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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
走进《》,是一个恐怖迷宫
应该说,这部书并不是一个平面的故事,而是一个立体的恐怖迷宫。
它是由恐怖小说家周德东和我们三个人共同搭建的。
不仅如此,还有你,一个似乎在局外的阅读者,必须有你的存在,你的智慧,你的参与,才构成它恐怖的完整性。
读着读着你会发现,这部书把你牵扯进来了,把作者牵扯进来了,把张艺谋牵扯进来了,把活着的99lib?故去的众多不相关的人都牵扯进来了……
这个迷宫中,布满了太多的歧途和死路:
比如,每一章之前,都有一段文字作为导读。阅读时,为了连贯,你完全可以跳过它,因为看起来,它基本是独立的,和每一章的故事并无关联。可是,真的没关联吗?——恐怖藏在另一种含义中。
比如,这个故事里有很多诡异情节,却没有像其他恐怖小说那样,给予明确解答——恐怖藏在永远没有谜底的现象中。
比如,你可能认为,真实的鬼可怕,或者,虚伪的人可怕。这个故事却讲述了这样一个活物:他是一个伪装的人,却不是精怪,也不是鬼魅,那他是什么?——恐怖藏在未知中。
比如,作者对命运的推演,纵横八千里,上下亿万年——恐怖藏在无极中。
比如,周德东最初的写作大纲和写出来的故事完全不同——恐怖藏在差异中。
比如,这部书的作者照片和配图,与故事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恐怖藏在类似的一个个细节中。
比如,本书里有虚构的故事,也有真实的事件——恐怖藏在真真假假中。
比如,周德东并没有完成这部书,最后的两章是我们,藏书网东德周、韩浩月、龚潮燕写的,这是为什么?——恐怖藏在一个个问号中。
比如,我们三个人怎么突兀地出现了?东德周是谁?韩浩月是谁?龚潮燕是谁?我们是真实的人吗?——恐怖藏在我们的陌生面孔中。
比如,我们告诉你,这部书的“协助”者,本来是四个人,我们一起帮助周德东先生策划和整理这部书稿,工作还没有结束,其中一个就无故退场了——恐怖藏在这个故事之外的事故中。
比如,我们告诉你,这部书的恐怖是多维度、多层面的,危险不仅仅只在文.99lib.
字中,它已经蔓延到了现实里,甚至爬到了你身边——恐怖藏在这个预言中……
因此,我们劝告,如果你没有足够的抗精神恐怖的素质,请放弃阅读。或者说,请放弃参与这个故事。
一、白色婚礼
路上有很多人,他们都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这场面让我感到诧异,就不自觉地加入了他们。
走过一个个岔路口,一座座立交桥,一个个地铁站,一家家夜总会,一个个商场,一家家医院,一座座酒楼……
日月沉浮。
我发觉99lib?,身边不断有旧人消逝,又不断有新人涌现。
我问身边一个强壮的男子:“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他说:“目的。”
一句废话。
又走了一段路,他在旁边拍了拍我的肩,说:“哥们,我到了,拜拜了。”
我转头一看,路旁出现一座坟茔,他一闪身就不见了。
我蓦地明白了,不是“目的”,而是“墓地”。
我们都在朝前走。
一
老天,不可阻挡地黑了。
楼房林立,街道纵横,人间的灯火星星点点。冷雨稀稀拉拉地掉下来,灯更红了,酒更绿了。
远方,黑黝黝的群山高低起伏。
这个城市叫西京——它其实就是那个你十分熟悉的城市,我不过给它换了一个名字而已。
在一条安静的马路上,有一家酒楼,还在营业。整个一条街都是卖书画的,都打烊了,只有这家酒楼的红灯笼,在黑暗中幽幽地亮着,显得很孤独。
酒楼内在举行婚礼。
小型演出台上,挂着两块紫色的幕布,现在它们拉严了,像一扇紧闭的门。幕布上方,挂着一个条幅:
撒尔幸 顾盼盼
新婚大喜
新郎冒雨去接新娘了。
现在,两个司仪在招呼大家。他们一个矮胖,一个瘦高,看上去都是大学生。他们穿着白色中山装和西式裤,风纪扣系得严严的。
六桌宾客,都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
胖司仪笑眯眯地说:“一会儿,大家要吃好喝好。太匆忙了,招待不周,多多包涵!”
一个染绿发的青年问:“我们都不知道撒尔幸什么时候恋爱的,怎么突然就结婚了?神速啊。”
胖司仪说:“新娘叫顾盼盼,撒尔幸和她是在网上认识的,都一年了。”
绿发青年又问:“可是,为什么选择这么晚的时间呢?”
胖司仪有些不好回答:“撒尔幸做事,总是与众不同的……”
绿发青年笑了,说:“他选择的女友,也肯定和正常女性不一样了。”
胖司仪愣了愣,看了看瘦司仪。
绿发青年立刻意识到,“正常”这个词味道不对,就改口道:“我是说,他选择的女友,也肯定和平常女性不一样了。”
瘦司仪很不高兴地飞了绿发青年一眼。
一个染红发的青年高声问:“洞房在哪里啊?一会儿,我们的嘴巴吃饱喝得了,耳朵还闲着呢。”
胖司仪又看了看瘦司仪,犹豫起来:“这个……”
红发青年说:“哈哈,总不能天为被地为床吧!天气预报说了,今天是一宿关门雨。”
瘦司仪打圆场说:“根据新郎新娘的嘱咐,洞房地点暂时保密。”接着,他岔开了话题:“哪位有什么需要,立即招呼我啊。平时,大家都是哥们,今天不同,我是你们的服务员。”
雨越下越大了,远天偶尔闪着电,却不闻雷声。
没有人注99lib?意到,有一条野狗,始终蹲在马路对面的黑暗中,朝窗子里冷冷观望。灯笼映在它的双眼里,闪着两点残忍的红。
偶尔有人举着伞,骑着自行车,匆匆经过。
它一动不动。
雨水浇在它的身上.99lib.,它却不逃避,全身的灰毛都湿透了,顺溜地伏在身上,看上去光秃秃的。
也许,它是一条疯狗。
也许,它根本不是狗——假如,一匹狼溜进城市,低着眼睛,匆匆从一个墙角走过,有人会认出它是狼吗?
在它这个位置,隐隐能听见酒楼里的喧闹声。
一个薄嘴唇的女孩在叫:“新娘怎么还不到呀?我们都想看看,是什么人俘获了撒尔幸这个帅哥!”
胖司仪说:“应该快了吧。”
红发青年说:“再晚的话,就成午夜婚礼了,那才叫与众不同!”
胖司仪说:“刚才撒尔幸来了短信,说下雨不好走,喜车堵在路上。”
不甘寂寞的绿发青年又说话了:“哈哈,不会堵在玄卦村了吧?”
玄卦村在西郊,颇有些名气,因为那里聚集了一些外地的流浪画家。玄卦村离这里太远了,因此,很多人都笑起来。
不知为什么,两个司仪听了这句话,脸上的微笑都僵住了。
雨单调地敲在窗子上,声音是这样的——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望出去,外面黑糊糊的,看不到对面那条野狗。
二
把婚礼放一放,现在讲讲昨夜发生的一件事。
像所有城市一样,西京每天都在发生很多事——
很多生意成交了。很多合同签定了。很多企业倒闭了。很多工人失业了。很多人恋爱了。很多人离婚了。很多人进入了这个城市。很多人离开了这个城市。幼儿园很多孩子得了小红花。医院里很多人死掉了。很多交通事故发生了。很多狗咬人了。很多罪犯被.99lib.逮着了……
我讲的这件事,有点奇特,百年不遇:
在西京东郊,有一片高级住宅区,叫“玉米花园”,是别墅。北边,挨着威虎山——这个威虎山不是《林海雪原》的那个威虎山,只是重名。
此时,天上的残月细细的,弯弯的,挂在西北,颜色猩红。
19号别墅是最里面的一栋,两层,砖红色小楼。
里面有个人,在上网。
房子里没开灯,电脑屏幕的光射在这个人的脸上,像蒙上了一层绿色的面具——那是一台乳白色电脑,PC配件全部整合到了显示器内,超薄。
他QQ的个人资料上写着:伏食,男,24岁。
其他空白。
伏食不是帅哥,不过长得很男人:寸头,肤色有些黑,四肢强健,牙齿坚固,眼神凌厉。
这幢别墅是金像影视公司总经理米嘉的——伏食是米嘉的助理。他和这房子,都是米嘉的。
他在等一个人。
金像影视公司有一个网站,伏食在这个网站的“午夜论坛”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她的网名叫“目分目分”,是个恐怖故事爱好者,来自江苏北部农村,目前在西京大学读书。
两个人聊得很投契,不知不觉开始了网恋。
文字就是他们的身体、眼睛、嘴巴、心灵。QQ是他们的幽会场所,他们用文字拥抱、交流、亲吻、彼此疼爱。
目分目分是伏食在网上认识的第一人。
似乎就是因为她的缘故,伏食喜欢上了这个虚拟的世界,就像干裂的嘴唇得到了一个湿润之吻。
今天,目分目分没上线。
网上有无数的人,大家在纵横交错地热烈交谈。然而,伏食没有参与,他枯坐在电脑前,显得十分孤单。
观望了一会儿,伏食站起来,去卫生间了。
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他精神了许多。回来,正要坐下,却停住了——鼠标怎么掉下来了?它悬在空中,一下下晃荡着。
这其实是一个不吉利的征兆。
然而,伏食没有多想,弯腰把它拿起来,小心地放在了宽大的电脑桌上。动了动,屏幕上没有它的踪影。
他叹口气,用键盘操作,把电脑关了。接着,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准备睡觉。
房间里一片寂静,甚至听不到蚊子叫。
米嘉在公司加班,不知道今夜她还回不回来。按照惯例,此时她应该打个电话……
手机响了。
伏食接起来,里面无声。
他低低地问:“哪位?”
过了半天,话筒里才响起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她似乎在压抑着心跳:“你好。”
“哪位?”
“……你猜。”
“目分目分。”
“你怎么知道是我?”对方惊讶了。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认识你。”伏食认真地说,感觉不出他是在开玩笑。
“你想不想……和我见面?”
“想。”
“你在哪儿?”
“威虎山。”
“东郊?”
“是。”
“哦,那算了……”
“怎么了?”
“太远了,我在西郊呢。”
“没关系。别说你在西郊,你就是在西方,我也飞过去。”
“嘻嘻,要是我在西天呢?”
“同样没问题,我……爬上去。”
“那你来吧。”
“具体在哪儿?”
“玄卦村。”
挂了电话后,伏食看了看表,10零几分。
他穿上一件衣服,匆匆朝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了,慢慢转过脸来——那个鼠标又一次掉下来,悬在半空中,悠悠地晃荡着。
他不再搭理它,关上灯,一步就跨了出去。
黑暗中,那个鼠标渐渐不再晃荡,阴冷地吊在那里,像一只不怀好意的蜘蛛。
二、玄卦村
一
一辆黑色宝马轿车,披红挂绿,在黑暗中开来。
这是一辆喜车。
不寻常的是,喜车的后面,尾随着两辆警车,红蓝双色警灯在雨水中闪烁,很漂亮。
那条黑暗中的野狗,似乎嗅到了什么气味,猛地拧过头去,定定地看。
黑色喜车开进了酒楼背后的院子,警车一左一右停在两旁,跳下四名个头一般高的警察,他们各就各位,四处巡视。
酒楼里,瘦司仪站到演出台前,庄重地说:“各位,新郎新娘到了!”
大家开始鼓掌。
瘦司仪继续说:“不过,今天新娘有点不舒服,请大家谅解。”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新娘出现,掌声渐渐停下来,大家开始四下张望。
终于,胖司仪“哗啦”一声拉开了幕布,新郎和新娘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新郎抱着新娘,从后门一步步走向前台。
撒尔幸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打着白色领花。
红绸新郎花别歪了,斜斜地挂着,好像随时要掉下来。
他身材高大,面庞帅气,皮肤细嫩,眼神清雅,一看就像个富家子弟。也许是张罗婚事太累了,他的脸色不太好。
新娘僵硬地躺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她穿着维多利亚式复古风格的婚纱,装饰着珍珠和蕾丝,充满梦幻色彩。雪白的婚纱长长地垂下来,随着新郎的脚步,软软地飘摇着……
除了胸部平平,这个女孩的身材很完美九九藏书。
只是她戴着面纱,大家看不到脸。
新娘怎么了?
大家交头接耳起来。
薄嘴唇女孩心直口快,小声对旁边的人说:“是不是……植物人呀?”
旁边的人用胳膊碰了她一下,继续观望。
撒尔幸站在台子上,朝大家微微鞠了一躬,强颜作笑地说:“天要下雨,我要娶亲——这么晚了,还劳驾各位来参加我的婚礼,感谢了!”
大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撒尔幸的双腿在微微抖动,他朝上颠了颠新娘,又说:“今天的婚礼,没请什么主婚人,只有我的两个兄弟做司仪。”
胖司仪和瘦司仪分别朝大家鞠了一躬。
撒尔幸继续说:“而且,也没请证婚人——按照习惯,证婚人应该当众宣读结婚证书。我和盼盼没领什么结婚证,那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有离婚的时候才用得着。”
说到这里,他深情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新娘:“举行完这个仪式之后,我和盼盼就永远不会分开了,秒秒,分分,时时,天天,月月,年年,世世……”
大家的表情越来越肃穆。
瘦司仪朝后挥挥手,一个看热闹的酒楼工作人员就缩了回去,不一会儿,响起了《婚礼进行曲》。不知为什么,此时,这支曲子有一种悲凉的意味。
那条野狗,依然蹲在酒楼对面,它透过玻璃,死死盯着新娘的身体,不停地抽动鼻子。雨天,满世界都飘溢着腥气。
胖司仪嗓门大,他喊道:
“一拜天地……”
撒尔幸抱着新娘鞠躬。
“二拜高堂……”
撒尔幸抱着新娘鞠躬。
“夫妻对拜……”
撒尔幸抱着新娘鞠躬。
“共入天堂……”
天上突然亮起了一道闪电,响起了一声炸雷,照亮了酒楼窗子上的喜字——那喜字是白的。
二
玉米花园的大门似乎是某种界线。
大门内,安静地闪烁着霓虹灯。大门外,是一片漆黑的田野。伏食跨出这个门,就从五光十色站到了黑暗里。
等了好半天,才看到一辆出租车开过来。
司机是个年轻女子,她一听去玄卦村,嫌远,一踩油门就走了。
很快,又一辆车“吭哧吭哧”开过来。它的一只灯瞎了,另一只灯在黑暗中出奇地亮。这辆车在伏食跟前停下来,探出一个脏兮兮的大脑袋,问:“师傅,坐车吗?”
伏食说:“玄卦村,去吗?”
司机说:“玄卦村?太晚了……”
伏食说:“我给你双倍的钱。”
司机想了想,说:“上车。”
这辆车怪模怪样的,伏食一边打量它,一边朝里钻:“你这算什么车啊?”
司机摇晃着大脑袋,说:“本来是一台拖拉机,我给它盖上了吉普车的壳。”
伏食说:“那么,该叫它拖拉机还是吉普车呢?”
司机说:“当然叫吉普车了!假如有一个人,装着狼的五腑六脏,你肯定觉得他是人不是狼,对吧?”
伏食快速地瞄了一下司机的眼睛,说:“有道理。”
司机得意地笑了笑,一踩油门,吉普车就“拖拉拖拉”地开走了。
天上那弯残月,似乎更暗更藏书网红了,像一只独眼。人间这么大,它谁都不看,只盯着这辆奔跑的黑车。
黑车顺着西京最边缘的五环路,一直朝西开。
驶过绵绵不绝的高楼,灯火越来越少,树木越来越多——那是这个世界的头发。
黑糊糊的公路边,冒出了一条毛烘烘的东西,它低着眼睛,一瘸一拐地迎面跑过来。
“那是什么?”伏食问。
司机眯起眼睛,打量那个东西。
“狼?”伏食又问。
“这里哪有狼!是野狗吧。”
说着,司机使劲按了几下喇叭:“嘀嘀嘀!”那个东西一下就跳进了路基下的草丛中,不见了。它始终没有抬起眼睛来。
“你看见了吗?它的嘴里叼着一块骨头,好像还滴着血。”伏食说。
“这附近有坟地。”
“你对这一带很熟?”
“我六姑就住在玄卦村。”
“哦。”
“你以前没来过?”
“没有。”
“挺偏僻的。”
“不过,我喜欢它的名字。”
“其实过去它不叫玄卦村。”
“叫什么?”
“悬挂村——悬挂的悬,悬挂的挂。”司机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在车窗前悠荡的一个如来佛像:“你可能听糊涂了。”
“很明白。”
“1982年,全国第一次地名普查时,给改了。”
“为什么叫悬挂村?”
“那我就不知道了……”
黑车跑了半个多钟头,司机抬手指了指,说:“到了,那里就是。”
伏食弯腰朝外看了看,公路旁,大约一里远的地方,有一个村子,似乎都是二层小土楼,闪着寂寥的灯火。
“你在哪儿下?”
“就在这儿下吧。”
付了钱,临下车的时候,伏食又瞟了一眼车窗前的佛。
黑车很毛躁,伏食刚跳下来,还没有站稳,它就使劲一窜,满脸吉普车的派头,“拖拉拖拉”开走了。
当它的声音越来越小,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后,伏食掏出电话,拨通目分目分的号码。
“你在哪?”
“你在哪?”
伏食四处张望,看到路旁立着一座尼姑庵,高高的青砖墙,四周枯草萋萋,看来已经废弃了,破败,肃穆,怪异。
“我到那个尼姑庵了。”
“你绕过尼姑庵,后面就是玄卦村,我在路上迎过来。”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玩。”
“你穿什么衣服?”
“绿色牛仔裤,红T恤——其实不用强调穿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认错。”
“也是。”
四周黑咕隆咚。
伏食小心地走下公路,果然看到了一条光秃秃的土道,于是慢慢走过去。
村子里传来狗叫,高一声,低一声,不知道两条狗是在相互示威,还是一致对外,发现了什么异常。
它们叫得异常激烈。
土道上不见一个人影儿。
走着走着,他的脚突然被绊了一下,差点摔个跟头。他蹲下去,用手摸了摸,是半块砖。
接着,他隐隐约约嗅到了什么气味,双眼就变得警觉起来……
——后来,他是这样对米嘉说的:
那一刻,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一个不该想起的东西——挂在黑车里的那个佛。他忽然回忆起来,那个佛是被绳子系在脖子上,吊起来的!
他站起身来,慢慢转动脑袋,朝四下里看了看。
路旁,有一棵孤单的老榆树,树上吊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
他走近几步,一下就傻住了——树上高高地吊着一个女子!她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面部血肉模糊,根本不像脸了。
呆了片刻,他哆哆嗦嗦地掏出电话,再拨目分目分的号码。
女尸口袋里的手机“丁零零”地响起来。
(脚链)
今晚10点,参加婚礼的宾客,冒雨陆续到达酒楼……
昨晚10点,一个男子的电话响了,是一个网上认识的女孩打来的,约见面……
今晚10点15分,喜车载着新郎和新娘,行驶在雨中……
昨晚10点15分,那个男子坐上“拖拉拖拉”的吉普车,奔向西郊……
今晚10点45分,司仪说,新娘到了……
昨晚10点45分,那个男子跨在了尼姑庵一侧的土道,走向从未谋面的网上恋人……
今晚10点50分,新郎抱着新娘,拜天拜地……
昨晚10点50分,那个男子看到树上高高地吊着一个女子……
今天……
昨天……
今天是婚礼。
昨天是爱情。
昨天走向今天。
新娘全身被婚纱包裹,露出苍白的脚脖子,上面戴着一条黑色十字架脚链。天上响起一声炸雷,新郎摇晃了一下,那个脚链也随着在空中摇晃了一下……
那个男子借助手机的屏幕光,从下往上,慢慢朝那具吊在半空中的尸体照去——女尸的脚脖子上也戴着一条黑色十字架脚链,它在风中微微摇晃着……
三、诡秘的邀约
我是作者。
我在记录这个事件。
前面和后面,我都写到了这样的情况:一个佛,脖子上拴着绳子,被吊在半空中……
我用的是智能ABC输入法,fo这两个字母,只能拼出一个字——“佛”,可是,我几次打出来的都是“妇”
字。
土道旁这棵老榆树,不知哪年就枯死了,它本身就是一具尸体。
玄卦村的老辈人都知道,三十多年前,有个18岁的女子,因为父母包办婚姻,阻止她和一个喜欢的男人交往,就吊死在这棵树上。那时候,这棵树还年轻,头发茂盛。
她死的时候,穿着一身白衣服。
那些年,总有人说:深更半夜,看到一个白衣女子,围着这棵孤独的老榆树,一圈圈走,好像在寻找自己的魂儿……99lib?
如今,她喜欢的那个男人,已经五十多岁了,就在玄卦村生活,怀里抱上了孙子。
戴着黑色十字架脚链的女尸,在树上挂了一宿。
她不但面容被毁,红T恤也被撕碎了,上身半裸,两个乳房已经被什么东西吃掉,血糊糊的。她低着头,吐出长长的舌头来,似乎想舔到自己的伤……
第二天大清早,玄卦村有一个跛足中年人,骑自行车进城,去找堂姐办个事。他路过此地,看到了那具女尸,一下就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他丢下自行车,连滚带爬跑回了家……
村里人听到这个消息,一窝蜂地跑来看热闹。
那个跛足中年人没有再来。
他的自行车横躺在离女尸几十米远的土道上,轮子还在风中空转。
很快,刑警赶到了。
他们驱散人群,拉起警戒线,搜寻,测量,拍照。
三月,绿色还在酝酿中,大地是一片单调的土坷拉。那条黄色警戒线在风中飘荡,显得十分鲜艳。
村民没有离去,三三两两地站在封锁线之外,远远地看。
一个记者想挤进来,被一个刑警挡住了。
一个小时后,女尸被运走。
一大一小两只乌鸦在老榆树上空盘旋着,始终没有落下来。它们叫得真难听。
现场被破坏了,刑警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过,他们在女尸的口袋里,找到了一个学生证,很快就证明了她的身份——顾盼盼,西京大学学生。
她的另一个口袋里,装着一只红色Nokia手机。她被害的这一天,只和同一个人通过两次电话。
刑警很快查出,与她通话的人,叫伏食,金像影视公司总经理助理。
晚上,刑警就传讯了他。
这是一间普通的房子,不同的是,这里有一股刺鼻的铁锈味道。
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个男刑警询问,一个女刑警记录。
伏食乖乖地坐在地中央的凳子上,眼睛一直看着男刑警。男刑警咄咄逼人地问一句,他面无表情地答一句。
“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网上。”
“认识多长时间了?”
“两个多月。”
“见过面吗?”
“昨天第一次见面。”
“通过电话吗?”
“昨天第一次通话。”
“你们在网上聊天的时候,她有没有对你说过,有什么仇人?”
“我们只谈情说爱。”
“她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没有。”
“你看到她死了,为什么不报案?”
“麻烦。”
不论怎么问,伏食的回答都千篇一律。
停了停,男刑警说:
“你不老实。”
“我很老实。”
“你很不老实。”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一看你就是个聪明人,好好想想——身子都掉井里了,两只耳朵能挂住吗?痛痛快快说吧,省得大家一起熬夜。”
“该说的我都说了。”
“不该说的呢?”
“没有不该说的,只有……不该问的。”
“你可以问。”
“你们进行尸检了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知道她的死亡时间。”
“这个无可奉告。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了。”
男刑警抻了个懒腰,似乎累了:“那好吧,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你看一下笔录,没问题的话,按个手印。”
按完手印,伏食盯着男刑警的眼睛,似乎在等待结束语。这牵扯到他今夜能不能回到玉米花园的问题。
男刑警打开抽屉,“哗啦啦”拿出了一串很大的钥匙。
伏食警觉地问:“我可以走了吗?”
女刑警说话了:“你走不了。”——她的嗓子竟然比男刑警还粗。
直到被带进留置室,伏食都没有再说什么。
留置室在楼道的最里端,没有灯。
伏食走进去之后,脚下碰到了什么,“啪啦”响了一声,那应该是碎玻璃。这里的铁锈味更浓了。
“哐当!”男刑警把门锁上,然后,带着女刑警一起离开了。
这时间,都下班了,走廊里十分寂静。走出几步,女刑警停下来,回头看了看留置室的铁栏杆,里面黑糊糊的。
男刑警也停下来,说:“你看什么?”
“哦,没什么……”
两个人就继续朝楼梯口走了。
“你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凶手?”男刑警小声问。
“百分之五十。”
“等于没说。”
“经验告诉我,如果感觉一个人的作案可能是百分之四十,或者是百分之六十,他往往不是凶手。但是,如果感觉一个人的作案可能是百分之五十,一半可能是真凶,一半可能是无辜,让你模棱两可,无从判断,那么,这个人往往就是凶手。”
“我没有理解。”
“很玄妙。你就当作是我们女人的直觉吧。”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男刑警再次停下了。
女刑警问:“怎么不走了?”
男刑警低声问:“你刚才到底看到什么了?”
女刑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好像看到留置室里有两团绿光……”
“不可能。”
“也许是我看花眼了。”
“一定是你看花眼了。”
然后,两个人继续下楼,接着讨论这起凶杀案。
尸检报告显示,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是昨夜8点,而伏食接到她电话却是昨夜10点。
这个时间差,成了一个重大谜团。
如果这个电话真是被害人打的,这起案子就有了鬼气——
在寂静的黑夜里,悬挂在树上的女尸,借着风,在半空中缓缓转了一圈,见四周没人,慢慢掏出手机,一下一下地按,拨通了伏食,然后举到耳边,轻柔地说:你想见我吗?……
如果不.99lib.是她,这起案子就更复杂了——
在警方的调查中,没有一个人知道顾盼盼认识伏食,只知道她有一个男朋友,叫撒尔幸,两个人很亲密。也就是说,顾盼盼.99lib.和伏食仅仅两个月的网络情缘,是十分隐蔽的。那么,是谁如此了解她和他的关系?另外,那只红色Nokia手机上,只有顾盼盼一个人的指纹,这就排除了伏食自己打自己电话的可能。
到了楼下,男刑警钻进车里,一边发动一边转头看了看,女刑警停在了车门口,没有进来。
他勾了勾手,说:“上啊。”
女刑警突然说:“我们应该再回去看看……”
男刑警有些不解地问:“看什么?”
女刑警迟疑了一下,说:“留置室。”
男刑拔下车钥匙,跳下来,说:“好吧。”
于是,男刑警和女刑警又一起返回了楼上。
刚到楼梯口,女刑警就停住了脚。男刑警看了看她,一个人朝留置室走过去。他的脚步很轻。
女刑警屏住呼吸,在后面盯着他。
他走到留置室前,双手抓着铁栏杆,探头朝里面看去——
里面一片漆黑,看不见那个伏食呆在哪个角落,也不知道他是蹲着,是坐着,还是站着。
他大步走回来,说:“没事儿,走吧。”
女刑警说:“噢……”
《午报》报道了玄卦村的凶案,篇幅很小。
消息迅速上了网。
网友纷纷议论。
这个女生为什么去了玄卦村?
什么人杀害了她?
她的两个乳房为什么不见了?
一切都不得而知。
很多人的意见是一致的:这是一起情杀案,凶手是个变态杀人狂,他一口口吃掉了被害人的乳房。
如果是这样,那么只剩下抓凶手了。
事情就这么简单吗?
19号别墅里的那个鼠标,为什么毫无原由地掉下来两次?
黑车上的那个佛,为什么用绳子拴着脖子吊在空中?——对佛,有信和不信两种人。信者绝不敢那样做;不信者,可能不供奉,却肯定不会故意亵渎神灵。如果说,大脑袋司机根本没有那样做,可是,为什么在伏食眼中,看到的是那样的罪恶情形?
所有这些,警察搞不懂,我搞不懂,你搞不懂,大家都搞不懂。
挂起来。
四、谁的家
一个旅人,在黑暗的旷野中迷路了。
终于,他遇到了一户人家,主人是个通情达理的老汉。他不但收留了旅人过夜,还请他喝茶。
院子里,一直隐隐约约有人在争吵。终于,走进来两个女人,一个老太太,一个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对老汉说:“明明我是大老婆,她却住进了正房,让我住偏房!这日子还能过吗?”
老太太很不服气:“虽然我是二房,可是我生儿育女了!”
老汉挥了挥手,说:“你们先回去,一会儿我来解决。”
两个女人就退出去了。
老汉抱歉地对旅人说了句:“见笑了。”然后就走了出去。
旅人觉得很奇怪:年轻女子是大老婆,老太太却是二房!
他悄悄跟出去,看见老汉正举着镐,在院子里挖地,很快,他挖出了两个骨灰盒,交换了一下位置,重新埋上,嘟囔道:“这下你们该消停了。”
旅人逃之夭夭。
那个跛足中年人胆子非常小,他受到惊吓之后,一直没出门。
为此,刑警两次登门,才完成了笔录。
十二天之后,跛足中年人的精神状态好了些,又骑自行车去城里了,继续找堂姐办那个事。原来那辆自行车被人骑跑了,他买了一辆新的。
他找堂姐干吗?
简单说,事情是这样的:他的大儿子被村长的四儿子打残废了,变成了跟他一样的跛足,却没有得到满意的解决。前几天,他把村长告上了法院。他堂姐是西京某区团委副书记,他去找她帮忙,要出这口恶气。
他是上午11点多出门的,路过那棵老榆树的时候,忐忑地朝它看了一眼。
田地里,三三两两的农民在劳作,他们已经开始播种了,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有一户人家的女孩儿,大约四五岁,穿着鲜艳的花衣裳,正在田头挖蚯蚓……
一个欢蹦乱跳的青春生命,在此地,无声无息地完九九藏书结,如同一缕烟花,消逝在夜空中,马上有更绚烂的烟花漫天绽放,令人目不暇接……
本来,跛足中年人打算在天黑之前回到村里,可是,在路上轧了钉子,自行车爆胎了。他只好下来,推着它朝前走。
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家自行车修理铺,却只有女人在,男人去商店买补胎胶水了。女人只会给男人补衣服,男人才会补胎。
跛足中年人只好坐在修理铺门口,耐心等待。
实际上,修理铺的男人早就到了那家商店,99lib.可是,那家商店的男人在,女人却不在。女人是老板,男人是家属,他在工厂上班,这一天是周日,放假。他只知道自己女人的戒指值多少钱,却不知道胶水卖多少钱。他的女人去娘家接孩子了……
跛足中年人眼看着太阳一点点朝西沉去,心急如焚。
在他决定要离开的时候,修自行车的男人终于回来了。
补了胎,打了气,跛足中年人风忙火急朝玄卦村返。
走着走着,就像本书第一句描写的那样——老天,不可阻挡地黑了。
跛足中年人的心境随着天色越来越暗。
快到那个尼姑庵的时候,他的腿肚子竟然有点抽筋了。
下了公路,他把自行车的速度慢下来。
四周黑灯瞎火,土道高低不平,他只顾看远处那棵黑糊糊的老榆树,几次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这时候,偏偏起风了,尘土四处飞扬。
离那棵老榆树还有一段距离,他突然看到,土道旁出现了一条毛烘烘的东西,在黑暗中冷冷地盯着他。
是狗?
是狼?
天很黑,他根本无法辨认出来。
他犹豫了,不知道是该使劲蹬车冲过去,还是该掉转自行车朝相反方向跑。他希望是村里谁家的狗,最好还认识他……可是,这个时间,谁家的狗会蹲在这里呢?
也许,这个东西不是狗,不是狼,而是一个毛烘烘的人——他越是这样想,越影影绰绰觉得它长的是一张人脸。
他的两只手死死抓着车把,都渗出了汗,却装出很镇静的样子,甚至哼起了京剧。
随着他的移动,那个东西慢慢转动着脑袋。
它越来越近了……
突然,自行车轧到了一块砖头上,车把一歪,跛足中年人“扑通”一声摔到了那个东西的面前。
这时,那张毛烘烘的脸发出了一个古怪的声音。跛足中年人哪里敢看它,一骨碌爬起来,撒腿就跑……
事后回想起来,当时他听到的,很像一个女人哑着嗓子嘀咕说:“补…胎…吧…”
前面,还有那棵吊过死人的老榆树,跛足中年人都要崩溃了!
幸好,这时候他看到了人,好像是两个,正在老榆树旁谈论着什么。应该是村里的年轻人,跑出来谈恋爱的。
跛足中年人这才定了定神,放慢了脚步。
回头看,那个毛瑟瑟的东西并没有追上来,它不见了。
跛足中年人小心地观望了一会儿,然后大步走回去,把自行车扶起来,一边回头一边上车,从这边上去从那边掉下来,从那边上去从这边掉下来……
最后,他推着它一路小跑。
他要99lib? 趁那两个人还在,赶紧走过那棵阴森的老榆树。
相距还有几十米的时候,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迎着他走过来。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孩,模样很陌生,不像是玄卦村的。
“师傅,麻烦你帮个忙!”
“姑娘,怎么了?”
“你来给评评理!”
说完,她拽着跛足中年人的车把,忿忿地朝另外那个人走过去。
这时跛足中年人才看清,另外那个人也是女孩,她靠在老榆树上,静静等待他到来。
看来,这两个女孩根本不知道这棵老榆树上发生过什么。
跛足中年人决定不告诉她们,否则,她们会吓死。他想先带她们离开这里,有什么事到村里再说。
来到老榆树下,跛足中年人说:“你们先跟我离开这里。”
第一个女孩说:“不!今天,我一定要在这里跟她说清楚!”
另一个女孩满不在乎地说:“你说不清楚!”
跛足中年人想了想,问:“你俩是哪里人?”
第一个女孩说:“我们就是这里的呀——不对,我是,她不是!”
另一个女孩厉声说:“你胡说!我是这里的,你才不是呢!”
跛足中年人忽然觉得不太对头,他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两个突兀出现在老榆树下的女孩,低声问:“——这里是哪里啊?”
第一个女孩指了指那棵老榆树,大声说:“就是这里啊!”
跛足中年人脑袋“轰隆”一声,猛然反应过来——依然死死抓着他自行车的这个女孩,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另一个女孩穿着一身白衣服!
