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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屋的小丑》
第一节
二月十日,星期六。
竹宫水穗抵达别墅前,她并没有立刻去按门铃,而是先抬头眺望整栋别墅。
这是一栋北欧风格的二层建筑,茶色房顶衬托出墙壁的雪白。从正面也许看不出来,但是从空中俯视的话,应该就可以注意到这个建筑是分东南西北方向以十字形伸展开的。正是因为如此,本地人都称呼这栋竹宫家宅邸为“十字豪宅”。
竹宫水穗无缘由地叹了口气,伸出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按下了门铃。马上就有人做出了回应,可以听出是女佣铃枝的声音。水穗呈上自己的名字,女佣立刻应承前来开门。
水穗走到门檐下,脚下是平铺着石板的通道。她把没有提着包的一只手插进外套口袋,随长发任由冰凉的冷风摆弄,向大门走去。
正当她接近玄关之时,布满雕刻的厚重大门就像是看准了时机似地从内侧被推开。
“哎呀,水穗小姐,真是好久不见了。”铃枝满脸笑容前来迎接,她似乎比之前要瘦了点,脸上的皱纹也增加不少。但这笔直的站姿还是一如从前。
“早上好,铃枝阿姨,最近还好吧?”
“很好。看到小姐您这么精神,我也放心了。”
铃枝低头寒暄之时,从别墅深处传来一阵车轮与地板摩擦的声响渐渐接近。水穗朝声音源头看去,只见一个上身着黑色毛衣,下身着灰色长裙的女孩,乘坐轮椅向她们行来。她那端丽的标准日本女性面庞,还残留着一丝少女的纤细。而水穗从自己与她的年龄差可以得知,这个女孩今年已经二十岁了。水穗上个月刚满二十五。
“这么快就到啦?”轮椅上的女孩声音欢愉。
“好久不见了呢,最近还好吧?”水穗一边微笑地回应,一边脱着鞋。
“当然好啦,简直好过头了。”说完女孩呵呵地笑起来。
这个女孩的名字叫佳织,是竹宫家的独生女。由于天生的腿脚毛病,一直在轮椅上生活。
在佳织的引导下,水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与其说这里是客厅,这个房间更像是个博物馆,四处安放着古董似的留声机,做工精巧的娃娃屋,各种形状相互连接的圆环,积木机关等各种各样的装饰。咋一看好像是一些毫无关联的物品,其实这些都是解谜玩具。这个家的主人竹宫宗彦以收集这类玩具为乐趣。
水穗拿起其中一个益智环,盒子上印象着“DRAGON”的字样,这个圆环出产自法国,游戏目的好像是把盔甲形状的圆环从另一个圆环上解开。
“话说,伯母好像不回来了吧?不能见面真是好遗憾啊。”佳织的语气略带失望。
“那人从正月开始就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似乎是想把自己和正月这类节日绝缘了,怪人一个。”水穗摆弄着手里的益智环,苦笑说道。
“这就是所谓的艺术热情熊似火吧?真羡慕啊,我是不是也要向伯母学画画呢。”
“我看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我怕你一拿起笔,也会变得和那人一样神经质了。”
水穗的玩笑把佳织逗得呵呵笑。
水穗的母亲竹宫琴绘是佳织母亲赖子的妹妹。自从父亲在三年前去世之后,水穗和琴绘把姓改回竹宫,母女二人开始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正如正彦是艺术家一样,琴绘是个日本画画家。
“说说你在澳大利亚的事吧?那一定是个很棒的地方吧?”
佳织的语气略带撒娇,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家中的独生女,还因为她从小就把水穗当做自己的亲姐姐。
水穗不久前在澳大利亚呆过。大学毕业后体验了各种各样的工作,到现在却还没找到心中所属,所以到国外去换了换心情。
“真好啊,我也好想去那边看看。”
佳织充满羡慕的目光朝斜上方向远方眺望。似乎在脑海在描绘了一个自己心中的澳大利亚。
“看来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水穗看到佳织的精神气,心中石头落地。
佳织的母亲赖子在去年末去世了。对于行动不便的佳织来说,一直深爱着自己的母亲突然离世,一定给她造成了如跌落谷底一般的打击。说实在话,今天来这里之前,水穗已经做好与她泪水搏斗的觉悟。今天是赖子的四十九日。
“对了,没能出席葬礼,真是抱歉了。”
水穗表达歉意。收到赖子死讯时,她还在澳大利亚,因为当时在那边有一些不得不处理的事走不开,所以没能回国出席葬礼。
“好了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佳织脸上强挤出不自然的笑容,微微垂下视线,但又立刻抬起头,重返活泼的声音:
“要喝茶吗?我这些日子在试着做了些苹果茶,很好喝的。”
说完,她转动轮椅方向要去准备。
“等一下,先不着急喝茶。”
水穗轻抬右手制止她,“在这之前得先去和伯父打声招呼,伯父现在在哪?”
“爸爸去墓那边了,和花子叔母他们也都在一起。”
“这样啊……那,祖母也在那边?”
“不,祖母呆在房间里。最近看上去有些劳顿,所以没让她去。确实今天……永岛先生应该也和她在一起。”
水穗不禁疑惑,不知为何佳织在说出“永岛”这个名字时,似乎有些犹豫。
“那得去和祖母打声招呼,但永岛先生也在……是不是等一下再去比较好?”
“没关系的,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一起去吧。”
“恩——话说这个益智环好难啊。真的能拆的开吗?”
从坐下开始就在水穗手中摆弄的益智环,到现在没有半点要拆开的样子。
“让我看看。”佳织从水穗手中接过益智环,才几秒功夫,就干净利落地拆开了。
“好厉害……”水穗一阵叹服。
“没有这回事啦,只要找到诀窍谁都能拆开的。水穗姐喜欢这类的谜题和机关吗?”
“有些兴趣。”水穗回答道,“伯父好像珍藏有许多这方面的书籍吧?”
“不知道哎……我待会去问问爸爸吧。”
“那就拜托你了。”
“我是讨厌这类东西啦。”
佳织的语气里带着厌恶,“这类东西一旦摸透其中玄机就会马上变得一文不值。接着不自觉地又会去追求下一个谜题。就像毒品一样。”
“也就是说伯父深陷与这种毒瘾中无法自拔咯?”
水穗站起身,望向装饰在墙壁上的巨大拼图画。画上好像是什么地方的风景,从这巨大的画中可以看出佳织的父亲宗彦对拼图的痴迷。
“就是啊,半吊子的谜题已经不能让他满足了。”
佳织满脸正经地说道,“别愣着了,走吧。”她催促水穗。
在客厅的一角竖立着一根占地九九藏书约一平方米的四角顶梁柱,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其真身一架小型的电梯。这是考虑到佳织的腿脚问题,为了她能够乘着轮椅上下楼而专门设置的。水穗和佳织一同进入电梯,按下运行键。
走出电梯,来到铺着毛地毯的走廊。水穗相隔多年再次回到这个家,眼前十字交叉的走廊让她一阵怀念。
建造这栋被称作十字豪宅别墅的人,是佳织和水穗的祖父竹宫幸一郎。幸一郎以林业起家,手把手构建了涉及房地产与娱乐产业的竹宫产业。以旺盛的行动力和健硕的身躯引以为傲的他,却在一年半前病故。
幸一郎膝下无男嗣,只有以长女赖子带头的琴绘,和华子这三个女儿。所以只能让赖子招个上门女婿以继承竹宫家产业。成为这个上门女婿的,是幸一郎的部下宗彦。
接着三女和花子也与竹宫产业的社员组成家庭。只有水穗的母亲琴绘和完全不同领域的艺术家共结良缘,而对此幸一郎似乎并没有做出过多的反对。也许是因为他本人也对这方面有着强烈的兴趣吧。
身处在这奇妙的建筑物之中,周围的一事一物都能让水穗感受到幸一郎对艺术的兴趣。
水穗和佳织走向往北侧延伸的走廊,途中经过楼梯,在楼梯口对面有一台装饰架靠墙而立,架子上放着一个身长约五十厘米的人偶——一个少年左边站着一匹马,马背上装着红色的马鞍。
经过东侧走廊的途中也有一条楼梯,水穗注意到这条楼梯的对面同样也放着一个架子,但这个架子上安放的却是个壶。
两个房间隔着走廊相视而对,左侧的正是她们祖母静香的房间。
佳织没有着急进房间,而是操纵轮椅前往走廊更深处,来到阳台上。水穗也沉默的跟在她后面。
“她当时就是爬上这条围栏,就这样往下跳的。”
佳织伸手抚摸着阳台的围栏说道。水穗站在她身旁,朝阳台下望去。由于这个宅邸落座于斜坡上,北栋为地底一层的三层建筑。被称作地下室的地底一层包含杂物间和音乐室,同时还有通往后院的入口。后院铺着草地,但通道却是由水泥铺砖而成的。阳台的正下方就是水泥通道,赖子大概就是掉落在这上面摔死的。
“没能阻止她吗?”
水穗不自觉问出口之后,才发觉现在问这种问题毫无意义。
“我什么都做不了。”
佳织一瞬间面显悲色,接着像是要强忍住自己情绪一样重重地吸了口气。
“那时,我正和爸爸在房间里聊天,突然传来一阵可怕的惨叫声。爸爸刚抱着我跑出房间,就看到一个人狠命地冲上楼梯……”
“那个人就是赖子伯母吧?”
水穗问道,佳织犹豫片刻,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们刚反应她跑到阳台上,下一个瞬间她就已经坠落进夜色中了,一切都是那么让人猝不及防。”
“这样啊……那时家里没有其他人了?”
“嗯,大家都出门了,只有我和爸爸在家。接着爸爸把我安置回轮椅上,立刻下楼到后院去。而我,从这里往下看着妈妈。”
佳织紧紧捏住围栏,闭上双眼好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妈妈就像是一枚白色花瓣,一枚飘落到地上的白色花瓣。”
水穗再次往阳台下看去,她明白佳织对自己妈妈的爱有多?99lib.深,她当时的悲伤可想而知。
“爸爸解释说是精神病。”
佳织张开眼眸,“他说妈妈由于工作的压力焦躁不安……经常彻夜难眠。”
“这样吗……”
水穗和赖子相交颇深,她到现在都无法说服自己赖子是死于精神障碍。
赖子不仅仅是家中的长女,在姐妹三人中也是最出类拔萃的。从本地名门女子大学附属小学到高中,总是在学校里名列前茅。高中毕业后考上一流国立大学经济系。大学毕业后进入竹宫产业,隶属营业企划部门。发挥从幸太郎那继承的行动力和创造力,实现了一个又一个新企划。周围的人只一开始把她当做社长恩荫下的大小姐,但却渐渐地被她的能力所折服。
幸太郎原本是打算挑选一个优秀的部下成为赖子的夫婿,然后把竹宫产业的未来托付在这个婿养子身上的,但赖子的才能完全取消了这个打算的必要性,直接让她继承就行了。于是幸一郎就把赖子当做下一任社长候补来培养。而这个上门女婿,就由赖子凭自己抑制选择。这个幸运的男人就是相马宗彦。
赖子就是这样典型的才女,但绝对不是那种满脑子事业的女强人。就算是继承幸一郎成为下一任社长之后,她仍然保持了着那份纤细的感性。她是个乐忠音乐和绘画,情感丰富的女性。
并且被周围的人们敬慕着。
这样的赖子竟然会去自杀?而且还如此地毫无征兆?而且还是死于精神病——
“抱歉……”
佳织面带孤寂的笑容说道,“我不该提起这个话题的。难得水穗姐回来,我本想聊些更开心的话题的。”
“不用在意。”
水穗推着轮椅离开阳台,前往静香的房间。
佳织敲了敲房门,从放来传来老妇人温柔的回应声。水穗跟着佳织走进房间,躺在安乐椅上的静香发出“哎呀”一阵惊喜的呼声。
“水穗,你什么时候来的?好久没看到你了呢,确实有一年了吧……”
静香用圆润如满月的面庞笑脸相迎,布满皱纹的面颊不失白皙细腻。银色的发丝正好与这栋白色的西式建筑相得益彰。
“自祖父的葬礼之后应该有一年了吧,好久不见了。”
水穗低头示敬。
“你终于后来了呢,别光傻站着,来,坐下。”
在静香的催促下,水穗在地毯上隔着坐垫坐下。地板中安有取暖设施,她的脚下感到阵阵暖意。
“水穗小姐,我记得您是去澳大利亚学习了吧?”
在静香身旁整理包包的永岛正章问道。永岛在这附近经营着一家美容院,每月会有几次来这里为静香做保养。
“谈不上是学习,只是到那边闲逛一圈回来而已。”
“这一定也能成为很有价值的财产的。今后会是国际化的时代。”
永岛点着略微晒黑的头说道。他确实只有三十五岁吧,身躯健壮修长,皮肤也紧致富有光泽。
“保养看起来已经结束了呢。”
佳织交互看了看静香和永岛后说道。
“是啊,已经结束了。”
静香抚摸着自己的头发,慢悠悠地说道。
“今天被永岛先生给教训了呢。”
“那不是教训啦。”
看到水穗二人满脸惊讶,永岛慌忙辩解道。“我只是让老夫人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而已。健康状况这种东西可以很明显都从头发和肌肤中体现出来。老夫人最近好像相当疲惫。——对了,慢跑最好要缓缓了。”
一听到慢跑,水穗不禁惊讶地看向静香。
“祖母,你还有在慢跑吗?”
静香今年应该已经七十了。
“每天一直坚持着呢。但永岛先生都这么说了,也差不多到该停止的年龄了。”
“不是年龄的问题,若以维持健康为目标,散步要比慢跑有效的多。每天散步能坚持的住吗?”
“若是连这都坚持不住,身子真是要垮了。”
“那就好,请您尽量坚持下去。”
永岛和静香的健康咨询至此告一段落,水穗开始环顾房间。她过去经常来这个房间里玩耍,但近年来却几乎没进来过。墙壁上装饰着幸一郎收集的各种各样奇异古董,北欧海盗使用过的火枪啊,江户时代的怀表啊——
当水穗把视线转向身后时,不禁汗毛竖立。她还以为身后站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副巨大的肖像画。画中人是身着正装的幸一郎,背景似乎就是这栋十字豪宅。幸一郎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轻轻并拢在腰前。
“吓了一跳吧?”
静香好像看透水穗内心似地说道。“这幅画一开始是装饰在公司大厅的,但大家抱怨这样有些太恶趣味了,于是就被搬回家里了。”
“水穗姐还记得祖父的遗言吗?”
一旁的佳织问道。“遗言里有一条,要我们在他过世后把自己的肖像画装饰在公司里。所以父亲就预定了这幅画,大约是半年前才送来。”
“原来是这样啊……”
水穗再一次看向肖像画,打造着豪华装饰的边框一直延伸到天花板。把前社长的肖像画装饰在公司大厅,确实有些恶趣味。
“一直到上个月之前都是挂在走廊上的,但是和花子他们不喜欢这样,所以就移到我房间里来了。虽说是你们祖父的遗言无可奈何,但这样装饰在房间里确实让人不舒服。有种一到晚上,就会有东西从画中窜出来的感觉。”
正当三人被静香的话逗乐之时,一阵敲门声传来。水穗打开房门,站在外面的是女佣铃枝。
“门外有一个来访者声称务必要见家主人。”
铃枝压低声音说道。
“哎呀那真麻烦了,宗彦伯父他们还没回来吧?”
“是的,那位客人说他来这里时路过从陵圆回来的路了。”
“这样啊,看来只能由我们去见见他了。到底是什么人?”
“唔,那个……他说……”
铃枝看了看大家,痛下觉悟似地说道,“他说自己是个人偶师。”
“人偶师?”静香的疑问充满怀疑,“人偶师……是制作人偶的人吗?”
“应该就是这样。”
“人偶师来我们家有什么事?”
“谁知道呢。”铃枝表示不解。
“只是猜想,也许与母亲有关系。”
佳织说道,“你想想,妈妈对古董有兴趣不是吗?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
“嗯,有道理。”静香轻轻点头,“那就由我们去应对一下吧,铃枝小姐,请把他领到待客间来。”
“我明白了。”铃枝得令退下。
水穗和佳织也对这个人偶师兴趣颇深,决定一齐同席。永岛留下话今晚还会再来就回去了。由于今天是赖子的四十九日,相关人士都会聚集在这里。
当水穗他们来到接客室时,一个打扮怪异的男子早已在此等候。他上身着黑中带绿的上衣,下身着黑色紧身裤。上衣里是白色衬衫,领口上系着一条白色长丝带代替领带。年龄大约三十出头。苍白的皮肤,纤瘦的身材,刀雕般轮廓深邃的面庞。看到他的第一眼,水穗首先联想到的是电影里的吸血鬼。
男人看到水穗他们进来,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身,像机器人一般僵硬地低下头。
“突然拜访真是抱歉。”
男人的声音如金属撞击,但还没到听不清的地步。
“我有件事一定要向你们传达,我叫悟净,是个人偶师。”
男人把名片递给静香。
“悟净先生吗……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呢。”
“我是家主人竹宫宗彦的岳母,这两人是我的孙女。”
水穗二人纷纷点头示意,悟净再次低下头。
“那么,来说说您此行拜访的目的吧。”
静香确认全员都坐下后开口说道。“看来是很重要的事呢。但是我得事先声明,我们对人偶这种东西完全是外行,请以此为前提进行话题。”
“放心,接下来的话完全不需要人偶的相关知识。”
悟净的语气坚决果断。
“但是,请务必不要把接下来我说的话当做玩笑看待,也许听起来是有些许难以置信,但请务必听到最后。”
“听起来好像挺吓人的呢。”
静香保持着不变的笑容说道。
“没错。”悟净满脸严肃地说道。“说是非常恐怖也不为过。”
就在他的话让水穗屏住呼吸,让一旁的佳织竖起背脊之时,房门被礼貌地打开,佳织带着略显僵硬的表情把端来的红茶纷放在各人面前。
“府上买过一个小丑形状的人偶吧?”悟净开口问道。
“小丑?”静香正把茶杯递向唇边的手不禁停住。
“是什么样的人偶?”
“身躯是木制的,带着顶黑色的帽子,穿着白色衣服。市内的某个古董店说,不久前被府上的某位买走了。”
“小丑形状的吗……”
静香思索片刻,哎呀一声拍手说道,“我记起来了,就是赖子两个月前买的那个人偶。”
“也就是说,是那时……”
佳织皱眉看向静香。
“没错,就是那时装饰在走廊架子上的那个小丑人偶。”
“那时指的是?”水穗问道。
“就是赖子自杀的时候。那时,楼梯旁的架子上装饰着个小丑形状的人偶。”
“哦哦……”
水穗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缄默闭口。人偶师开口把话题进行下去。
“买小丑人偶的那位……去世了吗?”
“是的,”静香回答道。“她自杀了,今天正是她的四十九日。”
“果真如此吗……”
人偶师深深地垂下头,就这样一动不动保持了一阵子。看来他是真心对赖子的过世感到悲伤,但身为外人的他为何会悲伤到如此地步?水穗对此感到不解。
“也就是说……还是迟了一步吗。”他自言自语似地嘟哝道。
“什么迟了一步?”静香问道。
悟净轻轻摇头,说道:“那个人偶叫做悲剧小丑,有传言将它入手的人一定会遭遇不幸。那个小丑之前的所有者,因交通事故全家死亡,再之前的所有者精神错乱直至自杀。不仅仅只有这些,关于这个小丑不吉的传闻多不胜数。”
他转返视线确认三人的反应。
一段沉默的时间逝过。
悟净的话,一瞬间让整个接客间的空气紧绷起来。或许是为了缓解这紧张的气氛,静香用一如以往温稳的语气说道,“这样啊,那还真是个带来悲剧的小丑呢。”
“然后呢?你想怎么处置这个小丑?”
“这个人偶出自我父亲之手,”悟净说道:“父亲直到离世前的最后一刻,还心系着这个人偶。他吩咐我一定要找回这个小丑,用尽一切方法处理掉。”
“也就是说你想来买走这个小丑了?”
“是的,当然,我会支付比你们购买时更高的价格。”
“钱的方面倒是无所谓……请稍等一下,我这就去把人偶拿过来。”
说完,静香离开接客室。
和两个年轻女性同出一室,悟净去没有显现出半分在意,他的目光在墙壁上的画和各种装饰物之间游荡,最后把视线锁定到窗边的架子上。
“这是拼图吧?”
“是的,”佳织回复道:“我爸爸兴趣与此……这栋宅子的每个房间里都放置着未完成的谜题玩具。”
水穗也站起身看这个拼图。画的内容是一个老奶奶驾着只鹅飞上天空的情景,真是幅奇怪的画。拼图马上就要完成了,没完成的只有蓝色天空部分。
“这幅画好像是出自鹅妈妈之手,也许是他画本里的一张吧。”
悟净满意地说道,再次坐回沙发上。
“话说那个小丑人偶……”
水穗转向佳织,“我记得刚才路过走廊时,架子上装饰的是一个少年和马的人偶吧?”
“是的,妈妈自杀之后,祖母觉得那个人偶让人不舒服,就把它给收起来了。说实在的,那个架子上一直都是装饰着少年带马的人偶的,只有那一天,那个陌生的小丑人偶突然出现在那里。这样看来,就算悟净先生没有说,我也会觉得真的那个小丑真的会带来不幸。”
“不管你们信不信,”悟净说道:“那个人偶,就是有这种力量。”
他的语气阴沉得可怕,水穗不禁看向他的眼睛,只见他那轻茶色的双瞳注视着自己,深深地点了点头。
静香的归来打破许久的沉默,她抱着个箱子坐回沙发上,打开箱子。箱中是个玻璃盒,她取出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
“就是它。”
人偶师点头说道。
“就是它没错,它就是悲剧人偶。”
眼前的人偶正如先前悟净描述的一样,黑帽子,白衣服,还带着一副让人不舒服的悲哀表情。
“这个,那天装饰在走廊上?”
水穗问道,静香点头。
“只有那天而已。”
“好像真是这样,但是为什么只有那一天?”
“我问过了,好像是宗彦放在那的。”
“伯父放的?”
“嗯,他说这个是赖子买来的,放在那她一定会开心。但事情发生之后,就一直放在我的房间里了。”
悟净把人偶带玻璃盒一同举起,听了两人的对话之后,又把玻璃盒放回桌上。
“可以把它让给我吗?”
他神情严肃地请求,但静香稍显困扰之色。
“很抱歉,我不能马上给你答复。虽说这是我女儿买来的东西,但毕竟她已经离世了,必须向她丈夫请示才能决定。”
“那么家主人什么时候能回来?届时我会再次拜访府上。”
“应该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但今晚会有许多客人,他恐怕没空处理这个人偶的事。我会提前告知他的,你能明天再过来吗?”
“明天……吗?”
悟净轻咬下唇,视线落到交叠在桌上的手指上。看他这苦恼的样子,水穗觉得他是真的坚信着这小丑的传言。
“我明白了,那我明天会再次造访贵舍。”
“真是抱歉了。”静香说道。
“没关系的,反倒是我该感谢你们托出时间来听我这唐突的话。”
悟净站起身,披上夹在腋下的黑色外套。一瞬间外套像斗篷一样飘舞,这让水穗再次联想到吸血鬼。
离开接客室,静香叫来绫枝,吩咐她把人偶送到地下室去。
水穗跟着静香和佳织,一齐陪悟净走到玄关。他看似对这个十字形的建筑物充满兴趣,但却一言都未谈及。
“祝愿幸福之神光顾这栋宅邸。”
在玄关和静香握手道别时,他祝福道。
“借你吉言。给予你同样的祝福。”
“那么,明天再见。”
说完,人偶师转身离开十字豪宅。
(小丑视角)
在这四十九天里,我就像进入休眠了一样。
身着白色睡衣的女人坠落到夜色中之后,我被某人从地上抱了起来。正当我在猜想自己接下来会被如何处置的时候,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这个人再次把我扔在了地毯上。眼前就是女人跳下的阳台,我就99lib?这样在原地躺了一会儿。
这时,我注意到有一个声音渐渐向我靠近。转眼一看,原来是那个年轻女孩乘着轮椅正从我身边驶过。她好像丢了魂似地,操作轮椅的手法笨拙生硬。
她把轮椅行驶到阳台,低头往阳台下看着,在那里放声痛哭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几个男人的声音中断了她的哭声。我不能转头看不见,但好像有几个男人上楼来。他们花了好长时间呆在阳台上,并冷漠地向轮椅女孩询问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不一会又作鸟兽散。不知何时轮椅女孩也不见踪影。再次期间,就再也没有人把我抱起来过。
自那之后又过了好久,终于有对话声传来,是两个女人的声音。其中一个是之前轮椅女孩的声音,另一个,感觉是个上了相当年纪的声音。
“总之,佳织你先回房间里歇着去。”
老妇人像轮椅女孩说道。至此,我终于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叫佳织。
“但是,在这种时候……”
佳织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了解你的心情。”
老妇人似乎深深叹了口气,“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来吧,到祖母的房间去,祖母陪你一起睡。”
轮椅的行进声缓缓接近,到我耳边时戛然而止。
我终于再次被拾起。拾起我的,是一个满头银丝,面容高贵的老妇人。
“没见过的人偶呢。”
她说道,一旁的佳织点头附和。
“什么时候被放在这里的,完全没有头绪。”
“是吗……感觉,让人挺不舒服的呢,这个人偶。”
老妇人面带疑惑,然后伸手架住我的身躯,“把这碍眼的玩意收起来吧,这里还是装饰些其他东西比较好。”
说完,她把我带进了房间里,从杂货间里取来箱子和玻璃盒,把我藏在了抽屉最深处。被关在玻璃盒里,我再也无法听到外界的声音。
而就在刚才,我终于重见天日。
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像是接客室的房间,悟净的出现让我大吃一惊。那个男人,似乎又是追寻我而来的。
悟净回去之后,我被女佣送进了地下室。我还以为又要回杂物间了,没想到女佣打开杂物间对面的门,这里是个设计精致的音乐室。房里有个兼备唱片夹的整理架,架子下方是抽屉。架子上有个存放着数十盒录音带的容器,再往上是一个放拼图的箱子,箱子上是很有气势的拿破仑画像。我就被安放在录音带容器前面,正好接受身后拿破仑的俯视洗礼。
于是,女佣把我留在了这里,关灯离开了。
第二节
日暮时分,水穗正和佳织在客厅里聊天时,宗彦一行人归宅。
“许久不见,小丫头出落地越来越漂亮了呢。”
宗彦少见地出言调侃,坐在了两个女孩对面。水穗满面笑容,向他与和花子一行人问好。
宗彦过去身染肠胃疾病,所以看上去相当清瘦,脸色也不是很健康。只见他颧骨凸出,眼窝深陷。虽说由于赖子的过世,他继承了整个公司,但作为一个大企业的社长,他这种形象好像有点显得过于弱质了。他本人也许也注意到这点了吧,意图用嘴边的胡须和金框眼镜来掩盖自己的弱质。
而与他贫弱的形象相反,和花子的丈夫近藤胜之就显得有气势的多。近藤的身子谈不上高,但由于他过去练过柔道,拥有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板。油光满面的面庞横向扩张,给人一种精力旺盛的印象。
“你好像是到澳大利亚去了是吧?听说那边的男人有些热情过头,我还一直担心我们的水穗妹妹会被骗走呢。”
说着胜之开口放声大笑。水穗注意到这个叔父从刚才开始目光就在自己的大腿附近游移。她今天穿的是深褐的紧身裙。
“您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们可比某些日本人要绅士的多。”
水穗含沙射影,故意动作夸张地紧紧并拢双腿。
和花子在一旁带着笑颜沉默地听着两人的交谈。虽说她身材娇小,面容质朴,但总体上可以说的上是个和式美人,这点与赖子和佳织共通。幸一郎的三个女人里,只有水穗的母亲琴穗张了一副带有异国气息的面庞,而水穗似乎也继承了母亲这一特点。
除了宗彦这些亲戚之外,一行人中还有一个水穗不认识的女人。这个女人穿着单色的制服套裙,看似年轻也年过三十了吧。她端正地站在一旁,好像是在炫耀自己匀称身材似地昂首挺胸。眼角略吊起的双瞳与挺直的鼻梁让人联想到冷漠清高的猫咪。
通过宗彦的介绍,水穗得知这个女人叫做三田理惠子,是宗彦的秘书。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她像模特似地挺着胸膛向水穗问好。声音虽小却清脆腔圆,相当富有魅力。
“那么,我们先回房间小歇一会了吧。”
宗彦说完站起身,和近藤夫妇一起朝楼梯走去。三田理惠子也理所当然地跟在他们身后一同离去。
“那个女人盯着爸爸后妻的位置。”
目送一行人离开后,佳织以少见的险恶语气对水穗说道。她指的好像是理惠子。
“那个秘书吗?”水穗问道。
“没错,妈妈还尸骨未寒……她太过分了!”
佳织略微低下头,愤恨地咬着下唇。这种表情可不经常在她脸上出现。
宗彦的花心,水穗多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他从过去开始就不停在更换偷情对象。看来这次的对象是这个女秘书。
“伯母她,知道这回事吗?”水穗压低声音问道。
“当然,妈妈她早就了然于胸了。”佳织回答道。
“因为那个女人,原本是妈妈的秘书。”
“伯母的秘书!?”
“虽说妈妈一直装作不知道,但她肯定心中有谱的。毕竟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出来了。”
“这样啊……”
此刻,水穗回忆起来到这里之前母亲琴绘和她的一次交谈。琴绘表明,她此次不回来,不仅仅是因为工作上的事,还因为她不想和宗彦见面。
“那个人啊,可不是这么简单就会绝望,就会精神错乱的人。”——当时的琴绘在画布上动着比,用压抑着心中怒火似的语气这样说道。那个人,指的当然是赖子。
“这样的她竟然会选择自杀……一定是遭受了非人的对待。那个男人,别看他长着张弱质的脸,其实是冷酷无比的。”
“那个男人?伯父吗?”
面对水穗的询问,琴绘手中的画笔瞬间混乱。也许是女儿称呼那个可恨的男人为“伯父”刺激到她的神经了吧。
琴绘转头面向水穗,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水穗,你回到十字豪宅之后,好好查查在那栋宅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查清你的伯母赖子,究竟是怎样被逼上绝路的。”
“要我查吗……查清了之后,妈妈你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是不可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的!”
水穗不禁屏住呼吸看着咬牙恨齿的母亲。
——赖子伯母是被逼到自杀的……果然是佳织所说的,伯父一而再再而三的偷情而导致的吗?
水穗的脑海里浮现起当时琴绘阴霾的表情,佳织好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所有人,都恨着爸爸。”
她低语道,“因为大家都仰慕着妈妈。但是,大家都敢怒不敢言。因为,爸爸如今是一家之主。”
“佳织你也恨他吗?”
水穗问道。佳织单手抵着额头,面露痛苦之色,做出觉悟似的抬起头。
“我讨厌他,非常讨厌。”
马上就是晚饭时间,正当水穗在佳织房里消磨时间时,青江仁一回来了。佳织回应了他的敲门声之后,他轻轻打房门。
“我可以把你当做情敌吗?”
青江以干燥的声音说道,“真该让你见识一下佳织知道你要回来时的那兴奋劲。要是那开心的笑容能分一般给我,我都要幸福死了。”
后半句话明显是说给佳织听的。说完,他毫不客气地走进房间。
“别说这种怪话。”佳织面带微怒说道。
“我说的都是实话吧。”
青江不见一丝动摇。水穗上一次见他已经是一年半前的事了,他这性格还真是一如从前。
“研究生院那边怎么样了?”水穗以此代替问候。
“还能怎么样?无聊度日呗。我的专业是化学,成天把时间和金钱花费在那些对社会没半点用的研究上。”
“听说你今年要完成硕士学位了?”
“谢天谢地可以顺利完成学业,就?99lib?业也基本确定了,接下来只要找个合适的伴侣,人生游戏就结束大半了。”
青江这么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佳织,却被她无视了。
青江仁一从大学开始就寄居在这栋别墅里。这是经过水穗她们的祖父幸一郎许可的。青江的祖父在战时帮助过幸一郎,还有着父母因交通事故双亡的阴暗过去。虽说幸一郎的这位?99lib.老友已经过世,但在他生前幸一郎似乎许下约定,青江在大学毕业之前都由竹宫家照顾。而幸一郎过世的现在,就由静香继续履行这个约定。
说实在的,不仅仅有恩人的孙子这层关系,幸一郎本身似乎也相当中意青江。水穗记得他刚开始在这里寄居之时,幸一郎曾和她有过一次交谈。
“仁一是个脑袋很机灵的孩子,总能沉着冷静地面对紧急时刻。怪不得青江那老家伙那么引以为傲。把他纳进门做佳织的夫婿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我才不会在意门当户对这种老想法。”
记得幸一郎确实这样说过。
水穗至今也与青江有过多次交往,他不禁对佳织的腿疾没表现出一丝嫌弃,似乎还对她持有爱意,甚至可以说已经把这份爱意率直地表现出来了。这份率直的性格容易博取他人好感,更何况他还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但佳织似乎对他没什么想法。
江青离开房间之后,“你不喜欢他吗?”水穗询问佳织。
“并不是不喜欢。”佳织显得有些难以启齿,“作为一个女性……就算不是像我这样身子不方便的女性,他一定算是个再理想不过的伴侣吧。所以,像我这样残缺的女孩,能有那样的男性陪伴本应该是再幸福不过的事了,但是……”
说到这里,她沉默片刻。
“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人情冷暖,他是个绝不会把真实情感外露的人。他那个年龄的男性,真的会存在这样的人吗?”
“多愁善感的男人才招人烦。”
水穗实话实说,这样烦人的男人倒是遍地都是。
“但是这样才感觉有实感啊。那个人,就像机器一样。”
“祖父生前很中意他呢,还说要让他学习帝王学。”
“因为祖父就看重这类人啊。但妈妈不喜欢他。”
“是吗?”
“嗯,妈妈对那人的看法应该和我一样。还有,爸爸也尽量在躲着他。”
“为什么?”水穗问道。
水穗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瓜,“因为他有些聪明过头了,”她说道:“爸爸畏惧那个人的头脑。和祖父不一样,爸爸绝不会选择青江做我夫婿的。”
水穗多少能看透宗彦的心思。青江在大学时代基本上都是名列前茅,进入研究生院后,论文多次登刊海外。若是家族里加入一个这样聪明绝顶的人,对宗彦这种类型的男主人地位造成威胁也不足为奇。
“看来青江若想要娶你,得先讨到伯父欢心才行呢。”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我觉得他不大可能成功啦。”
听她的口气,好像事不关己似的。
“佳织你的想法呢?排除青江,你想选择什么样的男人?”
听到水穗的问题,佳织先是困惑地双目游移,随后调皮地耸耸肩。
“我这辈子不嫁了。就呆在这里享受幸福的单身生活吧。”
但是下一个瞬间,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陷入深思,这一切没有逃过水穗的眼睛。
晚餐在六点开始。
餐桌上摆满了西日混搭的菜肴,竹宫一家和家族相关人士围着餐桌就席。
餐桌是晚宴专用的长桌子,宗彦坐在最上头的主人位,席上不见三田理惠子踪影。对此水穗故意不经意地询问过女佣铃枝,原来理惠子在一个小时前已经回去了。
“因为今天是赖子夫人的四十九日,她才没敢逗留吧。”
铃枝温顺的言辞里带着几分险恶。她在这个家里工作也有几十个年头了,赖子还是少女时就与其相识了,对这个家的羁绊比宗彦等人要深得多。这么想来,就算是水穗也能看透他对宗彦和三田理惠子抱着什么样的情感。
而铃枝,现在正在无言地端送着菜肴。
和过去一样,活跃晚餐气氛的总是胜之。他单手托着酒杯,大声地侃侃而谈。话题从高尔夫一直到海外的失败经验谈。他的言行让大家多少摆脱了赖子四十九日的阴暗气息,但对他而言,这么做也许只是为了掌握现场的主导权罢了。
而作为倾听者的宗彦,只是面带薄笑,适当地附和几句。在一旁水穗眼里,他好像在说亲戚交往的主动权这样的东西,随便你拿去。
胜之的倾听者出了宗彦以外还有一个人。这个身材矮小圆胖的男人,名叫松崎良则。和胜之强势的性格不同,下垂的眼角倒是让他给人一种温顺的感觉。
“松崎大伯还是老样子呢。”
水穗对一旁的佳织附耳低言道。“总是笑眯眯地,从不抢风头。”
“但是他有点太老好人了。”
佳织低语回应:“一直躲在叔父的身影后,听说在公司也处事低调。”
“确实如此啊。”
水穗再一次把视线转向这个矮小男人。
松崎良则的父亲是竹宫幸一郎的兄长,同时也是公司的竹宫产业的创始人。但由于其父亲英年早逝,良则改姓随她母亲。他比宗彦年长三岁,在公司里位居董事。
和花子和静香坐在远离三个男人的席位,沉浸在她们自己的话题之中。而永岛坐在静香身边倾听二人的对话,时不时还加入水穗她们的交谈。
“我之前就很好奇……”
坐在水穗对面的青江任一轻轻碰了碰隔壁永岛的手臂说道,“永岛先生为什么还不结婚?像你这种条件想找什么样的没有?”
永岛狼狈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慌忙灌了一口啤酒。
“竟然会被你问到这种问题,还真没反应过来。你不是一直对这类话题没兴趣吗?”
“也不是完全没兴趣。再说对象是永岛先生你的话就更让人在意了。到现在还不结婚,有着什么理由吗?”
“没有什么理由啦。”
永岛苦笑回答:“只是没找到合适的而已,到现在一直空不出手去考虑这方面的事。若是能找到合适的,恨不得立马就去领证呢。”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放心?这话可有意思了。”
永岛移动椅子的方面,把身体面对青江。
“而且,你刚才说对象是我才让你上心?真奇怪了,为什么你会去在意我要不要结婚。”
青江托起酒杯,嘴角微微上扬。
“这可关乎我的终生幸福,我可不想在我珍爱的人身边,有着像你这样富有魅力的未婚男士。”
“青江先生!”
