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奴少》 三度出征啦 懵懵懂懂写了两本,第三本还是鼓起勇气开坑,平平淡淡写作,写点感悟憧憬,道些人生甜涩,顺便留下联系方式,喜欢的书友可以加下,顺便给些建议,拜谢!作者Q:2321454810 第七章炉鼎 唯唯诺诺告退的肖麓山退出戏鱼厅,临走时后背的衣裳被汗水浸透一半,黑的说成白的是他登堂入室惯用的伎俩,莫不然也很难在错一步就粉身碎骨的庙堂立足扎根,倒是报以将来的小子不谙世事,不懂得权衡利弊。 有三大将保周全,连十年难得的换防令都甩出来,足见金鳞那位人物对二少的重视,要站队也得选对边,否则一着不慎全盘皆输,至少以肖麓山三十年的眼力价,这次帮儿子铺的路虽称不上大道,至少也不至于眼巴前就穷途末路。 唯今最重要的还是先点醒肖剑,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宁仙安退去伺候婢女,石桌上还留了点于地凤投剩下的饵料,他拿起来团在手里,一点点撕了丢下鱼池,万鲤朝圣再现。 “那两个女子不简单。”他兀自说道。 季可道不语,静待下文。 宁仙安望着身下抢食的翻滚锦鲤,平静道:“这天下,真入得眼的没几个地方,老头子送你去的终南山算一个,守墓的邱未央能被称为道门第一人,一辈子钦淫道德法经,十九句道家真言能念出梵音,着实有点道行。” “只是可惜承德崖上倒骑驴的张果牛,被你乱了道心,不然照邱未央的话说,十年内终南山必出镇山道人,你说那青面小子能走到哪一步?涅槃?还是列帝?” 季可道慵懒回道:“和我没关系,张果牛起了心魔还不是拜你那句钟南可问道,古墓何向南所赐。” 宁仙安嘴角勾起,似想到某些好笑之事,散了团饵料继续道:“迦楼的铸机楼算一个,据说百州乱战时,精通玄机暗器的唐人都被迦楼的老祖招致麾下。南瞻的古昭寺也算一个,咱们在北邙遇到的瞎子应该和那有点渊源。再就是西牛的百兽林,杨家的刀库,还有……” 他顿了下,吐口气道:“还有很多年前就绝迹九州的墨子窟。” 季可道下巴抵在手掌上,微疑道:“墨子窟?小玲珑的荷仙女不是说,那东西邪气太盛,早就被天道势压的渣都不剩么?” 宁仙安古怪笑道:“老尼姑的话也信?成天清心寡欲挂在嘴边,天晓得哪天夜里有没爬上秃头和尚的迦叶蒲团,欲这东西天性使然,真能压得住的,估计早就仙登极乐,和大雷音寺的西天佛主谈经纶佛咯。” 季可道嘿嘿笑起,“老子信你?” 宁仙安丢下最后一点饵料,正色道:“那两个女子如果不是墨子窟的人,至少也接触过那地方的东西,所以从某个角度解释,她们现在和我差不多,都是炉鼎。” 季可道脸色猛沉道:“你不是。” 宁仙安不可置否耸耸肩道:“从你家老祖把我送到你身边开始,这便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做奴才嘛,就要有做奴才的觉悟,想翻身,就当不得个好狗奴,你说是不?” 季可道面沉的快滴出水,剑眉飞蹙。 宁仙安仰面大笑,忙不迭挥手道:“得得,算我没说,你是三少,我是四少,这总行了吧。” 玉面少爷面色微微缓和。 那年雨夜,四大刺客潜入世子府,性命危在旦夕之际,狗奴才拼了命度势,保的少年一息尚存,事后昏迷三天三夜。 三千瀑下,狗奴才光着身子挡在落水上,满口血丝还在笑,谁叫咱是奴才,这水又重又凉,先替你抗会,留半口气不死就行。 埋骨涧外,少年罚跪百日,狗奴才端茶送饭,得空便同跪于“镇”字门龛下,笑曰哪有主子跪着奴才站着的道理。 于是在黄庭龙道上,少年跳脚掌固讥笑狗奴才的宗亲嫡子,宣布这是老子兄弟,比亲老子还亲的那种。 最后朝堂皆知,四爷的三子对外自称少三爷,少三爷还有个哥,少四爷。 宁仙安收起笑容,正色道:“说正事,我原本打算寻些能聚势的天才地宝给你,再不济就算耗个个把月也先等你步入生灵境再去国子监。” “算是贼老天开眼,想啥来啥,那两个女人体内被封的势虽然不多,祝你一臂之力应该不成问题,接下来我会守在房间外面,有什么不妥随时叫我。” 季可道半信半疑:“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她们两个是势炉?” 宁仙安伸手在面前画出两条优美人体弧度,打趣道:“废话,那种身材,怎么可能配那副模样。以我的经验,她们俩就算比不得百花楼的贞娘,也不会差到哪去。” 季可道下意识打个寒颤,骂道:“驴草的,这也叫理由?” 宁仙安催促道:“行了行了,你还不信我?春宵一刻值千金,吹了灯都他娘的一样。” 半推半就下季可道终于在袁泊虎李屹山会意的眼神中进了房间。 接下来几日整个城主府的守备力量都被宁仙安调到东厢房外围,照四少爷的原话,快入夏了,哪怕飞只蚊子都得拦下来问清楚公母,公的捏死,母的扒光扔到小猫和狗崽子房里去。 三日过,猿旗旗主樊庶来到大荒,以不扰民为由扎营城外,城主肖麓山率城中文武将出城七里相迎。安顿下来的樊庶第一时间策马入城拜见季可道,可惜除了几个扛旗先锋外,连李屹山袁泊虎的头发丝也没见着。 顶着金鳞第二少爷名头的宁仙安差婢女传话给樊庶,说是他们这几天正在苦研得来不易的素女心经,待得大成之日再摆酒给将军接风,可是让素来心气颇高的樊庶满腹不悦。 席间,肖麓山敬酒赔笑道:“将军远道而来,下官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满脸络腮胡,生的黑面黄眉的樊庶举杯寥寥回应,问道:“肖大人,世子殿下和少四爷当真是在研究什么,素女心经?” 肖麓山轻抿口干笑几声,他哪知道二位爷在做什么,不过少四爷给世子殿下新纳了两房妾侍倒是有所耳闻,“这个,下官不敢有瞒将军,前些天世子殿下确实新纳了两位妾侍,这几日东厢房那边都是于将军在看守,下官也不好进去,所以。” 依然心存疑惑的樊庶挑眉道:“哦?世子纳妾?此等大事如何能如此轻率。” 肖麓山忙赔不是:“将军说的是,将军说的是。不过少三爷少四爷的行事风格将军应该再了解不过,下官纵使有心,也不敢谏言啊。” 樊庶虚眼点点头,夹了口菜,有意无意的问道:“方才来时,我观这城主府隐有天地之势汇集,可是肖大人府上有本事了得的幕僚,不妨叫出来一见。” 肖麓山惊得连忙否认道:“幕僚?将军可莫要惊吓下官,下官向来对朝廷忠心耿耿,哪敢做这污泥悖上之事,下官此生只求孑然之后能得到哪位亲王的赏识,做个下等幕僚也好,哪敢私自在这大荒城里招收幕僚。” 樊庶索思片刻道:“哦?倒是本将军妄言了,那肖大人可是见到世子殿下近日甲庭有盈光冲霄,或者你献了何种珍宝于世子?” 肖麓山不明所以。 樊庶见他双目直瞪,自知对牛弹琴,暗道声不入流的臭儒,不再多言。 不过府邸聚集的势倒是让他留多个心眼,倘若真是世子季可道正在破境,那便是不得了的大事,他才多大年纪,刚及弱冠,两年前便知世子已入悟道境,这要是踏及生灵,乖乖,弱冠年纪的生灵境强者,前途不可限量。 酒过三巡,甲士步入会客阁于樊庶耳边低语几番,樊庶听完点头命退,放下笼金竹筷道:“听闻肖大人家公子日前来到大荒,可有此事?” 肖麓山夹菜的手微微一颤,不着痕迹回道:“犬子于三日前确实来到大荒,不才这点小事也劳的将军挂念,下官替犬子多谢将军。” 樊庶笑道:“贵公子年少有为,金鳞上下早就传遍,饶是本将远在北大营也有所耳闻,来前本将曾收到王司徒的代笔书信,说大世子有意提拔贵公子到国子监任职,这般荣德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啊。” 肖麓山放下竹筷抱拳敬道:“竟有此事,吾儿福分啊,下官惶恐,谢大世子抬爱。” 樊庶扶起肖麓山,说道:“大人严重了,大世子惜才之心东胜人尽皆知,像贵公子这样的人才,实乃我东胜千百年繁荣昌盛之本,对了,今日为何不见令郎。” 肖麓山叹气道:“将军有所不知,犬子来时曾遇路贼,受了重伤,现在还在后衙未曾苏醒,下官这些日子遍寻郎中为子续命,只怕……” 樊庶皱眉道:“受伤了。” 肖麓山抽泣几下,抬手抹去眼角泪迹。 樊庶暗暗盯了他几眼,方才安抚道:“时运不济啊,想必令郎天福纵佑,应该会吉人天相。” 肖麓山谢道:“待小儿苏醒能动,下官定鞍马遣至大营,拜过将军。” 樊庶摆摆手,不咸不淡再谈几言,便借故离开。 回去的路上,左先锋廖皑进言道:“将军信了肖麓山所言?王道公曾说肖剑此人胆小如鼠,从金鳞到大荒路途遥远,末将不信他不带几个好手,况且一路上还有王家安插的眼线,怎么这么巧就遇见路贼,还受了重伤。” 面无表情的樊庶哼道:“是真是假已不重要,肖麓山老奸巨猾,当年在啸风郡本将便有耳闻,其城府哪是肖剑小儿所能比拟,大荒城的事暂且放一放,于地凤袁泊虎和李屹城都在这,弄不好会出乱子。” “而且,这里汇聚的势看起来有些不寻常。” “廖皑。” “末将在。” “你即刻传书老王爷,就说事出有变,另外,告诉他们,世子恐已生灵。” 廖皑惊呼道:“生灵境?” 樊庶瞪他一眼,“吼什么,速去传书。” 第八章命势九字模 百无聊赖守在屋外的宁仙安为了履行护法狗奴才的职责,第一日尚且能安心恪守,第二日突发奇想叫人在院里搭了张床,摆上千年老沉木檀香,招来两个据说是府里长相数一数二的丫鬟,玩雀儿寻巢的游戏。第三日干脆把袁泊虎和李屹山也拉了过来,倒不是大被同眠,而是玩少四爷最精通的牌赌。 可怜两个万军中有取上将本领的大人物被少四爷耍得团团转,最后一人欠了将近千两黄金才得以灰溜溜脱身。宁仙安倒不是没想过叫于地凤来斗斗嘴皮子,只不过着实怕那娘们雌火冲头,扰了季可道破境就麻烦大了。 四日黄昏,立夏,麦黄四月雨,蛰伏一个冬的夏虫开始叫缠热浪归来。 东厢房上布置的七斗压势阵图只剩下最后几道势纹,连日毫无动静的小院被一道长啸声激起几分生气。 