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华仙引》 第一章仙刀与侠剑 雪虐风饕,冷风如刀,苍茫大地上一辆马车自东向西而来,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天地间沉沉的肃杀。 易阳生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将两条长腿在柔软的棉被上尽量伸直,车厢里虽然很温暖,很舒适,但这段路途实在太远,远到让神仙都觉得寂寞。 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准确的说,是面貌是四十岁,其实年纪大概在百岁左右,肤色是康健的麦色,显得孔武有力,下巴上有些短而硬的胡茬,脸庞棱角分明,看上去倒像几分成名已久的江湖豪客。 易阳生右手边是一张精致的红木小茶几,桌面上陈列着同样精致的前朝御窑茶具,身后的车厢上挂着一盏紫金长明灯,茶具是弟子们孝敬的,紫金灯却是他师父的东西,据说可以燃千年而不熄,也是眼前这苍茫冰冷的大地上唯一的火源。 易阳生直起上半身,刚要伸手去拿茶杯,略微顿住,似乎想起来什么事,又将手收了回去,从身后的角落里摸出一个粗糙的酒葫芦,这是农家最普通的葫芦,它粗糙到与那些精致昂贵的物什儿形成强烈的反差。 “羽人生平最厌恶热闹,可热闹偏偏自己找羽人。” 易阳生叹了口气,掀开葫芦瓶盖大口地喝着酒,不是什么神仙佳酿,也不是什么琼浆玉液,但是只要足够烈,就可以了。 赶车的虬髯大汉忽然一声吆喝,猛地勒住马车,“有脚印”,大汉跳下马车轻轻推开木窗,他一见到易阳生,凶恶的眼神立刻变得柔和起来,像极了恶犬望着主人。 呼啸的寒风立刻瞅准机会钻了进来,桌上方才温热的茶水瞬间变成了冰块,葫芦里的酒也变得冰凉刺骨,难以下咽。 “哪边?”易阳生微微看了一眼车窗外。 “西边,可以融雪,很深!”大汉面色有些凝重的答道。 “也是个可怜人。”易阳生再次仰起头喝酒,不过此时那酒已经变得温热。 于是马车继续西行。 雪已停,风未住。空旷的大地显得更是寂寥肃杀,所幸呼啸的西风中隐隐夹杂着一阵人的脚步声,这让冰冷的世界有了一丝生气。 从后面看去,那是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灰白色的粗布衣服与白茫茫的大地几乎融为一体,瑟缩地蜷缩着脖颈,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孤独又遥远。 走的很慢,但绝不回头,绝不停顿。 易阳生将车窗轻轻推开一个细缝,那单薄的身影原来是一名少年人,苍白的面孔,瘦弱的身躯加上被冻的黯淡无光的眼神,构成了唯一一丝生气。 他腰间悬着一柄剑。准确来说,那并不是一柄剑,它不过是一条三尺多长的铁片,既没有剑锋也没有剑锷,甚至剑柄都只是用两块木头钉在一起。 剑很怪,人也怪。 看到这把剑后,易阳生立刻打消了载他一程的想法,太危险。 易阳生不曾开口相邀,那少年也不曾看向马车。 于是马车很快超过了那少年,向着更远的地方驶去。 “想必也是个孤独人。”虬髯大汉叹道,“七师叔乐善,为何不载他一程?” “你切记切记,日后绝对不可招惹这样的人,你可瞧见他腰间的那柄剑么?” 提到那柄剑,虬髯大汉言语中有了些笑意,“也许只是个可怜又倔强的孩子呢?” “他给我的感觉就像这天地间的寒风,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停下,即便遇到阻碍也会愈挫愈强,很危险。” “七师叔看人总是没错的。”虬髯大汉不再坚持。 马车又向前走了十余里,一家客栈突兀的出现在被风雪遮掩的天地间,客栈的酒旗猎猎,门匾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故人归”。 正值掌灯时分,院中堆了些覆盖着白雪的粗糙草料,有几匹骏马正在旁边的马厩中埋头吃料,旁边还有一辆载着几个箱子的木板车,车旁斜插着一面土色黄边的旗帜,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隐隐可以辨认出“马帮”二字。 屋内倒很是热闹,不时有裹着羊皮大衣的汉子进进出出,喝了几杯酒便高声唱着谁也听不懂的异域歌曲,唱到高兴处便展开胸襟,以示自己不怕严寒。 易阳生到这里的时候,一张空床都没有了,不过他丝毫不担心,这种野店只要银子管够,房间总是有的。 所以他并不着急,随便找了张空桌子坐了,只要了两碟小菜,取出自己的那个酒葫芦,自己斟满一碗,又给那虬髯大汉斟满一碗。 “师叔,北上房一间,打扫干净了!”果不其然,那大汉再次回来之时便已经有了房间。 易阳生点点头,又努努嘴,示意大汉坐下。 大汉便坐在长凳上,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见易阳生仍然自顾自的吃着小菜,低声道,“现在还早,那孩子脚程不快,想必走到这里应该是二更天!” 易阳生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哈哈!”一阵生怕别人听不到一般的喧闹声从对面的桌子上传来,“二弟可还记得那年过蜀州么?” “记得记得!那蜀州郡府官居然还敢派官兵劫咱哥们儿的道,最后从大哥裤裆下钻过去的!”右侧一人眉飞色舞的说道。 “还有那东江漕帮的一个舵主,说什么和咱们一较高下,最后不也是从黄大哥裤裆下爬过去的?”左侧那人也赶忙说道。 “二位兄弟说的是啊!如今的江湖上谁能有咱们马帮势力大!”中间汉子高声说道,竟丝毫不担心惹出麻烦。 虬髯大汉闻言险些一口酒喷出来,低声道,“师叔,这狂徒是谁?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黄大哥?那我大概知道了,他是甘州马帮的副帮主,名叫黄岩,是正帮主黄颂的儿子,江湖上的人大多害怕马帮势力,故而都卖给他爹面子。”易阳生语气平淡的说道。 黄岩的笑声忽然停顿了,一阵寒风吹进,从门外飘进来两个如雪片般的人影,瞬间便到了黄岩桌旁,身法之快只在须臾之间。 两人都身形瘦长,头戴宽边雪笠,身后披风一黑一白,他们一言不发的盯着黄岩,身上煞气阵阵,客栈内的空气顿时如同凝固了一般。 大家都看的直了,只有易阳生的眼睛盯着门外孤单的身影,那是一个瘦弱的少年。 