至此一直在一旁沉默倾听两人对话的佳织,终于忍不住插嘴制止:“请不要再说这样奇怪的话,对永岛先生太失礼了。”
永岛交互瞧了瞧她和青江的表情,随后开口放声大笑起来。
“有趣有趣,难道你把我当做竞争对手了?当着佳织小姐的面说这样的话真的可以吗?”
“佳织才不会介意呢。对不?佳织小姐?”
佳织狠狠瞪着青江,但他还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再说了,永岛先生和佳织结婚在法律上允不允许是值得商榷呢。确实在日本的法律里,有规定直系亲属和三代以内的旁系亲属是不能结婚的吧?”
“青江!”这次轮到水穗柳眉倒竖瞪向他,然后偷偷转头看向静香。他的失言可能会伤到在各种各样的人。还好刚才的对话似乎没传到静香她们的耳朵里。
“你的嘴太不严了。”水穗低声忠告道。
但青江对自己触犯“禁忌”的行为不见多少愧意,只是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但是啊,法律不能限制别人暗恋,思慕这样的念头吧?我只是想把她早点从这样无聊的世界里拯救出来。所以——”
青江毫无杂质的目光突然转向水穗,“所以,也得把水穗小姐处理掉才行。”
“蠢透了。”
佳织把蠢字念地特别重,“永岛先生,水穗姐,请无视这个人说的话。你还把我当做成天做梦的小女生吗?”
“你本质正是如此。”
青江回答道。他虽嬉皮笑脸,话语里却隐藏着一缕严肃,让水穗的内心微微悸动。
“你到现在还没注意到自己根本没从少女时代蜕变出来。我劝你还是快点意识到这一点,早些蜕掉少女这层皮比较好。”
“你想说就是这些吗?”
“是的。”
“多谢你的忠告。可惜,我从未想过要寻求你的帮助。”
面对佳织严厉的宣言,青江只是眨了眨眼,然后又重返笑颜。水穗可以从这一连串的动作中感觉到他一瞬间的狼狈。
晚餐结束后,宗彦离席,吩咐铃枝准备酒到接客室去,胜之和松崎也紧随他身后一同前往接客室。另一边,和花子陪同静香回房间。看来今晚的聚餐到此告一段落。
水穗在客厅的沙发上饮着茶,与佳织和永岛继续交谈。一旁的青江看似再摆弄宗彦收藏的解谜玩具,却时不时在水穗他们的交谈中插上两句。而当佳织显露出想要做什么的意图时,他又是帮忙推轮椅,又是代她取来想要的东西,可以说是照顾到无微不至。而佳织似乎还没对刚才青江说的话消气,故意无视他难得的绅士举动。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十一点,铃枝来到客厅,告知众人床已经铺好了,随时可以就寝。水穗的房间在佳织的对面,永岛的在宗彦对面。
“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了。”铃枝面带笑容向永岛说道。
“什么收拾干净?”水穗问道。
“都是怪我太不小心……”一旁的佳织插嘴道。
“四天前永岛先生来家里留宿时,睡前我到他房间里聊天,一不小心碰翻了枕边的花瓶,把整张床都搞湿淋了……”
“不怪小姐你,都怪我考虑不周,把花瓶放在那种地方。”铃枝连忙说道。
“然后我让永岛先生暂时先到爸爸的房间里凑合一晚……哦,爸爸那天晚上睡在音乐室里。”
“哎呀,你叫我怎么敢擅自使用宗彦先生的房间啊。”
“那么永岛先生那晚睡哪?”水穗问道。
“哪用的着那么麻烦,我就直接在自己房间睡了。只是床湿了点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
“总之今晚已经收拾干净了,我已经把花瓶收起来了。”
铃枝微笑道。
“话说,叔叔他们在接客室里做什么呢?”
青江满脸无趣的询问铃枝。
“老爷正玩他的谜题。胜之先生和松崎先生好像也在陪他玩。”
“真同情他们两人。”青江撇嘴说道。
随后众人来到二楼,正如铃枝的安排,水穗的房间在佳织对面。这是一个西式房间,面积估摸着大约有十榻榻米以上吧。房内安置着床和方桌,还有一对简单的圆桌椅。在房间的一角还配有洗浴间。
“永岛先生经常来留宿吗?”
水穗询问陪同她一同来到房间里的佳织,她想起了刚才的对话。
“算不上经常。”
佳织轻抚自己的头发回答道,然后用试探性地看向水穗。
“刚才晚餐时青江说的话,你可千万不要在意。”
“青江说的话?哦哦,你在说那个吗……”
“那个人喝醉了,所以才吐些莫名其妙的醉话。”
“我完全不在意的。”
水穗婉颜笑道。“佳织你也太较真啦。这种东西无视掉就是了。”
佳织垂下头,拧弄着自己的手指。
“青江以前和我说过那个人不结婚的理由。”
“那个人?”
水穗正在解开裙子扣子的手瞬间停住。
“那个人?永岛先生?”
佳织轻轻点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咽了口唾沫说道:
“永岛先生,他爱慕着我的妈妈,他到现在都忘不了我妈妈——青江是这么和我说的。”
“永岛先生爱慕伯母?”
“是啊。”这可真是让人意外了。
“青江他怎么会知道的?”
“不仅仅只有青江,出入这个家的人也许都能看出点苗头。我也是,就算没人和我说,我也心里有谱的,那个人经常用热烈的视线看着妈妈。只是我不敢当面指出来而已。因为对于那个人来说,妈妈应该是同父异母的姐姐才对啊。”
“佳织!”水穗带着责备的语气制止她。
“对不起。”佳织惭愧地低声道歉。
“我不是有意提起这件事的。”
水穗窸窸窣窣地脱掉裙子,穿起放在床上的罩袍。之后坐到身旁的椅子上,叠着双腿看向佳织。
“然后呢,现在轮到你抑制着自己的爱意了吗?对永岛先生的爱意。”
佳织的头剧烈摇晃,“我不允许你这样说!”她突然吼道。语气带平日里根本见不到的严厉,水穗不禁娇躯一颤。
“哎呀哎呀,我又失控了。”
佳织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歉:“搞得自己像个神经质的更年期妇女似的,真是羞死人。”
“你今晚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我送你到床上去吧。”
水穗站起身。
“嗯,这样也好,头还真有些疼。水穗姐,我的话很无聊吧?”
“一点也不无聊,很有意思呢。剩下的明天再说吧。”
“嗯,明天见。”
水穗把佳织送会房间安置到床上歇息之后,回到自己房间从里面把门锁上,然后坐上床上舒了一口气。
初恋吗……
和佳织的交谈让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令人怀念的词语。很明显,佳织已经陷入恋情了。但是就想青江所说的一样,她的恋情是绝对不会有结果的。
永岛大约是从十年前开始出入竹宫家的,幸一郎请他来专门为自己理发。水穗等人都很好奇这个到底是什么人物。但水穗感觉到种一问就会坏事的气氛,让她不敢开口问。
但是没过多久,水穗就从母亲口中得知,他是幸一郎与情人生下的儿子。当然,静香自然也知道这档子事,当时似乎还就这件事起过不和幸一郎起过不小的争执。但随着对永岛个人品格的深入认识,静香也默认他出入竹宫家,就算幸一郎的背叛行为不可饶恕,作为后代的永岛本身却没有什么责任。
就这样,当时在一家小美容院里工作的永岛,开始专门处理静香的头发修养。听说他的技术也很不错。而自然而然地,他也成为了佳织的专用美容师。
——佳织会对永岛产生好感,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命运弄人,佳织这迟到的初恋,竟注定不会开花结果。
水穗洗完澡,给头发和皮肤做了护理后躺上床。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指向十二点。她望着时钟上的古董装饰,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怪异人偶师说的话。
那个小丑会招来“悲剧”——
“怎么可能。”水穗自嘲道,伸手关掉枕边的台灯。
(小丑视角)
门突然被打开,接着灯被打开,我们的世界被赋予光明。
进房间的男人我有见过。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的话,这个男人的名字应该是宗彦。他戴着一副金框眼镜,嘴边蓄着胡须。
宗彦身着金茶色的长袍,附在袍子上的帽子严严实实地罩在头上。他在我面前蹲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道在做什么。我的下层放的是唱片盒,看来他是在找的唱片。
不一会,他总算找到了想要的唱片,拿着唱片向唱片机走去。然后点亮一旁的架灯,小心翼翼地把唱针放到唱片上。
在各种音频器材和音响的环绕下,一组看上去很舒适的沙发落座于房间中央。但宗彦没有立刻坐到沙发欣赏音乐,而是再次回到入口旁关掉了房间的电灯。宽敞的音频室里,只剩下唱片机旁的架灯发出微弱的光亮。
宗彦这才满意地调节音响大小,把沉沉地陷进柔软的沙发里,舒张四肢,闭目欣赏音乐。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些许时间。
在此期间宗彦完全没有动作,只有胸口有规则的上下起伏,看来他是睡着了。
就在我观察宗彦之时,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缝隙。架灯的微弱光亮被储物架和沙发遮挡,无法照射到门那边。虽说基本可以算的上是漆黑一片,但我多少能微微看到一些。
门的缝隙就这样持续了一会儿,随后被缓缓地打开,一团黑色的身影敏捷地入侵房间。黑影一进房间就压低身子,一动不动地在原地呆了一阵子,看样子是在观察宗彦的状态。
宗彦还是老样子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姿势和之前没有一丝变化。
黑影似乎注意到他是睡着了,开始在黑暗中缓慢蠕行。他尽全力让自己的生息消失在黑暗中,不发出一丝声响。
黑影开始朝我这边移动,然后在我所在的储物架之前蹲下。
这个黑影到来此到底有何企图?现在,他究竟在黑暗中做什么?
正当我感到疑惑的时候,这个奇妙的状态出现一丝变数。至此一直熟睡的宗树,突然懒洋洋地转头。接着,他好像察觉到了室内的异样气息,以与之前判若两人的敏捷动作从沙发上站起,转身朝向储物架这边。
宗彦似乎发觉到黑暗中潜伏者的存在,他面露惊讶之色,下一个瞬间已经朝潜伏者扑去。储物架受到激烈的冲撞,我可以看到两团黑影在眼前搏斗。宗彦长袍的金色边缘,在架灯的反射下散发出微弱光芒。
这样的搏斗持续了数秒,突然像按下暂停键似地双方的动作戛然而止。接着,其中一方缓缓地摊到在地上,而另一方起身站立。到现在,我的眼睛才得以看清现场的细节。
倒下的人是宗彦。他卧伏在地一动不动,姿势就像右腹上的刀是自己插上去的一样。虽说长袍的帽子仍旧盖在他头上,我没能看见它的面部,但他脸上一定已经失去生命迹象了。
入侵者站在死去的宗彦身旁,他对着尸体呆呆怵立了数秒,然后脚底发虚地倒退几步,身体撞上了我所在的储物架。我的头顶上传来一阵声响,有什么东西掉在了乘放我的玻璃盒之上。原来是那个拿破仑图案的拼图箱子。箱盖被掀开一半,里面的拼图洒落出来。
此时入侵者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他慌忙远离尸体逃出房间,用力关上门。关门带来的一阵.99lib?风压,让我头上保持了微妙平衡的拼图箱子滑落下来,挡在我眼前。
我无奈叹气。
我的主人似乎又死了。
拜其所赐,我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三节
水穗在半夜突然醒来,之后再也感受不到睡意,无奈只能爬下床。不知是不是暖气开太大,身子微微汗湿。她开打窗户,让外头的冷空气流进房间里。.99lib?
寂静吞没着整座豪宅。
水穗正打算关窗,突然发现斜对面的窗户透出一丝光亮。她记得那里是宗彦的房间,那应该是台灯的光亮吧。
不一会灯光消失,难道宗彦也和自己一样半夜醒来了,水穗带着疑惑关了窗。99lib.
她躺回床上看了一会儿书,但还是感到双眼清明,毫无睡意。水穗再次爬下床,穿起罩袍,想下楼去拿一罐啤酒。
她走出房间,来到铺着地毯的走廊上。周围还是感觉不到一丝声响。到楼梯口时候,她瞥了一眼架子上的人偶。当然,架子上安放的是少年和马的人偶。水穗不禁庆幸,还好摆的不是那个小丑人偶。在这种万籁俱寂的夜里,她可不想看到那个让人不舒服的人偶。
——咦?
正当水穗从人偶上移开视线时,她注意到架子上有个细小的东西放出微弱的光亮。她伸手拾起,发现是个小纽扣。好像是从谁的衣服上取下来的。
——为什么会放在这种地方?
水穗迷惑该样处理,最后还是把它放回原位。心想明早铃枝他们应该会发现。
她下了楼梯来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99lib. 再次回到房间里。她喝着啤酒,漫不经心地看向时钟。
指针刚好指向凌晨三点整。
第一节
二月十一号,星期天。
听见惨叫之时,水穗正醒着躺在床上。从那之后她就没怎么睡着,昏昏沉沉地迎来了黎明。
水穗看了看时钟,指针正指向七点左右。她爬下床,迅速地换上衣服跑出房间,正好碰上佳织乘着轮椅行驶在走廊上。她从身后向佳织道了声早安。
“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水穗问道。
“好像是铃枝阿姨的声音。”
佳织不安地回答道。“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总之快去看看吧。”
水穗和佳织乘坐电梯下楼,全员基本上都集中在了客厅。青江,静香,永岛……还有近藤夫妻两都在场。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铃枝身上,她好像是刚从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上来,只见她面色蜡白,好像被中了邪似地怵立在原地。
“老爷他……”她颤抖的嘴唇中,漏出呆滞的声音。
“老爷他……死了。”
下一瞬间,一阵奇妙的空白时间流过。在场的所有人都毫无反应地呆立当场。
最先采取行动的胜之,他推开铃枝,用与肥胖身躯不符的敏捷动作跑下楼梯,永岛与青江也跟在他身后。水穗正想跟着下楼,“骗人的……”佳织颤抖的哭音从身后传来。
众人到楼下,眼前音乐室的门半开着。胜之带头,水穗一行人进入室内。
水穗看到现场的状态,不禁伸手捂住嘴。永岛他们也不禁瞠目结舌。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胜之硬挤出声音说道,其余的人都哑口无言。这时剩下的和花子数人也来到了房间里,和花子看到眼前的惨状不禁发出悲鸣。
宗彦倒在安置在房间一角的架子前,上半身卧伏在地,腰部以下的身子扭向侧面。长袍的右腹部分染满了血。拼图的碎片散落在他身上以及周围,就像在装饰着他的尸体。看现场状况,这些拼图似乎是从架子上掉下来的。装拼图的箱子也倒在了一旁,盖子落在录音带盒子前面。仔细一看,那个小丑人偶也被安放在那里,拼图箱的盖子正好盖在了装人偶的玻璃盒上。盖子上的标题为“拿破仑的肖像”。
宗彦的尸体已经足够让人震惊了,但给予众人冲击的却不仅于此。宗彦的一旁,还躺着另一具尸体。这一具尸体以藏书网蹲伏的姿势倒在宗彦身旁,胸口上插着一把刀。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胜之口中再一次吐出同样的台词,“为什么三田理惠子也死在这里?”
警察们在做现场搜查的时候,水穗一行人回到接客室。胜之与和花子并排坐在沙发上,水穗永岛和青江坐在他们对面。水穗身旁是坐着轮椅的佳织。佳织到刚才为止一直白到发青的脸色,现在终于恢复一些血色。
松崎稍稍远离众人,站在窗户旁的架子前。架子上安放着宗彦还没完成的“鹅妈妈”拼图。他低着头,百无聊赖地嵌着拼图碎片。
一时间整个待客室陷入沉默,在场所有人都思绪万千,却无法用言语表达心中所想。
此时水穗想起昨天下午在这个房间里的事,那个叫悟净的人偶师所说的“悲剧小丑”传言,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水穗离开音乐室之时,拼图箱盖还是盖在小丑人偶头上。她一想到那张令人不舒服的脸,内心里就感到一丝恐惧。
——话说话来,今天那个人恐怕会再度来访。但现在可不是谈论那个人偶所有权的时候了。
悟净得知事件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水穗的大脑被这种不合时宜的想象占据。
“真慢啊。”胜之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大家向他投以疑惑的目光,“我指的是事件听取。”他说明道。
“这种事情真的要那么花这么长时间吗。”
现在,静香和第一发现者铃枝,正分别接受着警察的询问。
“因为死者是个大人物啊。”
青江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满脸幸灾乐祸地说道。
“今天是星期天不会出报纸,但明天的报纸一定会把这个事件登在头条上。只要世间一关注起这个事件,作为警方就越想尽早破案。所以他们从以开始就会全力彻底搜查,就算只是小小的事件听取,一定也会细致入微的。”
“我们会被问到什么样的问题呢?”
松崎停止摆弄拼图,带着不安的表情点燃香烟。一行人只有他和胜之在抽烟,但仅仅他们两人吐出的烟雾,就让整个房间的空气混浊不清。
“大概是人际关系或叔叔最近的举动一类的问题吧。”青江再次回答道。
“松崎先生你应该会被问到关于公司里的事吧,比如说最近公司有没发生什么变故一类的。还有就是,昨晚的行动。”
“昨晚的行动?”胜之面带疑惑的表情反问道,“你是说社长昨晚的行动?还是说……”
“当然是所有人的行动了,这还用的着问吗。他们一定会分别讯问我们,然后细致入微地从证言中寻找矛盾。一旦发现不自然之处,就追根究底。这就是警察的破案方法。放心啦,大家只要做到句句属实,警察自然不会找碴。但若有人言行可疑的话……”
说完,青江环顾在场众人。
“听你的语气,就像是在说杀了那两人的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胜之表情扭曲,正面盯向青江。
“我可没这么说。我想说的是,警方会考虑到一切的可能性。”
“你也到音乐室看过现场状况了吧?事态一目了然,一定是三田杀了社长之后自杀。也就是说,这完全是殉情。”
胜之开口阐述出自己的想法之后,似乎更加确信自己的观点,重重地点了点头。
“殉情?真是古老的说法呢。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
青江的口吻显得绰有余裕,惹得胜之一阵无名火起。
“那状况表现的还不够清楚吗?社长侧腹被捅,而三田在一旁用刀子插进自己胸口。”
青江摇头表示不认同他的说法。
“这种程度的伪装工作谁都可以做,三流电视剧都常有这样的桥段。再说了,杀人动机是什么?”
“动机肯定是有的啊。那两个人之间……咳,有着各种各样的关系。”
胜之果然还是顾忌一旁的佳织,含糊其辞地故意咳嗽一声。
“但这称不上是决定性的根据吧?”
“确实如此,但目前看来这种可能性是最高的了。”
“现场有什么东西被偷了吗?”
永岛略带顾忌的插嘴问道。水穗感到他在此时开口,并不是想陈述自己的看法,真正的意图在于扯开二人的话题。
胜之等人的视线集中到他身上,“也就是说……”永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这是会不会是强盗所为……”
“我认为这种观点更有说服力,但得先调查一下门窗是否有被动过手脚。”
看到青江比较赞成永岛的观点,胜之郁闷地拧灭烟头。
“但是话说藏书网回来……”
松崎诚惶诚恐地开口问道。“为什么三田会在这里?她应该在昨天傍晚时回去了啊。”
“肯定又被宗彦先生叫来了吧。”
至此一直保持沉默的和花子以平淡的语气说道。她并没有称呼宗彦为义兄。
“你说是社长叫来的?在那大半夜里?”
对胜之的反问,她俯着身子明确地点了点头。
“对啊,他经常偷偷从后门把三田小姐招进家,两人在音乐室见面。有时还一直呆到天亮……”
说完,和花子像是要抑制住自己愤怒的情绪,重重地咽了口唾沫。
“这是铃枝姐和我说的,那个女人的车有时候会一大早出现在停车场里。我还以为昨天是姐姐的四十九日,那个人多少会自律一点,没想到……”
“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胜之示意性地瞥了坐在房间一脚的佳织一眼。佳织双手交叠在腿上,身子一动也不动。
一旁的水穗对宗彦的胆大妄为有了个全新的认识。母亲琴穗曾经说过,幸一郎去世后,宗彦的偷情行为只是显现出一些萌芽而已,而赖子的死好像让他的不伦之举变本加厉。
过了一阵子,静香终于回来了,她身边还跟着个身材肥硕的寸板头男人。静香沉默地坐下,闭上双眼,如石像般纹丝不动,就像是在拒绝他人与自己说话。
和他一起来的男人环顾室内一圈后,视线停在近藤夫妇身上。
“请问方便问你们几个问题吗?”
胜子与和花子对视一眼,然后看向这个警察。
“我们两个一起?”警察沉默地思索片刻,“那么先从先生开始吧。”
正如青江所言,警察似乎打算逐个询问。
胜之和警察刚要离开房间,“哎呀!”房间一角传来惊叫声,伴随着物体落地的声音。转头一看,只见松崎手持拼图框傻站着,脚下散落着拼图碎片。
“我只是觉得这东西放在这里太障人了,想把它移到其他地方……”
松崎蹲下开始收拾碎片,水穗也站起身去帮忙。“鹅妈妈”的画损毁大半,但从剩下的些许部分中还是能看出它的原型。
“我看这幅画快要完成了,想试着完成它来转移一下注意力。只差一点点了……这下倒好,功夫全白费了。”
松崎用粗短的手指拾着地上的碎片,低声嘟哝道。
“这是拼图吧?”
警察看向地板上的碎片,“案发现场也散落一幅叫‘拿破仑的肖像’的拼图碎片,竹宫先生似乎兴趣与此。”
“他昨晚还在这个房间里拼这幅拼图呢。”
胜之补充道。“他喝了酒后就更痴迷了,把我们的对话当做耳旁风。真是搞不懂这玩意到底哪有趣。”
看来昨晚晚餐后,宗彦和胜之等人有到接客室来饮过酒。水穗记得昨晚铃枝也说过,胜之他们还陪宗彦一起玩拼图来着。
“我们刚才到竹宫先生的房间里调查过了,那里也摆着一幅未完成的‘拾稻穗’拼图。”
说完警察转向胜之再次催促道,“那么,麻烦你了。”胜之轻轻点头,和他一起离开了接客室。
此后在场众人被逐个叫出,最后一个接受询问的是水穗。询问地点在食堂。
两个警察负责对水穗的询问。其中一个是刚才那个肥硕的警察,他叫山岸。另一个是个名叫野上的高瘦警察。山岸年过四十,野上看上去在三十左右。两人都摆着副不容欺骗的表情。
“昨晚您大概是几点回房间的?”
山岸用威压感十足的低沉声音问道。
“应该是刚过十一点吧。”
“就只有您一个人吗?”
“不,佳织小姐和我一起。”
山岸点头。这信息他们应该已经从佳织口中听到过了。
“之后您一直呆在房间里没有出去吗?”
“嗯,佳织陪我聊天到十一点半,我把她送回房间之后,洗了个澡就睡觉了。”
“夜里有醒来过吗?”
“有。”
听到水穗的回答,两个警察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大约在几点醒来的?”山岸问道。
“准确时间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先是看了一会儿书,然后到楼下拿了罐啤酒,回房间时是三点。”
“你是被什么声音吵醒的吗?”
“不是的,只是睡不好而已,也许是因为暖气太热了。”
水穗仔细琢磨之后,选择了这种慎重的回答。
“这样啊……确实,是有点太热了。”
山岸环顾室内,“您下楼拿啤酒事,有没遇上什么奇怪的事?比如说听到什么声音,看到什么东西,见到什么人。”
“我刚醒来打开窗户时,确实有些让人在意的事。”
水穗把宗彦房间透出灯光的事告知两个警察,他们不禁兴奋地向前凑过身子。
“那灯光大概持续了多长时间?”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持续了十几秒吧。”
“有在窗户里看到什么人影吗?”
“没有。”
“之后到您睡着前,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哪怕只有一声也好。”
“很抱歉,我的房间在南侧,就算有什么动静我也听不到的。”
两个警察一时没反应过来水穗话的意思,但山岸马上就理解点头。
“原来如此,案发现场是宅邸北侧的地下室,离您的房间最远啊。”
一旁的野上记着笔记,点了点头。
“那我们把话题往回拉一些,您昨晚十一点回房间之前,宗彦氏在哪里做什么您知道吗?”
水穗指尖顶着嘴唇,脑海里回忆起昨晚的情景。
“他在那之前已经到接客室去了。”
警察点头。
“您知道宗彦氏昨晚打算深夜到音乐室去吗?”
“不知道。”
“他有这样的习惯吗?”
“我不清楚。”水穗摇头回答道,她看向两个警察。
“其他人——比如说叔父他们,是怎样回答这个问题的?”
两个警察没想到会被反问,面部掠过一瞬间的惊讶之色。
“其他关系者都知道宗彦氏有睡前到音乐室听一两个小时音乐的习惯。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表明宗彦氏并昨晚似乎没有去音乐室。好多人都目击到他离开接客室后直接回房间了。”
“也就说是,伯父是在大家睡着之后,偷偷离开房间到音乐室去的?”
“只.99lib.能这样理解了。你刚才也说过,接近凌晨三点的时候,宗彦氏的房间透出过灯光。他也许就是在那时离开房间的。”
水穗脑中回忆那时的情景。若真如这个警察所言,自己如果早点下楼取啤酒的话,事态也许会发生变化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山岸故意清了清嗓子。
“您离开这个家好像有一年半了,听说你是出国了。”
“是的。”
水穗点头答道。“我在澳大利亚呆了一年,最近才刚回国。亡父朋友公司在那边有开分公司,我就在那儿工作。算是社会实践。”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都说如今的女性行动力强。——也就是说,在回国之前您都没和其他人见过面咯?”
“是的,但是佳织会经常来信向我汇报现状。”
“您和宗彦氏一年半没见了,见面后有进行过怎么样的交谈?”
“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交谈,比如说有没有结婚什么的。我也都是在凑合应付,伯父也对我的事没多少兴趣。”
“您对宗彦氏的印象如何?他和以前比起来有什么变化吗?”
“不是很清楚哎……”水穗歪着头表示疑惑,“看不出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吧。”
“三田理惠子小姐——也就是死在宗彦氏一旁的女性,您和她以前见过面吗?”
“昨天是初次见面。只是做了简单的寒暄而已,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交谈。”
“这样啊……”山岸点头表示理解。
“顺便问一下,您对本次的事件有什么线索?比如说……”
他放在桌上的双手相互摩擦,“比如说,有没有憎恨宗彦氏,把他当做眼中钉的人存在?”
“憎恨伯父……”
水穗的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几张脸。而山岸好似看透了她的微妙心思,站起身向她凑去。
“有这样的人吗?”
但是水穗摇头:“没有,我完全没有头绪。”
警察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盯了她苍白的脸一会儿,再次沉沉地坐回沙发上。
“您对这个事件相当冷静呢。青江先生……是这么称呼没错吧?虽说那个人也很镇定,但还有一种让人感觉到异常的冷静。”
水穗不知该怎样回答,只是缄默不语。
“恕我直言,不仅仅是你,这个宅子里的全员都显得有些太镇定了。但是当然啦,你们的内心里一定对宗彦氏的死感到伤心吧?”
水穗看着警察,而警察径直面对她的目光,好像是在等着她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嗯,大家当然都从心底感到悲伤。”
水穗的语气平静不见丝毫波澜。
第二节
警察们带着无穷的九九藏书执拗把整个宅邸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一直到黄昏才收队。黎明方至,门外就挤满了媒体组织,到现在才有了些暂歇的势头。接连不断的电话铃声也稍得收敛。
水穗在食堂和佳织一起享用铃枝烤的蛋糕。她们几天一天基本上滴水未进,但佳织还是没有多少食欲,把蛋糕放在一边,只喝着红茶。
不一会儿青江来了,他在两人对面坐下,深深地叹了口气。
“事情真是大条了呢。”
但水穗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到半点危机感。
“其他人呢?”
水穗放下手中的蛋糕问道。
“近藤夫妻两和松崎先生在接客室。公司那边好像会有人过来,他们正在商量今后的应付对策吧。”
“祖母在房间里?”
“嗯,年龄大了果然是撑不住这样的事态。永岛先生也在房间里陪她聊天。——那两人的关系还真是奇妙呢。”
听到他的话,佳织猛然抬起头,但最后还是没出言反驳。看来她今天是连与青江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水穗侧目看了她,问青江道:
“警方对这个事件的看法是?”
警察似乎有把搜查的核心信息透露给胜之等人,却没有让水穗她们知道。
“依我了解到的范围,三田理惠子殉情的观点果然说不通,而外部入侵者的可能性很高。”
“外部入侵?”
“对,通往停车场的后九九藏书门出入口的门锁好像被打开了。在后门外还发现了怀疑是凶手所有的手套,上面还沾满了血。”
“手套……”
“还有一点,警方似乎还发现叔叔长袍下睡衣的纽扣掉在了刚出地下后门的地方。警方认为是叔叔和凶手搏斗时被扯下掉在凶手身上,凶手逃跑经过后门时掉在地上的。”
“纽扣?”
水穗不禁背脊一颤,她尽量让自己面不改色,问道,“是什么样的纽扣?”
“我只瞥了一眼,是个很普通的纽扣。大约是指尖大小,金色的。”
“金色……真的吗……”
水穗感到血气上涌,脉搏加速。这纽扣不就是昨晚在走廊装饰架上看到的那个吗?
“托以上搜查结果的福,我们至少可以避免怀疑自己人的丑恶事态了。但是警方还没有完全确定是外部犯人所为。这种程度的伪装谁都做的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至此为止一直盯着桌上红茶闭口不语的佳织,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低声问道。青江透露出一丝狼狈。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们警察是很慎重的。”
说完,他站起身上楼去了。目送他离去后,“你认为凶手有可能是我们自己人吗?”佳织询问水穗道。
“放心吧。不会的”水穗回答道。但佳织却陷入了沉思。
之后水穗上楼,来到昨晚放着纽扣的架子前。正如她所恐惧的一样,架子上早已不见纽扣踪影。
(小丑视角)
今天可真是不得消停的一天啊。
我的悲剧,在一个白痴警察轻率地取下我头上的拼图箱盖时拉开帷幕。那家伙没看见盖子下面的我,取走盖子时,把我连带着玻璃盒一同摔在了地上。当然,玻璃盒肯定是摔个粉碎了。这个警察似乎被上司狠狠训斥了一番。在此之前好歹先向我道个歉啊!
总之拜他所赐,我要遭灾遭难了,这个音乐室似乎成了警察们的寄居地。失去了玻璃盒的隔离之后,充斥室内的烟味和汗臭让我临近崩溃。
“犯人的手套掉在后门外,死者睡衣的纽扣也在后门外……单从这两点看来,犯人是从外部侵入的应该没错。”
高个的年轻警察对胖硕的年长警察说道。除了他两,一旁还站着个鼻下蓄着胡须的男人。这个胡子男好像是房间的警察中职位最高的,身着衣服的材质看上去也感觉很高级。
“也就是说犯人是从后门入侵的?那他究竟是如何打开门锁的。”
胖警察回答胡子男的询问。
“这点至今还未查明,但不排除是宗彦氏自己开的可能性。”
“怎么说?”
“根据死者家人的证言,宗彦氏昨天深夜好像有招待三田理惠子来家里。而且不仅只有昨晚,他似乎经常做这样的事。也就是说,三田理惠子在昨天傍晚暂时离开,到半夜再次回到宅邸。她的车被发现在停车场。车可以轻易地从后门拐到停车场的。”
胡子男呲之以鼻,似乎是对宗彦的行为感到不耻。
“简单来说,就是他为了方便情人进门,事先打开了后门,而犯人就是趁此机会侵入的?”
“正是如此。”胖警察点头。
“若真如你所言,凶手得在事先就预料到宗彦的这种行动。也就是说,凶手知道宗彦会在深夜从后门把女人带进门。”
“就是这样。”
胡子男抱着双臂,在现场踱步思索片刻。
“那么,凶手是在三田理惠子进门之前入侵的?还是在她进门之后入侵的?”
“我认为应该是在她之前入侵的。”
胖警察立刻回答道。“若是理惠子进门了,宗彦应该会再把门锁上的吧。这样的话凶手就没办法入侵了。”
“这样确实说的通,也就是说凶手先是在女人来之前杀死宗彦氏……话说回来,音乐室的门那时是锁着的吗?虽说发现尸体时门是开着。”
“平时似乎都是锁着的。钥匙有两副,一副由宗彦氏持有。另一副放在客厅。”
“要是门是锁着的话,凶手打算怎么做?”
“大概会敲门吧?”
高个警察陈述自己的意见,“被害者那时在等情人,若是有人敲门的话一定会毫无戒备地开门吧?”
“凶手在开门之后突然袭击吗?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犯人为什么不立刻逃跑,反而是等到三田理子来之后再将藏书网其杀害呢?”
“可以想到的理由有两个。”
胖警察卖关子似地束起两根粗短的手指,“其一,凶手也有打算杀害三田理惠子。其二,凶手刚要逃跑时,正好被前来的三田理惠子撞见了。”
“就目前而言,这两种情况都是有可能的啊。”
胡子男满脸苦恼地念叨道。
“死亡推定时间好像是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对吧?”
“是的,详细的时间要等解剖后才能知道,但恐怕也不会有多少偏差。但是,竹宫水穗——就是宗彦的侄女,她在昨晚三点左右时目击到宗彦氏的房间内透出灯光。所以,宗彦氏应该是在那之后来到地下室并被杀死的。”
“三点以后吗……”
胡子男抚摸着下巴,“有发现什么东西被盗的吗?”
“没有。”高个警察摇头道:“目前住在这个宅子里的人除了宗彦氏以外,只有他的岳母静香夫人,女儿佳织,寄宿人青江,还有个入住女佣五人。他们表明并没有什么东西被盗。再说了,知道这个音乐室里放着什么的只有宗彦氏一个人而已,就算真的有什么东西被盗,其他人也不会注意到吧。”
“也就是说,不能排除强盗这条线吗……”
“但话说回来,若对这栋宅邸里的事没有一定了解的话,想要犯案可不容易。”
“唔,无论如何,看来有必要清点一下所有出入过这个豪宅的人。而且——”
胡子男抱起双臂,“也有很大可能是凶手故意伪装成外部犯所为,把沾血的手套扔到后门外再简单不过了。话说,对凶器的调查有什么结果了?”
“那好像是把到处都可以买到的水果刀,但女佣表明这把刀不是宅邸里的东西。”
高个警察回答道。“静香夫人也说从未见过这把刀。”
“这样啊……”
胡子男失望地说道。“凶手还有遗留什么其他东西在现场吗?”
“目前还没有搜索到。”
胖警察说道。“要说线索的话,还有那个纽扣。”
“就是那个吗……”胡子男点头道。
“正是这个纽扣。我们在上面鉴别出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高个警察的语气不紧不慢,让人着急。
“什么事?”
“唔,在纽扣上面没有检测出指纹。”
胡子男咂舌。
“这哪里算的上有趣了。凶手可是戴着手套的,不可能会让你检测出指纹的吧?”
“但总该留下宗彦氏的指纹吧?慎重行事,我们把睡衣上其他的纽扣都检测了个遍,这些纽扣上都检测出了他的指纹……”
“然后呢……”
“只有这个掉下的纽扣,明显有被布擦拭过的痕迹。犯人明明戴着手套,为什么还要去擦拭这个纽扣呢?”
胡子男陷入沉吟。
“唔唔唔……确实搞不懂。”
“所以才说匪夷所思啊。”
高个警察和胖警察也开始沉思,三人陷入沉默。
“总而言之……”
胡子男开口打破沉默,“妄下结论可是大忌,先彻底调查宅邸内所有人的人际关系,一定可以获得什么线索的。”
“听说宗彦氏的妻子在之前自杀了呢。”
高个警察说道。
“今天好像是她的四十九日。”
“没错,她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优秀女性呢。”
胡子男脸上带着无限痛惜,继续说道,“我很早之前就和竹宫家有来往了。这个家完全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们的对话基本就是这样了,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内容。
但是,除了宗彦竟然还有一个女人被杀,这点着实让我吃惊不小。也就是说,在我被拼图箱盖挡住视线之时,现场又发生了一场杀人事件?话说回来,杀害宗彦的凶手逃跑走后,我的确记得房间里的灯有被打开过数次。
至于这个女人是被谁,以什么样的手段杀害的?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第三节
二月十二号,星期天。
水穗今早六点就醒来了,昨晚一直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到两点才睡着,总共睡眠时间不超过四小时。拜其所赐,她感到脑袋像灌了铅般沉重,但却双目清明毫无睡意。昨天的兴奋似乎还没冷却下来。
而害水穗失眠的最大元凶,就是那个纽扣了。那天夜里明明在走廊架子上的纽扣,第二天为什么会在后门被发现。
水穗首先能想到的解释是,此纽扣非彼纽扣。但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她不得不面对这种可能性很低的现实。毕竟掉在后门外的纽扣和水穗见到的纽扣,在形状和颜色上基本是一模一样,而且宗彦睡衣上的纽扣只掉下了一个而已。
这样想的话,一个不愿意接受的假设在她脑海里成型。
凶手就是那天夜里住在宅邸里的某个人。
经过整理,水穗得到以下观点。
首先是凶手杀害宗彦时,由于某种状况把睡衣上的纽扣被扯了下来,这个纽扣碰巧掉在了凶手衣服上的某处,但是凶手没有注意到这点,逃回到自己的房间。而在逃回房间的途中,纽扣又碰巧掉在了那个架子上。随后到来的水穗看见纽扣,但没有把它拿走。接着就是第二天早上——是在骚乱之前还是之后暂且不明——总之,凶手发现了架子上的纽扣,为了伪装成外部犯作案,他找准时机把纽扣丢在了后门外。
水穗认为这种观点是最妥当的了。在现阶段,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合理的说明来解释纽扣为什么移动的了。
凶手果然是这栋宅邸里的人吗?