他大脑一片空白,连跑都不会了。
穿红T恤的女孩还在说:“本来,这个房子是我的,我都住进来十几天了!藏书网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说三十多年前她就占了这个房子……”
说完,这个女孩突然放开车把,一下抓住了跛足中年人的手:“我搬进这个房子那天,你是目击者,对不对?你说话呀!”
他猛地甩开对方的手,嚎叫着朝村里狂奔而去。
五、偶像和粉丝
一个长相奇丑的女子,三次敲响我的门,笑吟吟地推荐什么新产品。
我很恼火,警告说:“如果你再来,我就不客气了!”
几分钟之后,又有人敲门。
我从猫眼望出去,看到一个漂亮女子。于是,我打开门,礼貌地问:“小姐,你找谁?”
她说:“还是我呀。”
一边说一边把脸皮撕下来,露出那张奇丑的脸:“我向您推荐这种面具……”
现代社会,人们睡觉越来越晚。
白天是公司的,夜生活才是自己的。
众多电视台却保持着传统惯性,到了午夜,只是播一些无聊的连续剧,夹杂冗长的医疗广告,敷衍了事。
半年前,伏食所在的金像影视公司,根据午夜时间特点,制作了国内第一档午夜电视节目——作家讲述自己创作的恐怖故事。
这个作家在当地小有名气,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在本书中,我把他的真实名字隐去,叫他——“作家”。
也就是说,本书中的“作家”,不是一种身份,而是一个人名。
午夜电视节目开播以来,收视率直线上升,效果很好。
作家今年38岁,一年前和太太离异。
孩子3岁半,跟了前妻。两个人分手后,前妻带孩子回了东北。
说起来,他算是国内第一个“演讲小说家”——在电视上“表演、播讲”自己创作的恐怖故事。
他不但善于编故事,而且喜欢表演。另外,他面部瘦削,眉毛浓密,鼻子高挺,眼神灵敏——特别上镜。
这个节目的投资方就是米嘉。
米嘉46岁,上海人,尽管她保养得很好,还是遮不住脸上一道道的皱纹。她的腿很短,很粗,小腹下垂,屁股后翘,就像一个刚刚动工的雕塑素材,有很多赘肉需要大刀阔斧地砍掉。
她给作家的演讲费并不高,为了出名,作家一直跟她合作着。
偶尔,如果米嘉需要,作家还会跟她上床。
两个人做爱时,作家的神情更像在奉承领导。
半年前,午夜节目刚刚开播的时候,金像影视公司在西京大学搞了一次见面会。那一天是9月16日,中国脑健康日。
作家坐在台上,讲述自己的奋斗史:
我的家乡在中国最北部的大兴安岭,那是藏在大山皱褶中的一个小村子。
冬天,那里冰雪寂寞,一片银白。
夏日,那里的森林郁郁葱葱,与世隔绝。
小时候,我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孩子。读完小学,我就不再念书了,总是趴在“木刻楞”房顶上,静静望着远方,想心事。那里的天蓝得令人想哭。
家里养了一条黑狗,它也从来不叫不嚷,总是趴在院子里静静望远方——那时候,我就断定,这条狗跟自己一样,将是一条有出息的狗。
后来,我用一支瘦笔做拐杖,一路汗一路泪一路血,终于走出了大山。
接着,我从北方到南方,从海边到草原,从乡村到城市……千里走单骑。对于我,所有的归宿都是驿站,所有的驿站都是归宿。
21世纪第一天,我定居西京。
上帝保佑不甘平庸的人。
学生们使劲鼓掌。
T型教室里,一大半位子坐了人,大家都聚在前面,气氛非常热烈。其中,女生占大多数。
只有一个女生,坐在最远最偏的一个位子上。
她穿着红T恤,远远地望着侃侃而谈的作家,神态很安静。
交流的时候,学生们七嘴八舌问了许多问题,作家都回答了。
最后,那个穿红T恤的女生举起了手。
作家马上说:“那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
她站起来,接过主持人递过来的麦克风,轻轻地说:“老师,我是一名来自苏北农村的学生,今年大二。过去,我很向往西京,可是来一年了,感受到的,只是都市的冷漠和残酷,简直喘不出气来。您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如今在都市生存,您有什么感触?”
作家想了想说:“我奋斗了十年,仅仅完成了从农村到城市的转移。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我变成了一把刀,杀气腾腾,任何人都不能挡着我。可是,到了城市之后,我渐渐发现——城市是个鞘。”
学生们再一次使劲鼓起掌来。
见面会结束后,学生们拿着“午夜电视节目”光盘,围上来请作家签名。
那个苏北女生也在其中,轮到她的时候,她轻轻地说:“老师,您可以给我留个电话号吗?”
作家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孩白白嫩嫩,透着南方的水气。单凤眼,小嘴巴,谈不上漂亮,但是很小巧,很柔顺……
签完名之后,作家写上了自己的手机号:13701363390
离开西京大学之后,作家驾驶灰色桑塔纳,回家——车是公司配给他的。
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
老师,我是刚才跟您要电话号的女生,顾盼盼。有机会,希望能再向您讨教。不必回,打扰了。
作家想了想,写道:
跟你说一句男人的话——我认识很多女人,却没有一个江苏的。因此,认识你我很高兴。
十几分钟之后,她又回复了,调皮地说:
跟你说一句女人的话——我认识很多男人,却没有一个当作家的。因此,认识你我也很高兴:)
就这样,两个人相识了。
第一次,作家进入顾盼盼之后,清凌凌的她清凌凌地哭了,哭着说:“这是我的第一次,给你,我愿意的……”
从此,他们频频幽会,越来越火热。
从此,作家和米嘉日渐疏远。
顾盼盼和米嘉,已经是两代人。
顾盼盼是那种招男人喜欢的女孩。她的南方口音,像雪白的棉花糖,软软的,柔柔的,甜甜的,毫无攻击性。
米嘉却截然不同,她像许多这个年龄的女人一样,像许多有钱人一样——唠叨,刻薄,自大。
有米嘉的参照,作家疯狂地喜欢顾盼盼。
有顾盼盼的比对,作家加倍地讨厌米嘉。
如果说,米嘉是一座干巴巴的山丘,作家和她做爱是一种攀爬,是一种体力劳动,那么顾盼盼就是一片清凌凌的水,作家可以洗浴,可以畅饮,可以游泳,可以欣赏……
每次,他给顾盼盼发短信,她的回复都很慢,总要等十几分钟。
一次,两个人在一起,他问她为什么。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半天才说:“我怕说错话,惹你不高兴。”
作家就把她搂在怀里,深情地亲吻。
离婚前,太太每次咄咄逼人地发来短信,作家同样要考虑半天才给她回复,担心万一说错话,吃不了兜着走。
后来,太太干脆给他的手机开通了精度定位业务,这样,他撒谎的范围一下就从5亿平方公里缩小到了5平方米……
顾盼盼的家很穷。
但是,作家并没有给过她任何物质帮助。
实际上,作家没什么钱——离婚前,他办过一个文化公司,欠出版社一笔钱,一直未还。后来,对方律师来函了,要打官司。他和前妻一商量,就搞了一次假离婚,所有财产都划给了她。没想到,假离婚变成了真离婚,一夜间,他就失去了一切。后来他才知道,前妻早有预谋。
因此,他和顾盼盼在一起,顶多就是带她去吃吃哈根达斯,或者给她买一些女孩喜欢的小物件……
顾盼盼 5e76." >并不奢求。就是这样,她已经感觉钻进了蜜罐里。
一次,在床上,作家给顾盼盼出了一个难题。
这个难题是一个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朋友对作家说:以后,你给别人出这个题,千万不要急于说出答案,对方得请客。我用这个难题,混了几十顿饭了。
难题是这样的:
两个男人(甲和乙),两个女人(丙和丁),四个人在一起群欢。甲要和丙和丁各做一次,乙也要和丙和丁各做一次。四个人都有性病,而且性病的类型不同,四个人谁都不能接触谁。可是,四个人只有两个安全套——
怎么做?
顾盼盼想了半天,红着脸问:“可以用……嘴吗?”
作家说:“不行,这不是脑筋急转弯。”
顾盼盼继续琢磨。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有办法了!”
作家毫不信任地问:“什么办法?”
顾盼盼说:“甲戴上一个套,再戴上一个套,用两个套跟丙做。”
作家:“嗯。”
顾盼盼又说:“做完了,摘下一个,用里面的套跟丁做。做完,把第二个套也摘下来。”
作家:“嗯。”
顾盼盼接着说:“乙戴上甲摘下的第一个套,跟丙做。”
作家:“嗯。”
顾盼盼继续说:“乙再把甲摘下的第二个套,套在第一个套上,跟丁做——对不对?”
这样一个跟色情有关的难题,这样一个多少男人都回答不出来的难题,如此单纯的她,竟然答对了!
作家瞪大了眼睛。
作家住在市南,吉利街,文联大楼背后。
有一次,顾盼盼来他家,两个人做鱼吃。
在厨房里,作家又给顾盼盼讲了一个段子。他是一个职业编故事的人,对故事很挑剔,可是,讲这个段子时,他眉飞色舞,十分推崇:
有一个男人,住进了一家宾馆。
晚上,电话响了:“先生,需要按摩吗?”
男人问:“丽丽在不在?”
对方说:“哟,老顾客呀!丽丽马上过来。”
丽丽进门后,发现这个男人很陌生。
这不碍事。
谈好价,交易开始。
结束后,男人从包里掏出两千块钱,甩给丽丽:“妹子,拿去。”
丽丽说:“大哥,太多啦!”
男人说:“大哥我是仗义人!你再客气,我就生气了啊!”
丽丽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二天,她又来了。
结束后,男人又从包里掏出两千块钱,甩给她:“妹子,拿去。”
丽丽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大哥,你怎么每次都给这么多呀!”
男人说:“大哥我是仗义人!你再客气,我就生气了啊!”
丽丽又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三天,她又来了。
结束后,男人再次从包里掏出两千块钱,甩给她:“妹子,拿去。”
丽丽呆呆看着他,再也不敢接受了:“大哥……”
男人说:“大哥我是仗义人!你再客气,我就生气了啊!”
丽丽只好又忐忑不安地把钱收下了。
聊天时,男人突然问:“你是向阳村人吧?”
丽丽一愣,说:“是呀!”
男人又说:“你小名叫二丫吧?”
丽丽更惊讶了:“是呀是呀!大哥,你咋知道呢?”
男人说:“我和你是同乡啊。这次出门,你妈让我给你捎来六千块钱。”
讲完了,作家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他止住了,看了看顾盼盼,说:“你觉得……不好笑?”
顾盼盼的脸色很冷。
这时,油在锅里已经沸腾,她从水里拎起一条活鱼,不开膛,不刮鳞,直接扔进锅里去,同时麻利地盖上锅盖。
那条鱼在锅里剧烈翻腾,撞得锅盖“嘭嘭嘭”直响。
她死死按住锅盖,轻声说:“这个男人该炸。”
六、面首
当你睡熟,漫漫长夜,周围的一切毫无变化吗?——画上微微笑着的那个人,那扇面无表情的衣柜门,架上挤靠在一起的那些书,静静摆在电脑桌上的那只已经移动惯了的鼠标……
米嘉的老公在国外。
伏食走进她的生活之前,她一个人住在玉米花园。
一天半夜,她突然被惊醒了,听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真真切切,似乎就是窗外。好像是一个女人被剥了皮的惨叫——长长的,直直的,把腹中的气息都嚎出来了,把肺都嚎出来了,把气管都嚎出来了,把眼珠都嚎出来了……
米嘉全身的血液直线冲上头顶。
她意识到,那是威虎山上的狼嗥!
终于,狼嗥戛然而止,天地间一下就死寂无声了。
米嘉头顶的血液“哗哗”退下,全身发冷,虚弱地抖成一团。
她担心,假如那真是狼,它们会不会冲进房子,把自己活活吃了……
她听说,最近西京郊区出现了狼的行踪,有牲口被咬死,有村民被咬伤。狼在消失几十年之后,首次在西京出现。当地民警和村镇干部,开始组织民兵在野狼出没的地方巡查……
这一夜,米嘉都没有睡着。
她意识到,她需要一个男人在身边,不管他是谁。
第二天,米嘉在网站上打了一则广告:
招聘总经理助理,要求是男性,年龄在30岁以下,本科学历。
她希望招来一个很雄性的男人。
几十人报名。
面试这天,是2005年11月14日,星期一。
米嘉一个人做主考官。
前面进来的应聘者,大都戴着眼镜,米嘉没看中一个。
伏食是第十三个接受面试的。
看简历的时候,米嘉对此人没抱什么希望,因为他自考还没毕业,又不是本地人,来自遥远的大兴安岭。另外,他的名字太古怪了。
可是,当伏食走进她的办公室,她的眼睛却亮起来。
这个年轻男人24岁,肌肉结实,动作利落,眼神咄咄逼人。他的话语很少,问一句答一句,不像其他人,一进来就滔滔不绝地表白自己。而且,在米嘉见过的应聘者中,他是唯一不戴眼镜的人。
米嘉低下头,一 8fb9." >边翻弄简历一边问:“你的特长是什么?”
伏食盯着她的眼睛,沉稳地说:“我的特长就是——特长。”
米嘉抬起头,愣了一下,马上就笑了,随即拿起电话,通知外面的下属:“下面的人我不需要见了。”
就这样,伏食做了米嘉的助理。
其实,他是她的面首。
后来,米嘉问过他,以前做哪一行。他说他高考失败之后,一直赋闲在家,这个助理是他的第一份工作。
面试第二天,伏食就来上班了。
当天,米嘉就把他带回了玉米花园。
那一夜,伏食挺进她的身体,就是跨入了一扇幽邃的门。她迎进了这个生猛的客人,竟然感到了生产的痛楚,像个初次的小女孩一样流下泪来。奇异的是,伏食在这扇门内一点点膨胀,渐渐超过了门的面积,已经无法再走出去……
终于,他火山爆发了。可是,两个人依然分不开,就像锁住了似的。
米嘉吓坏了。
她在报纸上看过一篇报道:
南坪有一对新婚夫妻,行房时,太太竟将丈夫死死卡住,导致两个身体难分难解,最后,只好向120求助。
急救人员赶到之后,用毛毯将两个人包裹住,立即送往医院。原来,是太太精神过于紧张了,导致肌肉收缩,才发生这一幕。医生给太太打了一针“肌松剂”,夫妻两个人很快就分开了……
可是,米嘉没紧张啊。
她用全身力气推他,却推不掉。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十几分钟,他才艰难地与米嘉脱离了关系……
米嘉经历过几个男人,只有伏食不一样——这个男人随时可以做,永远保持着足够的坚硬。而且,每次他都给她带来蹦极一样的刺激,让她经常像狼一样嚎到天亮。
平时,伏食极少到公司去,他给人的感觉十分阴冷。
自从他出现之后,米嘉却像换了血,容光焕发,头发黑亮,年轻了几岁。
没人知道,那个古怪的男人,就是米嘉床上的毒品,她已经离不开了。
黑夜里,床上多了一个固定的男人,米嘉的内心踏实多了。
不过,那声惨烈的狼嗥,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根深蒂固,渐渐演变成怪梦,避开伏食,在另一个世界等她。
怪梦是这样开头的:
米嘉恍恍惚惚隐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小镇上。两旁店铺林立,一扇扇门都敞着,黑洞洞的,却不见一张脸。她能感觉到,很多人都躲在角落里窥视她,他们面容模糊,表情不详。她意识到:此地很凶险。
伏食呢?
她左顾右盼,怎么都看不到他的影子。
她对自己说,必须赶快离开这里,公司还有那么多的事……
即将走出小镇时,迎面出现了一个女人,她比米嘉年轻许多,皮肤白白嫩嫩,单凤眼,小嘴巴。两个人擦肩而过时,那女人低声说了句: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
米嘉全身冷了一下,根本没敢回头,加快脚步朝前走了。
8d70." >走出那个诡异小镇,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高高的草丛中,夹杂着叫不上名子的花,枯荣自演。不见一个活物,活物可能都藏在草丛深处。
那似乎是一个老时代,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阳光感。
地平线,可望不可即。
荒原上没有路,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草丛中,突然感到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地停下来,回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只有草里的虫子在唧唧叫。
真是怪了。
风很软,很柔,它摩挲着米嘉刚刚在美容院盘起来的长发,撩动着米嘉在2006年流行的浅绿色套装。
她走出了一段路,越来越感到不对头,后背开始有了凉森森的感觉,似乎有密密麻麻的钢针在戳她。
她又一次转过身,远远近近看半天,还是没有任>何东西。
她慢慢转过身来,心开始怦怦怦怦跳。
又走出了一段路,她真切地听见,背后有两只脚在尾随。
不对,好像是三只脚。
也不对,好像是四只脚。
还是不对,好像五只脚……
她猛地转过身,顿时目瞪口呆——那东西终于现身了!
它的毛和草的颜色一模一样,离得远一点,很难发现它的存在。草丛毛烘烘的,它也毛烘烘的。它的耳朵尖尖,尾巴长长,双眼闪着绿幽幽的光,阴险,深邃,诡异。被米嘉看到之后,它干脆不再躲闪,蹲下来,和米嘉静静对视……
就在这时候,米嘉打了个冷战,醒了。
她朝前摸了一把,床上空荡荡的。她转过身,借着昏暗的月色,看见了背后的伏食,他在睡着。他睡觉总是无声无息。
七、惊人的巧合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你。”
“不会吧?”
“告诉你一个惊天的秘密——每个人都是两个人。”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毫无察觉?”
“很简单,因为你和另一个你,从来不会相遇。”
“天各一方?”
“不,是因为你和另一个你都位于同一个身体上。”
离婚,是作家一生的巨大转折点。
十年婚姻,他已经习惯了一种生活模式,一但打碎了,陡然就失去了方向。
他一天天变得沉沦、糜烂。
在一篇文章中,他写过这样的观点:
女人爱男人,爱的是个体,比如张三;男人爱女人,爱的是群体——他爱的是“女人”,而不局限于其中的一个,比如李四。
男人生来就是牲畜,却被放置在人群中,这是上帝的错。为了符合社会的道德标准,男人只能表里不一……
白天,作家大小算一个知名人物,头上有弱弱的光环,谈吐文雅,行为高尚。
天一黑,他就回归了本来面目,泡在网上,寻找肮脏而刺激的交易。于是,那些被生活所迫的女子,从黑暗中陆续显现,花枝招展地走过来……
在他的床上,有年龄大的,他可以叫阿姨;有年龄小的,可以叫他叔叔。
卖的,经常一个个坐到电脑前,在QQ视频上,摆出各种姿势,做出各种表情,由他挑选。有时候,他甚至叫来数个女子群欢,大家赤身裸体,像森林里的猴子……在这个畸形的世界里,他成了王。
由于纵欲过度,他经常变成一杆没有子弹的枪。
每次米嘉和他上床,都会给他一些钞票,要他“买补品”。米嘉是一个纯粹的商人,她根据质量的优劣支付小费。
而他,总是用这些钱去买鸡。
米嘉每次给的钱,大约可以买三个鸡——这三个鸡是他最好的心理补品。
这一天是情人节。
天黑之后,作家在网上转悠,名字叫“1寻0”。
只要聊天室管理员不在,黄色小广告就出现了:
丝袜,T裤,艳舞,推油,颜射,蚂蚁上树,后庭花,打飞机,冰火,口爆,圣水,毒龙,女儿红,桃花香,山泉酒,高尔夫,萤火虫……
作家的眼睛跳过那些黑话,盯住了一个叫“咬”的女子。
1寻0:你好。
咬:你好。
1寻0:你的名字是一个字,我却读出了一个词。
咬:呵呵。
1寻0:我读错了吗?
咬:没有。
1寻0:做?
咬:是的。
1寻0:你多大?
咬:21岁。
1寻0:哪里人?
咬:南方人。
1寻0:多高?多重?
咬:1.62米,92斤,三围34、24、34。
1寻0:兼职?
咬:我是大学生。家里穷,为了读书,迫不得已。
1寻0:理解。
咬:我只用口。
1寻0:我喜好这一口,也喜欢那一口。我可以出高价。
咬:那我们面谈吧!
聊到这里,对方给了作家一个很难记的电话号码。
作家有两个手机,两个号码,一个是公开的,属于白天;一个是秘密的,属于黑夜。他拿起黑夜里这个专门用于交易的电话,拨了“咬”的号码……
“嘟……嘟……嘟……”
他通过声波,在敲一扇很远的门。
谁都不知道,这扇门打开之后,里面是什么情况。
通了。
门开了,里面有一个柔顺的声音在迎接他:
“哥哥,你好。”
“你在哪儿?”
“我在西京大学附近。你呢?”
“我在文联大楼附近。”
突然,两个人都愣了,然后几乎是同时关上了门。
——对方竟然是顾盼盼!
八、共上天堂
他和她,青梅竹马。
两家之间,隔一道丑丑的篱笆,爬着粉红色喇叭花。
小时候,他总穿一套红衣服,她总穿一套绿衣服。
20年之后,他和她相爱了。
不幸的是,她遭遇横祸,早早夭折。他十分悲伤,得了相思病。
这天,一个游方和尚化斋来,为他指点迷津:“夫妻本是一个人,生生世世永不会改变。”“我和她是一个人吗?”
“如果是,你就会跟她去,再双双托生,在下一世邂逅。”
“假如我活下去,娶了另一个女子呢?”
“那说明,另一个女子和你才是一个人。”
不久,他相思病入膏肓,撒手人寰。
几年之后,一前一后,两个小孩降生在这个尘世上。
他们是邻居,隔一道丑丑的篱笆,爬着粉红色喇叭花。
男孩总穿一套红衣服,女孩总穿一套绿衣服。
爱情在20年之后,耐心等着他们。
玄卦村惊现女尸,撒尔幸是第二天中午才知道的。
当时,他正和两个同学在一家书店买书。
这两个同学,其实更像他的小兄弟,一直跟他混,对他言听计从。
我们把瘦高的称为“J”——他主意多,沉稳一些;把矮胖的称为“H”——他心眼直,憨厚一些。
“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J说。他正翻着一本解梦的书。
“什么梦?”H好奇地藏书网问。
“我梦见,今天,咱们三个人来买书……”
“真的?”
“而且,就是这家书店。”
“太蹊跷了!”
“结果,一睁眼,就接到撒哥电话,约我到这家书店来买书。”
“天哪,我也是早上接到撒哥电话的……”
“我还梦见,我们走出书店之后,遇上了漂亮妹妹……”
“几个?”
“两个。”
“那我呢!”
“你紧张什么?难道两个就肯定没你的吗?”
“肯定的!”
“你不想想,自从撒哥有了盼盼,他对哪个妹妹感过兴趣?”
“也是……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左胳膊挽一个右胳膊挽一个,就走了。”
“还是没我的啊!”
撒尔幸在一旁翻着报纸,一脸大哥的严肃,说:“H,别理他。早上是他给我打电话,要来这家书店买书,我才给你打电话。”
H恍然大悟:“是这样子啊!”
J嘿嘿嘿地坏笑起来。
撒尔幸说:“昨天,我真的做了一个有意思的梦……”
“肯定没梦见我们!”J说。
“我梦见盼盼了。她对我说,她不在宿舍里住了,在外面找到了一个新房子。你们猜,那房子在哪儿?”
“……在宾馆?”H抢先说。
“不是。”
“……在电视台?”
“不是。”
“在你家隔壁!”
“不是。”
J突然说话了:“在郊外。”
撒尔幸说:“没错儿。”
H说:“那是别墅哇!”
撒尔幸摇摇头,说:“是一棵很丑的树,没叶子。”
J说:“哈,撒哥,你要小心了,以树为家,那是鸟啊!盼盼估计要飞了!”
撒尔幸没说话,他盯住了手里的《午报》——上面有一则新闻,写的正是玄卦村凶案。报道很简单,只说被害人姓顾,是西京大学的学生……
撒尔幸一遍又一遍地阅读这几行文字,脸色越来越白。
J问:“撒哥,你怎么了?”
撒尔幸突然丢下《午报》,几步就冲出了书店的门……
撒尔幸去了公安局。
法医处的门匾上,写着四个银灰色的字:科技强警。
绕过一张不锈钢解剖台,撒尔幸进入了尸体冷藏室。
一个刑警走上前,“哐当”一声,打开冰柜,慢慢拉出一具女尸。蒙尸>布被掀开的一刹那,一股阴冷之气扑进撒尔幸的肺腑。
他朝女尸脸部瞄了一眼,顿时呆如木桩——顾盼盼几乎没有脸了,如同一个打碎的瓷娃娃,又重新组装到了一起,已经凝固的血,正是黏合剂。她双眼微睁,好像在审视他,又似乎在凝视他的背后。她的神情,变得如此陌生……
尽管面部已经很难辨认,但是,撒尔幸认得那条黑色十字架脚链,它系在顾盼盼直撅撅的脚脖子上,冒着寒气,微微摇晃着。
“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是……”
“你跟我来一下。”
“去哪儿?”
“刑警队。”
“干什么?”
“我们问你几个问题。”
“好的……”
一间普通的办公室,充斥着铁锈味。
两个刑警,一男一女,正是当天晚上讯问伏食的人。
调查只进行了半个钟头。
前一天晚上,撒尔幸和朋友T在酒吧喝酒,有人证,暂时被解除了怀疑。
他走出公安局,想回家。
可是,刚走出几步,他就摇晃了一下,差点瘫倒。他扶着墙,慢慢蹲下来。
车流如梭,行人如织。
他望着大街,两眼空茫。
他在努力回忆这个相识300多天的女孩,希望用她的音容笑貌,把脑海中那个尸体的样子赶走。可是,记忆中顾盼盼的面庞,就像一张不聚焦的照片,十分模糊……
公安局门口站岗的两个武警,一直在警觉地关注着他。
他吃力地站起来,横穿马路,走进了一家“仙踪林”。
绿藤缠绕的秋千,小兔子标志,冰淇淋……过去,撒尔幸从不来“仙踪林”,认为它是成人撒好像看见留置室里有两团绿光……”
婚礼结束了。
顾盼盼的尸体被拉走了。
撒尔幸站在雨中,望着警车渐渐远去,像个木头人。
终于,他回过身来,轻轻对J和H说:“我的人生大事,是你们两个人帮我操持的,大恩不言谢。拜完天地了,我得和盼盼在一起了。你们回学校吧!”
H死死抱住他,说:“撒哥,你要清醒!”
撒尔幸望着黑暗的街道尽头,轻轻地说:“我对她说过,这辈子,我要跟她同甘苦,共患难,她现在躺在冰柜里,那里面多冷啊。不久,她就要火化,那里面多热啊。我要陪着她,不管多冷多热……”
H说:“今天晚上,我们死活都不会离开你的!”
撒尔幸一下就把胖墩墩的H甩开了,他冷冷地看了看两个小兄弟,低低地说:“那我只有先杀了你们。”
这时,一辆极普通的白色轿车从远处开来。
J冷静地说:“撒哥,对不起,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家叔叔和阿姨,你看,他们已经来了!”
撒尔幸转头看了看那辆白色轿车,一屁股就坐在了湿淋淋的街边,像个孩子似的哭起来。
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路旁的人行道上,蹲着一条湿淋淋的野狗,它阴险地观望着他们。
狐狸有仙风,黄鼬有鬼气,只有狗通人性。
猴子虽然和人类算近亲,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人类的一举一动,却是表皮的技术。只有狗那静默的眼睛,才流露出对人类的意会神通。它对人类的眼泪、微笑、手段、伎俩、目的、计划、语言、举动、品性、梦境……了如指掌,洞若观火。
它甚至知道你的电脑密码。
只是,由于形体的限制,狗无法心摹手追,于是,它保持着局外人和旁观者的姿态,冷冷地看戏。
戏完了,它终于站起来,沿着墙根,一颠一颠地跑走了。
拐个几个弯之后,有一个黑洞洞的下水道,它轻车熟路地钻进去,不见了。
九、敲诈
我的同居女友,每天下班回家,都要买回一个活物,比如鸡、鸭、藏书网鹅、鱼、兔子……有一次,她竟买回了一只羊羔,全身洁白,声音娇嫩,像个干净的小学女生。所有这些东西,都由她亲手杀掉。
有一天她病了,没上班。我离开家时,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下班后,务必买一只活鸡带回来。
结果我忘了。
这天半夜我突然醒了,看见女友手持一把尖刀,已经站在我的面前,嘴里嘀咕着:“杀……”然后,猛抖一下,慢慢倒下去。
她自己杀死了自己。
作家找卖的,顾盼盼寻买的。
都市人海茫茫,两个人竟然奇巧地撞在了一起。
作家回头再看电脑上的对话:21岁,南方人,1.62米,92斤,三围34、24、34,大学生……
绝对是顾盼盼!
从这天起,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
过去,他和她是情人,一个是温文尔雅的演讲小说家,一个是纯纯的女大学生。那天的交易电话一接通,两个人就像同时被雷电击中了一样,两个美好的形象,突然间变得焦黑,扭曲,丑陋万分。
作家一直没有和她再联系。
那些日子,他录制节目都无精打采的。
十天之后,顾盼盼试探地发来一个短信:哥,你好。
不知道是为自己感到羞愧,还是为对方感到耻辱,作家没有回复。
又过了一周,顾盼盼再次发来一个短信:哥,你怎么了?
他还是没有回复。
又过了四天,顾盼盼又发来一个短信:1寻0,我想见你一面。咬。
这个短信已经透着某种威胁了。
他回复了:我在办公室,你来吧。
十几分钟后,顾盼盼就赶到了。
这一天是3月7日。
天还没有热起来,她却穿上了一件咖啡色吊带裙。另外,她戴上了一副赫本那种白>?色宽边大墨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作家的办公室在影视公司的三层。顾盼盼进屋之后,他把门锁上了。
顾盼盼还是那么柔顺,她静静地摘下墨镜,放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下来,轻声说:“哥,你最近好吗?”
作家尴尬地笑了笑藏书网,说:“老样子。”
顾盼盼也微微笑了笑,端详着作家的脸,心疼地说:“你瘦了。”
作家点着一支烟,使劲抽了一口,故作轻松地说:“你胖了,呵呵。”
静默了一会儿,他问:“你喝水吧?”
顾盼盼说:“我不喝。一会儿我就走了。”
作家想了想说:“你是不是有事儿?”
顾盼盼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有点事儿……”
作家点点头:“你说。”
顾盼盼说:“我实在不好意思张口……”
作家说:“没什么,你都来 4e86." >了。”
顾盼盼说:“我有个弟弟,叫由辉,他初中就辍学了,成了一个小混混,整天东游西逛,惹是生非,家里人都操碎了心。前几天,他跟人打架,一失手,把人刺死了……”
说到这里,顾盼盼哭了,泪珠顺着她白嫩..
的脸颊淌下来,落在丰满的大腿上。
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人家说,我家要是给钱,这件事就私了。你知道,我父母都是农民,根本没有钱……”
作家故意装糊涂:“噢,这真是一件麻烦事。”
顾盼盼单刀直入:“你……能借给我吗?”
作家的眼神?落下来,看着茶几上的那副墨镜,问:“要多少?”
顾盼盼始终逼视着他的眼睛,说:“99万。”
99万。
这无疑是一个经过设计的数字。就像一件衣服卖99元,而不是101元,顾客在心理上似乎更容易接受。另外,99万不是整数,少1万,这似乎更像真的。
作家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说:“我是一个穷文人,你了解的,根本没什么钱!”
顾盼盼说:“哥,我不认识谁,只有求助你了。你想想办法,能帮多少算多少吧!剩下的,我做牛做马去打工……”
作家说:“你也知道,我刚刚离婚,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了前妻,现在,我一无所有。在这件事上,我实在帮不上你什么忙。”
顾盼盼不说话了,只是静静注视作家的眼睛——那正是她把活鱼扔进油锅时的眼神……
终于,她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平展地放在茶几上,说:“哥,你考虑一下吧。我走了,楼下还有两个人在等我。”
说完,她起身就走了出去。
作家愣了一会儿,迅速跑到窗前,果然看到楼下有两个青年男子在走动。
这个水一样的女孩,第一次暴露了她的硬度。
那张纸,是银行卡号。
十、世上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鬼
第一天,世上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鬼。
第二天,世上少了一个鬼,多了一个人。
作家在网上结识顾盼盼那天,她的名字叫“咬”。
现在,她真的扑上来,死死咬住了作家的七寸。
也许,一些厄运在降临之前,当事人总有些感应。
在遭到敲诈的前前后后,作家对公司的一个编导说过:最近,他经常莫名其妙感到害怕,有时候,刮风也怕,下雨也怕,看到广场上太多人聚会也怕,树叶掉到脑袋上也怕……
晚上,他约米嘉在一家高档的茶馆见面。茶馆里,正在播放斯汀的《Shape Of My Heart》。
米嘉开着她那辆枣色宝马来了。
刚坐下,她就大大咧咧地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作家叹了口气,说:“我被人敲诈了。”
米嘉端起茶杯,又放下了:“谁?”
作家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出那个肮脏的交易,只是说:“一个女孩子。她跟我要100万,没办法,我只好来找你帮忙。公司帐上有钱吗?能不能借给我,我慢慢还。”
米嘉笑了,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似乎有脂粉掉下来:“这是新闻呀,我们求之不得呢!别理她,由她去。”
作家的眼神中一下露出了无助。
实际上,米嘉最希望作家爆出猛料了,那样的话,就会有更多人关注午夜节目,带来巨大广告收益。为此,她不会在意他个人的名誉。
米嘉继续笑着,说:“你想火起来,要不就是打官司——无吵不成炒;要不就是有桃色新闻,无色就不红。现在,大家都浮躁着呢,只喜欢看热闹。”
说到这里,米嘉甚至开始憧憬起来:“一个女孩子和一个演讲小说家,由爱生恨,把他和她的床上录音公布于众……”
作家绝望地看着米嘉的脸,突然说:“这件事和你想的不一样。”
米嘉端起茶杯,吹了吹:“你说说具体情况。”
作家说:“她是鸡。”
米嘉差点吐出来,她张大嘴巴,眼角的皱纹一下就移到了眉宇间:“你——嫖娼?”
作家说:“我最近在写一个故事,牵扯到卖淫女的情节,我想熟悉一下生活……”
米嘉一下就想到了自己,突然变得不耐烦:“你没染上什么病吧?”
作家说:“我只有这一次,而且她是个学生,不会的。”
米嘉把茶杯重重摔在桌子上,说:“你是自作自受!”