翘着二郎腿瘫在太师椅上的宁仙安浑身一震,刚才还无神的双目陡增喜色。 成了? 门开,一股热浪率先袭出,夹带蒙蒙细烟。季可道**上身,只一条明黄锦缎裤打底,立于门前,眼中精光四射,周身隐现道道力纹。 宁仙安啧啧称赞,问了声咋样。季可道笑而不语,右手平掌托起,力纹凸显,食指虚空轻点,二尺七寸“皇”字凭空浮出,墨黑,悬于身左。 再点,三尺三寸“普”字翁然迸现,明黄,悬于身右。 三点,三尺七寸“霸”字顺着力纹流向逐渐勾勒,半息过后成形,偏于暗淡,云白。 生灵境。 宁仙安像看脱得一丝不挂娇女样的目色,呢喃道:“弱冠年的生灵境,这要是传到九州上,不得惊掉那些老而不死的东西几十个下巴。” 走上前,伸手拍向少三爷结实的胸膛,问道:“怎么样?” 季可道散去气力,打掉伸来的手,狐疑道:“什么怎么样?内劲还有些不稳,估摸有个十来日才能完全稳定。” 宁仙安不依不饶硬摸了两把,邪笑道:“滚驴腿子的,没问这个,我问你里面那两个咋样?是不是如少爷和我预测一样?长得水灵。” 季可道两腮微红,恼道:“滚。” 宁仙安笑的更邪:“丫肯定到手了,说说,是不是比百花楼的媚娘还香?流水肌?羊脂肌?难不成还是个雏鸟?三天三夜,驴娘的这盘真像个男人,有没有用上老子教给你的招式?话说你小子身上不会藏着你家秘制的大力丸吧……” 边说边往里走,可怜插不上口的季可道此时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将男子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 片刻后,一道比母猪叫圈的低吼声还要凄厉的声音刺破宁谧的府邸。 “丫直贼驴草的,真捡到宝了。” 这夜,城主府前所未有的热闹,某位鼻孔下还挂着半条血线的公子找到肖麓山,叫嚣着要在府邸大摆筵席,宴请三千宾客,张罗件百年难遇的惊天大事。 可怜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的城主大人好说歹说才把三千人的排场降到五百人,饶是如此城主大人依然削尖脑袋想办法。好些个已经准备寻周公度良宵的官员乡绅被兵卫拿刀押着前来赴宴。 宴席上,意气风发的某位少爷硬拉着二女露面,逢人便讲自己的金口预言,如何如何为皇家传宗接代的大事呕心沥血,当然,这之间也少不了几句赞美少三爷年轻力壮,大被同眠三日却不丢盔弃甲的光荣事迹。 好在有美可赏,睡眼朦胧的须眉老人们也算的给尽少四爷面子,不住捧场,只不过时不时瞟向主座二女的眼神着实暴露为老不尊的本性。 一袭宴罢,刚尽人事的二女恨不得把这位口不择言的小叔子吊在城楼狂鞭三日,羞红脸逃似的躲进房里。倒是和少四爷呆久了,脸皮好比城墙的少三爷无动于衷,整整四日未进柴米,面对一桌子珍馐佳肴风卷残云,惹得瞠目结舌的赴宴人很怀疑这位来自金鳞的公子哥的真正身份。 坐在房顶看戏的于地凤一直观摩到二位少爷回房,然后换了个慵懒姿势躺在青泥瓦皮上。手臂上,披着青丝流羽,眼珠提溜有灵的鸾隼咕咕轻吟。 于地凤从怀中掏出指长黄纸,卷好了放进第三根尾翎下,轻轻抚摸几下鸟头,低语几句。 撒手。 鸾隼一声清鸣,闪电般插入黑云消失不见。 翌日鱼肚翻白,一列马队整齐驶出大荒城,凤底于字旗打头,红发女将于首策马,六兽弥铠映着晨光熠熠生辉。虎底袁字旗居中,黑面黑须的袁泊虎身负两柄阔口宽斧,一双虎目精光慑人。狼底李字旗殿后,抱着银柄狼牙棒的李屹山悠闲躺在马背上,唯独虚眯的眼皮下隐现警觉绿芒。 宁仙安和季可道各骑高头大马和袁泊虎并驾齐驱,身后是辆黄龛加顶的木流马车,由七匹毛色铮亮的黑马拉动。宽阔车身足以放进两张倪床。这马车是宁仙安亲自设计的,在当时还惹来不少争议。 天子銮驾谓九马之数,亲王可并八,诸侯郡王方可令七,承造司的老古董当初宁死也不敢冒大不为之罪替世子造七马木流,最后还是宁仙安亲自上门,蹬鼻子上脸骂了句驴草脑子的猪,少三爷还比不得偏安一隅的芝麻藩王?这才让唯唯诺诺的老古董们开了窍。 不过这七马木流造好后他二人倒是从未坐过,照少四爷的意思,男人嘛,执兵纵马敞天下才是快哉,缩在木头盒子里生是少了几分王八气。 随马背上下起伏的宁仙安掏出几颗杏枣,丢一颗给季可道,丢一颗给袁泊虎,再扔起一颗拿嘴稳稳接住,咬了口,酸甜足汁,点头赞道:“味道不错,都说这杏枣金九银十,金鳞那帮小子每年九月撒丫子到处搜罗,比他娘求他们出生还着急,怎的大荒这地方刚入夏就熟了。” 杏枣是临走时从肖麓山那拿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肖城主搬出不少东西来送行,都被冷面的于地凤以行军不便多辎重谢绝,这可把财奴眼的少四爷气的够呛,虽然从不缺钱而且习惯一掷千金,但这东西嘛,多多益善。 更可气的是打又打不过那娘们,最后狗护食样抢下一个红包裹躲到一边,以为里面装着个千八百两,哪只打开后才看清楚是杏枣。气不打一处来的少四爷这下没少问候肖麓山一家老小。 袁泊虎吐出杏核,谄笑道:“四少有所不知,大荒城这地方临着大荒山脉,北邙过来的寒流让山里的温度比其他地方地上不少,尤其适合杏枣生长,末将手下有个小头头就是土生土长的大荒人,听他说大荒山半山往上一年四季都压着雪。” 已经吐掉三颗枣核的宁仙安一边感受留在口中的甘甜,一边说道:“都说金鳞是小九州,聚地气于一身,能和中州的应天相较高下,不过总感觉少了点荒野气,北邙那个瞎子把祁连山湖称作小洞天,景色确实不错。啥时候再来,倒是可以进山看看,要是能压过祁连山湖,最好气掉老瞎子半条命。哈哈。” 再要两颗杏枣的季可道听完似乎想到某些有趣的事,跟着一起笑起来。 不明所以的袁泊虎溜须拍马道:“四少说的是,咱东胜州自打三少四少出生以来,哪个地方不是洞天福地人杰地灵,咱就总给小的们讲嘛,三少四少就是天上神仙转世降下的福。” 宁仙安噗的朝黑面马屁精吐去颗枣核,调笑道:“小猫,我记得你还欠我九百多两金子吧,就冲你这比媚娘还甜的小嘴,少爷我大方点,给你减一两。” 如沐天恩的袁泊虎喜得黑须乱颤,立马继续拍道:“四少大恩,小的铭记于心,小的对四少的敬仰那就有如皑皑白雪连绵不绝,又如,又如咱这军马拉出的粪,臭都能臭上千里。” 噗,季可道一口没忍住喷出杏肉。随行的甲士们很识趣抬头望天强忍笑意。同样意识不妙的袁泊虎只能干笑几声,用余光瞄向脸色正逐渐难看的少四爷。 “小猫,给你个忠告,有空多念书,不会拍马屁就把吃饭的家伙事拿裤腰带勒上。” 宁仙安没好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玩意。” 袁泊虎连连道是,满脸横肉绷得通红。 静了小一会,宁仙安突然问道:“提起神仙,小猫,我听说你要去飞叶城和号称天下第三剑神的赵九钱一战?” 依然沉浸在马屁没拍对地方的黑面汉子顺势点头道:“嗯,等安排好防务就去,最晚年底吧。” 宁仙安调侃道:“天下第三没劲,真是吃娘奶长大的就去中州干那个老绝户,舔脸改姓,连祖宗家法都不认的货也敢自称天下第一剑,你要真有那本事,老子把金鳞那些二不挂五的怂货们都叫上给你摇旗助威。” 袁泊虎舔了舔嘴皮子,低声道:“迟早要去一趟。” 宁仙安笑的开心,转而所思片刻道:“去飞叶城前告诉我一声,老子送你两把好的斧子,赵九钱的承影剑虽称不上上等神兵,好歹也在器谱上榜上有名,别到时候见面就落了气势。” 袁泊虎园目大瞪,喜极过旺,笑的快合不拢嘴。 身为和少三少四爷走的最近的一拨人,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在外人看来只会狐假虎威的少四爷虽然不能练势,但却是名副其实的铸模匠,少三爷的命势九字模前三字便是出自他之手,至于到底是宗师级还是大宗师级,袁泊虎看不懂,也不需要知道,他只知道对这位游戏人生的少爷很佩服,相当佩服那种。 第十一章六甲秘祝 宫廷止马道有三不,非亲王不能行,胭女阉奴不能行,未及弱冠不能行。杀伐一生的第二任东胜州州主亲立规矩,千百年来这条青石铺面六百米的宫道俨然尊贵权势的象征。 七马木流驶出乾清殿,和宁仙安那架富丽堂皇的銮驾相较显得低调不少,除了明黄秀卷的七龙宝顶外,皆是宫廷承造司里并不稀罕的木料打造。 木流中,四王爷季同袍披七龙衣闭眼端坐在狐绒蒲团上,国字脸,凌剑眉,眉心一点殷红。王府第一谋士李寒山与之对坐,一身后唐正统儒家亚圣争鸣服,专心煨火煮茶。 茶满七分,推至季同袍手边,低声道:“芥子岭的小苦叶,昨日翻老圣古稀随行记找到的,虽比不得大青袍,也别有番滋味。” 季同袍端起茶杯轻抿,入口清苦,有如黄连,下喉散味,微露草香,咽腹喷郁,口中回转清香,臻首微点道:“州地茶道大家不少,宫里的孙雨梯凭借一手陆游斟跻身文士,但和先生比起来,依我看还差一截。” 李寒山品茶不语,摇摇头算是回应。 亲自斟满一盏的季同袍再细细品尝后,赞了妙字,说道:“唐茶宋棋,后唐的茶道更是传诵数百年,与之比起来,我东胜这方面确实落了下风。” 李寒山放下茶盏回道:“王爷过谦了,历史变迁,文人墨客使的东西说到底只算养心节欲,用不得平邦定国,后唐几个士子舞文弄墨营造出的繁荣昌盛不过面里浮华,真正点兵沙场便上不得台面,否则也不会落个梦里火烧阿房宫的下场。” 对于此话,季同袍颇为认同钦淫权力场数十载,位极人臣更懂得何为王道,不是后唐李主的满腹风骚,也不是晚宋两宗的无病**,剑之所指铁蹄过,才是立足杀伐乱世之本。 季同袍婉拒第三盏小苦叶,拢了拢凤绒披肩,初夏入夜依然夹杂些凉意,“可道这个时候应该到家了吧,把他孤零零扔在北邙五年,也不知道有没有怨过我这当爹的。” 