水穗换好衣服,简单到洗了把脸后离开房间。走廊还是一片寂静。她乘坐电梯到客厅,铃枝已经早起在打扫卫生。
铃枝阿姨不可能是犯人——水穗大脑飞速运转。铃枝住在厨房深处的一个小房间里。宗彦睡衣的纽扣在二楼的架子上,若真是凶手真是宅邸里的人,一定是那天晚上住在二楼房间的人。
“早上好,铃枝阿姨。”水穗突然的招呼声似乎让她吓了一跳。
“早安,今天早起的人好多呢。”铃枝似乎在强颜欢笑。
“还有谁起床了吗?”
“是的,青江先生也起来了,现在正在晨跑。”
“晨跑?他有这个习惯吗?”
“不是的,他说只是今天早上醒来得太早了,没事才去晨跑的。他平时没有这种习惯的。”
“这样啊……”
这是吹哪门子的风?还是说,他也和自己一样夜不能寐?
水穗在沙发上坐下,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份报纸。报纸被翻到社会专栏,也许是青江或铃枝刚读过吧。水穗拿起报纸,宗彦弱质的头像映入眼帘,三田理惠子的头像也在一旁。然后就是俗不可耐的头条标题。由于赖子刚在不满两个月前自杀,报纸的记事认为其与此次的杀人事件有着某种暗中联系。水穗只看了几行,不禁粗暴地合上报纸。铃枝装作没有去注意她,卖力地擦拭着架子。
“对了,铃枝阿姨……”水穗开口问道,“你昨天早上是几点起来的?”
铃枝正叠着抹布的手戛然而止。
“记得是六点半左右吧,我和警察也是这么说的。”
“那时,有人已经起床了吗?”
“没有,大家好像还都在睡觉。”
“你是在起点左右发现伯父他们?99lib?的吧?在那之前,你在做什么?”
“和今天早上一样,在做些简单的打扫。然后就是早餐的准备。”
“在此期间有人起来吗?”
铃枝仰头思索片刻。
“和花子小姐和胜之先生下楼来了。过了一会儿,永岛先生和青江先生也下来,两人坐在沙发上谈论棒球的话题。松崎先生在他们之后也下来了。”
“铃枝阿姨有没有上楼过?”
“这五个人下楼之后,我有上楼交过老爷和老夫人。老夫人在房间里给出回复了,但老爷的房里却没有反应。我想老爷他应该会在音乐室,就到地下一楼去。没想到……”
她似乎是想起了发现尸体时的冲击,重重地咽了口唾沫。
“你上二楼的时候,有没注意到什么东西?”
“您指的什么东西是……”
“比如说……有没捡起什么……”
不知该如何问,水穗心中咂舌。她也想直接开口问铃枝有没看见架子上的纽扣,但这么直接似乎又有些不妥。
“你掉了什么东西吗?”铃枝疑惑地问道。
“嗯,是的。我掉了个硬币。那是我从澳大利亚带回来的,大概是掉在楼梯旁的架子附近了吧。”
水穗脑中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说辞,就撒了个蹩脚的谎。
“我没有看见哎,下次打扫时我会试着去找找的。”
“那就拜托了你。”
若是纽扣当时还在架子上的话,铃枝是不可能会注意不到的。家具上哪怕是一丝灰尘,都难逃她的法眼。
——那么,凶手到底是什么时候把纽扣扔在后门外的?
水穗脑中重现和大家一同前往地下室,发现宗彦二人尸体的情景。在她的记忆中,那时根本没有人到后门那边去。而在那以后,一直到警察到来之前,所有人都在接客室里等待。
也就是说,凶手是在骚乱发生之前处理纽扣的。也就是说,他在早上起床后发现了架子上的纽扣,在尸体被发现99lib.之前把纽扣扔到了后门外。
——若是自己的推理没错的话,凶手就在近藤叔父,和花子叔母,松崎先生,永岛,还有青江这五人之中了。
水穗不禁伸手捋起头发,苦恼地挠了起来。
大约过了十分钟,青江回来了。他穿着灰色带帽运动衫,脖子上围着条毛巾,进入客厅。
“看来他们监视了我们一晚呢。”
他坐在了正在看报纸的水穗对面。
水穗的视线从报纸上移开。
“谁?”
“警察啊。”青江一脸理所当然。
“警方在监视我们的行动,凶手是内部人员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看样子他们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撤走的。”
“你是为了观察这个才出去晨跑的吗?”
“算是吧。正如我所料,有一辆车一直在跟踪我。但我只是在步行道跑了一圈就回来了,他们一定很失望吧。”
“为什么你会去在意警察的行动?”
“难道你不在意吗?”
“我在意归在意,但还不至于专门去确认。”
青江的表情找回少许正经:“我非常在意。”他说道。
“我想知道他们有多大程度怀疑是内部作案。换句话说,我想从他们的行动中分析出,凶手是我们自己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听你的语气,似乎是希望凶手是我们自己人一样呢。”水穗的话里带着讽刺。
“怎么可能……”青江夸张地翻白眼,“没有人会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出个杀人犯吧?但是,无论是昨天的询问,还是刚才的跟踪,都明显表明警察在怀疑我们。只是监视这个宅邸还倒好,他们对近藤先生和松崎先生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这话有意思,警方为什么要特别注意叔父他们?”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竹宫叔叔一死,最受益就是他们两吧?”
青江毫不顾忌周围地大声说道。水穗顾忌地看向厨房,铃枝好像没有听见刚才的话。
“你的嘴还真是肆无忌惮啊。”
“廖赞啦。”他身子深深陷入沙发中,修长的双腿交叠。
“首先是近藤先生,他明显把竹宫叔叔看做眼中钉。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能力在宗彦之上,但宗彦却以婿养子之便控制了整个公司。就以近藤先生那性格,你说他能容忍的了吗?”
“但是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啊。祖父他隐退时,正是为了让近藤叔父成为赖子伯母的左膀右臂,才让和花子叔母和他结婚的啊。就算伯母去世,伯父继承公司,他的立场还是不会改变的啊。”
“人性的可悲之处就是在于难以割舍啊。据我所知,近藤先生确实是诚服于赖子阿姨那不输于男性的经营能力,才心甘情愿退居二线的。但对象若变成宗彦叔叔,话就要另说了。”
“你是说,他不承认伯父的能力?”
“这是缘由之一吧。但他对竹宫叔叔的怨念,可远不只于此。”
水穗不明白青江的话中之意,面显疑惑。看到她的反应,青江得意地扬起嘴角,身子向她凑去。
“你还不知道吗?幸一郎爷爷其实是想选近藤先生做婿养子的。”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
这种事水穗早从琴绘口中听说了。
“但是赖子阿姨却选择了对工作方面不精通的相马宗彦。当然,幸一郎爷爷一开始是反对的,但最后还是被赖子阿姨说服了。你知道她是如何说服幸一郎爷爷的吗?”
水穗摇头。
“赖子阿姨就是这样说的——那个男人没有野心。相马宗彦是比起工作,更热衷于艺术和玩乐的男人,自然也就不会背叛妻子篡夺社长之位,只要适当给一个董事的职位就可以让他满足了。而且她觉得一直以来自己的脑子里只有工作,似乎就要失去人性的感性和温暖了。若是身边能有个和自己类型完全不同的男人的话,说不定可以避免这个情况。——如何?很像是赖子伯母的想法吧?这些都是幸一郎爷爷告诉我的,爷爷似乎对自己女儿的想法感到很骄傲呢。”
青江似乎很喜欢谈这类轶事,双目生辉地描述着。
水穗一直以来把赖子看做温柔的化生,听了这番话之后,多少对其城府感到震惊。但她还是直视青江说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呢。但是有一点你别忘了,伯母生前可是深爱着伯父的。这才是选择伯父的最大理由。”
“爱吗……”青江挠了挠耳朵,他似乎不大擅长应付这类词语。
“赖子阿姨是个完美的女性,无论动机如何,她都会不遗余力地兑现妻子这个角色的。”
“……”水穗无言以对,只能陷入沉默。
“我们似乎有些跑题了呢。”青江重新坐回沙发上说道。
“总之,赖子阿姨之所以选择相马宗彦,是有着这样的背景的。当然,近藤先生也知道这档子事。所以,他认为赖子阿姨去世以后,社长之位就可以落到自己手中。但现实可没那没美好,宗彦叔叔竟然顺势继承了社长之位。因为那种原因成为婿养子的男人,竟然仅凭机缘巧合地掌握了实权。近藤先生会心存不满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你想说什么我已经知道了。”水穗叹了口气说道。
“但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因为这点理由杀害自己的亲人啊。”
“不管水穗你能否理解,这作为杀人动机是绝对成立的。再说了,表面说是亲人,他们两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水穗看着青江端一丝不乱的表情,缓缓地摇了摇头。确实如佳织所言,她从这个男人身上感觉不到人情冷暖。
“就是说,警察怀疑松崎叔叔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咯?”
“松崎先生的恨意恐怕是来自其他方面。”青江语气确定地.99lib.说道。
“他心中总是有一种傲气,认为这个公司是自己的父亲和幸一郎爷爷白手起家一同创立的。听说在赖子阿姨掌权的时期,公司里就有着松崎派这一阵营。赖子阿姨也在某种程度上默许这一阵营的存在。但宗彦叔叔却把这个松崎派强行瓦解了,不仅如此,最近似乎还念叨着要分配松崎先生去担任分公司的社长。说白了,就是想把他排挤出公司。”
水穗呆滞地盯着青江开阖的双唇,她基本不了解宗彦公司里的事。再说她离家一年半,有好多东西已物是人非。
“所以说,就算近藤先生和松崎先生对竹宫叔叔抱有杀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真不愿意往这方面想呢。”
“我也不是喜欢才说这些话的。但这些隐情若是被警方察觉到的话,他们两一定会被怀疑的吧。”
水穗心中也赞成他的说法。
“但是,可疑的可不只他们两个而已哦。”
看到铃枝已经开始在一旁的餐厅里摆餐具准备早餐,青江把自己的音量压低。
“动机并不一定要是这么具体的东西。有时,单纯的恨意就可以驱使他人行凶了。”
“此话怎讲?”
听到水穗的疑问,青江一脸意外地瞪眼咋舌。
“佳织没和你说吗?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毫无例外地对宗彦叔叔抱有恨意。比如说……”
他偷偷指向正在努力工作的铃枝,“她也不例外。她从赖子阿姨小时候开始,就在这个宅邸里服侍了。”
“……”
水穗脑中浮现起佳织和她说过的话——大家都爱着妈妈——
“还有永岛先生。”
青江就像是看透水穗心中所想,继续说道。“他对赖子阿姨抱有怎样的感情,佳枝有告诉过你吗?”
水穗抬头与他对视,他镇定自若,脸上带着一缕浅笑。水穗惊愕地盯着他,点了点头。
“真亏你能想到这个份上呢。只要在你嘴里,谁都能有成为犯人的资格了。”
“也不是所有人啦,在我的推理中,唯一没有杀人嫌疑的只有佳织。”
“也就是说,我也有嫌疑咯?”
水稻问道,青江像是被问道了苦处。
“我对你这个人没多少了解,要通过今后对你观察才可以做出判断。但在我看来,你应该不是那种会去冒险杀人的类型。”
“那还真是谢谢你的夸奖了。”
水穗做作地恭敬道谢:“那么,能允许我顺便补充一点我的推理吗?”
青江看上去有些意外。
“请务必赐教。”
“我的推理是——你就是凶手。”
“哎!?”
淡定如青江也不禁面显僵硬之色,但他下一瞬间又重返轻松的表情,“有意思,接着说。”
“你想和佳织结婚,确实,祖父好像也让你们两成就好事的意思。但是在祖父已过世的现在,伯父就成了你的障碍。因为,他没有半点让把佳织许配给你的打算。”
“原来如此。”
青江还是翘着二郎腿,挠了挠右耳垂,“这种说法确实说得通。看来警察迟早也会盯上我。话说,你的观点如何?我看起来像是会去夺人性命的人吗?”
“像。”
水穗大幅地点了点头:“非常像。”
听到水穗的回答,青江还是保持着与沙发融为一体的姿势,干笑两声。
“你是对的,只要是为了佳织,不仅仅是杀人,我可以做任何事。”
第四节
“能问你几个关于昨天早上的问题吗?”水穗一本正经地问道。
“什么问题?”
“我想知道昨天早上你起床下楼之后的行踪。第一个问题,你当时下楼时,客厅里有谁?”
青江戏谑地耸了耸肩:“盘问调查吗?明明我才是侦探角色啊。果然你也认为凶手是内部人员吗?”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怀疑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别想蒙混过关。”
“可疑的不只我一个吧?算了,暂且陪你玩玩。昨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近藤夫妻两已经在这里了。那么早起床的夫妇还真是少见呢。”
他的证言与铃枝一致,在这点上似乎可以信任。
“我想要你详细说明一下那之后的行踪。铃枝阿姨发现尸体,骚乱开始之前,你在做什么?”
“告诉你是没关系……”
他抬起眼看向水穗,“但你的问题还真有意思呢。昨天早上吗?宗彦叔叔和女秘书在那时已经死了吧,再怎藏书网么讨论应该也是白费功夫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水穗回答道。青江苦笑着挠了挠鼻头。
“还不是时候……吗?真是三流推理小说里的惯用台词呢。说出这句台词的登场人物通常来说都命不久矣。也罢,这套在你身上应该不管用吧。在我之后,永岛先生和松崎先生也下楼来了。永岛先生见到我在看报纸的体育专栏,就坐到我身边来,和我聊了聊报纸上的记事。松崎先生好像在和近藤夫妻谈话。途中奶奶也下来了,她坐在餐桌旁喝茶。”
“祖母她一个人下来的?”
“不,铃枝阿姨也在一起,她应该是上楼叫奶奶起床的吧。那之后铃枝阿姨下楼去地下室,然后就传来了那阵悲鸣声。”
这一段也没出现什么矛盾的证言。看来重点是在铃枝上二楼的这段时间里。
“骚乱开始之前,客厅里有没有人离过席?”
“我也不是很清楚,有还是没有呢……我记得应该没人去上过洗手间吧。”
“也就是说,没人离开过客厅咯?”
“没有。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基本上都一起呆在客厅。”
若青江没有撒谎的话,当时在场的五个人根本没有时间去处理纽扣。
“问话结束了吗?”
青江盯着水穗的脸,似乎要看透她的内心。
“嗯,今天就暂且先问到这里吧。”
“暂且吗?”青江面浮浅笑。
过了一会儿,佳织起床下楼来了。她来到水穗和青江身边。
“你们在聊什么?”她的语气有些烦躁。
“没聊什么。”水穗回答道。
“谈事件的事。”青江却在一旁插嘴道,“我们正在探讨我是杀害叔叔凶手的可能性。”
佳织盯着他:“结果如何?”
“结果证明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了。”
佳织把头扭向一边,无视青江。
“咦?这本书是?”
水穗看到佳织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开口询问道。这本书有些古旧,黑色封面。
“嗯,我想让水穗姐瞧瞧这本书,这是爸爸的谜题书。”
“谜题?”
水穗接过书,一瞥书中内容。书中简单概括着组装积木,智慧轮,迷宫等谜题。内容没有多复杂,看来是本谜题入门书。书上还记载着一些入门级的戏法。
“水穗姐昨天有说过想看关于谜题和戏法的书吧?我不知道爸爸把其他书刚在哪里,我的房间里只能找到这本。”
“嚯……佳织也有看这类书吗?”
青江来到水穗身后,瞟了一眼书中内容说道。
“我才不看这类书。这是爸爸之前忘在我房间里的。——怎么样水穗姐,很无趣吗?”
“挺有意思的。能借我看看吗?但是这两天是没空看了……”
“没关系的,你什么时候还都行,别在意。”
“水穗不急着看的话,能不能先借我看看。”
青江说完,交互看了看水穗和佳织。
“不行吗?”
“但是我带这本书来,是想给水穗姐看的啊。”
“我是无所谓啦。”
水穗说道,佳织面显困扰之色。
“你为藏书网什么想看这书?”她问青江道。
“我挺感兴趣的,竹宫宗彦为什么会对这类东西趋之若鹜。”
他从水穗手中接过书,手掌在黑色封面是拍了拍。
“算了……注意别给我弄脏了。”
佳织的语气充满不情愿,青江似乎挺享受她这样的反应,微微一笑。
早餐时间到了,还不见静香下楼来。铃枝说静香身子不舒服,留在房间里就餐。
早餐结束后,水穗前往静香的房间。她告诉铃枝,静香的食具由她顺便带下来,对方不胜惶恐地道谢。
水穗到静香房间时,静香正用完简单的早餐,躺在安乐椅上听着音乐。这个房间里也配备有简单的音响装置。
“感觉好点了吗?”
水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开朗:“好多了,我只是刚醒来的时候感到有些不适而已。”
静香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右肩。
“话说,今天外头好安静啊,静到让人不舒服。”
昨天大批媒体挤在门外,一直吵到大半夜才得以收敛。
“今后他们应该会消停一会了。”水穗说道。
“但愿如此吧。但警察还是会频繁出入我们家吧?”
“应该……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吧。”
随后,水穗把青江晨跑被跟踪的事告知静香。静香听后叹了口气,但却并不是感叹于警察的举动。
“那孩子,真是一刻也不能对他掉以轻心啊。”
静香安详的口吻中带着一丝严厉。她在说青江。
“你祖父之所以喜欢他,是因为在他身上能找到和自己的相似之处——头脑精明,无时不刻都在算计。说好听点,是不为事物所动,但说难听点,就是缺乏情感。”
水穗记得佳织也说过同样类型的话。
“那个孩子,对此次的事件有做出什么言论?”
“言论?”
“他有没有做着什么莫名其妙的推理?比如说胜之很可疑,良则有动机一类的。”
“……”水穗无言以对。
“果然如此。”静香点头道。
“那个孩子,也许是盼望着凶手是我们自己人。”
“怎么可能……”
水穗口里虽这么说,但她确实也可以从之前与他的对话中感觉到这点。
“如果万分之一的几率,佳织和那孩子真的结婚了的话,对于那孩子来说,胜之和良则就会成为眼中钉。所以,若是可以通过这次的事件除掉其中一人的话,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祖母……祖母你也在怀疑近藤叔父和松崎先生吗?”
静香目不转睛地盯着水穗,缓缓地摇了摇头。
“瞎说。我不会怀疑任何人的。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
见水穗吞吞吐吐,静香微微偏过头,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目光游移起来。
“总之,希望警察能早点破案吧。”她低语道。
水穗刚到楼下,就看到警察从玄关方向进来,似乎打算去地下一层。还是昨天那两个警察,山岸和野上。
“我们打算再调查一下现场。”
山岸看到水穗后,停下脚步说道。
“案件有什么进展了吗?”
“我们正在尽全力搜查。”山岸的眼神严肃。
“对附近地区的调查取证也在进行中。但遗憾的是,还没有获取什么有力的证言。我们同时还在检讨其他可能性。搜查这种东西,一定要做到面面俱到。”
“其他可能性指的是……内部犯?”
水穗问道,双眼凝视着警察的脸,不放过任何反应。
“怎么说好呢……”山岸面无表情地歪着头,“这就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三田小姐是凶手的可能性为零吗?”
虽说水穗自己也心知肚明这种可能性很低,但她还是试着确认道。
“也不能说完全没这种可能性啦。但这种可能性确实不高,若真是打算殉情,根本没有必要特意去做外部犯的伪装。”
确实如此。
“那么,果然三田小姐是被伯父牵连丧命的吗?”
面对水穗的疑问,警察移开目光陷入沉默,似乎是在判断是否要向她坦白。
“现在就断言还为时过早。”
山岸的语气变得慎重。
“我们调查过三田小姐的公寓,发现衣柜门大开着,衣服散乱在床上。乍一看,给人一种慌忙要出门的感觉。她为什么要这么慌忙呢?”
“不懂哎。”水穗摇头。
“再说了,两人在那种大半夜幽会也让人感到不解。根据女佣铃枝小姐的证言,三田小姐之前是有在夜里来访过没错,但再晚也就是十二点多。而事件当天,他们为什么非得选在那么大半夜,而且还是亡妻四十九日刚过的时候见面——这点也让人无法理解。”
“那么,也就是说凶手也有杀三田小姐的打算咯?”
“我也不清楚。”警察回答道。
“我们的搜查目前还没什么进展。但是……”
“但是?”
“解剖的结果出来了。”他继续说道,“解剖结果表明三田小姐是在宗彦先生死后至少半小时被杀的,若这个结果是事实的话,相隔的这段时间里,凶手在干什么?三田理惠子又在干什么?”
警察说着,脸渐渐向水穗靠近。水穗不禁把身子向后退。但山岸立刻缓下脸,整了整领带。
“总而言之,目前的不明点还很多。——你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没有了……”
“那么失陪了。”
说完,警察走下楼梯。
水穗做到一边的沙发上,脑中开始反思山岸刚才说的话。三田理惠子是比宗彦迟了那么长时间才被杀的?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水穗的大脑开始运转。
——我起初是认为凶手的目标只有伯父一人,三田小姐是因为偶然在场才被杀害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凶手杀害三田小姐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若依据青江所说的动机,近藤叔父和松崎先生只要杀害伯父就够了,完全没必要杀害三田小姐……
也就是说,凶手是同时对宗彦和三田理惠子抱有恨意的人。
水穗再次回到楼上,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话说回来,警察到底调查到什么程度了?难道他们是找到了什么可以证明是内部犯行的重要证据?
她到房间门前时,听到对面的佳织房里有音乐声传出。她敲了敲佳织房门,房内传出疲惫的回应。水穗打开房门,昏暗的房间中,佳织坐在轮椅上双眼紧闭。
“不觉得气闷吗?把窗帘打开吧。”
水穗走到窗边,拉开了厚实的窗帘。耀眼的阳光透过白色蕾丝窗帘,射进房间里。
“好刺眼。”
佳织俯下身子,伸手盖住双眼,然后慢慢抬起头:“好像有警察的人来家里了呢。”
“你听见了吗?”
“有这种感觉而已。水穗姐,警察他们在怀疑我们家里人吗?”
“怀疑是那帮人的工作。”水穗故作轻松地对回答道。
“但若是普通家庭的话,警察一般是不会怀疑到家人的吧?”
佳织继续说懂啊,“正是因为这个家不正常,才会被怀疑的。”
水穗无言以对,逃避似地移开视线。
(小丑视角)
昨天的胖子和高个警察又像烦人的苍蝇似地来扰我清静了。
他们两先是搜查房间里有没有被人布置过什么机关的痕迹。确认了没有此类线索之后,走向电话台开始查阅电话号码簿。
“没办法判断宗彦在当晚是否有打过电话呢。”
高个警察坐到了立体声设备前的沙发上,取出香烟说道。
“但是,他确实有打过应该不会错。也许不是在这个房间,而是在自己的房间打的。”
一旁的胖子警察也开始吞云吐雾。他们似乎不吸烟就无法进行交谈。
“从三田理惠子房间的状况可得知,她当夜造访这里很明显是突发事件。这样的话,只能考虑为当晚她是突然被某人用电话叫到这里。而能有这一举动的明显只有宗彦一人,若是其他人的话,理惠子应该不会专门在大半夜跑这一趟吧?”
“问题是……宗彦为什么要在那种大半夜叫理惠子来家里?”
“就是这个问题了。若是能解开这个问题,我们离真相也就不远了。”
说完,胖警察站起身,交叠双臂,单手只着下颚,开始在房中踱步思考。
“首先要弄清的是,凶手是只想杀宗彦一人,还想连理惠子一起杀?”
“我认为凶手一开始就想杀他们两个人。”
高个警察扭过身子面对胖警察,“凶手杀害宗彦时,理惠子应该不在场。若是她在场的话,一定会落荒而逃的吧?一定会高声求救的吧?也就是说,凶手杀了宗彦以后,继续埋伏在现场等待理惠子的到来。理惠子到达现场之后,不等她发出求救声就将其一刀毙命。”
“这样啊,确实是合情合理的想法。若真如你所言,凶手必须在事先就知道理惠子将会造访,但他到底是如何知道的?宗彦打电话叫理惠子来家里,应该是突发事件才对啊。”
“或许凶手是看到,或是听到宗彦给她打电话。”
“问题就在这里了,为什么凶手会看到或听到这通电话?”
胖警察的质问让高个警察陷入深思,片刻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是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看看能不能这样想……”
胖警察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把圆珠笔,把其当做刀子一样握在手里,指向高个警察。
“不想死的话,快给那个女人打电话,叫她到这里来……凶手也许有这样威胁过宗彦。”
“原来如此……”
高个警察盯着圆珠笔的尖端回答道。
胖警察把圆珠笔收回口袋里。
“或者,还可以考虑为凶手偷听了宗彦的电话。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可以肯定的是,宗彦在打电话时,凶手已经在宅邸中了。那么,凶手究竟是如何潜入的?那时,后门锁应该还没被打开才对。”
“果然,凶手是宅邸内部的人呢。”
高个警察用力地站起身。
“目前还无法断定,但八九不离十了。”
“负责宅邸周边进行调查取证的小队也说了,完全没有获取目击到什么可疑人士的情报。虽说案发是在深夜,但这种调查结果却是不多见。”
“问题是谁有动机。凶手是对宗彦和理惠子二人同时抱有杀意的人,实在是不好排除。”
“本次的犯罪不是女性和老人力所能及的吧。所以只要从近藤胜之,松崎,永岛,青江——这四个男性中考虑就行了。”
“不对,破案就忌讳的就这种思维定式。就算是女人,认真起来能使出的劲是我们所无法预测的。”
“这么说的话,竹宫水穗个头挺高,说不准能扳倒宗彦。”
“正是如此。”
“在动机调查上我们也不能排除这帮女人。近藤和松崎他们有利益纠纷这条线,而这些女人有怨恨这条线。”
“没错。整理至今为止收集到的情报,静香与和花子似乎在竹宫赖子自杀这件事上对宗彦和理惠子二人抱有强烈的恨意。不只是她们,铃枝和佳织心中应该也有恨意。”
“搜查才刚刚开始呢。”
“是啊……”
两个警察的对话似乎看不见终点。我作为旁听者,对他们谈话的内容时而感叹,时而苦笑。
他们的推理确实深思熟虑。若照这个势头下去,也许会比想象中更快真相大白。
但我有一种预感,他们离事件的核心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看来在短时间内暂时不会发生什么大变故。
第一节
水穗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铃枝前来告知她,那个人偶师又登门拜访了。铃枝先向静香汇报过了,但静香身感疲顿,让她来拜托水穗去应对。
“您意下如何?”铃枝担心地问道。
“好的,我去见见他。”
水穗放下书离开房间,跟着铃枝前往楼下。
人偶师悟净坐在玄关的椅子上等待,身着和之前一样的黑色西装。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满脸凶相的男人,貌似是个警察。
“本来是预定昨天来拜访的,但怕给你们添多余的麻烦,就没敢来。”
悟净看到前来的水穗,立刻站起身,低头示意。
“嗯,昨天确实有点让人吃不消。”
说完,水穗向一旁的警察说明了悟净的事。警察虽有些不满,但实在是找不到追究的理由,只能放弃离开。
“我正对门铃说话呢,刚才那人就突然冲出来讯问我。我都声称自己不是可疑人物了,他还是不肯放过我。看来他们内心里误认为自己比普通群众要高出一等。”
“他们只是工作认真啦。”水穗把他领到客厅。
“您听说这个宅邸里发生的事件了吗?”
待悟净坐下后,水穗也跟着在沙发上坐下。悟净脱下黑色外头,点了点头。
“已经知道了,请节哀顺变。”
“然后就是那个人偶……既然伯父已经死了,把那个人偶给你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但是……恐怕还不能立即给你。”
“您的意思是?”人偶师微微皱眉。
“案发现场是楼下的音乐室……很不巧,那个人偶就放在那个房间里。”
“也就是说……”
待悟伸起食指挠着鼻头,斜眼看向水穗:“案发之时,小丑也在那个房间里吗?”
“是的。”水穗垂眉回答道,然后又抬头面对他。
“听说事件的时候,我就怀疑会是这样的状况了。”
人偶师叹了口气,两手在桌上十指交叠,“真是不可思议呢。人偶的诅咒这种东西,我本来也不愿意相信的。”
“总之,现在还不能把那个人偶拿出来。请务必理解我们的苦衷。”
“我非常理解。”他说道。
“都是因为那群头脑僵化的警察们喊着要保护现场吧。”
“正是如此。对了,还有就是那个玻璃盒……”
水穗把警察不小心摔碎玻璃盒的事告诉了悟净,他听后皱眉摇头,无奈叹气。
“搞到最后,破坏现场的不就是他们自己人吗。”
“非常抱歉。”
“你没必要道歉。话说,现在有谁在那个房间里?”
“有两个警察。”
“那正好。”悟净一拍自己的膝盖,兴奋地站起身。
“能麻烦你带我到那个房间去吗?我自己去说服警察。”
“我认为是白费口舌。”
“也许吧,但去问问总比傻等着好。——是从这里下去吗?”
悟净手指通往地下的楼梯问道,水穗也站起身,其实她也想再去看看案发现场。
二人下了楼梯,到房间门前时,被山岸拦下了。水穗把悟净介绍给警察,悟净也陈述了自己到此的目的。警察一听到人偶,脸色一瞬间尴尬起来。他也知道自己的同事把这个人偶的玻璃盒给摔碎了。
“还要再等一阵子才能让你们把现场物品带走。”
山岸交互地看着水穗和悟净说道。
“一阵子是多久?”悟净问道。
“基本要等到事件解决。”
“那么,要多久才能解决?”
山岸对人偶师的质问不禁火起。
“这我们也说不清。也许今晚就能解决,也许一年都解决不了。”
“也就是说,搜查也许会陷入迷雾吗?”
山岸的眉角一颤,但没有做出回答藏书网,只是死盯着悟净的了脸。悟净则无视这锐利的视线,把头伸进房间里环顾室内。
“您若是理解了的话,请恕我们还有工作……”
山岸抓住人偶师的肩膀阻止其靠前。悟净轻轻推开按在肩膀上的手。
“宗彦氏是倒在那附近吗?”
他指向房间内。
“是的,那又如何?”
“没,只是问问。”悟净摇头。
“那就请回吧,我们忙的很。”
山岸似乎下达了逐客令,水穗和悟净只能上楼。
“真是没办法啊,看来只能等一阵子了。”
悟净在玄关穿着鞋说道。“不知道还得等多久呢——话说……”
他靠近水穗耳边,低声说道。
“和家主人一起被杀害的年轻女子——好像是叫三田理惠子吧?在这个家里,处了家主人以外,还有和她特别亲密的人吗?”
水穗意外地看向悟净。
“为什么你会这么问?”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啦……方便告诉我吗?”
“我离开这个家有一段时间了,对这类事不是很了解。”
水穗的语气有些冲,但悟净不以为意,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
“这样啊……问了您这么无聊的问题,真是抱歉了。那么,我先告辞了。”
说完,人偶师打开门离去。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水穗心中感叹。
入夜,晚餐结束时,松崎来访。他说近藤夫妇待会也会来造访,他们约好一起商量葬礼的事宜。水穗把他领带接客室之后,端来了咖啡。
“事件的搜查有进展了吗?”
松崎眨着弱气的双眼,询问水穗道。
“鬼晓得……”她摇了摇头。
“警察们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但瞧他们搜得底朝天,应该会有什么进展了吧。”
水穗嘴里说着,窥视松崎的表情。他也有杀人动机,今早青江的话在水穗脑里复苏。但是面前这连虫子都不敢杀的男人,真的有胆量杀人吗?
“这样啊……底朝天啊,他们连宅邸里也搜了吗?”
“没有,家里只搜了音乐室而已。但他们好像对宅邸周边和后院进行了彻底的搜查。”
“是吗……”
松崎不知为何坐立不安,矮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双眼来回瞄着接客室。他慎重地抱着膝盖上的皮包,似乎是有什么重要文件在里面。
“警方的人还没有去过公司吗?”
“不,他们来过。还问了一些经营状况如何这一类相当唐突的问题。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就好。”
松崎取出香烟,以此为契机,水穗一句失陪,离开了接客室。
之后近藤夫妇来了,胜之在静香的陪同下来到接藏书网客室,留下和花子一人在客厅看电视。水穗端茶水到客厅时,和花子已经把电视关了。
“水穗,过来一下。”她低声招呼水穗。
“警察找到犯人的线索了吗?”
松崎也向水穗问过同样问题,大概是因为她是这家里最好问话的吧。
水穗给出的回答与对松崎时一样。
“这样啊……”
和花子一瞬间苦恼地低下头,又立刻抬头看向水穗。
“水穗你也真倒霉呢。难得回来一趟,竟然遇上这种事。”
“我完全不介意的啦。”
“你妈妈这趟要回来吗?”
和花子询问水穗母亲琴绘的事。琴绘今天下午有给水穗打过电话,说自己会回来出席宗彦的葬礼。水穗把这件事告诉和花子,“是呢,无论如何,葬礼至少还是得来出席的。”
她自言自语地说道。水穗明白她的话中之意,她指的是无论有多恨宗彦的意思。
“水穗,我随口问一下……”
和花子在沙发上滑动身子,靠近水穗。她声若蝇蚊,水穗不得不也把头靠近她。和花子在她耳边低语道。
“警察不是发现沾血的手套和义兄睡衣的纽扣了吗?他们有没说些什么?”
“没有啊。”
说完,水穗反问道,“难道那些东西让您知道了什么?”
和华子慌忙摆手,“没这回事啦。我只是问问而已。”
说完,她站起身,“我去瞧瞧接客室那边怎么样了。”朝接客室方向走去。
感觉有些奇怪啊,水穗内心疑惑。莫非和花子也认为杀害宗彦的凶手是宅邸里的人?
这个晚上永岛也来了。他说自己非常在意事件的进展,没办法傻傻呆在家里。
“佳织小姐的状态如何?”
这是永岛进门后的第一个问题,看来对他来说,那个仰慕自己的轮椅女孩是最让人上心的。
水穗轻轻耸了耸肩。
“今天警察又来了,她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警察?他们来做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
水穗的回答有些决绝而粗暴,永岛不禁面显惊愕。水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轻轻摇头。
“抱歉。今天老是被问这种问题,忍不住就……”
永岛叹气点头。
“你一定也很累了吧。葬礼结束后,你还是先回去休养一段时间比较好。”
“待事情告一段落,我就回去。”
她对母亲也是这样回答的。
“你的心情我了解。任谁都想早点逃出这个状态。?99lib.”
说完,他走上楼梯。大概是去探望佳织了吧。
——事情告一段落吗……
这一时刻真的会到来吗?水穗对此感到怀疑。凶手的被捕,有可能会引发一场新的悲剧。
(小丑视角)
混合着烟味的空气沉淀在地面上,失去主人的椅子,电话,还有各种音响器材,空虚地矗立在黑暗之中。
寂静的时光。
周围似乎是隔音墙,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寂静的黑暗。
这是我一天里最悠闲的九九藏书时光了。若是天一亮,那帮无礼的男人一定又会来把这份安静破坏殆尽。
我的大脑开始思考。我此刻身处此地的原因,这栋宅邸的历史——通过深染于这栋宅邸中的各种气息,我可以读出这个家的过去。
这个家庭的过去满溢着深重而黑暗的悲伤。这种悲伤,就像音乐一样流淌进我心间,触动我心房。
哎?难得的好气氛又整这一出吗?有人打开了房门。
门就像被调了慢动作似地缓缓打开,随后一个人进入房间,看身材应该是个男人。
男人关上门,没有打开房间的电灯,而是点亮了手电筒。然后好像在找寻什么东西。
不一会,手电筒的光线停留在了我身处的整理架上。
我的身旁有一个箱子,就是那个标题为“拿破仑的肖像”的拼图箱子。
男人来到架子前,伸来右手打开箱盖,从裤子口袋中取出什么东西,又把手伸进箱子里。我听见物体放进箱子里的轻微声响。
我极力想看男人的脸,但手电筒的炫目光芒让我什么也看不见。
男人盖上箱盖,也许是因为太用力了,对盖子的边缘造成一些破损。
完工后,他打开门,关掉手电筒离开房间。当然,他关门时不忘重新上锁。
他究竟在那个箱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我一无所知。
第二节
四月十四日,星期四。
宗彦在葬礼在竹宫企业母公司的讲堂举行。水穗自然也出席了。葬礼真是超乎她想象的体力活。在参加者排着无尽的队列轮流上香时,她只能一动不动地矗在一旁。回复那些陌生人的哀辞,也让 她感到疲倦非常。
但就算这样,水穗的工作也99lib?许算是轻松的了。静香和佳织等人根本连缓口气的空闲都没有。而近藤和松崎,则负责与公司关系人士周旋。
水穗在休息室里小歇之时,琴绘来了。她身着丧服,平日里优雅下垂的长发此刻高高竖起。
“才刚进入公司两三年的人们,一定会感慨这家公司的葬礼频繁。”
“你迟到啦!”
水穗横眼瞪着琴绘,“我都告诉过你,要早上早点来了。”
“我去了趟美容院啊。”
琴绘抚摸着头发,坐到水穗身边。她从怀里取出一袋糖果递给水稻穗,“要吃吗?”水穗接过糖果。
“真是讽刺呢。”
琴绘也扔了一个糖球到嘴里,说道。
“那样差劲的男人,仅凭赖子姐的丈夫这一身份,就可以拥有这么隆重的葬礼。”
“注意一下言辞。”
“我说错什么了吗?全是事实吧。”
琴绘的语气中对宗彦的憎恨毕露,水穗不于予评价,转移话题,“你和祖母他们打过招呼了吗?”
水穗问道。琴绘回答已经打过招呼了。
“聊事件的事了?”
“聊了些。”
“有何感想?”
