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浪影故人》 引·笙·长烟 奏了笙曲,抿了袖口,残叶弥乱了庭院,再者,又秉了一捧穗叶,嗅了股泥田里的清芳。 酴酒酝酿了,唇间咂巴着酒水,很满意地又吞了一口酒,味蕾便由辛辣掌控了,望了曼丽的舞曲,听了指尖拨弄琴弦的声,世界便就显得太过喧嚣,泉盘有水声,林畔有窸窣 的虫鸣,于是极想寻一方净土。 飘飘荡荡激起了一袭红叶,似云海里畅驰的水雾,只却是突兀了艳丽的凄红,望见它漾荡着垂坠至高空,再急速地上升至地面,于云天间胡乱地转弄。 落日灼痛了瞳仁,挽一云清风,便心满意足浪迹星空。埃尘里抖擞出璀亮的星云,仍聆听了古色古香的美乐,绽破了生死的一株彼岸花,便在畅响宇宙的音里失了绝伦的血 色。于是登高了,火炬被举高了,耀闪了一片星空。信步过闲庭,纤手一舞便挑起一个剑花,迎着击来的风,削钝了自然的清寒,再微地一旋,收剑回鞘。品了一唇酒,晃晃白 袍,拾起苍生遗境,迈步走,携了万界,付之东流。 抚了笙,继而奏着。千百年来的不变音节,在世界里和着风声轻快地跳,用心感受这舞蹈。 美妙,细细的纤声,亦有粗犷的野声,在无时无刻地渐变,随了古笙奏的落叶曲,衬了寂红,一同弹唱,才恍然,世界原这般美妙。 浮沉了,上上下下地在翻动,穿针引线,绣出奇丽的曲谱,便捧了笙,世界大抵是这章乐谱,一切浮生,大转着,是高低音。 便捧了古笙,屹于世界的中心,仰天哼了前奏,再抚上笙,浮沉, 许一攒笙,奏绕梁曲。 · 把浮烟扫了迹,在雾里挥了影,芸芸的一尘故里,与星星碰了壁。浪荡了银河,星云中恍恍地朦了眼,寂寂寥静一片空海,投一束针尖亮精,注一针埃云,稀疏地散了气,通 透的合页,布满了宇宙轨迹,逐了远方在奔逃,眺了峰顶在凝望,徐徐地迈了步,松塌地陷入沼地,还在疾驰着浮沉,踏破原野金灿麦意,倏忽而逝了一汪星潭,夜里展开了魂 眼,微光里淡雅地浮掠过际。 亦有直通万界的小径,未曾在浊园寻得孤影,觅着红尘在逃逸,想挣破缚住脚心的长烟步履。长烟是人生旅途中的诱惑,只笼着醉人的美景,扭转了清晰的视野。也许闭了 眼,参透红尘,也许开了眼,望穿尘谣。 于冷风中伫立。 巫山在北头,梦影回尘徐徐走,芸国滲谯楼,水天云间挥挥手,剑指萧何愁,一温烈酒银河游,晚冬逢白首,花落残影喋血否。一席长烟糅,凡世桥头酒消愁。 浪影归迹梦中游,云涯撞破头,一唇殷血长相守。携上一池酒,远望客栈,一汪狂云落,天际苦度,弥泉踱步。虚空里捧了符咒,阴阳里窜乱了生死序章,叨念通灵咒,嘴角 挂了笑。轻抚着阴风,梦行着吸了一口剑气,白光浮掠着刺穿面庞,击中炽热的心脏,许亦迈开了步,谧静地觉察了死亡的动向,然后盖上了眼,漆黑里才有磊落的世界,再踱入 了孟婆桥,伸手接了那碗汤,思念便碎了。 可,仍有长烟。瞄了长烟,多美,卷曲的灰迹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便又咧开嘴,呆呆甜甜地笑,也许坠了泪,许亦吞了泪,咸涩的水下肚,沉浮,然后向远方便伸出手。 一曲长烟,我陪你守 青莲碎叶~一·玄武门 引 那是一叶舟么?” “嗯。” 两人便上前去了,水月镜花,辞树静默了一云清水。白雾便就浮沉了,丝丝晕晕的昏影雕琢出渺远的一叶扁舟,净了影子泊在水光靓影里,水波很是曼妙,粼粼波光斯文地在烁动。水天一色的袅袅雾气在扑闪,混了月的影,透出不真切的微光来。舟中徐徐地升了浓浓的几缕烟,在水中便就荡漾着。 水里出奇地清平,竟无能推动那一叶舟。舟在水面只是如碎叶,窸窣的声响里安详地止住,宁静地无一丝声响。有些太静了,两人凝望着并不远方的水面,显出几分莫名的疑惑。夜算很黑了,有些无言地失了月色。两人上了前去,到了岸边,望了泛着的涟漪,似乎在深处还滥了什么不明的物,看着晃眼,只惜黑夜里太过模糊,却又有一丝丝的星点光亮,是火光,在舟中的那簇火光,在燃着,十分顽强不羁地在燃,飘逸又优雅地在跃动,真是十分美妙。 “真美。” “确实美,跟那个剑仙李白一般飘逸。” “嗯,剑仙,那真是一个最浪荡,最独尊的异类。” · 长安是无数梦回的仙阁,令多少游骋豪侠心所向。 多美。 一扇铜门,如这巍峨的长安城,千百年来屹着。 火光有些许悸然,昏睡的满城寂寥地显了空洞,片片屋舍仍是鳞次节比,却也孑然逝在月色之下,风是就着气息而动,满弓的拉弦声,有韵感地令人头皮发麻, 这便是京都,玄武门之下。 长安城,大内皇宫的北宫门。 “二皇子,计划周期。” “马上便是太子了。” “是。” 常何拱了手,见李世民离开,挥手示意禁军把守住宫门,便朝前走了去,太极宫门前有很盎然的温温火光,火把在夜雾里漠漠地散了微光,缀出星光般的艳颜。太极宫里却寂然的静,笼着黑的大片土地被罩在长空中, 黑影中似欲划过弄刀舞风的音,亦若显出了马蹄声,嘶鸣有力地穿刺穹空, 门破开了。 没什么能比短兵交接更听着骨感,血溅了,他弃剑,火光中狰狞地冷笑,箭伴阴风乱入,刺耳的作弄出扎入肉体的声响, 一嗖破空箭急驰,破穿入了胸膛, 太极宫的血便就染红了大半片云夜,殷殷的纯色铺陈了近远处的姝景,云天雾茫里刺出了一汪月。 常何面对着李世民的冷笑,也点点头, “还有个三皇子,一并杀却。” 密集的晚风影,散出布满血丝的肌肤与尸体,还有汩汩的血,顺了那半边灰寂的罅路,通透着生命的痛,夹在箭雨里翻动在这方黑夜,映着死亡倒影。 李世民在火把的碎光里拉满了弓,在微微瞄着,透了黑影在觅着,确乎是寻出了很不清晰的轮廓,他知道不该为此诱惑,重要的不止是这个目标,但他犹豫了一阵,追逐上前,一箭贯心。 倒地后,李世民随着侍卫便上前去了,他心中不安,知道任务已失了大半,见了大哥血流了满墙,还淋上了暗色的野草,他扶正了佩剑,走向前面的血迹狼藉,檐瓦上飞驰的黑影,携走了他胜利的欢愉, “世民,还是计划不周。” 秀气的面庞上是不孚的野兽般的恶意,他笑,拉满了弓,朝宫内乱射,再举了剑,对着兄长笑, “无妨,屠遍长兄之府,安能闲雅小憩。” 二·青莲镇 为任城尉李客,此刻正田园散息。 锄下耕作,继迁至绵阳江泊青莲镇,已一年有余,青莲镇定居了,六岁的儿子李白,已送去当地一家私塾,妻子也正在家中织补,唯有他闲着,无所事做, 安宁的漂泊无期,似也到了头,越阡度陌徐徐走,跃迁的时光之舟,并不能饰住昔日的长痂, 他不会忘记, 父亲的血染红了大半片天,夕阳红伴了云霞刺目烁眼,躲在酒窖中,听着乒乓悦耳的剑击声,探出头的李客,在残墙断瓦中,扒拉出艳红的白袍,以及父亲那把纤长的剑。 不谙世事的年纪,他只身一人,从隐居的凄凉之地迈入了京都,走进了仕途,朝廷上并无多少政绩留下,只是在辉煌的殿堂里混了日子,日子流逝,凭着逃亡之日的敏锐嗅觉,他觅出了掩在辉煌宫殿之下浓厚的,将要压垮他的杀气。 夜里,他在府门侧听, 府,清晨苏醒,生气泯灭。 浸没在血泊的牡丹传给他最后的警告,他负了包袱,轻装漂泊,这云游一念,便逍遥十年,逃亡途中,幸识妻子,继而喜结良缘,包袱,便只有那一袭白袍,还有那柄长剑。 儿子已六岁了,是记事的,开始懂事的年纪了,该让他知晓些家族之事了,水汪的大眼,在胡乱地探寻世界的轨迹,凌然青涩的眉宇间透着孩童的那股稚嫩傲气,梁门外滴沥了雨点,淅淅的雨水顺着檐墙便坠进了泥地,李白安静地坐了,静听,细细地也在看,望着潭上的青莲, “爸爸,你看,雨中那个池子里真绿。” 潭上几抹姹绿,妖艳妩媚,李客细细端详,才发觉原是几株青莲,朦胧云烟中确乎是荡来丝缕寒意,失色的一汪星水,烁烁地逝散了思绪,攥紧了垂着的袖袍,托起了剑,神色凝重地终又收起了祖上传下的玉帛手记,片片莹莹的剑气浮掠,双瞳直刺远方的利影。 血开始溅落,小镇的夜如青莲般鬼魅,泊血四方,宛若潺潺溪声脉动, 星空下倒映出夕阳红影,剑出鞘,其意已决,他破开门,锋剑寒凛闪烁。 · 李客仍记得一年前的那日。 “孩子仍没有名字,”妻子有些许不安,“都这么大了。” 是啊,这么大了。李客苦涩发笑,,“倒不如让小家伙自己决定罢。” 午后的深秋,夕照一片红林。 “宝贝,妈妈让你自己给自己取名字,你来接我出的诗,妈妈出上句,你接下句,按你下句的词字来给你取名字。” 水汪大眼,他点点头。 “火烧叶林红霞落。” 小小年纪,嘟着嘴,随即便接下一句。 “李花怒放一树白。” 好句。李客心头欣然,抚了抚孩子的头,“李白。” 孩子的出生,令他心头的仇念消散如烟,如坠地的孩子那般。心头的一方恶意,也落定了。 粉嘟的肉团,让他的生活轨迹不再有序。 稚鸟翀天,幼童也在成长。 伏在周遭的危机感,使李客沉重的生活无法透出呼吸。 几经思索,便迁回了青莲镇。 宁静,祥和,美好。一切桃花源般的幸福,终在此刻豁然,为了孩子,他决定不再冒险。 于是抽了剑,微地笑。 愿他的生命李花般怒放。 · 火蛇滋着横木,噼叭乍响,李白痴痴凝望,裴旻紧牵着他细嫩的小手,“完了,全毁了。” 李白躲在窖里,望着母亲埋没在持刀的黑影里,父亲跌在月色之下,长剑坠地是的咣当声响,狠狠冲击了他稚嫩的心, 镇子被屠戮,晨曦的晖光就着火苗,在四处散漫地跃动, 小道血染,镇门的李花喷张,横尸遍布在门槛,幽径,水潭,以及一尘不染的青莲塘,如碎叶般将死寂散播,苍蝇群飞,在成河的血泊之上盘旋,俶而便有野兽凄异的嚎叫, 山风吻过朝阳,入槟隐尸,散落一地的刀枪中,他一眼便望见了父亲的长剑,长剑上沾的污秽映出他肮脏,丑陋,沾遍污秽的,黑糊的,拧作一团的身形,他却恍若觉得那就是自己, 青莲塘内,仍似未受沾染,潭底有丝丝殷红, 长剑浸入,他细细擦拭,自己在剑峰上的倒影愈来愈清晰,显得雪白,透彻,还有雾迹难散的一汪朦胧, 李白睁大眼,举起那柄长剑,足足有他那么高。 “裴旻叔叔,我想学剑。” “现在么,”裴旻苦笑了,“你太小了。” “我要报仇。”奶奶的声音里有种裴旻熟悉的,悚然的气息, 水汪的大眼,裴旻紧紧盯住,从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又从自己的眼里映出了李白小小的个子,他陷入了瞳中的轮回,竟望见了李客逸然飘忽的侠影,长剑,白袍。 一汪青潭水,裴旻终回过头去。 “太白,叔叔定竭力教导你。” 李白点点头,青莲塘旁鸟类拗人地叫,他立着剑,倚着。 长空寂寥,青莲塘旁飘转李花的碎叶。 六岁的他,长剑破空,影入天涯。 三·碎叶城 这样一个偏僻的小镇,没人敢指望有何不凡之辈走出,黄沙片卷,这座与西域交界的小城,在澄黄的云烟中不住的遭了侵蚀,墙桓饱经摧残,埃尘伏地,她双手触了触腹部,想轻轻抚住肚中的胎儿,柸房里的灰尘,在微熹的熏陶下,于空气中显出自己无处不在的影。 她缓缓起了身,拾起掸子,掸起一片片轻灰,残卷的半布珠链有气无力地搭在床畔,游丝般的煤灯即将熄灭了,一柄长剑耷在床头,灰蒙的地上,淌着滴血的白袍, 病榻上是李客, “李兄,伤好些了么?” 李客并不马上作答,他撇过头去,轻叹一声,再才又回了头,“好多了。”便不再多言语。 “碎叶城这样的地方,亦算僻壤了。”来者叹了一声,“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们三人都将死于途中,吾辈本是青莲人,身处篷高城,可你,却偏偏不愿驻留于净土,非得走进仕途滋事寻仇。” “裴旻,”李客并不应话,“我自己选的路,再挫折也会自己走完,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但今后,别再干涉我的生活。” “李客,”裴旻淡淡道,却异乎严肃,“人生苦短,命于你手中,但别如此践踏,把命运切割如碎叶般。” “我当然知道。”李客轻蔑一笑。 裴旻起了身,抿一口浓茶,转背之际,徐徐道,“给你的忠告,是最后一次了,因为我还拿你当兄弟。” “我也一样,最后一次不厌其烦地告诉你,你的忠告,毫无意义,因为我也把你当兄弟。” 李客颔首微笑, “青莲有道,碎叶挽歌。” · 孩子出生了。 皆大欢喜。李客乐得带笑,他寸步不离的守在那可爱的肉团旁,细细端详这隶属于自己的珍宝。 确乎是不能明白时间为何逝散这般飞快。 六年,只是脑海中臆像浮动。 他抵住剑柄,步履庸长,口中有一股平缓的气流下咽,顺入丹田,寒夜中丝丝银光依附,剑锋,逼人的悚然之气令远方的黑影心头一悸,寒意,卷簇着几缕碎叶,洒在青莲镇的血沫之中, “裴旻,带着李白,你们藏好,我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恍然间,他的瞳仁含括了漫天的碎叶,若乎置身于贯着满城的清香中,桃木满了梨墙,柄剑长刀,徐来岚风,唬得他浑身打颤,红日与弯月在他眼角,逐渐缩沉,渐变为一个点,,一双眼,一团粉嘟的肉,一位白袍加身的少年。 星辰抖擞闪烁,他挥挥纤剑,拂了衣袖,私层层碎叶灌入单薄瘦弱的酮体,心头有一滩疾苦, 不是对青莲人的痌瘝在抱,而是对李白后生的担忧, 沤麻了的浸着血的瓦砖,似已酥软得触而消逝,松散的小小村落,蕴着碎叶般的潜蜇清芳,碎叶,青莲, 意境,是己之田园小居, 青莲镇,碎叶城,在他雨滴一般大小的瞳仁中,折着孑然一体的云烟与浑然天成的故里, 梦回芸世谣,八方天地即长涯万里, 尘,渺远雾气,星,宙际空影, 碎叶,青莲迹。 行走与否,寻碎叶痕,长剑破空, 啸声远航,他从游梦中清醒, 别了,青莲碎叶。 青莲碎叶~终 饕餮宴 黑壤喋血,嶙峋的残骨间,半死不活的类尸体,淌在一洼死水中,龙泉在手,他眼中有猛兽的血红, 饥荒般的仇恨是这场艳丽盛宴的开端,饿狼般寻觅猎物, 贵妃的故去,令他心头再无善念。 成河的漫漫长堤,令野犬颇为兴奋,腥风随处荡。 沉香亭的槛栏,倚着不知世事的两人。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吟诵声惊动了两人。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恬躁的水声搅得二人心神不宁,步步退后,直至抵住长椅, “尔等,浪费了我的清平调。” “杀了我们,满殿军队把守,你也跑不掉。” 极乐之宴,是饕餮风卷残云后一筵残席。 “大错,何苦奔逃,青莲剑歌,曲难终了。” 醉迹九霄~一·青莲剑歌 挥毫洒墨,脚下的败者正捂着伤处喘气,浊浑的吐气之声匀细无力,剑回鞘,他抹一把臂上溢出的血,数缕艳红,从指尖滴落,龙泉的凛冽剑气萦绕身畔,踹开黑刃。 青莲般的白净面容,衬上锦丝白袍,被划破的袖口风中摇曳,虎牙俏然显露,血溅的眉宇间,有种与年纪不孚的苍劲, · 青莲剑歌 月沽取,沉香亭,十里桃,万家酒,事了拂衣盛名去。 风铃曳,对君酌,金樽空,同消愁,剑殇白波九道中。 冥王祠,屠龙吟,仗剑离乡杯莫停, 斗白首,寻酒意,千金散,何欢愉,靓绝群芳万花游, 瑶台月,露华浓,夜行沓,影空留。 澜关语,相逢景,独徘徊,醉景域。 凤歌然悲鸣盏, 何以萧,影疏萧,万里鸿,轻云房,心予剑,两相欢。 卢云飞瀑带笑看,云之巅,梦往返,长剑不抵河天图。 青莲剑,篷高情,未若阴云方可晴,碎叶颂,天涯吟。 一封席笔,朝九歌,醉万城。 一曲长歌,芸世谣,咏龙泉。 · “抱歉,久等了。”无形利刃幻影叠现,刺穿了宣纸,长空吟啸晚春赞歌,优美弧长划穿满月。 银然跃舞,翾若枫叶, 絮意柳飘,俊脸凛然, 温酒送暖,姝景仿徨, 透过一阵风,刺破一轮月,身加一白袍, 醉里眺锋芒, 氤氲一口剑气,刺穿胸膛。 · 缭绕云雾的长安城,在乳白色中沉浮。 李白是京城最出色的剑客,天才,且从不谦虚。 一柄龙泉,骨节分明的纤长细指,不紊不乱地轻持,褐棕色的葫芦悬在腰间,白袍潇潇舞动,掠轻风,拂剑,亮白的剑气四道穿梭,指尖挑动,剑锋便已抵在对方心口。 “如此剑术,能算个剑客?”笑得放荡,不屑地收剑回鞘。 “弱者,不配得到我的赞诗。” 他亦是京城最出色的诗人,一匹老马,负了剑,酒壶更是爱不释手,万花丛中闪掠,微微笑,成了万千少女的梦。 翩翩舞动,影般模糊,又一口好酒下肚。 “香棺之事,是否听说了?”听着剑客们闲谈,他醉醺地乱晃。 “鬼卒又将前来屠杀一批封棺者,于今夜。” “有趣。”拎着酒壶往城门走,“对手。” 出城,远方的林中,传至浓浑的剑气,他眉梢出奇地紧驰了一阵,便又如往常般快步走去,林间氤氲着水汽的风杂着腥血的恶息,于林中环绕。 “区区人类,还想着反扑么?”轻浮口音,旋即便有了溅血之声。 脚步声并不刻意放小,抿上一口酒,拨穿林木,斩碎出叶的杂响,继而连惨叫也不曾入耳, “呵,还有活人?” 径直上前。 一把黑刃幻化,手心中闪出,同样白袍的他面向了李白。 “可以一战。”长剑出鞘,蔑意发笑。 幽黑厉影无形跃迁出长空,迅捷刺来,一惊,腕上便落了血口。龙泉坠至地,又是无形且疾驰的一击,朝心口捣来。 当。手中无剑,却抗出了清脆的回响。 “怎么,怎么可能。” 吻了风,只却笑,酒入口,并不拾起龙泉,“心剑一体,无形胜有形。” 自如地出击,格挡,每一击都刺透破绽,每一划都直指胸膛。 当黑刃被挑飞,也知了胜负。 “心无剑道。”狂傲地笑。 “我可是来自阴间,阴间最出色的剑客,你,只是区区人类。” “鄙人李白,来自阴间的废物,予你首赞诗。” 拾了龙泉。“你只是凡铁,怎么能,” 剑回了鞘,桀骜浪荡,一唇傲诠释最浮夸的微笑,“看清了,”无形的剑刺破作诗的白页,“心有剑道。” 眉眼弯弯,倾国倾城, 篇诗斗酒,青莲吟谣,回眸笑,嗅腥风。 · “可否告诉晚辈,解府共有多少人。” 门丁望了他,“百二十。” “多谢。”望着白袍渐去,有些说不出的困惑。 七,八,九。 