向来不苟言笑的李寒山听见这个名字,罕见露出点欣慰笑容,说道:“五年前可道便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王爷不愿提,不代表他想不到,想在金鳞这个地方立住脚跟,余荫只是锦上添花之物,真要做膏粱纨绔,王爷当年也不会棋行险招。” 季同袍乏善可陈点点头,稍作思索转了话锋道:“不过和仙安比起来,他还差点,都说小隐隐于朝,大隐隐于市,我这一亩三分王府地反倒真藏了条地龙。” 似乎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季同袍笑道:“自从那小子和可道待在一起后,朝里的大臣没少在我耳边抱怨,骂的多了,耳朵快听起茧子,倒是你,做了半个老师,乐得清闲。” 倒完最后一点小枯叶的李寒山赞同道:“王爷所言不可谓皆对,倒也差不了几许,仙安的天资是这么多年我见过最出色的,更难能可贵的是他那份忠诚,否则我也不会接这半个老师的头衔。” 季同袍追问道:“对我四王府?” 李寒山意犹未尽放下茶盏,摇摇头:“对可道。” 季同袍仰头大笑:“寒山啊寒山,你这实话实说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李寒山无奈道:“习惯了,难。” 季同袍如有同感笑的更胜,随后掩嘴轻咳两声,继续问道:“国子监那个地方虽然不错,但也比不得终南山,未央道人一身九阴甲子术就连老祖也赞叹不已,寒山啊,你这步棋,我看不懂。陆天机在筑基谷待了三十多年吧,表面上不食人间烟火,暗地里和大皇兄走的很近啊,你就不怕可道和你宝贝徒弟是羊入虎口?” 李寒山正了正坐姿,平静道:“邱未央掌持终南山快五十载没入过世,当年就算王爷不开尊口,以他的个性也会亲自**可道,半步神仙这种人物,有一个足矣。国子监不一样,太杂,说是小黄庭也为过,那里更适合历练可道的性子,至于陆天机嘛,真闹起来,老骨头不会坐视不理。” 脑海里闪过满脸横肉喂马大总管身影的季同袍恍然大悟,连赞几个高字。 朝里待久了,太磨神。 被四王妃拉着问二女来历的宁仙安头大如斗,原本只打算过来瞧瞧,哪知前脚刚踏进门就听见季可道丢下一句额娘想知道什么问他就行,他比儿子清楚。然后甩了个幸灾乐祸的表情潇洒离开。大感不妙的宁仙安正准备逃开,却被眼尖的王妃叫住。 这下可让在外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少四爷恼火,儿女之事,当母亲的最上心,一开始他还能编几个好的理由蒙混过关,谁知越往后越如坐针毡,连二女师从何人?可精通女红织绣?上辈人的生辰八字多少?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差点没让宁仙安背过气去。 恐怕内务府招金殿带刀侍卫也查的没这般详细。 好不容易听见下人传王爷回府,后背早就湿透的你宁仙安告饶一句,疯似的逃出栖凤厅,惹得婢女们咯咯直笑。 接风晚宴不温不火很早便结束,季可道被四王爷季同袍叫去书房,宁仙安则被晚来的李寒山带到游书楼。 世人皆知金鳞有三绝,皇家的玺,邀月的琴,以及王爷的楼。说的便是东胜州皇室龙案上的那枚镇国玉玺,邀月湖湖心石亭里的凤流水七弦琴,还有就是四王爷府上藏尽天下汗牛的游书楼。 游书楼共九层,丹书武卷应有尽有,就连一些不出世的奇人异士也将此地奉为圭臬,以能览之当做种福分。 宁仙安跟着李寒山上到第六层,这一层是他头次进来,游书楼共七层,下四层公开,从五层开始除非李寒山应允,否则连四王爷季同袍也不能随意踏足。 竹案几按主次分坐,李寒山随手拿起摆在桌案上的书,宁仙安瞥了眼泛黄的书皮,《六甲秘祝》。 李寒山不开口,宁仙安也不敢打扰,将平素流气完全收起来。整个王府里能让宁仙安如此正视的,第一谋士李寒山算一个,配十里长亭剑的陈蝴蝶算一个,至于季同袍,勉强算半个。 整整三个时辰,一人执书,一人跪坐。 油灯摇曳,光线暗了几分,一动不动的宁仙安眼神终究闪了下,他随即摇头轻叹口气,拿起案面上的挑灯簪挑了挑灯芯,屋里重新明亮。 坐枯禅样的李寒山放下书,看着颇有些懊恼的青年,不温不火说道:“三个时辰,定力有些长进,这五年没白过。” 宁仙安挠头苦笑道:“比起老师的二十四明月夜,还差的远。” 李寒山自顾自说道:“大世入尘,小世乱心,三千大世界里的酒色财气说到底就是心性作祟,能定心者方能为世举,你这年龄能有如此心性,已经实属难得。” 宁仙安不语。 李寒山也不管他听懂几分,问道:“北邙五年,可有何收获?” 宁仙安想也不想,回道:“成王难,安奴更难。” 五年前的出发夜,也是在游书楼四层,李寒山问他世间诸事何难何易,他回答成王难,安奴易。 见李寒山闭着眼睛没有要点评的意思,宁仙安这才思索一会,补充道:“成王难,安奴更难,本我心易。” 李寒山睁开眼,盯了他半晌,方才欣慰点头道:“季家老祖宗把你交给王爷,王爷又把你交给我,自问以你的天资我教不了你太多东西,就只敢认了半个老师,这两日你就要去国子监了,第五层和第六层的书你可以随意阅览,带走也无所谓,回来的时候放回原位就行。” 宁仙安点点头,他也不明白,为何每次面对这位王府第一谋士时,心里总掀不起多大的波澜。 瞥了《六甲秘祝》好几眼的李寒山咂摸半晌,随即叹了口气,将书推至宁仙安面前,轻声道:“这么多年只见你铸模而难练势,个中缘由兴许在这书中能寻到因果,原本打算过几年再送你,不过……天道难测,有的东西有心留也留不住,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轻易不要去尝试参透里面的东西,不然遭祸事的兴许不只你一人。” 从未见过李寒山如此严肃一面,宁仙安接过书斟酌好一会,突然笑道:“那便不要,保命的话,一柄枪就行,陈蝴蝶尚能一剑西虹,指不定哪天我也能耍枪耍到个天下第二呢。练不练势无所谓,再说我这一身的势都是给阿道准备的,动不得。” 李寒山笑骂道:“你当天下第二是盘中餐刀下俎?陈蝴蝶钦淫剑道四十余载尚且不敢由此大话,就你?拿着吧,这本不用还回来。” 宁仙安无奈“哦”了声,将书揣入怀中。 李寒山捏了捏鼻梁,转而道:“蝴蝶一直想你练剑,你倒好放着好好的剑不练,偏挑枪,哪怕号称器中王的刀也好。” 宁仙安耸肩道:“练剑太娘气,耍刀的大多做了贼,名头难听。” 李寒山瞠目结舌,这话若是被嗜剑如命的陈蝴蝶听见,某人估计又得哀嚎几日。 第十二章挨千刀的 宁仙安不喜欢读书,他说和趴在滑溜的大白肚皮上相比,比枯禅还不如的读书忒难受了点,费时费力还费脑子。他又很擅长读书,晦涩难懂的西域《神女狮子赋》只用了两天半就烂熟于心,不全,却是精髓。要知道被尊为王府第一谋士的李寒山有以一己之力周旋九大智者的丰功伟绩,做到如此也需要整整两天。 游书楼被赞为金鳞三绝之一不是没有道理,江湖上看得见的书这里有,江湖上只听其名不见其本的古籍这里也有,江湖上连提都没提过的秘籍这里还有,从文至武,从古到今。 李寒山离开时给他留了盏油灯,借着灯光宁仙安在这一层待到天边拂晓,除了那本《六甲秘祝》,又另外挑了三本,一本《皇极大衍***》,一本《太清经》,一本《六牛叱捻八卦录》,都是给季可道准备的。 拿着挑选好的书走出游书楼,还没走到西暖阁就碰到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斑鸠。 “不好了不好了大管少。” 宁仙安停下步子,没好气骂道:“鬼撵的货,老子好端端在这,有鼻子有眼,哪不好了?” 惶惶不宁的青涩小厮斑鸠使劲咽了口口水,顾不得主子的调笑,匆匆回道:“不是,是有人闯门。” “闯门?”满头雾水的宁仙安皱了皱眉头,偌大的金鳞鱼龙混杂,有身份有本事的人不少,可四王爷府是何地?恐怕还没出娘胎的娃娃些都懂,不说比得过有十八锦衣卫镇守的天子门,至少季字头底下的宅子普通宵小都会自觉绕道走,至于闯门这种事,八百年见不到一回。 见斑鸠不像胡言乱语的宁仙安想了想,问道:“萧家妮子?还是大王爷家剃了度的秃货?”寻便金鳞大小人物,能疯到这境界的也就这两打不上眼的货。 斑鸠摇头道:“都不是。” 宁仙安无奈骂道:“少爷我才离开屁大点时间,你们一个个该不会脑子被驴踢了吧,只要不是那两货乱棍打出去就是,二狗子不是自诩打狗棍法出神入化嘛,这就怂了?” 被骂唯唯诺诺的斑鸠大气不敢出,委屈道:“二狗子被打趴了,老爷和少三爷在书房待了一夜,小的没敢去惊动。” 宁仙安先是一怔,随即冷笑道:“打狗还得看主人,敢在这里动手,爷倒要去看看是何方神圣。” 带着斑鸠直扑府门,打眼便见满脸挂红的二狗子拎根比大腿还粗的棍子与人对峙,而看清闯门人后,本打算好好戏耍一番的宁仙安嘴角弯起道玩味弧度,倚靠在漆红门柱上饶有兴致盯向来人。 一个中年人,蓬头垢面,眼睛用黑布条蒙住,穿一身和东胜州风土格格不入的袒襟胡服。身边还带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显然对这种局势不适应,紧紧抱着中年人大腿躲在后面。 “我当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货敢来这闯山门,原来是你啊,怎么?不替老瞎子拉风箱了?准备弃暗投明?丑话说前头,小爷我还没打算收了你,就算收下,一天一个馒头两盆浠水,先享受咱家旺财的待遇。” 被瘸腿瞎子誉为小洞天的酒坊,光膀子中年人埋头拉风箱,玉面青年无聊洗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三色云道,青年问中年人好端端的蒙住眼睛干吗?中年人说师傅不想看这烂了心肝的婆娑世界,做徒弟的便更不能看。