她明白,这已经不是绯闻,而是丑闻。一旦败露,将遗臭万年。
作家说:“如果不能满足她,她肯定跟我鱼死网破。我完了,节目也完了……”
至此,作家对米嘉已经是一半求助一半威胁了。目前,他是她的摇钱树,保不住他的声誉,就保不住午夜节目的声誉,也就保不住她的滚滚财源。
米嘉瞪了他一眼,看着窗外,不再说话了。
突然,她说:“杀了她。”
作家哆嗦了一下:“你杀还是我杀?”
米嘉又瞪了他一眼:“她不就是一个鸡吗?杀鸡焉用宰牛刀!雇个人,几万块钱就搞定了。”
作家想了想,突然说:“不行不行!那样的话,我们都完了!”
米嘉不耐烦地说:“你他妈干不了大事!算了,那我就找人教训她一下吧,让她不敢再来纠缠你。”
“到哪儿找人呢?”
“只要给钱,愿意干的人多如牛毛!”说着,米嘉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男服务生:“——比如他。”
服务生见米嘉指他,马上走过来,恭恭敬敬地问:“需要效劳吗?”
米嘉挥挥手,说:“不需要。”
服务生就回到了原.地,继续侍立。
米嘉拎起鸵鸟皮挎包,站起来,说:“你讲好你的恐怖故事就行了,这件事不用你管,我现在就安排。”
作家还想说什么,米嘉已经掏出电话,一..边拨号一边朝外走了。
她一口茶都没喝。
斯汀正在唱:我知道黑桃是士兵的利剑,我知道梅花是战争的武器,我明白方片在这游戏中意味着金钱,却都不是我心的形状……
他看着米嘉胖墩墩的背影,打了个寒噤。
第二天中午,米嘉把作家叫到了她的办公室。
两个人正在商量如何教训顾盼盼的事,顾盼盼的短信就追来了:1寻0,我在耐心地等你。咬。
作家看完后,六神无主地把手机递给了米嘉。
米嘉没有接,只是扫了一眼,眼睛里充满了厌恶。
作家缩回手,想了想,关机了。
米嘉说:“我有一个黑道朋友,他去了俄罗斯。昨天,我跟他通了一个电话,他帮我找了一个人。这个人就在西京。”
房间里一下就有了警匪片的气氛。
作家回头看了看门,小声说:“你和这个人见面了?”
米嘉轻蔑地看了看他,说:“你真是一介书生!我怎么可能和他见面!”
作家点点头,说:“对对对,只能用电话。”
米嘉说:“为了和这个人联络,我专门买了一个新号码,摆平这件事之后就扔了。上午,我和他谈好了价钱,而且已经给他的卡上汇了一部分钱。”
“你的动作真快。”
“晚上,你给那个女孩打电话,改变一下口音,装成南方人,价钱可以抬高一些,把她钓到玄卦村一带,我让这个人埋伏在那里。”
“玄卦村?”
“偏僻才安全。”
“他不会杀了她吧?”
“不会,我都交代好了。”
说着,米嘉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黑手机,说:“这个新号码,不登记姓名的,一次没用过。你用这个跟她联系。”
作家接过这只黑手机,颤巍巍地放进了口袋里。
晚上,作家没开灯。
他一个人呆在家里,手里紧紧抓着米嘉提供的那只黑手机,等待指示。
这只黑手机的造型有点奇特,很像一个电子游戏机。只是,现在它操纵的,不是游戏人物的生死输赢,而是现实。
天越来越暗了。
终于,米嘉用办公室的座机,打通了作家的座机。
“你可以约她了。”她平静地说。
“好的。”
“你不要挂这个电话,我听着。”
“你也不要挂,我得随时跟你商量……”
接着,作家小心地放下电话,拿起那只黑手机,拨通了顾盼盼的那个交易号码……
他自称是云南的一个画商,住在玄卦村。他说,上一周,他和她在网上聊过天,留下了她的号码。现在,他约她上门来服务。
最后,他说:“我在玄卦村通往公路的土道上接你。”
改变口音甚至声音,是作家的强项,丝毫没有引起顾盼盼的怀疑。
顾盼盼前往玄卦村的时候,米嘉立即指令她雇佣的那个人,同时朝玄卦村赶去。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作家和米嘉一起等待。
作家在家里的地板上,不安地走来走去。
米嘉坐在办公室的老板椅上,手里玩弄着一只乳白色的ZIPPO打火机:啪嗒,啪嗒,啪嗒,啪嗒……每次,火苗都会高高地窜起来。
他和她的座机,始终通着。
中间,顾盼盼打来一次电话,对地点提出了怀疑,作家顺嘴说出了米嘉的话:“偏僻才安全。”
一个钟头之后,作家在座机中听到米嘉的手机响了,她没有说什么,一直在听。几十秒之后,她挂了手机,在座机中对作家说:“好了,这世上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鬼。”
这一天是3月8日,妇女节。
作家一下就跌坐在沙发上。
米嘉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作家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嗯嗯啊啊”地敷衍着。
挂了电话,他呆呆地靠在墙壁上,站了足足有十分钟,全身开始剧烈地哆嗦起来。
十一、旁听
我做了一个梦:
无数一模一样的人,围成一圈,把我困在中间。
只有一个空位。
我朝那里冲过去,想突围。
那个空位却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旁边都空着,你为什么偏偏来撞我?
杀掉顾盼盼之后,米嘉开车回到玉米花园,已经11点半。
三三两两的人在遛狗。玉米花园里,很多人都养狗,有大有小,有胖有瘦,有尖嘴有扁嘴,有的眼睛露在毛外面,有的眼睛藏在毛里面。
形形色色。
她进了19号别墅,房子里空荡荡的,伏食不在。
她疲惫地坐在客厅的日式沙发上,一边在黑暗中继续玩弄那只打火机,一边梳理着思路——这件事干得太急了,她怕哪里出现硬伤。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自从接到那个电话,得知那个叫顾盼盼的女孩已死,这只打火机就再也打不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哗啦”一声响了。
她揿亮落地灯,看了看空气动力钟:12点零3分。
伏食回来了。
他满面红光,头发黑亮,双眼炯炯。
米嘉不想让他看出自己有什么异常,于是笑了一下,问:“你充电去了?”
伏食说:“我出去吃了个消夜。”
米嘉收起打火机,突然想到了什么:“这附近哪有消夜呀?”
伏食想了想说:“噢,我进城了。”
这天夜里,伏食比平时更坚挺。他几次要进入米嘉,都被她推开了。
她没心情。
平时,在这件事上,米嘉贪得无厌,就像对金钱。这是她第一次拒绝。
第二天晚上,米嘉回来早一些。
她的车刚刚驶进玉米花园,就遇到了一辆崭新的警车。
她一惊,立即减慢了车速。
错车时,她朝警车里看了一眼,竟然看到了伏食——他穿着一件白色老头衫,脑袋靠在后座上,闭着双眼,好像去参加一个什么会议。
警车开过去之后,米嘉把车停在了路边,百思不得其解——伏食犯什么事了?
次日上午,两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米嘉的办公室。
一个男的,一?99lib?t>个女的,两个人都穿着便装。男的腋下夹着一个黑皮包,胯部鼓鼓的,一看就是枪。女的短发,穿一身运动服。
亮了证件之后,两个人步调一致地坐下来。
米嘉的额头已经出汗了。
女刑警开门见山地问:“你和伏食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让米嘉松了一口气:“上下级。”
女刑警问:“他和你住在一起吗?”
米嘉淡淡地说:“我的房子大。”
女刑警问:“3月8号晚上,玄卦村有个女孩被杀,你知道吧?”
米嘉愣了愣,一时转不过弯来——对方为什么从伏食身上一下跳到了玄卦村?此时,她最怕听见这个地名。
女刑警没有追问,她眯起眼睛,开始观察米嘉的反应。米嘉回过神来,立即摇了摇头:“没听说。”
女刑警说:“那天晚上,伏食曾在现场出现,有重大杀人嫌疑,我们正在调查,希望你配合。”
米嘉的大脑又转不过弯来了——伏食去玄卦村干什么?
女刑警继续观察米嘉的表情。
米嘉再次回过神来,连忙说:“没问题没问题。”
女刑警问:“3月8号晚上,伏食是几点钟离开玉米花园的?”
米嘉说:“那天我在公司加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11点半,他不在。半个钟头之后,他回来了。”
女刑警问:“他说了什么?”
米嘉说:“他说他出去吃消夜了。”
女刑警问:“他平时吃东西,有什么偏好吗?”
米嘉说:“没有。”
女刑警问:“你有没有发觉,这个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米嘉想了想,说:“异常?——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头,不过,我抓不到实质。”
女刑警说:“仔细想想。”
米嘉说:“想着想着,又感觉他挺正常了。”
女刑警和男刑警互相看了一眼,说:“那好吧,你如果想到什么,随时跟我们联络。”说着,她掏出一张卡片,放在米嘉桌子上。
米嘉试探地问:“今天,他能回来吗?”
女刑警和男刑警一边朝外走,一边说:“对不起,这个不能告诉你。”
米嘉没有送客。
两个刑警走出去之后,她一下就在老板椅上缩了下去。
伏食被传讯之后,米嘉把作家叫到玉米花园陪她。
天黑之后,伏食还没有被放回来。也就是说,他被留置盘问的时候,已经超过了2.99lib?4小时。
19号别墅更像一座古堡。
整个房子呈“凸”形,却不方正,圆滚滚的,就像一个人穿了几层棉袄。
砖红色的墙壁,显得十分厚重。
窗子形状不同,大小不一,黑洞洞的,更像一个个瞭望孔。
一楼并非紧接地面,需要登十几级木台阶才能走上去。
别墅内部,如同一个科幻小说——房间内的墙体、 9694." >隔断、门窗,全部由玻璃和镜子构成。因此,这个房子变化多端,两居可以变出一居,也可以变出三居。
走进这个“魔方户型”,如同置身一个冰冷的世界,产生不同的空间感。
现在,看不到玻璃,也看不到镜子,房间里没有开灯。
此时已是午夜,没有月亮,天下一片漆黑。
米嘉和作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直在谈顾盼盼的事,都没有一丝睡意。
米嘉的手里还在玩弄那只ZIPPO打火机: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这只打火机已经死了,永远打不着了。
作家和米嘉都看不到对方的脸。
根雕茶几上,扔着一张《午报》,那上面报道了昨晚那场生死婚礼,还配了一张模糊的照片:
撒尔幸正抱着戴着面纱的顾盼盼拜天地。她穿着维多利亚式复古风格的婚纱,僵硬地躺在撒尔幸怀里,雪白的婚纱长长地垂下来……
举行婚礼时,并没有记者到场,这张照片一准是哪个宾客向报社提供的。
现在,顾盼盼的影像不但藏在面纱后,还藏在黑暗中。
米嘉把打火机扔在一旁,在黑暗中突然转变了话题:“我越来越觉得,伏食这个人有点怪异……”
作家和伏食打交道很少,不过他肯定知道伏食和米嘉是什么关系。在这个特殊的黑夜里,米嘉的话让他哆嗦了一下。
“他……怎么怪异?”
“我也说不清……最早发现他行为异常,是去年11月16号的事,他刚来公司两三天。夜里,我醒过来,发现他不见了。深更半夜,他去哪里了呢?我一直等,过了很长时间,他也没回来。我实在熬不住,就睡着了。”
停了停,米嘉继续说:“去年12月15号深夜,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又出去了。这一次,我使劲瞪着双眼,不让自己睡着。一个多钟头之后,有个人影在我旁边无声地躺下来,满身凉气。我竟然没听到开门声,也没听到他的脚步声!我假装睡着了,当时没有追问他。第二天早上,我说起了这件事,他淡淡地说——你做梦了。”
没听到开门声,也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说到这里的时候,米嘉为自己的这种描述感到了深度恐惧——现在,伏食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就站在旁边呢?
她干咳了一下,又说:“他住进玉米花园之前,我和他有一个君子协定,互不干涉对方的自由,也互不打探对方的行踪。因此,我再没有追问过他。今年1月14号,他又在午夜时消失了,一个钟头之后,悄无声息地返回来……”
“你怎么对日期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总结出了一个规律,他总是在月圆之夜出去。”
“月圆之夜?”
“我说的这些日子,都是阴历十五啊。”
“是的……”
“元宵节那天晚上,我预感到他又要离开,就一直没有睡。果然,半夜时,他轻轻起了床,溜出去了。我依然没听到他的脚步声,也没听到开门声。每次到了这个诡秘的时刻,他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幽灵,一个幻影。我忍不住,悄悄爬起来,决定跟踪他——你猜,他去哪里了?”
“……地下室?”
“他赤身裸体地上威虎山了。我看着他消失在树木中,没敢跟上去。”
“他,他上山干什么?”
“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和女人幽会?不像。没有哪个女人胆子那么大,胆敢一个人在山上等他;到山里寻找宝藏?更不像,山上只有坟地;练气功?他平时对那些东西从来不感兴趣……到现在,仍然是个谜。”
黑暗中,谁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不知道是作家还是米嘉。
作家说:“看来,这个人肯定有问题。3月8号那天晚上,他怎么鬼使神差地去了玄卦村?这事儿太蹊跷了。”
“因此,我怀疑,顾盼盼并不是那个杀手杀死的……”
“嗯?”
“也许是这样——那个杀手赶到之后,顾盼盼已经死了,他却拿了我的全部佣金。有个人,藏在杀手的背后……”
“你是说……伏食?”
“那天夜里,他回来,躺在我身边时,你猜我在他嘴里闻到了一股什么味儿……”
“我们把灯打开吧……”
米嘉轻轻哼了一声:“一个堂堂恐怖小说家,胆子竟然这么小!”
作家的音调有些尴尬:“实际上,只有胆小的人才适合写恐怖故事。”
米嘉停了半晌,低低地说:“我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她话音未落,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冷静的声音:“米嘉,我在这儿。”
这个声音近在咫尺!
作家尖叫一声.,一下扑到了米嘉旁边。
十二、最恐怖的故事
“昨天是鬼节吧?”
“嗯。去年鬼节那一天,一个女人给我讲过一个恐怖故事,你听不听?”
“听。”
“不过,这个故事有个特点,听过它?t>的人,一年之内必亡……”
“没关系,这个故事就是我讲给她的啊。”
实际上,作家是金像公司第一个见到伏食的人。
面试那一天,作家到公司比较早。他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然后乘电梯,从地下二层上地上三层。
电梯迟迟不下来,他一下下按着按钮,显得有些不耐烦。
地下室灯光苍白,死寂无声,充斥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让人心胸很不爽。
电梯终于来了,慢慢打开。
现在,它是一扇地下的门。里面,是一个能上能下的小房子,上的速度比爬楼梯快,下的速度比跳楼慢……
开电梯的妇女竟然不在里面,她的凳子空着。
一个男子站在电梯里。
他穿着一件黑色小棉袄,领子有一圈棕色的毛,显得怪怪的。
看样子,这个人是到停车场去的,可是,他并没有走出来,却微微朝作家笑了笑,说:“老师,你好。”
作家一边走进电梯,一边问:“你是……”
这个人按了一下三层,说:“我是来应聘总经理助理的。”
作家打量了一下他的脸,又问:“你认识我吗?”
这个人又笑了笑,说:“我就是因为喜欢你讲的故事,才来这个公司应聘的。我也是大兴安岭人,和你同乡。”
“哦。”
“如果我能得到这个职位,就可以跟你一起工作了。这个梦,我做了18年!”
这显然是在套近乎,希望作家能帮帮忙。18年前,作家才发表第一篇奇幻小说《三减一等于几》。那时候,他才几岁啊!
作家淡淡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不再说话了,抬头看电梯里的液晶电视。里面正在播放一个环保广告。
这个人在作家背后说:“我叫伏食,三伏的伏,粮食的食。真希望你写恐怖故事的时候,能用上我的名字。”
作家说:“没问题。”
三层到了。
伏食说:“老师,我去面试了,你等我的好消息!”
作家礼貌地笑了笑,说:“祝你好运吧。”
作家没有为伏食做什么,这样的崇拜者太多了。而且,米嘉做事很专断,他说什么也根本不顶用。
没想到,伏食在几十人中脱颖而出,最终得到了总经理助理这个职位。
伏食很少来公司。
他只在玉米花园。
五天之后,2005年11月19日,是个周末,米嘉出差在外。伏食专门给作家打电话,邀请他到玉米花园喝酒。
作家接受了邀约。
他是个聪明人。现在,伏食成了他的投资人助理,枕边的风力是不可低估的。
在客厅里坐下后,作家说:
“伏食,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要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闯到西京来,因此,我非常感谢你。”说着,他从冰桶中拎出一个瓶子:“来,庆祝一下。”
“洋酒?”
“香槟。”
“我从来不喝酒。”
“这个没问题。”
伏食用一块白色口布,擦干香槟,撕下锡箔封套,卸下铁丝保险罩,把香槟微微倾斜,轻轻转动瓶身,酒中二氧化碳气将瓶塞顶出,一声巨响——“嘭。”
然后,伏食用口布将瓶口擦拭干净,在两99lib.个杯子里各斟了三分之二。
碰杯,轻饮。
凯歌香槟,味道醇美。
“20岁的时候,你还在大兴安岭吧?”伏食问。
“是的。”
“那时候,你做什么?”
“无业。”
“嫂子是老家的人?”
“不是。”
作家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老家,不太愿意提起那段时光。
很多人在发达之前,都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经历。他们脱离了底层之后,立即割断部分记忆。作家肯定也一样比如,他所描述的家乡,很可能有意无意地将它美化了——冬天,冰雪寂寞,一片银白。夏日,森林郁郁葱葱,与世隔绝。.
事实上,那里也许很贫穷,很落后,很破败,又肮脏,就像一个噩梦……
这个伏食,就是从噩梦中爬出来的。
伏食感觉到了作家在回避着什么,知趣地转换了话题:
“我有一个故事,非常恐怖,讲给你?99lib.听吧。”
“好啊,下期节目正好缺故事。”
“我担心,你会被吓着……”
“一个专业吓别人的人,还能被别人吓着?”
“这个故事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只要听过它的人,就不再正常了……”
“哈,那你呢?”
“我?如果你不认为我不是不正常的人,那么就证明,你肯定不是不正常的人。”
这句话像乱麻一样绕来绕去,作家还没有理清楚,已经想不起伏食说的是什么了。
他说:“你讲吧。”
伏食说:“我再开一瓶香槟。”
他转头看了看那个空瓶子,问:
“香槟里含酒精吧?”
“15度。”
“我还以为香槟是汽水呢。”
“你不会喝香槟都醉吧?”
“感觉很晕。”
“那你休息一会儿?”
“一会儿我就回去。”
“开车?”
“开车。”
“不行不行!”
“那我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吧。”
“好的。”
作家从没有午睡的习惯,挡着眼罩都睡不着。现在,他却撑不住了。伏食99lib?到卧室给他拿毛毯的时候,他已经在沙发上躺下来,昏昏沉沉要睡着了。
伏食似乎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高高的。他的声音似乎来自一个遥远的世界:
“老师……”
“嗯……”
“我给你讲故事吧……”
“嗯……”
“这个故事不一样。只要听过它的人,就不再正常了……”
“嗯……”
“如果你不认为我不是不正常的人,那么就证明,你肯定不是不正常的人……”
“嗯……”
——下午三点多钟,他才醒过来。
伏食听见了动静,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
“老师,你睡好了吗?”
“不胜酒力,不好意思。”
“你应该睡在床上。”
“没事儿,睡得挺香,还做梦了。”
“你做的梦肯定是恐怖故事。”
“我梦见我恍恍惚惚走进了一扇门,上面有个红十字。里面坐着一个中年护士,面无表情,正等着给我打针……”
“男护士?”
“男护士。你怎么知道?”
“猜的。”
“这个男护士穿着一件蓝色上衣,怪模怪样的。其实,他不是给我打针,而是给我输血。那个针管又粗又大,像是兽医用的。你知道血是从哪里来的?”
“从他自己的……舌头上?”
“你猜得真准!他伸出舌头,把粗粗的针头刺进去,抽出一管黑红黑红的血,颤巍巍地端在手中,走到我背后,扎在我的肩膀上……”说着,作家伸手揉了揉:“现在还感觉有点疼呢。”
伏食在沙发上摸起了一个东西,说:“是它扎了你。”
作家一看,竟是那个香槟的铁丝保险罩,不知道怎么掉到了沙发上,正好压在他肩膀下面。
“哈哈,我说我怎么做了这么一个怪梦!”
“老师,你再坐一会儿,我泡点茶去。”
“我得回去了,还要赶个稿子。”
“噢,那就不耽误你了。”
“谢谢你的香槟。”
“谢谢你光临。”
回家的路上,作家一边驾车一边打开了收音机。里面正在播讲他的恐怖故事。
听着听着,他想起了什么,就掏出电话,拨通了伏食:
“对了,那个最恐怖的故事,你还没讲呢。”
“我已经讲了啊。”
“什么时候?”
“你躺在沙发上,我坐在你旁边——忘了?”
“我睡着了!”
“可是,你睁着眼睛啊。”
“我睡觉时,眼睛总是半睁半闭的。你再讲一遍吧。”
“我说,有个人走进了一家医院——这句话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噢,看来,你确实没听到……”
“接下来呢?”
“其实,这个故事跟你做的梦一样,也是一个护士给一个人输血——要不然,我怎么能知道,你梦见的护士是男的,而且猜到了他是从舌头上抽的血呢。”
“我明白了,你的声音灌 8fdb." >进了我的耳朵,于是,我就迷迷糊糊做了这个梦。”
“唉,早知道你酒精过敏,我请你喝咖啡好了……”
“哪天我请你吧,星巴克。”
挂断电话之后,作家的表情有些怔忡。
有个老太太在横穿马路,步履蹒跚。
作家的桑塔纳像一条不会拐弯的疯狗,直直地撞了上去。
他猛地回过神来,一脚刹车踩到了底——“吱”一声怪叫,桑塔纳在离老太太几寸远的地方停了车。
老太太的耳朵似乎听不见,头都没转过来,慢腾腾地走了过去。
十三、又一种猜测
你肯定也遇见过这样的事:
看到一个地方,或者一个场面,或者一个人,总觉得十分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这个似曾相识的记忆,来自哪个神秘时空……
梦的奥秘也许是这样的:
我们在现实中将遇到的事情,都会提前在大脑中呈现出来。只不过,间隔时间太长,我们无法把梦中的情状和后来发生的情状一一对应起来,只以为梦到的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场景或面孔。
是的,伏食回来了。
米嘉的心情陡然复杂起来。
得知伏食被卷进了这起凶杀案,她的心中生出一种侥幸:
也许顾盼盼真是伏食杀死的,那样的话,她就卸下了一桩命案。或者,不是伏食干的,可是他洗不清自己,只能做替罪羊。
现在,既然伏食回来了,米嘉的面前就少了一道屏障,警方一定要继续追查下去……
尽管和这个古怪的男人同床共枕,米嘉的内心有点怯,可是,让她下决心赶走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像她这个年龄的女人,奔波,赚钱,为了什么?吃什么都不觉得是美味,穿什么都没有人看了。丈夫和孩子在国外,事业比她大一百倍,在他们眼里,她赚的钱只是零头……
伏食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快感。
另外,假如伏食不在身边,她又要被恐惧笼罩。每次回想深更半夜那似人似狼的惨叫声,她就全身发冷。
她瞧不起作家的怯懦和琐碎。在她眼里,他不过是空虚的一块补丁,根本不能全盘依靠——当伏食的声音在黑暗中突现的时候,他竟然一下尖叫出来,那声音跟女人一样。
当时,米嘉也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四周一直无声无息,伏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他从哪里开始听到了米嘉和作家的谈话?
米嘉伸手揿亮落地灯,看到伏食穿一件白色老头衫,一条黑色灯笼裤,平静地站在作家身后,朝她微微地笑着。
她特意瞅了瞅他的脚,穿的是一双圆口千层底布鞋,看上去很柔软。
作家站起来,看了看伏食,又看了看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看出了他的意思,说:“这么晚了,你不用回去,我家有很多床。”
“噢……”作家含糊地吐出了一个字。
米嘉站起身,带着他走到一面镜子前,那是一个门,她轻轻推开,说:“好了,你先去睡吧。”
作家就乖乖地进去了。
安顿好了作家,米嘉回到客厅,坐下说:“今天公安局来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
“那天晚上,你去玄卦村干什么?”
“她约我。”
“那个叫顾盼盼的女孩?”
“我一直以为她叫目分目分。”
“你怎么认识她的?”
“在咱们公司的午夜论坛上。”
“你赶到之后,她已经死了?”
“是的。”
“你见到她的时候……她的乳房在不在?”
“好像不在了。”
“看上去像是人咬的,还是动物咬的?”
“人和动物的牙,有区别吗?”
“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我和她认识之后,她一直拒绝见面。我不明白,出事那天,她为什么突然约我……”
“她可能察觉到了身边的某种危险。可是,你去晚了。”
“我到了玄卦村的时候,还跟她通过电话,她告诉我,她穿绿色牛仔裤,红T恤。一个人杀死另一个人,动作不可能那么快。我猜,打电话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果然是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鬼……”
“对了,她约我的时候,说过一句奇怪的话。”
“什么话?”
“她说,我在西郊。我说,你就是在西方,我也飞过去。她笑着说,要是我在西天呢?”
“也许,打电话的人不是她。”
“不是她?”
“你有没有想过——凶手是个女的?”
“为什么?”
“给你打电话的人,就是害死顾盼盼的人。”
“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三十年前,那棵老榆树上,吊死过一个女的……”
多少天后,玄卦村那条光秃秃的土道两旁,种上了两排小树苗。
某天,有个老太太送孙子上学,从这条土道上经过。
一年级的孙子指着那棵老榆树,说:“奶奶,奶奶,那棵树上有两个人。”
老太太一惊,呵斥道:“小孩子不要乱讲!”然后,拽着他匆匆走过去。
那棵老榆树上,挂着一个宣传牌,上写:爱护树木,人人有责。
不过,这个故事已不可信,因为网上有类似的段子。
继续说伏食回来的这一夜。
这一夜,米嘉再一次癫狂。
开始时,她压抑着声音,..因为她猜测,在另一个房子里,作家肯定没有睡,他正竖着耳朵,滴水不漏地聆听着。
这个想象,让米嘉更加兴奋。她渐渐不管制自己了,开始放开嗓子嚎叫。
伏食的力量如雷霆,速度如闪电,搞得米嘉上面大雨滂沱,下面一片泥泞。
像往常一样,伏食没有完结的时候,最后,米嘉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瘫在床上,一动不动了,伏食才默默停止。
就在这天夜里,米嘉又走进了那个怪梦的门。
奇的是,这个梦竟然是连续的——
还是那个阴沉沉的天气,还是那片一望无际的荒原。
米嘉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盯着那个东西,双腿开始剧烈地哆嗦。四下看看,急切盼望伏食此时出现,可是,空天旷地,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它和米嘉对视了一会儿,就把脑袋转开,蔫蔫地望别处了。
bbr>藏书网米嘉忽然想起,口袋里有三份合同。于是,她颤巍巍地掏出一份来,放在草丛上,又掏出了那只乳白色的打火机,想点着——她听老辈人说过,这东西惧火。这时候,什么合同不合同,都不重要了。
她一下下打,越来越绝望——自从那个女孩被杀掉之后,这只打火机再没有打着过。
她把打火机扔了,开始撕合同,一条条贴在自己的脸上……
小时候,她和邻居玩牌,谁输了,就撕一张纸条贴在脸上。最后,有人的脸上贴满了白花花的纸条,一喘气,呼扇呼扇的,看上去十分恐怖……
她试图吓走它。
她从纸条的缝隙盯着它,它也盯着她满脸的纸,眼睛一下下眨巴着,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吹来一阵风,把纸条吹走了大半,露出她的脸来。
米嘉把剩下的纸条摘下来,转过身,继续走。
它继续在背后跟随,不快不慢,不即不离。它那长长的尾巴拖着地,磨擦着干涩的草丛,发出轻响,那声音是这样的:沙沙沙沙沙。
每次米嘉回头看它,它就停下来,闲闲地看别处。
米嘉的双腿越来越软,走不了了,她瘫在草丛里,掏出第二份合同,直接贴在额头上,挡住脸。她看过香港的鬼电影,僵尸的脸上就这样贴着符。然后,她吃力地站起来,平伸双臂,双腿一跳一跳地朝前走……
走出几步路,她跳着转过身,它继续尾随着。
米嘉想到:自己今天是肯定逃不脱了,不由勃然大怒,血液骤然从苍白的躯体涌上头颅,一把抓下脸上的纸,甩到一旁,大喝一声:“鬼东西,你快点滚过来吧!”
它几乎没有什么反应,挤挤眼,心不在焉地转向别处——这对米嘉来说是一个软绵绵的重创。
她只好继续走。
毛烘烘的它继续在毛烘烘的草丛中前行,紧紧跟着它。
荒草连天,西京不见踪影。
米嘉心中的求生欲再一次燃烧起来,她停下,掏出最后一份合同。她摆弄着这几张纸,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终于,她掏出笔,单腿跪地,把它放在膝盖上,开始在合同背面写遗书。
这一夜,在现实中,有两个男人和米嘉住在同一幢房子里。而她的老公和孩子,已经两三年没有回国了,在米嘉的脑海中,他们的影象已经淡化……
可是>藏书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遗书却是写给他们的。
关于公司的债权和债务,她没提一个字,只是写道:亲爱的,害死我的东西,毛烘烘的,尖耳朵,长尾巴,可是,我肯定它不是狼……
写到这里,米嘉全身一冷——它不是狼,是什么!
这时,她打了个激灵醒过来,房间里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到。她朝前摸摸,空荡荡的。回过身,她摸到了伏食。
她发现,不管睡前两个人怎么躺,每次半夜醒来,伏食都..在她背后。
十四、手
据报道:某酒店,一个员工杀蛇,他把蛇头剁掉之后,扔进了垃圾筒,接着开始剥蛇皮。忙活半个钟头之后,他从那个藏书网
垃圾筒旁走过,想不到那颗蛇头突然跳起来,狠狠咬了他一口。此人顿时昏了过去……
这天晚上,米嘉把作家约到了茶馆。
还是上次两个人见面的那家茶馆,里面依然在播放斯汀的《Shape Of My Heart》。
作家坐在米嘉对面,眼神有些涣散,两根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
“最近,你的心思很乱。”
“你相信预感吗?”
“我没有这方面的体验。”
“现在,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她回来了。”
“顾盼盼?”
“她缝了脸,填了胸,回来了。”
“胡扯!你不要神神道道的,现在,你要考虑的是,万一被警察盯上了该怎么办!我约你来,就是想给你打打气,最近,一定要稳住阵脚,不能乱方寸。”
“我也不愿意胡思乱想,可是,脑袋里就像长出了一只手……”
“什么手?”
“有个人,被五步蛇咬了,蛇毒入血,走不出五步,就会倒地毙命。为了保命,他拿起一把菜刀,一刀将那只右手剁下来,当场就昏了过去>……”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离开了身体,手就死了,对吧?”
“也许神经还活着。”
“这只惨白的死手,掉到地上之后,露着白骨茬,拖着红血丝,竟然五根手指抓地,bbr>一点点朝前爬去,追赶那条五步蛇……”
“不可能。”
“我在报纸上看的。”
“继续。”
“五步蛇好像吓傻了,抻长脖子,呆呆看着这只手,不知怎么办好。在它回过神的一瞬间,这只手一跃而起,准确地抓住它的七寸,骨节咔咔响,死死不松开。五步蛇咝咝惨叫着,最后气绝身亡……”
“这是文学作品。”
“我感觉,顾盼盼就像那只剁掉的手,99lib?尽管不再是生命的有机组成部分,就像从树上砍下的一截木头,但是她朝我爬过来了,执著地要抓住我……”
“你这些担忧都是病态的!”
“不是担忧,是预感!”
“我只相信预告。”
“慢慢你就相信了。”
“如果你预感到,那只要抓住你的手是警察的,我倒有点相信——他们肯定会查出,顾盼盼还有一个公开电话,通过这个电话,他们会顺藤摸瓜,查出一批关系人。你曾经和她频繁地联系过,漏不掉!”
“那……怎么办?”
“我不是教给了你几套谎言吗?如果不会说,你就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有测谎仪……”
“你的心理素质不会这么差吧?”
“你可能不知道,测谎仪的准确率是98%,一个人可以调节脉搏,却很难控制呼吸和皮肤电阻……”
“你放心,机器成不了定罪的依据。”
……整整一晚上,米嘉始终在教作家如何对付警察。可是,他一直心不在焉,似乎只关心那只手。
最后,米嘉一边付账一边说:“你不要再相信什么预感了,那是不靠谱的事。”
作家说:“可是,今天下午,我就预感到了你要约我。”
十五、小人
有人通知你:你的小人来了……
请注意:你的小人已经来了。
顾盼盼死半个月了,警察一直没出现。
不过,公司的人都发现,作家越来越封闭了。他警惕每一个接近他的人,尤其是陌生的女性。
这天下午,作家接到一个男读者的电话。
“老师,我想请您签个名,现在在楼下,您有时间接见我吗?”
“对不起,我正在录节目。改日吧。”
晚上下班的时候,作家又接到一个女读者的电话:她是海南bbr>人,慕名飞来拜见,想约他一起共进晚餐。
工作结束了,太阳西下了,一个女性崇拜者翩翩出现,人间应该一片灿烂……
不过,他拒绝了。
他走出公司办公楼,准备回家。
他住在公司附近,步行十分钟。平时,他很少开车上班——尽管车是公司的,但是并不报销油钱。
他经过花坛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青年闪出来,快步走到他面前,憨厚地说:“老师,我只想请您给我签个名。我给您打过电话,已经在这里等您一下午了。”
作家审视了一下对方的眼神,嘴里说:“哦,真抱歉……”
男青年早有准备,举起一个雪白的本子,又递过来一支笔。作家接过来,随手写道:把恐怖消化掉,就会变成勇敢的营养。
然后,他草草签了名,把本子还给了男青年。
男青年恭敬地笑了笑:“谢谢您,老师。”然后转身走了。
作家没有走。
他疑神疑鬼地望着这个男青年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大门,拐了弯,消失——男青年一直没回头。
他慢慢迈步了。
走着走着,他又停下来,再次朝男青年消失的方向看了看。
尽管作家拒绝见人,但是阻挡不了短信。
这些日子,他的短信异常多。
这一天,他下班刚刚走出公司办公楼,就收到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短信:
作家:
我叫目分目分。对于你来说,我是一个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的人。
现在,你朝前走322步,会看到一个婴孩,他是你命运中的小人。只要他活着,你就必定厄运连连。
如果你不愿意看到他,请绕行。
短信,是一扇门。
打开它,里面可能是一个饭局,可能是一个求助,可能是一个合作,可能是一个威胁,可能是一个广告,可能是一个美女……
这个短信,没有号码显示。
这扇门,没有门牌号。
它为作家敞露了一个命运的秘密。
所谓小人,并不是敌人,也不是仇人。在现实中,这个人还可能是你最亲密的人,但是,他是克你的,你是布,他就是剪子;你是剪子,他就是石头。你是石头,他就是布……
作家拿着手机想了很久,终于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朝前迈步了,嘴里嘀咕着:1步,2步,3步……
在他数到第322步的时候,停下来,朝路旁看了看,有七八个人,在围观什么。不见什么婴孩。
作家放开脚,大步朝前走了。
没走出几步,突然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哭声,他愣了一下,马上停住了。转头看去,那七八个人中间出现了空当,露出了两个白白嫩嫩的婴孩!