易阳生轻轻叹了口气,这才把目光转回到两人身上。 “把东西交出来!”披白披风的那人直接开口说道,声音艰涩刺耳,很是难听。 “哎呦!两位朋友尊姓大名?”黄岩微微一愣,继而笑问道。 他毕竟行走江湖多年,敢这么和他说话的人确实不多,知道这两人恐怕是扎手点子。 “两位怕是弄错了,有话好说,先喝杯酒暖暖身……”左侧那人站起身邀请。 他话音未落。忽见黑光闪烁,他的脖颈上已然被一根漆黑如墨的软鞭缠住,只轻轻一带,那人的头颅便如同**般高高跳起。 殷红的鲜血从脖颈中喷溅而出,点点滴落在尚是温热的酒碗中。 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恐惧,两腿不停的弹琵琶。 但黄岩活到现在毕竟也是有些手段的,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裹放在桌上,“二位招子果然亮,咱这次的确从白沙岭上带了些东西回来,不过二位想要这么拿走怕是不行!” “你想怎样?”黑披风之人阴恻恻的笑道。 “二位好歹也得留下几招真功夫,叫在下回去也好交代!”黄岩说话间已经退出七步。 他“呛啷”一声拔出剑,旁人只道是他要拼命了。 却不曾想到黄岩长剑一卷便将桌上的一盘羊腿高高挑起,只听剑风嘶鸣,白光如练,呼吸间便已将那整根羊腿削成数十根肉条,又复回到盘中,稳稳落在他剑锋上。 黄岩这一手着实亮眼,倒也不愧马帮帮主独子之名。 黑披风阴恻恻笑了笑,“你出道之前是个厨子罢?” 忽见黑光再次闪烁,只听“砰”的一声,那羊肉连带盘子都已经化作齑粉,只是有些腥臭难闻,气机着实恐怖。 黄岩见到这般气机,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惊慌失措的向后退了两步,靠在桌子上,颤声道,“你们是……是东江无常鬼?” 此言一出,就连易阳生身旁的虬髯大汉都微微皱眉。 这几年有两个自称“黑白无常”的人时常在东江一带杀人,或劫财,或劫色,喜欢以内力爆人头颅,手法之狠辣十分罕见,就连成名已久的江湖豪客都不愿见到那般惨状。 “东西我拿走了,不过你想要保命,就从我俩裤裆下钻过去!”白披风上前一步。 让失败者钻裤裆正是黄岩的爱好之一,此刻居然要让他钻裤裆!他面色瞬间涨红,白无常的话就像刀子一般狠狠扎进他心里,不过保命还是重要的。 黄岩缓缓趴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般从黑白无常胯下钻过。 易阳生看在眼里,喃喃叹道:“原来这人脾气是这样的,难怪可以活到现在。” 他说话声音极小,但黑白无常的还是向这边看了过来,他就像不知道一般,摇头,叹气,喝酒。 白无常饶有兴致的说道:“想不到这里还有高手!” “这包袱是我兄弟凭本事得来的,阁下要是有可以胜过我等,那我等也愿意将此物奉上!”黑无常也说道。 “我不要包裹,我要钱!”清冷的声音终于从门外响起。 易阳生嘴角微微扬起。 一个瘦弱单薄的少年从走了进来。 黑白无常循声看去,继而哑然失笑,黑无常不敢相信的问道,“跟我们要钱?” “对!”少年人的回答简洁且认真。 “要……多少钱?”黑无常戏谑的说道。 “三十两就行!” 黑白无常似乎听到了平生最好笑的话,抚掌大笑。 少年人抽出那柄简陋至极的“剑”,持在手中。 黑白无常见到那柄剑又是一阵狂笑,白无常上前一步道,“若是你能胜过我,莫说三十两,便是三千两也是有的!” “我就要三十两!”少年人认认真真的答道,他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味,也不明白他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易阳生目光闪闪,紧盯着那柄剑。 黑无常失去了耐心,右臂猛然一抖,凛冽的死亡黑光再次出手,不过这次只走到半空便戛然而止。 因为他的喉咙已被一柄简陋至极的剑洞穿。 七节鞭“铛啷”一声掉落在地,黑无常双手紧紧抓着那柄刺穿自己喉咙的破剑。 他因血液瞬间凝聚而面色紫红,伸出紫红色的舌头来,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那柄破剑上,接着又滑落在地。 白无常的七节鞭已经在手中,但他却不敢挥出,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滴落,掌中的七节鞭像一条将死未死的蛇一般轻轻颤抖。 少年的剑终于从黑无常喉咙中抽出。 黑无常的那一声狂吼终于发出,“你……”,但还没说完便扑面倒地。 白无常颤抖着说道:“你真是为了三十……三十两银子……” “不错!你们输了,给钱!”少年伸出瘦弱的左手。 白无常突然疯癫,他扯下自己披风,外衣,扔出斗笠,摔起白晃晃的银锭,在众人的愕然视线中,嘶吼着夺路而逃,“给你!全都给你!” 少年人不去管他,只用破剑将衣服,斗笠等物拨到一边,弯腰只捡起了几块银锭,不多不少,刚好三十两。 易阳生看在眼里,又轻声笑道,“有意思!” 少年人手持破剑转身走向易阳生,众人顿时为他捏了把冷汗。 突然,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双腿战栗的黄岩陡然跃起,高高跃起,挺起长剑向那少年劈来。 只是他长剑刚刚举起便已被一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直刀刺穿胸膛,直挺挺向后倒去,发福的身躯顿时压坏了一张桌子。 旁人都惊骇万分,不知那柄直刀从何处飞来,更不曾看见它从空中划过的刀光。 令人惊讶的是,“啵”的一声,那柄明晃晃的直刀居然化作阵阵缕缕白气消散于空中,只留下黄岩胸口上深深的刀伤。 “为什么?”只有少年人看着易阳生疑惑的问道。 “想让你请我喝酒。”易阳生晃了晃已经空了的酒葫芦,淡淡笑说道。 第二章我不欠债 少年人并未搭话,将其它银子小心翼翼放进怀中,手中只捏着一块银锭走到柜台前,客栈掌柜早已龟缩在柜台后只露出半个脑袋。 “给我来些干粮,肉,再给他把葫芦灌满。”少年人用剑斜指着易阳生的酒葫芦,清冷的说道。 只是说道“肉”这个字的时候,易阳生察觉到他的语气居然有一丁点的欣喜。 “好嘞好嘞!”客栈掌柜急忙赔笑。 少年人又转身坐到易阳生面前,看着桌上的小菜,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了一丝渴望,自然逃不过易阳生的眼睛。 “吃点儿吧?”易阳生又抽出一双竹筷递给他。 少年人没有接筷子,只平静的说道,“不吃了,越吃你东西,我欠你的就越多,我不喜欢欠别人。” “黑白无常不值三十两?”易阳生斜眼看了看地上面目狰狞的黑无常。 “黄岩略贵些,但还是不值。” “那这葫芦酒呢?”易阳生轻轻摇了摇空了的酒葫芦。 “也不值,我会再帮你杀掉马帮帮主,然后你我两清。”少年人破剑一卷,那酒葫芦便飞向正在踌躇不定的掌柜。 “不能多说些?”易阳生依旧淡淡的笑着,只是眼中多了些许欣赏之意。 少年人似乎也觉得自己过于不近人情,他低下头思索片刻,而后居然直接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听到少年人如此问,本来还在四周的众人顿时散去,不为什么,只是害怕,怕听到不该听的名字,招来无端之灾。 “羽人易阳生,道号松筠道人。”易阳生十分坦然的答道。 “易阳生……易阳生……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你。”少年人歪头认真思索一会儿道。 “你呢?” “我叫简云子。” “是道号?” “是名字。” “没名字?” “没名字。” “有意思。”易阳生笑说道。 那客栈掌柜一手提了个大包袱,另一只手拿着酒葫芦,用棉塞紧紧塞了耳朵,试探着向这边走来。 少年人又是破剑一卷,一阵罡风刮起,包袱与酒葫芦便稳稳落到桌上,连掌柜耳朵里的棉塞也一并吹起。 “你的。”少年人将酒葫芦推给易阳生,而后转头问向那掌柜,“钱够么?” “够了够了!”掌柜陪连忙说道。 少年人不再说话,收起破剑,背上包袱,起身向门外走去。 “黄岩不得不杀你,因为他今日脸面尽失,若不杀你便无法再在江湖中立足,世间人心险恶,多加小心!”易阳生善意的提醒道。 少年人微微停顿,而后又向后抛出一块银锭,稳稳落在那掌柜手中,“我说了,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单薄的身形一如来时那般,顶着凛冽西风消失在门外。 “师叔如此欣赏他,怎么不问一问这孩子师从何人?”一直在旁的虬髯大汉疑惑的问道。 易阳生微微摇摇头,“不问,也是一种尊重!” “这孩子剑法高明,百招之内,我也不敢言胜!”大汉从酒葫芦里又给自己倒了碗酒。 易阳生看了看还开着的门,说道:“你喝完这碗酒去把房间还了,今日叨扰人家生意,多赔些银钱,我也不喜欢欠别人的。” “是!” 马车再次上路,苍茫的大地被雪光映的很亮,故人归客栈中激烈的厮杀声也渐渐听不到了。。。 转眼又是两日,易阳生依然斜靠在棉被上,一面喝酒,一面接着长明灯翻看着一本泛黄的旧书,灯光有些昏暗,但车里还算温暖,桌上精致的茶具依旧未动。 “师叔!”大汉勒住马车,“有东西!” 前方一个殷红的布包裹躺在安静的雪地上,显得很是突兀。 “是黄颂,不必看了,那孩子动作很快。现在离白沙岭开关已不足十天,别耽误了行程。”易阳生没有去看那布包裹,但他知道,肯定是黄颂的头颅。 然而这次却有些意外。 “确实是黄颂头颅,不过……”大汉仰头看着天空。 “不过什么?” “天上也有动静!” 易阳生放下旧书,跳下马车抬头看去。 繁星满天的空中道道七彩流光向西极速遁去,速度之快就像是夜空中出现的虹霞,煞是好看。 其中一道流光略微在易阳生上空顿了一顿,而后那流光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便加速西去,眨眼间就消失在天边。 “师叔,是天魔宗!”大汉有些鄙夷的说道,“天魔宗明明有个“魔”字,却偏偏喜欢用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好像真仙降世似的!” 易阳生笑说道:“岂不闻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人皆有爱美之心,莫说天魔宗了,就连臭名昭著的三尸门出行之时不也是五光十色,令人炫目神摇么?” 提到三尸门,大汉的眼中不由自主的升起腾腾火焰,厌恶之意溢于言表。 “好了,这是天魔宗去占位子了,咱不管他们,只要别误了开关之日就可以!”言罢,易阳生又回到车上。 大汉一脚将拦路的布包裹踢到一旁,驾起马车,边走边说道:“这次七师叔亲自前来,怕是那些旁门左道都想不到的,我看那宝物是要收到咱们洛山了!” “此言为时尚早,天下之大藏龙卧虎,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老妖怪出来呢?那毕竟是五百年一开关的白沙岭古迹!”说到此处,易阳生那波澜不惊的语气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神往。 “说的也是,每次开关都会在天下掀起狂风巨浪,听说上一次开关之后陨落了两三位隐世仙和一位留世仙!” “凡事讲究机缘,那种上古宝物不是强取豪夺便能得到手的,我这次去更多的是想碰碰运气!” “师叔,这次出世的宝物,图鉴上可有名号?”大汉十分渴望的问道。 “有!” “它叫什么?厉不厉害?”此刻的虬髯大汉更像是个单纯的孩童在询问玩具好不好玩。 易阳生见怪不怪,解释道:“当然厉害,它叫苍雪扶风九转镜!是上古魁山老魔的法宝,据传可收天仙!”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我我没猜错的话,这千里甘州的连日大雪应该就是它在作怪!” “能收天仙?那确实厉害啊!难怪刚刚露出一点前宝就引来了江湖厮杀!只是不知道那黄岩从何处弄到手的!” “马帮势力大,耳目众多,黄岩能弄到前宝并不稀奇。” “那……师叔,这次的前宝是什么啊?” “应该是个青铜柄。” “青铜柄?有何作用?”大汉边驾车边问道。 “这青铜柄非同小可,据说以它作为把柄可使人气机充沛,境界飙升,延年益寿,不但对凡人之躯有此效用,就连咱们修行之人都很是眼热。” “如此说来,青铜柄也只能对四象境之下的人有用,不过那也够可怕了!”大汉有些惊骇。 易阳生并未接话,只是提醒道,“这次不同往常,一定要多加小心,章孟决定然会对宝物出手,三尸门的手段嘛……不敢恭维!” 大汉眼中再次流露出厌恶与火焰,简单的应了一声,“是”,便不再说话。 第三章热水与凉水 白沙岭东西八百里,横亘在荒凉与繁华之间,它就像一道屏障将北地的寒冷死死挡在中土外,内是中土灵秀地,外是西北大荒萧索处。 