青年骂了句迂腐,挨了蹲在蒸炉旁瘸腿老瞎子一棒,生疼。 拄着不知从哪捡来的枯木棍,中年人没有要生气的样子,平静道:“这里,太脏。” 宁仙安没理会习惯泥里打滚灰里寻食中年人的逆言妄语,嗤笑道:“瞎瘸子活了几个甲子?一身泥搓下来能装满十个酒筛,不脏?我这一亩三分地天天还有他们悉心打扫,小洞天福地,哼哼,说难听点不过长几簇杂草水堆个臭塘的地方而已。” 蓬头垢面的中年人轻轻扬起下巴,虽然瞧不见黑布后的眼神,但用脚趾头也能感到那份骤然而来的凌厉。 杀机尽显。 向来把狐假虎威耍到极致的二狗子腿肚子打颤,想跑?主子看着呢,想当个好的狗腿子就要做好替主子挨刀的准备。怕死?就别当狗。 宁仙安挥手退去偷偷看过来的二狗子,不悦道:“滚吧,他真想杀你,一百个你也不够他砍。” 如获至恩的二狗子喜极而泣逃得欢畅。 宁仙安走下石阶停在中年人面前两尺,瞥了眼怕生的小男孩,做出副饿虎扑食的样子,吓得小男孩赶紧把头埋在中年人腿间,似乎做了件不得了大事的宁仙安插腰大笑。 那个被少四爷恨不得刨祖坟的瞎瘸子从不许人碰小男孩,向来不信邪的少四爷没少因为这个挨老不死的铁拐,这下总找到报仇机会。 中年人温柔抚摸几下小男孩,然后扯着始终波澜不惊的腔调说道:“师傅让我把他送来,今后就跟你了。” 仿佛没被这话惊住的宁仙安反问道:“凭什么老子要听瞎瘸子的,后秦的种,鬼知道是不是养虎为患,惹不起,何况这里姓季,更不愿招惹。” 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中年人边抱起男孩边回道:“前世的因后世的果,你我都跳不出因果轮回,养大了琅琊,能杀姓季的是他的造化,杀不了,堕入阿鼻地狱也是命中注定。” 宁仙安直视怯生生的男孩,直到男孩眼泪打圈时才压低声音道:“你都这样说,你觉得我会答应你?” 中年人沉默。 “留下吧,替老骨喂马。” 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季可道站在门口,嘴边挂着玩味笑容。 中年人抬起头,像是在直视久而未见的华服少爷。 宁仙安有些无力的挠挠头,应道:“听你的。” 从中年人怀抱里扯过死都不肯松手的小男孩,交给斑鸠,随后悄悄嘱咐一番,斑鸠点头后抱着小男孩走进去。 中年人道声谢谢,也不知是对季可道还是宁仙安,转身欲走,被宁仙安叫住,“装瞎的,瞎瘸子说小洞天里除了秦琅琊,就属你最有希望通玄,做个半步神仙,咋样,有没兴趣露一手,屋里有个叫陈蝴蝶的,剑耍的厉害,能一剑劈开九百里渭水。” 中年人不做理会,径直离开。宁仙安低骂句“迂货”,随后忍不住喃喃自问这货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朝回走的季可道不轻不重的哼笑说,在金鳞地面上,找不到你少四爷比找得到容易。恍然大悟的宁仙安朝他竖起大拇指。 宁仙安最后还是把秦琅琊交给了老骨头,并且给喜欢喂马的老管家只说了几个字,后秦,北邙的。然后特别嘱咐老骨头只要不玩死怎么都行,这才离开马棚。 刚回到西暖阁还没来得及坐下的他又被小厮斑鸠咋咋忽忽的鬼叫声惊起,强压下杀人的冲动踹开百年老梨木雕花门,黑着脸问道又有什么事。不知所措的小斑鸠很是无奈说萧家的小妮子萧寒蝉来了,而且点名要见他和季可道。 宁仙安抹了把额头突然渗出的冷汗,直言道:“就说老子今天头七,有事烧香。” 整个金鳞这一辈能入得流的不过两手之数,而能被宁仙安放在眼里更屈指可数,很不巧,萧家小妮子算一个,和大王爷家抽了风剃度的那位不同,后者属于睚眦必报型,偷他只鸡他能撵到家里把整个猪圈的猪吃完,萧家妮子萧寒蝉则属于典型的阳谋者,摆明要弄死你,等到死的时候还替她叫好。 当然,有传言萧老太宰已经把妮子当做萧家下一辈接班人培养,无形中又增添不少砝码。所以金鳞这帮纨绔每次见她就跟老鼠见猫没两样。 只可惜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四爷当年仗着自己要去北邙,临走前金口大开,说萧家的可人儿早就被少三爷破了身,而且他全程在旁观赏,那身段,啧啧,那皮肤,滑溜啊。听得一帮跟屁货神采奕奕。如今正主找上门来,不用想也知道是来兴师问罪的。 斑鸠哪敢再去蹙少四爷的霉头,应了声便匆匆离开。至于依然觉得有些不妥的宁仙安干脆躲进游书楼,妮子再犟,也没胆量硬闯游书楼。 前厅里,一身素服温文尔雅的萧寒蝉端身轻坐,身后站着一高一矮两人,高的黑发遮住半边脸,看不清模样,腰间一支雕龙笔却尤为扎眼。矮的看起来有些木讷,双手抓着根油腻猪脚不停啃食,猪一样。 硬着头皮姗姗来迟的季可道先是隔着老远望了望,确认宁仙安那货不知躲拿清闲后暗骂生驴草的货,这才转成笑脸迎道:“萧小姐百忙之中还有空来我这,真是让在下倍感荣幸。” 摩挲着婢女奉上的碧玉茶盏,萧寒蝉极不经意淡淡回道:“世子殿下严重了。” 季可道一步变作三步缓缓走到主座坐下,端起茶盏悄悄瞟了眼不言不语的萧寒蝉,一时无话。 静了好一会,这位太宰家的小祖宗才拿开挨在茶盏上的手指,口吐怨气道:“敢问世子,挨千刀的宁仙安在哪?” 闻言喷出一口老茶的季可道尴尬笑起。 能让人称小菩提心的萧家妮子爆出这种污言秽语,那驴草的货,有种。 第十三章狗奴才要杀人 秉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宁仙安躲进游书楼第五层,腰间插着十里长亭剑的陈蝴蝶也在,宁仙安很纳闷这小杀神怎么也在,李寒山和他说不上不对付,不过两个都是眼高于顶的角色,私下也没什么交集,真要扯上点关系,那就是都有个共同的主子季同袍。 杀神一词最早能追溯道后秦的悍将白起,相传一战坑焚四十万,得杀神之名。从李寒山的口中得知陈蝴蝶十年前同样是东胜一员杀将,芒砀山一战为妻报仇,一把大火烧了五万老弱妇孺,惹得州主震怒,本来要被送上断头台,后来不知是何缘由进了四王爷府,而且这一来便是十年,从未踏出府门半步。 正在翻看《沧澜习剑随笔》的小杀神停下翻书动作,头也不回喃喃道:“寒酸文人的嘴皮子功夫立不得世,一剑西去岂不更快哉,你跟了李寒山,路子歪了。” 抱着《金瓶梅传》还没来得及翻开的宁仙安扯出抹无所谓的笑容,望着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小杀神道:“这话听了十遍,太多,耳朵起茧。” 陈蝴蝶不屑道:“好话,万遍也不嫌多,你要真愿意,我便杀了李寒山,然后去葬剑冢取来太阿给你。” 宁仙安戏谑道:“你敢?不说杀不杀的了,老头子要知道你动了这心思,恐怕这座楼又要多镇压个妖魔鬼怪。” 陈蝴蝶挑起嘴角笑了笑,没答话。 宁仙安乐得清闲,搓搓手顶着发绿的眼光开始翻书。 被他戏称为小猫的虎旗旗主袁泊虎曾私下说过,如果不动用势,他在宁仙安剑下走不出二十招,枪下走不过十招。可惜老天不公,生个武学的脑子,没给武学的胚子。 一直待到日落,看完大半本《金瓶梅传》的宁仙安才蹑手蹑脚走出游书楼,这个时候差不多是萧家妮子敲晚钟的时候,二十来年雷打不动磨练性子,单是这份执着就让少四爷自叹不如。 躲得过萧寒蝉的魔爪,躲不过季可道的怒火,满腹委屈的世子殿下差点没把西暖阁闹得底朝天,好不容易平息下火气时,宁仙安自然赔出去不少东西,可把视财如命的他肉疼够呛,别的不说,单那方金狮子卷龙镇纸,就是当年赖死赖活从季家老祖那磨来的。 赔着笑脸把主子送回东暖阁的狗奴才路过佛堂后院,透过水磨石磨成的拱门雀见到那株已经快两人高的金桂树,可叹造化弄人,正准备进去瞧瞧那个背负了孽债枷锁的女人,树下突然出现的一道身影让狗奴才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你怎么在这?” 剃了青丝带上禅帽的朱鹮不如以前动人,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呆滞和苦涩。 说起来西暖阁里下人的模样一直是府里的美谈,最次的啄木也被赞比的五分潘安,更别说曾经身为少四爷贴身丫鬟的朱鹮,碧玉吴农,温软尔雅形容的也不过这种。和喜鹊不同,后者骨子里就透着小家碧玉的骚媚,而朱鹮却有正统大家闺秀的神闲气韵,以至于少四爷很多时候在想这丫头会不会是哪个亡了国的公主,更是关爱有加。 无端听见熟悉嗓音的朱鹮浑身一颤,深吸口气后才转身双手作揖,念道:“贫尼见过大管少。” 气不打一处来的宁仙安冷怒道:“堂堂四王府,什么时候成了尼姑道観,是爷我孤陋寡闻了?还是五年没回来,有人不把我这大大总管放在眼里?” 明显病态不少的朱鹮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不敢答话。 宁仙安见状更气,厉声道:“我说昨日和斑鸠那小子提起你时他兴致不高,感情郎有情妾无意,纵然如此,断了红尘此等大事也不事先知会爷一声,当真没把爷放在眼里吗?” 朱鹮泪水无端涌出,紧咬着下嘴唇用力摇头,叫人不由心生怜爱。 佛堂门前,一声叹息传出,身着粗布阿难法衣的女人缓步走出,一手竖心,一手捏着那串一百零八舍利子佛串。 原本打算给女人好脸的少四爷转脸看见,更是气的七窍生烟,斥骂道:“养不熟的母狼驴,老子当年拼命给你求得十尺佛堂地,现在倒好,你就这样报答老子?佛家的滴水恩丈尺情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摇头哭泣的朱鹮扑通跪地,托着身子爬到脚下哽咽求道:“不关夫人的事,求少爷不要责怪夫人。” 宁仙安扶起瘫软的朱鹮,冷道:“不关她的事?难不成还怪我咯?” 朱鹮拼死摇头。 