数着步子,剑随府门敞开的一瞬跌入前方。 十。 血如樱花散漫,轻轻地,随处可见。 五十四,五十五。 跨过五具尸首,拭了拭秽迹沾遍的长剑, 并不在血泊中留下脚印,血根本不及溅到他的袖口,人便在月色下白光闪掠,血如红纱覆住后方道路, 罢,为何要回头呢。 一个孩童,令李白惊地止了步,多么清纯玲珑的女孩,看样子也不比自己年纪小多少,她盯着他,惊恐的大眼只闪了一剎的光。 狠下心。 一千步。 一千一百九十步。 他开始踱步,等待寻见响动的公子出现, 一千一百九十八,一千一百九十九。 “解锦莲,我还为你留了一步。” 很君子地一躬腰,噙着笑。 横尸满地的解府,令解锦莲头昏目涨。 他低下头,“求求你,放过解家一两人,我愿意偿命。” “就剩你一人了,公子。” 抿一口酒,啐了一口风,酒只剩见底的薄薄一层,杯酒要喝尽了。 双脚晃晃得挑逗解锦莲血红的眼,他持了长刀,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斩去,空气中爆破出扯烂轻风的嘶鸣, 酒杯悬停在空中,白影凝固了般凹陷在长刀的威压下,似静住了。 龙泉的剑气萦绕着徘徊止步。 霎那间, 一片醉意里,剑旋,迈步,穿刺的那份冗长等价的时光中,他满意地拧起嘴角的弧长,一袭风般,又回首接住酒杯,晃晃站好。 身影优雅地瘫在了血泊之中,浸透了解家公子的长衫,淹没了解府最后一线生机,刀光浮掠,坠地。 李白俯下身,以一种青年孩童所不可能拥有的饿狼般的眼顶住了解锦莲, “我的步子走完了,可你还没死。计划属实不周。” “怎么,怎么会,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会有这么深的怨念?”解锦莲不解,他的心,被那恐怖的似冥绿色的眼包裹住了。 影影流艳,剑剑锋芒。 纨绔子弟般浪荡不羁,轻浮一笑,“因为我是青莲人。” 起舞醉剑,吟风弄月,云霞满纸诗百篇,只惜没了酒,桃花煮酒么,诗里风花雪月,酒饮尽,杯顺势而落, 碎了。 玉带明珠袍,散瓷片如同这破败的解府般不堪, 满足。 收剑回鞘,青莲窈窕,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二·清平调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玉环,是否喜欢。”玄宗盈盈笑道。 “诗作的着实好。”贵妃恬然静笑。同他一般美好。 “只惜这李白无致仕之心,朕乃赐金放还。”玄宗搂着她草荇般的纤腰,“年度的盛宴要开始了,贵妃,准备好了么?” 朱唇微微颤了几颤,腮红消了下去,长明灯般的月光普照,映着她倾城绝世的芳容, “准备好了。” 是一曲清平调,古筝,玉器敲击般的腔调,脆脆地美妙,十面埋伏似的声响,揪心的弦声旁敲侧击,月下光束宛若光箭,不同纬度刺穿她,铸了千疮百孔的心脏, 尾声的激昂,她顺着一袭风,以最优美的姿态滑跌,继而陷在舞台中央,丝袍瘫散,以最雅意的寂然完美谢幕。 潭边,有一池淳浓的美酒,映着,显着,不可避地粲然出他醉意的笑颜,泛着涟漪,擞着圈圈波纹, 期日的日道此刻难以朝闻了。 世界么,国么,乱,着实是乱。 只有翩然而至的,如梦般的白袍,才能给予她片刻的安宁。 她起了身,在掌声中唯美,亦飘渺地,走下这个舞台,走出这方乐宴,走向沉香亭。 玄宗无暇顾她,八方的老友围着他,杯杯痛饮。 褪下金缕玉鞋,莲瓣般的足尖点水,沁入身形的冰凉之后,是一种无边无际的释然, 湖水漫过膝,仰开了双手,鲜妍娇嫩的肤体摇摇打颤,滉漾了水波,似清平婉约一曲高歌,手心,忽地多出柔顺,触出了凉意, 飘转而下的,洒落的,吻过的,如约而至的,呵, 一株青莲么? · “李白。”高力士拜至门下,“一个众人奢求的任务予你,接否?” “无趣。” “为娘娘极乐宴上作诗一首。” “我不为任何人作诗。” “皇上的旨意,你想违抗?”高力士脸色瞬变。 “无妨。” 送走了高力士,他倚在幽栏旁,品一口酒,跃上了屋檐,侍卫在街上不断哄敢走穿行的人流,贵妃的轿子艳丽。兵士的护送下轿子行得极其缓慢,只觉得向个花瓶,护着里面如花般的瓷人儿。 有何特别的么?李白望着垂着的,迷纱般的珠帘,红轿在街道行走,向皇宫的方向逐渐消逝在李白目光中,清平地淡漠出了视野。 “不就一红颜祸水么。”燕般落了地,降落较和缓的白袍翼尾般抽在长剑上,盏中的酒晃荡了几息,“无趣。” 又有敲门声,高力士折返了回来。 “李白,极乐宴的邀请函,要么。” 红轿对他还是有吸引力的。掂动的轿令他有些许心跳难疑。 接过了信函。“去了,就帮娘娘作首诗。”李白点了头。“明日午时,准时赴约。” 极乐宴,至了皇宫,沿步过了沉香亭。 宴上,李白生平首次泛起了腮红。 美。不能再有词藻能形容,是若清潭碧影,却泛不起层层涟动,清敛的白皙面容,似雪峰莲。 笔墨竟被这纯澈的山水图牢牢束住,文字的,诗歌的那般豪气,竟被攥在五指山般一张绝世的脸中。 多少征召后的,傲入骨髓的凄厉,竟在这清平的调中黯然。 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好诗!好诗!”高力士连连赞着。 “是为我作的么?”铃般,若风声般明耳的美声, “我不为任何人作诗。”李白伏在池畔,舀一口美酒。 “瞧,李白,别倔了,这首诗不就是为娘娘作的么?” “我说了不是。”李白淡淡道。连余光也不往贵妃身上瞄。 “谢谢你。”李白对贵妃这种强行的肯定感到恼了数秒,随即起了身,扶正了佩的长剑,“不必。” “不再喝些便走?”高力士道。 “不如三文一盏灯劣酒。”李白笑道,翘露的虎牙不偏不倚没出牙口,在厅前迈开了步,开了葫芦, “今朝有酒今朝醉。” 口中溢出的酒于地面沥淅蜿蜒,酴酒唇间酝酿。 同诗一般美好。 望了他的背影,贵妃心想。 · 玉山,瑶台。 遍满清平调的素雅中,贵妃却似觉出这四字,如置身婉约中的一席狂草,春风,月下,真是美妙。 出了城,景如她的记忆般,跃动着些许不喻的舞蹈, 城东的玉山,山腰的瑶台,月下的一骑焉绝红尘,岚谷中的半调春风谣,是一奏清平调。 是他。 是她。 李白微微笑了,把云游在嘴角的笑颜肆意漾开,有虎牙,孩童般的顽皮俏笑,抿了一口酒,回头冲她一笑。 贵妃含着笑,绸缎下包着蕊般醉人的丽影。 “诗作的真好。” “可不么。”李白醉眼瞟了瞟瑶台亭,抚了抚腰间剑,寻了寻月畔风,夜的一束红晨状的袍影,不可避地乱入了他的眼。 “娘娘,日后见!”跃而上马,岚风般逝了。 她呆呆望着无人的长亭,忆着那醉意的笑颜。 · 极乐宴,青莲谣的舞曲,在墨画般的卷上铺平,碾过一散碎叶,长腔中媚人地影流过际。 “青莲谣,喜欢么?” “很是漂亮。”李白点头道。 清平调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你的诗,真的和你傲然中的婉约很像,写的真美。”她淡淡笑着,“可惜不是为我做的。” “的确不是为你作的。”他也淡漠地笑了。 便这般望了二人的清平调。 · 青莲枯萎了。 莲瓣是最先凋谢的,沉了,脱节出花身,继而是蕊,一点一点,青袍般没进水里,池面又如清平美调。 极乐宴开始了。 并没有数年间追忆的一种痛苦,她起了身,上台。 还是那未变的舞曲。 安史之乱,此次安禄山,史思明不请自来,围在皇帝身旁。 曲终,便去找他罢。 她微微笑了,醉在了曲中。 侧身卧躺于舞幕下,掌声稀稀拉拉地在响,这声调似不愿唤起这位美人。 “如若真这般永远躺着,就不会有国患了。” “红颜祸水终有泼出之日。” 二人狞笑,周遭的侍卫围住了玄宗,“贵妃——” 晚了。 太晚了,脚步渐近,就这样睡去吧。 李白来晚了。 破乱的盛宴尚还有余温犹存的残筵, 酒池里横卧几抹青莲碎屑,微弱的烛光中乍乍闪烁。 最优美的姿态睡去,剑从胸襟的白带穿出,沾了丝缕的鲜血,笑容定格了,倾城的面容凝固了,手旁的一摇花扇,烛光下隐约可见黑白水墨一株青莲。 青莲枯萎了。 三分剑气,七分酒意,青莲融酒,池中清平。 斩过了明月,破迹了长安, 骨子里最后一萍婉约, 坍陷了。 黑土上见血,剑快得寻不着影, 捏着为她而作的三张苦情, 一曲清平调,终了。 三·愁云腔 京城,闻名天下的长安城,日光下灿亮的铜门,给李白带来一种廖然的压迫感,似败在那长刀之下,仰视那胜者的一种压迫感,这种强烈的败感令他双腿发颤, 裴旻的老马有些气喘,肚边的马镫刺得它些许烦躁,他从马背上一翻而下,不安地面向横在马前的侍卫。 “我,我来京城寻个官职。”略带青熟的嗓音令侍卫哈哈大笑,但望向他认真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小孩,这里是长安城。