“还能有什么感想……简直吓死人了。大半夜的突然从外面闯进来一个杀人魔。”
“从外面……吗。但是,警方还没完全断定是外部人员作案。”
水穗压低声音说道。琴绘从她脸上移开视线。
“警察就喜欢故弄玄虚。我们可不能被他们的话给耍了。”
“这点我也知道……”
“比起这个,水穗,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琴绘问水穗道,她好像完全没把这事件当做一回事。
“我昨天不是说过了吗?等事件告一段落再说。”
“但是,你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吧?今天就和我一起回去吧,好吗?”
她武断地说道。
“这可不行。我也和佳织约好,会再呆一段时间了。”
“佳织她没问题的啦。那孩子比想象中坚强多了。”
“妈妈!”
水穗径直盯着琴绘,“我呆在这里会坏事吗!?”
琴绘面显困扰,随后苦笑起来。
“说什么傻话呢,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再让我呆一阵子有何不妥?”
面对水穗的反驳,琴绘微微无奈叹气。
“真拿你没办法。但你要和我做个约定,不要太过深入这次的事件。”
“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妈妈你知道些什么?”
“瞎说!我能知道什么?”
说完,琴绘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休息室。
(小丑视角)
胖警察粗暴地推门而入:“现在葬礼还在举行途中吧。”
“参拜者的数量非常大,看来要花上不少时间了。”
高个警察也跟着进入房间。
“而且还花上不少钱吧,但收到的悼念金也不是小数目。算起收入和支出,应该也没亏多少。”
胖警察一边说着,一边踱步于沙发周围,“哎?原来是掉在这里了。”他从地上拾起一把圆珠笔。
“我正苦恼到底掉哪去了呢。果然是掉在这里了。”
“看上去像是进口货呢。”
“别人给我的啦。”
胖警察把这把圆珠笔放入外套口袋,“我们也到葬礼现场去瞧瞧吧。”
两人准备离开房间,但就在门要被关上时,高个警察握着门把的手突然停止。
“咦?”
“怎么了?”
高个警察再次回到房间里,来到我的面前,指向放置在我身边的箱子。
“这个箱子,有些不对劲。”他说道。
“哪里不对劲?”
“看盖子的边缘,有些破损了。我记得之前来的时候还是完好的。”
胖警察释然,立刻取出手套戴上。高个警察也跟着做出同样举动。
“把这个箱子拿下来,轻点。”
在胖警察的命令下,高个警察慎重地把箱子搬到地上,然后轻轻地打开盖子。
“好像没什么异常啊。”
低头看着塞满箱子的拼图碎片,高个警察说道。
“不要妄下结论。若是有人碰过这个箱子,一定会有什么变化之处。”
“比如说,有拼图的碎片被偷走了。”
“有可能。”
胖警察点头,抓起一把碎片。
“好嘞,我们来数数碎片有多少个。”
两个警察坐在地上,开始计算箱子里碎片的数量。他们每次从箱子里取出十个,凑满一百个分成一堆。熟悉了手头上的作业之后,他们计算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堆又一堆的百个分组相继出现。
完工后——
“我说,野上……”
胖警察叫高个警察的名字,“看来这个拼图是由两千个碎片99lib?组成的。”
“确实如此。”
“但这是什么状况!?若是少一个碎片还可以理解,怎么会多出一个碎片啊!”
胖警察盯着手中最后一个碎片说道。
“也就是说,有人把这多出来的一个碎片放进箱子里?”
“没错,但这究竟有何意图?”
“谁知道……”
“野上,快联络本部。让他们派些空闲的人手过来。”
“然后呢?”
“还用问吗?当然是把这个拼图完成啊。这样就可以知道多出来的到底是哪个碎片了。”
“我明白了。”
高个警察立刻站起身,走向放置在房间一角的电话。他刚拿起话筒,胖警察又说道:
“再让他们派鉴识过来,十万火急。”
第三节
葬礼在傍晚时结束了。水穗和青江乘坐佳织的车回家。佳织的车是一辆改造成可以容纳轮椅的面包车,之前似乎都是由宗彦驾驶,而今天坐在驾驶座上的是永岛。
“我觉得还是让我开比较好。”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青江瞟了一眼永岛,说道。
“我得趁现在熟悉这辆车,为将来做准备。”
永岛不以为意地沉默不语,反倒是身后的佳织有意见了。
“你要做什么准备?别胡言乱语了。我们现在要去永岛先生的店铺,当然是由永岛先生驾驶最好了。”
葬礼结束后,佳织建议大家一起到永岛刚开张一个月的新店里玩玩,转换一下心情。佳织好像在店铺刚开张时就去光顾过了,她似乎还对店内的装潢提供过一些意见,所以想让水穗也去观光一下。
“也罢,今天我暂且让步。但是叔叔已经过世,佳织需要一个新的司机。”
“那凭什么一定要是你啊?”
“难道我不能胜任?”佳织无视他的问题,看向水穗。
“水穗姐,你会开车吗?”
水穗刚点头,“水穗可不行。”青江转向身后说道。
“她不可能永远呆在十字豪宅吧?你马上就要回去了吧?”
“确实……”水穗有些难以启齿。
“我不要!”一旁的佳织喊道。
“求你了,再多呆一阵子吧。至少等到这讨厌的事件解决后再走……好吗?”
佳织哀求到这个地步,水穗只能沉默点头。就算佳织没有拜托,她自己也想留下来关注事件的进展。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暂时的啊。水穗迟早有一天会回去的。”
看来青江是铁了心要成为佳织的司机候补。
“这样说的话,青江你不是也一样?你今年春天就要毕业了吧?你一毕业就要离开这个家了。”
“未必一定就会离开吧?怎么?和我住在同一屋檐下让你感到不适吗?”
“没有任何感觉。”
“真是绝情的台词呢。”
青江转回前方,身体深深陷入坐垫中,“但是你还是小心为妙。在那栋宅邸里,可有比我更需要注意的人物。”
“这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了。”
至此一直保持沉默驾驶的永岛,刹车等红灯时,面向青江说道。
“你是在说……事件的事吗?”
“对呢。”青江忧郁片刻,“确实,这是包括在我的意思之内。”
“听起来你好像是在怀疑我们自己人,你有什么根据吗?”
水穗对着青江的背后说道。
“目前还没有什么根据。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警方在怀疑我们身边的人。毕竟有我晨跑被他们跟踪的先例。”
“参考所有的可能性是警察的责任啊。”
永岛说道,“仅凭这点可不能下结论。再说了,若真是内部作案,嫌疑人范围这么小,应该早就抓到了凶手吧?”
绿灯亮起,永岛再次踩动油门。
“原来如此,确实是符合常理的观点呢。但是不是有点常理过头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佳织突然怒吼道,轮椅上的身子激动地向前倾。
“不要摆出一副这么可怕的表情嘛。我只是想说,这种常识性的观点太过于理性了。大家都知道案发当晚集中在宅邸里的只有我们自己人,所以大家也许都在潜意识中包庇凶手。无论是谁,都不想自己身边的人中出现个杀人犯吧?”
“你这样怀疑大家真是太过分了!明明一点根据都没有!”
佳织咬着下唇,哀怨地盯着青江的侧脸,但青江似乎丝毫不在意。
“真的过分吗?而且,这并非是毫无根据,这是通过多方面考虑之后所能达到的唯一结论……算了,就当我没说吧。我可不想看到心上人伤心落泪。”
青江露齿一笑,转回前方。佳织怒瞪了他一会儿,转头看向水穗,似乎是想要她帮自己说几句话。
但水穗却缄口不语,因为她也和青江一样,认为凶手出自宅邸内部。
而且,一旁永岛不寻常的阴郁表情也让她有些顾忌。
永岛的店门上挂着一张“暂时停业”的牌子。打开玻璃门,一阵香波的气味扑面而来。席位只有四个,占地面积不是很大,但里侧的墙壁完全被设计为一面镜子,给人一种店面还在延伸的错觉。
“其实我是喜欢墙壁的颜色简洁一点的。但爸爸希望把所有墙壁都设计为镜子,说是这样可以让店里看起来更宽敞。”
“伯父?”
“建筑公司是我们家麾下的,所以爸爸也来视察过好几次。但爸.99lib.爸会为这种琐事亲自出马还真是少见呢。到底是吹哪门子的风呢?”
说完,佳织又小声的补充道,“但是我妈妈是一次都没来过。”
水穗和青江坐到等待席的沙发上,佳织把轮椅行驶到他们身旁,永岛在为他们泡咖啡。等待席一旁有一个小书架,上面摆着一些漫画和杂志。
“你雇佣了几个员工?”
青江环顾了店内一圈,问永岛道。
“男女各一个。男员工是之前一起工作的,女员工是实习的。”
“实习女员工?还很年轻吧?应该还没超过二十岁吧?”
佳织看到挂在墙上的围裙,问道。
“嗯,很年轻。刚高中毕业,还在上专业学校呢。是一个恩人寄放在我这里的,让我照顾她。”
“一定很可爱吧……”佳织郁闷地叹道。
永岛把咖啡杯分别放在四个托盘上端来。看他那熟练的手法,这家店一定客流如潮。
“在永岛先生这个年龄就拥有这样一家店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青江手持咖啡杯,再一次环顾店铺。
“是啊。若是没有父辈的遗产,是得吃上不少苦才行。”
永岛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咖啡杯取暖,“我是藏书网真心感谢竹宫叔叔啊。”
在座的人都知道他口中的竹宫叔叔指的是幸一郎。幸一郎在生前写下遗言,上面明确表明要给予永岛他应得的一份财产。这家店正是靠这份遗产建起的。
“但说实在的,永岛先生的那一份明显少了一个零吧?”
青江试探性地看向永岛,“虽说你是出自侧室,但怎么说也是亲身儿子啊,再多收一点完全不过分吧?看看现在,你建起这家店铺,缴纳了税金之后,就只剩下零头了不是吗?”
“我很心满意足了。无论金额多少,竹宫叔叔能有给我留遗产的念头,我就感到非常感激了。”
“真是如此吗……”
青江意味深长地弯起嘴角,“但是和幸太郎爷爷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宗彦,搞到最后竟然成为了最大的受益者。这确实有些让人笑不出来吧?”
永岛的视线从杯子上抬起,正准备开口,这时,“青江,你说的话太无礼了!”
佳织插入他们的对话。
“那你想让我怎么说?”
他语调平稳,但永岛却面显僵硬。
“说说看。”青江像没事人似地喝了一口咖啡。
永岛和佳织沉默地看着青江。水穗在一旁看着这三人的尴尬气氛,也抬起咖啡杯。
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水穗转过头,看到一个男人正在敲着入口玻璃门。
“他是看不见暂停营业的告示……”
永岛认出敲门的男人,说到一半的话不自然地打住。这男人正是山岸刑警。山岸摆着一副热情的笑容,朝店里招了招手。
“没想到会找到这里来啊,这个重量级的警察。”
青江说笑道。“他到底在跟踪我们之中的哪位呢?”
永岛起身去开门,山岸肥硕的身躯入侵店内。
“人挺齐的嘛。”
山岸狡猾地笑道。高个警察野上也跟在他身后进来。野上的表情有些紧张,水穗的直觉告诉她,警察此行不妙。
“请问,有什么事吗?”永岛问道。
“当然是有事才会登门拜访。我们有些事想要询问一下你。”
“什么事?”
“你前天晚上,有到过十字豪宅去吗?”
“有啊……那又如何?”
永岛的音量微微上扬,山岸目露锋芒。
“然后,留宿了吗?”
“我一直呆到很晚,他们就建议我留宿一晚。有什么不可以吗?”
“我没说不可以啦。但是擅闯案发现场就让我们有些难办了。”
永岛一瞬间哑口无言。连水穗都知道他的视线在左右晃动。
“唔唔,让我给放哪去了……”
山岸做作地掏着裤子口袋,取出一九九藏书个小塑料袋,摆到永岛面前。
“这个,你应该不陌生吧?”
山岸问道,他脸上还是那副让人不舒服的笑容。
永岛站起身,看向塑料袋。水穗也跟着站起来,塑料袋里好像放着一片拼图,她不明白这代表着何意,但可以确定的是,永岛看到这东西后的态度可不寻常。
永岛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这片拼图,有什么问题吗?”
他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对警察说道。
“有什么问题!?”警察惊愕地瞪大双眼。
“这还用问吗!?”
山岸刑警左手拿着塑料袋,右手指向碎片,“睁大眼睛瞧瞧!边缘有一些黑色污渍吧?经过检验,这是宗彦氏的血渍无误!”
“而且,”警察继续说道:“而且,我们在这片拼图上检验了出某个人的指纹。这个人就是你!永岛先生!”
永岛看向警察所指的部分,双目慌乱地闭合着,抬起左手抹了抹自己的嘴角。他偷偷瞥了水穗众人一眼,又把视线转回警察身上。
“你们怎么会……”永岛嘟哝道。
“你想问我们怎么会察觉到这个碎片吧?因为你犯了个失误!”
“失误?”
“这点待会再细谈。首先,你要告诉我们,为什么你会碰过这片拼图?”
永岛被警察的魄力所压,不禁倒退了两三步。
“这是有隐情的!”
他用极度沙哑的声音喊道。
“这当然有隐情!”
山岸的声音又高了八度,“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谁都知道隐情肯定是不只一个两个。”
“请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那是自然会给的。”山岸把塑料袋收回怀里。
“只是,我们得先请你到局子里走一趟。这事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了的。”
说完,他给身旁的野上使了个眼色,高个的野上立刻移动到青江身旁,推了他一把催促他快点走。
永岛深呼吸两三次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转向水穗。
“拜托你帮忙关一下店门。把驾驶的任务托付给你没问题吧?”
说完,他递给水穗两把钥匙。一把是店门钥匙,另一把是车钥匙。水穗点头接过钥匙。
“永岛先生……”
佳织终于忍不住出声喊道。永岛看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我没事的,去去就回。”
然后对警察说道,“走吧。”
山岸表情严肃,对水穗众人微微点头致意后先离开了店铺,随后永岛也在野上的催促下跟了出去,“永岛先生……”佳织不禁再一次呼唤,但这次,永岛并没有回头。
第四节
“依我的预感,警察应该不能拿永岛先生怎么样。”
青江说道,99lib.一面秀着自己的驾驶技巧。他们正在从永岛店铺回家的途中。虽说永岛拜托之人是水穗,但最后还是被青江抢到了驾驶席。水穗和佳织一起坐在后座上。
“你怎么知道?”
佳织的双眼有些红肿,声音也不似平时那样温柔了。
“永岛先生的精明众所周知。他若是犯人的话,怎么可能会犯把指纹留在物证上这样的低级错误?”
“物证……你是说那个拼图碎片吗?”
“从警察的语气和永岛先生的态度上看,应该是这样没错。而且,那上面还沾有宗彦叔叔的血。”
“警察是在哪里找到那块碎片的呢?”
水穗对着青江身后问道。
“是九九藏书啊,他们到底是在哪找到的呢?那个叫山岸的警察,说永岛先生犯了个失误。”
“永岛先生为什么会持有过那块拼图?”
“就像他刚才说的一样,其中是有隐情的吧。但是,这隐情就算不会让永岛先生被指认为凶手,对我们来说,可不会得出什么好结果。”
“怎么说?”水穗问道。
青江陷入沉思,沉默片刻。
“重点是,永岛先生是在什么地方获得这个碎片的。”
他回答道。“若是在十字豪宅里捡到的话……结果可想而知。”
水穗感到背脊一阵凉意。知道宗彦睡衣纽扣曾掉在宅邸内的人,目前恐怕只有她一个。但是,事情若真像青江所言的那样发展下去的话,警察一定会确信凶手是宅邸内的人。
“看样子,你似乎非常希望凶手是我们自己人?”
佳织语带责备,接着用右手抵着额头,低语道,“比起怀疑自己人,当务之急是永岛先生的安危。他到底能洗清嫌疑吗?”
若真是警察误解就好——看到愁容满面的佳织,水穗内心感叹。永岛那天晚上在十字豪宅,仅凭这点,他完全有可能就是凶手。
青江把车开到宅邸门前时,水穗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宅邸门口停了好多辆没见过的车。
“警车呢。”青江说道。
大门旁站着一个眼神尖锐的男人。水穗等人的车进入时,男人投以利刃般的目光,却出声没有叫住他们。
水穗和青江推着佳织一起进入宅邸,和花子看见他们后急忙走了过来,她已经换下丧父,穿着平日里的衣服。
“听说永岛先生被捕了,这是真的吗?”
她压低声音询问道。永岛被警察带走的事,似乎已经传到宅邸里了。
“那不能说是被捕!”
佳织回到道。“只是请他去做参考人,之类的……”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和花子暧昧点头,三人经过她来到客厅,胜之和松崎正坐在沙发上。两人都显得坐立不安,急躁地吸着香烟。
“他们说,永岛先生并不是被逮捕。”
和花子向二人说道。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胜之询问水穗三人,青江告诉他们在永岛店里发生的事。当他说道警察发现沾血的拼图碎片时,胜之二人不约而同地面显紧张之色。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胜之沉吟道。这是,从楼梯处传来男人的对话声和脚步声。
“是警察吗?”水穗问道。和花子面容忧郁地点了点头。
“他们刚来不久。说是想调查一些东西,务必让他们检查大家的房间。他们现在应该在和母亲会面吧。”
“他们是想调查永岛住过的房间吧?”
松崎似乎在征集大家的看法,“也许吧。”胜之回答道。
半晌,警察们回到楼下,看也没看水穗众人,径直朝玄关走去。其中一个警察拿起话筒,神情严肃地给什么地方打电话。
“究竟出了什么事?”
佳织紧紧扭着水穗的手,不安地问道。水穗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地握住她纤细的手。
不一会,打电话的警察回到客厅,一览在场众人。
“我们马上就要向大家汇报一件重要的事。请大家稍待片刻,不要离开。”
说完,这个年轻警察也离开宅邸,于此同时,静香也二楼下来。她看上去相当疲惫,脸色很难看。
“岳母,您还好吧?”
胜之立即起身去搀扶静香,松崎给让出沙发座位给她。
“我没事的,无须担心。”
静香弯腰坐下,喝了一口铃枝端来的茶,沉沉地舒了一口气。
“母亲,警察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和花子问道。
“我也不清楚。他们好像调查了宗彦的收藏。”
“收藏?就是拼图,帆船模型那些玩意吗?”
胜之问道,静香点头。
“最初只调查了宗彦的房间,但之后好像把所有房间里的拼图和模型都检查了一遍。他们不肯明说调查这些东西的目的。”
“祖母,警察有在你面前提起过永岛先生的情况如何了吗?”
佳织神色不安地看向自己的祖母。
“我也问过他们好几次,但都被他们含糊其辞蒙混过去了。永岛先生被带走,和警察这次突然的行动应该有着某种联系。”
静香的话让整个客厅陷入沉默。在场众人都对警察这次的诡异行动有着各自的不祥预感。
“他们究竟想把我们怎么样啊!”
胜之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烦躁,怒道。这让客厅里的气氛更加沉重。
大约一个小时后,警察们回来了。这次山岸和野上也加入在内。而最引水穗众人注目的,是跟在警察队伍身后的永岛。
“永岛先生。”
永岛点头回应佳织的呼唤,随后痛苦地低头咬着嘴唇。
“大家都到齐了吧。”
山岸肥硕的身躯向前走了一步,双手交叉背后,一扫在场众人表情。
“名侦探出场咯。”
青江语带嘲讽,“搞的和推理小说的高潮一样。”
山岸眼角浮出得意的笑容,看向青江。
“你说的太对了。”他说道。
“高潮时刻即将来临。”
第五节
山岸缓缓转头确认众人的反应,右手挡嘴轻轻咳嗽了一声,再次把手背在背后。
“那么……”
他开了个头,“在进入主题之前,我先稍微整理一下至今为止的状况吧。这样方便你们更好理解。”
说完,他走向通往地下的楼梯,朝下方指去。
“这个宅邸的主人宗彦与其秘书被杀的事件,我们基本上是以外部入侵者作案为前提开始着手调查的,其理由为疑是犯人所有的手套掉在后门外,和宗彦的睡衣纽扣宅邸外这两点。但是此后经过我们多方面全面调查,却找不到丝毫外部入侵的踪迹。轻率地丢弃手套的犯人,却没有留下任何其他痕迹——这着实让人想不通。”
“也许凶手是认为一个手套不会对他造成多大威胁呢?事实上,这幅手套在追踪凶手上也没起多大作用不是吗?”
胜之语气里带着挑衅,但山岸却面不改色。
“但这作为凶手的心理就有些让人费解了。既然要丢,丢得更远一点不是更安全吗?”
“……”
胜之无言以对,山岸满足地点了点头。
“之后,我们并没有武断地认定凶手来自宅邸内部。只是在某种程度上稍稍确认了一下大家的行动。”
确认吗——说的倒挺文明。水穗心中暗讽。
“而仅仅一个偶然,让我们抓到了搜查的突破口。”
山岸挺胸,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把圆珠笔。
“我昨天把这个圆珠笔忘在了案发现场,所以今早登门拜访来取回。那时大家正在葬礼中途,只有铃枝小姐留在宅邸里。这时,我们发现了有人侵入过现场的痕迹。”
在场众人表情僵硬,山岸接着又向他们说明了“拿破仑肖像”箱盖破碎,箱中拼图多出一个的事。
随后,山岸给了身边的两个年轻警察一个眼色。两个年轻警察离开房间,搬回一幅巨大的拼图画。骑着马的拿破仑跃然于画上。在场的某些人漏出惊叹声。
“真是精致的拼图呢。两千枚的拼图可真不是个小工程。我们都动员了好几个年轻人了,花的时间还比想象中要长许多。”
山岸又像两个警察递了个眼色。两人把拼图移到房间角落。
“大家都知道结果了吧?拼图完成后,碎片多出了一个。正是这块碎片。”
山岸取出先前的那个塑料袋,“请大家过目。”
他把塑料袋递给身边的铃枝,接着在众人之间轮流传递。塑料袋里装着一块蓝色的拼图碎片。
“这块碎片上沾着宗彦氏的血迹,同时,还沾有永岛先生的指纹。通过以上几点,我们可以分析出,永岛先生曾潜入过地下室,并将这块碎片偷偷放入箱中。而在这点上,我们也得到了他本人的确认。”
众人的视线集中到永岛身上,他垂着头一动不动。
“重点是……”
警察把嗓门提高了一层,“永岛先生这种行动是出于何种目的。这点暂且不论,永岛先生为什么会持有这个碎片?关于这个问题,永岛先生一度含糊其辞,不愿给出明确的答复,但在我们警方坚持的劝说下,他终于合作坦白。永岛先生他——”
说到这里,警察故意张大嘴停止讲述,观察众人反应后继续。
“他坦白,自己是在发现宗彦尸体不久,在宅邸中捡到这块碎片的。大家明白吗?是在宅邸之中啊。而且,是在这条楼梯附近。”
山岸站在通往地下的楼梯前。
“我们的问题来了,为什么沾有宗彦氏血迹的碎片,会掉在宅邸内呢?若犯人是从外部侵入,只依靠后门进出的话,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通过多方论证,引出的结论只有一个,永岛先生当时也与我们得到了同样的结论,所以他才会犯险把碎片放回现场的箱子中。这个结论就是,凶手,就是案发当晚住在这个宅邸里的人——你们中的一个。”
山岸的音量又提高一层,回荡在整个客厅中。在这一瞬间,水穗内心产生观察众人表情的冲动,她知道,他们之中一定会有人被山岸的言论所冲击。
“现在再怎么挣扎也没用了。如何?能否请您自己站出来坦白呢?”
警察仍然保持了双手背后的姿势,将视线从诸位嫌疑人身上移开。看他这态度,水穗确信警方已经对真凶身份心中有谱了。
“看来没人愿意承认呢,让我们把话题继续下去吧。接下来的问题是那块拼图碎片。”
山岸把装着碎片的塑料袋举到眼前,“正如我刚才说的那样,这个碎片并不是散落在现场的‘拿破仑的肖像’的一部分。那么,这块碎片究竟属于哪幅拼图呢?这个问题先不着急,我们先来探讨一下这块拼图上为何会沾着血迹吧。”
警察的话让水穗不禁屏住呼吸。若这块碎片不属于现场的拼图,上面为何会沾有宗彦的血迹?这点确实令人不得不在意。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把搜查的重点放在了永岛先生拾起这个碎片的地点上。意思就是,在这楼梯附近,是否还有其他沾着宗彦血迹的物品。通过血分子检测的结果……”
他拿起放在脚边的垃圾桶,指向桶内,“我们在这个垃圾桶中检测出了血液反应。”
所有的人视线集中到这个藤制的垃圾桶上,但没有人开口发言。没有弄清垃圾桶中检验出血迹的含义也是众人沉默的原因之一吧。
山岸继续论证。
“这个垃圾桶里曾沾有血迹,也就意味着有人曾把沾血的物品扔在里面吧?而这沾血的物品会是什么呢?而且,垃圾桶上有血迹被擦拭过的痕迹,究竟是谁把血迹擦掉的呢?”
“这还用问吗!?”
胜之开口,看了众人一眼之后继续说道。“当然是凶手自己擦掉的不是吗?”
“不,这并不是凶手所为。他若知道要擦血,一开始就不可能把碎片扔在垃圾桶里吧?会去擦掉血迹的,是意图隐藏内部犯可能性的人。这个人一看到沾血的物品,就立刻将其处理。当然,在此之前,这个人物已经发现了地下室的惨剧。”
说到这里,山岸在众人面前踱步,突然某人面前停下,弯腰盯着这个人的脸。
“铃枝小姐。”山岸的声音稍转温和,铃枝俯着身子低着头。
“擦掉垃圾桶血迹的人,是你吧?能做到这种事的,除了最早起床的你以外别无他人。”
铃枝没有回答,保持低着头的姿势,搓弄着膝盖上的围裙。
“真的如这位警察先生所言吗?铃枝你老实回答。”
静香在铃枝身后说道。铃枝仍然垂着脑袋,转头看了静香一眼,缓缓地闭眼,随后回头径直面对山岸。
“正如您所言。”她的声音沉重,让众人不禁屏住呼吸。
“嗯,那请问垃圾桶里的物品是?”
“是一副手套。”现场惊呼声起,那副手套竟然曾掉在宅邸内。
“那就请你如实坦白吧。案发当日,你起床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说完,山岸从餐厅里取来一张椅子,沉沉地坐下。
铃枝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但不出片刻,就揉着围裙,断断续续地开始低声讲述起来——
案发当日,铃枝一早起床,刚准备打扫卫生,楼梯旁垃圾桶中染血的手套让她惊恐万分。她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惶恐不安地来到地下一层,打开地下室的门,眼前呈现出一幕更可怕的光景,宗彦和理惠子的尸体。她差点忍不住惨叫出声,但天生的冷静,让她联想到垃圾桶中的那副手套。若是后门也是上锁的,答案显而易见,杀死二人的凶手就是宅邸里的人。
于是,她清理了垃圾桶,把手套扔在了后门外,然后打开后门锁。她此举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包庇凶手。
“这么说可能有点过,我心里一直憎恨着老爷和那个秘书。对我来说,比起那两个死人,活着的诸位更值得珍视。”
铃枝的坦白到此为止。
山岸听完她的坦白,沉思片刻,右手按着太阳穴,开始对她进行询问。
“你是如何清扫垃圾桶中的血迹的。”
“用纸巾擦的。纸巾全部用马桶冲走了。”
“垃圾桶里还有什么其他东西吗?”
“我没注意到什么其他东西了。”
“你说,后门的锁是你开的?”
铃枝点头。
“那后门上的指纹也是你处理掉的咯?”
她再次点头。山岸俯视着铃枝的表情陷入深思。似乎是想确认她有没在撒谎。
“清理垃圾箱,扔手套,开后门——除了这些行为以外,你还有没实施什么其他的伪装工作?”
“唔唔,还有,头发……”
“头发?”
“是的……”
铃枝搓着双手,缓缓地开始讲述,“老爷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根头发,我把那头发和纸巾一起丢马桶里冲走了。”
“瞧瞧你干的这叫什么事……”
山岸深深叹气,无奈摇头,“若是你没丢掉这根头发,眨眼的功夫就可以破案了,哪还要这么辛苦。”
“话是这么说,但是……”铃枝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正是不想让你们破案才这么做的。”
“只能自认倒霉了啊——然后呢,你没有动过其他手脚了吧?”
“除此之外吗?应该没有了吧……”
说道这里,铃枝忽然恍然,“啊,对了,还有那个纽扣。”她补充道。
“纽扣?哦哦,就是那个纽扣吗?”
“是的,唔唔,那个纽扣掉在老爷身边,为了把它伪装成是凶手落下的,我把上面的指纹用布擦干净,扔在了后门外。”
——掉在伯父身边!?
水穗一阵惊奇。案发当晚,她是在二楼走廊看到那个纽扣的,不可能会在宗彦尸体边出现的。
——铃枝阿姨在撒谎。
水穗感到手心渐渐渗出汗来。
“原来是这样吗。我明白了,这样的话一切就说的通了。”
山岸气势汹汹地从椅子上站起,再次在众人面前徘徊。绕了一圈之后,拿起刚才的垃圾桶。
“我们从铃枝小姐刚才的坦白中可以得知,这个垃圾桶里曾丢弃着一副染血的手套。而把手套丢弃在这里的一定是凶手。依我们推理,凶手在那时还丢了一个物品。这个物品,就是被永岛先生拾起的拼图碎片。”
他再次把那块碎片举到众人面前。
“杀了人之后.99lib.的凶手,到这里扔手套时,注意到自己身上还带着一块拼图碎片。也许是作案时掉在他衣服上了吧。而凶手误以为这是现场的拼图,‘拿破仑的肖像’中的一部分,就把它和手套一起丢在垃圾桶里了。这快拼图上的血迹,大概就是那时沾上的吧。然而,不知是凶手没扔准,还是铃枝小姐取手套时掉出来了,这快拼图掉在了垃圾桶的旁边。接着,在大家发现尸体之后,被永岛先生给捡到了。”
山岸一口气阐述完自己的推理,开始转头观察众人的反应。
胜之在此时发言了。
“但是,那块拼图并不是拿破仑中的一部分吧?”
山岸似乎就在等着这个问题,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也就是说,凶手从某处一不小心把另一幅拼图的碎片带到了身上,并误认为它是拿破仑的一部分。”
“你所说另一幅拼图,就只有叔叔房间里的收藏,和接客室里的‘鹅妈妈’呢。”
九九藏书青江立刻说道。
“正是如此。但经过我们调查,以上拼图都没有出现残缺的部分。”
“这是怎么一回事?”静香问道。
“简单之至。”警察回答道。
“凶手已经把残缺的拼图给处理了,换了幅完整的上去。而有能力实施这种行动的是谁?只要解开这个问题,凶手的身份就不言自明了。”
山岸发出巨大的脚步声,走到某一个人面前,抬起粗壮的手指指向这个人。
“凶手就是你!松崎先生。”
松崎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还没注意到自己被指明了一样。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头,“为什么是我?”他低声嘟哝道。
“你问我为什么?”
山岸好像听见了意外的台词,翻起白眼。
“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了。首先,这个宅邸里未完成的拼图只有三幅。其一是‘拿破仑的肖像’,然后就是‘鹅妈妈’和‘拾稻穗’。我们已经清楚这块碎片不属于‘拿破仑的雕像’,那它一定就是属于剩下两副拼图中的哪一副。‘拾稻穗’一直放在宗彦氏的房间里,案发前应该没人能接触到。”
“也就是说,剩下的选项只有‘鹅妈妈’吗……”
胜之以沉重的语气开口说道。
“正是如此。我们为防差错,还特意和原画对照了一遍。这块拼图是‘鹅妈妈’的一部分绝对没有错。再说详细点,就是骑着鹅的奶奶身上衣服的一部分。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有谁曾动过那个拼图了。答案了明显了,案发前夜,宗彦曾在接客室里玩过‘鹅妈妈’,而那时,和他同席的还有……”
“我和……松崎先生吗?”胜之表情苦涩,朝松崎看去。
“好像确实是如此,”警察说道:“你们二人一直陪宗彦到很晚。也许就是在那时,拼图的碎片掉进了裤子的褶子里。”
“简直胡扯!”
松崎青着脸喊道,“凭这点理由,就把我认定为凶手吗!?”
“当然,理由不仅仅只有这点。”
也许是想让松崎自乱阵脚,山岸的语气不紧不慢,“那么,大家一起来开动脑筋吧。如我刚才所言,现在的‘鹅妈妈’拼图完整无缺,明明应该缺一块碎片的。这是为什么呢?其实,凶手也注意到自己犯了个重大的失误,他误认为是‘拿破仑的肖像’一部分而将其丢弃的碎片,竟然是属于‘鹅妈妈’的。若是警方查明这块碎片属于哪幅拼图,嫌疑人范围就会大幅缩小。所以,凶手偷偷地入手了一副相同的‘鹅妈妈’拼图,与残缺的拼图进行了替换。问题来了,凶手是在何时,注意到自己丢弃的碎片是属于‘鹅妈妈’的呢?”
“就是那时!”
青江高声说道。“案发当日,所有人不是都在接客室等待警察吗?那时,松崎先生有碰过‘鹅妈妈’。”
水穗也想起当时的情景。胜之众人在一同商议善后计划时,松崎在房间叫做摆弄着那幅拼图。
“那时松崎先生注意到那幅拼图少了一块碎片,然后惊觉那正是自己行凶后丢掉的一块碎片。你就开始考虑了,反正也没其他人知道这幅拼图少了个碎片。于是你就故意装作不小心,把拼图砸落在地。”
“啊,就是那个时候……”
和花子不禁漏出声,似乎是记起案发当日,松崎把“鹅妈妈”弄坏的事。
“不是的!那只是偶然……”
“你想说,自己是偶然把画弄坏的吗?”山岸抢了松崎的台词。
“没错……”松崎低声道。山岸瞪圆眼,然后伸出粗壮的手指,指向松崎的胸口。
“那么,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你应该还记得那时的事吧?那时我也在场,所以记得清清楚楚。那时,你弯腰拾碎片的时候,有这样说过吧?‘好不容易完成了,真是白费功夫了。’那时拼图应该已经少了一块了,你为什么还能完成?”
松崎咬着牙,白得发青的太阳穴上流过一缕汗水,紧握在膝盖上的双拳微微颤抖。
“拼图自然是无法完成,应该还空着一个碎片。但是,你却说完成了,这是为什么?”
“……”
“思维逆转一下,只有能把最后一块碎片嵌上的你,会注意到碎片少了一块。——我说的没错吧?”
“……”
“将军了。你已无路可逃。”
山岸的声音响遍整个房间。经过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松崎双手抱着头,呻吟般地低语道。
“我那是……正当防卫。”
第一节
虽说今年是暖冬,但还是久违地下起了雪。水穗在佳织的房间里听着音乐,眺望着十字豪宅斜对面那被染白的松木林。
“水穗姐,你果然要回去了吗?”
佳织的视线从手中的书本移开,突然这么问道。
“怎么说?”
水穗还是眺望着窗外,反问道。
“你说过,事件一解决就要回去吧?若是可以的话,我想要你再多呆一阵子的。”
“是呢……”
水穗观赏着雪景,脑中开始思考自己今后的去向。事件真的顺利解决了吗?确实,松崎已经认罪了,但是从那之后就没有消息了。他被捕都过了两天了。
——而且,还有那个纽扣的事……。
水穗内心仍然放不下那个纽扣。那晚自己在走廊上捡到的纽扣,难道不是宗彦身上掉下来的。不,没这个可能——
“也许,我还得再打扰一段日子。”
听到水穗这么说,佳织安心地松了口气。
“是吗,你能留下我很开心。在这种忧郁的时光里,若连水穗姐都离开的话,我一定会承受不了的。而且你在的话,祖母一定也能有精神起来。”
静香自那天起就陷入消沉,用餐时间都很少见过她身影。
水穗离开窗边,正要坐到佳织身旁,敲门声传来。佳织做出回应之后,青江端正的面庞出现在二人视野中。
“简直就像是一座废墟呢。”
他一进门就说道。“我指的是这栋宅邸。我在回来的路上,从远处看这栋宅邸,就像一栋废墟。”
“都说是废墟了,你还回来干嘛?”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回来啊。但只要你还呆在这里,我就不能离你而去。”
青江面不改色地做着这种直接的告白。水穗不由对他的坦率感到叹服。他对这个轮椅美少女的执着,真的是以财产为目的的吗?
“话说,我从大学回来的途中,顺便到公司里去转了转。”
“你去公司做什么?”水穗问道。
“我去找近藤叔叔谈了谈。自那天以后,我没有得到丝毫事件的后续消息。作为被卷入事件的其中一人,我当然有去了解的权利。”
“叔父他告诉你什么了吗?青江。”
面对佳织认真的眼神,青江嚼着饼干,面浮苦笑。
“若是你平时也能对我投以这样热情的视线,我死也无憾了。当然,他告诉我了。如何?还想着要把我赶出房间不?”
佳织无言以对,青江笑了笑,表情瞬间严肃。
“事情进展好像不是很顺利呢。”
“出了什么问题吗?”水穗问道,青江点了点头。
“不仅仅只是问题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别卖关子了!”
佳织去调低音响的音量,再转身面对青江。
“不是我想卖关子,让我们按顺序说下去吧。”
以此为开头,他开始讲述松崎行凶前的经历。按他的说法,松崎一开始没有想杀宗彦的,他只是潜入地下室想偷某份文件而已。这份文件好像是松崎受贿的证据。
“松崎先生有受贿吗?”
水穗不禁吃惊,高声问道。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把松崎敦厚的外貌和受贿二字联系在一起。
“人不可貌相嘛。竹宫企业目前正在东北地区新建一座工厂吧?许多建筑企业都想接下这个工程。建筑公司的选定本应该以投票进行的。但松崎先生似乎与某家建筑公司串通一气,在投票过程中暗箱操作。就是这样了,这是生意场上常有的事。”
“然而,却被伯父掌握了证据?”