那是一对双胞胎。
他们坐在双座推车里,都穿着蓝色上衣,长得也一模一样。一个婴孩大声哭起来,一个保姆模样的女子正在把奶瓶塞进他的嘴中。另一个婴孩静静地坐着,在围观者的空隙中,一个劲儿朝他咯咯笑……
他愣愣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快步逃开了。
小人。
十六、已故
某出版社有一批新书刚刚印刷出来。
这天夜里,门卫在楼里巡视,看见一个办公室里有灯光,就推门走了进去。他看见一个人,正拿着一支碳素笔,在那些新书的封面上画着什么,累得满头大汗。
这个人听见门响,转过苍白的脸来,看了看门卫,说:“他们忘了在我的名字上加黑框了,我得一本本补上。”
他是作者,刚死的。
作家在电视里演讲恐怖故事,文字作品在出版社出版,在网络上传播,在手机上下载……全方位。
在他遇到“小人”的第二天,有一个姓张的老编辑出了车祸,不治身亡。
次日,张编辑被拉进了火葬厂。
本来,作家最不愿意参加别人的葬礼,可是,这个人是他最新一部书《已故》的责任编辑,他无论如何都得去。
上午,他开着那辆桑塔纳,来到了郊外的殡仪馆。
狭小的告别厅,遗像,挽联,黑白花圈……
仪式还没开始,他的手机响了,是短信。
他掏出手机,四下看了看,悄悄打开,原来是公司办公室秘书发来的:老师,《已故》印好了,出版社刚才送来了样书。
告别厅里安静而肃穆,不方便讲话,他就回了一个短信:先放在你那里吧,我下午回去取。谢谢。
秘书又发来了一个短信:现在,您最好回来看一看……这个秘书心直口快,这次却欲言又止。
他皱起眉头,发回了一个问号。
秘书吞吞吐吐地补充道:只有你回来,才能做一些补救……
这一天是4月1日,愚人节。可是,这个秘书平时从不开玩笑。
作家悄悄退出告别厅,开车回公司了。
一跨进办公室,他就问秘书:“书呢?”
秘书朝墙角指了指。
他走过去,拿起一本看了看封面,瞪大了眼睛——他的名字上,圈着一个重重的黑框。
众所周知,作者的名字上圈着黑框,就表明这个人刚刚去世。从这个意义上讲,一个名字钻进了黑框中,就是走进了一>..扇死亡之门。
他把书一.99lib?摔,吼起来:“这是谁干的!”
秘书小心地说:“你打电话问问出版社吧……”
他抓起电话,气呼呼地拨过去,停机。再拨,还是停机。
秘书站在一旁,小声问:“老师,你在给谁打电话呢?”
作家说:“出版社啊。”
秘书说:“你拨的是……张编辑的手机号啊。”
他下意识地打给了一个死人!
他使劲一拍脑门子,赶紧挂机,又拨出版社编辑部电话。
没人接。这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去参加张编辑的丧事了。
他想了想,拨通了出版社的总机:“请转印务科。”
电话很快转了过去,有人接了。
“《已故》的样书是你们送来的吗?我是作者!”
“是我们送的,有什么问题吗?”忽然,对方意识到了什么:“您……是作者?”
“我是作者!我问你,是谁在我的名字上圈上黑框的?”
“噢,这部书的责任编辑去世了,收尾工作没有专人管……领导曾经指示我们,还没有印刷的新书上,只要有他的名字,一定要圈上黑框,其中就有你这部书……能不能是因为忙乱,他们套错了名字?”
“不管损失多大,你们必须马上勒令他们停止印刷!否则,我要告你们!”
“好的,我们现在就联系印刷厂。抱歉抱歉!”
这天半夜,作家很晚才睡着。
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终于不再翻来覆去,安静下来,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异族女人,她在黑暗中一直静静地微笑着。
白色衣柜的门,在黑暗中静静地关着,在那么漫长的时间里,它竟始一直挺着,纹丝不动。
书架上那些书,在黑暗中静静地挤靠在一起,其中有一个作者名字上圈着黑框。只有这本书,似乎左右扭了一下。
电脑桌上的那只移动惯了的鼠标,静静地趴着,如同一只老鼠,在黑暗中看到了什么,猫着腰,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画上的女人,衣柜门,书,鼠标——它们都没有什么大动作。
床上的人却突然坐了起来。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似乎被人卡住了脖子,刚刚挣脱。过了很长时间,他转身下了床,把电脑打开了。
大家都睡了。
只有米嘉还在线。
他点开她的对话框,开始啪啦啪啦打字。
他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对方没反应。
他说:我梦见了那个殡仪馆……
对方没反应。
他说:天色很暗,我随着一行戴白花的人,慢慢走到张编辑的遗体前,鞠躬告别。四周响着哀乐,哭声震天……
对方没反应。
他说:我弯下腰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个遗体不是张编辑!……你猜是谁?
对方没反应。
他说:正是我自己。那个我平展展地躺在告别厅中央,嘴和脸一样白,没有一丝血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黑得不像真的,似乎染了墨汁……
对方没反应。
他说:我朝他挤挤眼睛,笑了一下..。他的眼皮跳了跳,竟然慢慢睁开了,那里面,塞满了血淋淋的棉花。他也挤了挤眼睛,朝我笑了一下……
对方没反应。
他说:醒过来,我越想越害怕……
此时,他的口气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寻找母亲依靠。
估计米嘉根本不在电脑前。或者,她已经睡了,忘了关机。
终于,作家不再自说自话。他呆呆坐了一会儿,转头四下看了看。
他看到了电视机。平时,他喜欢躺在卧室的床上,看自己的节目,因此就把电视机搬到卧室来了。
电视机正襟危坐,像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和他木木面对。
每个周末的午夜,那里面就会显现出他的影象。
电视机正是一个黑框。
十七、背后
一个留披肩发的女子走夜路,背后有一个歹徒紧紧跟随。
那个女子左拐右拐,终于进入了一条地下通道。歹徒追下去,加快脚步,跑到了那个女子背后,低声说:
“抢劫!”
那个女子停住了,但是她没有转过脑袋来,只是慢慢撩起了披肩发,竟然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她一直在倒着走!
她说:“回头,看看你背后!”
歹徒一惊,转头看去,一个女子紧贴他身后站着,脸朝着相反方向,一头披肩发垂在他的眼前。
新书修改了封面,终于出版了,上市了。
黑框事件,算不上什么大事,警察不可能立案追查。公司里的同事,也只是最初的几天,跟着骂一骂印刷厂的荒唐,时间长了,就没人再提起它了。
此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只有作家还时常提起它来,给人的感觉神神道道的。
这天,米嘉又把作家约到了那家茶馆。
“《已故》封面的黑框,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你怎么还念念不忘呢?”
“我总觉得,那不是什么人的失误,而是和一个神秘短信有着诡秘的联系……”
“什么短信?”
“24天前,我接到过一个短信,说我朝前走322步,就会遇到一个小人,结果走到那一步,我真的看见了一个婴孩,朝我咯咯笑……”
“肯定有人搞鬼。”
“我对你说过,我有预感……”
“你的意思是,短信是顾盼盼给你发的?”
“就是她。”
“这么说,阳间的移动公司和阴间的移动公司之间,还有业务联系?”说这话的时候,米嘉满脸揶揄。
“你记不记顾盼盼死的时候,你说过什么话了?”
“忘了。”
“你说——这世上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鬼。”
“对。”
“我感觉,现在少了一个鬼,多了一个人……”
米嘉不说话了。
她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她只怕被警察抓住把柄,从未怕过鬼。可是,作家最后一句话,却让她有点冷飕飕的。
现在少了一个鬼,多了一个人……
她反复琢磨这句话,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恐惧。
恐惧的感觉是一种“空”,慢慢爬进她的胃,在里面渐渐膨胀,那种“空”越来越巨大……
这一天,作家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才爬起来,简单吃了点东西,无精打采地来到公司,录节目。
这一期午夜节目的录制地点,借用了电影厂道具库四楼的一个走廊。
作家赶到的时候,公司几个人已经把现场布置好。他们刚刚在电影厂门口吃完饭。
由于楼里光线不好,他们把作家带到附近一家美容院,借了一个地方,化妆师简单给他化了化妆,然后,女编导就让化妆师和两个出力的小伙子先回家了。
就这样,作家、女编导还有两个男摄像一起回到了道具楼。
“今天,您讲什么故事啊?”几个人上楼时,甲摄像师问作家。木楼..梯,很暗,踩上去“吱吱呀呀”响。
“一个吊死鬼的故事。”作家说。
“今天的故事,最好别那么吓人,这里可不像在我们公司的摄影棚,太阴森了。”女编导说。听得出,她真有些紧张。
“是新写的吗?”乙摄像师问。
“你怎么知道?”作家问。
“上个月,不是有个女学生刚刚被吊死在玄卦村吗?我想一定是这件事给了您灵感。”乙摄像师说。
说到这里,他的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几个人一起低头看去,女编导尖叫了一声——那是半截苍白的胳膊,露着白骨茬,拖着红血丝,五指弯曲,似乎正在朝前爬。
乙摄像师愣了一下,弯腰把它捡起来,看了看,说:“嘿嘿,假的。”
甲摄像师说:“这是电影道具,带上吧,说不定我们拍节目的时候用得上。”
作家突然说:“扔掉!”
他的声音很大,把乙摄像师吓得哆嗦了一下,赶忙把它扔在了地上。
作家走过去,又把它捡起来,从楼梯窗子扔了出去。它似乎不是塑料的,摸上去很有肉感。而且,它不太轻不太重,和真胳膊差不多。
甲摄像师说:“这里是道具楼,我们说不定会碰到什么东西。一只胳膊还不算吓人,要是哪里冒出一颗脑袋,那才叫恐怖。”
这幢楼是日本鬼子修建的,房子举架很高,像庙堂。
电影厂很长时间没拍电影了,道具楼更是很少有人来,散发着一股霉味。到了晚上,两个保管员下班之后,更是死寂无声。
四楼到了。
走廊很深,很长。高高的棚顶上,只有一盏灯还亮着,其它的灯都坏了。
走廊正中央,有一张深棕色沙发,样子很孤独——作家就坐在那里讲故事。
两盏白不呲咧的大灯,对准了它。
朝后面看去,走廊深处黑糊糊的,像一条不见底的隧道。
两台摄像机,一个正机位,一个侧机位,已经摆放好。麦克风伸过去,高高地架在沙发上方。
作家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拿出文稿熟悉了一遍,然后说:“可以开始了。”
调好镜头之后,正机位摄像师朝他做了个“OK”的手势。
女编导站在摄像机后面,静静地看。
作家对着正机位,低低地讲道:“有一个女孩,在西京读大学。她很内向,从来不喜欢跟人交际,在路上,即使见了熟人,也很少打招呼,总是低头走过。这天晚上,一群老乡在宿舍里聚会,她却要出去。而且,她好像变了一个人,殷勤地向每一个人告别、再见……”
背后“嘭”的一声。作家猛地转头看了看,一片黑暗。估计是哪里的墙皮掉了一块。
女编导问:“老师,怎么了?”
作家说:“哦,没事儿,继续。”
侧机位摄像师无声地抬起手,朝作家做了个“OK”的手势。作家把脸转向他,继续讲:“她离开时,大家见她举止异常,过于兴奋,都以为她谈恋爱了,肯定是出去 7ea6." >约会的。没想到,那天晚上,这个女孩出去就被人害死了,再也没回来……”
背后又“嘭”的一声。
作家再次转过头去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女编导又问:“老师,到底怎么了?”
作家说:“你们没听见有声音吗?”
女编导看了看两个摄像师,紧张地问:“你们听见了吗?”
甲摄像师看了看乙摄像师,说:“我没听见。”
乙摄像师说:“我也没听见。”
女编导说:“老师,要不我们现在就收工吧,明天多带几个人来。我怎么总感觉今天晚上很不对头……”
甲摄像师笑了,说:“我们是自己吓自己。我觉得,老师回头观望的镜头,包括我们的对话,都不用剪掉,这样更真实,更恐怖。”
作家使劲摇了摇脑袋,说:“最近,我的状态不太好,可能是幻觉。再来。”
接着,他继续讲道:“这个女孩是被人吊死的,在树上吊了一夜,第二天清早才被路人发现。这时候,她的身子似乎被平时长了一倍。尽管没有风,她的尸体也缓缓地转来转去,一会儿朝着西南,一会儿朝着东北……”
停了半晌,他直了直腰身,说:“后来,同学们谈起这个女孩,其中有一个人说,她的名字就不吉利,透露出了有一天她将死于绳套的结局……”
讲到这里,他突然问:“你们猜猜,这个女孩叫什么?”
从女编导的位置看,作家似乎在对着镜头问,又似乎是在对着她问。在黑暗的背景中,作家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
突然,她看到,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紧紧贴着沙发,从作家背后慢慢升起来。那是一个女人的脑袋,长长的黑发垂在脸上,看不到五官,但是隐约能看到黑红的血迹。脖子上套着一根丧气的绳子,长长地垂着。她没有任何举动,也没有任何语言,就那样慢慢升起来,升起来……
女编导一声惊叫,软绵绵地摔在了地上。
两个摄像师在镜头中也看到了这个女人,他们几乎同时抬起头来,不知道哪个惊叫了一声:“后面!”然后,两个人都丢了机器,一前一后朝楼梯冲过去。
作家瞪大双眼,慢慢转过头去……
这个女人贴在背后,直撅撅地站立。她慢慢弯下腰来,似乎在他脖颈上发现了什么东西,慢慢伸过手来,似乎要捏起他脖颈上的一根长发……
作家像被锥子扎了一样,一步跳开,盯着她满脸的黑发,慢慢后退,终于摸到了楼梯扶手,一转身,也朝楼下狂奔而去。
他跌跌撞撞跑下道具楼,刚刚看到门卫室的灯光,脚底却哧溜一下,摔倒在地。他眯眼一看,那是刚刚扔下来的半截胳膊,它五指朝着他,似乎正在爬过来……
他跑到电影厂门口的时候,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门卫室里,有一个值班保安,他走出来问:“怎么了?”
作家:“道具楼里闹鬼了!”
保安:“刚才跑出去的两个人,是你们一起的?”
作家:“应该是吧。”
保安:“走,我跟你看看去。”
作家:“别去!”
保安:“你要是害怕,我就自己去吧。”
说完,他真的一个人去了。道具楼的楼门黑洞洞的,像一只眼珠,躲开保安的身体,朝作家直直地望过来。
作家拿出电话,拨通了米嘉。
“米嘉,我们见鬼了!”
“怎么回事!”
“录节目的时候,顾盼盼出现了!”
“你确定是她?”
“绝不会错!”
“其他人呢?”
“两个摄像师跑了,编导昏迷在道具楼里……”
“你在哪?”
“我在电影厂门口。”
“我马上带人来。”
十几分钟之后,那个保安把女编导扶了下来。女编导已经苏醒,她的脸色像死人一样白,一下下干呕。
这时,米嘉也带着三个员工赶到了。
她安慰了女编导几句,然后,派一个员工把她送回家去。
剩下四个人,由保安带路,一起走进道具楼。
爬楼的时候,作家问那个保安:“刚才你上来,看到什么了?”
保安说:“只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女的。”
作家想了想,又问:“你看没看沙发后?”
保安说:“没有。”
上到四楼,几个人都停在了楼梯口。
棚顶上,那盏孤灯依然亮着,好像更昏暗了。
黑糊糊的走廊,空无一人。
那张沙发静静地坐在走廊正中,面无表情。
米嘉看了看作家,作家看了看保安。
保安就大步走过去了,他到沙发后看了看,转过头说:“空的。”
其他的人这才走过去。
米嘉查看了一下摄像机,对作家说:“它们还在录着。”
把摄像机弄回公司,已经午夜了。
忙活完,已经午夜了。
两个员工离开之后,作家没有回家的意思,在米嘉的办公室坐下来。
他说:“我就像做了一场噩梦……”
米嘉一下下玩弄ZIPPO打火机,没说话。
他说:“节目录了那么长时间,我一直不知道,她就贴在我的背上……”
米嘉继续玩弄那只打火机,还是没说话。
他说:“她一定还会追到我们的摄影棚来……”
米嘉收起打火机,突然说:“走。”
作家愣了愣:“去哪儿?”
米嘉说:“摄影棚。”
作家问:“干什么?”
米嘉说:“那两台摄像机一直没关,它们录下了现场的一切。我们去看看,你们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几个人逃出道具楼之后,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接下来有什么举动?最后她去了哪里?
作家的双眼里渗出惊恐的光,说:“明天吧!等大家都来上班了,一起看……”
米嘉白了他一眼,说:“鬼怕恶人。就 4f60." >你这样子,她不找你就怪了!”
米嘉在前,作家在后,两个人一起走进了摄影棚。
为了隔音,摄影棚封闭得严严实实,显得更狭小,空气闷闷的。
米嘉抽出录象带,开始播放——
一条黑糊糊的走廊,显现出作家的脸。他声调低沉,开始讲述。在播讲的过程中,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回过两次头。
最后,他问观众:“你们猜猜,这个女孩叫什么?”
——实际上,作家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应该叫什么。编导是这样设计的,把这个恐怖的悬念留到结尾,他低低地说出一个名,也许就是“顾盼盼”三个字,故意让观众听不清。接着,他会说:“没听清吧?那就算了,要是你听清了,会更加害怕……”这样,在观众的心里,就永远留下了一个黑暗的死角。
这时候,那个女子从沙发后慢慢升起来……
看到这里,作家惊惶地瞅了瞅米嘉,米嘉死死盯着屏幕。
电视中的作家一下就跳起来,仓皇奔逃。
接着,画面中就剩下了黑糊糊的走廊,孤独的沙发,还有那个女子……
道具楼里一片死寂。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画面好像定格了。
就这样过了好久,她终于离开了沙发,迎着米嘉和作家的眼睛,慢慢走过来。她穿着一身白纱衣服,轻飘飘的,毫无质感。
最后,她停到了镜头前,撩起面部的长发,露出一张血淋淋的脸。她把这张血淋淋的脸伸过来,伸过来,占据了全部的屏幕,嘶哑地说了一句什么……
作家打了个冷战,他太紧张了,根本没听清。
米嘉也没听清,她把带子倒了回去。
那个女人又一次走过来,停到了镜头前。这次,作家和米嘉都听清了,她用古怪的男声说:“不要提我的名字……”
接着,她缓缓地转过身,绕过沙发,僵直地朝走廊深处走去,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十八、群
一个人离开家乡T城,在国外求学。
异国他乡,很寂寞。漫漫长夜,他进入T城聊天室,找人聊天。总共有几十人,大家聊得热火朝天,天快亮的时候才互相告别,纷纷下线。
次日,他听说,昨夜T城发生7.8级地震,几乎全城覆没。
作家在吉利街的房子,居住面积100平方米。
他一个人住,很空旷,望出去就是飘渺的云天。这是24楼。
假离婚的时候,这套房子也划到了前妻名下,现在,他仅仅是免费居住,什么时候,前妻要房子,他马上就得搬出去。
顾盼盼“咬”了他一口,让他深深领教了互联网的善恶双重品格。他戒了几天网,很快就又沉溺其中了。
他有一个高级QQ群,最多可容纳200人,都是他的崇拜者。他们自称“冬瓜丝”。
似乎只有泡在这里,他才能暂时忘记现实的恐惧——如同一只蜘蛛,离了网,他就不知道怎么爬了。
在道具楼受到惊吓之后,他三四天没有去公司。
这一天,他继续缩在家中,把窗帘拉严,在QQ群里聊天。
QQ是一扇门,走进去,会认识许多虚无缥缈的人。
下午,加入了一个新人,名字竟然叫目分目分!
这个怪里怪气的名字,作家太熟悉了。那个神秘短信,就是此人发来的!
进入这个QQ群,可以直接与偶像对话,这对于普通观众来说,是一件激动的事。目分目分不一样,并不抢着说话,名字默默挂在那里,似乎永远只是一个看客。
作家查看了这个人的资料,真实姓名:空。年龄:空。性别:空。国家、地区、城市:空。联系电话:空。
电子邮件:空。
作家说:目分目分好。你是新来的?
目分目分没反应。
QQ群对话框的面积有限,有十个人同时说话,就像刷屏一样乱了。目分目分很可能没看到作家的话,他正要再问,对方突然说了一句:老师,天快黑了。
是的,天快黑了,房间里已经有些暗淡。
作家又问:目分目分,你是不是给我发过短信?
过了半晌,对方又说道:天黑了,就找不到蜡烛,找不到蜡烛,就没有光亮,没有光亮,就找不到蜡烛……
在黑漆漆的夜里,这些话显得更加古怪。
作家继续问:目分目分,你看不到我的话吗!
又过了半晌,对方继续说:老师,你该回家了,真的,该回家了……
作家傻傻地盯着这个名字,不再说话。
夜里,作家失眠了。
大约凌晨一点多的时候,他又不甘心地爬起来,打开电脑,重新进入QQ群。
QQ群里一片死寂,大家都撤了。
只有目分目分 5728." >在线,静静地悬挂在那里,一言不发。
作家点开聊天记录,想重新看看目分目分说过的那些话。可是,他浏览一番之后,瞪大了双眼。
下面是部分对话:
……
胆小鬼:你们相信这世上有鬼存在吗?
查令十字街:我只相信你的存在。
作家:目分目分好。你是新来的?
三根胡:我不怕鬼,只怕人。
您的奴仆:老师说过这样一句话——怀疑更接近真理。
烦躁的秋千:我是最接近真理的,呵呵。
作家:你是不是给我发过短信?
澳洲解放军:你们敢说,这个QQ群里都是人吗?
人:我自己在家,别吓我啊。
作家:目分目分,你看不到我的话吗?
永远的婴儿:我觉得这里只有一个名字最不像人。
张古代:我知道是谁——“人”。
……
每个人说的话.都存在,只是没有目分目分的!
作家想了想,点了目分目分的小窗,请求视频。
对方竟然接受了请求。
作家的心“嘭嘭嘭”地狂跳起来。
画面连接有点慢……
作家双眼紧紧盯着屏幕,连眨都不敢眨。现在,他终于要看到这个目分目分的真面目了……
视频这扇门慢慢打开了,对方的影像一下就显现出来——她是死去的顾盼盼!
作家在道具楼录节目时,有这样一段台词——女孩在树上吊了一夜,身子似乎被平时长了一倍。尽管没有风,她的尸体..也缓缓地转来转去,一会儿朝着西南,一会儿朝在东北……
目分目分不就是被抻长一倍的“盼盼”吗!
画面上方,垂下一个粗粗的绳子,套在顾盼盼的脖子上。顾盼盼>99lib?并不看镜头,只是慢慢解开,再套上,解开,再套上,解开,再套上……
作家一下就把电脑电源拨了。
十九、现身
中午,我坐在医院里,等眼科医生上班。
走廊空空荡荡,除了我,没有一个患者。
走廊尽头是一扇门,门上是玻璃,望过去,还 662f." >是一条走廊,有医生和患者来来往往,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我站起来,走到那扇门前,忽然发现——门上根本不是玻璃,而是镜子!
我转过身来,望着空空荡荡的走廊,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
……医生说:你的眼病已经不可救药了。
太阳在地球下转过去,再没有升上来。
早晨,天阴得很圆满。
作家在家里接到了米嘉的电话:
“晚上8点,公司在西京大学搞第二次见面会,你准备一下发言。”
“你发言吧,我做陪衬..。”
“你是主角呀。”
“我精神恍惚,担心说不好99lib?。”
“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昨天夜里,我在QQ群里遇到一个人,言语古怪。后来,我请求和她视频,你猜我看到谁了?”
“谁?”
“顾盼盼!”
“又是披头散发,满脸是血?上次,出现在道具楼里的那个女子,从始至终没露脸,她到底是谁,现在还不能确定。”
“这次我看到她的脸了,是她,肯定是她!”
“好了,先不说这件事了。晚上,你自己开车来,还是我派人去接你?”
“我一定得去?”
“一定得去。”
“……接我吧。”
晚上,作家来到西京大学的时候,有三个学生在门口接应。一个男生,个子很高。两个女生,都穿着鲜艳的迎宾装。
高个男生跑过来,说:“老师好。”
作家打量了他一眼,问:“上次我来,是不是你接我的?”
高个男生说:“不是。”
作家说:“可是,我感觉你很面熟。”
高个男生说:“您忘了,我去公司找您签过名。我还等了您一下午呢。”
作家说:“瞧我这记性。”
高个男生憨憨地笑着,说:“这就是名人和普通人的区别——您见过太多的人,不可能一一记住对方;但是所有见过您的人,都会牢牢记着您。”
作家笑了笑,说:“一个总是在明处的人,最危险了。”
他走进T型教室时,学生们一起鼓起掌来。和上次一样,T型教室里坐了一大半人,大家都聚在前面,后面的座位空着。
他坐在了讲台上。
他的目光,越过一张张学生的脸,一直朝后面张望。上一次见面会,顾盼盼曾经坐在最远最偏的那个座位上——现在它空着。
米嘉来了,她坐在第一排。伏食坐在她左边,那个高个男生坐在她右边。
女编导没来,那次在道具楼受到惊吓之后,她一直在家病休。
主持人是个女学生。她穿着白色羽毛晚礼服,梳着芭蕾舞女发型,化着清凉的水果妆,很漂亮。
她拿着麦克风,朗朗地说:“上一次,老师在这里讲述了他的苦难经历。今天,我们请老师讲一讲他亲身经历的恐怖事件,好不好?”
学生们齐声喊叫起来:“好!”
作家收回视线,微微笑了一下,就慢慢讲起来。
他讲起了那幢阴森的道具楼,讲起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讲起了录像带中那张血淋淋的脸……
现场鸦雀无声。
学生们都瞪大了双眼,生怕漏掉一个字。他们不能判定,这是假的,还是真的。
讲完之后,作家总结道:“虽然我一直在创作恐怖故事,但是我希望生活中所有的恐怖都是故事。不过,人生不是由我们自己编排的,不排除哪一天噩梦突然成真。因此,在现实中,每个人都应该接受一些抗恐怖心理素质训练。比如现在,我们不能说,决不会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从我背后慢慢升起来……”
主持人害怕地朝旁边跳了一步。
有个人突然笑出来,在安静的现场显得很突兀。
主持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索性夸张地说:“老师,您自己主持得了,我还是下台去依靠群众吧。”
然后,她吐了吐舌头,真的走下台,坐在了米嘉右边的空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米嘉两旁的座位都空了。
作家笑了笑,继续说:“其实,恐惧也是好事,它让人有所收敛,有所避讳,有所思考,有所敬畏……”
突然,他缄口了。
大家都静静望着他,等待下文。
没有下文了,作家好像一下就变成了一尊泥塑。
他的视线钉在了最远最偏的那个座位上。
顾盼盼出现了。她穿着红T恤,在那个座位上静静地望着他,双眼充满爱意。
二十、蓝色上衣
我穿着一件蓝色上衣,出了门。
本来这没什么,想不到,满世界的人都穿上了清一色红色上衣!我望着他们愣住了,他们望着我也愣住了……
顿时,剑拔弩张。
那只被剁掉的手,五指抓地,执著地朝作家爬过来了。
经过一连串的打击,作家就像霜打的茄子,越来越蔫。
这一天,他得到消息,“午夜节目”在西京电视台的收视率上升到了第二,仅次于一档娱乐节目。
他的心里刚有些亮色,又收到了那个无号码显示的短信:
作家:
我是目分目分。
你朝前走575步,朝左转,再走180步,路旁将出现一幢楼房,四层,有一个穿蓝色上衣的男子。这个人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恶魔,却是你命运里的贵人。你要爬上去,和他握握手,这样就逢凶化吉了。
如果你不这样做,厄运将变本加厉,后果不堪设想。
接到上个短信是3月28日——路边,莫名其妙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婴孩,一个大声哭着,一个朝作家咯咯笑……
一个月过去,作家又接到通知:贵人来了。
所谓贵人,不一定是能让你升官的领导人,也不一定是能让你发财的合作者。在现实中,这个人和你很可能一辈子都不认识,或者你和他(她)仅仅是在嘈杂的火车站擦肩而过。这个人很可能混得还不如你,甚至是街头的一个乞丐……但是,他的存在,却必然地影响着你的命运。这种影响属于另一个层面的逻辑,如同土生木,木生火,火生金,金生水,水生土。
现在,作家太需要一个贵人冲冲晦气了。
这时候,他刚刚走出公司办公楼,朝远处看,尘世人来人往,挡着他的视线,看不到什么蓝色上衣。
路旁的人行道上,蹲着一条野狗,没有下雨,它的全身却湿淋淋的,也许刚从哪个下水道里爬出来。
它怪模怪样地看着作家。
作家的脸上呈现出厌恶的神色,捡起一个水泥碎块,朝它掷了过去。它只是歪了歪脑袋,继续看着他。
作家不再搭理它,慢慢朝前迈步了。
1步,2步,3步……
575步。
左转,180步。
他走到了西京传染病医院。
医院门口,堵了很多人,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医院内正乱成一团,很多医生和护士陆续跑出来。
一幢灰色的楼,四层一扇窗子,里面有一个穿蓝色上衣的男子,他一只脚蹬在窗台上,双手拼命地扳窗上的铁栏杆,扳不动就用脑袋撞,满脸淌着血。他一声声狂叫着,像一只铁笼子里的困兽。
作家旁边站着一个方脸护士,他和她搭上了话。
通过这个护士,作家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患者姓蒋,是一个房产公司的业务员。
昨天夜里,他突然发起烧来。
妻子以为是流行感冒,只是给他吃了点药,并没有太在意。
睡着之后,半夜时,妻子感觉丈夫爬到了她身上,在她的嘴上嗅来嗅去。她很困,以为他想要,就翻了个身,没理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一次爬上来,一口就咬住了妻子的乳房,死死不松口。
她疼得拼命推开他,跳下床去。
打开灯,她看见自己的乳房都出血了,就大声质问丈夫想干什么。
丈夫愣了愣,半晌才说:他做噩梦了。
早上起来,妻子发现丈夫的神态十分异常——他坐在餐桌前,总是回避看她的眼睛。他的两只手像不知道朝哪里放似的,一会儿摸摸自己的下巴,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膝盖……
她捧起他的脸,继续问他怎么了。
丈夫还是不看她,推开她的手,深深低下头,把双手伸进头发里,使劲抓挠起来,牙齿咬得咯咯响,看样子十分痛苦……
她害怕了,急忙打了急救电话。
于是,蒋某被送进了西京传染病医院。
——几个月前,天正冷。一天晚上,蒋某和几个同事逮到一条野狗,牵回公司,打算吃掉它,增加点热量。
在杀狗的时候,蒋某不小心割破了手指,当时没在意,只是贴了一块创可贴。没想到,他染上了狂犬病毒……
今天下午,蒋某彻底癫狂了。
他挣脱了两..个医生,逃出病房,冲进了医院行政楼的一间办公室。
当时,那个办公室有两个男医生和一个女护士,他抓住那个女护士,一口咬住了她的胳膊。
女护士惨叫着,拼命挣扎。
一个男医生已经逃出去了。另一个男医生犹豫了一下,冲上来,从背后抱住了蒋某,爆发全身之力,把他抡开了。
女护士乘机夺路而逃——不过,她的一块肉已经被蒋某咬下来。
男医生见女护士跑了,猛地放开蒋某,转身冲出门去,并迅速关上了铁门,把蒋某锁在了里面……
大家刚刚松口气,没想到,由于发病力气骤然大增的蒋某,竟然用双手掰开上了锁的铁门,嚎叫着冲了出来!
丧失理智的蒋某,此时完全变成了一个吸血鬼,嘴巴血淋淋的,见人就扑就抓就咬。
整个大楼里的医护人员纷纷逃下楼去。
行政办公楼四层有一个医生,正准备逃离,却看到蒋某已经从空荡荡的走廊里冲过来了,他急忙把脑袋缩回了门里。
庆幸的是,蒋某并没有看到他,直接冲进了旁边的财务室。
这个医生急中生智,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想迅速锁上门,把蒋某关在里面。财务室是防盗窗防盗门,固若金汤。
不知道是因为财务室没人,还bbr>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蒋某猛地回过头,一双血红的眼睛“刷”地射过来。
这个医生刚刚停在财务室门口,和蒋某四目相对,他的手脚立刻不听使唤了。在他哆嗦着关上那扇防盗门时,蒋某似乎意识到了他要干什么,嚎叫一声就扑了过来……
如果蒋某的手从门缝伸出来,防盗门就关不上了。
只差一寸。
“哐当”一声,医生成功了。
然后,他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楼。
这个狂犬病患者终于被禁锢在了牢笼中。
他更加狂躁了,踢翻了桌椅,扳倒了柜子,砸碎了窗户玻璃,用脚一下下踹门,用头一下下撞墙。最后,他冲到窗前,拼命推拉铁栏杆……
医生、护士、患者、家属都跑了出来。
医院里已经空了,只剩下一个狂犬病患者。
110巡警赶到之后,封锁了整个门诊楼,拉起警戒线,防止蒋某万一冲出来伤人。增援的消防兵也来了,他们全副武装,都穿着防化服。
由于蒋某太危险,院方和警方都不敢轻易上去。
所有人都在密切注视着四楼这个窗口。
暮色中,那扇窗口黑糊糊的,显现出蒋某苍白的脸。他一声声嚎叫着。
后来,他筋疲力尽了,坐在了窗台上,两只脚伸到铁栏杆外面来,血淋淋的双眼盯着楼下观望的人群,继续嚎叫,已经哑得快发不出声来……
他被同类遗弃了。
大家只能等待他从狂躁期进入衰竭期,然后死去。
——看了一阵子,作家离开了。
他的脸色十分黯淡。
他肯定没有勇气越过警戒线,走进那幢空荡荡的行政 529e." >办公楼,爬上四层,迈入牢笼中,去握那个狂犬病人的手。
即使,这个举动真能够改变他命中的劫数。
一个穿蓝色上衣的女人,匆匆迎面走过来。
她的脸色十分憔悴,头发也乱蓬蓬的。
她大声问作家:“你是不是刚从传染病医院那边过来?”