你才多大年纪,就想这些?” “我已故的叔叔让我来的,喏,让我带了他的令牌,说有人会许我权贵之事。” 金的,有些刺目的令牌,镌着一柄长剑。 “剑圣的徒儿么,进去吧,盛名之下绝无虚士。” 似高官的人发了话,铜门敞开。 · 自幼习剑,十四周岁便已是小有名气的剑客。 裴旻常带李白倒京都周遭的剑擂比试, “太白,记着,快,剑擂上,就是比谁更快。速度,懂么?” 李白点点头,瘦长的身形同那柄龙泉,孑然立着,有些单薄,却是毕露锋芒,他捏着剑,凝视着这一次的对手。 是一位少年,是一握长刀。 李白有些诧异,练裴旻也有丝许疑惑。 “你,这把刀,行么?” “嗯。”少年拖着长刀,明显地吃力。 “太笨重了,我这是剑,对你不公平。” “请战。” 围观的人并不多,游人见了大都面带笑意,剑擂上出现了长刀。长刀与长剑,自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斗战,何况面对的还是煞有名气的小剑客李白,便就毫无看点了。 李白旋着剑,微弱的剑气翻着,盘着,绕着那柄龙泉。 “稍等。”少年轻声叫停了他,“生死契,敢签么?” “生死契?” “败方,交出性命。” 李白乍地心一惊,这样小型的剑擂上,只要触及了要害,便就得胜了,偶尔受些无关痛痒的皮外伤,从来没有过生死之忧,他心里有一股翻滚不出的怪味,他再去看他,莫名地油生出许亦是恐惧的怪感, 年轻气盛,许是傲然轻狂。 “可以。”双方皆点点头。 待李白上了场,裴旻开始不安,他望见傲骨的李白,剑气有些许拂乱, 李白慌了。 这是他白来场比武1中未曾出现过的情况,他面对微笑的对的少年,一声不吭。少年紧握着刀,神色只如清潭般静谧。 李白出击了。剑直捣心窝,却被快得离谱的速度冲开了。 他再次旋剑,身影随剑般扭得飞快, 少年只是持着笨重得出奇的大刀,一次又一次弹开了剑影。 破绽仍是有,李白在少年的肩上,胳膊上,小腿上,很轻捷地划开,看客们愈来愈多了,都拍手叫好,只有李白自己知道,这种剑伤,无关紧要, 冷汗溢了,他乘着一股袭卷的风,锐利地斩向少年的脖颈,再细腻地旋手,将剑直穿胸膛。 少年没有丝毫惧色,也不躲闪,四目对视的一瞬,那如止水般地眸子,李白自知输了大半, 李白心乱了。 看似飞快的冲击, 少年比他更快。 长刀在李白的小腹上切开蛇般扭曲的裂纹,疼痛使他弃下了剑,碎叶般落了地,咯噔地往裴旻心头砸去, 少年走来,刀锋抵住了他的脖颈。 李白输了。 这是他第一次细细仰望,第一次尝到了败的恐惧。 世界放大了。 集市,擂台,裴旻,沾血的长刀,少年俊俏的面庞,砸在地面的龙泉,头顶碎碎的愁云, 竟放大成了一个巨大的,深邃的点, 这个点又放大,放大,在巨轮黑际中激荡,又碎裂成他的眼。晕沉的,转轮般的魔瞳仿若睁开,云端漂泊么, 他败了,头伏在胜者脚旁。 愁云凝固成广阔的五彩,风么,抽答出奇异的腔调,和着冗长的,琴弦般的血线,在弹奏, 刀腔剑吟,欢乐美颂。 “我败了。” “知道。” 刀举,便欲刀落,快,李白眼前一黑, 真快。 · 死前的一种沉重的舒适感,令他的触觉更为敏感。 风声,脚步声,惊诧的议论声,若挥之不去的,令人厌恶的噪声,无限滑坠至他如释重负,即将落地的脑袋。 迟迟未到的安静令他不解,他抬了头,见裴旻挡住了剑。 “裴旻大师,怎么还做这等事?”少年冷笑着。 “命当然悉数奉还,只是还想与侄子多说几句。”他口中,是一种不容争辩的强硬语气,少年硬着头皮,不情愿地点头。 “太白,”裴旻俯下身去,没有些许的情绪波动,“你的故乡是碎叶城,但祖籍是蓬高城。” “现如今,都怪叔叔不好,没有早些阻拦你。你上场的那片刻我便知晓你已输了大半, “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希望我当你的指路人,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万万不能的,后生可畏嘛。” 李白霎地明白了裴旻的意图,噙着从没溢过的泪,他口中哽咽着吐不出话来。 “你父亲的物品早被毁了,找磨铁杵的王婆,他知晓很多青莲之事, “你年纪还小,本不应该有这种烦恼,只惜你是青莲人,无可奈何的,往后余生,找世事埋没之地,隐居吧, “帮青莲留个种,记住了,你是个青莲人。” 裴旻站起了身,袒露了自己的脖颈。 “命悉数奉还。” “可,败的是他。” “杀死大唐第一剑圣这般殊誉,不想要么。” 少年眼中探出了贪念,他笑了,余光在李白身上绕了绕,举起了刀, 嗓中没有了任何声音, 他茫然了,是真的茫然了。 马么,轻快地掂着,他喝着如此之烈的酒,在马背上很难稳住身形,出了京城,向远处,向裴旻说的净土去了, “逃跑了么?”那么熟悉的,令他许是恐惧的嗓音。 “来者可留姓名?” “弱者么,不配知晓我的大名。不过看在你是裴旻侄儿的份上,少爷我勉为其难告诉你,解家公子,解锦莲。” 李白心头出奇地冷静。他忘却了仇恨,忘却了裴旻,忘却了已经决意的归隐之心。 “解锦莲,”他笑了,“你府下,解家有多少人。” “百二十。” “十步杀一人,”李白拍着马缓缓离开,“屠遍尔等解族人。” 解锦莲心头泛上无端的恐惧,他望着这单薄的旅人,长刀开始微微打颤,傲慢一瞬瓦解,仿佛便遇见了未来。 醉迹九霄~终 红尘谣 长安陌路,他独自踱步。 可谓束花遍地散漫,他感到一种红尘中畅游的美好束缚。他被牵扯住了,一段飘渺白绫卷住了他的脖颈,拿剑切割,拨弄,被黏胶般的雾迹困住了,挣扎,却一不小心破开了动脉,刨析了一汪血,继而洒在尘土扬满的小径,便造就了真正的红尘,美好意境么。 水花月,攀上了楼台,浪迹了长安,此刻却恍若觉得陌生。 她死了。 死,见不到了么,消逝了么。他,是他没有遵守青莲的许诺,他提剑,又弃剑,捏着三张为她而做的苦情,远方鸟的俏影,神似她的身姿。 朔气凌人的,波痕般的股股剑气漫散开来,斩破那岚风,铜门下豪饮,再者破开城门, 红尘小径,龙泉谣。 · 长剑。一袭呼啸,枫林里寂寂地叶落,剑影间,被分割成无数有棱角的红块。 快,要更快。 狠,亦要更狠。 忍,铭记需忍。 数年前的那日,他慢了一拍,软了一度,懦了一分,输了半生。 酒入肚。 红尘小径徐徐走, 翩翩笑,剑指长安,梦回红尘。 梦回九歌~一·往昔曲 云霞,比喻贵妃的衣裳。牡丹,比作贵妃的容颜。 御花园赏云,便有了这首清平调。 以玉山和瑶台定下了相逢之地,群玉山,瑶台,便是玉母所居之地。 罢了,往昔么,何苦回首。 裴旻么,忘?忘不了,他重重踏着步,显了一副冷笑。 长安城么,还有印象。 铜门,屋舍,长明灯般的月,寂寥的府。 解府杀了多少人,嗯,也有些许记忆残片。 王婆的几多话语,记忆犹新。 长安城下,月色笼,又忆起了张旭的沧桑的脸。 轻轻拨出剑,拂了袍,狂草般浪荡简约, 夜色护不住长安, 将会是千百年来最漆黑的夜。 · · 张旭死了。 闹嚷的人群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乱哄地猜测了死因。 李白赶到之时,已晚了。他一清二楚,他可以想象那血都不及溅落,人头便落了地,那柄剑比龙泉更快。快得多,让死者离世的一瞬竟连血溅的痛苦都感触不到。那遗体身首分离,李白又向那人首多看去了一眼。 它那般侧着,微张的瞳仁似就朝他眸中投来微光,口也是半张着,如若这番情景不是死状,只像是老先生侧卧着与客交谈。 古有名剑,天下之剑韩为众。一曰棠溪,二曰墨曜,三曰合伯,四曰邓师,五曰宛冯,六曰龙泉,七曰太阿,八曰莫邪,九曰干将。 剑速能快的过龙泉,便是那五柄古剑了。 墨曜,宛冯许早便已失传,合伯被棠溪所毁,邓师存于弘义宫中,唯有棠溪出得了鞘,他冷笑,心知肚明。 玄宗手下的蚩尤官,楚北笙,便是这罪人。 才入了仕途几载,便出了这样的事。公孙大娘死了,张旭老先生死了,现天下青莲之仕,惟李白一人。 李白未曾感受到这般孤独,他的心很静,终也不再有为他决策出谏的人了,他主宰了他的江山,于是便也没有理由害怕。 他的豪胆不是无端的,绝对实力便是他能自恃孤高的狂傲,他看不起所有的剑客,除了他自己;他也瞧不起所有宝剑,除了龙泉;他更不屑于这个盛唐,眼里只有己之江山。 于是策马回了京都,嵬山在他眼底向后滑去。 阔步入了城门,提携龙泉。 · 血艳般的红霞。静静衬着一簇长烟。 舟中无客,他便无所谓慵懒地躺着,鬓角已同白袍般,松散亦又灿白,咕噜翻滚的一壶烧酒搅动,腾着覆天的白雪,抿了口酒,那股暖流通体渗透,说不出的舒畅感令他很 是满意,他起了身,酌满一杯,闭了眼,强吞往昔这杯苦酒, 月牙弯弯,水中月亦也弯弯可爱,他弃杯,散了发,放下那株连,孑然一身,随波逐流,再无挂念了,终可追月了,就笑弯了眼,拂了袍,半管清风,挥卷盛唐。 水里有月,陷入那月中,一叶弯舟,真是可爱。 二·归心入剑 怀抱着龙泉,李白叩开了门。 “太白么,进来吧。”老妪缓缓开门,屋内弥漫了一股铜铁的腥锈气息,令李白不禁皱了皱眉, “裴旻的事,我听说了。”她没有露出一丝悲怆,却而浅浅笑了,“这样其实也好,你该独立了。” 李白没应答,进了屋。 “也是裴旻让你来找我么?”老妪道。李白点点头 屋内遍地是残剑断刀,鲜活的银白色玉铁,镀上几多锈迹,也有猪油般黏稠沸滚的铁水,百叶窗半开着,透了长安城南的几卷风,还是蒸笼般炽热,老妪却并不理会李白,舀了一汪铁水,冷却成粗长而匀称的一条,在钳上磨刀石般的案板,杵棒般的铁显得丑陋不堪,坑坑洼洼的灿白固体令他觉得刺眼,他望了那遍地的废铁,眼神回旋了一霎,再抚了抚腰间的龙泉。 老妪细细用糙铁打磨着,杵般的铁棒开始抖出碎屑,由首到尾,开始变得有棱有角。李白只是细细聆听这美妙的屑迹散漫的音节,忘却了炎热,忘却了此行目的,直至汗珠顺入他迷惘的眼里。 他拧了拧自己紧驰的面部,见老妪的手缓了下来,才终于第一次正视了李白。 “裴旻死前,对你说了什么?” “······”李白却默然了,脑海中竟困惑地茫然了一片。 “也无需你多说了,无非是问些青莲之事罢。”她继而又开始打磨,并不再多散影出目光,“磨好这杵再与你谈。” 黄昏道上渐消去了光,飞升的红影在地平线的边际上愈来愈模糊地消沉,李白顶着那铁杵,并不知时间度得多块。 他的眼皮开始有些招架不住,倦意涌了上来,沙沙的打磨声渐地小了,声音止住得有些突然,消逝的时刻,才稍稍清醒。 眸里发现那铁杵的片刻,径直便把李白惊了一惊。 刃锋的寒光烁烁闪亮,雪白的剑身之上,竟望不出丝毫粗糙抑或是瑕疵,京城出色的铸剑师也不可能打磨出这般爽亮,清纯的剑身,简直一点不比自己所佩的龙泉要次,他由衷地佩服, “这剑身,做得真好。” “剑身么?”老妪笑了,终地也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继而提携了这亮丽的锋铁,朝李白走来。 “剑身与一柄好剑无任何关联。” 老妪淡然道。“为何?”李白瞥了一眼龙泉,这柄跟随了他数年的宝剑正是以锋芒著称,曼妙华丽的剑身精铁锻造,盘绕龙纹的剑体更是令李白爱不释手。 “剑道。”老妪仍是噙着令李白费解的笑,“太白,柄。剑柄才是一柄剑之基石,”她顿了顿,把浑浊的眸子朝向李白,“能切割肉体的便是好剑,斩杀败者的便是胜者,这无间之世,何苦分出好坏,剑是不分好坏的,只有柄才是。” “柄?”李白喃喃地念叨着,也问道。“剑柄,并不仅仅指这精细的,华而不实的纹路。”她和缓地托起了剑身,微地举起空空如也的右手,并不很快的挥斩下去。 剑身断成两截,在李白无可置信的目光中垂坠到坑洼的地上,老妪那柴骨般的手,在亮白剑身的影中,透着无法洞察的力,很微妙,奇异,无法望清的吊诡剑气。 “便是你说的好剑?”老妪微微笑道。此刻再环顾周遭的残铁断剑,李白才大悟,“您这么多年,也没打造出一柄好剑么?” “是的。凡铁,多少年了,也锻不出一把好剑。”她没有再显出笑颜,“太白,你是一柄旷古的宝剑,只惜没有能支撑剑身的柄。你的心不沉,心性不稳,故柄也便握不稳,心若乱了,心神凝聚的柄就散了。太白,凡铁终归成不了神器,别把自己的锋芒锁进龙泉里。” “谢谢您。”李白把手从龙泉上抽开,由衷地行了礼。 “不必了,剑道之本源,已经告诉你了,”老妪微微笑着,“我对青莲之事,却了解不多,记事起便随父到了长安,父亲传予我剑道后,就前去宫城了,父亲复仇了一生,也殒命于宫城,”老妪颤颤地直起了腰板,“太白,你要懂,青莲人,为复仇而生。” “您是青莲人?” 老妪不语,却为李白开了门, “去南阳一带,找张旭老先生,他与裴旻是故交。很抱歉,太白,我对青莲之事并不过多了解,愧对于祖上,裴旻的剑令,别丢了,对你入京有帮助,太白。铭记着,一个好的剑客,心有剑道。” “吾辈生来即为蓬篙人,西河剑器·公孙王渚。” 三·归心入剑·狂狼 “太白么,进来罢。”老先生以龙泉识出了李白。 李白望了老先生一眼,佝腰曲背,时光的镌痕刀疤般篆在枯瘦的脸上,还有一双好似难有缚鸡之力颤巍的手,哪有一丝毫天下第一狂草的形象。 “公孙大娘令我来拜访前辈。”李白行礼道。 “王渚么?”老先生点点头,“若是问我剑法,老夫一窍不通,属实愧对于青莲,倒是胡乱作了几笔,虚得了一手狂草, “裴旻的事我听说了,只得说全盛唐都可惜了,但你也千万别自责,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正如你父亲般。” “父亲?”李白灰蒙的脑海里,有记忆并不尤新的,淌着血的父亲。 “李客,在你出生前,便一心寻仇,你的出生,改变了他的一生,消退了他心中执拗的仇念。他压抑了仇恨,带着你和你的母亲回到了青莲镇,但却也给青莲镇携了一场灭顶之灾,” “李客在朝廷待太久了,蚩尤官太熟悉他的气味了,便以李客为引,寻出了青莲镇所处,屠掠了全镇。” “前辈,我想知道,青莲人是为何人?” “蚩尤的后人。” “蚩尤?” “炎黄部落与蚩尤大军交战与涿鹿,争夺牧放,浅耕两地。”张旭略微停顿,“战争结束,炎黄部落立了炎黄之族,败者定然是要被消去,于是历代王族百家,屠戮蚩尤族,炎黄先祖告诫后人捕杀蚩尤一脉,以防遭到蚩尤人的回击,只希望这东土存留一个炎黄之族。 “我们蚩尤一族,世世代代被迫四散流亡,直至发现了青莲镇这个隐匿圣地, “现在,懂了么?”张旭提起了笔,铺平一卷纸,“青莲人世代为复仇而生,世代不变,世代相传。像要离,荆轲,还有许多,他们都属于青莲之种。蚩尤一族,只有杀死皇族,夺取了皇帝之位,才有罢黜蚩尤官的权利,历代蚩尤官直接隶属于皇帝,只有如此,才能使青莲人免去浩劫。” “可惜没有成功过。”李白聆听着,思索道。 “嗯,在昭王以前,确乎是没有成功过。”老先生笑道,“凉武昭王,便是狸猫换太子的一出好戏。” 李白震了一惊,盯着张旭,眼神询问着。 “太白,你是凉武昭王九世孙,太祖李虎七世孙,”张旭终是停了笔,凝视着李白,“你是正统的皇室血脉,亦是世代相传的青莲子种。你的那位先祖母,是唯一浸透入皇室的青莲女子。 “却也可惜了。高祖李渊之时,你的祖上被蚩尤官发觉,太子李建成,三太子李元吉,便是皇室最后的青莲血脉,二皇子密谋在玄武门行刺,近乎灭了他们的府门。灭门的当晚,王渚的父亲救走了太子的婴孩,留下了最后一脉青莲皇族,太白,懂么,你是皇室存下来的幸者,太子的玄孙,但你更要铭记,你终究,是个青莲人。 “现在知晓你的身份,对你来说太早了,却也无可厚非了,再不告诉你,恐怕也就没人听老夫说了。 “之前裴旻,李客,对你的身世讳莫如深,本都约定好了青莲人不再寻仇,皇宫中都以为青莲之族铲除殆尽,只余下一个不足为患的婴孩,只要在青莲镇这样的秘境,好好活下去便足矣了,不再让后人知晓青莲之事。只惜不再有青莲镇,不再有净土了,现天下青莲之仕,唯你,我,王渚三人,你是青莲一脉仅存的温血了,别再如此放荡不羁,找一片远离世事的荒芜处,活着吧。” 李白出了门。 门关了,他闭上眼。 眼闭了,他微微地在呼吸。 一阵十分可怕的平稳呼吸声,不说话,的世界仿若被扼得宛若窒息,公孙大娘要她以柄为重,张旭老生要他安稳生存,无数出路都指向了逃避,世事的一席狂狼沉浮,白光归墟回无尽从前。 他心中还存着的疑惑,对父亲的,对母亲的,对祖上的,对蚩尤官的,对这世间的,紧紧地被他攥住了,含在舌尖,无端的沉默挤压着他的唇,夕云仍残余着几分光,裴旻的老马悠哉地啃草,心头杂乱无章的狂狼霎时平息,远方平和的云水之岸仿若才是无数梦回的故里。 他的龙泉出了鞘,在指尖不经意地略过,甩落一飘血线,在他的白袍上祭奠,上马,余晖里没落入月影, 终有一天,如指尖血溅,皇宫洒满血线,终有一时,如余晖月影,皇室败破凄清,终有一瞬,如天地云水相连一线,在我的剑下,宙迹,随之内敛。 静静地站立了,很平稳,像是失了缥缈的浮烟,绕眼,盘峦着,云端穹顶,迷了眼,抚着龙泉,一袭珠袍,三文酒,珺玉缠,合页散,对苍穹,笑傲万界,祭豪雄,洒一笔墨,挥一道影,屠一座城,谱一曲剑歌,刺一窗帘梦,种一株青莲,忘一份苦情,芸世尘缘,半生清浅,漫漶人间,颔首清笑,放荡从前,一柄长剑,微微笑,大繁至简。 四·烟,无期,醉往,梦尘谣 李白又一次觉出了孤独。 当诡谲的炊烟又一次弥满了街亭小巷,方才悄然跃下枝梢。 多少年,没有触摸这柄龙泉了,人老了,剑老了,最为轻狂年少的心,也衰老了。 漫漶了散乱厅房的篇篇诗词,如陌路上的她一般扭曲亦模糊。村中的炊烟在他的眼角漾开,水波般晃瀁着,终是洒满了近处的片片云天,却拨不开他的心结,叹惋兮,他这虚缈一生么。 把剑道甩向了一个搁浅的远滩,将诗意抛升到了无人企及的旷古高度, 他活的很平凡,至少自己认为如此,平凡得世界都显得朴素, 除去剑,酒,月,竟只剩了烟。