岭东有一座镇子,是方圆几百里唯一的烟火地,说是镇子,倒不如说是几户人家而已,能在这种荒凉萧索之地落户的人家自然不寻常。 千里冰封,西风凛冽,更添肃杀。 一驾马车停在了镇东边的花岗石牌坊前。 “贪生怕死莫进此门,求仙问道另寻他处。”一双灼灼如灿星的眸子看着牌坊两侧的对联。 对联写的通俗,倒是写字之人的笔力着实惊人,对联并不是石匠重新拓印的,而写字之人是用银钩铁画在坚硬无比的花岗石上龙飞凤舞一气呵成,丝毫不费力,就仿佛那坚硬的花岗岩是一张柔软的宣纸。 赶车的大汉憨憨笑道:“这笔法,笔力一看便是笙十孺那老儒生的!” “周牧,休得无礼!”易阳生呵斥道,“笙十孺与我洛山祖师爷乃是至交好友,容不得如此不讲究!” “是!师叔,弟子知错了!”周牧向那对联认认真真的施了晚辈礼。 易阳生这一路行来,除了在故人归客栈中与那少年有过一面之缘外,竟不知那少年去了何处,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周牧驾车向镇子中驶去,很快便到了镇子另一边,因为人家实在太少了,只有简单的七户人家。 “七户,多出一户,想必那客栈便是查不出来历的地方吧!”易阳生仔细观察了那七户人家做的营生,疑惑且谨慎的问道。 周牧止住马车,挠了挠后脑勺,掰着手指数道:“镇子口路东那肉铺子是天魔宗的,与他家对门的卖香炉木鱼的是金塘山兴国寺的和尚,紧挨着肉铺子那家神神叨叨的编鸟笼铺子是三尸门的,跟他们对门,卖对联的铺子是太华湖儒家的,挨着儒家的那座茶楼便是咱洛山的,跟咱们对门的那铁匠铺是淮西李家的,最后那家客栈……” “莫非是流云殿!”周牧不由自主的惊呼道。 “流云殿”三字一出,连易阳生也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灰沉沉的天空,仿佛那里有一只巨大的耳朵在偷听,他们周围的温度好像更冷了几分。即便易阳生是隐世仙,身负两仪境的大修为,但听到“流云殿”之名还是不由自主的脊背发凉。 易阳生旋即稳了心神,观察着那间客栈,沉吟片刻说道:“不会是流云殿的营生,因为虽然流云殿只有十三人,但境界都不会低于留世仙回劫境,如若对这上古仙兵有什么想法,直接出**夺就好,只怕谁也拦不住十三个大能联手之威,所以他们根本不屑于弄什么客栈!” “那会是那一家呢?”周牧百思不得其解。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易阳生跳下马车,大步向那无名客栈走去。 “师叔,等等我!”周牧匆忙勒转马头赶了上去。 “你去把马车停咱家,回去的时候我还要坐它!” “这……是!”周牧略微犹豫道。 易阳生背负双手,独自一人进了那家无名客栈。 “这位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易阳生刚进门便迎面跑来一小二。 “先打尖,后住店。”易阳生脚步不停,寻了张桌子坐了。 “哟!咱们这儿可没这规矩,您这到时候不好算账啊!”小二有些为难的说道。 “那是羽人没来,我要是早来,你们早就这么卖了。”易阳生笑呵呵的说道。 “您这不是为难在下么?” 易阳生没有搭话。 他环视了周围,见自己旁边桌上坐的是一位身形魁梧,着一袭黑底金纹长袍的中年汉子,那人双手抓着根肥腻腻的羊腿在啃,吃的衣襟上和胡子拉碴的半边脸上全是油,桌上放着一把金龙锷,白木鞘的阔刀。 对面桌上坐着两个高大健壮的和尚,自然是吃了些素斋,金光闪闪的降魔杵矗立在侧。 其余几桌客人也各有吃相,不约而同的是他们都带了兵刃,只有易阳生两手空空。 易阳生初时觉得意外,但很快便释然了,并不是谁都有自己这种两仪境的大修为,白沙镇已然古怪,但好歹大家都知根知底,但这客栈却是丝毫不知来历,如此想来,也就不奇怪了。 “客官,客官?要不您先吃点什么?”伶俐的小二催促道。 “可有百年春?”易阳生回过神来问道。 “有!有!” “先来一壶,再来两碟小菜。” “得嘞!”小二领命去了。 很快酒菜齐备,易阳生斟满酒碗,催动气机探了探酒水,除了酒香之外在无它物。 他放下心来,仰头干了一碗,酒的确不错,很久没喝过了。 突然间一个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内屋传来,“好辣!好辣!爹爹!我好辣呀!” 话音未落,屋内微冷的温度陡然间升高了许多,好似屋外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一般。 所有的桌子碗筷都在强大的气机威压之下微微颤动,那浓烈的杀气几乎凝为实质,又以易阳生为最重。 众人看向内屋,门帘被高高挑开来,竟跑出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来,她眉清目秀,水汪汪的大眼睛,圆圆的脸蛋像个熟透了桃子,十分可爱有灵气,不过嘴唇尤其红红的,十分炸眼。 易阳生轻轻叹气,摇摇头收了强大气机,叹道:“太过敏感,易伤神,不好,不好!” 他话语很低,不过随着他开口说话,屋内强烈的杀气逐渐消弭,又恢复了常态。 那小女孩见易阳生桌上摆着一碟凉菜,向易阳生瞒珊跑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易阳生。 “大叔,我辣!能吃你一口凉菜么?”小女孩怯生生的问道。 易阳生伸手抚摸着小女孩头顶,笑说道:“当然可以,不过,你若是感觉太辣的话就不可以吃凉的,那样寒热相冲容易伤身体,我这里有热水,可帮你缓解。” 他手中酒碗微微晃动,一缕白烟袅袅升起,烈酒已然变作了热水。 小女孩刚刚接过那碗水。 “老道士胡言乱语!”旁边桌上的魁梧汉子斥道,“哪有吃辣了再喝热水的道理!那样岂不是更辣?” “羽人觉得你可以先咽下嘴里的东西再说话,这样你嘴里的腌臜东西就不会乱飞!”易阳生十分嫌弃的掸了掸袖子。 “来,叔叔给你喝凉水,凉水解辣最管用!”魁梧汉子没有搭理易阳生,反而倒了碗凉水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一手一只碗,一热一凉,有些不知所措的向后退去。 “听大叔的,热水不伤脾胃!” “放屁!吃的太辣再喝热水,那不是火上浇油么!喝凉水,绝对管用!”魁梧汉子言辞十分粗鲁。 “喝凉水拉肚子,还是热水好!” “要不就说是牛鼻子老道了,小女孩都辣成那样了,喝凉水拉个屁的肚子!” “你准备用你们天魔宗那一套来对一个小女孩?”