“不,其实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案发前晚,松崎先生正打算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下时,突然发现床上放着一张纸。纸上的内容令人在意——已故的竹宫赖子前社长发现了你的受贿行为,你和建筑公司人员密会的照片等证据,全部藏在地下室的架子上。宗彦社长目前尚未察觉,但明天为了整理赖子夫人的遗物,地下室的书架应该也要清扫。你今晚若不采取些措施的话,明天就为时过晚了——大概就写着些这样的九九藏书内容吧。”
“唔唔,真是奇怪的留言呢……”佳织不舒服地皱眉。
“知道是谁写的了吗?”水穗问道,青江摇头。
“信上无署名,而且全文是用电脑打的。近藤叔叔就只告诉我这么多了,他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原来如此啊,水穗心中信服,接着问道九九藏书,“于是,松崎先生就在半夜偷偷潜入地下室了吗?”
“是的。就算他没完全相信纸上的内容,但好歹得去确认一下。毕竟做贼心虚嘛。他一直等到夜深人静,下定决心采取行动。”
半夜离开房间的松崎,到客厅取了钥匙.99lib.前往地下室。打开门后,房内一片漆黑,只有一个小架灯的亮光。正想开灯的松崎突然被惊出一身虚汗,音响器材前的沙发上竟然躺着个人,正打着呼噜。
松崎咬唇,心中暗呼不妙。宗彦有时会在睡前听音乐,在音乐里进入梦乡。
但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能退缩了,看这个状态,宗彦应该会一觉到天亮,而天一亮,做什么都已经太迟了。搜个架子应该发不出多大声音吧——
松崎壮起胆子走近架子,打开架门,信上说证据就在这个架子上,却没指明准确位置。于是,他先从抽屉着手调查。
正在他专心搜索第二个抽屉的时候,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
松崎表示,他当时根本没回过神来。
背后之人突然制住他,而且,右手好像还握着一把刀。松崎事后回忆,认为宗彦当时一定误认为是有贼入侵了。
二人纠缠扭打片刻后,对方忽然没了动静。周围太暗,松崎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双目习惯了黑暗之后,才看到刀子插在了对方的腹部上。他不禁倒退,撞到了背后的架子上,这个冲击让架子上的拼图掉了下来。
他失去冷静,跑出地下室,慌乱跑上楼梯,中途把手套扔进了垃圾桶99lib?。这时,一个物品掉在了地板上,他拾起一看,是一块拼图碎片。他毫无迟疑地也把其扔进了垃圾桶。当然,那时他误以为这是“拿破仑的肖像”的一部分。
那之后,他整晚不得入眠,只是躲在被窝中瑟瑟发抖。一直到心情平复,才意识到事态已经无法挽回。看来自己只能自首,拼死主张是正当防卫了——这就是他在被窝里得到的结论。
“但是早上的事实却让他大吃一惊。他明明已经做好自首的觉悟了,但不知是谁做了伪装工作,让事件看上去像是外部入侵者所为。但更让他惊恐的是,三田理惠子竟然也死在现场。”
果然是这样,水穗心中释然。她正为青江没说到三田理惠子的死而感到奇怪呢。
“松崎先生声称自己没有杀害三田小姐?”
“没错。我刚才说的不顺利,就是出在这个点上。”
“但是,那个女人确实是死在那了啊。到底是谁杀的她呢?”
佳织少见地神经质地问道。
“这点目前还不明。总之松崎先生否认这是自己干的。他好像认为把手套扔到门外等伪装工作,全部都是杀害三田理惠子的凶手实施的。”
“也就是说,在松崎先生之后,还有人潜入过地下室,而这个人,便是杀害三田小姐的凶手?”
“只能这么想了。”
“真是如此吗……”
水穗怀疑松崎是不是在说谎,他也许是为了减轻哪怕一丝罪名,才捏造事实的。
“话说回来,拼图那边有什么消息了?”
水穗对拼图一事也挺在意。
“在这点上,那个胖警察的推理基本正确。那家伙不简单。”
“松崎先生是什么时候偷换拼图的?”
“好像是在案件的两天后。他偷偷溜出公司去买了一副新的,到了晚上来替换。”
青江这么一说,水穗记起松崎那天晚上确实来拜访过,记得他当时还小心翼翼地带着个黑包。拼图或许就放在那包里——
“但到头来他的这小手脚反而害了自己,若是他什么都不做,还不至于会被逼上绝路。”
但犯罪者的心理大概就是不容许自己坐以待毙吧,水穗暗忖。
“总之,接下来就只剩下三田理惠子被杀一件了。若松崎先生真的不是凶手,那到底会是谁呢?”青江总结说道。
“反正青江你只要凶手出自内部,是谁都好吧?”佳织的语气里带着讽刺。
“我好像被当做阴险之徒了呢。”青江面浮苦笑。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看你的样子,好像是在享受这次事件一样。”
“我只是感兴趣而已,大家不是都和我一样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佳织游移开视线。
“水穗你对事件有什么看法?”
被青江询问,水穗略微思索。
“我现在还无法做出什么言论,但相同地点在同一晚上竟然先后发生两起杀人事件……确实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同感。”
“但是,我认为松崎先生并没有说谎。”
“这点上我也是同感。若是这样的话,就可以有两个假设。其一,三田理惠子小姐殉情自杀追随叔叔而去。”
“那个女人才不会这么做!”佳织的语气突然变得尖锐。
“她绝不是这样的人。她对爸爸并没有爱意,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接近爸爸的。”
水穗和青江被她突发的激烈语气所镇,一时面面相觑。佳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下脑袋,“我觉得,她不会自杀的。”她低声重申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
青江沉稳地说道。
“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吧?——还能有一种假设,凶手目击到松崎杀害宗彦,于是趁此机会杀害了三天小姐,企图把罪名嫁祸到松崎先生身上。”
这时,一个想法在水穗脑海中飘过。
“也许,在松崎先生床上留下留言的就是凶手,他的目的就是把松崎先生引入地下室。”
“这种观点确实有理可循。现在的问题是,把三田理惠子叫到宅子里的到底是谁。除了叔叔以外,能在半夜里让她特意跑一趟的,还有谁呢?”
“不知道,我对那个女人的事没兴趣。”佳织的语气中饱含厌恶。
“一提到三田小姐,佳织你就会变得异常情绪化呢。”
青江苦笑道,但又立刻板起脸来。
“这样说的话,恐怕又会被佳织你责备了,但我们不能无视这一事实,只要三田小姐不是自杀,杀害她的凶手就一定是宅邸里的人。你还记得吗?铃枝阿姨曾说过,发现尸体时,后门是锁上的。也就是说,凶手根本没有离开这个宅邸。”
佳织被这番话逼得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地咬着嘴唇。青江似乎对这样的反应很满意,“那么,我差不多该失陪了。”他站起身,朝房门走去,途中突然回头。
“话说,上次那本书,我在里面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哪本书?”水穗回问道。
“就是那本谜题书啊。我现在正借看着呢。”
“哦……有趣的东西是?”
“我还没弄清它究竟有趣与否,但它会变得有趣的可能性很大。待时机成熟我再告诉你们吧,届时也许会让你们大吃一惊呢。”
第二节
第二天下午,水穗久违地到户外吸收新鲜空气。她自葬礼后就没出过门。如今事件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告一段落,她终于重获了些自由。警察好像没也有跟踪他们了。
昨天的晚纸上登载了松崎的事。报上的内容在对青江昨天的话进行总结的基础上,重点声明了“犯人否认自己杀害三田理惠子”这一点。
水穗脑中想象人们读了这个新闻后会有何看法。犯人承认了一项罪名,却否认另一项罪名,这是常见的事。人们通常会把这种行为看做是犯人的垂死挣扎。
但在水穗心中,还留着许多未解的疑问。在松崎的床上留下奇怪留言的谁?若松崎真的没有杀害理惠子,凶手究竟是谁?把理惠子叫来的是这个凶手吗?若真是这个凶手,理惠子是出于何种原因愿意在大半夜跑这一趟?
水穗的疑问远不止于此。铃枝关于纽扣的证言也让她很上心,“纽扣掉在老爷的身边。”——?
——铃枝阿姨为什么在那种局面还得说谎?
真是越想越觉得头疼。
水穗轻轻晃了晃脑袋,自己可是为了转换心情才出来散步的,还是暂时把事件的事抛到脑后吧。
凉爽的空气让她的肌肤无比舒适。
沥青路面上遍布积水。昨天还是大雪纷飞,今天却重返暖冬。残留在路边的积雪被泥巴污染。
坡道渐渐向下延伸,一栋栋被围墙包围着的宅邸,分布在这条人烟稀少的道路两侧。道路和围墙之间的水沟里流淌着雪融水。
下坡大约十分钟,一条铁轨横穿而过,在这里往左拐可以到附近的车站大街,但水穗没拐弯,而是径直穿过铁轨,继续往坡下走,在第一个分岔路口向右转来到一个白色建筑物面前。这是一家竹宫幸太郎赞助建成的美术馆。
由于今天不是双休日,前来参观的游客没几个。停车场里停着两辆小面包车和轻型卡车,怎么看都不像是顾客的车。
入口旁竖着一块看板,上面写着“现代玻璃工艺展览”。水穗从百无聊赖的售票员那买了张入场卷,进入馆中。
馆内显得寂静冷清,但还是有几个客人的。停车场上没停什么车,可见这些客人都是来自本地。
一听到玻璃工艺,水穗脑中期待着的是用细玻璃或超薄玻璃制作而成的精巧装饰,但是实物多少让她有些失望。展示在馆里的只有用三角或四角等简单形状的玻璃块抽象地排列组成的组合物而已。就算是对艺术品有兴趣的水穗,也不知不觉地走马观花起来。
“您喜欢玻璃工艺吗?”
从某处传来说话声,水穗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自己,直到感觉到有人接近,她才抬起头。
“哎呀。”
“真是巧遇呢。”
站在她面前的是人偶师悟净。他还是老样子,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系着白色领结代替领带。
“抱歉,我没注意到您在身边。”
“不不,都怪我没有先向您打招呼。我有些太装腔作势了。”
“没这回事。您刚才问我喜不喜欢玻璃工艺?”
“是的,您喜欢吗?”
“不,我来这里并不是因为喜欢这个。”
水穗的视线从人偶师身上离开,看向展示台上的玻璃块。
“玻璃工艺也好,日本画也好……只要能让我转换一下心情,对象是什么都无所谓。”
“原来如此,看来您现在身处的状况非常的忧郁呢。我看了昨晚的报纸了。”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事件似乎越来越悬乎了呢。犯人否认自己杀害那个年轻妇人?”
“嗯,差不多吧藏书网……”
水穗记起面前的男人曾问过一个让她很在意的问题。她记得这个问题确实是,除了宗彦以外,宅子里还有没有其他人与三田理惠子关系熟络。悟净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呢?
“别光站着了,到那边休息一会儿吧。我也有些事想向您请教一下。”
“向我吗?——我明白了。请这边走。”
人偶师环顾周围,伸手示意展示厅旁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摆着六张圆桌,.99lib.却不见一个人影。水穗在悟净的推荐下,坐在了靠窗的第二张桌子旁。他说这个席位的风景最好,且周围有人吸烟的话,烟雾也不会漂到这里。竟然能熟悉到这个程度,看来他是这个美术馆的常客。真是个奇怪的男人啊,水穗心中感叹。
入席后,水穗单刀直入,立即对悟净那天的问题发出质问。
“那时你表明自己这么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事实上真是这样吗?”
悟净把双手放在桌面上,背靠着椅子,视线倾注在水穗身上,好像在观察她内心所想。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问这种问题?”
“因为,”水穗盯着自己的指尖,“这点让我非常在意。”
“怎么说?”
“对本次的事件,我以我个人的视角想了很多。我开始怀疑把三田小姐叫来的并不是伯父。但是在那种大半夜能把她叫出来的,一定是关系非常亲近的人吧?一想到这里,我就不得不在意你那天的问题了。为什么你那时会问出了伯父以外还有谁和三田小姐亲近——”
“原来如此。”
人偶师挺起腰板,把两肘放在桌面上,双手交叠,“我之所以会问那种问题,理由非常单纯。我一开始是这样考虑的,宗彦氏被杀时,三田小姐是否已经在现场了?以常识考虑后,我做出了判断,若是她当时在现场,一定会惨叫着逃跑吧?”
“从解剖的结果中也可以得知,两人的死亡之间似乎有一段时间差。”
悟净点头附议。
“这样的话,状况就发生变化了。凶手没有去处理宗彦氏的尸体,而是潜伏在房间内等待着三田小姐的到来——”
“正是如此。”
“但是作为一个凶手,在此时应该不会只是悠闲地等待。因为,从房间入口处就可以直接看到尸体,若是三田小姐一进房间就看到尸体,恐怕她会立刻发出惨叫声。”
“你是想说,凶手暂时把尸体移动到了别处?”
“这应该不可能。架子上翻落的拼图有散落在尸体身上吧?若是尸体有被移动过,身上是不会留下拼图碎片的。”
“嗯……也对呢。”
“也就是说,凶手必须在三田小姐发现尸体引发骚动之前,把她杀死。这要怎么做呢?”
水穗抬起右手捋起头发,微微歪着头。这是她思考问题时的习惯。
“在三田小姐进入房间之前杀死她?”
“正确!”悟净微笑道,“我怀疑三田小姐是在进入那个音乐室之前被杀死的。也就是说,凶手是潜伏在后门通往音乐室的走廊上等待她的到来。”
“也是在走廊上动的手?”
“没错。趁她疏忽一刀毙命。”
“然后把尸体搬进音乐室……”
“恐怕就是这样……”
真是大胆的推理。
话说,水穗记得那天把悟净领去地下室时,他频频观察走廊上的状况。看来这个男人在那时就已经有这种想法。
“分析到这里,犯人像自然就不言自明了。换句话说,凶手就是三田小姐与其在大半夜中相遇也不会产生警戒的人物。这一定是关系相当亲密的人吧?”
“有没有可能是凶手躲在走廊的什么地方,待三田小姐路过时突然袭击?”
水穗尝试着提出反论。那天走廊是既有门又有置物架,想躲起来并不是不可能。
但悟净摇头,慢悠悠地说道。
“这种情况下凶手通常是从背后袭击吧?但三田小姐是从正面被刺。”
“哦哦,确实如此……”
水穗轻轻摇了摇头,以表内心叹服。
“所以您当时才会问那种问题呢。您真是不简单。”
“这只是单纯的推理而已。”
悟净耸了耸肩,看来他并没有认为这是多了不起的事。
“再说了,我的推理未必是正确的。我一开始也陷入了杀害二人的凶手是同一个人的误区。也许真相单纯的出人意料,只是三田小姐承受不住宗彦氏死亡的刺激而自杀呢?”
“我认为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啦……”
水穗在句尾暧昧的含糊其辞,“难道您遇见过多次这类先例吗?”她问道。
“怎么可能,”悟净笑着说道,雪白的牙齿闪得晃眼,“我又不是干侦探的。只是在追踪那个人偶的过程中,经常会遭遇一些奇妙的案件而已。那个人偶真是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啊。话说,看目前的状况,恐怕还不能把那个人偶让给我吧?”
“谁知道呢……”
水穗捋起头发,歪着脑袋陷入思考。只要三田理惠子的死没有真相大白,就不能称得上事件解决。
“这么说也许会很失礼……”
人偶师以慎重的口吻说道。
“若杀害三田小姐的凶手另有其人,这个凶手也是宅邸内部人士的可能性很高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现在能做的只有祈求并非如此。”
水穗痛苦地咬着嘴唇。
“当然,我也希望不会是这样。伪装成外部犯的工作确实都是那个女佣小姐做的吧?我在之前登门拜访时与她仅有过一面之缘,但她的认真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铃枝阿姨是很认真的人,从以前开始就对这个家非常忠诚。”
“看得出来。若不是这样,不可能会冷静正视眼前的杀人事件,并实施伪装工作让家里人洗脱嫌疑。”
接着,悟净补充称赞了铃枝没有大意地伪装成强盗入侵这一点。若是像伪装有什么东西被偷了,就必须把这个东西藏起来。而警方为了立证内部犯行,一定会倾尽全力首搜索这个东西。若是警察用起人海战术,找一个东西根本不在话下。
“事到如今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悟净好像对自己这无意义的解说感到有些抱歉,皱起眉头来。
水穗听着他的话,脑中又开始思索那个纽扣的事。为什么铃枝阿姨要说谎?
“您怎么了?”
悟净见她满脸沉思,出声问道。
水穗想和这个人偶师谈谈试试看。悟净应该又会以不同的视角看待这个问题。而且,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偶师可以信任。
“唔唔,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没和警察说,能先和你探讨一下吗?”
面对水穗真挚的眼神,悟净面显惊异之色。
“若是我可以的话,乐意效劳。请讲。”
“在说之前,能先和我做个约定吗?绝对不能把我说的话告诉其他人。我是因为信任您,才和您坦白的。”
“在这点上,您大可放心。我总是一人进行着孤独的旅程。即使我想说,也找不到对象。最多就是向人偶倾诉而已。”
说完,他摊开右掌,手指灵活的移动着。似乎是在做操控人偶的动作。
水穗的表情稍稍缓和,然后慢慢地开始讲述宗彦睡衣纽扣的事。在她讲述期间,人偶师盯着她的双眸,用心地听着。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水穗尽量让自己的描述简明易懂,但她没自信能否完美地传达给对方。倾诉完之后,她感觉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多少轻松了一些。
悟净听完之后,无言地交叠双臂,眺望天花板。片刻过后,他挺起身子,“真是耐人寻味的事呢。”
“让我来整理一下您说的话。案发当晚,你看到这个纽扣在二楼走廊的架子上。而女佣小姐却坦白说,纽扣掉在尸体旁,然后被她拾起,扔到了后门外。”
“就是这样。”
“你在二楼走廊看到的纽扣,是宗彦睡衣上的没有错吧?”
“是的,我认为不会有错。”
“唔唔。”悟净用食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眉间。
“真是太耐人寻味了。若是你看到的,和女佣小姐在尸体旁捡起的是同一个纽扣的话,到底要怎样解释才能说得通呢。是有谁移动了那个纽扣?还是说,女佣小姐在说谎?”
“我认识是铃枝阿姨说了谎。”
“让我们按顺序重新检讨一边吧。”
悟净用手指抵着眉间,说道。
“首先,宗彦氏睡衣上的纽扣,为什么会出现在走廊的架子上?”
“我认为是松崎先生掉在那的。他在和伯父扭打时,纽扣从伯父的睡衣上被扯下,掉在了松崎的衣服里。而松崎先生回房间的途中,纽扣又因为某种契机掉在了架子上。”
“你说的架子,大概有多高?”
“应该有这么高吧。”
水穗把手掌伸到比桌子低十厘米的部位。悟净确认了位置之后,点了点头。
“架子是什么制的?木制的?”
“是木制的。”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水穗心中疑惑。
“架子上有铺着什么吗?布之类的?”
那个“少年与马”的装饰物浮现在水穗脑海中。
“上面放着人偶,只有人偶脚下有铺着布吧。”
“纽扣的位置什么都没有铺吗?”
“是的。”悟净的食指离开眉间,向水穗投以严肃的目光。
“依架子的高度,我认为东西会掉在上面的可能性不高。假设松崎氏真的让纽扣掉在了架子上,架子是木制的又没有铺着布,应该会发出声音不是吗?若松崎注意到了纽扣,不可能会放着不理吧?”
“被您这么一说还真是……”
“松崎氏应该是在其他地方掉下纽扣的。例如说地毯上。之后被某人拾起放到了架子上。”
“这样确实也说的通。这样的话,拾起纽扣的人应该看穿了铃枝阿姨的谎言才对,但他为什么没有指出来?”
“这点先放在一边,我们先继续探讨纽扣的行踪吧。纽扣之后被发现在后门外,你认为纽扣是经过何种途径到达那个地方的?”
“不是说过了吗……铃枝阿姨扔在那的不是吗?”
“问题就在这里了。”
悟净低下头,斜眼看着水穗。
“她看到二楼架子上的纽扣后,为什么立马就会认定这是宗彦衣服上的?换作是你会怎么样?只要看见纽扣,就能分辨出这是谁衣服上的东西吗?”
水穗摇头。
“就算是自己衣服上的,也不会这么简单认出。”
“没错。让我觉得耐人寻味的,正是这点。若纽扣是掉在尸体旁边,会判断其出自尸体身上不足为奇。但是,纽扣掉落的地点完全远离案发现场,她为什么会把纽扣和尸体联系起来呢?”
水穗不禁用右手按着太阳穴,她感到一阵轻微头疼袭来。
“我待会直接去问问铃枝阿姨如何?”
水穗问道,这是解决这个疑问最快的方法了。
“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我认为她不会说真话的。她正是因为无法从实坦白,才选择说谎的。”
“确实如此……”
“杀害三田小姐的凶手果然是松崎先生吗?还是说有其他凶手存在?或说她是自杀?目前我们还无法下结论。但是,若真的有其他凶手的话,这个纽扣就会成为一个至关重要的钥匙,因为凶手还完全没注意到你已经知道了纽扣的事。今后凶手的行动中,一定会隐藏着这把钥匙能打开的锁。”
水穗心中忐忑,如此重要的钥匙竟然只在她一人手中。
“我还能再来找您商量吗?”
“随时恭候。我每天这个时间基本上都会在这个席位上消遣。”
果然,他每天都有来光顾这个美术馆。
两人站起身,按照规定的路线走向出口处。走出美术馆时,强烈的阳光让水穗不禁皱眉。
“我没有怀疑你们自己人的意思,但你还是对大家的言行留点心为妙。若出现什么状况,就算是再微不足道,也请及时和我联络。但愿是我多心,我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次的事件比我们想象得要复杂许多。”
“我会尽全力的。”
水穗伸出右手,人偶师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反应过来后,握住她伸出的手。
“加油吧。”
随后,水穗和悟净在美术馆门面前分道扬镳。
第三节
水穗回到豪宅,客厅里有两张熟悉的面孔,是搜查一课的山岸和野上。从他们疲惫的表情中可得知,事件进展不怎么理想。
两个警察看到她,立刻站起身。
“您似乎是出门刚回来?”山岸问道。
“我出去散步,顺道到了美术馆一趟。难道你们不知道?”
水穗不禁出言暗讽警察之前的跟踪行为。
“不知道,我们才刚来不久。”
警察正经地回答道。看来暗讽对这类迟钝人士不起作用。
“今天来这是有什么事呢?”
“我们有几件事想找夫人确认一下。她正在换衣服,我们在这里等她。”
他们口中的夫人好像是静香。客厅不见铃枝踪影,她应该到静香房间里去了吧。说起铃枝,警察似乎只是对她扰乱搜查的行为进行了严厉警告,由于她的行为不是出于恶意,很快被释放了,回到一如以往的生活。
“是吗,那请自便了。”
水穗正打算上楼,“啊,请等一下。”警察出声叫住她。
“我们也有些事想问你,能借用一些时间吗?”
水穗保持着单脚跨上楼梯的姿势,回头看向他们。
“想问什么?”
“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胖警察说道。
“你确实有说过,案发当晚,你在半夜里醒来过吧?”
“嗯,我是这么说过。”
这又如何?她看向警察的眼神里带着疑惑。
“你醒来之后,直接打开窗户,看到宗彦氏房间窗户透出灯光。不一会灯光就没了,你关上窗户……”
山岸在描述途翻开记事本,看着笔记继续说道。
“然后,你躺上床开始看书,但怎样也感觉不到睡意,你就到楼下厨房去了一罐啤酒。回到房间的时间大概是三点——你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嗯,没错。”
“唔唔。”
山岸收起笔记本,双手叉腰抬头看向天花板,嘴里漏出嘟哝声。
“请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水穗忍不住催促道。山岸看向她。
“你的供述大体上是没什么问题啦。从你醒来到去取啤酒之间,相隔大约多少分钟?”
这回轮到水穗双手叉腰了,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大概是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吧。”
“半小时到一小时……”
山岸重复道,一旁的野上立刻把这时间记录下来。一瞬间,水穗对自己的回答感到后悔了。
“我对自己的回答并不确定。若是你想让我在法庭上做出这样的供述,恕我拒绝。”
她的话让两个警察相视苦笑。水穗有种被嘲笑的感觉,心中一阵不快。
“我们不会让你做这种事的啦。只是寻求些参考而已。”
说这句话时,山岸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笑容,但下一瞬间,他彻底回复严肃的表情,“话说,有一点让我们挺在意的。”
“哪一点?”
“松崎说了些耐人寻味的话。”
松崎吗——看来警察们已经把先生二字舍弃了。
“他杀了宗彦氏回到自己的房间时,似乎瞟了一眼手表,那时的时间好像是两点左右。”
“两点左右?”
宗彦房间的灯光有在两点左右亮起,也就是说宗彦那时还活着。松崎不可能会在两点之前将宗彦杀害的。
“你也认为没有这种可能性吧?”
山岸似乎看透了水穗内心所想,对她说道。
“说到底,松崎对自己的这个供述也没多少自信。他也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毕竟刚刚手刃了一条性命,情绪一定很混乱吧。”
“也许,是我记错了呢。”水穗率直地说道。
“确实呢。但是,也不可以排除你们两都记错的可能性。再说了,你只是目击到了宗彦氏房里的灯光而已,并不是目击到宗彦氏本人。”
“你的意思是,在那个房间里的并不是伯父?”
“只能这么想了。那么,房间里的究竟是谁呢?”
山岸的双眼渗出执着的光芒,歪着头表示疑问。
“我可不知道。”
“我想99lib?也是。当然,我们也是云里雾里。”
不悦感再次积满水穗胸间。山岸这是在暗示,除了松崎以外,这个家里还有另一个犯罪者。
“想问的事就这么多了吧?”水穗故意让语气中透露着不耐烦。
“嗯,就这么多了。占用你的时间抱歉了。”
“那么,现在轮到我有些事要问你们了。”
“什么事?”
“那个事件以后,我们就被禁止进入地下室,现在还不可以进吗?”
山岸伸手挠了挠鼻子,转头瞟了野上一眼,再次面向水穗。
“我们是听说地下室平时不怎么使用,才提出这无理的要求的……你进地下室有什么事吗?”
“我想把那个房间里的某个东西拿出来。我之前就拜托过你们了吧?就是那个小丑人偶。”
“哦哦,就是那个人想要吗?”
山岸的脸上透出露骨的厌恶。
“想要那个人偶的先生一直在等着呢。拿走那个人偶应该不会干扰到事件搜查吧?”
山岸摆着副不耐烦的表情考虑片刻,然后不情愿地让野上联络本部。
野上去打电话时,静香和铃枝从二楼下来。水穗有一阵子没见到静香了,她消瘦不少。
“事件进展地如何了?”
静香一步一步慢悠悠地下着楼梯,开口询问山岸。
“正在着实地进展着,夫人。”
静香要下最后一段阶梯时,山岸伸出手,引导她走向沙发。
“真的吗?但报纸上说还有很多不明点。”
“媒体的工作就是胡编乱造。怎样吸引人他们就怎样写。”
“但杀害三田小姐的凶手还没有找到吧?”
“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引导静香坐下之后,山岸也随之坐下。铃枝也许是去泡茶了,回到厨房中。
“先撇开这些不提,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警察合并双手请求道。
“你们想问什么?”
“是关于竹宫赖子小姐,也就是夫人您两个月前去世的女儿的事。”
警察的话让静香的身体瞬间硬直。接着,她焦点游移的双眼慢慢移动到警察脸上。
“你想问赖子的什么事?”
“赖子小姐好像是个一心投入公司的经营的女性呢。所以能有与男性社会抗衡的威严。”
“是的,因为我死去的丈夫一直教育她事业上不分男女。”
静香些许自豪地挺胸说道。
“这样的赖子小姐,平时都是向谁倾诉工作与私生活上的事呢?除了丈夫宗彦以外。”
“相谈对象吗?不清楚哎……”
静香抬起手掌抵着面颊,歪着头疑惑,“为什么要问这种事?”她反问道。
“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警察用沉稳的语气说道。
“我想你已经听说了,松崎之所以会去地下室,是因为看到了一张留言,上面写着他受贿的证据被藏在地下室架子里。但是松崎事后把这张留言处理掉了,没有留下证据。其实,我们在怀疑松崎在说谎,根本就没有什么留言。他从一开始就有杀害宗彦的念头,捏造出留言只是为了便于自己主张正当防卫。留言上说,赖子夫人发现了松崎的受贿行为,我们想确认到底有没有这回事。若是可以证明赖子小姐不知道这回事,就可以拆穿松崎的谎言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真是让人提不起兴致的话题呢。”
静香再次陷入沉思。
“例如说,夫人您如何呢?赖子小姐有和您聊过松崎受贿的事吗?”
“才没有。”静香摇手说道。
“我对公司里的事一无所知。”
静香的回答似乎在意料之中,山岸点头。
“那么,果然还是得去问问近藤先生与和花子小姐吗?赖子小姐有没有经常找那两人聊天?”
这试探性的语气,让旁听的水穗倒吸一口凉气。
山岸并没有认为松崎在说谎,相反的,他们还在寻找写下留言的人物。依山岸的想法,这个人物也许就是杀害三田理惠子的凶手。
“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去直接问问那两个人吧。”
静香这么回答之时,野上终于回来了。他在山岸耳边低语了几句,山岸点头,看向水穗。
“我们与本部联络过了。你可以取出那个人偶。”
“那真是谢谢了。”
水穗道谢,跟着野上一起下楼。她听到背后山岸正在向静香解释人偶的事。
二人取出小丑人偶回到楼上,山岸从沙发上站起身。他似乎准备要收队了。
“打扰你们了。若是有什么问题还得再拜托你们。”
山岸领着野上离开宅邸。待到二人踪影消失,“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从这个家里揪出犯罪者。”
静香低语道。水穗正把小丑往餐厨上放,“哎?”听到她的话之后,不禁回头。
“自己那个小丑来了之后,这个家里真就没遇上什么好事。还是尽早把它处理掉吧。”
说完,静香上楼。
(小丑视角)
整整一个小时,我持续望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老妇人说完我坏话之后上了楼,名叫水穗的年轻女子不久后也回到楼上。家政妇似乎在厨房里努力工作,一个小时不见她迈出厨房半步。厨房里时不时传来准备餐食的声响。
不一会,一个相貌端正的年轻男子出现在我面前。他迈着修长的双腿,大步流星地走进客厅。
“啊啊,欢迎回来。”
家政妇从厨房里伸出头来说道。“您最近回来得真早呢。”
“我现在可没心情在大学里悠闲度日。”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接近我。
“哈哈,这不是那个被称作悲剧小丑的玩意儿吗?为什么会被放在这里?”
“有位先生想要我们把这个人偶转让给他,水穗大小姐得到警察先生的许可,把它从地下室里取出来了。”
家政妇端来盛着茶杯的盘子,杯子里冒着热气。男人道谢后接过杯子。
“那些顽固如石的警察竟然会允许这种要求。我可以理解为事件已经解决了吗?”
“或许是这样吧。”
家政妇低下头,正准备要退回厨房,“啊,请稍等一下。”男人叫住她。
“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铃枝阿姨。”
他说道。铃枝,好像是这个家政妇的名字。
“请恕我让你回忆起一些讨厌的事,你能再和我描述一遍那时的情景吗?”
男人的话里虽包含歉意,语气却轻松快活。铃枝一瞬间不悦地皱眉,但立刻又摆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什么事?”
“关于头发的事。”
“头发?”
“是啊,当时你不是这样说过吗?叔叔的手里攥着一根头发,被你偷偷扔厕所里冲走了。”
年轻男人把茶杯递到唇边,一边喝着茶一边抬眼看向铃枝。
铃枝先是微微低下头,然后抬头看向他。
“是的,那又如何?”
“你说过,攥着头发的是右手吧?”
铃枝面无表情的面庞出现些许变化。她的瞳孔轻微上下晃动。
“是的,是右手。”
她的声音相当微弱。
“是吗?那看来松崎先生果然是说谎了。”
男人的语气看似是在自言自语,但明显是说给家政妇听的。
“他在哪说谎了?”铃枝问道。
“在没有杀意这一点。”
说完,年轻男人喝光杯子里的茶水。
“松崎先生是这样描述的。因为叔叔拿着刀袭向他,他为了防御,与其扭打在一起。然后刀子一不小心就插在了叔叔的侧腹上。若是松崎先生此言非虚的话,刀子由始自终都是在叔叔手中。叔叔是右撇子,拿刀子的话肯定是用右手吧。而手里握着刀,还要去抓对方的头发,这难度是不是有点高了?”
铃枝微微歪着头,捋起蓬散的头发。
“我也不是很明白……”
“我认为很难。所以,松崎先生在说谎。”
“……”铃枝陷入沉默,视线转向斜下方。
“我说的没错吧?”
“……对呢,也许就是像你说的那样呢。”
铃枝卷起袖子,想起什么似地回头看向厨房,“请问,我能回去了吗?”
“请便。多谢你的茶。”
男人把杯子交还给铃枝,她拿着杯子回到厨房中。
男人在原地逗留片刻,好像是在思考什么。不一会,心怀不轨地扬起嘴角,以轻快的步伐上楼。
接着出现在客厅里的是那对夫妇。铃枝面对这两人的态度,比起面对刚才的年轻男人时,明显开朗得多。
“听说岳母最近心情挺郁闷的,虽说公司那边的状况也不太妙,但我们还是来探望一下她。”
丈夫说道,把一个大纸包递给铃枝。
“妈妈在二楼?”
妻子问道,家政妇点头,“那我们到妈妈房间去吧。”说完,两人一齐上楼。
两人离开后不久,客厅角落的电梯缓缓下降。乘坐电梯的是那个轮椅女孩,她对铃枝说道,“和花子叔母他们似乎要留下来吃饭。我们打算也把松岛先生叫来。”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多准备几人的饭食。”
“辛苦你了——啊啊,还有……”
铃枝刚转身面向厨房,又被她叫住。
“青江刚才好像来找你谈话了。你们聊了些什么?似乎是关于松崎先生的话题呢。”
“被您听见了吗……无须担心,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铃枝面显不自然的笑容。
“能告诉我吗?”女孩表情认真,铃枝也不好再作隐瞒。她低声断断续续地告诉女孩,刚才的年轻男人——名字好像是青江,问了她关于头发的事。
女孩歪着头陷入深思:“他为什么还要问这种问题呢?”
“不知道。我完全看不透青江先生内心所想……总感觉,他的笑容有些不怀好意。”
“是吗……也罢,他就是这种人。别理他,他这侦探游戏迟早会玩腻的。”
说完,轮椅女孩再次使用电梯回去二楼。
之后,我又度过了安静的半个小时。打破寂静的是一阵门铃声。铃枝朝送话口说了些什么,迅速走向玄关。
两三分钟之后,她还有另外一个人,两人的脚步声传来。
“大家都到齐啦。佳织小姐也在等着您呢。”
铃枝声音热情。这声音,与面对之前的年轻男人,和面对那对夫妇时,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话说还特意邀请我,真是不胜惶恐。只是让铃枝小姐你多费功夫而已。”
另一个人是个男人。两个男人的脚步声,停在了我身后的楼梯附近。接着传来脱下外套的声响。
“不打紧的,永岛先生也是这个家的一个成员。外头一定很冷吧?我给您泡杯咖啡或红茶吧?”
铃枝热情体贴地问道。这个男人的名字好像是永岛。
“不劳您费心了,我这就上二楼去。您继续忙您的去吧。”
名叫永岛的男人在我背后说道。
“是吗,那我就退下了。”
铃枝的身影进入我的视野。她径直走向厨房,男人好像上了楼梯。但男人的脚步声在途中突然停住。
“铃枝小姐,能问你个事吗?”
永岛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语气异常地正经。刚要进厨房的铃枝回过头,表情里渗透着不安之色。
“什么事?”她再次以些许僵硬的声音问道。
“关于事件的事。”
永岛回答道。他似乎正慢慢走下楼梯。
“铃枝小姐,您隐瞒着些什么吧?”
铃枝似乎是咽下一口唾沫,我可以看到她喉咙的蠕动。沉默片刻后,“我在哪里隐瞒了?”她反问道。
“在铃枝小姐您之前做的证言之中。包括丢弃手套在内,各种各样的证言中。”
永岛的说法暧昧不清,让我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在说宗彦二人被杀的事件。从警察的对话中,我得知杀死宗彦的凶手是个叫松崎的男人。
“我并没有隐瞒什么,您想说什么话不妨直说。”
铃枝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若是没有隐瞒,也许是铃枝小姐您记错了。能再好好回忆一次吗?手套丢弃的位置,拾起纽扣的地点之类的……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您记错了?”
“没有这个可能。为什么永岛先生要这么说我?”
“原因目前还不能说……铃枝小姐一定有什么地方记错了。”
“我不会记错的。我还得准备晚餐,失陪了。”
铃枝微微低头示意后,逃也似得跑进厨房。永岛在楼梯上站立片刻,察觉铃枝不会再出来了,才走上楼梯。
但就在他上楼不久,铃枝的身影从厨房里出现,似乎是专门等永岛离开。她脸色难看,双目充血。
这时,在永岛上楼的楼梯对面,也就是我面向的一条楼梯,有一个人走了下来。铃枝朝楼梯的方向看去,瞬间惊诧地微微张口。
“您都听见了吗?”
铃枝目露悲伤地问道。楼梯上的人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没想到永岛先生会说那种话……但是您无需担心,一切都交给我去办吧。”
铃枝说完,宣誓忠诚似地十指交叠在腹前。这时厨房中传来什么声响,她行礼后退回厨房。
楼梯上的人走下两三步,我终于可以看到其面容了。
她正是那个老妇人。
第四节
水穗正在自己房间里给母亲写信,一阵谦逊的敲门声传来。她持着笔做出回应,青江摆着一副少见的忧郁表情开门进来。
“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他说道。
“嗯,谢谢你来通知我。”水穗关掉台灯,从桌前站起。
“这是给谁的信?”青江注意到桌上的信纸,问道。
“给妈妈的,她应该在担心我了。”
“写信报告事件的情况吗?”