作家说:“是的。”
她急切地问:“那个患者怎么样了?”
作家说:“还在四层锁着。你是他什么人?”
她说:“我是他妻子!”
作家盯着她的眼睛,一下就不敢动了。
她没有理会,快步朝传染病医院跑过去。
从背面看,她奔跑的姿势有些异常。
二十一、吸血鬼
我这样描写一个美人:
红红的面庞,黑黑的眼睛,雪白的牙齿,长长的指甲……
次日,打开电脑,文字竟然重新组合了:
雪白的面庞,红红的眼睛,长长的牙齿,黑黑的指甲……
这天晚上,米嘉在家里上网。
MSN上,作家在线。
米嘉:你有顾盼盼的照片吗?
作家:什么事?
米嘉:我想看一眼,她长什么样。
作家:没有。
米嘉:一张也没有吗?
作家:我不想再见到她,都删了。
米嘉:你找找。
过了好半天,作家突然发来一句话:奇怪!
米嘉:怎么了?
作家:我在电脑上搜索“盼盼”这个名字,竟然跳出了一张照片,它藏在几十层深的一个文件包里!
米嘉:你传给我。
作家就把照片传了过来。
米嘉接收之后,打开,照片竟然十分巨大,米嘉只看到了头发。她朝上移动画面,一只眼睛占据了整个屏幕。
再移动,是鼻子……
她把照片缩小数倍,才得以看到全貌。
她仔细打量这张脸——白白嫩嫩的皮肤,单凤眼,小嘴巴……
作家:怎么了?
米嘉:这个人太面熟了!
作家:她到公司找我的时候,你俩可能遇见过。
米嘉:不是。
作家:我用她的照片做过手机屏幕,你是不是在我的手机上见过她?
米嘉:不是。
作家:那是怎么回事?
米嘉:是一个梦……
作家:梦?
米嘉:我做过一个梦,梦见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小镇上,遇到一个年轻女子,她对我说: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是她!就是她!
作家:你做这个梦的时候,顾盼盼……死了吗?
米嘉:没有。
作家:那就更诡异了……
米嘉:好了,不说这件事了。你现在在哪儿?
作家:公司。
米嘉:怎么还没回家?
作家:我在查阅有关狂犬病的信息。刚才,我在Google上搜索“狂犬病”三个字,吓了一跳,出来3240000个网页,看得我骨头都冷。
米嘉:我刚看到报纸,昨天传染病医院出事了,有个狂犬病患者见人就咬,医护人员都跑光了。
作家:当时我就在现场!
米嘉:你没事吧?
作家:我赶到的时候,那个患者已经被控制住了。
米嘉:这种病太吓人了!我觉得,你应该创作一部这种题材的恐怖小说,马上在午夜节目推出来。
作家:我正准备动笔!
米嘉:有构思了吗?越快越好。
作家: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米嘉:什么猜想??t>
作家:也许顾盼盼是遭遇了一个吸血鬼……
米嘉:吸血鬼?
作家:我刚才看到一篇文章,上面说,科学家研究过,所谓吸血鬼,不过是一种误解和讹传,原形其实就是狂犬病患者和卟啉症患者……
米嘉:卟啉症是什么?我只对狂犬病了解一点。
作家:我复制网页上的一些描述,贴给你——
狂犬病患者力大惊人,性欲异常旺盛,畏光,怕水,面部痉挛,疯狂咬人,这些特征都和吸血鬼十分相似。
还有,被吸血鬼吸了血的人,也可能成为吸血鬼,再去吸别人的血;被狂犬病患者咬的人,也一定会变成狂犬病患者,再去咬其他人……
严重的卟啉症患者,特征更像吸血鬼。第一,嗜饮鲜血;第二,不能见光,只能生活在黑暗的世界里;第三,贫血,面容器官腐蚀;第四,由于毒素腐蚀嘴唇和牙龈,露出狼一样尖利的牙齿;第五,经常出现种种怪异的举止……
米嘉:天!
作家:因此,顾盼盼很可能不是被你雇的那个杀手害死的,她是遭遇了一个狂犬病患者……
就在这时,作家掉线了。
作家接下来的半句话应该是:或者是一个卟啉症患者。
可是,两个人的对话突然中断了,白晃晃的MSN对话框里,只留下了前半句:她是遭遇了一个狂犬病患者……
一、错误的人
宾馆。
女孩甲坐在床上看电视。
女孩乙在洗澡。洗完之后,她突然惊叫着跑出来:“见鬼了!我照镜子,镜子里没有人!”
甲不信,说:“一定是里面的雾气太大了。我去看看。”
说完,她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儿,她在里面说:“你怎么说这镜子照不出人呢?你进来看,它不是把我照出来了吗?”
乙走进去,愣住了——卫生间里空空如也,根本不见甲的影子!猛地转过头,却看见她正在镜子里朝她笑。
太阳掉了。
白天是城市的上半身,黑夜是城市的下半身。
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西京呈现出一望无际的斑斓。
黑暗包裹着斑斓,斑斓藏匿着黑暗。
随便指出一个角落,那里就可能藏着故事,或有头有尾的,或无头.99lib.无尾的,或有尾无头的,或有头无尾的。
很少的人,在幸运的地点,幸运的时间,遇到了一个幸运的人,一夜飞黄腾达。
众多的人,在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遇到了一个错误的人,从此交上厄运。
顾盼盼就属于后者。
这天晚上,她本来打算坐两站公交车,到一家美容院去,激光除痣。
她的脖子上有一颗黄豆大的痣。算卦的曾经说过,这颗痣很不吉利。她并不太相信,只是觉得它难看。前不久,她到那家美容院咨询,人家告诉她,费用需要几百元。那段日子,她手头有些紧张,就放弃了。
今天,家里寄来了一笔钱,她高兴极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颗痣除掉。
人人都爱美,尤其是正在恋爱的女孩。
顾盼盼恋爱了。
她的男朋友撒尔幸也在西京大学读书,比她高一级,两个人是在学校内部网站上认识的,一见倾心,坠入爱河。不过,顾盼盼在他面前,从来都穿着高领衫。
顾盼盼暗暗憧憬,这一周,她不见他,等皮肤恢复之后,她要穿上低领衫,配上那条一直没机会戴的玛瑙项链,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惊喜。
她来自江苏北部一个小城,性格也像小城一样文静。这天晚上,她却蹦蹦跳跳,边走边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正像作家讲的那个恐怖故事一样,离开之前,她向每一个人告别、再见……
寝室的一个姐姐说:“大家有没有感觉到,咱家小蕊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今天是三八妇女节,估计,今夜她要跟她的帅哥私奔了!”——小蕊是顾盼盼的乳名。
顾盼盼冲她做了个鬼脸,轻盈地跑了出去。
在楼道里,顾盼盼碰到一个自习回来的女生,她和她是老乡,顾盼盼远远地说:“我要外出了,再见啊!”
那个老乡问:“一个人出去呀?”
她笑了笑,说:“你要陪我吗?嘻嘻,今天不行。拜拜拜拜。”
她不想让同学们知道自己除痣这件事,反正美容院很近,她决定一个人去,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事情办了。
她下了楼,在甬道上又遇见一个认识的男生,他戴着大眼镜,比顾盼盼还内向。平时,两个人见了,肯定是低着头擦肩而过。今天不一样,顾盼盼热情洋溢地朝他摆了摆手,说:“嗨,再见啊!”
弄得那个男生愣愣的。
如果顾盼盼不和寝室的姐妹们告别;如果她在楼道里,甬道上,和那个女生或者那个男生,多说几句话;如果,她走的不是学校北门而是南门……都不会在错误的时间,达到那个错误的地点,遇到那个错误的人。
她出了北门,正准备去附近的公共汽车站,却看到一个女生站在路边打车。
这个女生和顾盼盼不在同一个班,也不在同一个系。不过,刚入学的时候,两个人就相识了,而且成了好朋友,因为她们都是从江苏北部来的,而且同名同姓。
为了便于叙述,我们称呼这个准备去除痣的顾盼盼乳名:小蕊。
前几天,小蕊和顾盼盼手挽手逛街时,每人买了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不过,今天顾盼盼没有穿。
今天,顾盼盼打扮得非常鲜艳:一条雪纺裙,红绿色调印花,下面超短,上面超低。黑丝袜。浅紫眼影,橙色唇彩。隔几米,她的香水味就冲进鼻孔来。
小蕊走上前,拍了拍顾盼盼的肩,喜眉笑眼地问:“盼盼,你要去哪儿?”
顾盼盼回过头来,看见是小蕊,笑了:“我出去见一个朋友。你去哪儿?”
“不告诉你,这是秘密!亲爱的,我走了!”说完,小蕊就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顾盼盼望着小蕊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快步跑上去,拉住了她。
“小蕊,你跟我一起去吧。”
小蕊没想到顾盼盼会追上来,连忙说:“我还有事呢。”
“我带你去见几个朋友,都是画画的艺术家,你会大开眼界。”
小蕊没有注意到,顾盼盼前面说是见“一个朋友”,现在却改成了“几个朋友”。
“不行,我真有事!”
“什么事这么重要呀?”
“我……”小蕊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来:“我要去美容院,除掉脖子上这颗痣。”
“哈,我以为多大的事呢!明天我陪你去美容院,今天,你跟我一起玩去。”说着,顾盼盼已经热乎乎地挽起了小蕊的胳膊,她几乎无法挣脱。
“你怎么这么霸道啊。”
“好妹妹,谁让你跟我叫一个名呢。”
就这样,顾盼盼硬是改变了小蕊的原计划,把她带走了。
坐进出租车之后,顾盼盼“嘭”地把门关上了。
两个女生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形象大不一样——小蕊只穿着一条牛仔裤,一件红色T恤衫,一看就是个普通大学生;而顾盼盼看上去却像一个早熟的交际花……
这世上的门无处不在,仔细想想,我们走进任何一扇门,都可能产生不同的结果。
门,有善有恶,还有很多门是中性的,本身不具备善恶的品性,比如这扇出租车的门。不过,它可能把我们带进厄运,也可能把我们带进幸运。
顾盼盼千里迢迢考到西京大学,十分不容易。
她家住在江苏北部一个叫向阳的小村里,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她算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同龄的孩子纷纷辍学打工,只有她坚持到最后,成了全村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
火车站是一个城市的大门。
顾盼盼跨进西京的大门时,内心十分激动,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这里扎下根,闯出一个新天地。
可是,沉重的经济压力,很快让她变得消沉。想读完大学,她必须自己供自己。
那些日子,她经常到学校附近的一家网吧去,寻找打工机会。
很快,她认识了一个神秘招聘者,从此被带进了一扇龌龊之门……
第一次交易,清凌凌的她清凌凌地哭了。
买主是个挺和气的中年男人,完事后,还要请她去吃饭。她拒绝了,匆匆走掉了。在路上,她一边用湿纸巾擦嘴一边流泪……
做上这一行之后,她给父母写了一封信,说她找到了一份兼职工作,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让家里再寄一分钱来——她知道,家里没有钱。
她弟弟由辉比她小1岁,早早不念书了,赖在家里不肯出去打工,还经常惹是生非。
为了让父母省心,为了让弟弟走上正路,她把他弄到了西京。
实际上,由辉生下来就过继给了姑姑家当儿子,改姓赵。两家亲戚都在同一个村子里,由辉经常回生身父母家来。
顾盼盼特别爱这个弟弟,在她心里,他永远都是自己的亲弟弟。
也许由于由辉太顽劣,姑姑并不喜欢他。由辉也有自知之明,回家次数越来越少,却整天跟生身父母要钱,然后泡在集镇的网吧里,拽都拽不出来……
由辉来西京后,她带着弟弟满城奔走,四处联系,终于帮他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
没想到,弟弟只在那家公司干了两个月,就嫌工作枯燥,辞职了,一直没事干,还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整天和那些人鬼混。
顾盼盼一边帮弟弟继续找工作,一边还得给他交房租,供他吃喝。
她心里有一个目标:多多赚钱,给弟弟买一辆车,跑运输,那样他就能自己活命了。
卖的时间长了,她渐渐变得麻木,开始不计上下,甚至不计前后。分类收费。
在她眼里,只有交易,没有真情。
直到有一天,她在“午夜论坛”里,遇到伏食。
这个男人似乎和她一样孤独,于是,两个人迅速投靠在一起,在黑暗的深夜里,用两颗赤裸裸的心,互相取暖。
这一天,顾盼盼接到了一个电话,有个南方画商约她去,出的价很高。
她正准备送弟弟去学驾照,这笔钱,就是弟弟学费的五分之一!
她心动了。
只是,她觉得对方约见的地点太偏远,有些不安全。
遇到小蕊之后,她马上想到:最好带着她一起去。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找个托词,让她一个人先回来。
出租车离开市区,驶向郊外的时候,小蕊有些警觉,问:“盼盼,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顾盼盼说:“玄卦村,那里住着很多画家。以后,你想在艺术上发展,必须得进入这个圈子。”
小蕊学的是平面设计。
顾盼盼学的是计算机。
为了转移小蕊的注意力,顾盼盼把话题引开了:“你为什么要把这颗痣除掉呢?这叫美人痣,我想要还没有呢。”
一边说,她一边撩开小蕊的衣领,抚摸她的脖子。
小蕊显然很排斥这种同性间的亲昵,笑着推开了她的手:“痒死了!”
顾盼盼收回手来,笑嘻嘻地说:“你男朋友摸你,你怎么就不痒呢?重色轻友。”
小蕊说:“今年我回家,在火车上,遇到一个算卦的老头,他对我说,我一定得除掉这颗痣……”
“为什么?”
“他说,脖子上长痣的人,有窒息之灾。”
“还有人说,脖子上长痣是大福大贵之相呢,别信他。哎,听说你男朋友的父亲是大老板,家里非常有钱?”
“我不了解他家里的情况。”
“你的命真好……”
“我看中了一条玛瑙项链。等我除掉了这颗痣,你陪我去买回来,好不好?我喜欢粗一点的项链。”
顾盼盼说:“没问题。”
公路两旁,没完没了的梧桐树,现在它们只有歪七竖八的枝杈,在公路上空合拢,出租车似乎行驶在一条单调的隧道中。
走了很长时间,司机终于把车速慢下来,说:“这里就是玄卦村了。你们具体去哪里?”
顾盼盼朝外看了看,远处有灯火闪烁,她说:“您稍等,我问问。”
她先下了车,站在车后,给那个画商打电话:“喂,我到了。这是什么地方啊,黑咕隆咚的,你别耍我呀。”
对方说:“偏僻才安全。”
顾盼盼说:“你在哪儿?”
对方说:“你看到路边那个尼姑庵了吗?它后面就是玄卦村。你在那里下车,顺着尼姑庵旁边的土道走过来,我在路上接你。”
顾盼盼说:“好吧。”
挂了电话,她回到车门前,对小蕊说:“下车吧。”
小蕊疑惑地问:“到了?”
顾盼盼说:“有人接我们。”
然后,她付了车费,让车开走了。
小蕊说:“一会儿我们怎么回去呀?”
顾盼盼朝公路两端望了望,几乎没有过往车辆。她安慰小蕊说:“村里有出租车,你放心吧。”
接着,她拉着小蕊下了公路,顺着尼姑庵旁边的土道朝前走。土道高低不平,顾盼盼一边走一边警觉地四处张望。
起风了,小蕊有些害怕,抓紧了顾盼盼的手。顾盼盼也抓紧了她的手。
土道上,不见一个人影儿。
走着走着,顾盼盼突然停下来,她看到了远处有一片枯草,就对小蕊说:“这两天,我不知道吃了食堂里什么东西,一直拉肚子。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小蕊说:“我不敢。”
顾盼盼笑着说:“不嫌臭,你就跟我一起去。”
小蕊推了她一把,说:“你快去快回呀。”
顾盼盼就朝那片枯草跑过去了。
自从开始出卖自己的身体之后,顾盼盼多了一层自我保护意识。她越来越感到今天气氛异常,她要躲起来,观察观察情况。
钻进荒草之后,她就蹲下来,朝土道观望。
小蕊是个黑影,她不安地走动着,不时地四下看看。终于,她不耐烦了,朝顾盼盼的方向望过来,远远地喊了一声:“亲爱的,你完了没有哇?”
顾盼盼没回答。她一动不动,严密监视。
又过了一会儿,土道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飞快地朝小蕊走过去。
他不是从玄卦村走过来的,而是从公路走下来的。这个人步伐敏捷,行动无声,很快99lib?t>就走到了小蕊跟前,猛地抱住她,把她摔倒在地。小蕊似乎喊了一声“盼盼”,就没有声了。
显然,那个人卡住了小蕊的脖子。
顾盼盼傻眼了。
这个人的出现,决非偶然。如果他只是一个行路人,在荒郊野外,碰巧撞见了一个孤身女孩,起了邪念,那么他的动作不会如此果断。
顾盼盼看得到,小蕊在挣扎。过了几分钟,她终于不再动了。
顾盼盼忽然想到,小蕊刚才讲过,曾经有一个算卦的老头,说,脖子上长痣的人,有窒息之灾。
二、杀手
一个人,走进了一扇错误的门,结果犯了杀人大罪。
死后,他被投入地狱。
他不服气,争辩。
神说:“你如果不杀人,就不会如此——谁让你改姓了?”
他说:“可是,很多人都姓这个姓啊。”
神叹了一口气:“他们和你的命运不一样。”
此人原来不姓“赵”。
那个杀手,似乎很冷静。
小蕊不再挣扎之后,他在她身旁疲惫地坐下来,点着一支烟,一口口猛吸。同时,他的眼睛朝顾盼盼的方向望过来。
顾盼盼想跑,双腿却剧烈地抖,站不起来。
她的视线穿过干硬的枯草,死死盯着他。
风更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吹走了一片云,月亮露出一块脸来。盯着盯着,顾盼盼忽然感到这个人有点面熟,脑袋“轰隆”一声就大了——他怎么很像弟?弟由辉呀!
此时,她惊恐至极,慌乱至极,既希望这个人是弟弟,又希望这个人不是弟弟。
看着看着,她的心越跳越快,最后似乎一下就停了。
无巧不成生活。
米嘉雇凶,通过那个在俄罗斯混江湖的朋友,找到了顾盼盼的弟弟头上。
由辉接到电话时,正在这个城市里四处浪荡。
现在,对于由辉来说,钱是血。
每当他看到,有人站在自动提款机前,哗啦哗啦取钞票;有人在街头小摊上,掏钱买东西;有人跪在路边乞讨,面前的盘子中放着花花绿绿的零碎纸币……他的眼睛都会不由自主地瞄过去,贪婪地看一会儿。
尽管顾盼盼仅仅比由辉大1岁,他却非常佩服她——她考上了大学,闯进了西京,成功了。
当姐姐写信回家,让他来西京工作时,他更觉得姐姐了不起了!
于是,他怀揣美好的梦想,千里迢迢扑奔姐姐而来。
开始当保安时,他还有些新奇。干了不到两个月,他就忍受不了了。
由辉这个人最没有耐性,像猴子一样,上学坐不住,总逃学;在家里躺不住,总游荡。如今,让他像木头人一样,在门卫室一戳就是十个钟头,简直就是上刑。另外,父母也把他娇惯坏了,十分任性。
不久,由辉就把工作辞掉了。
几天后的一天晚上,姐姐没有上自习,她来到由辉租的房子看他,这才知道,他已经失业了。
他忘不了,当时,姐姐的眼神渐渐灰暗,把带来的水果扔在桌子上,坐下来,扭过脸去,半晌没说话。
他绕到姐姐的面前,发现她哭了。他想了想,低声说:“现在,我对西京已经很熟悉了,我会自己出去找工作,不用你管了。”
姐姐擦了一把眼泪,大声说:“你熟悉什么?这里的大学生比蚂蚁都多,连研究生都找不到工作!你连初中都没毕业,不做保安做什么?当老板?”
由辉嘟囔了一句:“当保安太没意思了,还挨骂……”
顾盼盼更生气了,说:“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了读这个书,天天晚上到餐馆干活,多苦多累?你一个男孩子,怎么就受不了?”
由辉不耐烦了,说:“实在不行,我就回老家去!”
顾盼盼气呼呼地站起来,大步朝外走。
由辉看都不看她。
走到门口,顾盼盼的脚步又慢下来,终于停住,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数了数,回来塞进了由辉的怀里,低声说:“别乱花,留着交房租。”
姐姐难过地离开之后,由辉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了:她要洗多少盘子,才能赚来这些钱呢?
一周之后,天快黑的时候,顾盼盼又来看望弟弟了。
她走进那个简陋的房子,看到弟弟正躺在床上无聊地看电视。
她站在门口问:“你没吃饭呀?”
弟弟一边胡乱按着遥控器,一边懒洋洋地说:“不想吃。”
姐姐把电视关掉,走到他跟前,问:“是不是没钱了?”
弟弟翻过身去,朝着墙壁说:“我有钱。”
姐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躺在家里,钱会从门缝钻进来呀?”
接着,她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牛肉汉堡包,一瓶可乐,碰了碰由辉的胳膊,说:“起来,吃吧。”
弟弟爬起来,抓过汉堡包狼吞虎咽。吃着吃着,他抬头看了看姐姐,停止了咀嚼,问:“你吃了吗?”
姐姐说:“我吃了。”
弟弟说:“你没吃。”
姐姐笑了:“你怎么这么啰嗦呀!”
弟弟说:“你在哪儿吃的?”
姐姐说:“食堂。”
弟弟把汉堡包撕成两半,说:“给你。”
姐姐转过身去,说:“你快吃吧,我吃饱了。”
弟弟一把把姐姐拽过来,说:“你不吃我也不吃。”
姐姐的眼睛有些湿,她抓起弟弟的手,把汉堡包送进他嘴里,轻轻地说:“姐姐真的吃饱了。我们食堂的伙食很好的。”
然后,她转身拿起墩布,开始帮弟弟擦地板。
弟弟慢慢地吃起来。
弟弟没有对姐姐说,其实,这一周他几次跑出去找工作,结果四处碰壁。最后,他找到了老家的一个建筑公司,给人家搬砖。干了两天,手上全是老茧,实在撑不住,又偷偷跑了回来……
突然,姐姐包里的电话响起来。
她把墩布放在房间一角,走过去,掏出电话,又放了回去,看了看弟弟,转过身,掏出另一个电话,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姐姐怎么有两个电话?
弟弟有些疑惑,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贴在门缝上,听见姐姐正在外面通电话:
“您在哪里?金华大厦,801……您姓什么呀?……张先生……我不贵呀,见了面您就知道了,我很漂亮的……1.62米,92斤,三围34、24、34……哦,您包夜吗?……”
弟弟傻住了。
他回到床上坐下来,继续吃汉堡包,却已经感觉不到滋味了。
很快,姐姐就走进来,说:“我有急事,得马上离开。明天,我再来帮你洗衣服。”
她把手机塞进包里,又从里面掏出几张钱,放在床上,说:“这是你的生活费,放好了。这里都是租房的闲杂人员,别让人家偷去,记住了吗?”
弟弟一直瞅着角落的那个墩布,慢慢嚼着嘴里的食物,没有说话。
姐姐背起包,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弟弟呆愣着,突然站起身,朝外跑去。她看见姐姐在路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麻利地钻进去,关上门,那车一下就窜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都市的车水马龙中……
过去,由辉只是东游西逛,打架斗殴,属于一个小混混。
他偶然知道姐姐卖身这个秘密,如同晴天惊雷——他之所以接这桩杀人的生意,这件事是一个重要因素。
那天,他一夜未睡。
他翻来覆去回想姐姐那个电话,心里越来越悲哀。
一夜间,由辉就变得凶残了。
他幻想在西京抢一次银行,弄来一麻袋钱,给姐姐扛去,统统倒在她脚下,她一定会惊喜得昏眩。从此,她不用再出卖自己的肉体,好好上学……
可是,他一个人抢银行是不可能的。
到公交车上去偷钱?他不掌握那门技术,而且,小偷小摸,解决不了大事……
两天后,他在大街上闲逛,接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这个人就是米嘉。
她说是“二哥”介绍来的。“二哥”是由辉几个月前认识的一个人,据说,在西京黑道,没人不认识他。近来,他一直和“二哥”没联系,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女人要他杀一个人。
当时,由辉心里很紧张,又觉得这是一次重要机会。想起姐姐,他把心一横,说:“你出多少钱?”
他希望对方能给他一万块。
没想到,对方说:“我给你两万块。你给我一个卡号,我先给你打过去一万块,事成之后,我再给你打过去一万块。”
弟弟翻过身去,朝着墙壁说:“我有钱。”
姐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躺在家里,钱会从门缝钻进来呀?”
接着,她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牛肉汉堡包,一瓶可乐,碰了碰由辉的胳膊,说:“起来,吃吧。”
弟弟爬起来,抓过汉堡包狼吞虎咽。吃着吃着,他抬头看了看姐姐,停止了咀嚼,问:“你吃了吗?”
姐姐说:“我吃了。”
弟弟说:“你没吃。”
姐姐笑了:“你怎么这么啰嗦呀!”
弟弟说:“你在哪儿吃的?”
姐姐说:“食堂。”
弟弟把汉堡包撕成两半,说:“给你。”
姐姐转过身去,说:“你快吃吧,我吃饱了。”
弟弟一把把姐姐拽过来,说:“你不吃我也不吃。”
姐姐的眼睛有些湿,她抓起弟弟.的手,把汉堡包送进他嘴里,轻轻地说:“姐姐真的吃饱了。我们食堂的伙食很好的。”
然后,她转身拿起墩布,开始帮弟弟擦地板。
弟弟慢慢地吃起来。
弟弟没有对姐姐说,其实,这一周他几次跑出去找工作,结果四处碰壁。最后,他找到了老家的一个建筑公司,给人家搬砖。干了两天,手上全是老茧,实在撑不住,又偷偷跑了回来……
突然,姐姐包里的电话响起来。
她把墩布放在房间一角,走过去,掏出电话,又放了回去,看了看弟弟,转过身,掏出另一个电话,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姐姐怎么有两个电话?
弟弟有些疑惑,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贴在门缝上,听见姐姐正在外面通电话:
“您在哪里?金华大厦,801……您姓什么呀?……张先生……我不贵呀,见了面您就知道了,我很漂亮的……1.62米,92斤,三围34、24、34……哦,您包夜吗?……”
弟弟傻住了。
他回到床上坐下来,继续吃汉堡包,却已经感觉不到滋味了。
很快,姐姐就走进来,说:“我有急事,得马上离开。明天,我再来帮你洗衣服。”
她把手机塞进包里,又从里面掏出几张钱,放在床上,说:“这是你的生活费,放好了。这里都是租房的闲杂人员,别让人家偷去,记住了吗?”
弟弟一直瞅着角落的那个墩布,慢慢嚼着嘴里的食物,没有说话。
姐姐背起包,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弟弟呆愣着,突然站起身,朝外跑去。她看见姐姐在路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麻利地钻进去, 5173." >关上门,那车一下就窜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都市的车水马龙中……
过去,由辉只是东游西逛,打架斗殴,属于一个小混混。
他偶然知道姐姐卖身这个秘密,如同晴天惊雷——他之所以接这桩杀人的生意,这件事是一个重要因素。
那天,他一夜未睡。
他翻来覆去回想姐姐那个电话,心里越来越悲哀。
一夜间,由辉就变得凶残了。
他幻想在西京抢一次银行,弄来一麻袋钱,给姐姐扛去,统统倒在她脚下,她一定会惊喜得昏眩。从此,她不用再出卖自己的肉体,好好上学……
可是,他一个人抢银行是不可能的。
到公交车上去偷钱?他不掌握那门技术,而且,小偷小摸,解决不了大事……
两天后,他在大街上闲逛,接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这个人就是米嘉。
她说是“二哥”介绍来的。“二哥”是由辉几个月前认识的一个人,据说,在西京黑道,没人不认识他。近来,他一直和“二哥”没联系,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女人要他杀一个人。
当时,由辉心里很紧张,又?
觉得这是一次重要机会。想起姐姐,他把心一横,说:“你出多少钱?”
他希望对方能给他一万块。
没想到,对方说:“我给你两万块。你给我一个卡号,我先给你打过去一万块,事成之后,我再给你打过去一万块。”
三、亲人,我和你在一起
闷热的夏夜。
毛三和毛四匆匆横穿马路,要回到密密的草丛里去。
毛三说:“你能不能走快点?”
毛四说:“我已经够快了!”
毛三生气地停下来,说:“我也是124..t>条腿,你也是124条腿,你为什么总落后呢?”
毛四委屈地说:“姐呀,前些天,我被一个人踩了一脚,差点没命,断了几十条腿,还没长出来呢。”
毛三低头看了看,心疼了:“姐领你报仇去!”
毛四说:“我们斗不过他啊。”
毛三恨恨地说:“我有办法……”
这一夜,那个人的耳朵里钻进了两条虫子。
应该说,最初的时候,顾盼盼是爱作家的。
第一次她听他演讲,心里就充满了敬佩。两个人都是从农村拼出来的,在情感上很贴近。她喜欢上了他那滔滔不决的口才,还有他那气势磅礴的手势。
两个人相亲相爱的那些日子,是顾盼盼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总这样想——在那次见面会上,有那么多女生,只有自己是最幸运的。
两个人在一起几个月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离婚了。她从未奢望过和这样一个出众的男人结为夫妻。
从始至终,作家没有给过她什么物质的帮助,她也不想要。她和其他男人是金钱交易,而他是她情感上的一种归属,精神上的一种依靠。她全力保护着最后这一块净土,不想被铜臭玷污,否则她将彻底沉沦。
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哪怕这样一辈子。
那天晚上,她叫“咬”,在网上寻找生意。不断有男人打来电话,她平静地和他们谈判,已经彻底麻木。
当她接起电话,听到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时,一下没想起来是谁,只是愣住了。
实际上,对方只说了两句话:
“你在哪儿?”
“我在文联大楼附近。”
几秒钟之后,她忽地想起来——这个人就是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于是,她一下挂掉了电话。
那天夜里,她没有外出,关机了。
那天夜里,她一夜辗转反侧,心乱如麻。
如果,她和他素不相识,今天晚上,两个人的生意很可能成交。那么,他和其他嫖客有什么区别?
如果没有区别,他跟她做,是需要付费的。可是,她和他曾经无数次肉体交欢,他没花过一分钱!
他是顾盼盼心中的偶像,她一直不敢正视。现在,这尊偶像在大雨中轰然坍塌,油彩迅速剥落,露出了丑陋的本来面目,看上去,那么恐怖。
顾盼盼想,这辈子她都不会再见他了。他呢,这辈子肯定也不会再联系自己了……
就这样断了吧。
又不甘心。
忽然,一个念头冒出来:跟他要一笔钱。
弟弟来西京之后,很快就成了无业人员,顾盼盼的压力更大了。现在,她太需要钱了。
要多少呢?
她觉得,他的名气这么大,一定很有钱,要100万!他一定不会给,那么,一步步谈下去,最后他应该能拿出10万来……
10万就很好了。
感觉告诉她,这类交涉,最后的成交比例应该是十比一。
姐姐确定这个杀手是弟弟之后,从草丛里站起身,慢慢朝他走过去。
这时候,由辉已经踩灭了烟头,站起来。
“由辉!”她颤巍巍地喊了一声。
对方哆嗦了一下,蓦地朝她看过来。
“由辉,是你吗?”
对方不说话,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一直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地上那具僵直的尸体,眼泪就“哗哗”流下来:
“由辉,你为什么掐死她?是谁让你干的?”
由辉终于从怔忡中回过神来,惊惶地问:“姐,你怎么在这里?”
顾盼盼说:“你先告诉我!”
由辉低下头,过了半天才说:“我是被人雇佣的。他们答应给我一笔钱,有了这笔钱,你上学就不用愁了……”
顾盼盼紧紧抱住弟弟,一下就哭出声来。
弟弟直直地站立,沉默着,泪水从他眼角静静淌下。
哭了一会儿之后,顾盼盼松开手,抽噎着说:“由辉,其实他们要杀的人是你姐……”
由辉疑惑地看着姐姐,问:“为什么?”
顾盼盼咬牙切齿地说:“我肯定,这一切都是他幕后策划的!”
由辉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谁?”
顾盼盼说:“一个作家。半年前,我和他一见钟情。没想到,这个人狼心狗肺,在得到我之后,就想把我甩掉,我坚决不答应,这几天正僵持着……”
由辉想了想,问:“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顾盼盼犹豫了一下,说:“就是他约我来的。我担心有问题,才把这个女孩带来……”
说话时,顾盼盼感觉到,弟弟的身子一直在抖。弟弟也感觉到,姐姐的身子在抖。黑夜的郊外,很凉,姐弟二人显得那样单薄。
远处,出现了两个车灯,慢慢移动着。
顾盼盼和由辉都惊慌地转过头,盯着它。过了一会儿,那两个车灯终于拐了弯,不见了。
顾盼盼再一次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绝望地小声说:“傻弟弟,你不知道,杀人要偿命吗?”
由辉低下头去,弱弱地说:“姐,如果我被抓住了,你要救我啊……”
顾盼盼带着哭腔说:“人命关天,我有多么大能耐吗!”
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什么,忙乱地从包里掏出一把钱,塞到弟弟手里:“你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和向阳村联系,也不要和我联系……”
由辉沉默了一会儿,把那些钱又塞回姐姐的包里,坚定地说:“姐,我不会走的,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西京!我要和你一起报仇!”
这个词对于顾盼盼来说,似乎十分陌生:“报仇?”
由辉狠狠地说:“那个作家,我要他不得好死!”