易阳生怒道。 “那也比你们这些沽名钓誉的老道士强!” “小姑娘你先去内屋,待羽人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易阳生怒气冲冲的说道。 小女孩很机灵将热水与凉水放回桌上,转身跑走了。 “教训老子?”那魁梧汉子将金刀抓在手中,指着易阳生的鼻子吼道,“来!今天就让老道士知道知道,吃的辣了到底是喝热水还是喝凉水!” 易阳生霍的站起身,右手凭空一抓一柄明晃晃的无鞘直刀赫然出现。 屋内众人见两人即将大打出手,尤其是见到易阳生聚气凝物的本事之后,唯恐遭鱼池之秧,纷纷退到门外,不过有几个人搬了凳子出去,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吃的辣了到底是喝热水还是喝凉水的架就这样开始了。 那魁梧汉子一脚将桌子踢成粉末,话不多说,抽刀便砍向易阳生头颅。 易阳生身形微动,闪过那凶厉一刀,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金刀裹挟的凛冽罡风已将地面青砖炸碎。 只有易阳生脚下青砖无碍。 易阳生略微晃动,不知何时已到了那汉子身后,寒光闪动就是一个上撩。 魁梧汉子不躲不闪,一声闷哼,气机猛地运作,使得他本就厚实的脊背突然鼓起,好似一个巨大的龟壳,周身罡风烈烈,直刀进攻势头猛然受阻。 直刀划过,竟带起一串火花,莫说皮肉,便是衣服也没有划破。 “天魔浑体功,有意思!”易阳生微微扬起嘴角笑道。 那店家与小二已经躲在内屋,门帘掀起一条细缝,偷偷的观看这场争斗,没有一点高手风范,丝毫不像镇子上其他几户人家一般。 魁梧汉子再次变招,瞬间将气机灌入四肢百骸,手中金刀更是灿烂耀眼,他回身便是一个横刀向易阳生腰部斜斜砍去,刀风所到之处无论何物全部崩为齑粉。 易阳生面对强势一刀不慌不忙,他右手微微内含,隐隐有阴阳二气流转,用刀锷居然轻轻架住了魁梧汉子的刀锋。 魁梧汉子心中一惊,只觉自己势大力沉的一刀如同砍在一团棉花上,虽然砍中了,但是却无处发力。 不待他变招,易阳生借金刀带来的巨力,再加上自己本来带有的强大气机,手中直刀猛然前刺,强横霸烈的力道凝为实质,一柄明晃晃的直刀激射而出,丝毫不像刚才一般的柔软。 魁梧汉子身形极速后退,眼看便要被击中,心知必死无疑,索性将一路陪伴自己的金刀收回刀鞘,却尽力睁大铜铃般的眼睛,准备受死。 死不闭眼,魂观世间,是天魔铁规! 忽然,那强横霸烈的直刀陡然转向,刺向在门外坐着看热闹的那几个人。 门外众人不曾料到自己会突然成为目标,纷纷逃窜。 只有那几个坐着的人来不及起身便被刀光击中,一声轰然巨响,他们坐下的凳子已成齑粉,刀光太快,以至于他们坐下的空气都出现了瞬间的空档,形成巨大的吸附力。 几人没有一点防备,猛地墩在地上,感觉就像以肉体凡胎从房顶上墩下来一般,屁股好像都要裂开来,顿时摔了个七荤八素。 易阳生见胜负已分,便散去手中直刀。 魁梧汉子死里逃生,仍然心有余悸的问道:“为何不杀我?” 易阳生负手而立,大笑道,“你觉得咱们俩打架,让他们看戏合适么?再说了,我为什么要杀你?天魔宗与洛山并无死仇,难道就因为你吃的辣了喝凉水?洛山从来都是讲理的!” 魁梧汉子情不自禁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还是觉得喝凉水比较好!” “嗯……那羽人下次也试试。” 易阳生淡淡笑走向门口,忽然他又驻足说道,“喝茶应该也可以。” “肯定行!”那魁梧汉子心中了然。 在茶楼门口观望的周牧长叹道:“想不到七师叔年逾百岁,却还是性情中人啊!” 第四章月黑杀人夜 易阳生在众人的注视下回到了道家茶楼,那几个看热闹的人虽然对他怒目而视,但见到金刀客吃瘪以后便不敢强出头。 虬髯大汉周牧带着洛山弟子迎了上去,拱手施礼道:“参见师叔!” “很久不见师叔出手了,没想到师叔居然肯为了喝凉水还是喝热水之事出手……”虬髯大汉跟在一旁低声道,言语之间有些笑意。 “不过是两方都需要找个借口试探一下罢了。”易阳生淡淡笑说道。 “难道这次天魔宗要与我洛山树敌?” 易阳生看向周牧,饶有兴致的答道:“本就是敌人,又何谈树敌?他们是来找朋友的。近些年天魔宗式微,那位金刀客本是四象境大高手,我要胜他也绝没有那么容易,如今天魔宗把名声送给洛山,我们日后也得还他们一分人情,至少面子是要给些的。” 周牧若有所思。 易阳生是个很清净的人,他只是淡淡笑着摆了摆手,便自顾自的进了茶楼。 他寻了个僻静角落坐下,周牧陪他坐在一旁,跟徒子徒孙们要了壶洛山清茶便不再说话,静静的等着那魁梧汉子上门。 白沙镇这几户人家原本只是各门各派的分舵,专门是为勘察白沙岭古迹动向而设。 不单单是白沙岭古迹有这样的分舵,其它古迹也都有人看守,例如百年一开关的蜀山剑冢,千年一开关的东江水宫和西方翰漠古城等等,有些重地甚至有易阳生这样的两仪境隐世仙坐镇。 只不过,看守归看守,但开店做营生却是因为大洪朝廷律法规定。 两年前,一向不涉江湖事的大洪朝廷突然明发谕旨,令各门各派的分舵盘口开店做营生,试图以江湖人雄厚的财力物力搭救世间的百业萧条,如若不从便是灭门之罪。 虽然这是一条利国利民的政令,昭示着登基不久的天子秦岚励精图治的决心,只是大多数江湖人都不愿意遵从逾旨。 不过江湖中虽然多有以一敌百的高手,也有一骑当千的仙人,但毕竟是凤毛麟角,如果面对朝廷数十万铁骑大军,就算是以整个江湖之力也无法相抗。 故而各派分舵都纷纷开店做营生,繁华的地方立钱庄,绸缎铺子,偏僻些的便是当铺,酒肆,像白沙岭这些地方则是开什么店都无所谓,只要不是私下设立兆府司就行。 “师叔,那金刀客会来吗?”周牧疑虑的问道。 “一定会来,不过恐怕不是现在。”易阳生看着清冷无人,风雪遮掩的街面淡淡说道。 他忽然心有所感,向镇子外极目远眺。 透过被狂风卷起的雪堆隐隐约约可看到一个身影。 很熟悉,还是那么单薄瘦弱,还是那么瑟缩着脖颈,也还是那柄简陋至极的破剑。 “这孩子怎么来了?难道他一路顶风冒雪数百里,他为何不施展轻功或者御剑而行?”周牧惊讶的说道。 “你听说过大荒中的孤狼么?”易阳生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周牧轻轻摇了摇头。 “那种孤狼在遇到猎物之前是不会浪费丝毫力气的,因为那样做容易落入陷阱猎人布下的陷阱,从寻找猎物变成猎物。” 那少年越来越近,来到牌坊前微微驻足,但并未去看,又向前走。 