“不能说是报告。只是写了些妈妈也许会想知道的事,保持在不让她担心的限度以内。”
水穗和青江一起出房间之时,正巧遇上佳织正要乘坐电梯,永岛站在她身边。佳织的脸上浮现着娇羞的笑容,他们两似乎还没注意到水穗二人。
水穗跟着青江停下脚步,直到佳织二人走进电梯里,青江才缓缓迈出步伐。
“就像麻疹一样。”他的语气毫无情感。
“水穗你也经历过吧?任谁都会经历一段憧憬那种成熟男人的时代。”
水穗些许意外地看向青江的侧颜。她感觉他正在从心底感到嫉妒。
二人到食堂时,胜之与和花子已经来了,他两坐在静香对面的席位上。比水穗二人稍前到达食堂的佳织和永岛坐在静香的身旁,水穗和青江在他们两对面入座。
水穗与和花子帮忙铃枝端上料理,晚餐开始了。
今天,餐桌上的气氛久违地热烈。尤其是胜之话最多,他孜孜不倦地向静香讲述着歌舞伎与舞台剧的事,静香也感兴趣似地随声附和着。
很明显,众人都对事件避口不谈,并找寻着开心的话题,搏大家一笑。未婚的水穗,自然就成为和花子等人话题的标靶。差不多该找对象了,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不要在澳大利亚结婚——对这些话,水穗尽量做出对方期待的回答。对方期待的只是能炒热现场气氛的回答罢了。
在众人中,只有水穗身边的青江开口数不多。他无言地喝着汤,嚼着沙拉,往嘴边递着一块又一块牛排。而他手中的刀叉会时不时不自然地停止。看来他一直在思考着什么,当思考发生变化时,他的手就会不自觉地停止动作。
“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你呢。”
听到水穗向自己搭话,青江先是一副大梦方醒的表情,接着面浮苦笑。
“脑子里的事情太多了,没闲工夫聊天了。”
“你在想什么?”
“各种事情吧。”
说完,青江喝光杯子里的红酒。
“还在忙于你的侦探事业?”
坐在对面的佳织说道,她眼神严厉地盯着青江。
“前段时间,你有说过要让我和水穗姐大吃一惊吧?那件事怎么样了?”
“放心吧,我一定会兑现这个承诺的。”
青江直视着她,微笑道。
“那件事是什么?”永岛也加入他们的话题。
“是和事件有关系的事?”
“只是谜题的事而已啦。”
青江脸上笑容不变,说道。
“但是,我的推理若不出差错,也有可能会牵涉到本次的事件。到时候一定会让水穗她们大吃一惊的。”
“我不懂你话的意思。”
“他本身就是个让人搞不懂的人。”佳织说道。
“你是在我借给你的谜题书里得到了什么提示对吧?有什么想法的话,不妨直接说出来?”
“现在说还为时过早。还需要一系列的调查和证据。警察的搜查也是如此,不在场证明,指纹,目击者——就算是再不起眼的细节,再最后也会起到关键的作用。”
永岛也许是没有心情应付这莫名其妙的对话,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做出询问。佳织也对青江报以无视态度,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饭后甜点时间,客厅的电话响了,铃枝去接电话。餐桌上,众人正在谈论永岛的新店铺。
铃枝很快就回来了,她在胜之耳边低语几句。胜之反问,铃枝点头回答。他的表情越发严厉起来。
水穗回过神时,周围众人都注目着胜之。他脸上的笑容已不复存在。
“嗯,我知道了。”
胜之咬着下唇,站起身离开食堂。众人停止享用面前的甜瓜,令人窒息的沉默吞没整个食堂。
众人略微可以听到胜之的声音,却听不清他说的内容。但随着一阵阵的说话声传来,众人脸上的不安也越发浓重。
大约过了五分钟,胜之回到食堂。他的额头略显赤红,面部表情僵硬。
“谁打来的电话?”静香问道。
“部下打来的。”
胜之坐下后回答道。
“我让这个部下负责与警察的联系工作。他刚得到消息,警察好像查清是谁写下留言了。”
“是谁?”和花子问道。
胜之咽了口唾沫:“好像是三田理惠子。”他回答道。
不知过了几秒的沉默,胜之第一个开口。
“要确认的点还很多,还不能断定就是她写的。但是留言出自她房间里的打印机是绝对不会错了。她的打印机可以从墨带里看出打过什么字,警方在她书桌的抽屉中发现一条墨带,上面印有松崎所说的留言内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静香环顾众人征求意见。
“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给良则先生留下这种留言?”
“这目前还不清楚。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松崎在留言的事上并没有说谎。”
胜之的表情严肃,语气却透露出轻松之感。写下留言的不是宅邸里的人,似乎让他安心不少。
“也就是说,三田小姐知道松崎先生的受贿行为?”
和花子询问自己的丈夫道。
“这种可能性确实不小。三田过去就是在赖子社长手下办事的。”
“若是三田小姐知道的话,宗彦先生也知道咯?”
永岛谨慎地插嘴道。在座有几个人点头表示赞同。
“其实,警察似乎也是这样想的。”
胜之的语气略沉重。
“而且,警方怀疑社长是不是事先就知道三田给松崎留言的事。换句话说,他们怀疑正是社长自己计划让松崎看到留言后潜入地下室。”
“为什么宗彦要做这种事?”
静香的询问里带着责备。胜之也自责地低下眼脸。
“虽说还没什么证据,但在警察那边,支持陷阱说的人似乎占大成。”
“陷阱说?”
“也就是松崎是被陷害的。社长虽注意到了他的受贿行为,但还没有掌握决定性的证据不是吗?所以他想给松崎送去这种留言,试探一下他的反应。若是他真的潜入地下室,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受贿行为。说句不中听的,社长一直把松崎看做眼中钉。所以他想利用这次机会,把松崎扫出公司。”
“这么说,三田小姐夜访宅邸也是计划中的行为咯?”和花子问道。
“应该就是这样。也许她是来确认计划进行的是否顺利的。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地下室里等着她的,却是社长的尸体。”
说到这里,胜之干咳两声,似乎是对自己陈腐的表现手法有些挂不住脸。
他沉稳地继续。
“眼前的一切对她的打击过于巨大,她拔出尸体身上的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警察似乎就是这样考虑的。”
“自杀?就那个女人?”
和花子难以置信地尖声喊道。
“这不可能!”
佳织也表示异议。她的发言比起任何人都引人注目。
“那个女人不可能是真心爱爸爸的。”
“但是就目前的状况看来,这种说法是最有力的了。”
胜之出言安抚她。
“而且,我个人也希望真相就是这样。若是松崎没有说谎,或是三田的死并不是自杀的话。我们还得继续过上这种阴郁的日子。”
他的意思是,不得不怀疑自己人的日子。
“而且还有动机的问题。”
青江品尝着最后一口甜瓜,说道。只有他由始至终都没有停下手中的调羹。
“杀害三田小姐的动机。她的死对谁都没好处吧?”
“我恨她。”
佳织直视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恨到想要她死。妈妈的死,都是那个女人造成的!”
说完,她对自己的失言感到羞耻,低下了头。
青江不禁叹息,眯着双眼浅笑。
“真.99lib. 是败给你了。平时我只要一说凶手出自宅邸,你都会眼神可怕地批评我不是吗?”
“我只是……我只是认为松崎叔叔还有所隐瞒而已!”
“好啦,议论到此为止。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胜之出言打断他们的争论。
“总之,我们现在只能等警察那边的消息了,这才是最确实的。”
“胜之说的对。我们再争论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静香从椅子上站起说道。她的声音让人感觉到一种不自然的弹性,很明显是在强迫自己发出精神的声音。
“和花子,胜之,待会能来我房间一趟吗?我有些事想和你们说。”
“我明白了。”胜之回答道。
以静香的离席为契机,众人都站起身。永岛推着佳织的轮椅前往客厅。
这时,青江突然开口。
“松崎先生并没有说谎。”
这句台词,让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止,也许是因为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沉重响亮。
“青江,你适可而止吧。”
水穗嘴上责备着,心中惊奇,眼前的青江给她一种不同于往常的感觉。
“总得有人承担这种缠人的角色。”
青江看着水穗微笑道,他的笑容显得做作。
“松崎先生并没有说谎。”他重复道。
“只是,存在这样的可能性。松崎先生在无意识中说了假话。”
众人原地不动持续了片刻。静香最先做出举动,她好像故意无视青江似地,重重地伸了个懒腰。
“和花子!”她呼叫女儿的名字。
“那我先回房间等你们99lib.了。”她的语气平稳自然。
“是的。”和花子的回复声和静香比起来有些僵硬。
随着静香离开食堂,永岛也推着佳织进入客厅,胜之与和花子也紧随其后离开。所有人就像没有听见青江的话一样,作鸟兽散。铃枝也以一往如常的态度开始收拾餐桌。只剩下双目些许赤红的青江,如发条用尽的人偶一般伫立在原地。
抛下发呆的青江,水穗也离开了食堂。
这天晚上,就与案发当天一样,永岛和胜之夫妇在十字豪宅留宿。众人一齐喝酒,聊天,听佳织演奏小提琴,一直到深夜。水穗也展示了她那不怎么擅长的小提琴手法。也许是客厅角落那台赖子过去经常弹奏的钢琴让佳织睹物思人,途中她双目溢满泪花。
胜之与和花子在静香的房间里呆了将近一个小时,似乎是谈了一些关于宅邸的事。赖子和宗彦相继去世,静香好像希望由他们夫妇两继承这个宅邸。面对此要求,胜之让静香给他们一些时间考虑。
在这段时间里,青江似乎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水穗一面应付着佳织众人,心中挂念着他的事。他在食堂里说的话,一直回荡在耳边不得散去。他说那样的话,究竟有何意图?
除她以外,其他人竟对青江的话丝毫不在意,水穗对此感到不满。他们简直就像是在故意无视一样。
被某种莫名的扭曲空气包围着,十字豪宅迎来了夜晚。
第五节
静香和胜之夫妇各自回房之后,青江终于出现在客厅。铃枝也回房休息了,客厅里只剩下水穗,佳织与永岛。而永岛正准备带着佳织上楼。
“你们还没睡吗?”
听到声音后,水穗拿着盛着水兑酒的杯子朝楼梯方向看去。只见青江正缓缓往下走。
“你都躲在房间里做什么?”水穗问道。
“没做什么。只是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而已。——水穗,给我倒杯威士忌吧?”
水穗把冰块放进一个新的杯子,往里注入威士忌。青江接过杯子,站到小丑人偶面前。
“悲剧人偶……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它处理掉?”
“近期吧。”水穗回答道。
“最快的话,也许明天就能处理掉了。”
“是吗……这个人偶让人挺不舒服的,还是尽早处理掉比较好。”
“我讨厌这个人偶。”
佳织的语气里带着厌恶。
“它真的会带来悲剧,表情也让人不舒服……怪不得妈妈当时要把它摔在地上。”
“摔在地上?”
水穗停下把杯子递往嘴边的手,“伯母有把那个人偶摔在地上?”
“是啊。飞奔上楼的妈妈,在跳下阳台之前,曾把这个人偶抓起摔在地上。之后那人偶在地上躺了一段时间呢。”
“还有这么一回事啊……”
赖子为什么会有这种行为?水穗内心费解。这人偶确实是让人不舒服,但赖子是因为中意它才入手的吧。
“但是换个角度想,把这个人偶让给别人,还挺可惜的呢。”
佳织感慨万千地说道。
“毕竟,这是妈妈生前最后触碰的东西。其实我挺想把它留下做个纪念的。”
她的话让其余三人无言以对。看来失去母亲的悲伤,还没有完全在她内心中消散。就算刚经历了宗彦等人被杀的事件,赖子在她内心中还是占有绝大比重。
“说了些无聊的话。”
佳织耸肩,“这一定是醉话。永岛先生,我们回楼上吧。”
永岛沉默点头,推着她的轮椅进入电梯。他转身面对水穗二人,“我们先失陪了。”水穗也向他们道晚安。
二人离开之后,青江坐到水穗身旁。这一瞬间,水穗真切地感觉到他身心的疲惫。
“晚餐后就不见你人影,看来你又想你的事情去了呢。”
水穗向他搭话。
“算是吧,想了些无聊的事。”
他翘起二郎腿,晃动着手中的杯子,冰块的撞击声响起。
“晚餐时,你说了一些让人在意的话呢。”
“你指的是?”
“你说,松崎先生有可能并没有说谎的意图,只是在无意识中说了谎。”
青江看向水穗,挠了挠后脑勺,把酒杯放回托盘上。
“你倒是把我的话记得挺牢的。99lib?我还以为自己被彻底无视了呢。还是说,你之所以会在意我的话,是有着什么特别的理由?”
“玩笑就此打住吧。”
水穗不动声色的说道。“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你到底有何想法?”
也许是被水穗双目中的认真感染到,青江也一瞬间面显严肃之色。为了掩盖这一表情,他小啜了一口威士忌。
“水穗,你是怎样看待今次的事件的?”
这种暧昧不清的说法可不像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什么怎样看待?”水穗反问道。
“我从松崎先生被逮捕的那一刻起,心里就一直吊着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就是,松崎先生到底能不能杀害宗彦叔叔。”
“能不能?是性格层面上的吗?”
“且不论性格层面,在身体层面就成问题了。虽说宗彦叔叔也称不上是强壮,但论体力,绝不在五短身材的松崎先生之下。就算再偏,也很难想象持刀进攻的叔叔会把刀刺到自己身上。”
“不是有句谚语叫老鼠急了会咬猫吗?”
青江被水穗的比喻逗得呵呵直笑。
“确实,松崎先生的胆子是老鼠级别的。但是作为一只老鼠,那样也狂暴过头了吧。再说了,松崎先生是个彻头彻尾的谨慎家。”
“但是松崎先生确实是捅了伯父。他自己也承认这点了。”
“这只是他一个人的说辞而已。”
“一个人的说辞?”
水穗不禁皱眉,接着吃惊地张着嘴点了点头,“我明白你刚才说的话是何意了。你是想说,松崎先生没有杀伯父,却说谎说是自己杀的?蠢到家,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谎!?”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说到这里,他故意放慢语调。
“松崎并没有说谎的意思,他只是在无意识中说了谎。”
“你的意思是……”
水穗看向青江。他单手持着酒杯,用力地点了点头,杯子里的酒水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
“松崎并没有杀害宗彦叔叔,但他却误认为是自己干的——以上就是我的想法。”
“也就是说,伯父那时并没有死?”
“正是如此。”
“但是松崎先生说过……”
“宗彦叔叔那时一定是在装死。”
青江的语气干脆,就像是在闲聊。看到水穗无言以对,他满意地点头继续。
“从松崎的坦白中可得知,他完全没有探过宗彦叔叔的脉搏和呼吸,看到对方倒下后就惊慌失措地逃离现场。也就是说,宗彦叔叔那时完全有可能是在装死。再说,当时房间里也是一片漆黑。”
“等一下。松崎先生看到的留言是出自三田理惠子藏书网之手吧?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你想说,伯父是故意把松崎先生引入地下室,故意和他扭打在一起,然后假装被捅了一刀?为什么伯父要做这种事?”
面对水穗的质问,青江的视线转向一旁,轻抿一口威士忌。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他说道。
“我认为,这次的事件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若是把水穗你刚才说的内容比作舞台剧的一幕,接着还会有第二幕,第三幕存在。我们的双眼能看到的内容,也许有大部分是经过巧妙安排的表演。”
水穗盯着他的侧脸,意图读出他表情的变化。很明显,他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把手伸入头发中挠了挠,深深叹息的同时换了只脚翘起二郎腿。
“虽说还不够完美,但我已经大体掌握了事件的轮廓。看来有些意外的演员担任着意外的角色呢。”
“若是杀害伯父的凶手不是松崎先生,也就是说还有隐藏在事件背后的真凶咯?杀害三田小姐的也是这个真凶吧?难道你想说,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还不可以算是知道了吧。毕竟以上全是我的推测而已。若是哪怕只有一个物证,我早就找本人直接对峙去了。”
“看来你没打算告诉我呢。”
“嗯,还不能告诉你。”
青江的表情稍稍放缓,“我找不到任何保证可以让我放心信任你。你最好也不要完全信任我。”
“多谢你的提醒。”
水穗盯了手中的杯子片刻,把残留在杯底的酒水喝光。或许由于紧张的气氛让喉咙干燥,冰凉的酒水让她感到一阵刺激。
“话说,佳织刚才说了些有趣的话呢。”
青江抬起持着杯子的手示意橱柜上的小丑。
“阿姨在临死之际,把这个人偶摔在地上?”
“她确实这么说过。”
水穗回答道,他叹了口气。
“阿姨在生意场上是个女强人,在家里却是个温柔的女性。即使是面对不太中意的我,也总是温柔以待。”
他的神妙表情让水穗有些意外。他也以自己的方式,对赖子的死感到悲伤。
“那个温柔的阿姨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死去,真是叫人难以置信。”他低声嘟哝道。
“我差不多要去睡了。”
水穗转身走向楼梯,青江并没有做出回复,“这个人偶之前好像是放在一个玻璃盒里的吧?赖子阿姨死的那天晚上不是这样吗?”
他开口询问道。单脚跨上楼梯的水穗转过头。
“嗯,装饰在二楼的时候好像没有装在盒子里。这又如何?”
“唔……”青江手持着杯子,走进人偶,“有意思。最后触碰的东西吗……”
“你怎么了?”
水穗再次出声询问,但对方似乎没有回应的意思。她无奈摊手,开始走上楼梯。
突然,她停下步伐,抬头看向上方。在她头上的楼梯间,似乎有人影攒动。
她悄无声息地偷偷爬上楼梯,却已不见人踪影了。
——真奇怪啊。水穗满脑子问号。
而在楼下,青江还在盯着人偶。
(小丑视角)
“真有意思。”
名叫青江的年轻男人嘴里低语着,朝我走来。他的双眼透露出异样的光芒。叫水穗的女孩出声叫他,他却置若罔闻。
青江喝了一口酒后,把杯子放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抬起我脚下的平台。充满酒气的吐息喷到我脸上。
他把我放到桌上,再次拿起酒杯,然后把我从头到尾全身上下观察了一遍。我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对我的哪点感兴趣。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对我的兴趣一定和那时跳楼的女性把我摔在地上这件事脱不开关系。我对当时的情况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还是记得当时我突然受到某种冲击掉落在了地上。原来是被摔在地上的吗——
片刻后,他的视线逗留在我的酮体附近。他的脸慢慢靠近,开始凝视我的酮体。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凝视,甚至让我错觉被盯的地方就要烧起来了。
移开脸的青江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他眼里透出的光辉,比之前更加闪亮。
不一会儿,他的双唇以奇妙的弧度扭曲,全身开始不规则地晃动起来。我正对他的行为感到费解,只听到他嘴里开始漏出一阵诡异的低笑。看来他是在强行抑制自己的笑声。
他到底在笑什么,我自然是不得而知。
九九藏书
话说回来——
我当时也太大意了,竟然没能看破那样单纯的诡计。
正如这个叫青江的男人所言。宗彦并不是被叫松崎的男人杀害的。我目击到杀人场景之时,宗彦还没有死。
所有人都被骗了,包括我在内。
我今晚才看穿这个骗局。
第一节
翌日一早,水穗推着佳织在宅邸周边散步。宅邸后边有个小山丘,山丘上简单地铺装着几条步行道。这些步行道可以通往邻镇。若想乘电车前往市中心,从这里走可以少乘一站,所以青江经常使用这条步道。
“我昨晚让永岛先生困扰了呢。”
佳织的视线追寻着掠过蓝天的小鸟,浅笑道。
“怎么让他困扰?”
“我有些无理取闹了,说自己没有将来。”
“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永岛先生问了些奇怪的问题啊。他问我将来有何打算。”
“这也算奇怪的问题?”
“我也知道这不奇怪。他应该是为了表明对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才故意问那样的问题的。通常在这种时候,我都会做出优等生味十足的回答。比如说,想成为一个画家,想从事翻译的工作什么的。这样回答的话,大家都会安心满意。但是,我昨晚却没有这样敷衍的心情,所以我就脱口而出,你认为我能有什么将来,这样的我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我越说越伤心,不禁抽泣了起来。”
水穗的脑中浮现出永岛那时困扰的表情。
佳织害羞地笑了起来,就像是淘气小孩的恶作剧被揭穿时一样。
“但是,我其实并没有伤心到那个地步的。因为,我知道只要我想做就一定可以做到的。我也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所以啊,我内心就开始问自己了,自己为什么会哭出来呢?其实,我只是想向永岛先生撒娇而已——这就是答案。”
“我说啊,佳织。”
水穗在轮椅后说道。“你是怎么看青江的?他说喜欢你,大概是真心的。”
佳织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哼着歌,时而摆弄着秀发,时而把手伸向路边的花草。水穗看出她无意回答。
“水穗姐。”过了好长一阵,她才开口。
“你为什么会认为他是真心的呢?根本不可能有男人会真心喜欢我吧?九九藏书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都喜欢像兔子一样活蹦乱跳的女性,而不是像我这样下肢纤弱只能靠轮椅过活的女性。我老早以前就看透这点了。”
“这完全是两码事。”
“这就是一码事!”佳织剧烈地摇头。
“这个话题就到底为止吧。我有些累了,水穗姐,回去吧。”
水穗感觉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唇舌,沉默地把轮椅转向。
午餐结束后,水穗一人离开宅邸,前往美术馆。美术馆和之前来时一样,还在举行着玻璃工艺展,而且观光者比之前更少了。
悟净确实在上次的休息室里,坐在他的专用席位上眺望着窗外。并不是仅仅在眺望,桌上还掀放着一个写生本,他似乎正在画窗外的景色。
他并有没注意到接近的水穗,专心地运动着手中的铅笔,“早上好。”水穗出声打招呼,他这才抬头看向水穗。
“哎呀,早上好。”
他的语气愉悦,却给人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的确,他又把视线转向窗外一阵发呆。几秒之后,才开始收拾写生本。
“你是在素描什么吗?”
水穗坐下,看向窗外。窗外只有一片松林和松林前的一块平地,平地上丢弃着一辆生锈的自行车。
“这个。”
悟净在水穗眼前掀开写生本,上面画着个留着辫子的少女人偶。水汪汪的大眼深邃得让人感觉不出这是幅铅笔画。
“你看着窗外的景色画这个人偶?”
面对水穗的惊奇,悟净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
“我只是想创造一个和眼前景色相衬的少女人偶而已。但这相当有难度啊。”
他依次翻开前面几页,每一页上都画着同样的少女。水穗不禁发出感叹声。
“今天来有什么事?”
他合上写生本问道。
水穗告诉他小丑人偶已经可以拿出来了,他的表情混杂着喜出望外和松了一口气。
“那么,我什么时候等到贵宅去取呢?”
“如果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去。祖母也希望快点把那个人偶处理掉。”
“那现在就去吧。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于是.99lib.,两人一起离开美术馆。
“警方那边已经确定事件解决了吗?”
在前往十字豪宅的途中,悟净问道。
“唔,怎么说好呢……”
水穗犹豫片刻,还是把昨天胜之说的话告诉了悟净。果然,悟净听完之后也大吃了一惊。
“留言是三田小姐写的吗——这的确是让人意外的事实。”
“而且,警方似乎怀疑伯父早就知道留言的事,这个留言正是他安排给松崎先生的陷阱。”
“原来如此。但是陷阱适得其反,反倒让宗彦氏自己被杀了?”
“就是这样。”
水穗接下来把三田理惠子的自杀说也告诉了悟净,“唔唔……”悟净只是陷入沉吟。
到达宅邸时,水穗把悟净领到客厅,然后让铃枝把静香请来。悟净兴趣略浓地环顾着房间里的装饰。
“人偶还在地下室吗?”他问道。
“不,在那……”水穗刚想指向橱柜的手中途停住,今早还在橱柜上的小丑,如今却不见踪影。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水穗不禁环顾周围,嘀咕道。这时,铃枝正好下楼来,水穗问她有没有看见人偶。
“那个人偶吗?青江先生刚刚把它拿走了。”
“青江拿走了?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
铃枝也表示费解,“我看到他把人偶放进包包里,问他想要做什么。他说要把这个人偶带到大学去,还说今天之内一定还回来。”
“他什么时候出门的?”
“刚出门不久。”
“但我们没遇见他啊。”
悟净在一旁说道。
“青江平时是通过宅邸后的步行道到附近的车站搭电车的。我们现在追过去,或许还赶得上。”
“追吧。”悟净当机立断地说道,“我非常在意那个人把人偶带走的原因。”
“我明白了。”水穗拎起外套,转头向一旁的铃枝。
“青江他还有说些什么别的话吗?”
“唔唔,话说……他说了一句越来越有意思了。在说这句话之前,他好像还给什么地方打了一通电话。”
铃枝单手抵着脸,歪着头回想。
“电话……越来越有意思了——就这些了吗?”
“快追吧。”
在悟净的催促下,水穗快步走向玄关。
(小丑视角)
“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青江嘴上虽这么说,表情里却找不出一丝有趣,甚至因为紧张而僵硬起来。他摆着这副紧张的表情,把我从橱柜上拿了下来。接着,他用浴巾一样的布小心翼翼地把我包裹起来。拜其所赐,我的视线完全被遮挡住了。
然后,毛巾中的我又被塞入了某个狭小的空间里。拉链声响起,我 应该是被放进了一个运动包里吧。
我感觉身体浮起,前后左右摇动起来。看来青江是准备把我装在包里带到什么地方去。
“我晚上之前就回来。”
他对某人说道,大概是对家政妇吧。
随着他在穿鞋的感觉结束,开门声响起。青江离开宅邸。
之后不知过了几分钟,他提着装有我的包包一直走着。除了偶尔更换一下提包的手,剩余的全是节奏不乱的安定步伐。他走的路也许是没什么行人,我基本听不到什么噪音,而时不时传来的几声微弱的鸟啼声,让我感到些许意外。
不知是走了多久,青江的步伐突然戛然而止。这停止方式过于不规则,包中的我都撞到头了。
包包的摇动停止,看来他是站在原地不动了。接着,他似乎把包包放到了地下。
就是在下一瞬间——
一阵沉闷而响亮的声音响起。这声响仅有一瞬间,且充满不吉。于此同时,一阵如野兽呕吐一般的短暂声响传入我耳朵里。
这不吉的声音重复了两次,三次。每次声响,都伴随着激烈的喘息声。声响停止之后,这慌乱的呼吸声还继续持续了片刻。
紧随其后,包包被粗暴地打开。
第二节
青江的尸体倒在距步行道路口约四百米处。他仰躺在地上,双手抬起,好似在高呼万岁。
首先发现尸体的是水穗和悟净二人。他们为了追青江,离开宅邸来到步行道,等待他们的却只有惨剧留下痕迹。
就算是对自己的承受能力倍感自信的水穗,看到青江的尸体时,胃部也不禁一阵翻江倒海之感。尸体的后脑勺部分开了个大口,流出大量赤黑色的血液。血液让他的卷发一片粘稠,伤口周边的头皮,就像旧抹布一样破烂不堪。
水穗主动承担回宅邸报警的任务,她实在是没有勇气一个人呆在这里。
她回到宅邸时,客厅里只有铃枝一人。水穗慌忙把情况告诉铃枝,铃枝惊恐万分的奔上楼梯。在铃枝上楼向静香等人报告情况的这段时间里,水穗报了警。
十分钟后,以山岸带头,一行警察抵达宅邸。
水穗和悟净乘坐警车来到警察局,在充满烟味的湿热房间的角落里分别做着口供。给水穗录口供的,是熟悉的山岸刑警。
“要怎么说好呢——”山岸用圆珠笔的后端挠着耳后,“真是不知道要如何表达我现在的心境。并非是悔恨,也不是羞愧。”
“你是指输给凶手的事吗?”
“输给凶手99lib?……吗”山岸扬起一边眉毛,撅起下唇。
“我们确实是输了呢,找不到其他说法了。”
“这次的案件也是真正的凶手干的吧?”
松崎之外的真正凶手,水穗的话中重点突出这个意思。当然,山岸对她的暗示心知肚明。
“还真有些说不出口。”
他弯着肥胖的身躯,向水穗凑近,“局子里大部分人认为本次的事件和竹宫家的事件并没有关系。我们是真心希望如此啊。毕竟,之前的事件已经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了。”
“决定性的证据就是三田小姐写的留言?”
“你知道得倒挺清楚嘛。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开始产生三田小姐是自杀的观点。我们怀疑给松崎下陷阱的计划正是她提案的。而这个计划在最后却害死了宗彦,她受不住刺激选择了自杀。”
“感觉有些悬乎呢。”水穗说道。
“确实挺悬乎”山岸也承认。
“但是在现阶段,我们暂时找不到除此之外的任何说法了。松崎也认罪伏法,搜查本部那边也急着尽早给这个案件划上句号。我和几个同事是提出反对意见了,但上头不给采纳。”
“这次青江被杀,能当做山岸警官反对的材料吗?”
水穗的言辞中多少有些讽刺。
“看来这次我们得杜绝某些先入为主的观点了。”
山岸翻开笔记,用圆珠笔在上面敲击着。
“那么,让我们开始录口供吧。”
警察让水穗把发现尸体的经过事无巨细地说明一遍。说明中自然也提到了悟净,但水穗暂时隐瞒了她找悟净商量事件的事。她觉得把这种事告诉警察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有好几个不明点啊。”
山岸面容苦涩地说道。“其中最让人搞不懂的就是那个人偶了。为什么青江先生要把那个人偶带出去呢?”
水穗耸肩摇头:“我完全没有头绪。”
“你有和青江先生聊过那个人偶吗?”
“没聊过什么大不了的……”
话还没说完,某个场景在水穗脑里重现。她记起了昨晚和青江在客厅的谈话。
“怎么了?”山岸观察出她表情的细微变化,问道。
水穗一瞬间犹豫要不要向警察坦白,最后还是把昨晚和青江谈论事件的事告诉了警察。
“嚯,谈论事件吗?都说了些什么话?”
“青江和.99lib.警察持有不同的观点。”
水穗把青江昨晚做的假设娓娓道出——宗彦当时并没有被松崎杀死,只是故意装成被杀的样子。
山岸似乎对这个观点感兴趣,眼色都变了。
“这个假设有趣极了。”
他似乎是从心底感到叹服。
“青江先生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我也不清楚。他没有向我透露更多了。然后,他像突然想到似地,聊了一些伯母死时的事。他似乎纠结于伯母自杀前为什么要摔那个人偶。”
“赖子夫人自杀的事?”
山岸似乎对这个话题的突然出现没有心理准备,惊歪了脸。青江的假设多少可以让他感到些共鸣,但对于这个话题,他和水穗一样,完全掌握不到青江的真意。
“那时,有谁在听你们的对话吗?”
他似乎是想转换脑筋,这样问道。
“那时在客厅的只有我们两个。”
刚这么说完,水穗想起楼梯上若隐若现的人影。那时难道又有什么人在偷听他们的对话?
“完全没办法看透青江先生的意图啊。”
山岸话语中带着苦涩。
“昨天我们造访贵宅之时,那个人偶才第一次被移动到客厅吗?”
“是的。”
“关于那个人偶,有发生过什么耐人寻味的事吗?”
“没有吧。”
警察失望地垂下眼角。
“但青江先生的这个假设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我也试着从这条线好好考虑一下吧。”
山岸似乎是在鼓励自己振作起来。
一通口供结束,轮到水穗向警方提问了。她首先询问青江的死因。
“这个位置。”
山岸说着,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
“头后部被金属球棍敲了好多下。”
“球棍?”
“球棍是在距尸体大概十米处发现的。似乎是从附近的垃圾场里捡来的,表面99lib?都龟裂了。我们正在调查它的出处,但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
“他是被背后袭击的吗?”水穗问道。
“应该是吧。可能是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被袭击。”
“青江他没注意到凶手的接近?”
水穗心里明白青江可不是这样迟钝的男人。
“也许他当时正在想事情吧。”
在这点上,山岸心中似乎也没个准。
“有什么东西被偷吗?”
“钱包里的现金不见了。”
“钱被偷了?”
“是的。钱包掉在球棍旁边,里面只有现金不见了。”
“这样啊……”
水穗觉得这是凶手的伪装工作,想让警方认为这是个抢劫杀人事件。
“在人偶身上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被人触碰过的痕迹。目前还看不出它与之前的事件是否有联系。”
警察一副没干劲的表情。
随后,水穗与在其他地方做完口供的悟净一起离开警局。警方询问悟净的主要是关于人偶的事。
“我把那个人偶的诅咒一丝不漏地告诉了他们,但他们根本没认真记录啊,一个个都在憋着哈欠。”
水穗心中释然。警察可都是现实主义者。
“他们想问的可不是这种不靠谱的事。他们想知道的是,那个人偶为什么会出现在竹宫家,青江先生为什么会对它感兴趣。”
“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
“我自然是回答不知道。我这可是实话实说。于是他们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捋着胡子拔着鼻毛,态度无比不耐烦。就像是在指责什么都不知道是我的错一样。”
与嘴上的抱怨相反,听悟净的语气,他好像取乐于警察的这种无奈态度。真是难以捉摸的男人。
“倒是你,警察都问了你什么了?”
悟净描述完自己的经历后,轮到他问水穗了。水穗把自己与山岸的对话尽量完整地重述了一遍。悟净反复咀嚼着她的一字一句,最让他感兴趣的,是青江昨晚的推理。
“真是不简单的想法啊。”
人偶师的双目熠熠生辉,“那时宗彦氏并没有死——好一个大胆的假设。而且还具有充分的合理性。”
“青江似乎对这个假设有着更加深入的想法,但是他没告诉我。”
“更深入的想法吗?”
悟净交叠双臂,单手支颚。
“也许他正是因为这更深入的想法,才被杀害的。话说,关于这个小丑,青江先生就没有说些什么吗?”
“也不是没说过……”
水穗把昨晚青江嘴里漏出的话告诉悟净。青江无法想象赖子会以那种方式死去,还有,佳织所说的赖子在临死前摔过那个人偶的事,也让他很感兴趣。
“嚯,佳织小姐说过这种话吗?”人偶师陷入思考。
“要来宅子里喝杯茶吗?”水穗邀请悟净道。“我很乐意。”他回答道。
“而且,我还有些事想向你们赐教。”
“什么事?”
面对水穗的询问,悟净只用一句“各种各样的事。”敷衍而过。
胜之,和花子夫妻与永岛也在宅邸中。不仅仅只有他们,还有许多搜查员进进出出,他们似乎是来搜查青江的房间的。
水穗先是把悟净介绍给九九藏书众人。静香与佳织在之前就与悟净相识了,胜之等人满脸狐疑地盯着他。
胜之等人似乎是通过警察的联络知道事件的事的,他们听说了之后就立刻赶来。
“警察来找我们,并不只是为了通知事件。”
胜之表情苦涩,急促地吸着香烟。
“他们是来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的。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凶手还真会选时间,那时我正好路过这里。我是从公司到这里接和花子回家的。离开公司是在一点左右,回到家大概是三点。”
昨晚,胜之夫妻也在这个宅邸里留宿。今天公司本应该是放假的,但胜之正好有些事要处理,一大早就出门前往公司。依照他刚才的话,他在从公司回家的路上似乎再次来到宅邸接和花子。
“然后呢?你是怎么和警察说的?”静香问道。
“嗯,我好歹是提供了不在场证明。我们到家的时候和邻居的太太打了声招呼,还好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时间。我是在两点二十分离开这里的,途中没有在任何地方做过停留。”
胜之深深地吸了口香烟,难受地吐出烟雾。
“他们是在是太失礼了。就算先前也发生过杀人事件,但这明显是起抢劫杀人啊,竟然会怀疑到我头上来。”
“抢劫杀人?”静香反问道。
“绝对是抢劫杀人没错!”他重复道。
“那一带本来就不是很太平。虽说警察没有当回事,但传言那一带经常有可疑人士出没。”
水穗听着他的话,心中感叹,若真是抢劫者所为倒是让人轻松。她也开始考虑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发现尸体之前,她一直和悟净在一起,这点山岸也知道了,他大概不会来找茬了吧。
“话说回来,青江完全没有什么亲戚吗?”
和花子看向静香问道。
“完全没有。正因为他是孤儿,我们家才会收养他。”
“也就是说他是孤零零一个人咯?看来我们不得不为他安排葬礼了。”
胜之说道。“嗯,我正有此意打算。”静香回答道。
一谈到葬礼,现场的气氛就像变天似地阴沉下来。也许是因为众人现在才意识到青江的死的真实感吧。
“哎,虽说他性格有些古怪,但还真是个值得同情的青年啊。”
胜之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拧灭,惋惜的言语中似乎带着几分做作。在场众人都没对他的话做出回应。
这时,搜查员们下楼来了,他们问众人能否要带走几个青江房间里的东西,但没人做出答复,让做出询问的瘦警察有些尴尬。
“嗯,你们自便吧。”静香代表众人回答道。
“你们要带走什么东西?”
“没洗过的胶卷,还有研究论文之类的。”
警察回答道。水穗怎样也无法把这类东西和本次的事件联系在一起。但是,他们之所以只带走这些东西,也就说明在青江的房间里没发现什么重大线索。
但警察的行为让水穗的脑中浮现出一个东西,那就是青江曾说过很有趣的,宗彦的那本谜题书。
——警察也要把那本书带走吗?
若是可以的话,水穗倒是想亲自调查一下那本书。
警察们离开后,胜之等人也站起身,“我们明天再来,到时候再商量一下青江葬礼的事吧。”他对静香说道。
“我也有些乏了,先失陪了。”
说完,静香告诉铃枝不用准备她的晚餐,就这样上了二楼。
“我也是……”
佳织嘟哝开口,众人的视线集中到她的唇上,“警察也来向我要过不在场证明。他们到底有什么意图啊。”
她单手抚着面颊,轻轻摇头。
“放心,这并不意味着警察在怀疑你,他们只是想掌握各个关系者的位置而已。”
悟空以冷静的口吻说道。
“佳织今天一直都呆在房间里面吗?”