顾盼盼望着苍茫的远方,重复了一句:“报仇……”
由辉说:“反正,我已经背上了一条人命,就不在乎第二条了!”
顾盼盼说:“先别说他了。快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由辉四下看了看,说:“姐,那儿有棵树,我们把这具尸体吊到树上去。”
顾盼盼说:“为什么?”
由辉说:“人们以为她是自杀,就不会追查了。要是有一个凳子,就更像了……”
顾盼盼突然说:“你再看看,她死了吗?”
由辉冷冷地说:“要是没死的话,她早坐起来了。”
说完,他蹲下身,吃力地搬尸体。
小蕊就僵硬地坐起来了。
顾盼盼低下头,想看又不敢看地瞄了瞄她的脸——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把脸挡住了。
她低声说:“你最好把她的脸毁坏……”
由辉说:“好。”
顾盼盼说:“你带刀子了吗?”
由辉说:“没有。我有办法。”
他在四周转了一圈,很快就捡到了一块碎玻璃。
顾盼盼立刻把脸转了过去,接着,她就听见了玻璃割在肉上的声音:“噗噗噗……”
毁了容,由辉用一只胳膊托尸体的腰,一只胳膊托尸体的腿,把她抱起来,踉踉跄跄走到那棵孤独的老榆树前,放在地上,让她背靠树干坐着,又掏出那根勒死她的尼龙绳,做了个活套,套住她的脖子,另一头甩到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上……
顾盼盼站在很远的地方,没敢走上前。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伏食。
她对他的真实情况了解不多,甚至以为,“伏食”是他的网名。她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
她只了解他的孤独。
顾盼盼的孤独,是一种被隔在这座陌生都市之外的孤独;而伏食的孤独,好像是一种被隔在人类之外的孤独。
她喜欢这样另类的男人。
于是,她和他迅速陷入一种半虚半实的爱情。
作家只是顾盼盼永远的情人,而这个男人似乎是准备和她一起跨入婚姻的。
在没有生意的时候,顾盼盼经常和伏食聊到半夜。
他给顾盼盼留过电话,可是,她从来没打过。说不清为什么,她不敢聆听他的声音。也许因为他在她心中太重要了,生怕有一天,两个人共同建造起来的美好感觉突然坍塌。
在这个阴险的黑夜里,顾盼盼忽然想到了这个虚无缥缈的男朋友。
她决定用小蕊的电话把他约到玄卦村来见面。
如果,警察查出小蕊并非自杀,追查下去,第一个重大嫌疑犯,就是他……
为了弟弟,顾盼盼只有陷害伏食了。
由辉回头小声喊了她一声:“姐,你过来帮帮我——”
顾盼盼慢慢走过去,脚下都是土坷拉,深一脚浅一脚。
小蕊的尸体还靠着树干坐着。
她的脸上都是血,已经不像人脸了。眼睛半睁着,穿过几绺头发,似乎在凝视着远方。T恤衫的领子也裂开了,一定是刚才由辉掐死她的时候,把扣子碰掉了,她脖子上的那颗痣终于露出来……
顾盼盼蹲下来,小心地摸小蕊的口袋,找到了她的电话。然后,她把手缩了缩,隔着袖子把那只手机掏出来,又用另一只手抓起她僵硬的手指,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了伏食的电话号码。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伏食的声音,很低沉,和她的想象不差分毫。
最后,顾盼盼又用小蕊的手指挂断了电话,塞回了她的口袋。
伏食毫无戒备,高高兴兴地朝这个陷阱赶来了……
这时候,顾盼盼忽然想哭。
由辉问:“姐,你约谁呢?”
顾盼盼没有说话,而是盯着由辉的背后。
由辉意识到了什么,慢慢转过身去——黑暗中,有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顾盼盼颤巍巍地问:“那是什么?……”
由辉眯起眼睛,渐渐看清,那是一条毛瑟瑟的狗,它趴在几十米远的田地里,正盯着他们看。
“姐,那是狗。”
“不会是……狼吧?”
“不可能。”
“它为什么不叫呢?”
“是野狗。”
“野狗就不叫吗?你看,它还在盯着我们……”
由辉捡起一块土块,朝前走了几步,用力掷过去,落在了离它几米远的地方。
它转头朝那块土坷拉看了看,然后一拱腰,站了起来,朝刚才顾盼盼藏身的那片荒草跑去了。
由辉说:“姐,它跑了,我们快点动手吧。”
顾盼盼说:“好的。”
由辉就抱起尸体来,全力朝上举;顾盼盼抓着那根绳子,一边使劲朝下拽,一边朝那片荒草张望。
两个人终于一起将尸体吊了起来。
小蕊在半空中慢悠悠地转动着。
她脚脖子上的那条黑色十字架脚链,微微地摇来晃去。
四、你不在服务区
有个人,天天夜里都梦见,他飘飘忽忽来到墓地,和已故的女友幽会。
后来,他怀疑自己梦游,就叮嘱一个朋友半夜时给他打电话。他想把自己从梦游中惊醒。
可是,每次他在梦中与女友相见时,朋友给他打电话,都被告知——您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撒尔幸的父母很开通。
撒尔幸举行婚礼那一天,他们赶到后,并没有怪罪儿子的荒唐举动。父亲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爸爸尊重你今天的婚礼,却不赞成你自杀的决定。”
本来,撒尔幸一个人在学校附近住,那天,父母把他带回了家。
夜里,撒尔幸一个人躺在床上,神情恍惚。
母亲熬了一碗姜蛋汤,热腾腾地端进来。她看见,儿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东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把空荡荡的红木太师椅。
“幸子,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
“你淋雨了,起来喝点汤,预防感冒的。”
“晾一晾吧。”
“别让它凉了。”
“知道了。”
“早点睡,不要再胡思乱想。”
“妈,你也睡吧。”
母亲离开的时候,看了看那把太师椅,走过去99lib?t>,把它抱起来。
撒尔幸一下坐起来,生气地问:“你要干什么?”
妈妈愣了一下,说:“把它搬走呀。”
撒尔幸说:“你别动!”
母亲叹口气,放下椅子,走出撒尔幸的卧室,把门轻轻关上了。
撒尔幸慢慢躺下来,继续盯着那把太师椅。
他在想念小蕊。
要是她现在就坐在椅子上,多好啊——众人都离去了,在这宁静的夜里,她抬起手来,撩起面纱,亮莹莹地说:“亲爱的,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撒尔幸听见有唢呐的声音,由远而近。
他爬起来,撩开窗帘,朝外面看去——黑暗中,有一行迎亲队伍,正经过他的窗前。
四个穿红袍的乐手,走在最前面,他们举着唢呐,冲着天吹。
四个穿绿袍的轿夫,戴着清朝的黑帽子,轻松地抬举着一顶鲜红的大花轿,缓缓前行。
四个穿红裤子绿褂子的丫鬟,在花轿后尾随。
如今,很多年轻人结婚,已经不追求奢华和铺张,而是喜欢传统的婚礼形式,更节省,更别致,更隆重,更喜庆。
可是,撒尔幸觉得有点奇怪,哪有午夜娶亲的啊。
他穿上鞋,溜了出去,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撒尔幸家住在四合院里。在西京,四合院才是房地产最高地位的象征。购买一套四合院,往往要支付几十户百姓人家搬迁费。
撒尔幸跑出房子,追上走在最后的丫鬟,礼貌地问:“小姐,这么晚了,这是谁家结婚呀?”
那个丫鬟好像没听见,继续缓缓朝前走。
撒尔幸感觉十分异常,便不再问,默默尾随。
迎亲队伍一直朝着黑暗深处行进,终于停在另一座四合院前。
大门外,高高地挂着红灯笼;大门内,烧着几个香炉。很多人等候着,花轿一到,锣鼓喧阗,鞭炮齐鸣。
轿夫卸下轿梁,空手抬着花轿,走进院子,跨过一个炭火盆,放在正房台阶上。
一个女子撩开轿帘,新娘慢慢走下来。她头戴凤冠,身穿霞帔,顶着蒙头红,慢慢走进正房礼堂。
混在人群中的撒尔幸,紧紧盯着新娘,急切地想看看她的长相。
一个执事高声说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撒尔幸惊呆了——只有新娘一个人拜天拜地拜高堂!
执事又喊道:“夫妻对拜……”
新娘转过身来,朝着空荡荡的一侧微微鞠躬,好像对面真有一个人似的。奇怪的是,每一个宾客都眼含祝福,笑吟吟地观望着,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新郎的缺席。
按照传统习俗,三拜之后,新郎将用一根包红布的秤杆,挑下新娘的蒙头红。可是,新娘的蒙头红竟然自己滑落下来……
撒尔幸傻在了那里——那新娘,分明是她的小蕊啊!
这时候,执事用最热烈地声调喊道:“礼成!”
很快,99lib?众人便把新娘拥入了洞房。
撒尔幸的目光穿过晃动的脑袋,朝洞房里望去——
有人正在婚床上撒红枣,撒花生。一个胖乎乎的孩童,笑嘻嘻地在上面滚来滚去。有人端来子孙饽饽和长寿面……
小蕊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对四周的喧闹充耳不闻,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什么东西——洞房中央,有一把空空的红木太师椅。
一个壮汉走过去,抱起那把太师椅,想搬走。
小蕊突然说:“别动它!”
这时,一群闹洞房的人,嬉笑着挤进去,挡住了撒尔幸的视线。
他一步步退出去,来到四合院的大门外,站在胡同里,朝一个方向望了望,一片漆黑;又朝另一个方向望了望,也是一片漆黑……
他忽然意识到,这地方不是人间!
新娘、执事、孩童、宾客——他们都不是人!
正像他在阳间举行的婚礼一样,新娘缺席;在阴间举行的这个婚礼,他缺席……
想到这里,撒尔幸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99lib?——家在哪里?
他颤颤地掏出手机,想给父母打个电话。拨了号码之后,里面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尊敬的客户,你不在服务区……
打了激灵,撒尔幸睁开了眼睛。
那碗姜蛋汤已经凉了。
他的脑袋好像装满了糨糊,甚至不能确定,刚才是真实的经历,还是虚幻的梦境。
那把红木太师椅依然空着。
过了一天,小蕊的伯伯和姑姑赶到了学校,处理后事。
又过了一天,撒尔幸带着他们,从公安局领出小蕊的尸体,直奔殡仪馆。
灵车在大街上行进。撒尔幸坐在小蕊身边,一直握着她的手。她的身体上蒙着白布,手像冰一样凉。
撒尔幸坚信,昨夜,小蕊来到了他的房间。她告诉他,他在阳间和她举行了婚礼,她在阴间也和他举行了婚礼……
有一个车队迎面开过来:前面是一辆白色加长林肯车,中间是一串颜色不同的小轿车,后面是一辆香槟色大客车。每辆车都披红挂绿,喜气洋洋。
送葬车和迎亲车擦肩而过。
这一天是3月11日,星期六。
五、致意
某人病了。一个庸医给他提供了一个偏方,需要一颗活鸡的心做药引子。
于是,某人把家里的母鸡抓来,活着开膛,把热乎乎的心脏直接摘出来。想不到,那只母鸡被扔到地上后,竟然扑棱着翅膀跑掉了。
67d0." >某人吓傻了。
这只母鸡叫“小蕊”。
不但撒尔幸感觉到小蕊回来了,顾盼盼和由辉姐弟俩也感觉到了。
从玄卦村活着回来之后,顾盼盼开始暗中严密关注作家的行踪。
她的信息来源就是“午夜论坛”——这个论坛有一个版块,专门公告作家的动向。
这一天,她在论坛里看到,作家的新书《已故》即将出版。于是,她以读者的身份,给公司打电话,询问详情,得知该书在友邦印刷厂印刷。
她有了一个恶毒的主意。
她打开自己的交易通讯录,一页页翻阅,找到了一个经常光顾她的男人,他好像就在印刷厂工作,还是个小头目。她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她希望这个家伙正巧在友邦印刷厂工作,结果不是。
她只好向他咨询:如果想在即将印刷的一本书上做点藏书网手脚,也就是在封面作者的名字上套个黑框,怎么才能办到?
这个男人轻车熟路地告诉她,找一家制版公司,做一个黑框,把这块胶片直接贴在封面胶片上就OK了……
这一天,她来到友邦印刷厂,谎称要印刷一批宣传单,量很大,找到了主要负责人谈判。半个钟头之后,她提出看一看印刷车间,这个负责人立即亲自陪同她考察。
一路上,她仔细观察这个印刷厂的环境和流程,把一切牢牢记在心里。
打过几次交道之后,顾盼盼和这家印刷厂的人就熟了。在《已故》要开机的当口,她又一次混进去,趁人不注意,把那块笔帽大小的黑框贴在了出版社已经签过字的胶片上……
离开印刷厂之后,顾盼盼释放出了第一口恶气。
她想,说不定这个黑框真会化成一种厄运,罩在那个作家的身上,让他猝死——这样想着,她的心中就无比舒畅,打车回家。
这时,她已经搬出了学校宿舍,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平房。
本来,弟弟想退掉他的房子,和姐姐住到一起,这样更节省房租。顾盼盼却找了个借口,拒绝了他——她要做生意,弟弟在身边,很不方便。
这个平房是两室,她住藏书网外间,一床一柜,一桌一椅,一台电脑,一台电视。里间的门锁着,那是房东的仓房,不知道里面堆放着什么。
顾盼盼回到家中,天已经黑了。
她冲了个澡,裹着浴巾走出来,瞟了那扇紧锁的门一眼,然后,走到桌子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刚买的碟,放进DVD播放机中,爬上床铺,打算躺下来看。
有什么东西硌了她的眼睛一下,那是挂在里间门上的黄历——现在,这种老式黄历已经不多见了,制造者故意选用泛黄的纸,给人怀旧感。而且,它的开本比传统黄历大一倍,上面的数字也十分醒目:3月8日。
这是小蕊被害的日子。
顾盼盼定定地看着这一张日历,有些恐惧有些迷茫。
她是3月8日之后住进来的,半个多月了,从没有撕过这本黄历,它是不是一直停在这个日子呢?
她爬起来,把3月8日这一页扯下来,撕得粉碎。
刚刚躺下,她又爬起来,把整本黄历都拿下来,放在地上,用火柴点着了。很快,一本黄历就变成了灰。
接着,她又把这些灰扫进簸箕里,端进卫生间,倒入马桶,同时按下大小二挡冲水阀,它们转眼就不见了。
做完这些,她才再次爬上床,靠在床头上,拿起遥控器,按了播放键。
这是一个西方电影:《偷梁换柱》。
音乐响起,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安静的酒吧,几个人坐在里面,静静地说着话。其中一个男子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接听,脸色渐渐由晴转阴……
顾盼盼忽然意识到,不是一个手机在响,是两个。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果然有一条短消息——亲爱的,妇女节快乐!
今天是3月26日啊,是谁,发来了这样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她查看了一下手机号,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号码她太熟悉了!
有一次,她曾对小蕊说:“你的手机号怎么这么多8呀!”
小蕊说:“瞧你,大惊小怪的!不就是3个8吗。”
她说:“发发发,你会发大财的!”
小蕊无所谓地说:“我的吉利数字并不是8。”……
接到这个短信之后,世界好像陡然进入了臆症状态,安静的电视画面突然变得嘈杂。
顾盼盼抬头看去,只见屏幕上出现了游乐圆的场景,小蕊出现了,她和很多孩子一起,坐在皇家转马上,开心地笑着,转了一圈又一圈,每次转过来的时候,她都朝顾盼盼摆手致意……
六、千万不要装神弄鬼
有个女人失恋了,痛苦异常,一头长发掉得精光。
她恨死那个情敌了,这天夜里,她买了一头深棕色、大波浪的假发,装神弄鬼去吓她……
回到家,她刚躺在床上,就听到有人恍恍惚惚在耳边小声说:你怎么戴我的头发呀!
她吓得一激灵,四下看看,空无一人。
她爬起来,跑到镜子前,看了看头上的假发,心里越来越恐惧——说不定,它是用真发做的。它的主人,现在也许在千里之外,也许已经死了……
她伸手想把它摘下来99lib?t>,可是怎么都揪不掉,猛地发现,这个人的头发已经长在了她的脑袋上!
她跌跌撞撞跑出家门,来到美容院,求助理发师,把它理光了。
可是,几天之后这头假发就长得披了肩,又是深棕色,波浪型!那个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你怎么戴我的头发呀!……
杀了人之后,由辉惶惶不可终日。
睡着之后,他总是梦见高墙,铁丝网,狼狗,脚镣……
他不知道哪一天,警察会把他堵在一个死胡同里。
他忽然很想念父母。他知道,要是自己进去了,这辈子就很难见到他们了。
他从杀人赚来的钱里,拿出一部分,汇给了家里,给父母当路费,让他们来西京玩一趟。他说,他在这里找到了好工作,薪水很高。
剩下的,由辉全部交到了姐姐手里。
父母从来没走出过家乡那个县,他们得知两个孩子都有了出息,十分高兴,很快就坐火车赶来了。
顾盼盼带着他们,玩了西京几个著名景点。一路上,他们一直在抱怨花钱太多,这一天,终于缩在家里不再出去了。
早晨,由辉把父母安顿好,说出去上班,就离开了家门。
他依然四处游逛,终于走进了一个很小的网吧。里面一片敲击键盘的响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由辉交了一个小时的钱,坐在电脑前,打开“午夜论坛”,查询有关那个作家的信息。
公告栏上说:下一期午夜节目,将更换录制场地。今天晚上,作家、编导、摄像师,将奔赴阴森的电影厂道具楼讲故事……
他呆呆地盯着屏幕,眼睛一点点红了。
一个小时里,他什么都没干,一直在看这个公告。
终于,他站起来,离开了网吧。
他跑了三家商场,才买全了红墨水、绳子、假发、白纱。
然后,他晃晃荡荡走向电影厂。
来到正门前,他看到有门卫,就转到了电影厂背后。墙并不高,他很轻易就爬了上去,下来时,却摔了一个跟头,把裤子蹭出一个口子,他心疼了好半天。
他在电影厂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了道具楼。楼下的空地上,停着报废的飞机、坦克、大炮,99lib?像文物一样破旧。
钻进楼里之后,他在一个卫生间里潜伏下来。
过了很久,不知从哪个房子冒出两个人,他们踩着木楼梯下了楼,看来是下班了。
楼里更加寂静。
由辉慢慢溜出卫生间,楼上楼下转了转,打算顺手牵羊,偷点值钱的东西,可是所有的门都锁着。
天快黑的时候,有一行人搬来了沙发和录像器材。忙活了一阵子,他们又离开了。
由辉蹲在沙发背后,试了一下。沙发很宽大,藏三个人都没什么问题。
接着,他站出来,坐在沙发上,用力颠了颠,很舒服。
抬起头,他看见那两台摄像机,正黑洞洞地对着他。他从口袋掏出一把卡簧刀,朝它们做了一个恶狠狠的杀动作。
由辉不知道录制现场有几个人,他不知道自己突然冒出来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况,于是,他带上了刀子,以防不测。
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
他离开沙发,重新蹲在沙发背后,一动不动了。
在这个寂阒的黑夜里,在这个无人的老楼中,由辉把红墨水抹在脸上,围上白纱,慢慢用假发盖住脸……
这个样子,让由辉自己都感到恐惧,他甚至想摘掉假发,跑回家去了。可是,一想起姐姐那可怜的模样,仇恨立即把恐惧覆盖。
这时,有人走进了道具楼,由辉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
有了人,他就不太怕了。
这些人一直来到四楼的录制现场,摄像师.99lib.试灯光,调镜头;作家在小声熟悉文稿,女编导强调拍摄角度……
由辉的心“怦怦怦”地跳起来。
这个想害死姐姐的人,和自己如此之近,仅仅隔着沙发靠背!由辉听得到他的喘息声,衣服与沙发的磨擦声,肚子的咕噜声……
他还担心自己被抓住。因为,他没想到来了两个男摄像师,而且,他们的身体高大而健硕,看得出,他们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生活富庶,营养均衡。
而来自贫穷山村的由辉,发育不良,身材瘦小。他的力量只比小蕊大一点。
不过,很快他又不担心了。因为,今夜他不是人,而是鬼。
开始录制之后,除了作家一句句讲故事,再没有任何声音。由辉知道,这时候,对面有三双眼睛紧紧盯着这个沙发。
他对自己说:千万不要咳嗽出来……
突然,作家停止了讲述,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由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讲述。
由辉的心放下来不久,作家又停顿下来。他问其他人,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几个人都说没听见。
由辉压制着自己,没有一下站出来。他在等待恐怖的气氛达到高潮。
故事终于讲到了关键处,作家突然说:“你们猜猜,这个女孩叫什么?”
时候到了!藏书网
由辉的脸贴着沙发靠背,慢慢升起来……
由辉的住处离电影厂不太远。
他跳出围墙,摘掉了假发和白纱,穿过一条胡同,朝家跑去。
父母早睡了。
他的嘴唇干得快裂开了。进屋后,他没有开灯,蹑手蹑脚地朝厨房走去。走着走着,他停住了,敏感地朝沙发瞄了一眼,眼睛就瞪大了——
黑糊糊的沙发上,好像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人,两只手平平地放在扶手上,正注视着他。
他使劲揉揉眼睛,确定沙发是空的,他看花眼了,这才放下心。
灌了一肚子凉水之后,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沙发前,躺下来——父母来了之后,睡在卧室里,他就睡在沙发上。
他闭上了眼睛,回想刚才道具楼里的一幕幕。他清晰地记得,那个女人曾经说:……我怎么感觉今天很不对头……
是的,由辉也感觉今夜哪里不对头。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
他的大脑转着转着,忽然意识到:前两天,他靠在这个沙发上,双脚可以伸得直直的,今天一伸腿,怎么就踢着了桌子腿?
只有一个解释,这个沙发被人朝前挪动了!
为什么要挪动沙发?
也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有人要藏在沙发背后……
由辉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他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从沙发背后慢慢升起来,手里拿着一个粗粗的绳套,怪怪地说:
“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
七、于千万人之中,于千万年之中
顾盼盼收到一个短信:晚上,我在好再来餐厅等你。
手机号很陌生,肯定发错了。顾盼盼回了一个短信,提醒这个马虎的人不要误事。过了一会儿,对方回道:
陌生的朋友,谢谢你。
晚上,顾盼盼经过一条街,偶尔看到了一家好再来餐厅,觉得很好奇,就走了过去。这时,短信又来了:我已经到好再来餐厅了,你在哪?
又错了?顾盼盼忽然有点恐惧了。走进餐厅,她四下张望,一个陌生男人已经迎上来:“你怎么才到啊?”
顾盼盼惊讶地说:“你看看我是谁?”
对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你是顾盼盼呗!怎么,你得失忆症了?”突然,他看出了什么问题,手停在半空,愣了片刻才说:“对不起,你,你,你和她太像了bbr>.……”
“你认识的那个顾盼盼是什么人?”
“她是我女友啊!”
顾盼盼想了想,突然说:“我能不能见见她呢?”
对方也想了想,说:“好,我约她来。明天,这个时间,这个餐厅。”
第二天晚上,顾盼盼接到一个短信:亲爱的,有个女孩和你太像了,你们手机号也只差一个数!她想见你一下。时间定在了今晚上,地点是好再来餐厅。你务必到啊。
晚上,由辉对父母说,他有一个兼职的工作,还得上班去——其实,他是去了网吧。
这个网吧的人不多,只有几个少年在打CS反恐精英游戏,又喊又叫。由辉也痒,但是他没有玩,而是坐在一个角落,进入“午夜论坛”,关注那个作家的动态。
作家在明处,由辉在暗处。由辉感觉到,暗处存在着两个人。他看不到对方,对方却看得到他。
昨夜,这个人出现了。
当时,由辉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什么,他惊叫一声,窜起来,几步就冲到卧室前,一下撞开门板,冲进去,反身把门顶住了。
父母被惊醒了,厉声问:“谁?”
由辉哆哆嗦嗦地说:“是我!……别说话!……”
外屋没有动静。过了好半天,由辉才让父母打开灯,然后,他小心拉开门,借着卧室的光亮,朝外看去——
沙发背后是一面不干净的墙。
他慢慢地走过去,到沙发背后扫了一眼,没看见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母亲走出来,问:“由辉,你看见什么了?”
由辉问:“你们有没有挪过沙发?”
父亲也跟了出来,说:“我们没动过它啊。”
由辉傻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现在,由辉在网吧里等姐姐。他要告诉她这件事。父母在家,说话不方便,他就打电话把姐姐约到网吧来了。
顾盼盼很快就到了。今天她穿着红T恤,绿色牛仔裤。
刚才,她接到弟弟电话的时候,正在商场里买衣服。过去,她并不像其他女孩那么爱美,只知道学习,穿什么都行。因此,小时候,父母给她买衣服,总是选颜色朴素样式简单的,她穿小了,由辉可以接着穿——现在,她必须要大量购买漂亮衣服,这也是一种职业投资。
进了门,顾盼盼一眼就看见了弟弟,她快步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拍了拍他的肩,问:“由辉,出什么事了吗?”
由辉朝两旁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姐,我勒死的那个女孩回来了……”
顾盼盼一惊:“你看见了?”
由辉就一五一十地讲了昨夜的事。
顾盼盼想了想,问:“……是不是幻觉?”
由辉说:“不可能。”
呆了一会儿,顾盼盼说:“前天晚上,我一个人看碟,她在电视里出现了,笑着朝我招手……”
由辉说:“你也肯定那不是幻觉吗?”
顾盼盼说:“我肯定。我没敢再看那张碟,如果看,她一定还会朝我招手……”
说到这里,顾盼盼叹了一口气,冷冷地说:“人穷,活人敢害你,就像捏一只蚊子;死人也敢纠缠你,就像蚊子要叮人,甩都甩不掉……”
由辉说:“明天,让爸爸妈妈先回去吧?”
顾盼盼赞同地说:“也好。”
由辉说:“附近有个火车站的窗口,我现在就去订票。”
顾盼盼说:“他们是坐硬座来的,回去你给他们买两张卧铺。”
由辉说:“我知道。”
由辉出去之后,顾盼盼坐在了弟弟的位子上,继续观看“午夜论坛”。
CS反恐精英游戏打入了高潮,几个少年呼叫起来,他们正在爆头。
顾盼盼偶尔看了看屏幕的右下角,弟弟的QQ在闪。她顺手点开,有人请求弟弟加好友。
她感觉这个QQ号码非常熟悉,一下却想不出是谁的——假如,你在大街上遇到了你自己,大脑肯定会空白几秒钟,想不起这个非常熟悉的人是谁。
终于,顾盼盼反应过来:这正是自己的QQ号码啊!
顾盼盼是学计算机的,对电脑并不陌生。她马上想到——有人盗了自己的号码。
可是,这个盗窃者,偏偏请求弟弟加好友,哪有这么巧的事呢?
她接受了对方,然后试探地说:你好。
对方不说话。
她又说:你好啊。
对方还是不说话。
她突然问:你是顾盼盼吗?
对方终于敲出了一行字:……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
这是张爱玲 href='/article/983.htm'>《爱》的结尾。
对方继续慢慢敲字:……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顾盼盼不动声色地观察,看对方到底要说什么。
对方敲出最后一行字:……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能跟我去一趟玄卦村吗?
顾盼盼死死盯着屏幕,呼吸都快停止了。
玄卦村!这三个字,让她触目惊心。
突然,她请求和对方视频聊天。
前些天,她进入了作家的QQ群,化名“目分目分”,说了一些鬼气森森的话。然后,她利用电脑黑客手段,把自己的聊天记录删除。当对方请求视频的时候,她就显现在镜头前……
她是假死,小蕊是真死。
现在,难道小蕊会出现在视频中?
对方接受了她的请求。
一扇门打开了,呼啦一下显出了对方的身影。顾盼盼的头皮一下就炸了——她看见了她自己,正在网络那一端噼里啪啦打着字……
八、44路
有个人,坐8路车上班。
不过,他和8路车的一个司机有点仇,为了回避他,他改乘44路,不过绕点远。
这一天他加班,很晚才回家。
上车后,他发现除了自己,没有一个乘客。
他刚刚坐下,车门就关了,车却没有动。
他朝前看了看,司机朝他走过来,正是那个仇人,只是身体一分为二了,他笑嘻嘻地说:“44等于8,老朋友,又见面了呀。”
这一天,作家在西京大学搞第二次见面会,顾盼盼和由辉都来了。
开始时,姐弟二人在门外转悠,没有进入现场。
作家讲到道具楼那件事的时候,顾盼盼的内心生出一阵悲凉。她知道那是由辉干的。她和弟弟,都是弱小的,作为社会中的一个人,没人怕他们,他们也斗不过谁。因此,他们复仇,只能是装神弄鬼……
在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在场的学生,却看不到讲台上的作家。
第一排正中,有个略微有点胖的女人,打扮得雍容华贵,手里玩弄着一乳白色打火机。顾盼盼听说,这个女人就是午夜节目的投资人。
她左边,坐着一个男人,头发很短,肤色很黑,看上去很结实。他的目光时不时就射向门外,看她一眼。顾盼盼不知道他就是伏食。她只是感觉到,这个男人的眼神很凌厉,似乎能刺穿她的五腑六脏。她害怕这个男人的眼神。
她悄悄走开了,站在了另一个入口处。
作家说:“其实,恐惧也是好事,它让人有所收敛,有所避讳,有所思考,有所敬畏……”这时候,顾盼盼走进了现场。
今天,她特意穿上了和小蕊一起买的红T恤和绿色牛仔裤,轻飘飘地来到最远最偏的那个位子上,坐下来。
在这个角度,她避开了第一排那个神秘男人的凌厉眼神,只能看到作家一个人。这是她跟他索要100万未果之后,第一次见到他。
他瘦多了。
他也看到顾盼盼了,顿时哑口无言。
顾盼盼朝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轻飘飘地走了出去……
出了门,她拉起弟弟说:“快走!”
姐弟两个人几乎是跑出校门的。
由辉说:“就这样一次次吓唬他,不过瘾。”
顾盼盼的眼里射出两道阴冷的光:“最后,我要让他疯!”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
顾盼盼伸手摆了摆:“由辉,我打车先把你送回去。”
由辉朝另一个方向看了看,有一辆暗红色公交车在站牌前停着,正是44路车——他每次来姐姐的学校,都坐这趟车回去,很顺——于是,他撒腿就跑,大声说:“算了吧,方向相反,挺贵的。我坐公交车!”
姐姐在后面喊道:“由辉,你小心啊!”
这辆44路车一直没有动,似乎在等由辉。
他一步跨上去,车门才“哐当”一声关上。
他没听出这扇门的恶意。
他前后看了看,除了他,车上竟没有一个乘客。他掏出一块钱硬币,塞进投币口,说了一声:“终点。”
司机没答言,默默把车开动了。
44路是空调车,窗子封闭很严实。一边是三个软座,一边是两个软座,很舒服。
由辉走到最后面,靠窗坐下来。这个位置视野开阔。
太晚了,街道上车不多,公交车开得飞快。
路边小店都已经打烊,一晃而过……
下夜班的工人,骑着自行车,慢腾腾地前行,一晃而过……
一块块公交车站牌困倦地站立着,一晃而过……
由辉忽然想到:他上来之后,这辆车一站都没停!
他想问问司机,又一想,车上只有他一个乘客,到终点,沿途各站又没有乘客,司机为什么要停呢?这样,他会更早到家。
于是,他没有做声,继续看窗外。
终于要到站了。
他站起来,扶着扶手走到车门前,准备下车。可是,车速没有减,反而更快了,直直地朝西冲去。
他愣愣地朝前面看了看,只看到司机高大的背影,忽然感到了一种鬼气,不由喊了一声:“你怎么不停车啊!”
司机继续朝前开,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你坐的是多少路?”
由辉说:“44路啊。”
司机不满地说:“44路的末班车是9点半,现在都快10点半了,你说这是44路吗?”
弟弟的脑袋“轰”的一声,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44路的末班车确实是9点半!
深更半夜,怎么突然出现了一辆44路?
“这辆车的终点是哪里?”由辉问。
“玄卦村!”司机答。
“操你妈,你有病!”由辉恐惧到了极点愤怒到了极点,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朝窗子踹了..一脚,竟然没碎。
司机几乎把油门踩到底了,公交车像疯了一样忽左忽右,在路面上乱窜。
由辉被甩得东倒西歪,他紧紧抓住一个椅子靠背,固定住自己,又抬腿朝窗子上踹了一脚。
车窗还是没有碎。
外面的灯少了,树多了。
绝望中,由辉想起了姐姐,忽然想哭。他凝聚全部的力气,又一次朝车窗踹去,“哗啦”一声,玻璃碎了。
他抓住窗沿,一扭身,跳出去,摔在了路边。
那辆车保持着刚才的速度,继续朝玄卦村方向冲去。
九、20问
我和两个女孩玩碟仙。
关了电灯,点上蜡烛,打开窗户。外面是密匝匝的树,各种叶子哗啦哗啦响。
凉凉的风吹进来,烛光飘动,这个世界显得别有深意。
三个人双手合十,祈祷了一阵子。接着,一个女孩先在心里问了一个问题,然后,我们三个人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那个碟子上。
过了一会儿,那个碟子突然抖动了一下,似乎一下就具有了灵异之气,接着就开始慢慢滑动了!它分别停在了两个阿拉伯数字上:3,8,最后,它滑过“活”字,牢牢定在一个汉字上——“死”。
这个女孩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我小声说:“也许是100年后的3月8日呢。”
她灰暗地说:“我问的是,今年我有什么运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
3月8日,这个女孩平安无事。?那一天,我死了。
5月8日,这个女孩也死了。
这一天,顾盼盼又没有上学去。
夜里,她经常陪客人,早晨根本起不来,因此经常旷课。
睡到下午,她上网转悠,天快黑的时候,又钓到一个男人。双方谈好价钱,约好地点,她立即来到卫生间梳洗打扮。
戴上假睫毛,抹上黑眼影,涂红唇,喷香水……
她不求男人对她一见钟情,只求一见发情。这样,他们才肯付钱。
她每次敲开一扇门,都是生死未知,吉凶未知。每扇门里都有一个男人,长相未知,性格未知。
有一次,她大老远地送上门去,得到的只是侮辱。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好像抽大烟的。他轻蔑地看她一眼,说:“我喜欢胖的,你太瘦了,真像一只鸡似的。不要了。”
还有一次,她到一个男人的家里去,对方是个胖子,打开门,就把一扇门堵得严严实实了。他打量了一下顾盼盼,笑嘻嘻地说:“我不是买猪的,回去减掉三十斤肉再出来卖吧。”然后,啪地关上了门。
很多次,她自己花钱打车去,再自己花钱打车回……
离开家之前,顾盼盼对着镜子做了一个妖媚的表情,悲凉地感到,镜子中的这个妖艳女孩,已经和大学生的身份越来越远了。
下了楼,她看到两个中年男子在附近转悠。
尽管,两个男子东一个西一个,但是她敏锐地感觉到,他们是一起的;尽管他们穿着普通,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是带枪的。
他们看到顾盼盼出来,立即朝两个方向走去了。
顾盼盼低下头,匆匆走向大街。
拐个弯,她看到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停着一辆警车。警车的窗子有铁栏杆,它的门关着。顾盼盼知道,她一旦走进它的门,就不能自由地出来了。
她的心顿时慌乱起来。
这时,由辉打来了电话,让她去一趟。听口气,似乎有什么大事。
于是,顾盼盼临时放弃了生意,匆匆赶到了由辉的住处。见到用纱布包着面部和双手的弟弟,她才知道昨夜的怪事。
姐弟俩从停止在3月8日的老黄历,说到发自小蕊手机的那条祝福短信,说到那张诡怪的影碟,说到半夜时沙发背后冒出的那个女子,说到在QQ视频中出现的另一个顾盼盼,说到这辆杀气腾腾的44路……
“由辉,在西京,我们难逃厄运。你走吧!”