捻动佛珠的女人念声“阿弥陀佛”,不急不缓说道:“宁施主的恩情,贫尼没齿难忘,贫尼此生早已别无他求,只愿诚心向佛以感佛主慈悲,保佑宁施主和世子殿下安康。” 宁仙安低头看眼哭成泪人的朱鹮,转而直视心若止水的女人,狠狠皱眉。 女人双手合十作揖道:“阿弥陀佛,鹮儿,贫尼虽已为你剃度,不过还未正式拜师,也未受过弥水净身,尚算不得佛门中人。你尘事未了,六根未净,待他日真看破红尘,再来这不迟。” 宁仙安怒极反笑,道:“滚驴的看破红尘,告诉你,这事最好和你没关系,不然就等着提早去见你那些佛主吧。”说完拉着朱鹮要走,谁知朱鹮拽着袖口死命不肯。 宁仙安深吸几口气平复下心情,问道:“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斑鸠那狗杂种逼你了?” 泪眼婆娑的朱鹮依然死咬嘴唇不答话。 宁仙安咒骂声该死的奴才,转身要走,又被朱鹮一把拉住,告饶道:“主子,主子,和斑鸠没关系,求你,别问了。” 宁仙安此时哪听得进她说什么,虽说朱鹮和他是主仆关系,但府里的人都知道,西暖阁里皆主皆奴,特别是朱鹮,她可是被宁仙安一天挂在嘴上五六次,好妹妹好妹妹的叫。其他婢女可是对此眼红到不行。 “说。”宁仙安怒吼。 朱鹮依旧死咬不开口。 一旁不忍直视的女人合十作揖,上前安抚哭得梨花带雨的丫头,随后朝宁仙安使个眼色,悄悄掀起丫头脖间领口。 宁仙安短暂一撇,顿时气颤怒喷。丫头脖子上的处子砂,没了。 “还真是斑鸠那狗东西,等着,看老子今天不活剐了你。” 用力甩掉朱鹮的玉手,瞪着红眼要走。 “不是斑鸠,不是,主子。” “那是谁?” “是,是……大公子。” 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喊出口的朱鹮瘫软在地,无神顶着身下崎岖不平的青石。 宁仙安猛地愣住,不过很快脸色变得更加狰狞,从牙缝里迸出几字:“是季云天。” 鼻尖微抖,指着法衣女人冷道:“照顾好她,一会有人来接她。” 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大管少今日心情不好,而且很不好。从佛堂到西暖阁一路上的仆人婢女很识趣避的远远的,有几个原本打算上前享受调戏之乐的婢女,在见到那张比罗刹庙里阎王脸还阴霾的脸时,吓得花容失色躲到一旁。 西暖阁里,没被季可道掀翻的荣锦地却被正统主人砸的面目全非,鼻青脸肿的小厮斑鸠和一众下人跪在院子里,没一个人敢上前劝阻。 劝?乖乖,心情好的少四爷自然劝得,甚至温柔的骂两句他,他也只故意黑起脸。至于这个时候,唯恐避之不及。他们还记得几年前主子发火时,差点没把这王府付之一炬,可是天王老子的面子也不给。 “驴蛋孵的玩意,没一个有种的,出这么大事连个屁都不敢放,养你们这群东西有什么用。” 从回来便没止住口的他骂了足有小半个时辰。 “特别是你斑鸠,女人都被别人睡了还屁颠屁颠腆着笑脸,狗东西以后出去别说是我西暖阁的人,丢人,没脸。” “千杀的季云天,叫你声爷还真当自己是爷了。” “鹌鹑,去,把老子的枪拿来。” 叫鹌鹑的青衣小厮颤抖着应一声,小跑下去。 斑鸠顶着被打肿的半边脸,想要劝说道:“爷,爷,算了吧,大公子,大公子那天也是酒喝多了,而且,而且老爷也亲自来着瞧过朱鹮,你看……” 宁仙安疾走两步抬脚踹翻斑鸠,斥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老子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子这么没种,闭上你的嘴,等完事再收拾你,你们,把这狗东西关到柴房。” “驴草的货,真当老子瞎?” 两人架着面如死灰的斑鸠朝院子一侧走去。 “喜鹊,你和布谷去趟佛堂,把朱鹮接回来,暂时安顿在偏房。” “板鸭,去告诉高大壮,让他和他的人待在屋里别动,他娘死了也得等老子办完事再说。其他的,都老老实实待在这,该干嘛干嘛,不准踏出阁门一步。”说完卷起袖口出去。 心有余悸的下人们直到他走远才长长输了口气,望向阴暗角落的柴屋,神色中有可悲,也有不屑。 素来机灵的喜鹊权衡好一会,依然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叫板鸭先去趟世子那,知会一声再去找高大壮,自己则领着布谷匆匆往佛堂方向去。 这一夜。 狗奴才要杀人。 第十四章平局 宫阙重权庭,金鳞小权窝,说的便是当朝一品老太宰萧鼎公。出身名门望族,少小被送到称为儒门正统的九仙府邸,一待就是三十六载,做了八袋黄,自后返回东胜,从九品知令做起,用了仅仅三年时间扶摇直上官拜一品。 要知道被天下儒生敬仰的九仙府邸已传袭千年之长,说它比九州大地上任何庙堂存世还久也不为过,从那里走出来的山门弟子莫不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当世九仙府邸尚存的九袋黄掌黄者不过聊聊四人,皆为半步神仙人物。而当年的萧鼎公被认为最有可能甲子前迈入九袋黄的天才,只可惜族门深似海,最终没能登上信黄台,取下那被世人敬仰的第九黄。 萧家到他这代也算达到鼎盛,季家手中虽还有终南山的云游道,华蓥山的烂肉弥陀两位国师,不过和萧鼎公比起来,始终差了一大截,所以现在的萧家也是唯一能和四王爷季同袍大王爷季同泽掰掰手腕的外姓宦臣。 敲完晚钟的萧寒蝉一如既往来到禅室,这间九尺九寸的屋子是萧鼎公从九仙府邸回来后,比着小黄庭的模样建造,连修建的木材也是不远万里从九仙山运来,可谓手笔不小。东墙上一副“仁武九孔”挂字锋如虬龙,有传是萧鼎公亲手所书,也有说是四位半步神仙境界的九袋黄其中一人所写。孰是孰非,作为当事人的萧鼎公却从来笑而不谈。 纹祥云紫檀案几上摆着棋盘,黑白棋子星云纵横斗拱顶牛,却谁也不得势。执黑落子的华发老太宰面露慈容,若非一身九鹤冲霄汉镌金朝服,恐怕很难将他和权倾朝野的实权大臣联系在一起。 “蝉儿,听说你今日去了四王府,为可道?还是那个宁仙安?”落下一子象步飞的老太宰平静问道,似乎对自己这步棋很满意,回手顺了顺齐颈白须。 两指夹白子的素颜女子没有立刻回答,思索好一阵,指入棋盘,落腹关,坐镇,随后轻描淡写道:“四王府不止季可道一个世子,狗奴才也不只姓宁的一个。” 为这手坐镇赞乎妙绝的老太宰轻声笑道:“蝉儿今年二九芳龄了啊,旁人家的女儿这般年纪娃都能下地了,十年前的婚约虽说有点儿戏,不过既是州主金口,做臣子的也只能顺从,这些年我看连云那孩子表现尚可,大王爷纵横捭阖一世,连云称不上尽得真传,倒也十有八九。” 萧寒蝉黛眉微蹙,也不知是因为老太宰这手棋久未落子,还是随口无心提到的那纸婚约。 大概看出妮子不耐烦的老太宰哈哈一笑,落子中盘,也不管妮子抗不抗拒,自顾自说道:“说到底这东胜州还是季家天下,哪怕爷爷能做成这盘大棋的执子人,命理运数依旧是他季家说了算,这些年表面上我萧家能和大爷四爷承掎角之势,可也就我这老不死的清楚,他们呀,食人不牙的虎豹而已,延族顺气还得能攀上虎豹方才不然虎豹口。” 紧跟落子的萧寒蝉不悦道:“照爷爷这么说,待在九仙府邸不是更好?何必再入尘世搅这滩浑水,难不成为天下孺子仰慕的九仙府邸还比不得尔虞我诈权力争斗的东胜?” 萧鼎公柔声道:“孩子,你还是太年轻,爷爷现在突然明白四王爷怎么舍得把那么好颗苗子扔到北邙,蓬蒿室里的莲蓬开的再艳,说到底也抵不住泞雨寒风,衰败太快。” “九仙府邸再好,七真三假,被儒生们托的太高,真算起来也只有应龙,应凤,应象,应雀四位臻至九袋黄的师祖能让季家稍稍忌惮,但提起硬实力的话,季同袍手下的凤虎狼恐怕就能闹得府邸鸡犬不宁。你说比不比得了?” 嘴角弯瘪的妮子争辩道:“爷爷说的玄机不入大道,天下九州,奇人异士不少,皇家权势再大,也有不敢踏足之地,否则天榜上的人不全姓季了。” 萧鼎公笑着摆摆手,显然不愿在这个问题继续钻牛角尖。 棋入中盘,厮杀正酣,被妮子子子逼迫的老太宰信手解局,看似步步危机,实则步步为营,仅有几手天籁之笔能让老太宰刮目相看。 收尾,很凑巧的平局。 咂摸口宫廷贡茶的老太宰一边捡起盘中黑子,一边沉吟道:“季云天现在何处?老蔡说十天前见你的马车载他出城。” 萧寒蝉嘻嘻回道:“什么事都瞒不过爷爷,不够季云天现在在哪嘛,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心感无力的萧鼎公叹口气,无奈道:“若是因为季可道,爷爷倒也懒得管,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处理,把握好尺度就是,最好别让大王爷家的误会。若是因为宁仙安,爷爷就要劝你一句,最好不要有什么瓜葛。” 拿起《国士无双残局篇》翻看的萧寒蝉颇有些讶异道:“爷爷会怕那个狗奴才?” 品着满口茶香,老太宰摇摇头,又点点头,沉声回道:“怕倒不至于,不过既是老祖的人,划清界限最好,免得沾一身泥。” 从书顶上露出半边白眼的妮子调皮说道:“正因为他是老祖送给季可道的,孙女才更加好奇,本来想去找季破戒,不过死秃子不是借故推诿就是躲在宫里,无趣的很。” 倍感无力的老太宰语重心长告诫道:“老祖的东西,碰不得。” 妮子重新拿书挡住脑袋。 再咂摸了几口贡茶,心知妮子不碰南墙不回头的性格,萧鼎公只能苦笑摇摇头,起身朝禅室门走去,刚拉开门时终究不忘回头再提醒一声:“记着爷爷的话,没事多去连城那坐坐。”说完关门出去。 拿书挡住脑袋的妮子吐舌头做副鬼脸。 当年被宁仙安泼了身脏水成为金鳞纨绔之间的笑柄,萧寒蝉杀人的心都有,可惜泼脏水的正主远走北邙,让她有气无处撒去,不过这些年他也没闲着,借着老太宰萧鼎公的势力将宁仙安底朝天查了个通透,只是越查下去越让她对狗奴才感兴趣。 