走过肉铺子,走过对联铺子,来到茶楼下,再次微微驻足,也没有抬头,继续迈步前行,他又走过铁匠铺,最终来到了那家无名客栈门前。 奇怪的少年一路走来,对各大高手视若无睹,引得各门各派纷纷惊诧。 “难道……无名客栈与他有关?”周牧喃喃自语道。 “不像,我看这孩子多半只是找个睡觉的地方而已。” “为何?” “总感觉他一路行来是在隐匿行踪,只怕这孩子的身世很惊人。” “若是隐匿行踪,那为何又住在镇子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应该是在钓鱼,以自己为鱼饵,引鱼上钩,也许……他是在复仇!”易阳生脑海中灵光一闪。 “复仇?”周牧心中一惊。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易阳生言语之间终于有了些波澜。 “七师叔想到了谁?” “余舟!”提到此人,易阳生神情有些激荡,但继而便被失落与惋惜充斥着他的思绪。 “余舟?十二年前的剑道魁首余舟?”周牧思绪有些乱,“余舟膝下无子,这孩子莫不是余舟的徒弟?从剑道修为来看却有可能,不过余舟不是没有收弟子么!” “你说的对,余舟并无弟子。”易阳生有些失落。 很少有人可以激起一位隐世仙的情绪波澜,除非那人是他故交,或者是他死敌,因此从情绪起伏来看,那位余舟对于易阳生来说属于前者。 “还是多多帮扶那孩子一下吧,毕竟羽人乐善。”易阳生很快恢复了往日神态。 “是!” 易阳生抬眼看了看天空,喃喃说道,“又要下雪了。” 月黑杀人夜。 西风乱卷玉龙甲,荒城亦作白虎声。 入夜,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比前些日子的雪更大,天空也更昏暗,黑压压的云层远连天边,像一张巨大的帷幕将世间笼罩其阴影下。 呜咽的风声从白沙岭冲出,一路狂歌,像隐藏于暗夜的猛虎凶兽,吹得屋舍吱呀作响,不时有灰尘坠落。 这样的气氛,最适合杀人。 紫金长明灯被挤过门缝的寒风吹的忽明忽暗,似乎不知何时就会熄灭,易阳生丝毫不担心,他知道,这盏灯即便坠入大江也绝不会熄灭。 倏忽间,几个跟随闪烁不定的灯光一同明灭的黑影出现在门外。 两个人,黑色夜行衣,看不到面孔,但身形几乎一模一样,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泥人。 他们还未进门便已然有丝丝灰色煞气透了进来,更像是袅袅炊烟,不过腥臭难闻。 面对隐世仙并不刻意隐瞒气息,来人很狂妄。 易阳生依旧在看书,似乎浑然不知。 “吱呀~”屋门被轻轻推开,寒风裹挟着两人瞬间冲了进来,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两人便已到了易阳生书案跟前。 寒光闪过,两柄淬了毒的墨青色短刀向易阳生头颅平平剪去。 易阳生不躲不闪,任由毒刀剪向自己。 就在将触未触之际,两名黑衣人只觉眼前一花,易阳生似乎动了,但又好像没动,两柄毒刀居然透过易阳生的身体,剪了个空! 黑衣人对视一眼,一瞬间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但转眼便是狠毒无比的眼神。 两人运起更加磅礴的气机,灌入淬毒刀身,刀身隐隐散发的毒气似乎凝为实质,愈发骇人。 他们一左一右挥刀向易阳生脖颈砍去,强大的气机带起呼啸的狂风,将长明灯的烛火几乎吹成平的,只是灯火依旧不灭。 这等狠辣攻势即便是作为隐世仙的易阳生也不得不动。 电光火石间,易阳生右手凭空多出一把直刀横架在头顶。 只听一声砰然巨响,长短刀兵相接,直刀在巨力之下居然有些丝丝裂痕,而短刀则由于巨大的反冲力道高高扬起,刀刃上各自有一豆大的缺口,丝丝毒雾从中渗出。 易阳生面前书案岿然不动,只是他坐下的红木椅以及地上的青砖确化作了齑粉,易阳生也被这巨力压的重重陷入地面! 只见易阳生面色愤懑,猛然起身,再次凭空一抓,一柄新的直刀赫然出现。 他二话不说举刀便砍向右侧黑衣人。 黑衣人虽然虎口酸麻,但仍然架起短刀抵挡。 只是这一次他没能挡住,那柄直刀斜斜砍过,从他肩膀砍入,鲜血喷溅,直接将他半个身子齐齐削掉,他闷哼一声,已然气绝。 左侧黑衣人眼中怒火中烧,举短刀便刺向易阳生肋下。 易阳生冷笑一声,回转身形,左手冲着那黑衣人凭空一抓,那柄淬毒短刀便在离易阳生肋下三寸处戛然而止,气机将易阳生长袍逼出一个小洞。 再看向那黑衣人时,一柄明晃晃直刀已经深深镶嵌在他脖颈中,黑红腥臭的浓血顺着直刀潺潺流下。 黑衣人双手死死抓着那柄直刀,原本阴毒的眼神,此刻满是难以置信和恐惧。 直刀“啵”的化作缕缕白烟消散在空中,那黑衣人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你们都出来吧!”易阳生淡淡说道。 他背负双手,仍然不失高人风范,暗自运起气机,将屁股上的灰尘不断的吹去。 “师叔,您没事吧!”周牧率先从屏风后冲了出来,担忧的问道。 “没事!” “实在是精彩,精彩啊!”豪迈的笑声从屏风后面传来,金刀客现身。 易阳生没去搭理他,转身吩咐周牧,说道,“去叫几个门人将尸体收了,千万要小心,别中毒了。” “是!” 金刀客走到尸体跟前,捏着鼻子打量了一番,问道:“你不看看是谁要杀你?” “不用看了,羽人与三尸门交手多年,太熟悉了,这两人也算是三尸门中的高手,是贪字门许雄的门徒!” “贪渎,贪,毒!这章孟决也真有意思,贪字门精于用毒,食字门精于法阵,色字门精于刺探消息。他章孟决自己斩不断三尸做不了仙,倒是弄出个三尸门来!这份心思真不愧以前是道士出身!”金刀客哈哈笑说道,讥讽之意毫不掩饰。 “你们也差不到哪里去!明明不擅于作恶非要挂个“魔”字,最后不是被太宗文皇帝追着打?”易阳生言词锋利的反驳道。 听到“太宗文皇帝”之名,金刀客本能地扶了扶腰间金刀。 两人都是面带怒色。 章孟决与大洪太宗文皇帝秦尧分别是洛山与天魔宗的忌讳,两个门派经常互相揭短,因为这事儿大打出手就如同喝水一般随便。 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沉默了半天。 易阳生终于又道:“离开关还有两天,三尸门已经动手了,咱们也要开始反击才是!” “吃羊肉么?”金刀客忽然说了句题外话。 “什么?”易阳生回过头疑惑的看着金刀客,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是后者居然真的从怀中掏出一块熟羊肉,大口咀嚼着。 “你!”易阳生颇为无奈,怒斥道,“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吃肉!” “急什么?反正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击,咱们又都不屑于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不如等开关之时再说!我先吃块肉!”金刀客含糊不清的说着话。 嘴里肉沫乱喷,这让一向清净的易阳生很是隔应。 “你自己吃吧!”易阳生怒道。 金刀客三两口吃完肉,而后站起身便走,易阳生也不去看他。 金刀客走到门口,突然回头说了句,“今夜快点把地上的桃儿抹平了吧,省的徒子徒孙笑话!”说完便消失在了风雪中。 “嗯?”易阳生有些不解。 当他低下头去看紫金长明灯时,才发现金刀客所说的“桃儿”是什么意思! 登时大怒,低声吼道,“羽人怎么会与这等粗鲁之人为伍!” 第五章月黑杀人夜(二) 金刀客走后,易阳生催动气机将地上的“桃儿”抹平了,又道,“周牧,去院里搬几块砖来!” 虬髯大汉低头看着空地,疑惑的问道:“师叔不是会凝气聚物的本事么?怎的还要新砖?” “羽人聚的物并非实体,不能持续太久,不然的话,方才的第一把直刀也不会被崩裂,再者说,神仙伤筋断骨,吃坏了东西,也是要上夹板,拉肚子的。” 周牧憨憨笑了笑,说了句,“弟子境界太低,还不能体会。”便小跑着去院里搬砖了。 易阳生小心翼翼地捧起紫金长明灯,面色担忧的喃喃自语道:“师父,您千万要多多保重啊,眼前的古迹开关,朝局与江湖一片混乱,全都在翘首以盼您的归来!” 他话音未落,便感知到四面八方无数道的青灰色气流疯狂涌入灯芯中,在屋顶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易阳生知道那是师父用以疗伤续命的功德香火,是师父听到自己叹息而作出的回应,心中不由赞叹道,“师父虽已遁去数十载,但是如今还有如此多的功德香火!” 他转念又有些担忧。 易阳生知道师父的伤有多重,他怕师父若再有个几年不能治好伤,届时,百姓们见拜他不能应验,那便不会再信任于他,倒时候香火功德大大减少,而师父的疗伤也必然会受挫,甚至可能会。。。。。。 举头三尺有神明。 他虽然是隐世仙,但不知为何依旧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话。说来也怪,不单单是他相信,据说其他的隐世仙,留世仙,甚至传说中一炁境的天外仙都很相信这句话。 易阳生不敢再想下去,他跟随师父修行近百年,一向视其如父,若是再想下去,那便是不敬师道,他自己内心也会愧疚。 不再深思,多思无益。 易阳生抬眼看到外面有几名弟子正在埋黑衣人的尸体,十分厌恶鄙夷的说了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师叔!”周牧一只手托着十几块青砖,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大包袱走了过来。 “包袱里是什么?” 周牧轻轻将青砖一抛,十几块青砖便井然有序的将那片空地补好了,“弟子在墙边捡到的这个包袱,还没看!” “把它放在地上。” 易阳生对着包袱轻轻弹指,包裹着的灰色粗布便被一阵微风吹开来。 “这是何物?” 染血的破旧衣物上放着一根青光灿灿的铜质把柄。 那青铜柄上镌有金仙降魔纹,栩栩如生。 易阳生隐隐听到青铜柄上有晦涩难懂的道音传出。 周牧自然听不到。 “是前宝。”易阳生没有着急去动它。 “那青铜柄?”周牧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 易阳生微微点头,说道:“前宝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当日故人归中厮杀惨烈,它应该消失在江湖中才对。” “难道是那孩子?”周牧又问道。 “不是,那孩子没有理由把它送给羽人。” “那是何人?” “三尸门……三尸门……”易阳生背负双手来回踱步,半晌,突然指着那青铜啊有些惊慌的说道:“此物不祥,你速去将它扔在街上!” 他话音未落,只听到前院茶楼中不断传来剧烈的打斗声,还夹在着凄厉的惨叫。 易阳生凝起直刀一跃而起,似惊鸿般掠过半空风雪,稳稳地落在茶楼中。 周牧也顾不得易阳生的吩咐,从墙角抄起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也冲向茶楼。 茶楼中正在激战,一伙头系土黄色发带的人正在与洛山弟子厮杀。 这些人下手凶厉残忍,招招致命,根本就没有留活口的打算。 为首之人是一位花甲老者,他身形魁梧,花白的须发在强烈气机的激荡下四散张开,就像一头发怒的雄狮。 他手持一柄造型古朴的阔刀,一马当先,见人便砍,逢人便杀,直杀的人头滚滚,就连易阳生见了也不由得一阵心悸。 易阳生跃在半空,冲着老者凭空一抓,一柄直刀赫然挡下那老者的凌厉攻势,救下了一名洛山弟子。 易阳生又催动气机一声暴喝,“住手!”一震之威,梁上灰尘如同门外大雪般乱落,整个白沙镇似乎都微微抖了一抖。 令人意外的是这么大的动静,白沙镇七户人家,除了肉铺子与卖对联的两家稍稍亮了下油灯,其余几家则如同丝毫没有听见一般,安静的可怕。 不过,一道单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客栈中悄然而出。 “住手!”那老者见易阳生到来,将手中阔刀挡在那些门人身前。 易阳生手持直刀拦在两队人马中间,冷笑道:“都说马帮老帮主黄延崇与新帮主黄颂不睦,如今看来羽人却是不信的!” 黄延崇怒气冲冲的说道:“虽然那逆子惹恼隐世仙死有余辜,但是你们洛山未免也太欺人太甚了罢!那逆子死就死了!”他用阔刀指着易阳生与洛山弟子,“可你们抢我帮派宝物又该如何算账?” “洛山从不干那鸡鸣狗盗的腌臜事!老帮主定是受人挑拨!”易阳生冷冷道。 “挑拨?是你洛山门人亲口告诉老夫的!你看这是什么!”黄延崇从腰间取出一块柳叶状的黄金令牌扔给易阳生。 易阳生稳稳接在手中,见令牌上娟秀的蝇头小楷赫然刻有,“云决”二字,连令牌上的小印记都是相同的,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周牧凑上前来,心中惊骇万分,不可置信的说道,“这……这不是大祖师爷的云决令么?