“我去哪儿?”
“最好跑到天涯海角。”
“没有一个亲戚朋友,跑出去我怎么活啊!”
“姐姐给你拿钱!”
“如果冤魂跟着我呢?”
“鬼可怕,人更可怕——刚才,我在我住的那个地方,看到蹲守的警察了!我怀疑,小蕊那件案子,警察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盯上了我,也就盯上了你!”
“……不可能吧?”
“隔行如隔山。警察的工作,就是日日夜夜关起门来研究,怎么抓住你,这是最要命的。我们对人家有什么侦查技巧,有什么科技手段,一点不了解。目前,人家进展到哪一步,掌握了多少信息,我们同样一无所知。我跟你打个比方,如果,人家的综合侦查能力是88.888分,而你的反侦查能力是88.887分,就差0.001,你就没命了。”
弟弟紧张起来,他想了想说:“姐,把你一个人留在西京,我不放心!”
姐姐叹口气,说:“你别管我了,以后我说不定去哪里呢……”
她没有再说下去。其实,这时候她已经打算辍学,离开西京了。她清楚,小蕊之死,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除了法律难以界定的罪名,她至少还背负着敲诈罪,卖淫罪,包庇罪,伪造现场罪,人身攻击罪……
弟弟敏感地问:“你也要走?”
姐姐想了想,说:“实在没办法,我就回老家打工去。”
弟弟大声说:“姐,你吃了多少年苦,才考上这个大学,不能这样啊!”
姐姐苦笑着摇摇头:“命运一步步把我逼到了今天,没办法,争不过的。”
说完,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塞到弟弟手里:“你明天一早就走。穷家富路,把钱都带上。”
弟弟的眼泪慢慢流下来。姐姐看到弟弟哭了,一把抱住他,也大哭起来。
弟弟哭着说:“姐姐,你记着,我姓顾!”
这天夜里,顾盼盼住在弟弟这里,没回去。
第二天一早,顾盼盼帮弟弟退掉了房子,打好了行李,送他来到火车站。她的眼睛始终警觉地观望着四周。
买了票,两个人走进了嘈杂的候车室。
正巧有个空位,由辉说:“姐,你坐。”
顾盼盼说:“你坐。”
这时候,已经有个白胖的女人跑过去,一屁股填补在了那里。
顾盼盼瞪了弟弟一眼,然后继续四处搜寻,再没有空位了。她就把行李放在地上,说:“你坐在这里歇一会儿,路远呢。”
由辉就坐在了行李上,低下头,在地上一下下画着什么。
顾盼盼站着,闲闲地四处张望。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白胖的女人打开包,掏出一只茶蛋,剥了皮,大口大口吃;她旁边的两个民工在玩纸牌,一张黑桃J掉在地上,他们一直没发觉;民工旁边的一个西装男子枕着皮包在睡觉,他占了两个座,打着响亮的呼噜;西装男子旁边的一个女孩,正在看《青年文摘。彩版》,2006年第3期,红色封面上,一个人一手拿电脑一手拿手机……
过道上,旅客来来去去。
顾盼盼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观察自己。
她低下头,看见由辉正仰着脸,神情异样地看着她。和姐姐的目光相遇之后,他又低下头去,继续在地上乱写乱画了。
过了好久,终于检票了。
坐着的人们“呼啦”一下都站起来,拿起各自的包,纷纷朝检票口涌去。
姐弟两个人差点被冲散,顾盼盼拉住由.辉,随着人流一点点朝前移动。到了检票口,弟弟一个人进去了,姐姐被挡在了外面。
弟弟走出几步,又背着行李跑回来,隔着铁栏杆,说了一句:“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
“胡说!快走吧。”
由辉就一步一回头地走了。他跨入通道,走进了逃亡之门。两个人互相再也看不见时,姐姐还傻站在那里,眼泪哗哗滚落下来。
由辉离开西京之后,顾盼盼一直没怎么去学校,十几天后,她就办理了辍学手续。
这个繁华的都市像一个男人,她曾猜测,她已经去火车站了。可是,她的包还在床上。
后来,大家一致认为:她可能在临走之前,想在学校里四处再看一看。
几个女生左等右等,过了开饭时间,仍然不见顾盼盼的踪影。
大家陆续去食堂了。
清洁工打扫厕所时,有个隔挡的门一直闩着。
她敲了敲,又喊了几声,里面始终没人答应。
她等了一会儿,再敲,再喊,还是没人答应。
清洁工觉得很奇怪,就从旁边的隔挡爬了上去,探头一看,一下就掉了下来,一边朝外跑一边惊呼:“死人啦!——”
——顾盼盼死在了厕所里。
她穿着内衣,佝偻着身子,半躺半坐在蹲便池上。
她的脸被毁容了,惨不忍睹。一双眼睛微微地睁着,似乎在凝视天花板。
她的上身裸露,两个乳房不见了,血肉模糊。
十、眼珠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甲突然说:你看得见我吗?
乙说:看不见。
甲松了一口气,说:我也看不见你。
乙说:我看不见你,你要是能看见我,那就太恐怖了。
甲说:可是,不对啊,既然你看不见我,说话的时候,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眼睛?
顾盼盼被害的这天晚上,在玉米别墅中,米嘉仰面躺着床上,一只胳膊勾着伏食的脖颈。
伏食面朝她侧身躺着,一只胳膊抱着她的胸。她的胸软软的。
这时候,天刚刚黑透。
米嘉说:“伏食,过去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特别害怕。有一天,我听到了狼叫,好像就在窗外,吓得我一夜没敢睡……”
伏食没说话。
“自从有了你,我就踏实多了。不过,可能是由于那次受了惊吓,我经常做噩梦。你猜我梦到了什么?”
伏食没说话。
“一个像狼的东西,它在我背后跟着我,它也不抓我,也不吃我,就那样不即不离地跟着我。在梦里,我到处找你,却看不到你的影子……”
伏食没说话。
“在紧要关头,你们就消失了。男人哪。”
伏食依然不说话。他闭着眼睛,似乎在听米嘉的>心跳。
米嘉转过头,说:“让你说句话,就像吐金子一样难!”接着,她摸了摸他的胡茬,柔声说:“其实呀,我喜欢像你这样沉默的男人。一个男人的舌头千万不能长,否则讨厌死了。”
说着,她把嘴朝伏食凑过去。
伏食爬起来,开始居高临下地亲吻米嘉。
米嘉含糊地说:“伏食,你在夜里好像从来没睁开过眼睛……”
伏食继续吻她。
米嘉醉醺醺地说:“你不想看看我现在的神态吗?我都要死了……”
伏食把舌头伸进了她的嘴中,把她的话堵住了。他的舌头好像比平常人长很多,它像蛇一样在米嘉的嘴里翻来卷去,几乎插入了她的气管。
米嘉喜欢这样的舌头。
很快,米嘉就轻轻呻吟起来。伏食把舌头抽出来,在米嘉身体上漫游一遍,又爬到源头去喝水。
此时,米嘉已经全部化成水了。
最后,他穿上她,开始朝远方奔腾。
她紧闭双眼,只觉得耳旁呼呼生风,不知身在何处……
结束之后,像过去一99lib?样,他暂时不能把她脱下,他趴在她的身上,咬出了她的唇。
今天,他用劲比较狠。
米嘉突然有些紧张。
昨天,10号别墅的一个女人,给她家的狗狗洗完澡,梳完毛,越看越喜爱,伸出嘴和它接吻。没想到,那条狗狗突然发威,咬住她的嘴唇就不放了,活生生把嘴唇咬了下来。她老公听到她惨叫,吓坏了,急忙把狗狗的嘴撬开,用筷子搅动它的嗓子。过了半个多小时,狗狗才把女人的嘴唇从胃里吐出来。然后,老公拿着嘴唇,赶紧送太太去口腔医院做再植手术……
电话响了。
米嘉推开伏食的嘴,接起来。
电话是作家打来的,他小心地问:“在干吗?”
米嘉有点不耐烦:“在干。”说完,就挂了电话。
这时,伏食艰难地从米嘉身上脱离下来,疲惫地平躺在床上。
米嘉说:“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伏食静默了一下,问:“为什么?”
米嘉说:“一本杂志里说过,一个男人如果不喜欢一个女人,两个人做爱时,他就不想睁眼看到她。在心里,他会假设她是他喜欢的另一个女人……”
伏食转过头来,闭着眼睛,一双眼皮定定地对着米嘉的脸,说:“其实,我闭着眼睛,同样能看见你。”
睡到半夜,米嘉醒过来,朝背后摸去,伏食竟然又不在了。
3月14日,4月12日,两个月圆之夜,伏食都出去了。今天是5月8日,阴历四月十一,他怎么又不见了?
米嘉开始怀疑自己总结的那个规律了。
她等了好半天,终于睡着了。时间久了,伏食的异常就渐渐变成了平常,她已经习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的世界中,米嘉又一次走进那扇梦之门——
那片熟悉的荒原再次显现出来。
她孤独地站立在荒原里,手里拿着一份遗书,眼泪慢慢淌下来。她是个硬气的女人,在生活中很少哭。
现在,她哭了。
她想,那东西看见自己流泪了,神情一定很得意。可是,她透过泪眼看了看它,它的眼神还是那样心不在焉,似乎对人类的眼泪并不感兴趣。
只是,它那枵枵空腹不停地抽动着。
米嘉也感到腹内发空,肚皮好像挨到了脊梁。她真想一口咬断它那毛瑟瑟的脖子!
心里这样想着,她的两个膝盖却一弯,朝着那个东西跪了下去。
它并不承受,闲闲地望着米嘉,眼神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好像人的礼节对它行不通。
米嘉万念俱灰。
她颤巍巍地站起来,继续朝前走。
她不知道前途是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荒原深处走出来,还是朝荒原深处走进去。
她不知道她是走向自己的家,还是走向它的窝。
她的大脑空荡荡,剩下了一缕意识——只有伏食出现,自己才会得救。可是,这个神秘的男人似乎藏进了一个更神秘的地方,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了……
天更阴了,而且起了风,荒原动荡起来。她在风声中,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粗。
路还远呢。它的眼神在告诉。
米嘉走不动了。她再一次蹲下来,用手挖土,挡在她和它之间。她干得很卖力,好像在造一道御敌的墙。
她的长指甲纷纷断了,十指都渗出血来。
她把这道“墙”垒了很长很长,然后,在“墙”上煞有介事地插上了许多杂草,好像监狱高墙上的铁丝网。
风一刮,这些草就东倒西歪了。
她故意使自己的动作显得神秘异常。
据说,狼这东西极其狡诈和多疑,有一根草横卧,它都不会从上边藏书网跨过去。
它蹲在草丛里,瞅着米嘉,神情毫不专注,好像在看一个不高明的魔术师表演。
垒完“墙”,米嘉艰难地站起来,在大风中继续朝前走。
回头看,它从“墙”上一跃而过,在大风中追上来……
米嘉忽然想到——它不是狼。
她一边走一边惊恐地自言自语:它不是狼,它不是狼,它不是狼……
全身一抖,米嘉睁开了眼睛。
窗外也在刮风,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她想起,刚才伏食出去了。但是,她还是不自觉地朝背后摸了摸,却碰到了那根永远处于坚硬状态的东西。
她的心里一阵悲凉——
这个总是莫名其妙消失又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这个在床上总是闭着眼睛的男人,这个在她面前极少说话的男人,这个睡着之后永远在她背后的男人……
他从来不属于她。
属于她的,只有她碰到的这根东西……
伏食感觉到她醒了,就在背后轻轻抱住了她。
窗外,似乎有雨点落下来,被风裹挟着,零零星星打在窗子上。
过了好长时间,米嘉才说:“刚才,我又做那个怪梦了。那个像狼的东西还在梦中追我,我到处找不到你。我觉得,这个梦是个征兆,告诉我,你是不可靠的,在关键时刻,你肯定就不见踪影了……”
伏食在背后把脸贴在米嘉的耳边,十分温柔地说:“也许,在这个梦中,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这句不着边际的话,让米嘉的头皮一炸。
十一、松下问病童,言师买药去
童子生病了,高烧藏书网,三天沉睡不醒。
师父下山去买药。
回来时,他在山下看见童子迎面跑过来,说:“师父,我的病好了!”
师父擦了一把汗,说:“你吓坏我了。”
童子说:“师父,你带我到集市去吃汤圆吧!?99lib.我还要看木偶和耍猴。”
师父说:“没问题。”
师徒二人在集市玩到天黑日落,才返回。
走到山门前,师父一转头,发现童子不见了,左呼右唤不见人。
他只好走进禅房,却见童子依然躺在床榻上,面色如纸。伸手一摸,体温尚热,却停止了呼吸。
他刚刚断气。
5月8日这一天,作家来到西京郊区的上清观,求签。
这个上清观鲜为人知,香火并不旺,过去,他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是近几天偶尔听公司一个人介绍的,据说这里的签灵验得惊人。
于是他就来了。
那种场面宏大、香火鼎盛、游客如织的寺庙或者道观,往往并不让人信任,人气太旺,就把神气冲淡了。
上山的石阶凸凹不平,时不时地钻出一撮野草。
除了他,山路上没有一个人,很安静。一阵远方的风,掠过树稍,浩浩荡荡吹过来。也许是路太远,终于没有吹过他的头顶,在中途,它就消弭了……
上清宫在山顶,很小,几乎就是一座四合院。只有一个殿,门额的牌匾上书“三清观”三个金字,里面供奉着玉清、上清、太清三为天尊。
作家爬上来之后,累得气喘吁吁。
他走进三清观,从包里掏出香,点上,虔诚跪拜……
这时,旁边一个黑糊糊的小房间里走出一个人。作家转身一看,是个很老的道士,瘦骨嶙峋,穿着蓝色的道袍,须髯灰白,一尺长发在头顶挽成?99lib.高高的髻。他的两只眼睛瘪瘪的,十分浑浊,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东西了。
他慢慢走过来,凑到作家的脸上看了看,颤巍巍地说:“施主,求签吗?”
作家急忙说:“是的,望老师父指点。”
老道士摸索着,从香案上拿过一罐签,突然凑近作家的衣服,上上下下闻起来。
作家问:“道长,怎么了?”
老道士:“你身上有一股老鼠的味道。”
作家的表情有些尴尬:“不会吧?”
老道士叨叨咕咕说:“这山上,老鼠特别多,睡觉>.99lib.时,它们差点就在我的头发里做窝。我对它们的味道太熟悉了。”
作家不禁看了看老道士的长发,果然乱蓬蓬的。
既然来了,作家肯定要抽个签。他不再纠缠老鼠的话题,接过签罐,哗啦哗啦摇起来。终于掉出一支,他捡起来,递给老道士。
签,又是一扇诡秘之门,现在,作家要拜托这个老道士帮他看看,里面藏着什么玄机。
老道士说:“一支签10元。”
作家急忙掏出钱,交了。不过,他的眼神已经对这个明码标价的老道士不太信任了。
老道士把钱装进口袋里,拍了拍,这才凑近那支签,看了看,念道:“松下问病童,言师买药去。不在此山中,归来必定迟……”
“此签怎么解?”
“施主哇,你将遭遇一场大病,而且无药可医!”
“你……在这里修行多长时间了?”作家突然问。
“我?我从来没有修行过啊。”
“我不明白了。”
“其实啊,我是一个要饭的。在西京,天天睡在马路边,雨搭下,连一块挡雨的塑料都没有。后来,我发现了这个地方,就住进来了……”
“那你的衣服……”
“这是过去那个老主持的遗物。”
“那你的头发……”
“山上没有理发店,天长日久,我的头发和胡子就长这么长了。”
作家大老远地来求签,结果求到了一个乞丐头上!也许,这个乞丐在西京讨钱的时候,作家还遇见过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
他憋不住,一下笑出来。然后,从口袋里又掏出10元钱,塞给了对方。
老头正色道:“你给钱,我也帮不了你。”
作家说:“无所谓了。”
老头又说:“我只能对你说,在死亡到来之前,你就害怕,那太早了。在死亡到来之后,你再害怕,那太晚了。”
这是一个乞丐在给一个作家上课。作家又笑了,说:“谢谢你的话,我得下山给别人上课去了。再见吧。”
然后,他走进三清观的门。
——这扇门故弄玄虚,里面原来是卖竹签的。
这天,作家登山太累,早早就躺下了。
不过,他还是睡不着,就给米嘉打了个电话,想跟她聊聊今天遇到的事。
他问对方三个字:“在干吗?”
对方的回答只是减掉了一个字:“在干。”然99lib?后,就把电话挂了。
作家放下电话,继续想那个签。
天快亮的时候,电话又响了,他以为是米嘉,接起来,只说了一声“喂”,就没有再说话,一直举着话筒听,脸色越来越白,正像3月8号那一天,米嘉在电话中告诉他,顾盼盼已经被除掉时一样,他的全身开始剧烈颤抖……
十二、奶
如果,爱一个人需要理由,恨一个人却不需要理由,那么这个世界就是最恐怖的了。
第二天,作家中午才到公司来。
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悄悄溜进办公室,把门关严,打开电脑,继续写那部狂犬病题材的恐怖小说。
敲一行字,删掉。
再敲一行字,再删掉……
后来,他干脆不写了,走到沙发床前,躺下来,静静闭上眼睛。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好像一株发财树,日久天长不见阳光,叶子的绿色渐渐消退,变得越来越苍白。
有人敲门。
他警觉地问:“谁?”
这时,门已经被推开,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你们找谁?”
“你坐起来。”女的说,声音很粗,口气很横。
来者不善。
作家一下坐了起来。
男的柔和一些,他掏出一个警官证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刑警队的。”然后,他指了指作家那个高背椅,说:“我们找你调查点事,你坐到那里去。”
作家张大了嘴巴。
警察只要捉到了一个线头,线团就毫无秘密可言了。
“叫你坐那里去,听见了吗!”女的厉声说。
作家就乖乖地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他的表情很不自然,因为他不能断定,这两个刑警有没有看过他的节目,于是就不知道这时候该呈现公众人物的表情,还是该呈现罪犯的表情。
两个刑警在他的沙发床上坐下来,女的拿出一个本子,准备记录。
作家小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男刑警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认识顾盼盼吗?”
“认识。”
“什么关系?”
“她曾经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我离婚了。”
“你是认识她之前离婚的,还是认识她之后离婚的?”
“认识她之前。”
“你和她什么时候分的手?”
“2月14号。”
“为什么分手?”
“原因很多。”
“挑主要的说。”
“我发现她并不单纯。”
“为什么?”
“直觉。”
“直觉都是有来源的,说具体的事。”
“她的电话非常频繁,在社会上认识很多闲杂男人。”
“你了不了解她认识的那些人?”
“不了解。”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今年3月。”
“几号?”
“我想想……是7号。”
“在哪里见的?”
“她来我公司。”
“她来干什么?”
“她想来我们公司兼职,我答应帮忙了。但是,她没再和我联系。”
“你知道她被人杀了吗?”
“……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死的第三天。”
“第三天?”
“是啊。”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3月……8号。”
女刑警从本子上抬起头来,说了一句:“我提醒你,不要和我们玩智力游戏!”
作家连忙说:“没有没有,我在老老实实地配合你们调查!”
男刑警看了看他的左眼,又看了看他的右眼,说:“西京大学有两个顾盼盼,你知道吗?”
作家愣了愣:“不知道啊。”
男刑警拿出顾盼盼的照片,递给作家:“你过去那个女朋友是不是这个人?”
他看了看,点点头。
男刑警说:“她是昨天晚上死的!被人害死在学校的厕所里了。”
作家紧紧盯着男刑警,似乎一时没回过味。过了半天,他才说:“我一直以为死在玄卦村的那个人是她……”
..男刑警又说:“我还可以告诉你,她和另一个顾盼盼一样,两个乳房被吃了,脸也被人毁了。”
作家呆呆地说:“那说明,是一个人干的?”
男刑警突然问:“昨天夜里你干吗去了?”
作家说:“昨天我去上清观求签,爬山很累,早早就睡了。”
男刑警问:“有人证明吗?”
作家讪讪地笑了笑,说:“我一个人生活,只能自己证明自己。”
男刑警说:“这对你是不利的。再想想,比如有没有邻居见过你。”
作家说:“对了,昨天半夜,我在家给总经理米嘉打过电话。”
男刑警马上问:“几点钟?”
作家:“午夜。”
男刑警说:“不要用文辞,具体时间。”?99lib.
作家说:“12点半。”
男刑警和女刑警对视了一下,女的把本子收起来,说:“我们还会再找你的。”
作家急忙站起来,说:“欢迎你们来。看,连口水都没喝。”
刑警不跟他客气,他们径直走到门口,女的突然回过头来,问了他一句:“你爱你母亲吗?”
作家愣了愣,说:“当然。”
女的看了看他的眼睛,没有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作家把两个刑警送到电梯口的时候,电梯正好来了。作家故作轻松地问:“两位警官,你们看过我的节目吗?”
男刑警乜斜了他一眼,一边跨进电梯一边问:“什么节目啊?”
他说:“西京台,12点,我讲恐怖故事。”
电梯门缓缓关上了,男刑警丢出一句话:“那时间,我们正在街上寻找恐怖份子呢。”
作家回到办公室,立即给米嘉的办公室打电话。
米嘉已经进来了,她有些紧张地问:“警察?”
作家:“警察!”
米嘉:“他们找你问什么?”
作家:“米嘉,死在玄卦村的那个女生不是顾盼盼!”
米嘉一愣:“杀错了?不可能!”
作家:“真错了,那个女生也叫顾盼盼!”
米嘉气愤地说:“到底是哪个顾盼盼敲诈你呀?”
作家说:“另一个顾盼盼。”
米嘉更气愤了:“你约出来的是哪个顾盼盼呀!”
作家说:“我约的是敲诈我的顾盼盼,不知道为什么,另一个顾盼盼死在了玄卦村!不过,敲诈我的那个顾盼盼昨天夜里也被人杀了,警察正调查这件事呢。”
米嘉坐在沙发床上,想了想,脸上呈现出担忧的神情:“这不是好事……”
作家说:“顾盼盼昨天夜里被害,跟我们无关。而那个重名的顾盼盼虽然是你找人杀的,但是,她跟我们根本不认识,警察应该查不出来。”
米嘉瞪了他一眼,说:“那个重名的顾盼盼死后,两个月了,警察之所以一直没找到我们头上,很大原因是,我们杀错了!现在,这个顾盼盼又被人杀死了,警察就来了,是因为你和她有关系。而她和那个重名的顾盼盼也有关系!这样一来,我们做的事,最后就有可能浮出水面了……”
作家不做声了。
米嘉突然问:“你说,昨天夜里是谁杀了这个顾盼盼?”
作家看着她的眼睛,没说话。
米嘉说:“你看我干什么?”
作家的视线慢慢低下去,落在了米嘉那一双粗粗的小腿和两只草绿色坡跟鞋上,半天才说:“米嘉,我说一句话你别介意……”
米嘉点着一根薄荷烟,吐出两个字:“你说。”
作家抬头重新看了看她的眼睛,目光又落下去,继续看她的坡跟鞋:“你是不是……已经发现杀错了人,一不做二不休,瞒着我,雇杀手去西京大学又把她干掉了?”
“你为什么这样说?”
“杀那个顾盼盼的人和杀这个顾盼盼的人,是同一个杀手。”
“案子还没破呢,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昨夜这个顾盼盼被杀之后,乳房也被吃了,脸也被毁了……”
“靠,她跟你有恩怨,跟我毫无关系,当时我想杀她,还不是为了你?杀了另一个顾盼盼之后,她就销声匿迹了,我干吗背着你穷追不舍去杀她?”
“那么,就是另一个跟她有仇的人,也想杀她,正好找到了你上次雇的那个杀手……顾盼盼的社会关系太复杂了,鬼知道她得罪了什么人!”
“不可能那么巧。”
“那你说,会是谁干的呢?”作家把目光抬起来,迷茫地看米嘉。
“我还怀疑是你干的呢。”米嘉一边说,一边把半截烟揿灭了。
“我?没有你撑腰,我连打她一顿都不敢。”
“敢杀人的人,往往都不敢打人。”
“姑奶奶,上次都是你帮我摆平的,这一次我干吗要单独行动呢?”
“也许,最有理由杀人的人,却不是凶手。最没有理由杀人的人,恰恰是凶手。”
“你还在说我吗?”
“现在说的不是你了。”
“那是谁?”
“昨天半夜,伏食出去了……”
“他?……他不是经常半夜出去吗?”
“我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大约是凌晨两点钟,我听见他在卫生间里,一下下用劲在刷牙……”
十三、199989步
作家做了一个噩梦,弟弟把他叫醒了,眨着眼睛看着他。
那个噩梦是这样的:
他梦见,他做了一个噩梦,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变成了一个陌生女子,他恐惧到了极点,就在这时候,弟弟把他叫醒了,眨着眼睛看着他。他心有余悸,对弟弟讲起了这个梦。讲着讲着,他突然住口了——弟弟正在一点点演变,转眼,就变成了一个陌生女子……
现在,弟弟眨着眼睛看着他。
这次,顾盼盼真的死了。
那两个神秘短信,新书上的黑框,电影厂道具楼的女鬼,QQ群里的目分目分,演讲会上顾盼盼的惊现……
似乎都有了解释。
作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光亮,专门请米嘉喝了一次茶,还是那个永远播放斯汀歌曲的茶馆。米嘉的心情似乎并不怎么好,话语很少,显得忧虑重重。
作家就不再提顾盼盼的事,开始谈节目。他兴奋地告诉米嘉,那部狂犬病的小说已经写了一半,他对这个故事很满意。另外,他还透露,他把自己、米嘉、伏食、两个顾盼盼……都写进了小说中。
这天晚上,作家睡得很香。
早晨,他刚刚睁开眼睛,短信就响了。
他打开它,陡然瞪大了双眼:
作家:
我是目分目分。
从现在起,你朝前走第199989步的时候,会看到你想象不到的一幕。那是你人生的终点,不会早一步也不会晚一步。
这似乎是一个噩耗,其实是一件好事,因为你有一定的权限改变命运的定数。我们建议你,尽可能借用其它东西代步,使你的人生得以延长……
我在第199989步的地方等你。
这个短信对作家的打击太大了!
——顾盼盼已死,可是这个目分目分依然存在,继续给他发送着短信。这说明,过去那些诡怪之事,并非顾?盼盼所为,至少不完全是她干的!
就像一个人从噩梦中醒来,刚刚松了一口气,梦中的情景却在现实中出现了!
这个目分目分,这个被拆散的“盼盼”,这个从始至终一直藏在他背后的人,或者说,这个一直悬在他头顶三尺的东西,究竟是谁?
199989步。
这个数字像一个恶毒的诅咒,一下就撞进作家的命运中,似乎再也无法根除了。
他沮丧地把手机扔到了地板上,眼神灰暗下来,脸上刚刚出现的一丝光亮,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呆呆地望着屋顶,毫无表情,如同一个被医生诊断为绝症的人。
生活在都市的人,每天平均大约是5000步的样子,那么,1999?99lib?89步大约是40天……
如果这个短信的预言是真的,那么,作家剩下的日子就不多了。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他终于坐起来,下床了——今天还要录节目。外面的世界已经开始喧闹。
当他把双脚垂到地面的时候,迟疑了一下。
接着,他慢慢穿上鞋,小心地迈出去,嘴里开始叨念:1步,2步,3步,4步,5步,6步……
从这天起,作家开始记录他的走一步。
这个神秘短信没有号码。
对方不想让作家回复。
对方把门关了。
作家越想越后悔,如果,早点换一个手机号码就好了,他也应该关上自己的门,从另一个不为人知的门出入。
这样,也许对方就找不到自己了……
现在,一切都晚了。
对方已经给他送来了最后的通知。
199989步。
我们一起来猜想一下,到了那一步,作家会遇见什么?
也许,在一条平坦而光洁的马路上,他正朝前走着,马路突然咧开一张黑糊糊的嘴,迅速把他吞进去。接着,很多人围上来,纷纷议论:那么大的一个黑窟窿没有井盖,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看不见啊……
也许,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突然冒出一辆无人驾驶的巨大卡车,迎面逆行开来,把正常行驶的他那辆灰色桑塔纳撞飞。第二天,媒体报道说:一辆灰色桑塔纳,不知何故,逆行驶上了高速公路,车毁人亡……
也许,他去野外参加生存拓展训练,必须翻越一面墙,他爬上去之后,正要跳下去,却看到很多人聚集在地上,仰着头,对他指指点点,似乎在警告他太危险。他笑了笑,轻松地跳了下去。下面的人失声惊叫,四散逃开。
结果,他摔成了肉饼,鲜血溅出几米远。事后,大家怎么都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举着一副高倍望远镜,站在30层楼顶上,朝下望着望着,突然就跳了下来……
也许,一个惊天动地的炸雷,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在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中,单单选中一扇窗子,左冲右突,“咔嚓”一声,穿透厚厚的墙壁,把正在上网的他劈死……
也许,他抬起头,正巧看见一个人放风筝,风筝线断了,软软地飘落下来,落在他的肩上,他想把它摘下来,手脚却动不了了,直直地摔在地上。旁边的人一边跑开一边大喊:高压线电死人啦!……
也许,他正路过一家银行,听见里面“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声,探头瞧了瞧,一颗流弹就飞出来,打碎了他的鼻子,直接射进大脑中……
也许,他下班快到家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仰头一看,旁边是一幢正在建筑的楼房,一个民工站在脚手架上,急急地对他打着手势。民工朝左挥挥手,他就愣愣地朝左移动几步;民工朝右挥挥手,他就愣愣地朝右移动几步。他终于调整到位了,那个民工突然投下一个砖头来,精确地砸在他的脑袋上。记者马上赶来了,因为这里出现了一颗陨石,它来自黑暗宇宙的深处,躲过无数天体,直直地飞到吉利街来,正巧砸中了一个无辜行人。吉利街在西京,西京是地球上的一座城,地球是天上的一颗星……
也许,他正坐在飞机上,在太平洋上飞行。他刚刚从厕所回来,飞机突然倾斜了,接着不可逆转地直直扎进茫茫海洋中……
也许,那个保姆推着一对双胞胎出现了,其中一个婴孩还在大哭,另一个婴孩则爬出双座推车,朝他咯咯笑着慢慢爬过来……
也许,他迷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果树林中,枝叶间,挂满了半红半绿的果子。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了,借着月色,眯眼朝树上望去,那密密麻麻的果子并不是果子,而是缩小了的顾盼盼!红的是T恤,绿的是牛仔裤。
无数的顾盼盼挂在树上,纹丝不动,从 56db." >四面八方死死盯着他……
也许,你不屑猜想。
提到短信,你也许断定这是一个恶作剧,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
那么,我提前告诉你,作家走到这一步的时候,真的就发生了什么。
真的。
十四、自首
一个人,梦见一辆汽车急驰而来,被撞飞之前,他看清那个驾车司机长着一张十分丑陋的脸……
第二天,他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很小心。等来了绿灯,正要迈步,又把脚收回来,他左右看了看,谨慎地问旁边的一个中学生:“你们为什么不走呢?”
那个中学生怀疑地看了看他:“叔叔,你是色盲吗?那明明是红灯啊!”
这个人的汗毛蓦地立起来了:只有他一个人看见是绿灯!
就在这时,有一辆汽车急驰而过,驾驶室里正是梦里的那张十分丑陋的脸。
由辉到了新疆,在石河子落下脚。
他一直记着姐姐的话,没有跟她联系,也没有跟向阳村的父母联系。
这些日子,他的内心十分孤独,一直没有找活干,而是天天泡在网吧里,没日没夜地玩游戏。他从小在南方水乡长大,现在被命运抛进了这座位于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南缘的西域小城,处处不习惯。
他最牵挂的是姐姐。有几次,他想给她打电话,最后都忍住了。
这天傍晚,QQ里有个人请求他加好友,资料上显示的姓名是顾盼盼。
难道是姐姐?
他半信半疑,立即加了对方。
由辉:你是谁?
顾盼盼:我是顾盼盼。
由辉:你是……姐姐?
顾盼盼:我不是你姐姐。
由辉:那你是谁?
顾盼盼:你不认识我。
由辉:那你加我干什么?
顾盼盼:我认识你。由辉!
由辉呆了。
顾盼盼:你还记得你家那个沙发吗?
由辉更呆了。
顾盼盼:你还记得深 591c." >夜里的那辆44路车吗?
由辉猛然意识到——西京的鬼祟事件又追到石河子来了!
由辉:你想干什么?
顾盼盼:我不想干什么,只想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由辉:什么消息?
顾盼盼:你要挺住……
由辉:别废话了!
顾盼盼:你姐死了。
由辉:胡说!
顾盼盼:她是昨天夜里死的,乳房被人吃掉了,脸也被人毁坏了。可怜的人……
由辉:操你妈!