水穗故装轻松地问道。
“两点半之前我一直在听广播音乐,两点后永岛先生来给我剪头发了。那之后,永岛先生你一直在祖母的房间里吧?”
“算是吧。但在中途有离开过。”
面对佳织的确认,永岛态度暧昧的点头,站起身。
“警察当然也是来向我要过不在场证明了。我只是回答他们我先是在夫人的房间,之后又到了佳织小姐的房间,详细时间完全记不清了。麻烦的是警察总是要求最详细的数字,真伤脑筋。”
“一般人都是答不上来的吧。”
佳织看向水穗,似乎是在向她寻求赞同。
“几点几分吃的饭,几点几分上的洗手间,平时哪会有人去记这种东西嘛。”
“若是警察会这么通情达理就好了。”
永岛面带疲倦的笑容,“那么,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
佳织正打算动身送他,被他伸手制止住了。
“能向您请教一件事吗?”
永岛回去之后,悟净来到佳织身边。
“什么事?”
“你妈妈死时的事。”
佳织似乎有些厌烦地微微闭眼,缓缓摇了摇头。
“我今天没有心情聊这种事。”
“您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
人偶师缓缓眨眼,点头说道。“但是,请您务必告诉我。搞不好这与本次的事件有着某种联系。”
佳织满脸困惑地看向水穗。一个本应该是毫无干系的人偶师,突然带着一副侦探的口吻追问自己,任谁都会感到困惑吧。
“我也不知道该怎样给你说明……”
水穗摩擦着双掌,盯着佳织的眼睛。
“我就本次的两个事件,向这位先生请教了许多观点。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给我提供了不少当事人想不到的意见。这位先生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你能回答一下他的问题吗?”
佳织视线低垂,沉默片刻后抬起头看向悟净。
“你想问关于妈妈死时的什么事?”
“首先是案发当时的状况,请描述得尽量详细点。”
佳织再次轻瞟了水穗一眼,做了一次深呼吸。
“那天,只有我和双亲在家里。铃枝阿姨陪着祖母一起出门看戏了,青江在大学里。”
她语气淡泊地开始描述那天的情景。她先是和宗彦在房间里时听到惨叫声,宗彦把她抱到走廊上,她看到赖子冲上楼梯,把人偶摔在地上后从阳台跳下。之后,她回到房间,坐上轮椅,来到阳台看着母亲的尸体——
“我明白了。”
悟净表情严峻地听完佳织的描述之后点了点头,“若是可以的话,能让我看一下现场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反正又不会给人添麻烦。”
“我待会带你去看。”
一旁的水穗主动请缨道。
“那就拜托你了。——话说,那起事件之后,那个人偶马上就被收起来了吗?”
悟净问佳织道。
“是的,祖母似乎把它装进箱子,保管在自己的房间里。你之前来的时候,才被拿出来。”
“然后就一直放在那个地下室里吗?”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佳织征求同意似地看向水穗,“没错。”水穗也保证道。
“原来如此,我差不多懂了。”
悟净满意地说道。
之后,水穗和佳织二人指引他来到二楼。说是指引,其实只是把十字交叉的走廊,赖子跳下的阳台和放置小丑的架子介绍给他看而已。
“真是别致的楼型啊。”
把整条走廊走完一遍之后,悟净叹服道。
“我总算明白这栋宅邸为什么被称作十字豪宅了。建造这栋建筑物的是哪位?”
“是我的祖父。”佳织回答道。
“真是别出心裁。”
他回顾了走廊一眼后再次感叹道。“精致到让我感动。”
随后,悟净来到阳台,俯视后院好长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水穗二人在走廊等待,“真是个怪人呢。”佳织低语道。“他就是这样奇怪的人。”水穗回复。
或许是听到了她们的交谈,旁边房间的门被打开,静香伸出头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她惊疑地问道。
“很抱歉打扰到您了。”悟净立刻从阳台回来道歉道,“我对这个建筑物很感兴趣,让两个小姐带我四处逛逛。”
“这样啊……”静香似乎没有怀疑,转向水穗二人,“我正在烧水准备泡茶,你们要不要也进来喝杯?”
水穗与佳织对视一眼,“那就麻烦你了。”她点头道。
“人偶师先生也进来喝点吧,上好的茶叶哦。”
在静香的邀请下,悟净也诚惶诚恐地进入房间。
日本茶确实清甜爽口,但现场的气氛却沉闷异常。静香聊着茶与和服的话题,佳织和水穗只是做出适当的附和。明明才刚刚发生青江的事件,在场却没有人提起这个话题——
悟净似乎对她们的闲聊兴趣缺缺,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巨大肖像画。待到水穗等人的闲聊告一段落,他才出声询问这幅画上的人是谁。静香告诉他画上的人是自己的丈夫,这幅画是他遗嘱中的一部分。
“老先生的遗嘱里要你们把他的画装饰在这个房间里吗?”
“不,并非如此……”
静香又向人偶师说明了这个画是经由怎样的途径来到这个房间里的。
“原来如此。”
悟净点了点头,视线再次回到画上。
“话说,这幅画还真是巨大啊。画的大小在遗言上也有指定吗?”
“没有的,遗言上只是要求画要尽量大……之后都是交给宗彦安排的。”
“原来是这样吗。哎呀呀,真是让人震撼的艺术品呢。”
悟净感叹之声再起。
水穗谎称去洗手间离开静香的房间,偷偷潜入青江的房间。她的目的是那本谜题书。房间被整理得仅仅有条,让人想象不到其主人是个男人,书架上整齐排列着上百本书。
她想找的书就在这个小型书架上,标题为《世界谜题入门》。水穗把这本书塞进了毛衣里。
第三节
距青江被杀已经过了四天,搜查员们对现场周边进行了彻底搜查,但似乎还没有收获到什么线索。步行道位于杂木林中,附近没有民居,更不会有目击者或听到声响的人。
山岸刑警还是坚持每天造访竹宫家,他似乎仍然坚持着这起事件与宗彦被杀的事件有联系。依照他的推理,青江是发现了竹宫家杀人事件的某个线索,才会被凶手灭口的。
“青江先生到底是知道了什么?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手里握着什么证据?若这是物证的话,到底藏在哪里?”
坐在水穗和佳织对面的山岸攥着拳头,列举出他脑中的疑问。他的太阳穴旁浮起的血管清晰可见。
“调查正是以这些问题为中心进行的。”
他有气无力地总结道。
“但是,到现在了还没发现任何线索吧?”
佳织的语气冷淡。
“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山岸沉稳地说道。
“警察先生,您好像非常希望犯人出自我们家呢。”
“我确实是在怀疑你们,这点我不能否定,真是抱歉了。”
“青江的钱被偷了吧?这不明摆着是强盗所为吗?”
“我们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往这个方向的调查也在着实进行着。”
山岸把手指伸进耳朵里挠了挠,吹去指尖上的污物。
“那个小丑人偶如何了?警方查出些什么了吗?”水穗问道。山岸一瞬间皱起眉头。
“我们已经尽全力搜查了,但还是没有浮现出一丝联系。唯一的联系,只有这个人偶在宗彦二人被杀害的现场出现过。从那个叫悟净的人偶师那里也只得到了一些不靠谱的鬼话。”
水穗脑中浮现出这个现实主义者面对悟净灵异学说时的无奈表情。
“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佳织的疑问似乎是面对水穗的,但山岸却做出了回答。
“经我们调查,他.99lib.似乎是一个挺出名的人偶师,好像还和表兄一起经营了一家店铺。别看那副古怪的德行,他可是一流大学理学部的精英。”
“理学部?”水穗着实吃了一惊。
“但是他却在三年前退学了。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成天唠叨些人偶的诅咒啥的,倒不完全是胡说八道,他可是多次被卷进事件。我都怀疑他才是瘟神。”
说完,山岸开口大笑起来。
水穗内心期盼着下次与悟净的见面。她想把那本谜题书偷偷交给他。也许他能看出是对这本书的哪里感兴趣。
“那个人也是嫌疑人之一吗?”佳织问道。
“只能算是个让人在意的存在吧,但经我们调查,他和青江先生之间并没有任何交接,应该是与事件没有关联。而且他当时一直和水穗小姐在一起,没有作案时间。”
随后,山岸告诉二人,小丑人偶和青江所有物的一部分今天之内就可以还回来。
“那位先生与事件无关,也就是说水穗姐也与事件无关吧?警察先生,我说的没错吧?”
佳织的语气些许兴奋。
“可以这么说吧,毕竟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
“今后,我的嫌疑应该也会被洗清吧?我可是残疾,这副身子可没办法杀人。”
山岸被佳织盯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先是咳嗽了两声。
“只能说你要杀人有些困难,但还不能断言你没有嫌疑。但像您这样身子不方便的人,通常都会有自己的方法作案的。”
佳织的脸上久违地出现开心表情,面向水穗。
“水穗姐,听到了吗?这个警察先生意外地会说话呢。我至今遇上的所有人基本都认为我这副身子什么都干不了。而这位警察先生认同了我的能力哎。”
“虽说心境有些微妙,但能被您夸耀,我倍感光荣。”
山岸挠了挠后脑勺。
“您说的很对。我们这样的人,会有我们自己的做法,会有比两脚能自由活动的人更巧妙的做法。但遗憾的是我并不是凶手,因为我也有不在场证明。两点半时我和永岛先生在一起。我不可能杀了青江之后,再在两点半时回到房间吧?”
“确实有些困难。青江先生被杀的推定时间为他出门的两点二十分到尸体被发现的两点三十分之间。”
“若是轮椅上安着引擎还有些可能。”
说完,佳织调皮一笑。水穗感觉到她此时心情挺开朗。
山岸回去后,水穗先把佳织送回房间,独自去探望静香。静香最近身体状况大幅下落,消瘦的下颚似乎在讲述着她日益减少的食欲。水穗到静香房间,刚好遇见铃枝来收拾餐具。
“警察先生似乎回去了呢。”静香声若蚊蝇地说道。
“是的。他这次来好像没什么要事。”
“青江的案件获得什么线索了.99lib.吗?”
“谁晓得呢……也许是找到什么线索了吧,只是不肯向我们透露而已。”
“但你们好像聊了很久。”
收拾完餐具的铃枝说道。水穗二人和山岸交谈时,她似乎就在隔壁厨房里。
“没聊什么特别的。山岸警官只是把警方的调查思路告诉我们而已。”水穗故装轻松地回答道。
“那个警察先生还是认为杀害青江的凶手是这个家里的人吗?”
静香忧郁地低语道:“谁晓得呢……”
正当水穗含糊其辞之时,“愚蠢之至!”铃枝的语气有些激烈。
“那一天我一直在楼下,没人比我知道的更清楚了,家里的人不可能会有嫌疑。”
“真的吗?”水穗有些吃惊地问道。
铃枝重重地点头。
“和花子小姐离开之前,青江先生还一直在客厅里。青江先生离开后,除了和花子小姐以外就没有人离开过宅邸,只有水穗小姐二人为了追青江先生出过大门。”
“这样的话,警方一定是认为铃枝阿姨你看漏了吧?”
“但是,大家确实都呆在宅邸里没有出门啊。”
见铃枝断言到这个地步,水穗也不好再做出反驳了。
“够了,铃枝。你去打电话把和花子叫来。”
“叫和花子小姐来吗?好的,我这就去。”
铃枝遵照静香的命令去打电话。
“你找和花子叔母有什么事?”
水穗问道。“一些琐事而已。”静香的语气似乎有些含糊。
过了一阵,一个年轻的搜查员把部分青江遗物和小丑人偶归还回来。看来警方并没有从中获取什么重要线索。
静香觉得这个人偶很邪门,让水穗尽早叫悟净来拿走。水穗拨通悟净所住宾馆的电话,通知他随时可以过来取。悟净示意自己立刻就前往宅邸。
“看来不是很顺利呢。”刚进玄关,悟净就开口说道,他指的似乎是警察的搜查工作。
“听说关系者全员都有着铁壁般的不在场证明。”
“你了解地挺清楚嘛。”
“我与负责调查人偶的搜查员套上了近乎,在闲聊中从他嘴里听说了搜查的状况。”
“我也想知道,能告诉我吗?”
水穗向四周偷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
“我不清楚大家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不在场证明。但是又不能死缠滥打地追问。”
“也是呢——有方便说话的地方吗?”
“来我的房间吧。”
把悟净带进自己的房间之后,水穗偷偷地确认没被人看到后关上门,她总觉得自己的行为背叛了佳织等人。一阵古典音乐声从佳织的房间传来,她估计又在听收音机吧。
“对了,前些天交给的谜题书,你从里头看出些什么来了吗?”
水穗拖出椅子,开口询问这个萦绕着她心头的问题。
“哦哦,那本书吗?”
悟净坐下。
“还没看出什么道道……话说,那本书原来是由佳织小姐持有的吧?她起初是想把书借给你,但却被在场的青江先生先拿去看了,没错吧?”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那么,开始聊聊众人的不在场证明吧。”
悟净取出一本小型笔记本。经水穗询问得知,他为了随时都能做些简单的素描,总是随身携带着这个笔记本。而今天,他把案件关系者的不在场证明记在了里面。
“首先是老夫人。”
他的不在场证明报告从静香开始,“她似乎整个下午都呆在房间里,一点半时永岛先生到房间来给她修剪头发。在此期间,女佣小姐曾来过房间一次。”
“修剪头发到什么时候结束?”
“依老夫人的证言,大概是到两点二十五分左右结束的吧,她好像在永岛先生离开时看了一眼时钟。从那之后,一直到骚乱发生,她都一个人在房间里。”
“永岛先生是怎么说的?”
“我看看。”
悟净看了看笔记,“他承认确实有在老夫人的房间里呆过,但不记得准确时间了。离开老夫人房间后,他上了趟洗手间,就到佳织小姐的房间里去了。”
“那时是几点?”
“两点三十分。”
悟净立即回答道。
“但这个时间好像是佳织小姐提供的,永岛先生不记得准确时间了。他前几天似乎也这么说过了吧。”
水穗脑中浮现出佳织那天说的话——任谁都不可能在意着生活中的种种细节活下去。
“但佳织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她当时好像一直在听收音机,永岛先生到访时,广播里的主持人正好在播报时间。她连之后播放的歌曲名都清楚记得,警方都一一确认过,应该不会错。”
“然后呢?之后佳织都一直和永岛先生在一起吗?”
“是的。”悟净点头。
“叔父的不在场证明是怎么样的?虽说我大体上已经知道了。”
“近藤胜之氏在早上去了公司,下午一点离开公司。两点十五分抵达这栋宅邸,二十分带着和花子小姐离开。三点到家。——附近的主妇能为他证明这点。”
“叔母的行动呢?”
“近藤氏来接她之前,她似乎一直呆在房间里换衣服和化妆。”
以上证言和水穗之前了解到的没什么出入。
“接下来就是铃枝阿姨的证言了吧?”
“是的,把铃枝小姐的证言稍作整理后,如下。”
说到这里,悟净轻轻地呼吸了一口气。
“铃枝小姐基本上一直呆在一楼,但是,接近两点的时候,她好像有事去了躺老夫人的房间。在这点上,老夫人和永岛先生的证言一致。两点过后,青江先生到楼下,开始做前往大学的准备。青江先生往某处打了电话之后,铃枝小姐看到他把小丑人偶塞进背包里。两点十五分左右,胜之氏来了,他把车停在外头,在车子里等妻子出来。”
“也就是说,叔父没有进到九九藏书宅邸里来?”
“是的,他似乎是用门铃吩咐铃枝小姐上楼通知和花子夫人的。夫人在厨房里喝了一杯水之后离开宅邸,而青江似乎在稍前已经离开了。在车中等候的胜之氏看见青江先生向步行道走去,然后载着夫人回家了。”
“那时是两点二十分左右吧?”
“是的,铃枝小姐说那之后我们二人立刻就出现了,大约是在两点二十五分到二十六分吧。”
“接着一直到骚乱发生,铃江阿姨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谁了吗?”
“不,我们离开不久,她还与刚才洗手间出来的永岛先生打了声招呼。永岛先生那之后是到佳织房里去了。”
“这样啊……”
确实,水穗只能理解为全员都有九九藏书 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计算青江被杀的现场与宅邸之间的距离,再把案行推定时间算入考虑,凶手至少要离开宅邸二十分钟。但目前看来,宅邸里没有人符合这个条件。
“难道青江真的是被强盗袭击的?”
水穗抑制着心中的期待问道。她是真心不想怀疑身边的人。
“也是呢,若是没办法推翻这些不在场证明,警方也不得不做出这种结论了吧。”
“怎么推翻?”
这种说法让水穗心里有些不舒服。悟净合上笔记本,指尖在桌上敲击着。
“其实,有一点让我很在意。”
他好像下定了决心似地说道。
“就如我刚才说的一样,全员的不在场证明都是成立的。但是,这是以一种非常微妙的时机为基础才能成立的,就像是细致地编织而成的蜘蛛网一样,所有人的证言中出现了极为精细的数字,但是,只要其中出现一个暧昧之处,整个蜘蛛网就会土崩瓦解。”
“简单说来,”水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就是所有人都在说谎?”
“不一定是所有人。”悟净摇头。
“或许,说谎的只有凶手和其中一人而已。”
“其中一人……难道是帮凶?”
“这还暂且说不准。也许这个人只是因为某种理由才去包庇凶手也说不定。若是凶手真是自己人,他有足够的理由去包庇。”
水穗陷入沉默,她不知该如何出言反驳。
“关于小丑人偶,山岸警官说了什么了吗?”
随着话题的转移,悟净的语气也一转开朗。
“警察似乎没有从人偶身上找到什么线索。”水穗回答道。
“所以,他们已经把人偶还回来了。”
“原来如此。——那么,快带我去取吧。”
虽说静香说过她不在意多少钱,只希望悟净尽快把人偶拿走,但悟净还是认真地调查了竹宫家入手人偶时的价格,在此基础上加上几成,放在信封里带来了。
“这是个交易,绝对要步步到位才行。”
这是他的说法。
悟净拿到人偶后,从正面开始,把每个边边角角都一一检查了一次。最后他再次把视线转向正面,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好像松了一口气呢。”
“是啊,心中大石总算是落地了。今后再也不用为诅咒的事烦恼了。”
“我从来不相信迷信的,但这个人偶的诅咒是真的让我害怕了。从赖子伯母开始一直到青江,不幸的事件一次有一次地发生。”
“不祥的人偶。”
说完,悟净表情忧郁,再次把视线放在了人偶身上。
“还有一点让我不明白,伯父为什么偏偏会在那一天把小丑人偶拿出来装饰在架子上。在那天之前,好像都是和现在一样装饰着‘马与少年’人偶的。”
听水穗说完,悟净的视线一阵飘忽,接着又回到她脸上。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说道,“但是,但在我个人是觉得比起‘马与少年’,小丑放在那个地方更合适。”
“也许你说的没错吧。他本身就是个趣味古怪的人。他当时还把祖父的肖像画装饰在走廊上呢。”
“嚯……”
突然,悟净的视线在半空中定住不动。
“怎么了?”水穗出声叫他,他没有给出任何反应。数秒过后,他盯向小丑,瞳孔瞬间放大。
“出了什么事?”水穗再次呼唤道,这次他才抬起头。
“老夫人在吗?”他问道,语气平稳,却异常沉重。
“嗯,在房间里……”
“那我们去和她老人家打声招呼吧。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把人偶带走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悟净拿着人偶站起身,水穗也打算和他一同前往,却被他伸手拦住了。
“不劳你跟来了,我只是去打声招呼就回来。”
“是吗……”水穗刚做出回答,他就走上了楼梯。
(小丑视角)
悟净单手拿着我走上楼梯,把我放在了架子上‘马与少年’的旁边,接着以慎重的步伐走到南侧的阳台,从那个位置眺望向我。
他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又走回走廊的中心部分——也就是两条走廊的交叉处。只见他蹲下身子,我实在搞不懂他到底在做什么。
片刻后,他站起身,表情非常难看。接着,他留我在架子上不管,敲了敲老妇人房间的门,得到回应后进入房间。
他究竟是想到了什么?难道是那个白色睡衣女人自杀的事件里藏有什么秘密?而且,刚才那个叫水穗的女孩说的话,似乎让他受到不小的震惊?
暂不提这些问题,悟净为什么要把我放在这里?就算再把我放到这个地方,也于事无补了吧?
还是说,他有着什么特别的意图?
真是搞不懂这个男人。
但话说回来,这一家人还真是像这栋宅邸一样怪异啊。他们的任何一个举动,都让我感到无法理解。恐怕不单单只有我,换做是谁都无法理解吧。
悟净走出房间,他的额头与之前比起来稍显红润。当某个问题在他脑中强烈运转时,他的额头总会发红起来。
悟净先是伫立在原地看了我一眼,向前几步到走廊交叉部分,接着又回到我面前。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他深深地叹息,低语道。
这么一回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悟净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把我放到这个架子上的?
但我的疑问无法传入他耳中。他缓缓点头,再次把我拿在手中。
我可以感受到他手心那异常的热度。
第一节
夜里,水穗在床上难以入眠。悟净的话让她睡意全无——关于不在场证明的话——那犹如犹如蜘蛛网一般整然有序的不在场证明。
——而且,他要回去时的状态也很令人在意……
在与静香打完招呼后,悟净的状态明显与以往不同。水穗从未见过他摆出那样严峻的表情。他究竟在二楼,在静香的房间里做了些什么?
“关于青江先生打的电话……”悟净在玄关穿鞋时突然说道。
“青江打的电话?哦哦,就是那个……”
水穗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青江出门前打的那通电话。
“警察还没查明那通电话到底是打给哪的吧。”
“是呢……这通电话怎么了?”
“恩,非常让人在意。”
说完,他脸上浮现出少见的苦恼表情。
悟净离开后,水穗前往静香的房间,佯装不在意地询问静香人偶师来说过什么话。
“没说什么大不了的。那位先生真是相当有礼貌呢。”
静香回答道。
“你们就没说些什么关于事件的话吗?”
“没有哎。就算有诅咒的传言,我们也不能把这几次的事件怪罪到那个先生和人偶身上。——那位先生似乎对这房间里的装饰品颇感兴趣呢,瞧他观察得挺认真的。”
“装饰品……”水穗环顾四周,幸一郎生前收集的古董仅仅有条地装饰在房间里。在北欧入手的火枪,江户时代传下来的怀表,而挂在墙上的幸一郎的巨大肖像画最为显眼。
悟净注意到什么了?难道他也达到了青江的结论?
一定是这样没错,水穗紧紧攥住手中的毛巾。青江当时离真相一定只有咫尺之差,而真凶正是为了中断他的推理,才会杀害他。
水穗脑中回忆与青江的最后对话。他曾这样说道,宗彦并没有被松崎杀死,他当时只是在装死。他还说过,一切还没有结束,若至今为止发生的事只是第一幕,应该还会有第二幕,第三幕……99lib.
青江心中究竟藏有什么样的秘密?水穗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她感觉一股热意侵袭全身,但这并不完全是因为房间里的暖气。
——第二幕,第三幕……话说回来,青江还有把事件比喻为表演,“我们的双眼能看到的内容,也许有大部分是经过巧妙安排的表演。”……不仅只有这些,他应该还说过其他话才对。
水穗几度辗转反侧。她脑中有模糊的线索,却无法确实地抓住它。
说到表演,能联想到什么?舞台,剧本,台词,演技,演…演员……。
——演员?
没错,就是演员!水穗在床上用力地点?99lib?
了点头。他曾这样说过,“有些意外的演员担任着意外的角色。”
他此言何意?他使用这个比喻只是单纯地想强调事件的复杂?还是说……
——还是说?
水穗.99lib.在床上坐起身子,房间内一片漆黑,黑暗中似乎有某种生物在凝视着她。
她爬出棉被,套上罩裙,打开房间的电灯。她伸手遮挡住还未适应光亮的双眼,从包包里取出笔记本。这个笔记本上记录着青江被杀害时众人的不在场证明。
对这些被悟净形容为蜘蛛网的不在场证明,水穗开始一一99lib?检讨。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情绪越发兴奋,心跳加速。
水穗感觉在一连串事件前有着一道巨大的墙壁。若是不能翻越这道墙,他们将永远无法到达真相。
而水穗的预感告诉自己,在这道看似密不透风的墙壁上,存在着一丝细微的缝隙。而这条缝隙正在渐渐扩张,马上就可以通过它前往墙壁对面。
她也说不清,这究竟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水穗可以预感到,在墙壁的对面,更残酷的悲剧在等待着她们。
第二节
翌日一早——
敲门声响起,水穗做出回应,坐着轮椅的佳织推门进来。她看到了水穗床上打开的旅行箱。
“水穗姐,你要回去了吗?”
她略带责备地皱起眉头。
“嗯,也不能一直呆在这麻烦你们。”
水穗强装平静,却掩盖不住语气中的不自然。她故意不去面对佳织,埋着头整理着行李。
她是在黎明时作下离开的决定的。昨晚,水穗终于抓住了事件的核心。作为代价,她度过了一个无眠之夜。虽说大脑处于朦胧状态,但意识的某部分异样地兴奋,让她的整个身体排斥着困意。
回家吧——在朦胧的思绪中,她下定决心。接近真相的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呆在这里了。
于是,她早上一睁开眼睛,就开始做回家的准备。没想到竟会被佳织撞见。
“你不是已经和我约好会再呆了一阵子了吗?你说过至少会呆到警方不再来访我们家啊。”
水穗可以感觉到佳织锐利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的侧脸。她并没有因此停下手上的活,“就快了。”她回答道。
“就快怎么了?”
“就快结束了啊。警察不会再来了,人们也会遗忘这个事件。相信我。”
“你凭什么这么说?”佳织的声音异常低沉。
“凭感觉。”
水穗在做出回答的同时暗下决心,接下来不管佳织再怎么询问,她也要坚守沉默了。
但是,这份决意完全扑了个空。片刻的沉默后,佳织转身离开房间,只留下轮椅轮子的转动音在房间里回荡。
行李整理完毕,水穗来到一楼。铃枝如往常一样准备着早餐,看到她抬起勺子试尝着料理,水穗不禁感叹这个中年女人比自己更像是这个家中的一份子。铃枝就像是这个厨房的一部分,与其同化。
一心投入在料理上的铃枝发觉水穗站在自己身旁,面露惊色。
“小姐早上好,昨晚睡的好吗?”
她微笑着问道。“嗯,睡得可香了。”水穗回答道。
铃枝莞尔一笑,再次回到手头的工作上。但水穗还是站在原地,视线追逐着她的一举一动。铃枝注意到水穗的视线,停下手中的活,面浮疑惑。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她有些不安地问道。
“纽扣。”水穗回答道。
“伯父睡衣上的纽扣,到底是掉在哪里?”
水穗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展开话题,她早就应该追究这件事的,事到如今已为时过晚,但不能因此就对其熟视无睹。
“纽扣……?”铃枝的笑容出现一丝扭曲。看到这个反应,水穗更加确信自己所达到的结论是正确的。
“没错,就是纽扣。”她再一次说道。
“我可不想再听到你回答说那是掉在伯父的尸体旁。那晚我可是亲眼看见了,那个纽扣在二楼的架子上。纽扣可没有长脚会自己走动。”
铃枝的胸膛明显大幅隆起,她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说明。但水穗可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
“在纽扣上发现纽扣藏书网,并将其扔在后院的并不是铃枝阿姨你。除了铃枝阿姨,还有另一个人也参与了伪装工作。”
“不,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别再包庇他了。”
水穗冷静地说道。“我已经透析一切了。把架子上的纽扣扔到后院的就是这个人。但让我好奇的是,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纽扣是出自伯父睡衣上的?”
铃枝的双唇微微蠕动,水穗却听不到她的声音,这并不是因为她的声音微小,而是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铃枝阿姨为了隐藏凶手出自宅邸的事实,做了许多工作吧?”
水穗字斟句酌后说道。她的话让铃枝触电似地直起背脊。
“其实你不仅仅只是知道凶手是宅邸内的人,还知道松崎先生就是凶手吧?”
铃枝垂下眼脸。一旁的锅冒起热气,她赶忙伸手把火调小。
“与此同时,”水穗舔了舔嘴唇,她感到口中一阵干燥,“你也知道,凶手其实并不是松崎先生吧?”
铃枝的表情不见丝毫变化,她的双手交叠在围裙前,视线紧盯着斜下方,呼吸似乎也没有丝毫紊乱。片刻后,她终于开口了。
“您到底想说什么?”
她的语气低沉且冷静,但却蕴藏着一丝寒意。
“松崎先生并没有杀害伯父,他没有杀害任何人。铃枝阿姨你一开始就知道这点了。不仅如此,你应该还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是谁杀了伯父后,嫁祸给松崎先生。”
“小姐!”铃枝依旧声如细丝,但语气却显得格外锐利。水穗坐等她继续往下说。
但她却支言未发,低垂着眼帘,守口如瓶的性格让她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她转身再次面向烹饪台,沉默地开始早餐的准备。她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抗拒的气息。
“我……明白了。”
水穗不禁叹息,转身离开厨房。铃枝手中菜刀与木板的敲击声不见一丝紊乱。
水穗怀着阴沉的心情上楼。虽说铃枝没有给出回答,但她那毅然决然的态度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
“再见。”不知为何,她的口中吐出这个词语。
(小丑视角)
此刻我正身处于一个酒店房间里,这是一家肮脏的商务酒店,窗外只能看见灰色的工厂,民家的砖瓦顶,已经晾在屋顶上随风摇曳的衣物。
悟净从把我带房间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盯着我的侧脸。
他坐在一张写字桌前.99lib.,掀开笔记本陷入无限的思考。笔记本上用铅笔画着一些图形,若我没看错,画的好像是十字豪宅的构造图。十字交叉的走廊与房间的配置跃然于纸上。
不仅只有建筑内部,不知他在什么时候偷偷调查过,后院和停车场的位置关系也被详细记录着。
构造图的一旁记载着一些小字,悟净现在正忘我地在纸上列举着这些说明。
除了笔记本以外,桌上还掀放着一本黑色封面的破旧书籍。而在书页的空白部分似乎也画着副什么,看上去与十字豪宅的构造很相似。
同过这些信息,我终于得以理解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晚,也就是女人跳楼自杀的那晚,我完全被自己的双眼所欺骗了。
悟净在几个小时前一直在对宗彦被杀时的状况进行推理。桌上笔记本的前一页,画着那个音乐室的构造图,一旁也用小字记录着推理内容。
悟净已经彻底把握真相了——我应该可以这样断言了。迄今为止我所遇上的不可解的事项,众人奇异的言行,都可以通过他的推理得以说明。
所有的一切,已接近尾声。
第三节
早餐在沉重的空气中结束,水穗和佳织相视而坐,嘴里咀嚼着沙拉和蛋卷,往嘴边递送着吐司,一直到饭后咖啡,沉默支配着二人。端送连理的铃枝也一言不发,只有食器碰撞发出的声响回荡着整个食堂,令人不快。
途中,铃枝用托盘盛着料理端送到静香房间。若只是送早餐,她在楼上停留的时间也太长了。她或许正在向静香报告某些状况吧,水穗心中想象。
“大家都离开了呢。”
正当水穗结束早餐准备离席时,佳枝突然低语道。水穗俯视着她的面庞,她直视着正前方继续说道。
“两个月前,大家都还在的。妈妈,爸爸…还有祖母,大家一起吃早餐。但?99lib.如今却只剩我孤身一人。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啊?”
水穗想出言安慰,却找不到适当的言辞。为什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这一点大家应该都是心知肚明的。
水穗保持沉默,转身离开。佳织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上楼,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一阵开门的声响传来。静香带着一张比往日更加苍白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现在有空吗?”她问道。
水穗微微撇开视线,强颜欢笑地点了点头。
“那,能稍微进来一下吗?”
“是的。”水穗回答道,转身走向静香的房间。一阵揪心之感突然向她袭来。
“你好像准备回去了呢。”
水穗关上门后,静香以沉稳的语调说道。语气中没有责备,也没有强留她的意思。
“嗯,我这一趟呆的时间太长了。”
水穗回答道,这是她的真实想法。静香似乎非常理解似地,点了点头,接着把水壶里的热水注入茶壶里,往两个茶杯里均等地倒入茶水。
“我从铃枝那听说了。”
静香说道,却没表明听说了些什么。
“你似乎有许多想法,比我所想的更深,更透彻。大概还有些想法让你很痛苦吧。”
“是的,祖母。”
水穗强压住内心的情感不让其表露出来,回答道。
“确实有些难受。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在刻意避开这些烦人的想法。但是,发展到最后,我还是不得不直视这些想法。”
静香两手端着茶杯,贴近唇边小啜几口。她的目光一如以往地温柔,但却有种说不出的孤寂。刻在她面容上的一条条皱纹,也在诉说着和目光同样的情感。
“你打算怎么做?”静香问道。
“我本可以就这样放你回去的,但是你若是产生各种各样的误解就不太好了,再说,你心里头的疙瘩还没解开吧?”
“这不是疙瘩不疙瘩的问题!”
水穗可以感觉到自己面上红潮,“我也不明白该如何表达,我仅仅只是不想让这件事以这种形式闭幕!这太不正常了,一定还残留着许多误解和扭曲。也许是我的偏见吧,我感觉自己被竹宫家排除在外……我真不清楚该怎么描述。”
“好啦好啦,你没必要这么痛苦的。”
静香连忙安慰道,接着莞尔一笑。
“和我聊聊吧。把你的想法告诉我,然后,我也告诉你我知道的事。”
水穗径直面对祖母的面庞。静香合上双眼,晃了晃脑袋。
“你似乎和青江聊过了。”她问水穗道。
“是的。”水穗点头。
“他在那之前已经发现真相了,但他把真相藏在心间……大概是想掌握证据后公之于众吧,没想到竟然自己会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静香依旧轻啜着茶,似乎没有什么想补充的。
“我和青江最后对话的那晚,他曾这样说过,松崎并没有杀害伯父,虽说他有杀意是没错,但伯父那时只是在装死而已。”
静香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吃惊之色,她像是已经洞悉一切似地,看着水穗。
“他还说过,若是把今次的事件比作表演的话,到目前为止只是刚过了第一幕而已。距到达真相还有第二幕,第三幕,而且,还会有让人意外的演员担任着令人意外的角色——。我在脑中无数反思他的这些话,试图理解他到底想说什么。而通过无数次的反思,我终于抵达一个结论。”
说到这里,水穗做了次深呼吸,看向静香。祖母的表情不见丝毫变化。水穗从前曾就绘画和音乐向祖母陈述过自己的见解,她当时就是这个反应。
水穗盯着静香的脸,一口气做出以下推理。
“松崎先生确实有意杀害伯父,但伯父那时只是装死而已——而在这陷阱中,还隐藏着一个陷阱,那就是,装死的人并不是宗彦伯父。在黑暗中,只要戴上罩帽和眼镜,再贴上假胡须,松崎先生根本没办法分别出其真伪。我这样推理是有根据的,在松崎先生所言的案发时间之后,我却看到伯父房间的灯光。这可以证明伯父那时还活着——也就是说,松崎先生所杀的人物是伯父以外的另一个人。但是,这个诡计里却有个纰漏,就算变装再怎么完美,体型是绝对无法蒙混过去的。也就是说,能够伪装成伯父的人物是有限的。”
水穗偷瞥静香的反应后继续道。
“一言蔽之,这个人……只有可能是永岛先生。”
听到这里,静香长长地呼了口气。这应该就是她特有的紧张反应吧,可以理解为她默认了水穗的说法。
“永岛先生冒充伯父,假装被松崎先生杀死,之后再亲手杀害伯父。若是计划顺利的话,罪名就会完全转嫁到松崎先生身上。杀害三田小姐恐怕是计划之外的行动吧。总之,只要这样考虑,所有矛盾的部分都会变得顺理成章。除此之外,他还准备了一手让松崎先生彻底沦为杀害伯父的犯人,这一手正是那块拼图。永岛先生曾潜入地下室,把掉落的拼图碎片放回箱子里,还把箱子弄破了,让警察发现了那块有问题的碎片。结果,以此为契机,松崎先生被逼上绝路。但是,认真想想就觉得有些奇怪了。他真的有必要以身犯险把碎片放回箱子里吗?仅仅是‘拿破仑的肖像’的碎片少了一个,警察不会特别去注意这种小事吧?永岛先生完全可以把捡到的碎片烧毁或丢掉,但他并没有这么做,甚至还不小心把箱盖给弄破了,这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给引警方注意吧?而且,让我在意的不仅仅是拼图的事,还有铃枝小姐的证言。她曾说伯父的手里攥着凶手的头发吧?但是,你不觉得一切的发展都过于理想了吗?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把罪名推向松崎先生。”
接下来,水穗说出了让她最难以释怀的一点。
“陷害松崎先生的陷阱还不仅仅只有这些。他还把松崎先生丢掉的手套沾上血迹……但是,铃枝阿姨让这些陷阱无效化。她处理了伯父手中的头发,还把手套丢掉了门外。但是,这些工作并非是由铃枝阿姨一个人完成的,还有另一个人——祖母,您也参与了这个工作,我没说错吧。”
静香没有立刻做出回答,她的双眼盯着空间上的一点。片刻后,她垂下眼脸,微微歪着脑袋。
“嗯,没错。”水穗倒吸一口气。
“但是,你们之所以这么做,并非仅仅是因为判断凶手出自内部。祖母您当时一定已经知道了吧,凶手正是永岛先生,他意图陷害松崎先生。”
说到这里,水穗与静香四目相对。
“接下来是纽扣的事。”
她看着祖母的眼睛继续说道。
“那个纽扣应该也是永岛先生计划中的一部分。铃枝阿姨声称纽扣掉在尸体旁边,但我亲眼看见纽扣在楼梯旁的架子上。我就奇怪了,把纽扣放在那种地方可陷害不到松崎先生。他究竟有何意图?答案只有一个,永岛先生本来是把纽扣放在其他地方——一个能让松崎先生染上嫌疑的地方。但是却被祖母你捡到,放在了架子上。我说的没错吧?”