怎么会……会在你手里!” “承认了?这是你洛山弟子抢夺前宝时留下的证据!”黄延崇须发怒张,“你洛山自持强盛,抢我马帮宝物,杀我马帮兄弟数十人,还有何脸面自称正道魁首!” 易阳生眉头紧皱,心如乱麻,即便是以他的辈分和能耐,面对云决令依旧是不够看的。 不过他依旧坚信自己大师伯的为人和属于大师伯的煌金门门众的心性。 所以他坚定无比的答道:“此事绝不会是洛山煌金门做下的!” “那你怎么解释这货真价实的云决煌金令?兄弟们说是不是!”黄延崇高声质问。 身后的帮众也纷纷高呼。 易阳生陷入窘境,虽然以他能境界和实力打退面前的百余马帮并不难,但如此一来无异于承认前宝是洛山所夺,这是洛山绝对无法接受的。 易阳生稳了稳心神,只得无奈说道:“青铜柄确实在茶楼中,羽人愿将此物交还与马帮,只是,前宝确实是羽人刚刚在墙边捡到的。” “你说什么?捡到的?还是在墙边?”黄延崇仰天大笑,片刻又狠狠的说道,“老道士,你糊弄小孩儿呢?你说是在街上捡的都比这个理由强!不过,虽然你愿意归还,但是我马帮兄弟的几十条人命怎么算?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白搭了!” 周牧粗糙的大手紧握着棍子,气急骂道:“老匹夫!你血口喷人,我警告你,别以为我洛山在此地实力不济!当心让……” “住口!”易阳生转头斥责道。 “好好好!”黄延崇气急而笑,“好一个名门正道的洛山,好一个沽名钓誉的魁首!今日老夫算涨了见识!” 言罢,黄延崇又高声道:“罢了,洛山势大,前宝不要了,兄弟们咱们走!” 马帮众人自然而然的分开一条路,黄延崇将阔刀归鞘,居然真的要走。 易阳生心知决不能让他们就此离去,不然依照马帮的人数,洛山的几百年名声只怕将不复存在,他刚要开口。 突然,一个鬼魅般的身影从梁上飘落,正好落在易阳生面前。 是把破剑,是个少年。 连易阳生都不曾发觉他是何时来到梁上,心中愈发惊讶。 “站住!”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似乎一柄冰冷的长剑。 黄延崇微微驻足,继而居然继续向外走去。 一个爽朗的笑声从门外响起,“老帮主,我劝你还是站住,不然他是真的会杀人的哟!” “请老帮主留步!”另有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 挎着金龙锷,白木鞘的魁梧汉子和一位一袭白袍,衣诀飘飘的青年人出现在门口。 黄延崇身形一滞,问道:“敢问两位是。。。” “金刀客,魏庄崇!”魁梧汉子抱拳道。 “太华湖,方行!”青年人手持铁笔也抱拳答道。 “久仰久仰!”黄延崇还礼。 魏庄崇名声不显,他确实不知道。 不过后者确实是名满天下。 因为方行有位同胞大哥,他便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方瑜。方瑜入仕多年,对萧条的世道有过很多新奇的提议,大洪衰颓的皇室也因为方瑜而重新有了振兴之色,是一代名臣。故而,方行虽然年纪不大,到也在江湖上备受尊崇。 “二位前来,有何见教?”黄延崇心中依旧憋有怒气。 “老帮主稍安勿躁,在下给你看个人!” 魏庄崇大手一挥,便从一侧现身两个汉子,他们抬着一个**袋,将麻袋扔在地上,麻袋中顿时的传来闷哼。 “他是三尸门中贪字门许雄的门徒,老帮主可打开看看!”方行也上前说道。 黄延崇怀疑的看了看两人,而后挥动阔刀,“嘶拉”一声,麻袋分开两侧,一个五花大绑且被抹布塞住嘴的黑衣人便显露出来。 易阳生与那简云子也凑上前来。 黄延崇用刀尖猛然挑开塞嘴的抹布,那人顿时便如鱼得水般大口的喘息着。 “你是谁?与前宝有何关系?”黄延崇质问道。 不料那黑衣人没有说话,只白了他一眼便扭过头去。 黄延崇见状,手中阔刀闪过,那人只觉得凛冽刀锋划过脸颊,而后便是耳根处一凉,紧接着传来剧痛,不停的在地上哀嚎。 黄延崇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魏庄崇与方行,见两人并无异色。 而后踏在那人胸口,阔刀架在另一只耳朵上,再次问道:“你是谁?与前宝又有什么关系?” 黑衣人吃不住剧痛,便颤声说道:“我是三尸门许雄门徒,前几日奉门主命令抢夺马帮前宝,并嫁祸洛山!” “什么!”周牧怒目圆睁,抡起大棍便打断了那人小腿,“你个混账!为何要嫁祸于我们!” 那人又是一阵哀嚎。 “先别问那些。”易阳生散去手中直刀,又抬手止住周牧,“我且问你,云决煌金令是从何得来?” “是……是章门主交于在下!至于从何处得来的便一概不知了!”那人疼的蜷缩为一团。 “好一个章孟决!好一个自证大道的章孟决!”易阳生怒极而笑,来回在众人跟前踱步,无形的恐怖气场瞬间笼罩了十余里。 触碰到了忌讳,那是洛山的忌讳,更是易阳生的逆鳞,因为与他最敬重的师父有莫大关系。 众人都很担忧的看着他。 突然,易阳生猛然跃起,居然踏着大雪冲上天空,就像一只受惊的雪雕,继而传来他状若疯癫的大笑。 众人不知他在天空做了些什么,忽然周身风雪都安静了下来,诡异的停在空中,就连被风吹歪的枯树,众人身上的汗水都静止不动。 风停,雪止,谁敢动。 很快,可怕的威压从半空中传来,直击每个人的灵魂,那威压似乎在不停的宣告,“我乃神袛,言出法随!”。 登时便有一大片人呼啦啦跪伏在地,就连其余关门闭户的人家也纷纷开门相拜,除了那家卖香炉的和尚。 眼下场上只有简云子,周牧,魏庄崇,方行和黄延崇等一些未现身的高手未拜。 “这就是隐世仙的真正实力么?”金刀客直勾勾看着天空,喃喃说道。 “太可怕了!”周牧满眼敬仰的叹道。 “若是方才松筠道长出手,我等现如今已然不在人世了!”黄延崇后怕的说道。 所幸,恐怖的威压只持续了片刻便消散了,众人得以松了一口气,眼下白沙岭开关在即,大家还真的怕易阳生疯癫之下做出什么不当的举动来。 易阳生背负双手,再次踏着大雪飘然而来,真真是仙人降世风范。 “老道士!你没事儿吧?”金刀客魏庄崇担心的问道。 易阳生没有搭话,只是伸了个懒腰,对众人拱手施礼,说道:“夜深了,羽人也有些疲累,诸位请便,羽人先去安歇了,告辞。” 言罢,他居然真的云淡风轻离开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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