自狗奴才出现在四王府之前的一切信息竟然一片空白,无论她削尖脑袋如何想辙,答案都是千篇一律,以至于最后太宰府风部的几位头头生怕再见到这位棋艺了得的天子娇女。另一边能查到的部分萧寒蝉看得也是触目惊心。 自诩奴才,被季可道尊为四哥,四王爷季同袍视如己出相敬如宾,而且最让萧寒蝉吃惊的是,这狗奴才似乎还在军中培养了批死士,关于这些信息里只提到只言片语。要知道东胜州亲王才能培植军力,宁仙安区区奴才哪来如此胆量。至少萧寒蝉不认为自己都能查到的东西,几位王爷或者说州主会不知道,所以答案就是他们对此事都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合上读了不下百遍的《国士无双残局篇》,甚至能将内容倒背如流的萧寒蝉露出罕见的小女儿态,揉了揉鼻尖自言自语喃喃道:“狗奴才,看你到底有多少秘密。” 同夜,大王爷府的浣溪沙月台。眉宇**五官锋棱的青年和身披绿坎肩木棉袈裟的秃头和尚盘膝而坐,石台上摆两只玉壶,两只雕龙二钱杯,一碟脆**仁。 穿袈裟的和尚不少,能穿木棉袈裟的和尚却很少,木棉袈裟还能带绿坎肩的更少之又少,相传佛教开山祖师达摩老祖当年一苇渡江立地成佛,穿的就是木棉袈裟,后来开坛布教,以黄坎肩自认传道僧,后世僧人为了表达对达摩的敬仰,便将黄坎肩变了颜色,自上而下分别是橙,红,绿,白。 眉宇和青年有几分相似的和尚抓起颗麻仁丢进口中,然后端起酒杯抿了口酒,眯眼笑道:“听说四皇叔家那小子回来了?四年还是五年?太久没见,还真别说,怪想的。” 正气白袍青年同样笑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真。” 和尚瘪了瘪嘴,解释道:“暗地里斗了这么多年,乏了,想换个人斗上一斗,又觉无趣,你说说看,这是不是就是我愿成佛,佛不度我。” 白袍青年讽刺声“妄言”,转为问道:“你真想斗的,是他身边那条狗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老祖送走个关门弟子,又收了你这个半个弟子,怎么?真想分个高下?” 舔干净手指上的油脂,年轻和尚不屑道:“我没那么小心眼,更不想做些降身份的事,那条狗乱咬了那么多年,大多数可都是你的人,我这么做,还不是想替你扫清些障碍嘛,别不识抬举啊。” 摆出副信你我就是白痴表情的正气青年执起酒壶斟满二钱杯,又给和尚添了杯,低声道:“四皇叔要把他送到国子监内府,那条疯狗也一并去,这事已经放在大爷爷的龙桌上,而且听说大爷爷也答应了。” 挑眉骂句没天理的和尚换个舒服躺资,侧眼看向白袍青年,阴险说道:“他们要真从那出来,你的日子就不好过咯。咋的,就没出个什么阴招,这么放心看着他平步青云?别到时候跑到和尚我这哭鼻子。” 没好气的青年打他一拳,笑骂道:“这是跟兄长说话的口气?”转而继续说:“我已经劝爹把折子递上去了,能拉下一个算一个,最好能再把武陵祠里的那个永远留在那里。” 二人相视片刻,随后心有灵犀抬头望月。 和尚道:“希望谁进不去?” 青年反问:“换做是你呢?” 静了片刻,朗笑声缓缓传荡月下。 第十六章恶奴反主? 李大拐双手抱着宁仙安铁闸般的右手,不断挣扎却挣脱不得丝毫,直到脸色逐渐变成酱紫,有出气没进气,才从喉咙呛出两个字,“知道。” 宁仙安甩手将他仍在地上,杀意凛然吼道:“快说。” 摊在地上大口喘粗气的李大拐吓得裤子都被尿湿,好不容易喘匀口气,慌忙回道:“那,那日小的陪大公子饮酒归来,路过西暖阁时恰好看到朱鹮姐姐在打扫院落,然后公子让小的把朱鹮姐姐请到养心阁,说是,说是以舞助酒,小的哪敢不从,就去请朱鹮姐姐,哪知,哪知酒喝到一半,大公子,大公子他……”李大拐悄悄瞟了眼脸色比刚才还难看的宁仙安,支吾不敢往下说。 宁仙安冷笑道:“你当老子西暖阁的人都跟你这头猪一样?唤一声就走?老实交代,你们又没有逼她?” 李大拐顾左右不敢言,他何止是逼,三五个人把朱鹮捆着带到养心阁。 想也想得出当时场景的宁仙安火气腾的冲上天灵,恶骂声“臭死的狗东西。”反手拽出插在青石板上的银枪,足两指粗的枪身被挥舞的虎虎生风,枪尖横扫,直朝李大拐脑袋砸去。 这一枪,必脑白乱喷。 李大拐惊恐半张着嘴动弹不得,眼神中一片死灰。而一众下人同样大惊失色,却无人敢上前触眉头,只个个在心底默念阿弥陀佛,祈求这尊阎罗爷斩了李大拐能消气,免得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然而就在寒光枪尖快至李大拐面门,后者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枪尖上的寒意时,一道老声凭空传来,闻声的宁仙安执枪右手猛地一顿,枪尖刚好不偏不倚贴住李大拐面门,却是力道尽卸。 “住手。” 朱红阁门下,沉脸走来的季同袍扫视一圈噤若寒蝉的养心阁下人,又瞄了眼在鬼门关走一遭下身污秽不堪的李大拐,最后把视线落在宁仙安身上。 四目相对片刻,季同袍摇头叹气,劝道:“云天做错了事,你又何必拿这些下人撒气,朱鹮那丫头本王后来也见了次,可惜了。” 宁仙安沉下眼皮,执银枪的右手却动也没动,沉声问道:“王爷也知道此事?” 季同袍点点头。 宁仙安狞笑道:“这么说季云天是被王爷藏起来了?” 季同袍摇摇头。 宁仙安缓缓收枪,执枪走近季同袍,将头靠过去缓缓吐道:“那就麻烦王爷告诉奴才一声,你儿子现在在哪,或者说是被何人藏起来的。” 恶奴反主? 见他这般面目的下人个个瞪着牛眼不敢出声,不过细想几年前的那幕倒也说得过去。同是这样的黑夜,顶着血眼的奴才举着火把站在四王爷寝阁阁顶,毅然决然扔下火把,好在府中下人反应及时,才没让王府变成一片火海。 而且最令众人诧异的是,那件事过后,恶奴才并没有因为反主而受到极刑,只是被关进黑堂面壁五日便被重新放出来,自那以后王府里隐约传起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宁惹阎罗莫惹亲王,宁惹亲王莫惹四少。 龙武威严的季同袍感受那股近在咫尺的杀意,平静道:“你想杀了云天?” 宁仙安笑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吗,何况季云天拿走的不止朱鹮那妮子一条命。” 季同袍面不改色道:“杀得了云天是你的本事,杀不了也是云天的造化,今日便到此为止,别再闹了。” 刚听这话还有片刻失神的宁仙安,真以为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四王爷愿意这么简单丢掉儿子的命,不过稍微琢磨便明白话中之意,于是冷哼道:“奴才知道王爷在季云天身边放了几颗不错的棋子,不过如果觉得这样就能留住季云天的命,未免有些小看奴才了。” 始终保持威严不灭的季同袍闭口不答。 宁仙安从鼻尖喷出两道气,盯着宝相四王连连点头,一边后退,等退至先前位置时,脸色三度陡然而变,手中悍然发力,银枪携着疾风再扑李大拐面门。 “那就先收利息。” “放肆,本王不是说今天到此为止吗。” 怒声下,一道鬼魅身影凭空而现,带着丝丝肉眼能见的寒芒闪电般栖至宁仙安身前五尺。 寒芒如蛇信突出! 叮! 不差分毫挑起银枪枪尖。 宁仙安蹬蹬后退三步,右脚大力跺地才止住退势,枪身嗡嗡颤鸣,执枪的右手已被那股强悍内劲震的生疼。 眼前,寒芒一闪即逝,披黑发的修长身男人抱手环胸,腰间别着那把寒竹做柄的十里长亭剑。 强行握紧银枪的宁仙安怒视来人,从牙缝中蹦出三字。 “陈蝴蝶。” 话落,不再多言,有些红眼的宁仙安举枪再上,一连三十六路杨家枪法招招紧逼陈蝴蝶要害。然而已然收剑的修长身剑客这次连剑也不拔,只避不出手,看似危机丛丛,实则确如百花深处过,不沾半腥泥。 院里的奴才们早已吓得躲到一边,生怕被打红眼的少四爷误伤。 足足追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气喘吁吁的宁仙安甚至连陈蝴蝶的衣角也没碰到,不由恼气道:“不敢见天的陈飞虫,有本事和老子堂堂正正打一场,哪怕折了性命老子也认。” 再躲过一枪的陈蝴蝶笑笑不语,脚尖轻点拉开距离。 只可怜这座装潢典雅的养心阁,被宁仙安越来越胡乱无章法的枪势搅得乱七八糟,过百年的漆红雕兽廊柱也多出不少一指宽的破痕。 这边打得热闹,那边看的心惊,正当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收场时,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院墙上,脚踩着一块就值一两黄金的青泥白瓷官窑瓦,朝还在院中执枪不停追赶的青年轻声喊道:“够了。” 众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一袭绣金白袍的季可道不知何时立在院墙上,一脸慵懒。 立于阁门下的季同袍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来了。 他就闹腾不起来。 拄着银枪虎口绷出血丝的宁仙安朝院墙瞧了眼,淡淡出声道:“听你的。”说完不忘死死瞪陈蝴蝶一眼,抬脚便走。 临过院墙时,站姿改为坐姿的季可道扔下个荷包,微笑道:“去消消火。” 稳稳接住荷包的宁仙安一改之前黑面罗刹样,腆起脸笑道:“你不去?” 季可道摇摇头,竖起两根手指比划几下。 心有灵犀明白意思的宁仙安一通坏笑,回了个大拇指,羡慕道:“一龙戏二凤,厉害。” 各人散去,王府重归静谧。 