水穗一口气说完之后,等待着静香打答复。她对自己的推理有着相当的自信,毕竟已经在脑中反复检讨无数次了。
静香一声叹息,“没错。”回答道。语气万分苦楚,表情上却没有痛苦之色。
“那天夜里,我正打算开门上洗手间时,看到永岛先生上楼来。我正想上前询问他这么晚了在干什么,那个人并没有走向自己房间一头的走廊,而是走向了松崎先生房间的那一头。我躲在走廊拐角处偷窥他的行动,只见永岛先生蹲在松崎先生房门前做了些什么。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东西,立刻返回自己的房间。过了一阵子,我再次离开房间,从洗手间回来后,到永岛先生蹲下的附近瞧了瞧,结果……”
“您看见那个纽扣掉在地上?”
“正是如此。”静香点头。
果真如自己所料,水穗释然。若是让警方在松崎的房门前发现那个纽扣——恐怕一定会发现吧——松崎一定会成为第一嫌疑人。
“但是那时,我完全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无法确定这个纽扣到底是不是永岛先生放在这的。”
静香的语气略显悲伤。若是她当时知道事件的事,一定会采取其他处理方法的——她也许九九藏书是对此感到悔恨吧。
“而那时,您只是把纽扣放到架子上吗?”水穗确认道。
“是的。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图。”
说完,静香面浮浅笑。
——我大概就是在那之后离开房间,发现纽扣的。
水穗在心里分析道。若是这时间的间隔出现哪怕一丝误差,剧情一定会向别的方向发展。
“铃枝她自地下室发现尸体后,立刻就来告知我了。她是个脑袋机敏的女人,恐怕当场就看出凶手是内部人员了吧。我到地下室去确认了状况之后,和铃枝商量要如何伪装成外部入侵者所为。之后,我们二人绞尽脑汁,实施了各种各样的伪装工作。我对铃枝隐瞒的一点,是哪一点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我知道的,祖母。”水穗利落的回答道。
“那时,祖母您已经注意到永岛先生就是凶手了。”
“正是这点。”静香说道。
“当看到宗彦睡衣上有一个纽扣被摘掉时,我立刻就明白这正是昨晚那个纽扣,自然也就看透永岛先生就是凶手,他想把罪名陷害给松崎先生。但是,我却没有把这点告诉铃枝。那个纽扣完全是我一个人处理的,铃枝对此并不知情。我在骚乱开始前,在二楼阳台把这个纽扣扔到后院。”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水穗看漏了这一点。阳台位于后门的正上方,根本没必要经过后门,直接从阳台扔下去就行了。
“但是,铃枝阿姨被山岸警官追问之时,承认纽扣是自己扔的了啊。”
“这正是她的机敏之处了,她似乎是察觉到我丢弃纽扣的背后有着某种隐情,所以才主动承认是自己丢的,好让警察不会追究到我头上。”
“松崎先生被捕之时,铃枝阿姨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吧?”
“没错,虽说她已经注意到我在隐瞒着些什么了。”
“祖母您明知道松崎先生并不是凶手,为什么不把告诉警察?比起松崎先生,您更想保护永岛先生吗?”
静香单手抵着面颊,摇了摇头。
“不是的。”
她回答道。“确实,我一开始是想包庇永岛先生。毕竟他杀的是那对男女,让我对他产生不出恨意……”
那两个人就该死——静香的话里蕴藏着这样的情感。
“而且……我还考虑到了佳织。”静香稍作犹豫后说道。
“佳织对永岛先生抱有爱意。只要有他陪在身边,那个孩子总能打起精神——若是让她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我怕她会受到一辈子都无法修复的心伤。其实,我把真相告诉和花子了,不仅仅是和花子,我还告诉了你的妈妈琴绘。我们三人经过商议后,暗中做下决定,若是事件能这样结束的话,就让真相石沉大海。”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水穗总算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怪不得总觉得葬礼那天琴绘对事件的态度有些冷漠。
“但是…”静香继续说道。
“但是,松崎先生被捕之时,我的心境发生了变化。能以那样巧妙的陷阱栽赃嫁祸的永岛,让我感到万分恐惧。但是一考虑到佳织,我就无法铁下心来揭露一切让永岛被捕。于是,我开始向办法让永岛自觉从佳织身边离开,并主动向警察自首。关于宗彦的睡衣纽扣,铃枝做了有违事实的证言没错吧?通过这点,永岛先生应该也注意到自己的行迹败露了。”
“他没可能注意不到吧。”水穗说道。
“但是,那个人却没有主动从我们身边消失,也没有去自首。甚至还变本加厉地杀害了看穿他诡计的青江。”
青江生前的最后一晚,水穗和他在一楼客厅谈话之时,感觉有人在二楼偷听。看来那个人就是永岛了。
“那个人竟然会再下杀手……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
也许是当时的震惊再次在心头复苏,静香的声音显得疲惫万分。
“但就算这样,祖母您还是在包庇他不是吗?你在青江被杀当日与他的见面时间上做了手脚吧?祖母您证言说永岛先生一直在您房内呆到两点二十五分才离开,但实际上,他在那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吧?”
“是的……。听说青江被杀害的那一刻,我立马就知道是这个人所为。他其实在两点十五分左右就离开我房间了,与案发时间完全吻合。”
“永岛先生也没想到尸体会那么快就被发现藏书网,完全没为自己准备什么不在场证明。所以,他对警察做的所有时间证明全都暧昧不清。他只是证言先是在祖母您的房间,之后又到了佳枝的房间,准确时间记不清了。对于祖母给自己做的伪证,他有何想法呢?也许只是认为祖母你刚好记错了。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也太过走运了,连佳织也帮他做了伪证。”
听完水穗的话,静香好像要抑制头痛似地用手指按住眉间,保持这个姿势片刻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孩子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说那种谎……”
“她大概感觉到一些头绪了吧。她本身就是个敏感的女孩。”水穗说道。
“也许她是从永岛先生的态度之类的感觉到他就是杀害青江的凶手。但是那孩子还是选择了包庇永岛先生,她谎称永岛先生在两点三十分左右来到她的房间。那孩子是真心爱慕永岛先生的。爱慕之情通常会让人做出超常举动。”
“让我来给这场闹剧划上句号吧。”静香坚决地说道。
“我会用不让佳织受伤的方法,让永岛先生从我们身边消失,并使松崎先生含冤得雪。虽说我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但我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也就是说,你想让我在你采取对策之前对所有人保持沉默咯?”
“你若要向警察告发,我也不会阻止你。”
听到静香这样说,水穗破颜一笑。
“就算我这么做了,也于事无补吧?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想向您请教,永岛先生杀害伯父二人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听到水穗的疑问,静香望向窗外:“我。”她回答道。
“但事情衍变到如今局面,至少可以想象得出那个人对赖子的爱慕是真心实意的。”
“对伯母的爱慕……”
佳织之前也这样说过,永岛爱慕着赖子,并憎恨着把赖子逼向绝路的宗彦和理惠子。也就是说,这就是他作案的动机?若这真是动机,静香和佳织对他产生不出恨意也完全可以理解。
“好了,我能坦白的都坦白了。你的问话也结束了吧?”
“嗯,祖母,非常感谢您。”水穗站起身。
“你打算回澳大利亚?”静香抬头看向自己的孙女。
“是的。我打算再去一趟澳大利亚……在那儿努力忘记掉至今的一切。”
说完,水穗打开房门。
这一瞬间,她感觉装饰在墙壁上的巨大幸一郎在看着自己。
(小丑视角)
悟净离开酒店后,立刻叫了辆出租出车,告知司机目的地。看来他是打算去十字豪宅。他把我装在包里,抱在手中。
悟净这一趟是打算去揭开竹宫家案件的谜底的吧?他这样做能挽救谁,或说会陷谁于不幸,我不得而知。大概悟净自己也不知道吧。
我目睹的竹宫家的悲剧,马上就要画上句号了。包括从那起跳楼事件开始的一连串悲剧——
话说,还真是一个又一个疑团重重的事件啊。
首先是那个发生在地下室的凶杀案。案发当晚,在地下室听音乐的并不是宗彦,而是那个叫永岛的男人。但我那时却以为他的名字是宗彦。我之所以会产生这种错觉,还要追溯到案发之前。
让我产生错觉的是接客室的对话。没错,正是悟净第一次造访宅邸之时。那时老妇人她们曾说过把人偶放在走廊架子上的好像是“宗彦”。但事实并非如此,把我放置到楼梯旁架子上的,却是这个叫永岛的男人。正是这个微小差错,让我把永岛的名字错认为是宗彦。
那天夜里在我眼前装作被刺的并不是宗彦,而是永岛。我是在最近才注意到这个事实的。我被装饰到客厅的那一天,竹宫一家聚餐,本应死去的宗彦竟然坐在餐桌盘,那时我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不是宗彦,而是永岛。
原来那天晚上被刺的是这个男人啊——真相开始展露在我眼前。这个叫永岛的男人在那天晚上假扮成宗彦,装作被杀的样子,事后再牵手杀死宗彦。那个女人恐怕也是死在他手上的吧。
悟净的想法和我一样,而且他应该也注意到有一些人在包庇着永岛。不用说,老妇人或铃枝一定是其中的一份子。
但是,事件自然是不可能仅凭这些就得以解决。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永岛为什么要杀害那两个人。
而悟净,正是为了揭露这个问题的谜底,才前往十字豪宅的。
第四节
水穗刚整理完行囊,铃枝前来告知悟净登门造访。水穗来到玄关,与他见面。
“听说你要回去了?”他说道。应该是铃枝告诉他的。
“在你回去之前,请务必听我一言。”
“我也想和你聊聊。”水穗说道,接着歪了歪脑袋。
“但是,大概只是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而已。我们俩应该都想到一块去了。”
“这么说,你也看透事件的真相咯?”悟净低头抬眼看向她。
“嗯。”水穗微微点头,转头观察了一下身后,确认没有人在听他们两的对话。
“我也从祖母那里得到确认了。我的推理不会有错。”
听闻水穗已经找静香谈过话,悟净略显惊讶。
“老妇人怎么说的?”
“她说一切叫给她处理,我已经向她许诺不会插手了。”
“嚯……”悟净轻咬下唇,视线在下方游移片刻后抬起头,“看来果然有必要和你好好谈谈。能到你的房间去聊聊吗?”
“嗯,请。”水穗把拖鞋推给他。
二人进入房间,像之前一样隔着桌子相对而坐。悟净先是做了个深呼吸,拿出了水穗之前见过素描用本子。
“你应该已经弄清凶手的身份了吧?”他问道。
“是的。”水穗回答道。
“我的推理不会错的。”
听到水穗这么说后,悟净试探性地轻声道,“是……永岛氏?”水穗点头。
“也就是说,你也看穿他假扮宗彦氏的作案手法了?”
“不只这些,我还知道祖母一直在为他隐瞒。”水穗补充道。
“那接下来,我会向你陈述我的推理,若是有什么错误,请及时指出。”
说完,他开始陈述对地下室事件的推理,他的想法和水穗基本趋于相同。
“没有错。”听完之后,水穗说道,“你明明是个外人,竟然能推理到这个程度。”
“正因为是个外人,才能更加客观地看待整件事。”
接着,他注视着水穗的双眼问道,“话说,你认为他作案的动机是什么?”
“这一点暂且还不明。”
水穗开始讲述她与静香的对话内容,永岛貌似对赖子抱有很深的爱意。
“事实上呢?永岛氏真的爱着赖子夫人吗?”
“这个嘛……祖母说她是从永岛先生的态度上察觉到的。”
“从态度上吗……但是……我打个比方。”
悟净斟词酌句片刻,“这有没有可能是个误导呢?”
“误导?误导什么?”
“换言之就是……”悟净词穷,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本次的事件中,有几点一直让我很在意。”他选择切换话题。
“永岛氏究竟是如何在那种深夜把宗彦氏和三田理惠子叫来地下室的?他为什么会知道松崎的受贿行为?他又是如何对三田小姐的打字机做手脚的?这些疑问尚未解开。”
“嗯,确实……”
水穗无言以对。正如他所言,这些问题完全没有得到解决。
“于是我就有了一种想法。永岛氏难道与宗彦氏和三田理惠子之间有着某种秘密的联系。”
“秘密的联系?”
水穗不禁皱眉。这点她想也没想过。
“你是想说,他们三人共有着某个秘密?”
“正是如此。而且,这个秘密可不一般。到底是何种秘密呢?永岛氏并不是竹宫产业的关系者,应该不是生意上的联系。”
人偶师的语气平淡,水穗却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是……”
“没错。”悟净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惊疑,点头说道。
“会不会和赖子夫人的自杀有关系——这就是我的想法。”
“伯母的自杀……但是,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请恕我的想法过于跳跃。”人偶师说道。“我怀疑,那并不是一起自杀藏书网事件。”
“不是自杀?这不可能!佳织和伯父可是亲眼看到伯母跳楼瞬间了。”
“她们的证言未必正确。”
悟净那浅灰色的双瞳径直看向水穗。
“从佳织小姐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她无论是在时间上还是位置上,按理说都九九藏书是无法看清跳楼女性的容貌的。所以,准确来说,佳织小姐应该只是目击到一个看似赖子夫人的女性跑上楼梯,跳下阳台而已。”
水穗感觉心脏一阵剧烈的颤动,随后心跳加速,全身燥热起来。
“你的意思是,跳楼的女性并不是伯母?”
“是的。心存此怀疑的还有一人。那就是青江先生。你告诉过我他生前曾这样说过吧,绝不相信赖子阿姨会以这种方式死去——。我猜想青江先生的推理全部是以此为起点出发的,所以也以此为起点建立一系列的假设。”
悟净打开他带来的包包,从中取出小丑人偶,“青江先生为什么要把这个人偶带出门?他是想调查这个人偶的哪点?对于凶手来说,这个人偶的哪点被调查会对他产生威胁呢?青江先生被杀害的那天,山岸警官曾说过,人偶身上找不到被人触碰过的痕迹——。但不可能会有没痕迹的。确实,人偶起初是放在玻璃盒里的,没有被怎么碰过。但是,据我所知的范围内,就已经有好几个人直接碰过人偶了,而人偶上却没有这些人的指纹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为什么这些指纹会消失?大概是因为被凶手擦掉了吧。而凶手为什么要擦掉上面的指纹呢?有可能是因为人偶上残留着被发现后会坏事的指纹。”
“被发现后会坏事的指纹?”
“那就是三田理惠子的指纹。正是因为她并没有机会触碰人偶,若是在人偶上发现她的指纹,警方一定会追究她到底在什么时候碰过人偶。”
“三田小姐的指纹?”
水穗使劲晃了晃脑袋,太阳穴附近隐隐作痛。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是青江先生生前的推理。跳楼的赖子夫人,其实是三田理惠子假扮的。”
“这怎么可能……”
“真是令人钦佩的想法啊。”人偶师两眼发光。
“青江先生虽有这样的想法,却找不到证明的手段。这时他想起赖子夫人冲上楼梯后把人偶摔在地上这件事。若那个赖子夫人是假货的话,人偶上一定会留着这个假货的指纹。”
“青江注意到这点,所以想把人偶带到大学里检验指纹?”
“应该就是这样没错。然而青江君的想法却被凶手——也就是永岛氏,通过某种途径知晓了。我觉得问题应该出在青江先生出门前的那通电话上。他也许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电话中的对象。而很不幸的是却被永岛氏偶然听见了。所以,永岛氏不得不争分夺秒地将他铲除。”
“难以置信。”水穗双手捂着面颊。
“那真正的伯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面对他的疑问,悟净的表情略显扭曲。
“非常难以启齿,我认为赖子夫人在变装的三田理惠子跳楼之前已经从阳台上坠楼身亡了,她那时恐怕还被喂了安眠药之类的。”
“也就是说,凶手是那三个人……永岛先生,伯父,三田小姐?”
“正是如此。”
“难以置信。”她重复道,摇了摇头,“但是……虽说是变装的,当时那个女性确实跳楼了确是不争的事实的。那个女人不可能会安然无恙吧?”
“所以……”悟净注视着水穗。
“其中暗藏着一个巧妙的机关,一个非机关爱好者无法理解的机关。若是没有这本书,恐怕这个机关要永远深埋在这个宅邸之中。”
他从包里取出那本谜题书。
“这本书果然暗藏玄机吗……”
“是的,书中隐藏着这起自杀事件的关键。”
说完,他翻开小型素描本的其中一页,上面画着十字豪宅二楼的平面图。
“那晚,佳织小姐和宗彦氏听到悲鸣声后,立刻冲出房间,而那个女性就在他们眼前从阳台上跳下。随后,宗彦氏把佳织小姐抱回房,安置到轮椅上后,再次离开房间。佳织小姐随后乘着轮椅,来到夫人跳楼的阳台上观察楼下的情况——以上描述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水穗说道。“依照佳织的证言,阳台下似乎只有倒地的伯母,和急忙赶来的伯父,并没有见到什么其他女性的身影。”
“没错。”悟净缓缓点头,“夫人是在北阳台坠楼的,那儿自然是只有夫人的尸体。”
“……”
“但是,那个女性的跳楼地点却不是北阳台,她是从东阳台跳楼的。”
“这不可能。在佳织的房间前,只能看到北阳台啊。”
“朝直线方向看自然是看不到,但是,若是在这个位置有一个……”
说着,他在平面图的走廊交叉点上画了一条线,“若是,这个位置有一面镜子,佳织小姐房前能看到的,就变成东侧的走廊了。而她眼里的北侧楼梯,自然也就变成东侧楼梯。”
水穗的心脏再次感到一阵抽痛的弹跳。镜子?佳织所看到的光景,难道全是镜子里的虚像?
“这一切,都是精心布置的陷阱。”悟净冷静地说道。
“夫人遇害之后,宗彦氏造访佳织,好让她留在房间里。趁此机会,永岛氏把镜子安置到位,三田理惠子变装成夫人在楼下待机。随后,理惠子算好时机发出悲鸣并冲上楼梯,从东阳台跳下。这栋宅邸除了北侧以外都是二楼建筑,只要在东侧阳台下停一辆面包车,在上面铺上棉被,即使是从二楼跳下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而目击女人跳楼后,宗彦氏先把佳织小姐抱回了房间,此间,永岛氏把镜子收好,并隐藏好身影。之后发生的事就如佳织小姐体验的一样了,而永岛氏和理惠子 早已趁她不注意离开了宅邸。”
悟净把小丑人偶放到水穗面前,“他们之所以在当天把楼梯旁的‘少年与马仔’换成小丑,正是为了服务这个机关。因为‘少年与马仔’左右高低有差距,有可能会被佳织注意到左右相反了。所以,他们就换上了这个左右高度没有差距的人偶。”
“这样啊……”
就如悟净之前所言,这个解释还真不是外行人能接受的。但是,水穗找不到任何提出反论的依据。
“请看这一页。”
他在水穗面前翻开黑色封面的谜题书。这一页介绍着各种利用镜子设置的机关。其中写道,只要在箱子里倾斜放置一面镜子,从正面看去,箱中空无一物。利用这一机关可以隐藏箱内的物品。
“我最开始还没注意到呢,这页的空白部分上有这些耐人寻味的笔记。你看这里。”
悟净指向的地方用铅笔画着一个看似十字架的图形,在十字架的交叉位置斜掠过一条直线,直线旁写着“镜子”。
“这是……伯父做的笔记?”
“应该没错。宗彦氏也是从这本书中找到走廊机关的启发的吧。”
“青江说在这本书里找出了有趣的东西,原来就是这个笔记啊。”
水穗缓缓地摇了摇头。若是当时没有先把书让给青江,如今又会是什么样一副局面呢?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
悟净敲了敲素面本上的平面图,说道。
“这样巨大的镜子,是如何像魔术一样召之即来收之即去的呢。青江先生是否看透这点暂且不明,但我想起了前些天你说过的话。”
“我说的话.99lib.?”
水穗刚说完,门外传来动静。悟净立即敏捷起身,打开门。门外的佳织惊慌地屏住呼吸,抬头看向悟净。
“佳织,你都听见了?”佳织诚惶诚恐地用力摇头否认。
“我才不会干出偷听别人说话这种事。只是……”
“只是什么?”
“我看到祖母从这边走过来……脸色发青。我就想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水穗立刻看向悟净,“这回坏事了。”他低语道。
“我们的谈话也许被她听见了。”
“祖母到哪去了?”水穗问佳织道。
“我看她好像下楼了。”
得到答复的同时,悟净立刻离开房间,水穗也紧随其后。
他们来到一楼,只看到铃枝一个人在打扫,水穗赶忙问她静香的去向。
“夫人应该在自己的房间里吧。”她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她下楼正巧碰上永岛先生,叫他来房间一趟。”
“也就是说,永岛先生也在祖母的房间里?”
“是的。”
“危险了。”悟净一甩黑衣下摆,再次奔上楼梯。水穗也跟在他身后。
来到二楼,悟净径直赶往静香的房间。他省去了敲门的环节,粗暴地闯进房间。
刚进门,只见永岛面对肖像画而立。他看到水穗二人之后面露惊异之色,但下一瞬间,悟净立刻扑向永岛将他推开,与此同时,一根锋利的枪矢划破空气,贯穿肖像画。
“祖母!”
进入房间的水穗发出悲鸣。在房间的一角,静香正举着火枪,枪头指着永岛。
“为什么要杀我……”
多亏了悟净保住一条性命的永岛站起身,表情悲痛。
“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永岛先生。你假扮宗彦的事,三田理惠子假扮赖子夫人的事,还有,镜子的机关。”
悟净抬起左拳敲了敲肖像画,画面的里侧传来破碎玻璃的摩擦声。
“这个画框的背面是面镜子。镜子上大概遮挡着一张胶合板吧。我们基本上已经可以确认这个画框的宽度和走廊的宽度一致了。这幅肖像画装饰在走廊上的时候,画框的底部估计有着一排滚轴之类的东西吧,只要打开某处的锁,就可以轻易地移动这幅画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水穗心中释然。赖子遇害那晚,这幅肖像画还装饰在走廊一角。若画的背面是镜子的话,悟净之前所描述的机关操作起来并不困难。
随后,水穗脑中浮现出永岛店铺中装修的巨大镜子。佳织曾说过那是宗彦的提案。也就是说,宗彦在那时已经设计出了杀害赖子的机关,购置装修用的镜子也许只是障眼法而已。而且,设计这幅肖像画,决定其大小规格也是宗彦。
“你说什么……”永岛抬头看了看想象画,再次面向悟净。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一个外人,别在那里给我乱作推理。”
“当然,我说的只是推理而已。但所有的状况都指明你就是凶手。你杀害宗彦二人和青江先生的罪行,老夫人已经知道了。”
听了他的话,永岛惊惶地看向静香。静香仍然把火枪指着他。
“我看见了。”她沉稳地说道。
“那晚,我看见你了……还看见你意图陷害松崎先生。”
永岛很明显面失血色,只有瞪圆的双眼充血发红。
“还有青江……也是死在你手上的吧?”
听完静香的话,他咬着下唇,双拳紧握。拳面上依稀能见到浮起的血管。
“回答我!你们为什么要杀害伯母!”水穗问道,永岛却撇开脸。
“我来替你回答吧。”静香开口道,“你并不是我丈夫——竹宫幸一郎的儿子吧?”
水穗惊疑地看向永岛,只见他也瞪大着眼,凝视着静香。
“您已经知道了吗?”他嘴里漏出这句话。
“知道了。”静香回答道。
众人被沉默所支配,能听见的只有永岛不规则的呼吸声,但片刻后,连这呼吸声也消失殆尽。永岛再次抬起头时,以恢复平时沉稳的神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他问道。
“好早以前就知道了。”静香回答道。“赖子一直对此抱着怀疑,在我丈夫死前,她暗中安排了一次DNA检验。其结果证明,你和我丈夫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但讽刺的是,我丈夫没等结果出来就病逝了。”
“那个女人,骗我说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
永岛满脸不甘,“她和我保证过不会告诉任何人,但我必须得自觉离开这个家。当然,至于遗产方面,父亲的遗言作废。”
“所以你就杀了她?”水穗问道。
“是宗彦氏向我提出交易的。”永岛回答道。
“他也从夫人得知我并不是幸一郎氏的孩子了。所以,他就向我提出了杀害夫人的计划。那时他和三田理惠子的不伦关系被夫人知道了,他面临着被勒令离婚的危机。所以那个谜题狂热者设计了这个使用镜子的机关。”
“但你最后还是把这两个共犯给杀了吧?”
永岛沉默片刻,抬手擦拭了一下冒出细汗的面颊,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的目标是夺走竹宫家的一切。我母亲被竹宫幸一郎抛弃,遭受了地狱一般的人生。我正是为了复仇才装作私生子接近竹宫家的。十年……整整十年了啊。”
似乎是回忆起这十年间的种种,永岛闭上双眼。
“在我的计划中,那两个人是障碍。而且,在杀害赖子夫人这一件上,他们还被青江揪住了尾巴。”
“被青江揪住尾巴?”水穗反问道。
“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吧,在赖子夫人的四十九日前几天,我寄宿在这个宅邸时,不小心把花瓶打翻在了床上。其实当时我曾接受了佳织小姐的建议,睡在了宗彦的房间里。但是第二天一早起床的时候,发现门缝上插着一张留言。收信人指明是宗彦氏,却没有写寄件人的名字。留言的内容是——”
永岛用舌头湿润了一下嘴唇,“我已经知道杀害赖子夫人的是你和三田理惠子。若是到夫人的四十九日你们还没去自首的话,我就会把一切告诉警方——”
“这是青江写的?”
“那时我还不知道寄信人是谁。但我知道的是,得尽快采取措施。”
“所以你就在四十九日那天杀了他们两……”
“当时已经没有时间制定什么精密的计划了。所以……导致功亏一篑。”
说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给松崎先生留下字条的也是你吧?”水穗问道。
“没错。我想用那条留言把松崎叫来地下室,把罪名推到他身上。我故意用和理惠子同一型号的打字机打出这条留言,然后再找借口进入理惠子房间,把墨带藏进了桌子的抽屉里。之后再把她伪装成自杀杀害,警察一定会在搜查她的家里时发现这个墨带。只要不出意外,给理惠子送去留言的就会成为理惠子。警察会认为她献计算计松崎,却导致宗彦被杀,所以承受不住打击了结了自己。”
“事情的发展基本可以算是按你的计划进行了呢。”
悟净说道,永岛却一声苦笑,摇了摇头。
“松崎离开地下室之后,我打电话把宗彦叫来。虽说是在那种大半夜,但我一说有急事,他立马慌忙赶来地下室。”
“然后你就杀了他?”
永岛点头:“我在他刚进房间时偷袭了他。然后移动他的尸体,遵照之前与松崎的演习,把拼图碎片洒在了他身边。再把与松崎搏斗时拔下的头发塞进了他手里。至此,至此一切都顺利地按计划进行,但天不如人愿……”
“没错。宗彦在剩下最后一口气时说他来地下室之前也和理惠子联络过了,警察很快就会查出凶手是我……”
“所以,你就把她也叫来了?”
水穗攥紧拳头说道,永岛瞥了她一眼,又转回视线。
“我不认为她会向警察告发。她若是这样做,赖子夫人自杀一案也会真相大白。但是,我可不能放着这个定时炸弹不管,只能把她也一起处理掉。”
“你是在走廊上杀的她吧?”悟净说道,永岛略显吃惊。
“你知道得挺清楚嘛,正如你所言没错。我在走廊上埋伏她,给她的正面来了一刀。然后把她搬进房间,放在宗彦的尸体旁。我是真心不想用如此粗鄙的方式杀死她的,条件允许的话,我本可以让她的死看上去更像自杀。”
白白浪费了杀害宗彦的完美计划,他看上去似乎非常不甘。
“之后……铃枝小姐竟会采取伪装成外部犯的工作,这也是我的误算之一啊。”
“诬陷松崎先生的所有证据都被她给处理掉了,你当时一定措手不及吧。”
永岛点头赞同水穗的话。
“相当措手不及。早上一起来却发现状况全变了,真是让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是,我慎重起见捡起的他掉下的拼图碎片,在此时确派上了用场。”
“在骚乱开始,众人进入地下室事,你趁旁人不注意偷偷地把碎片染上伯父的血,之后再把其放回箱子里,并故意弄坏箱子好让警察注意到。”
但永岛这次摇了摇头。
“你的推理有些错误。想都不用想,那家伙掉在地上的是‘拿破仑肖像’的碎片。把这玩意放回箱子里对我可没有半点作用,所以我在骚乱开始之前来到接客室偷走了一块‘鹅妈妈’的碎片。然后在骚乱开始,进入地下室后,见机在这块碎片上染上血,然后到第二天,再将与松崎掉落的那块碎片一齐放入箱子里。若在箱子里发现‘鹅妈妈’的碎片,警方的矛头就会立即指向前一天晚上陪宗彦玩拼图的胜之和松崎身上。若不出意外,性格怯懦的松崎立马就会选择自首。”
而事实上,山岸刑警等人的推理能力比永岛想象得要高。
“你之所以杀害青江,是因为他注意到真相了吗?”
水穗暂且向他做出确认。
“他太过聪明了。”永岛说道。
“就算松崎都已经认罪伏法了,只有他还在执著地一步步向真相接近。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触及事件的核心。以至于我确信给留下字条的就是这个男人。”
“不仅如此,他还意图调查小丑。”
一旁的悟净说道。永岛点头。
“那一天我离开老夫人房间,在走廊上遇见佳织。她告诉我青江往大学图书馆打了个电话。”
“图书馆?”
“依佳织的话,他好像在向图书馆大厅大厅有没有教受采集指纹的方法的鉴别学类的书籍。听到这里,我意识到他是想采集小丑上的指纹。”
“原来如此。”悟净低声嘟哝道。
永岛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他无力地垂下头。看到无路可逃的他,水穗说道。
“但是,永岛先生,你应该也感到奇怪吧?祖母和佳织竟然会不约而同地为你做了虚假的不在场证明。大家,都很喜欢你的。”
但他却轻轻摇了摇头。
“确实,大家都待我非常亲切。但是……我母亲在痛苦中死去的事实不会因此而改变。”
“你……”
这时候,静香难过地说道:“在DNA检查之前,我丈夫已经知道你不是他儿子了。”
永岛的肩膀触电似地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赤红的双目看向静香,似乎不相信她的话。
“说谎……”
“我没有说谎。我丈夫亲口告诉我的。但是,他说你之所以九九藏书会不幸的身世,自己也有责任。所以就算你不是他真正的儿子,他也要补偿你——。赖子和你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和丈夫是完全没有想要揭穿你的。他的遗嘱也是在知道了实情的基础上写的。”
“大家……”永岛轰然倒塌似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
水穗呆呆伫立在原地,看向幸一郎的肖像画。
静香发射出的火枪矢,准准地刺中幸一郎的心脏。
第五节
水穗抵达车站站台时,天空再次飘起细雪。
她看着飘雪,回想起来着之后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然后又想了想佳织的将来,还有静香和其他亲戚的事。
永岛认罪后,水穗注意到佳织不见了踪影,慌忙在宅邸四处寻找她。水穗害怕她会想不开寻死。这一连串事件的真相,足以击垮她脆弱的内心了。
但佳织却安然无言,她在房间里,目不转睛地注视这小丑人偶。悟净把人偶留在了水穗的房间里,竟被她拿走了。
“真是不可思议的人偶呢。”佳织说道。
“之前总是觉得它的表情让人不舒服,现在才发现,一直盯着它,会有一种内心空荡荡的感觉。”
她继续说道。“妈妈也许正是中意这点才把它买回来的吧。”
“佳织,你……”水穗正打算出言安慰,她却闭眼摇头,似乎在表明没这个必要,然后,交出小丑人偶。
“拿去还给悟净先生吧。”
“嗯。”水穗接过人偶,朝佳织的脸看去,澄亮双眼的边端,有着一丝泪痕。
“不用担心我。”她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但是,请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说完,佳织撇开视线。水穗轻轻地点了点头,无言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这就成了她与佳织的告别。
她真的没问题吗——水穗望着铁轨上的积雪一点一点增高,为她这可怜的表妹感到担心。
她一定没问题的,水穗内心确信。对她来说,这是才是她人生的真正起点。通过这次的事件,她明白了爱一个人的甜蜜与痛苦。只要跨过这道坎子,她一定能变得更坚强,一定可以越过双足的障碍坚强的活下去。
水穗还想到永岛。
依据他的自供,他之所以接近幸一郎,追求赖子,一切都是为了把竹宫家揽获囊中。而这两个人离世之后,她的目标自然就转移到了佳织身上。
我对不起佳织小姐,她是真心爱我的——他似乎有在自供中这样说过。
还有青江。毋庸置疑,他对佳织的爱是真心实意的,他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已——水穗这样想试图让自己好受些,同时也让自己更难受了。
“你要回去了吗?”
水穗正想得出神,突然有人在背后叫她。她抬起头,看到悟净正轻快地向自己打招呼。他还是一如以往的黑色装扮,手中的包包里一定是装着小丑人偶。
“真是承蒙你太大照顾了。”
“没这么一回事啦。说到底,我九九藏书到现在还在问自己,促成那样的结果真的好吗?”
“人们需要真相。”
“也是……话说,永岛氏之后九九藏书
怎么样了?”
“我们已经联络山岸警官了,接下来是警察的工作了。”
“这样啊。”悟净点头,用些许严肃的口吻说道,“事情发展到最后,对于永岛氏来说,是最糟糕的结果了呢。”
“最糟糕?”
“嗯。他为了隐藏杀害赖子藏书网夫人的罪行,接二连三地让双手染血。但到最后,还是难逃法网。迎接他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判决现在还不明,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人生就此结束了。”
“没办法。”水穗说道。“犯罪永远得不偿失——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确实。”
悟净左手挎着包,朝右手指尖哈了一口热气。
“但是,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包括永岛氏这样的命运在内,一切都在某个人算计中的一部分。”
“算计?怎么可能。”
水穗浅藏书网笑,不可能有人能做出这种算计。
“假设,某个人早已知道赖子夫人死亡的真相。这个人要对三个凶手复仇。而复仇的第一步,就是让三人中的一人,把其余两人清除掉。”
“悟净先生……”
水穗看向他的侧脸。人偶师嘴角带笑,但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为了达到此目的,这个人故意设计让永岛氏看到收信人为宗彦氏的字条。字条上写着已经知道杀害赖子夫人的是宗彦氏和三田理惠子二人。因为这张字条,永岛氏不得不除掉那两个人。”
“……”
“此人复仇的第二步,就让让永岛氏的罪行公诸于众九九藏书。为达到此目的,这个人了你和青江先生的头脑,并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暗中把你们引向真相。谜题书,还有书里的笔记,都是其引导过程的一环。”
“悟净先生,莫非你……”
“多亏了这个人的引导,青江先生距真相只有咫尺,可恨没有决定性证据。于是,这个人暗中提示他人偶上残留指纹的可能性。实际上,这个人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指纹。不对,赖子夫人摔人偶这件事,有可能就是这个人捏造的。但是,只要让青江产生调查指纹的意图,永岛氏也势必会采取措施。但让此人料想不到的是,永岛竟然连青江也杀害到了——”
在他描述的途中,水穗就开始摇头了。她双手捂着面颊。
“这种事……我绝对不信。”
“只是我的想象罢了。”说完,悟净再次挎起包。
“但若想象地更深远一些,这个人也许不仅仅只是想暴露永岛氏的罪行,故意向警方提供有利于他的伪证,也许是想以此支配永岛一生。凭这种解释而定,世上还真找不到比这更可怕的复仇了。”
水穗感到一阵剧烈的耳鸣。心脏的跳动似乎让全身都颤抖起来。
“但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
悟净低声嘟哝道。“无凭无据,这只能是种可能性而已。”
这时,飘雪中电车隐隐驶来,但这列电车行驶的方向与水穗的目的地相反,只见悟净开始做上车的准备。
“我是信任你才对你说这番话的,你想你应该也会把这番话藏在心里吧。”
说完,他伸出右手。水穗注视了这白皙的手掌数秒后,也伸出右手与其握手。
她刚收回手,悟净就转身进入电车。黑色的外套在车窗的对面摇曳。
水穗所搭成的电车与他的电车擦肩而过,进入站台。
搭上电车时,仅仅只有一瞬间,她回头一瞥。视线的那一边是十字豪宅的方向。
她的脑中开始想象宅邸被白雪覆盖的景致。
(小丑视角)
一连串事件终于划下句号,悟净带着我离开了豪宅。今后这个家应该不会再发生悲剧了吧,申明一下,这可与我的离开半点关系没有。
话说,这趟还真是遇上了个怪异的事件啊。
我最初被放置在楼梯旁时,走廊的交叉点上已经设置着镜子了。也就是说,我那时是在东侧的走廊。我所看见的抱着女孩的中年男子,全是镜子反映过来的。随后,女性飞奔上楼,把我摔在地上——其实,我感觉自己应该是被她不小心撞到地上的——接着,女性纵身跳楼。骚乱过后,有人把我拿起——原来这个人是永岛——又把我放回地上,但此时我从东走廊被转移北走廊了。
真是单纯而大胆的骗局啊。但这一切已经过去了。
我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到哪去,在那儿又会有什么样的悲剧等待着我呢?
没错没错!我可不是什么“带来悲剧的人偶”,是悲剧老找上我。这一点悟净应该能理解的。
祝愿十字豪宅幸福吧。
话说,还有一件事让我挺在意的,就是那个轮椅少女。在发现真凶,其余人陷入混乱时,我与她独处一室。
她注视着我的脸,泪水划过面颊,低声说道,“妈妈,一切都结束了。”话语中带着一丝安心与平静。
她到底在说什么结束了?只剩她那时的话语与表情,沉淀在我脑海中,久久不得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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