朦朦胧胧地,不真切地捂住了他的眼,却还执拗地攀绕入他的身体,从他的七窍里,似疏通开了,漫散了五脏六腑,令他最终满足的长出一唇白雾。 死罢,便不再孤独了,不是么? 两人那干净的尸体,便就这般横摆在亭口。 李白面无表情,死白的面庞像窑里上了釉的白花瓷,绝冷却亦孤芳,似还默然地散发肃穆的杀气,白袍被龙泉萦绕得旋满了玉泽,晶莹的眸中只有落寞的死寂。 收了剑,缓地回首,向那极乐宴迈步。攥着的三张宣纸,任由着归入湖中央,很写意地淡雅沉转,没落于湖面。 胡乱一气的奔跑声四面八方压来,他不顾地挥了袍,开了盛宴的门。贵妃白净的。莲蓉般的衣不再溢着殷红,血凝固了,那仍就灿然的,美妙的笑颜只于一刹,便终生定格在他凌厉的双眸中。 一剑撕穿了解锦莲,两剑抹杀了安史,区区数剑湮灭了鬼卒,这剑么,此刻再如何?乱斩,横剖,无数又无数剑,竟无能澌灭他心中如单弦般的思念,那根蚕丝般的细线,在他扑动的心房里,一曲,又一曲,无尽地奏着一曲清平调。 他败了,尽管不是第一次败,但却是第一次败得如此之痛,人生竟会有这般折磨的败绩,他抿着嘴,宽松的白袍仿若紧缩了,段段白绫重组,拧紧,结住了他漏血的一颗心。 死了,她死了,消逝了。 他竟笑出了声,笑么,继续笑着,笑着涌流了成串的泪, 安史的所有大军围满了殿,弓箭琴弦般拨拉着,滋滋作响,绷着弦声,挽弓,似在弹奏。 蕴藏于泪中的,是为何物? 三春柳的花坊下,簌簌的风声直显得寒怆,莫名的苦涩及那微咸的水润入了他微张的唇间,这原便是泪,不像是从瞳仁中溢的,倒只像是心头翻卷的一汪苦水。 融通了苦情的,仙风道骨的躯壳里酝酿了烈焰的血酒,他饮尽了,一婉清月里饱满了坑洼的涩意,心头的,面庞的,寂灭的丝丝游风,灌入了他的骨髓,这是梦么? 确乎清醒了,他品鉴着苦酒,告诉自己,这确乎不是梦,亦确乎不可能是梦。 一摇花扇涂抹得形形**,山川,溪流,园圃,美人,应有尽有,那画中的泉眼,汩汩地似欲卷出这幅曼丽的画。一池酒潭中,潭面是仍在悸动的水纹,潭面在波动,细细漾荡,只如她的笑颜,在他的心底往复回返,传开了。抽抽搭搭的血液沥过青莲沉去前的微波,多么静谧,鲜妍的,如镜般通透的酒水,透明,清晰地映布出这星空画卷,再刺过他的眼眸,让他的世界变得漆黑一片,只能听得淅淅沥沥的血水的叹息。 他的世界毁了。 他忆得瑶台下迟到的一次次挂念,忆得沉香亭一次次浮掠过她的浅笑,忆得龙泉亮白的剑面上,无数又无数次,囊括着挥之不去的酒意,残存着她的一吻香唇,一袭秀发,一卷青莲的笔墨,一道刻骨铭心的丽影。 贵妃静静带笑,发梢间根固着他的青莲金杈。 李白不禁抚了抚那发海间丝毫不动的青莲,将莲取出,送入了袖袍。 他听得风吟般的呼啸,生命中淌着一曲又一曲的吟谣,清梦就该此般美好,余生有诗,有酒,有春花,有月夜,有长剑,有孤独。 满弓,拨动,嗖嗖的刺耳声破穿音节,携着啸风,飕干他这生命中最后一滴苦水,这场云海里拂过的宴席,飞驰着贯响尘琼的剑意, 寒凛的光下漂泊着青莲的音节,在这芸世的桥头,沉浮着褪去了剑道,只余下一道影,化作尘世间的一汪美乐,盈满了一杯苦情。 寻得了红尘的旧梦,融成埃尘里清浅的笑。 红尘被剑朔动,一摇花扇可怖地重现黑白遗梦, 确乎是一轮梦,真切的尘谣,走了过场,赠予你,红颜浅梦。 五·云水岸 从南阳赶往京都的途中,客居的旅栈中听闻了王渚的死讯。 “听说了么,公孙王渚老婆子死了。”剑客们环住原木长桌,聚在一起。上盘了一碟卤肉,吃的咂咂作响。 “听说了,就是前夜,京都的兄弟告诉我,她遁入宫中,刺杀圣上未果,乱箭射穿了。” 望了听众们吃惊的目光,述者得意地大笑,“真是有趣的很,一大把年纪了,手无缚鸡之力,能刺杀个孩童就不错了,可笑到刺杀圣上,哈哈哈哈哈......” 旁人也一同笑了。 “怎么会呢,前阵子去京都,还见过她舞剑,倒是很不错。”一剑客摇头道,“这么年老女人身,竟干得出这等鬼事?” “谁会信呢,可真就发生了。”述者笑道,“真是有趣。” 众人也大笑了,却被清冷的嗓音扼住了笑声。 “一点也不有趣。” “呵,小孩,轮得到你说话?”当头的剑客,亦是那名述者,敲击着腰间的佩剑,叮当乍响,“嘴太多,小心把你的舌头剜去。” 皆大笑起来,推搡着李白,令他很不稳的退却了几步。 “呵,试试么?”全然不像是小屁孩说的话语,这句便又成了更大的笑话,笑声更肆意地传开。 “跟你打?”当头的剑客笑得从椅上翻了下去。 “我也不想和你打。”李白淡然道。 “害怕滚就是了。” “我是怕脏了我的手。” 此句一出,便没人再笑得出来,剑客手中的酒盏哗啦便碎在地上,起了身,足足比李白高出一尺,“小孩,出来混还不久吧,一点规矩不懂,再多说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下酒。”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李白瞟都没瞟他一眼,眼神凝凝地注视着腰间精致的龙泉,“脏了手不要紧,你这介嘴贱的杂种,死了才是要紧之事。” 见事态不对,有几位剑客赶忙上来劝阻。 “大哥,你看他的佩剑,不像是平民小辈,与一个小孩就别较劲了,万一是个名门世家可得罪不起。” “也行么,”他狞狞地干笑一声,坐回了椅上,“小孩,现在跪下来,给老子磕个头,叫声爹,老子放你走,一根毛不动你。” “我会让你这么做的。” 事态终是不可逆了,一柄剑毫无阻拦地扑面,李白却立着不动,佷轻捷迅疾地抽了剑,微地一拨弄,便挑开了剑,顺势剑面一拍,令对方狼狈地跌坐在地,待对方起了身, 李白挥挥剑,眸里顿时凝满了杀气,惊得剑客冷汗直出,好不容易站起来,双腿又打颤着软了下去,持剑的手也愈发抖了, 剑掉落在地上咣当作响,令所有剑客大吃一惊, “大,大哥.......” “趁你还能说话之际,允许你改口。”李白淡然地在微笑,凌厉的可怖目光中烁烁地闪着只有见者才明白有那是多么恐怖的杀意, “爹......”有人笑了,转而望见了李白的眸子,瞬时寻不出一丝声响。 “爹,求求你.......别割我的舌......” 有一股灿黄的金色液体喷涌而出,溢了满地,亮堂堂得发光,虎牙微露,嘴角抹一弧俏笑,俯下身,剑抵上他的脖颈, “脑袋掉了你自己可看不见,舌头没了,还能有点感觉。” 于是终地绝望闭上眼,地吐出了舌, 很麻利的剜去了近三尺的长舌,惨叫声瞬倾便成了嘶鸣,长剑托着那肉团,避开了人群,朝油锅悠悠地一投, 滋啦作响一曲美妙乐章,再望向窗外的云天,油花翻滚,白茫一片,稍作比较,发现,两片景,确乎是很像, 多么美妙,油花与云天,似海天之间白花花的云水,清纯得令李白很是喜欢, 嘶鸣还在继续,客栈仍是那么沉寂,他挑出炸的金黄的舌,托起地上躺着的人,往他嘴里塞回,“自食其果。” 离了客栈,上了马,时不时吞咽一口酒,微醺,颤颤地稳在马背上,向着长安的方向,满意地点点头。 六·幻乐像 凡人,市侩又庸俗。 望了红轿渐行远了,便轻巧地从檐上跃下, 红轿对他没有丝毫吸引力。 高力士倒是不舍地折返了回来, “李白,极乐宴的邀请函,要么?” 李白笑了,点头接过,细细凝神望了望,像高力士点点头,“多谢。”高力士也点了头,“明日午时,记得赴约。” 再点点头,高力士行远了,眸里的寒光照透了那封请函。 玄宗走入了宴门, 近了,又近了。 轻轻地抚摸着龙泉,纤长的骨节分明的指有韵感地敲击了白珺,噙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在完美了距离,握紧剑, 抽剑的一瞬,被双玉泽的小手打断了, 那双手轻轻触了触他的肩, “您就是李白么?” 多么朴实,简约的刺杀就这么被打乱了计划,只得暂且停手,微地颔首,“是。” “我很喜欢您的诗歌。” 很悦耳的声调,李白愣了神,绝对是花朝春月的美梦里的音节,真不像是凡间的声,不禁回了头,剑不情愿地回了鞘,不满地轻轻甩了甩,回眸的瞬间与白珺碰撞着叮当作响。 于是便对上了笑吟吟的注视。 美么。早已不是华丽世俗的辞藻可以绘述,这是超脱于自然的,很极端,绝世,却毫不做作的素朴,似凡间容不下的玉莲,仙世里默默的内敛的艳丽, 李白生平第一次泛起了腮红,忘却了此行目的,一切准备好的傲岸与豪迈,于这样的美中,连骨子里的凌厉,也在缓地流失。 “清平调,”很动人地笑了,“您写的真美。” 他方才知道这便是万众瞩目的贵妃了,与映像里恶人的那种红颜祸水仿佛也有几分不同,皱眉仅仅数秒,便不语地舒缓了笑颜, “是为我作的么?”她继而问道。 有些惘然地,不可抑制地想点点头,默许她的喜爱,却忽的清醒了,欲要垂落的头很快清醒了,他摇摇头,不再理会她的目光,伏在酒池畔,舀上一捧酒, “我不为任何人作诗,诗,是写给自己的。” 高力士闻声也赶来了,几句责骂李白也没听进耳里。 “谢谢你。” 柔柔的,软嫩的声酥入了他的心里,令他觉出很战栗的害怕,他起了身,不愿再产生任何瓜葛了,如若再谈论下去,这女子可能就要成为自己的祸水罢, 开了自己的葫芦,阔步便走,“今朝唇酒与夜品。” 是她? 是他! 李白的面容都惊诧地僵住,见她越地靠近了,便刻意挤出了一分笑, 把云游在眼角的醉意肆意漾开,抿一口酒,冲她一点头, 真不清楚她怎么找到这来的,玉山,瑶台......他思索着,不由地笑了,并无任何深意暗含的四字,被这个傻瓜痴痴地误解了, 贵妃含着笑,绸缎下包着蕊般沁人心魄的丽影。 李白呆了呆,假借了醉样,撇开了目光,很虚缈地瞟着一旁的老马,“您的诗,我很喜欢。” “呵,”李白终才从椅上转背离开了,“多谢。” 有些留恋地注视了这长亭,眼角却不经意间闪进了她的笑颜,跨上了马,欲离开的瞬间,不可避地望见她揪心的失落神情,止了步,回首笑笑,拍了马,“娘娘,日后见!” “来了么?”她并没有回头,很静默的注视前方,“你迟到了,”终还是不忍地回了头,“迟了好久。” 望了站在湖水中,显得如此单薄的她,手心还紧紧攥着他刚刚抛出的莲,风般疾驰到她眼前,扫了她满面的氤氲的水汽,他狠歉然地默默注视着她, “我等了三日,你再晚来片刻,我可能就没在湖水里了。”她苍白的俏脸上终是浮上满足的红晕,“谢谢你,你还是来了。” 他见她很满足地笑了,古道袖袍里的似细弱的胳膊竟在微微打颤——很是心痛。 “对不起......” 随着水的碎响入了她耳畔的三字,比任何饱含深情的甜言蜜语更加无可厚非地攻陷了她的心,连最后一丝嗔怒,都呆呆地止住了,心仿若给什么撼了一下,她霎地明白了,纵使他这般超然于人间的独尊异类,也会掏出自己许久不曾回望的心, 她攥了莲的手慢慢松了,那败烂的莲仍是那么清高桀骜,跟他多像啊,她闭了眼, 风铃般的,曳曳地摇落出静匿的密语,“太白,今后,我愿意等。” 李白轻巧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心硬了下来,竭力狼心狗肺地笑笑,“以后别等了,太久了,你等不到。” “只要你,万千乱离后,心中仍能有我的影,今生,我可以等。” 没法再拒绝,有狠不下心说出任何一句话,很怕暴露了自己的不忍,用尽最后一丝勇气摇摇头,白光掠了掠,逝了。 幻影的残存触光即逝,她迟迟没有勇气上前,在白光消匿前,鼓足最后的勇气,闭紧了眼,泪从胭脂粉里爬过,顺柔地化为链状缤纷的斑斓水墨,在她的锦衣料子上缀出绚烂的,绽开的一株彩莲,再腆然地一笑,毫无遮拦投进湖的拥抱, 李白回头了。 李白知道自己为什么回头。 这多莲,霸道地盘踞了他的世界。 这朵莲,是天边一抹愁云,是池畔一株新生,是火光里的血焰,是小径的幽芳,是解府里冷血杀灭的众生,是长袍霓裳孪生的星光,是腰间的龙泉,是一轮冥冥的残月,是摇曳的一盏劣酒,是满了白页的一篇诗,是萦绕万象的剑气,是包罗了梦境的,他的世界。 只需轻颖地在他面前巧笑,便水般涌进他的心房。 “玉环,”池中寻了一株莲,缓缓地将她与莲一并托起,将莲递送到至眼前,“以青莲为期,莲不败,我人便在,人在,心安在。” 迟迟地却没有接过,她痴痴地寻觅了自己的心意,却而微笑的一瞬,涌了泪,对自己的意愿心知肚明。 青莲在手了,人走了,柔滑的,娇弱的, 飘转而下的,洒落的,吻过的,会不会如约而至的,能否忘川的一抹清香,呵, 不过一株莲么? 李白忆得瑶台下的第二次偶遇。 偶遇?他皱皱眉,是该偶遇了罢,许久没曾去过了,很怕与她相见,产生不必要的牵扯,算了罢,她也许在等,他舒展开面庞,入了酒馆, 堂倌里的声响,嘲哳还嘈杂,搅乱了他的思绪,三文一盏杯酒,却细细地抿,品味一番,才在喉间有了着落,涩气遍满了口,咂咂嘴,又是觉出粗劣的,带着土气的一腔辛辣, 简直烂到了极致。 不过他喜欢,他热爱这种粗鄙的美味,这种质朴的,朴素的,源于自然的恶心的酒香,竟如此纯雅地令他难以释手。 原始的那种圊土味儿,狂狼的,自由的,浪傲不羁地弥漫着李白抵御不住的涤涤白汽,他很满意,又吞了一口酒。 这才是好酒。 他的爱好同他无可挑剔的剑法般从不曾遭人质疑,剑客们纷纷掏钱买酒,接过面带不解之色的小二递上的酒,兴高采烈一口豪饮,却立而愁眉苦脸地含在口中,鲜少有咽下去的,吐出,倒也不会觉得浪费,三文么?浪费便浪费,便就又拍出一串铜钱,换盏好酒。 上了马。 已有一季不曾到瑶台罢?他晃晃身子,微醺着策马离去,脑中迟钝地斟酌也许见到她的话该如何开口。 果然。 “等候许久了么?” 她并不点头,见李白来了,回了身,有些哀矜地笑了笑, “等候了一个春季,每日都来。” 见李白一句抱歉的话也没说出口,有些恼怒的颦蹙了半晌, 她日复一日地前来,就是为了能见他哪怕是一面。可却乍一想,李白也并没有与她约定过何时再见,不过是自己毫无意义的无端臆想罢了,便就舒缓了面容,浅笑着心里原谅了他。 李白莫名地不肯原谅自己,他只觉得自己绝对做错了什么,尽管自己傻傻的也不清楚到底错在哪里, 反正自己有错在先,想道歉,却默默地说不出道歉的话,只是无言地,眼里有歉意地注视着她的美眸。 油纸伞撑开数角,李白发现小雨下了,沥沥淅淅地落在了袍上。 “过来吧。” 她朝着这个懵懵的少年笑着挥挥手。 李白不好拒绝,掩饰了自己的那番不安,下了马,乖乖地站到她的伞下,也不说话。 很难受。李白想到,再这样站下去恐怕要沉默到死。 他动了动,被她叫住了, “明年的极乐宴,希望你能来。” 李白考虑着,现在离得这么近,想跑掉对他来说却也不难,只是没勇气偷溜,他注视着那对美眸,不禁点点头。 “一定赴约。” “多谢。” 她笑了。“不必。”李白摇摇头,终是笑了,“我走了,到时见。” “嗯。”贵妃朝他的背影点点头,满意地撑伞步回,至少有个确切的期限了,她浅笑着。 草草结束了令李白万分羞囧的交谈,上了马,头也不回,便策马快捷地离去,飘飘地淡漠出瑶台这方景。 忆得那次的极乐宴。 首是一曲小雅,在者一曲月调,很是动听, 锦瑟,一双纤纤玉手,白如玉,嫩如藕,绵柔的细指在抚弄着弦,轻巧地微微拨动,就是数个低冗亦或高亢的音节,一曲小雅,接一曲月令,惆怅的音中,弦与长空刺撞的声响迟迟未能尽,不及曲终,她的笑颜就模糊了,俏脸展望的瞬间,皓齿乖巧地露了半分,在他的思念里,碎成了浮浮的一笼炊烟。 罢,不提罢,他细细回想那一次迹遇。 极乐宴,青莲谣的舞曲,在墨画般的卷上铺平,碾过一散叶,长腔里魅人地影流过迹,沉寂一湾清平, “青莲谣,喜欢么?”她问他。 “很是喜欢。”李白乖乖地点头。 小手捧着李白的那份清平调,细细地品读着。 “你的诗,真的和你傲然的婉约,很像。”贵妃评价道,“写的真的太好了。” 她似不经意地观察着李白面庞中的丝毫变迁,轻声道, “可惜,不是为我作的。” “的确不是为你写的。”瞥见了她眼里黯然深藏的忧伤,他怜惜着轻握住她的手,递出了袍中存了许久的那绽钗,望了她高高盘卷的发髻,把那青莲金钗,轻轻卷入了她的发梢,“这是给你的。” “我该走了。”李白上了马。轻持了龙泉。 “又寻棺么?” “嗯。”他也不想矢口否定,轻轻点点头,烟柳任平着,在朦胧烟雨醉笑中让贵妃看得有些痴迷,“我想去萧山,寻了棺,找回一些,遗失的,青莲的什么。” “那,”她抿着嘴,注视了他,“明年,还会来么?” “尽量。”他含糊地垂下了头,气逸又漫不经心地抚弄佩剑旁悬吊着的白珺。 “谢谢。”她点点头。 贵妃等着他道出一声“不必”便准备转身离去。 他却是默不作声,沉香亭那方长椅上栖了一只鸟,他盯着它简直要出了神。霎时恒静无言,莫名间,仿此生绵延,忆了与她相处的,没有剑,没有酒的闲散时光, 一莲一世界,一尘一场空,四两清酒,三分浅笑,二月三春柳,一生为一莲,一莲献一人。挑灯回看,萧瑟一场叹, 超脱出的,他寂寥的世界。 他微微点了头, “我会来的。” 紧住了唇,决了心,驰着去了。 贵妃恨自己。 她恨自己的不忠,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却爱上一个遗世浪荡的单薄过客,她恨,她怕,她坠着泪,拭去泪,娇颜上浮了迷离,笙歌落,烟焚,作尘,断去痴缠, 入了他常去的酒馆,不顾旁人诧愕的目光,要上三文一盏的酒,一滥痛苦下肚,冲散纵横的牵绊,再顺着红颜,抚上发间的那株莲,不唏嘘,嫣然笑,平静地告诉自己, 我不后悔。 ...... 血溅了,又溅了。 他要快,要更快,除了她的,不愿再沾染任何人的血。 长冗的血线,天青色的苍穹,封了乌篷船坠消的四起炊烟,他长吐了口气,世界静得仿若消匿。 如是一场,曼妙的,红尘的,荆棘噩梦。似路过了长安的千街万巷,忆不得石板桥上青淼的偶遇,世界静得仿若消匿,终是渡了这劫,背负万丈尘寰,回到了檐下,试着抛却她的那番记忆,终还是低下头去,捧起她的花扇,繁华尽,人迹绝,蓦然间,影惊鸿,携了龙泉,出了长安。 “太白。”出乎意料地,她竟然多说出了一句话,李白琢磨着,止了步,思考着如何回一句话。 “我不后悔。” 她道出这句话,李白便知晓了她的心意,他心中默默地道了谢,点点头,可于现实中却无动于衷,急切地在思考如何答复。 “后悔?”李白淡然问道,只是为了装装傻,结束这场谈话。 她捧着李白给她的莲,没有任何李白预期内的情感波动,她开了口,不留半分地道出了自己的心意, “喜欢你,要忍,要追,要哭泣,一直在等,很久,纵使如此,我不后悔。” 他默默地,夜里不会暴露出他的神情。 “太白,以青莲为期,莲不败,我意不改,纵使莲败,我心犹在。” “多谢。” 拱拱手,黑夜中如是满足地一笑, 马踏飞燕,齑粉漫散。 出了,这一方盛宴,错失了生命中注定的一瞬花期,滴滴答地随着雨点踏着水花,眸里映射出曼妙长安,幻乐的虚像渺然,于是就安稳地于尘世行走。 捧了莲,带笑,隐匿亦踌躇,道着人烟,不顾杂乱的内敛,眯着摄人的浮眼,拾了半生的清浅,予你一株莲,暖你一世欢颜。 连败,情在,莲未存,心安在。 终:往昔曲 终:往昔曲 张旭死了。 归途中听闻的死讯。 喧嚣的集市里,人群乱哄地聚在南门,讨论猜测着死因。 李白凝重地上了马,回到南阳一带,寻到了前不久才到过了地方。 李白赶到时,已经太晚了,尸体都要被运走了,他自报身份是老先生的远亲,才被允许见他最后一面。 他进了老先生的塌房,见了人首分离的尸体,却也没多少血迹。尸体还未散出糜烂味,他端详着那道剑痕, 快,真快。 他发自内心地感慨,实在是太快了,他可以想象,那血都不及溅出,人头便落了地,老先生离世的一瞬,必然连痛苦都没机会品鉴。那柄剑,比龙泉更快,那位剑客,也比李白更快。 李白又向那尸首多看去了一眼。 它那般侧着,微张的瞳仁有些无神地在注视前方,口也是半张着,如若不望他人首分离的惨像,绝不会认为老先生已故。 古有名剑,一曰棠溪,二曰墨曜,三曰合伯,四曰邓师,五曰宛冯,六曰龙泉,七曰太阿,八,九曰干将莫邪。 剑速,能快的过龙泉,也只有那五柄古剑。 墨曜,宛冯,多少年前便已失传。合伯早被棠溪所毁,邓师仍存在弘义宫中,唯有那棠溪,出得了鞘。 他冷笑了,已清楚了大半。 玄宗手下的蚩尤官,楚北笙,便是这恶人。 才入了仕途数载,便出了这样的事,先是公孙大娘不惜命,前去刺杀皇上,再是张老先生被杀,现天下青莲之仕,唯李白一人了。 李白却未曾感受到孤独,他的心倒是很静,终也不会有人使他牵绊了,他主宰者自己无冕的江山,更没有理由害怕。 豪胆当然不是无端的,在他的绝对实力面前,一切剑客只会被认作可笑滑稽的丑角。 除了他自己,他看不起天下所有剑客。 他出了房,微微笑了,策马回了京都, 阔步入了京城,携了龙泉,寻那位能被称之为对手的剑者。 ...... 血艳般的红霞,静静衬着一簇长烟, 舟中无客,他便无所谓地慵懒地躺着,鬓角早同袍般雪白了,松散亦又灿白,咕噜翻滚着一壶烧酒,腾着覆天的白雾,抿上一口,那股暖流通体渗透,说不出的舒畅感令他很是满意,起了身,再酌满一杯温酒,闭了眼,强吞下往昔这杯苦酒。 月牙弯弯,水中月亦弯弯可爱,他放了杯,散了发,终是放下那株莲,孑然一身,浅浅地在追忆, 随波逐流,再无挂念了,终可追月了,就笑弯了眼,拂袍,半管清风,挥卷稷堂,水里有月,陷入那月中, 一叶弯舟,煞是可爱。 殇莲残局~一·梦尘谣(其二) 他醒了。 一切倒好,就是有些不情愿,诡谲,亦是很难释。 脑海里折返又蜿蜒的怪异影像,荒诞地挥之不去,他活得好好的,也许都不能再好了,不仅活得孑然,还倒轻松,又没什么所想。 捧了莲,闭了眼, 她遗落的芳容,渐地就清晰了。嘴角挂笑,轻启朱唇,再是樱雨下朦胧地婉转了身形,向他,眷恋地一笑, 许是那一刻,心头竟然再没了一丝仇恨,便心无杂念地睁开了眼,仿若又变老了,他开始离开了,愈的远了,眼前是清潭,眼角是莲,心底是她,他笑笑, 他的江山真小。 归隐罢,不用再做红颜旧梦,归隐罢。 李白站在了京城门口。 巍峨的长安城,竟也就这般。他冷冷地没有笑,下了马,随着不算太密集的人流走,人头攒动着,如稀烂的粥般,都向着那扇巨大的城门走着。 李白这才细细凝望了那扇铜门。 一种没来由的压迫感悚然摄住了他的心,那是一种被胜者俯视的,廖然的压迫感,这种使他恐惧的凄瑟,就在不久前刚经历的,令他不住地有些发颤。 他慌忙移开了目光。 裴旻的老马呼呼地气喘,肚边的马镫刺得它显得些许烦躁,李白抬了头,扫视了一遍城头的侍卫,熟悉环境的当儿,从怀里摸出裴旻遗下的金灿的剑令。 自王渚死后,这个少年蜕了一身稚气,再无任何童子的版样,心智比以往增长得更快,所有的不成熟,所有的轻浮年少,都已过去,十五岁,韶华流年,最为朦胧的一个人生时期,本不该成长得这般苍熟,只惜这可怜的,被遗世孤立的青莲子种,无法不承受这些。 复仇。 他近乎无限次念叨的计划展开了序章。复仇,这寥寥数笔的两字,“仇”字的那一笔竖弯钩,毒蛇一般,盘曲在他脑海中,蛰伏着想袭入他心头,挥之不去,且还不请自来, 他暂时闭上了眼,刻意压制了那份恨意,痛苦地冥思了极短的一阵,随即也透彻地睁开了眼。 城门开着,门内的集市满是喧嚣,氛围很快扩散到了城外围,小贩有节奏的吆喝声已听得许久了,入城的人愈来愈多,排在他前方的人也倒是越来越少了,走了不久就真正到了城门下。 他没有立刻朝城内走,在一旁停下的同时,也引起了守城侍卫的注意, “我......我来京城寻个官职。” 酝酿了无数回的交谈开始了。 李白微微笑了。 他很清楚在望见裴旻的剑令前后他们会是如何反应,现在当然是任他们丝毫不掩嘲弄地放声大笑, 即刻露出了那灿黄的令。 笑声才戛然止住了,门房的高官也注意到了。 “我叔叔让我来的,他已经去世了,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喏,让我带了他的令牌,说京都会有人许我权贵之事。”李白不动声色地放下了令,再举着也起不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了,目的达成就好。 他观察着四周的动向,自己也极力克制着平静下来,毕竟,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生怕自己神情一有变化,呼吸声稍地沉重,便露了马脚。 “是剑圣的遗侄,到哪自然都颇受待见。”高官这才亲切地笑了,“更不用说京都了。我会许你权贵之事,小兄弟不必操劳了,入城好好休歇几日,我会安排。” 李白也回了一笑,拱手道谢。 “多谢。” 官人摆摆手,示意他入城。 待淡漠出他们的视线,他才嘲弄地显出几分笑意。 挺顺利,没大动干戈,甚至说一点困难都没有。 他摸出行囊中仅剩的三文铜钱,反正,今日一过,倒也不需要为金钱浮华之事过多操心了, 入了酒馆,购了最劣的一盏三文酒。 苦辣挑逗着味蕾,一股酸腥又即刻直入了他口中,再就着道不清的异味,润入了他干涸已久的喉。 再恶劣的梦里也不会有比这更恶劣的口感,冲击着他的感官,在他的甚至是血液里都翻江倒海,只恨不能吐出五脏六腑, 饮尽铅华浮酒,起了身,很满意能细细感受,劣且烈的酒劲下,微醺着腼腆笑, “这才是好酒。” 二·肃莲袍 李白走了。 他本也是很愿意与这仇念共生灭,只是心底更深处的那片眷爱,令他默默弃下了剑, 杀戮好像毫无意义了,龙泉这纯澈的剑身早已凝不住更多的鲜血了,他悄无声息地出了长安。 抖抖珠袍上的蓬灰,齐下累赘的玉带,只携着一身白袍,蓦然间,在回首她的笑颜, 擞动着袍,将附着的灰染进了雪里。 长安的铜门在他的视野中渐渐模糊了,铜门的影,微微地缩小了,最终是伴着白茫消沉了。 与这喧嚣的世界分爨了,他长呼口中的白汽,瀌瀌的道上踏了融雪,啪嗒响着与长靴撞击的水声。猝尔有雪粘连到他的佩剑上,很快消融成水,透过单薄的袍,刺着他的肤面,他并不多加理会,有时会无力拂着袍,毫无意义也抖不落晶雪。 雪积深得令他无法前行,才迫使他止步。 龙泉乖巧地悬在腰间,系紧的白珺当然也并不动弹,就只是在落日中无意义地映射了白光,很快消散在雪地里。 他肃然地立着了,雪没过膝,他便才跃上树梢,静静端详着雪界。 枝头也覆盖了一层雪,李白闭了眼,黑发被雪沁得灿白,再与腰间透白的玉,一并融入了雪景, 再就无声地寂在风雪中。 雪真是太白了。 他审视自己,想多少年前,父亲死去的那个夜里,对着血染的莲池,细细观望自己, 透过这雪,发现自己已不再清白,全然配不上这完美如初的雪景,他颤抖了手,划穿多少胸膛的,纤长,骨节分明的手,终于抚上怀中的那株莲钗。 配不上, 只好以余生赎罪。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