这夜,四王爷季同袍罕见再饮了一番,不为其他,只为少三爷那九鼎一言。 这夜,王府第一谋士李寒山枯坐游书楼七层,不为其他,只为继续勾勒那副还未完成的运道气数图。 这夜,十年未曾踏出王府一步的陈蝴蝶毅然出府,留了口信,去趟葬剑冢,拿把太阿。 这夜,以养马为趣的老骨头只身跑到武库,翻出那两只不知埋藏多少年的图穷匕交与秦琅琊,这块少四爷亲手交给他的试金石,怎么也得打磨光滑些。 而尘埃落定时,主导这场闹剧的宁仙安却带着一身吴农暖玉气的丫鬟喜鹊走出府门,腰里系着季可道丢给他的荷包。 夜下的金鳞和大荒可谓迥然不同,纸醉地销金窟说的大抵也就这样,众揽九州大地,能与之媲美的恐怕也就号称不夜城的中州应天。 大街上,人头攒动,仿佛好几年没见过世面的丫鬟喜鹊这瞧瞧那看看,闭月羞花的容颜加上狐媚入骨的娇态,不时引来华服公子哥的侧目,只不过当看清狐女身旁男子的模样时,都很自觉调转视线快步离开。 甩了甩被陈蝴蝶震得还有些发麻的右掌,宁仙安转头看了眼喜鹊,妮子双手环抱在左臂上,半边身子贴过来,温软酥玉的胸脯若有若无磨蹭几下,闻着从那条幽壑里传来的清香,宁仙安邪笑道:“月夜金城少爷俊,狐儿丫头身上香,乖妮子,你这一摇三晃的晃的少爷我眼晕,你就不怕万一我血气上涌破了颅,你再被那些饿狼样的狗崽子给叼走了呀。” 被这句“狐儿丫头身上香”羞得小脸燥热的妮子轻轻拍打下他胸膛,娇羞道:“少爷最坏了,人家哪有,再说了,谁敢在少爷面前叼了喜鹊,不噎死也得吓死。” 宁仙安拍拍妮子拢起的三千青丝,哈哈大笑道:“就你嘴甜,来,少爷赏个香香。”拱嘴便啃,惹来一串银铃娇笑。 倒是有那眼拙的见此一出,心底不由暗骂好白菜全他娘被猪拱了,不过定眼看清这头猪的长相时,又忍不住唠叨自己爹娘几句,怎么就给自己生幅连猪都比不上的皮囊。 沿着长安街走过半,宁仙安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对主子脾性了如指掌的丫鬟露出个狡猾的笑脸,问道:“少爷这是去哪啊?” 宁仙安笑回道:“你猜。” 故作不明的妮子扬起脑袋假装苦思,摇头道:“赎奴婢愚笨,猜不出来呢。” 宁仙安斜了一眼,突然将头埋在那道雪白幽壑深深一吸,咂摸道:“就去比这还香的地方。” 被突如其来的调戏惹得脸热眼晕的喜鹊娇呼一声,丢开手臂连蹦带跳转进条小巷子,边跳边说:“我去叫孙老爷子开门。” 第十七章饿来食 铁打的营盘流水兵,走了穿红的来了挂绿的,堪比小皇庭的王爷府亦是如此,只要季同袍还在,王府就垮不了,至于府中下人则不尽然,年老力衰要么领足够的养老钱告老还乡,要么被安排去个不痛不痒的地方打打杂,饿不死,也富不到哪去。这狗恶的世道也就这样,不然那么多正值壮年的粉面哥儿削减脑袋敛财聚势,哪怕铤而走险,说到底不就为了将来依然能说几句上分量的话。当然,前提得是有命花才行。 二十年前有皇厨子之称的宫廷御膳主厨右手不慎被斩断手筋,逼不得已被送出待了十八年的御膳房,二十年前四王府来了位断手的中年人,落魄至极。浑浑噩噩过了三年,突然有天开始用并不擅长的左手掂勺,炒出来的菜烟火气重,出奇的是那位令乳娘焦头烂额不吃不喝的少公子喜欢这口,于是托着断手的半百老人来到东暖阁,这一待又是十五年。 主子远走北方,鬓角已见花白的老人一如既往天天摆上堂食,两幅碗筷,两壶十年花雕,两碗葱白料足的大酱牛肉面,一只辣椒铺满半盘的油酥醉鸭。老人说两个小伙子就好这口,这辈子也就做这两道菜了。 高山流水伯牙予琴,痴痴疯疯一年后的老人还是离开王府,既无品食人,何必空等归。 长安街的宝瓶巷以其建造时颈窄肚宽驰名,只是后来不知哪位星术士说了句天子门庭摆瓶,有装皇之嫌,不吉利。所以宝瓶巷渐渐被本地人当做不祥之地而嫌弃,一直到现在只有活不如鼠狗之人才愿意住在这。 巷子当中一处用两块门板挡起来的老屋,门板是几截老木料拼钉起来,露着风,缝宽的地方足有两指,透过板缝能很清楚看见屋里的样子。门板顶上斜跨一块楣板,板上写有“饿来食”三个如蚯蚓拱泥的扭捏大字,看起来写字的人并不擅长用毛笔。 和长安街上动辄金碧辉煌的酒楼食馆比起来,说饿来食是泥地深处再深处的臭虫也不为过。好在有道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这个不打眼的陋室经过大半年的经营,尽然还整出些名气,华服浴袍的公子小姐自然不肯自降身份踏足这种不入流的地方,反而三教九流市井走卒喜欢光顾。 坐在需要自己动手擦拭几次才干净的烂木桌前,捧碗被煮的糜烂的大块牛肉面,再灌口据说店家自制的花雕,就一个字,爽。 倒是也有一两个慕名而来的公子哥想尝尝手艺,然而让食客们没料到的时,吃的正起劲的公子哥只说了句“金鳞少了姓宁的狗奴才,咱这日子过的才够舒坦”,便被断了右手的粗衣老人拎大勺一通乱打。平日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何时受过此等鸟气,随行的狗腿子们差点没把这个地方砸烂。最后直到狐媚到骨子里的青衣妮子匆匆赶来,丢了句“不想被我主子回来挨个收拾的话趁早滚。”打红眼的公子哥这才心有不甘灰溜溜离开。 当然,从那以后这里的生意便越来越差,据说巷口天天被一帮恶奴守着,只要是来吃饭的,免不了一通好打。 蹦蹦跳跳跑进巷子的狐媚妮子敲开积满灰尘的门板,顶着蓬松睡眼的老汉卸下门板,见到妮子第一眼时裂开皱纹老口憨厚笑起,妮子朝他使了个眼色,老人这才探出半边身子朝外望,等看见一袭镌金白袍笑脸盈盈的青年时,下意识揉了揉布满眼屎的眼睑,再确认,随即一双花目放出比十堆金山加起来还要灿烂的光芒。 颤巍巍小跑至青年面前,仔仔细细上下打量好一番,直到确认青年完好无损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后,才长舒口气迎进屋子。 顾不得朦胧泪眼,老人打鸡血样忙碌起来,又是搬桌子又是擦板凳,足足用了三块白布擦拭,最后检查时还小心翼翼哈口气,趴在桌面上端详确定一尘不染后才领着青年入座。 从始至终温柔盯着老人忙里忙外的青年嘴角挂着少有的微笑,坐下后朝守在旁边的妮子努努嘴,会意的妮子递去从府中带出来的一只鸭子两大块牛肉。 青年微笑道:“来得晚,怕你没准备,就让喜鹊拿了些,不过酒就喝你烤的,有味,还有啊,面条要宽,牛肉要两份。” 睡意全无的老人挠头嘿嘿一笑,接过足有五斤重的鸭子和牛肉,用枯槁的嗓音点头笑回道:“错不了。”说完提溜起东西朝后面跑去。 打量番简陋的屋子,眉头皱了皱又舒展开的白袍青年拉过妮子坐在身旁,一根手指轻缕过那男人闻上一闻就蠢蠢欲动的青丝,喃喃道:“昔日风光万千的御厨子孙一刀,听说州主都对他的厨艺赞赏有佳,每餐非他过勺不用,非他调味不品,如今却在这臭足裹泥之地聊聊余生,呵呵,贼老天是不是有些不公?爷将来若是也走到这般田地,不知有没有他这番岿然豁达的心境。” 痴痴享受发间传来的**感,娇媚妮子努起嘴嗔怒道:“主子不许说这不吉利的。” 没理会婢女娇嗔模样的宁仙安将手指停在发梢,缓缓挽成个圈,似乎想到某种有趣的场景,笑道:“终南山太一湖和那座被姓邱的牛鼻子守了快半个甲子的古墓相对,小牛鼻子天天蹲在湖边读那本《逍遥异志》,他说墓里有仙女,穿白裳的那种,很美。你说,有人能在石头坟里一待就是几百上千年?若真有,那份心境和老孙头比,谁更甚一筹?” 听的云里雾里的婢女露出幅思索的表情,过了小一会才翘起嘴巴回道:“几百年几千年,那不成老妖怪了么?” 宁仙安愣了下,随即仰头大笑,土里种花水里开,这话要是被倒骑驴的小牛鼻子听见,估计会气的掰下牛角追妮子到天涯。 没进去多久的老孙头孙一刀踮着脚跑出来,捧着个海碗,表面上堆着满满当当的牛肉,将碗放在青年面前的断手老人抹了把额头汗水,小喘道:“鸭子和酒马上就来。” 宁仙安回了句不急,接过喜鹊擦拭干净的竹筷大快朵颐起来。 金鳞府里会做面的不少,从中州跋山涉水过来扎根的面点大师更不在少数,九州大地上素有北羊南鱼中扯面的说法,不过和老孙头做的面条比起来,还是差上点。面条不窄不宽刚好两指,用隔年的老酵启发,包上金鳞特有的菜籽油打揉,揉到面皮扯开后薄如蝉羽仍不破不断,最后用三十三斤的梨木老棍压实成型,煮出来的面条劲道爽口,加上特别焖制的大块牛肉,那滋味,沁人心脾。 悉心在旁伺候的妮子最喜欢看这个时候的主子,少了些游戏人间的轻挑,多了点沾地气的草莽味,归根结底说起来他还是人,不是书里画里的神仙,狗奴才挂在嘴上说说而已,诺大的金鳞府谁敢把他真当成疯了会咬人的狗奴才,和少三爷季可道一样,他将来也会是真正地主子,即便他不愿意承认,当下人的承认就行。 油酥醉鸭和花雕酒接连被老孙头送上桌,做完一切的耄耋老人也学着妮子模样手撑起下巴盯着青年,时而挠头傻笑,时而递上一张揉搓松软的擦纸。 一口气啃掉半只鸭子并且喝光面汤的宁仙安满足的拍了拍肚皮,端起和这间屋子格格不入的青花白瓷二钱杯小抿口花雕,发出啧啧赞声。 老孙头替他斟满一杯,放下酒壶时颇有些尴尬说道:“这酒烤的火候差了点,赶明儿我去趟祝家酒坊求些黄泥曲子。” 宁仙安摆摆手,仰头饮下第二杯,打个酒嗝说道:“求个球,明天我让人把祝家的百年烤窖搬来。” 老孙头连说不用。 趴在旁边的妮子笑的花枝招展。 少四爷行事风格就是如此率真。 以前陪老骨头喝半斤小烧都没事人的宁仙安,今夜品了二两花雕竟微露醉意,老孙头收了碗筷重新擦干净桌子坐下,他没离开的意思,他自然高兴。 手指轻敲桌面的宁仙安沉默一会,开口打破屋里的沉寂,道:“来之前顶撞了王爷。” 似乎并未被这逆行妄言吓到的老孙头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道:“像你。” 宁仙安反笑道:“他没必要担心老祖那层身份,说起来他真把我关起来,再使唤高大壮给我来个金纸贴面,说不定还舒心些。” 笑意不减的老孙头反问道:“小三子乐意?” 想起立在院墙上一副臭屁样的季可道,宁仙安忍不住低笑出声,是啊,整个东胜有胆子杀自己的,除了终日待在皇陵被奉为东胜镇州基石的季家老祖,恐怕就只有和自己蛇鼠一窝的少三爷。 他会? 自然不会。 “这两天就要去国子监了,不过总觉得是不是太顺利,纵横捭阖一生的大王爷没动静也就罢了,连粉面禽兽和小秃驴也不蹦跶,不像他们的为人。” 宁仙安也不管老孙头听不听得懂,只自顾自聊道。 “金鳞这趟子浑水越走陷得越深,说到底还是本事小了,真有一拳打死老神仙的本事,不如把那些王八虾米全部拉出来,一人赏一拳,免得看着碍眼。你说呢?” 老孙头摇了摇头,做了一辈子吃食,也就只会这个而已。 至夜深,有些乏意的宁仙安起身拍了拍老孙头肩膀,示意他不用送行,走到门口时留了句“那些狗养的腿子今后不会再来打扰。”,随即搂着碧玉侍女没入夜色,留下不知在想些什么怔怔出神的老人。 第十八章累点无所谓 李寒山用了足足一夜的时间在气数云道图上勾出三笔,和以往一年不过十九笔比起来,这一夜成绩斐然。九州上懂得八卦推演命理气数的人没几个,明面上的都被藏在深宫由披甲士严密守卫。上古传下来据说是某位羽化登仙的大神仙留下的《背推图》如今已经成为道家镇山宝,被诸葛氏家奉为圣典的《马前课》也只闻其名不见其踪,可笑的是两本传说前可录五百年后可推五百年的经籍拓本游书楼里都有。 下朝回府的四王季同袍没有先去东暖阁看望即将两度离家的季可道,而是径直走进游书楼。对于他浅含愠怒的到来李寒山似乎一点不意外,早就煮好的芥子岭小苦叶被古朴不惊的王府第一谋士端上茶几,七分满杯后才躬身落座。 明显无心品茶的季同袍鲸吸般倒入整杯茶水,涩口的苦味让他忍不住微皱眉头,或许觉得这味道还不够入髓,端起茶壶自斟自饮又一杯下肚,方才作罢。 只浅抿了口的李寒山微微一笑,平静道:“当年下马关一战,两个小涅槃也没能让你皱下眉头,今日是何缘由惹乱心境。” 奴菩萨状的季同袍深吸口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袖笼中甩出卷明黄镌金铂纸,卷身绣着九龙蟠云纹,整个东胜州只有龙座上那位才有资格使用。 李寒山端着古朴茶盏吹去表面上的浮沫,瞟了眼色彩扎眼的铂纸,大概猜到里面的内容,轻声问道:“国子监的事?州主不同意可道和仙安同去内府。是大王爷递的折子,还是萧鼎公那头老狐狸?” 季同袍从鼻间喷出两股长气,沉声道:“萧鼎公的可能性不大,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和季同泽联姻,这个时候没必要来招惹我,应该是季同泽搞得幺蛾子。” 李寒山点头表示赞同,道:“大王爷经营庙堂几十年,势力早已盘根错杂,满朝文武过半数都和他有牵连,再加上连续七年的九子登科主考官身份,年轻一辈士子里唯他马首是瞻的更不在少数,弄出这种事,易如反掌。” 脸色渐沉的季同袍边摩挲茶盏上的纹路边盯着身前说话风轻云淡的第一谋士。当年他和季同泽一文一武,朝堂里威望自然不如季同泽,不过在军中的威望却是后者难以比拟的。不过似出谋划策这种东西,向来不是很擅长的他已经习惯听喜欢观星摩占的李寒山。 李寒山短暂思索片刻,说道:“内府里有明文禁令,非府中人不得插手事务,一旦进去无论皇子庶民皆生死有命,单以此论可道活着走出来的机会更大,毕竟他目前已经稳定在生灵境,年轻一辈里能和他相提并论的,放眼九州不过之手之数而已,这一点王爷倒是不用太担心。” “至于陆天机这两年和大王爷有蜀魏聚首之势,明里应该还不敢太张扬,而且如陆天机这等超脱尘世之人,普通的诱惑还真打不上眼,我听说他的易经吐髓已经停在玄关快五年了吧,这次可道去内府倒是能替王爷带上分大礼。” 季同袍眼前一亮。 李寒山捋了捋亚圣争鸣服的领口,淡笑道:“不能为我所用,让他继续保持中立也好,再不济就拖个几年,有的东西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淡了。” 点头表示认可的季同袍将视线落在茶盏上,皱眉道:“让小三子去内府,仙安又怎么安排?以他的脾性,想说服很难,而且一旦小三子在内府里出什么事,我担心这头小倔驴又闹什么幺蛾子出来。现在一想到泊虎手下的那队苍云三十六旗,我就头疼,也不知道这小子哪培养出来的。” 李寒山宽慰道:“既然州主对此事持默认态度,咱们又何必多虑,只要他是可道的人,随他折腾便是。” 又道:“还有半个月就是武陵祠的九峰坛道日,说起来二郡主这次离家也快五年了,上次回来因为可道和仙安去北邙没通知她,还和您闹了不小别扭,正好借这次机会让仙安去趟武夷山,释家如今虽然和佛道两家无法同日而语,不过僧多肉少,能替可道多铺些路也好。” 季同袍“嗯”了声,静坐思索片刻起身朝外走去,边走边说:“我去趟水牢,麻烦李先生替我挑四件东西。” 心有灵犀的蓬发谋士躬身送行。 初夏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间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西暖阁院子角落种着两科梧桐树,十几年的光景叶子长成比两个成年人的手掌还大,雨打在上面汇聚成珠,直到阔叶子承受不了龙眼水珠的重量时,才悠悠然落到地上,溅起点点水花。 和其他阁院里动辄种植国色天香的牡丹兰草不同,还稚气未脱的少四爷说凤凰栖梧凤凰栖梧,种上几颗梧桐指不定就勾引到哪家的凤凰,就算这两颗梧桐少了大气等不来凤凰,野鸡总也得有两三只吧,拔了毛吹了灯都差不多。 阁内香薰缭绕,**上身的宁仙安以一种很不雅的姿势躺在百年雕祥云老梨木床上,一只脚搭在衣裳整齐的侍女朱鹮身上。 昨日被喜鹊和布谷从佛堂接回来后,剃了度的妮子就哭个不停,特别听喜鹊说宁仙安提着银枪去找季云天,更是吓得瘫在院子里,死命挣扎着要去养心阁,最后好不容易才被拦下来。等到宁仙安回来后,心气不顺的狗奴才只冷冷说了句今晚就睡这里,然后带着喜鹊出府去。 可叹心存悲凉的朱鹮妮子哪里睡得着,去偏房黄桶里将身子洗了不下六次,确认没了佛香味才敢回阁。身为曾经的贴身丫鬟,朱鹮清楚主子不喜欢佛香味道,不是说他对佛家有偏见,反而在坐禅这种枯燥无味的事情上,整个王府恐怕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寒山外,没人能比过他,只不过二郡主对佛家的度人与善向来嗤之以鼻,所以他也就不再坐禅,连带着西暖阁里不允许出现任何和佛家有关的东西。 在床边一直待到深夜的妮子终究没能等到宁仙安回来,困意上头就趴在床弦上沉沉睡去。直到最后才被宁仙安小心翼翼抱上床。喜鹊那丫头轻车熟路伺候宁仙安沐浴后也跟着躺在旁边,抱着这具五年未曾亲近的身体很快入眠。 外人皆道她和朱鹮命好,得了少四爷的怜惜,在府中地位和其他下人不可同日而语。其实只有她们才知道,平素口头七荤八素的主子对她们其实只是嘴上调戏而已,就算再有什么亲昵的举止,也都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真正破她们的身子。 喜鹊一大早就悄悄爬起床准备早饭,睡足醒来的朱鹮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眼眶微微泛红,瘪着嘴,晶莹珠水不停打转。 依然闭着眼的宁仙安侧了侧上身,手臂顺势搂上朱鹮腰间,呢喃低语:“别哭哦,哭花脸就成小花猫了。” 不说倒罢,听完后朱鹮眼泪更是止不住顺颊流下,抽泣道:“奴婢不值得主子这样。” 宁仙安紧了紧手臂,仍然没睁眼,轻声道:“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少爷我说了才算。再说这天下间哪有值不值得,只有想不想,被狗咬了,咬回去就行,再不解气就宰了剥皮红烧吃,清炖也行,就是味道大了点。只是可惜这一头青丝啊。” 覆盖上不过齐颈的短发,宁仙安叹口气。 被一句话逗得破涕而笑的朱鹮拱了拱坚实的臂弯,打着哭嗝回道:“哪有咬狗的道理。”转而又嘤嘢说道:“奴婢今后都留着长发。” 嘴角勾起弧度的宁仙安打了个哈欠,睁开眼,仔细端详半晌,忽然凑到朱鹮耳边一本正经道:“书上说这女儿家啊,就得被滋润,你瞧瞧喜鹊那丫头伟岸吧,那可是少爷我没日没夜劳动的成果,手都快磨出老茧。不然这样,今后连带这里和脑袋少爷我一并替你滋润得了,省事,累点倒无所谓,你说咋样?” 感受着耳朵上传出的阵阵**感,朱鹮羞得脸都快滴出血来,只一个劲往被窝里钻,惹得宁仙安哈哈大笑。 房门被人推开条缝隙,露出喜鹊丫头半个脑袋,“主子,主子。” 享受着怀中淡淡体香,宁仙安慵懒道:“大早上也不知道多睡会,来,上来,让爷好好瞧瞧。” 喜鹊掩嘴轻笑,白眼道:“主子,您再不起,萧小姐就要进来了。” 只顾着嗅香气的宁仙安没听清楚,问道:“你说谁来了?” 喜鹊答道:“萧太宰家的萧寒蝉小姐。” 宁仙安习惯性吩咐道:“哦,知道了,叫她在外面等……等等,你刚才说谁?萧寒蝉?” 睡意全无的宁仙安从床上一弹而起,瞪着比牛还大的眼睛反复确认道:“萧寒蝉?萧鼎公家的那位?不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你确定?” 连续问几遍确认无误后,宁仙安忍不住扶了扶额头,又惹得两位闭月羞花的侍女一阵娇笑。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