顾盼盼:现在,她和我终于在一起了,我们可以一起逛街,一起买衣服……
由辉一下就关了电脑,冲出网吧,找到一个公共电话亭,拨姐姐的号码:132……
关机。
他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0515……
没人接。
最后,他拨通了姐姐寝室的电话,终于得到验证:姐姐死了。
泪水一下就流出了他的眼眶。
他猛然想起,姐姐送他离开西京的时候,他曾隔着铁栏杆对她说: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
哭了一会儿,由辉踉跄着离开公共电话亭,回到住处,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打车直奔乌鲁木齐机场。
这时候,他已经打好了主意,回西京,看姐姐最后一眼,然后投案自首。姐姐死了,他在世间苟活,已经没什么意义。
这是由辉第一次坐飞机。
他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的,因为昨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失去了双臂,却生出了一对很大的翅膀。
他又恐惧又惊喜,反复打量这一对翅膀,看见右边的羽毛上沾着一块脏东西,好像是泥巴,又好像是鸟粪,他想把它抠下来,却犯愁了,没有手,怎么抠呢?似乎还有热心人告诉他,他这辈子只有两次飞翔的机会……
坐在飞机上的时候,由辉一直望着舷窗外的云海,回想有关姐姐的一些细节。
记得,姐姐7岁那一年,有一次,由辉在池塘边玩的时候,被同村的一个男孩打了。那个男孩和姐姐同龄,但是长得又高又胖。
由辉哇哇大哭,跑了回来。
顾盼盼的姑姑不生育,由辉在那个家里,没有兄弟姊妹,找不到任何依靠。他每次挨欺负,都会跑回生身父母家,找姐姐。
姐姐听了,气得浑身发抖,拽着弟弟去找那个男孩评理。
没想到,那个男孩根本不怕姐姐,当着她的面,又一次蛮横地把由辉推倒了。由辉躺在地上,又一次大哭起来,透过泪眼,求助地看姐姐。
姐姐发疯地冲上去,要和对方拼命的架势。
那个男孩毫不留情,一下把她抱住,用力一摔,就把她摔倒在地,然后,又跳上去骑在了她身上,按住她的两个胳膊,得意地大叫:“就你这么瘦,还想给你弟弟撑腰?你打呀!你打呀!”
旁边一群孩子在起哄。
姐姐的脸憋得通红,扭头看了看躺在旁边的弟弟,一动都动不了,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来……
现在,姐姐离开这个世界,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也很快就会投奔姐姐去了。就像当初,姐姐离开家乡,去了遥远的西京,很快他也投奔姐姐去了西京一样。
他在想,当自己再次来到姐姐身边时,再也不会不争气了,再也不会惹她闹心了,一定好好干活,给她赚很多很多钱。不管那个地方多黑,不管那里的活多累……
还有,在那个世界里,姐姐再把汉堡包送到他嘴边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一个人吃了,他一定要分成两半,自己吃一半,让她吃一半……
——由辉认定,是那个作家害死了姐姐。
现在,他已经没有报仇的想法了。他知道,他和姐姐斗不过这个世界,就像小时候他们加在一起都斗不过那个又高又胖的男孩一样。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警方说出全部真相。
三个多钟头之后,飞机抵达西京,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他随着人流走出机场,看到了一辆警车,条件反射地惊了一下,马上又放松了。既然要自首了,还有什么紧张的!
他大摇大摆地从警车前走过,没有人把他怎么样。两个警察正在车上抽烟,同时警觉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由辉坐大巴进了城,先找了一家饭馆。
他要好好大吃一顿,一旦走进公安局的大门,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要了四盘不同类型的肉,一碗米饭,饕餮大吃。
肚子滚圆之后,他付了账,打车直奔西京大学。
位于北郊的西京大学,有点偏僻。他下了出租车,打了个饱嗝,正要迈步,就看见空荡荡的马路上有一辆暗红色公交车开过来。
车灯很亮,刺得他睁不开眼睛,没等他看清司机的模样,这辆幽灵一样的44路公交车已经把他撞得飞起来。
在空中,他最后一眼看见的这个世界,是旋转的,颠倒的,鲜红的,梦魇的。
十五、错错错
一个人说对的话,往往是封闭真相的锁头。
一个人说错的话,常常是开启秘密的钥匙。
这一天,作家录制的恐怖故事叫 href='5638/im'>《失常》。
他坐在光线幽暗的摄像棚里,慢悠悠地讲道: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通过网络相识并相爱。
在网上,女孩叫“忘”。
男孩特别喜欢这个名字。铭记是笨重的,而忘记才是浪漫的。
这天晚上,正好他们相遇一个月,男孩约女孩出来见面。男孩早早来到了见面地点,过了半个钟头,也没见女孩出现,他就拨通了她的电话,笑着问,你到哪儿了?
女孩说,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你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男孩说,不会堵在玄卦村了吧?
米嘉正好在现场,她伸手示意暂停。
作家愣愣地看了看米嘉,问:“怎么了?”
米嘉扬了扬手上的文字脚本,说:“怎么冒出了一个玄卦村?”
他似乎一下回过味来,对摄像师抱歉地说:“错了错了,做后期的时候,把这句剪掉吧。”
摄像师说:“没关系,我们继续。”
他于是继续讲道:
男孩说,我穿牛仔裤,T恤。你呢?
女孩说,我穿一条黑裙子。
又等了一会儿,男孩还是不见女孩的影子,正想打电话,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他回头一看,竟然看到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他诧异地问,你是……
女孩说,我就是忘呀。
男孩说,你不是说,你穿黑裙子吗?
女孩笑了,说,万一,你长得剧难看,我就悄悄从你身边溜走了。
男孩说,你还真聪明。
女孩看了看男孩的背后,说,那是什么?
男孩回头看了看,有一辆44路公交车开过来,就说,公交车呀!怎么了?
女孩说,44路的末班车是9点半,现在都快10点半了,你说这是44路吗?
米嘉又摆了摆手,叫摄像师停机。
“什么44路公交车?哪儿跟哪儿呀!”
作家使劲捶了捶脑袋,说:“又错了……”
米嘉对一个员工说:“你给他端杯水来。”
那个员工马上跑出摄影棚,端来一杯冰凉的水,递给作家。他几口就喝了进去,说:“再来。”
接着,他继续讲道:
两个人走进旁边的咖啡店,要了点喝的,在轻柔的音乐中,边饮边聊,比网上更投契。
分手时,男孩突然有些伤感,说,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
米嘉皱皱眉,又一次伸手中断了录制:
“男孩叫女孩什么?姐?”
作家沮丧地说:“又错了……”
米嘉说:“你怎么了?”
他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这些话怎么就冒出来了……”
米嘉不耐烦地说:bbr>..“算了,今天到这儿吧,明天再录。”
他说:“再试一次,我能行!”
摄像师看了看米嘉,米嘉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那就再试一次。”
他继续讲述:
男孩回到家,更加想念女孩,急急地上了网,寻找她。
他QQ的好友名单里,少了一个名字“忘”,多了一个名字“ 4ea1." >亡”——处于不在线状态。
接着,他转到论坛,看到大家正在给“忘”举行网络葬礼——原来,这个“忘”昨天被害,凶手残忍地挖走了她的心脏……
好不容易录完了。
米嘉站起来,对作家说:“走,我请你喝咖啡去。”
他站起来,感激地笑了笑,说:“还是我请你吧。”
工作人员开始置换场景,下一个健康节目还在摄影棚外等着。米嘉和作家一起下楼,米嘉说:“下条街有个咖啡店,我们走过去吧,不到1000米。”
他说:“还是开车去吧。”
米嘉停下..来,说:“你最近的状态非常不好,要加强体育锻炼,比如,经常跑跑步。”
他的口气一下变得有些生硬:“我挺好的。”
米嘉没有再说什么,钻进车里,把车发动着了。
两个人开着车,转了一个弯,看到一条野狗匆匆跑过,差点撞到车上,它阴险地朝驾驶室里看了一眼,匆匆跑到对面的人行道上,麻利地钻进了一个黑洞洞的下水道中。
作家和米嘉来到咖啡店门前,绕来绕去找了半天,才觅到了一个停车位。停好车,他们一起走进了咖啡店。
坐下来之后,米嘉说:“我发觉,你的内心好像得了癌症。”
作家没有恼怒,低低地说:“本质上,我是个脆弱的人。对一个内心强大的人来说,兵皆草木,而我现在是草木皆兵。”
米嘉说:“顾盼盼一死,过去那些神神道道的疙瘩,不都解开了吗?你还忧虑什么?3月8号,她侥幸躲过玄卦村那一劫,就再没有露过头,肯定一直藏在暗处报复你!”
作家说:“我预感,一切都跟两个顾盼盼没关系,除了她俩,这世上还多着一个人……”
米嘉问:“又是预感!”
作家说:“三天前,我又接到了那个没有号码显示的短信,它曾经告诉我,会遇到小人,我就遇到了两个婴儿。它还告诉我,会遇到一个穿蓝色上衣的贵人,我就遇到了那个狂犬病患者。最后这个短信说,我朝前再走199989步就完蛋了……”
米嘉说:“三天前?在顾盼盼死前还是死后?”
作家说:“死后。”
停了一会儿,米嘉突然说:“你休息一段时间吧。”
作家敏感地问:“有人替代我了吗?”
米嘉说:“你多心了。我的意思是,你最近受的刺激有点大,好好调整一下。”
作家说:“那节目怎么办?”
米嘉说:“先停停吧。”
作家想了想,说:“……也好。”
米嘉说:“你不要总独处。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免不了胡思乱想。如果你愿意,就住到我家来。”
作家说:“……不方便吧?”
米嘉说:“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家房子那么多,你又不跟他睡在一起!”
这个“他”,当然是指伏食。
作家被米嘉接进了玉米别墅。
他像一辆故障重重的汽车,被拖进了修理厂。米嘉,这个冷硬的女人,现在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米嘉和伏食的卧室在一楼,作家的卧室也在一楼。
二楼一直空着。
那是米嘉和老公的家。过去,她和老公一直住在二楼,老公的电脑,书架,衣柜,被褥……一直保持着三年前的原样。米嘉不想让其他男人进驻那个世界。
午夜节目播完了提前录好的三期,终于停播了。
作家整日蜷缩在床上,除了吃喝拉撒,很少走动,不是泡在网上,就是看电视——为了顺应他的习惯,米嘉专门在他的卧室里放了一台电视机。
偶尔走出卧室,作家的嘴里总是低低地叨咕着:1步,2步,3步……回来,认真地记在一个很小的袖珍本子里。他像个初中小女生一样,专门买了一个带锁的笔记本。
自从被咬了一口之后,作家没有再找过鸡。
看来,这一口,在他身上留下了永远不能愈合的伤。
不过,鸡找他。
偶尔有人请求加为好友,他通过之后,对方就说:先生,需要吗?本人漂亮,温柔,技术好——只是没有乳房,不过价格便宜。心动不如鸡动,快来吧!
那只被剁掉的死手又朝他爬过来了……
白天,米嘉去上班,就剩下他和伏食了,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青年男子守在家中。
伏食终于和偶像生活在一起了。
不过,这时候的伏食,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对他必恭必敬,眼神里甚至透出鄙夷。
作家也回避和他说话。
伏食却经常敲响他的门,询问点什么,比如:
你吃东西吗?
你喝东西吗?
一边问一边毫不掩饰地打量他的脸。
作家的回答永远是:
“不吃。”
“不喝。”
十六、怪梦之三
这世上,最孤独的是梦。
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跟你一起走进去。
米嘉让作家住进玉米花园有两个目的。
一是让他安安静静地休养一段日子。现在,她在他的身上似乎发现了精神错乱的预兆。她不希望这棵摇钱树出事。
二是伏食这个人越来越古怪和诡异。她抓不到什么实质的把柄,有时候也怀疑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不管怎么说,这个别墅太空旷了,再住进一个男人,她就不会那么害怕。万一有什么危险,她总不至于孤立无援。
这天中午,米嘉要出去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出门前,她打扮了一个钟头:一件桃红色开胸外套,一条花卉图案的大伞群,?99lib.看上去十分鲜艳,却很不适合她的年龄。
当她99lib?扭扭搭搭走向停车场的时候,窜出一条黑黄的大狗,突然朝她扑过来。
她吓得掉头就跑,无奈鞋跟太高了,没跑出几步,那条狗就咬住了她的裙子,一下把她拽倒在地,接着,它就扑上来撕咬她的外套。
米嘉的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她惨叫着,大呼救命。
这时候,狗的主人不紧不慢地跑过来,拽住绳子,吆喝着把狗拉开了。
那是一条德国牧羊犬,四肢强健,尖耳竖立,眼射凶光,牙齿雪白,舌头血红。它焦躁地朝前一下下扑着。
米嘉艰难地爬起来,顾不上整理衣衫,蹲在地上一下下干呕。她的外套和裙子多处被撕烂,露出白花花的肉来。
过了好半天,她才艰难地站起来。
狗的主人又高又大,和那条德国牧羊犬一样强壮。他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我带你去医院吧?”
米嘉瞪了他一眼,说:“你的意思是给我出医药费?”
狗的主人说:“那是一定的……”
米嘉鄙夷地说:“钱?我他妈有的是!你的狗让我的精神受到了刺激,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狗的主人笑嘻嘻地辩解说:“春天,狗处于发情期,比较暴躁。它看到你的衣服比较鲜艳,就扑上来了……”
米嘉怒视着对方,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从包里掏出电话来,拨通了家里:“伏食,你出来一下,带把刀。”
狗的主人一下就愣住了。
很快,伏食就提着一把藏刀跑过来。
米嘉指了指那条狗,说:“你把它给我杀了。”
狗的主人拽了拽绳子,把狗藏在背后,说:“你们敢!”
伏食看都不看他,一步就跨过去,还没等狗的主人反应过来,一刀下去,那绳子就断了。那条狗被解放了,一下扑上来。伏食丝毫没有慌张,迎面一刀,准确地扎进了那条狗的心窝。
狗“嗷”地嗥叫一声,在半空使劲一扭身子,“扑通”摔到水泥地上,鲜血喷了伏食一身。它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全身的皮毛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暗干涩。终于,它的眼睛半睁着,嘴巴微咧着,一动不动了……
狗的主人傻了,嘴里喃喃道:“太野蛮了……太野蛮了……”
伏食拿着那把刀,在千层底布鞋的鞋面上蹭了蹭血迹,然后看着米嘉,指了指那个又高又大的狗主人,低声问:“人杀不杀?”
米嘉说:“扶我回去换身衣服吧,然后我们去医院。”
然后,她对狗的主人说:“我住19号别墅。这条狗多少钱,报个价,来领钱。”
这一天,她没有参加那个新闻发布会,而是去医院了,折腾了一下午。
后来,狗的主人一直没有来追讨赔偿,此事不了了之。
米嘉被狗咬的这天夜里,那个怪梦又继续了——
她又回到了那个阴郁的天气里,又回到了那片无边无际的荒原上……
那个诡怪的东西继续跟随她。
它来路不明,它居心叵测,它身手敏捷,它势不可挡。
米嘉黔驴技穷,走投无路,哭都没有泪了。
她的双腿像丝绸一样软,感到很累很累,终于跪下来,改变了直立行走,双手拄地爬行。
她一下接近了地面,闻到满鼻子草的气息。这样走省力多了,她十分庆幸自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发现了这种走法。
那个东西极其清醒,并没有因此而把米嘉当成是它的同类,依然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随,眼神依然三心二意。
爬一段路,米嘉回头看了看,它已经逼近了许多,只有几米远了。
她急忙加快了四肢的动作。爬了一段路,再次回头,它又逼近了许多,剩下一米远了。
她继续面无表情地朝前爬,速度已经越来越慢……
她再次回过头的时候,它已经近在咫尺,尖尖的牙齿都快碰到米嘉的裤子了。她感到裤裆里一热,尿了。
她已经无处可逃,转过身,可怜巴巴地看着它。
她看清了它眼角的一粒褐色的眼屎,还有嘴角的一根草屑。她还闻得到了它嘴里那股腥臭的气息。
它和米嘉对视着,突然笑了。
这一笑如同一个晴天霹雳,一下把米嘉炸醒了。
梦中那个东西的笑,似乎依然在黑暗的半空中继续着。
它笑了!
那决不是狼的表情,那确确实实是一个人在笑,是憋不住一下扑 51fa." >出来的那种笑,是意会神通的那种笑。
想?象一下:一匹狼的脸上露出人的笑容,或者说,一个人的笑容展现在狼脸上,再或者说,一个人类永远不会弄清楚是什么的东西,它把一个人的笑容通过一张狼脸表达出来,那是什么感觉?
米嘉肯定,那是人的笑!这个笑太熟悉了,米嘉就是想不起是谁。
小时候,她家那条弄堂里,有一个卖棉花糖的老婆婆,每次她上学走出家门,那个老婆婆都把头抬一下,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一下。不知道是跟她打招呼,还是勾引她去买棉花糖。后来,她有点害怕她的那个笑了,每次都99lib?低头匆匆走过去。
读大学时,有个男老师,瘦瘦的,很严肃。他每次走进教室,眼睛都在众多学生中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她的脸上,卑谦地朝她笑一下,然后才开始讲课。她相信,他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对她也丝毫不了解,但每次他都要朝她笑一下。那种笑和他趾高气扬的性格完全不像一个人……
一年前,还有一个策划公司的经理曾经试图和她合作,现在,她都忘了他姓什么了。他和米嘉谈藏书网判的时候,每次低头喝水,都要对着水杯笑一下,不知道那是在笑,还是嘴部肌肉出了问题……
米嘉一一回想,那个东西的笑,和记忆中储存的笑都对不上号。
米嘉越来越急躁了,这个笑是谁?
是谁?
是谁?
是谁?
伏食在背后动了一下,轻轻抱住了她。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是那夜的狼嗥让自己受了刺激,才开始做这个怪梦,还是自从床上出现了伏食,才开始不断做这个怪梦?
她蓦地想起怪梦之初,那个白白嫩嫩、单凤眼、小嘴巴的女子,那个和顾盼盼长得十分相似的女子,曾经对她说过: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
这样想着,她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人世寂寞爱情璀璨
不幸的爱情是相似的,幸福的爱情却各有各的幸福。
半天没说撒尔幸了。
故事进行到这里,气氛一直有些黑暗和压抑,现在说一说灿烂的爱情。
撒尔幸清楚地记得,他和小蕊在西京大学内部网站聊天室里认识那天,太阳魅力四射,天蓝得就像婴儿的眼眸。
撒尔幸主动搭话:
“你好。”
“你好。”
“会玩20问吗?”
“会。”
“我们玩?”
“好哇。”
“你想一个人,我来猜。”
“好的。”
“想好了吗?”
“想好了。”
“是我吗?”
“……呵呵。”
“1问。”
“你真厉害呀。”
“可不可以这样说,你的心里想着我……”
“讨厌。”
“我们再来,我想一个人,你来猜。”
“好的。”
“我想好了。”
“是我吗?”
“……呵呵。1问,你也很厉害呀。”
“跟你学的。”
“你看看,我们多有缘分。刚认识,你就想着我,我也想着你。”
“讨厌。”
认识之后,两个人通过几次电话。他提出要和她见面,被她拒绝了。
这一天,撒尔幸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沮丧地说:“你快来,帮帮我……”
小蕊急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撒尔幸说:“有个网友说,他遇到困难了,坐公交车的钱都没有了。我来帮助他,结果被骗了,现在身无分文……你赶快来给我送点钱,我才能回学校。”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几句话说不清楚,见了面再说。”
“你在哪儿?”
“南郊。别忘了,多带点钱来,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那时候,正是冰天雪地。
小蕊立即带着钱,坐上公交车,从北郊的学校来到了南郊。她在撒尔幸说的那条街上,找了半天也没见撒尔幸的影子。
这时候,她接到一个短信:
我没有被骗,是你被骗了。你朝右边看。
小蕊转过头去,看见一辆高档轿车的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帅气的脸,正朝她微微笑着。撒尔幸开的是父母的车。
小蕊又生气又委屈,转身就朝公交车站牌走去。
没走出几藏书网步,撒尔幸的车从身边追上来,他说:“小蕊,我不这样说,你就不会来见我。我向你道歉。”
小蕊看都不看他。
“小蕊,我请你吃饭,旁边那家酒楼,菜都点完了。”
小蕊还是不理他,继续朝前走。
“小蕊,我保证再也不骗你了!”
正巧公交车靠站,她随着一群乘客挤上去,车门“哐当”关上,开动了。
撒尔幸只好开着车在后面尾随。
公交车每到一站,撒尔幸就停下来。公交车一走,他立即再跟上来。就这样一站又一站,一直走了一个多小时,公交车终于开到了西京大学站,撒尔幸眼睁睁地看着小蕊下了车,袅袅婷婷地走进了学校大门。
从那以后,在网上,他怎么跟小蕊打招呼,她都不理他了。
大约过了一个月,撒尔幸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
“撒尔幸,你快来……”
bbr>.“怎么了?”
“我被人骗了,跟你上次骗我一样!一个网友说,她被人骗了,坐公交车的钱都没有了,我就来给她送钱,结果,她把我的钱都偷走了!你赶快给我送点钱来,我回不去学校了……”
撒尔幸猜测,小蕊还在赌气,是在报复他,心里不由暗暗高兴起来——他愿意被小蕊骗,这样就扯平了。
“你在哪儿?”
“我在长安大厦门口。”
撒尔幸出了学校,打了一辆出租车,很快就到了长安大厦。他没想遇到她,只想着,到了长安大厦,给她打个电话,说,你怎么不在啊。她就会幸灾乐祸地说,哈哈,我让你也尝尝被骗的滋味……
可是,到了长安大厦,他竟然真看到她了,正在路边焦急地左顾右盼。
他下了车,跑到她的面前,喊了声:“小蕊!”
她转头看到他,又委屈又害羞,眼泪一下就流出来。
“我还以为你逗我玩呢。”撒尔幸说。
“谁像你那么无聊呀!”说着,小蕊哭得更厉害了。
“男网友女网友?”
“是个女孩,从外地来的。她对我说,她来西京见网友,结果被骗了,只剩下最后几毛钱,刚刚够打出一个公共电话。我赶到之后,她又说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就带她去了饭店。可是,她趁我上洗手间的时候,拎走了我的包,没影儿了……”
撒尔幸实在憋不住,笑了起来。
“我都被骗了,你还笑?”
“我笑你太单纯了,太可爱了。我刚刚骗过你,你怎么又上当了!”
“谁能想到,骗子这么多!”
“走吧,我请你吃饭去。就去你刚才被骗的那个饭店。”
如果说,过去在网络上,撒尔幸喜欢小蕊还有些不真实,后来,他是实实在在爱上这个善良的女孩了。
她是这样的女孩:
在同一天里,有可能被同一个孩子骗三次;经常丢三落四。当她丢了钱包的时候,不一定哭鼻子,可是,如果丢了一条心爱的小狗,却一定会流泪;不怎么在意她心爱的男人有没有轿车,却一定在意他的轿车里是不是出现了一根女人的长发……
两个人相爱不久,小蕊和撒尔幸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他打她电话,十有八九是关机。
一天夜里,撒尔幸在网上遇到了她,就问:“小蕊,你为什么总是疏远我?”
过了半晌,她才说:“撒尔幸,下辈子,让我们变成蝴蝶吧99lib.t>。你愿意吗?”
“我只关心这辈子。”
“……我们都是白色的,一大一小。”
“到底怎么了?”
“……舞蹈就是我们的工作,露水就是我们的粮食。没有爱情,没有忧伤。”
“你哭了?”
“我们一起飞啊飞啊,天也无声,地也无声。我不知道,你就是我前生没嫁成的那个新郎;你也不知道,我正是你前世没娶到的那个新娘……”
后来,撒尔幸渐渐猜到了,小蕊一定听说了一点他的家庭背景,于是,这个善良的女孩就像一只善感的小蜗牛,一点点缩回了悲伤的壳里……
有一次,撒尔幸约小蕊周末钓鱼去,又被她拒绝了。
“明天你有事吗?”
“我去书店。”
“我开车送你去。”
“我喜欢坐公交车。”
“公交车很好,就是太挤了。以后,我要用自己的两只手去赚钱,给你买一辆公交车,天天拉着你一个人,去书店。”
“我还得换车呢。”
“怎么换?你告诉我。”
“先坐5路,到长安大厦下车,换14路。”
“那我给你买一辆5路公交车,再买一辆14路公交车。你先坐5路,到长安大厦下来,换14路,都是我们家的车。”
“呵呵。”小蕊终于笑了:“你学习那么差,我才不相信你能赚来钱呢。”
“我有头脑啊。”
“你只有一张甜嘴巴。”
第二天,小蕊没想到,她刚刚走出大门,竟然看到一辆5路公交车停在了学校门口,正等着她!她朝驾驶员的位置看去,撒尔幸手握方向盘,正朝她挤眉弄眼呢!
他说:“上来。”
她说:“不,你是假冒的。”
他依然风度翩翩地笑着,说:“你不可能拒绝走进童话。”
这句话让小蕊愣了一下,她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终于笑了,抬腿上了车。
后来她问他,从哪里弄来的公交车,他说租的。
就这样,他把她拉跑了。两个人驾驶长长的公交车,穿过都市,来到野外,钓了一天鱼。
撒尔幸的浪漫和痴情,把小蕊打动了。
不过,撒尔幸还是能感觉到,小蕊一方面对现在幸福着,一方面对未来悲观着。
那段日子,他和她常常在深夜里,在QQ上,你一段我一段地编故事:
小蕊:我要做一个背包客,无忧无虑,一个人走遍天下。
撒尔幸:有一天,你冒冒失失闯进了一片大森林,迷路了,心中非常害怕。这时,你看见一个帅哥迎面走来……
小蕊:我觉得这个帅哥很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撒尔幸:帅哥就对你喊,5路,长安大厦方向,1元1位。小姐,走吗?
小蕊:我忽然想起,这个人就是那个公交车司机。于是,我把防色狼的喷雾器收了起来。
撒尔幸:帅哥一出现,森林一片灿烂。你就不再朝前走了,一心一意和我在一起……
小蕊:呵呵,可是我们没有房子呵?
撒尔幸:我会在天黑之前找一些石头,就地垒一座房子。
小蕊:不要石头房子。
撒尔幸:那我就伐一些木头,搭一座木房子。
小蕊:也不要木房子。
撒尔幸:那我就拨一些草,扎一座草房子。
小蕊:我喜欢草房子!
撒尔幸:我们住进去,开始新生活。接着,我们就该生孩子了……
小蕊:打你。
撒尔幸:我是个直性子,都住到一起了,接下来不就该生孩子了吗?
小蕊:好吧,我们生孩子。生一男一女,两个,好不好?他们长啊长啊,很快就长大了。那时候,我们养上一群鸭和一群鸡,鸭归女儿看管,鸡归儿子看管。再养一条大狼狗,看家护院,就没有坏人敢来了……
撒尔幸:那我们干什么呀?
小蕊:我们到山顶谈情说爱去呀!
撒尔幸:好,我们去山顶谈情说爱。清风吹过来,浩浩荡荡,我们在浩浩荡荡的风中大声说着话……
第二天,撒尔幸真的带小蕊去爬山了。清风吹过来,浩浩荡荡,他们在浩浩荡荡的风中大声说着话。
山不听,它在远方沉思;水也不听,它在下面赶路。
二、知情人
一个男人租了个房子,搬进去的第一天半夜,他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女子的电话。
本来,这是一个打错的电话,可是,两个人很谈得来,竟然阴错阳差地认识了。
从此,两个人天天夜里通电话。
几天后,这个男人偶然从房东嘴里得知——这个房子里的电话号早就取消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顺着电话线查去——它是从地下伸出来的。
小蕊被火化之后,撒尔幸没回家,孤单地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在灵车上,由于他一直紧紧抓着小蕊的手,从那以后,他的手再没有暖和过来,一直保留着小蕊尸骨的冰冷。
他依然深信,他和小蕊在阳间和阴间分别举行了婚礼,已经藏书网是夫妻。
小蕊不喜欢他永远依靠父母,结婚之后,她也不喜欢小两口继续留在父母的羽翼下,享受长辈的庇护。因为她问过他:亲爱的,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
这天夜里,撒尔幸又梦见了那个黑暗中的四合院。
洞房的床上,还残留着红枣和花生。参加婚礼的宾客都离去了,洞房里十分安静。
顾盼盼静静地坐在床沿上,羞赧地注视着地中央,地中央放着那把红木太师椅。
他轻轻从旁边走过去,俯在她耳边,说:“小蕊,我在这里呢。”
小蕊转头看了他一眼,娇嗔地说:“都拜完堂了,你才来!我到处找你。”
撒尔幸抱歉地说:“我父母不同意……”
小蕊说:“我早知道他们不会同意……”
撒尔幸四处看了看,说:“现在,这算是你出嫁到我家了,还是我入赘到你家了?”
小蕊憋不住笑出来:“当然是你入赘到我家了。”
撒尔幸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来,我帮你卸掉这凤冠霞帔。”
小蕊死死捂住衣领,说:“你先把蜡烛吹了。”
撒尔幸说:“洞房花烛夜,不该吹。”
小蕊犹豫了一下,说:“我脖子上有颗痣,很难看。”
撒尔幸笑着说:“别说痣,就是你身上有两块碗大的疤,我都不在意。”
小蕊似乎哆嗦了一下:“真的?”
撒尔幸信誓旦旦地说:“当然是真的!”
小蕊垂头看了自己的胸部一眼,轻声说:“那我就放心了……”
撒尔幸又说:“别说你身上有两块碗大的疤,就算你的脸变成了丑八怪,我依然爱你!”
小蕊幸福地笑起来,说:“撒尔幸,明天你陪我去美容院吧,除掉这颗痣。我还看中了一条玛瑙项链,手术后,你陪我去买回来,好不好?”
撒尔幸说:“你告诉我,坐几路车就行了。”
小蕊笑道:“5路换14路。”
撒尔幸说:“没问题,我还给你当司机。”
说完,撒尔幸脱掉鞋子,爬上了床,想把小蕊抱进被窝里。可是,当他抱住她之后,愣了一下,又放下来,吃惊地问:“小蕊啊,你怎么这么轻啊?”
小蕊对撒尔幸的诧异很诧异,她说:“难道你不知道我死了吗?”
撒尔幸一下就傻了,玄卦村的老榆树,公安局的冰柜,殡仪馆的焚尸炉……这些意象穿越黑暗,影影绰绰浮现在他眼前。
小蕊突然嚎啕大哭,骨灰从眼里汩汩地涌出来:“撒尔幸,你要给我报仇啊!”
撒尔幸朝后退了退,说:“告诉我,谁害了你?”
小蕊好不容易止住哭,说:“有人会打电话告诉你的……”
撒尔幸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说?”
小蕊说:“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现在,这个人正在给你打电话呢。”
撒尔幸愣了愣,伸手掏出手机看了看,说:“没人打啊。”
小蕊说:“相信我,他在打!”
就在这时,撒尔幸被电话声震醒了。
估计你也遇到过这类事:
比如,你梦见自己成了古代一个大将,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检阅兵士——其实是在你睡觉的时候,母亲在客厅里看电视,音响很大,里面在演一个古装戏。你的梦甚至还参与进了电视剧的情节中……
比如,你梦到自己为了逃债,换了手机号码。这天中午,你正和心仪已久的女孩第一次约会,那个神通广大的债主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你的新号码,偏偏打进来——其实这是摆在你耳边的电话响了……
比如,你梦见老鼠满世界横行——其实是外甥刚买了一只电动老鼠,吱吱怪叫着在地板上奔跑……
撒尔幸爬起来,摸过手机看了看,是个陌生号。
这个人在敲门。
他为对方打开了。
他以为对方走了进来,其实是他走了进去。
“喂?哪位?”
对方半晌才说话,是个男的,声音很低:“你不认识我。”
“你认识我吗?”
“我也不认识你。”
“你有什么事?”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你的女朋友是因为另一个顾盼盼才死的……”
“她?”
“你认识?”
“认识。她是盼盼的好朋友。”
“就是她,想从一个名人那里敲诈一笔钱,对方就把她约了出去,打算杀人灭口。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了预感,反正最后把你的女朋友带去了,结果,你的女朋友就成了替罪羊。”
“你的意思是,是那个名人害死了我的女朋友?”
“不,那个名人雇佣了一个杀手,巧的是,这个杀手是另一个顾盼盼的亲弟弟。”
“那个名人是谁?”
“作家。”
“在午夜节目里讲故事那个?”
“没错。这件事,是他的投资人帮他实施的。”
“我怎么相信你的话?”
“这个真相,对你很重要。信不信由你。”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偶然。”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呢?”
“我和作家不共戴天。”
“他和你有什么仇?”
“过去,没他就没我;如今,有我就没他。”
“他是你父亲?”
“不是。”
“你想借我的手,整死他吗?”
“最早,我是想整死他的,后来却发现,死并不最好的惩罚。我要让他受到更残酷的报复。”
“你到底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但是,我可以跟你玩一次‘20问’,回答你20个问题,如果猜出来,那是你的运气。”
“好。”
“你可以问了。”
“我见过你吗?”
“否。”
“另一个顾盼盼见过你吗?”
“否。”
“那个杀手见过你吗?”
“否。”
“你告诉我这件事,动机是良好的吗?”
“否。”
“你想害我吗?”
“否。”
“你的名字是两个字吗?”
“否。”
“你的年龄是在20岁以上吗?”
“否。”
“你是西京大学的人吗?”
“否。”
“你是西京人吗?”
“否。”
“你是南方人吗?”
“否。”
“你是东北人吗?”
“否。”
“你是西北人吗?”
“否。”
“你是河南人吗?”
“否。”
“你是河北人吗?”
“否。”
“你是山东人吗?”
“否。”
“你是山西人没?”
“否。”
“你是内蒙古人吗?”
“否。”
“你是北方人吗?”
“否。”
“你是中国人吗?”
“否。”
“你是外国人!”
“否。”
“你……是人吗?”
“对不起,这是第21问了。”
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
三、谁藏在谁背后
一个小男孩,在静静地画画。
他在白纸上画了一条长长的横线,下面画了密麻麻的竖道道。他说:“这是虫子。下面是它的腿,它有很多很多的腿。”
他又在那条长长的横线上面,画了密麻麻的竖道道,说:“它的后背上也长满了腿。”
接着,他在虫子身上横七竖八地乱画起来,最后那虫子成了一团乱麻。他认真地说:“它的手掌上也长满了腿,额头上也长满了腿,眼睛里也长满了腿,耳朵里也长满了腿,肚子里也长满了腿,大脑里也长满了腿……”
最后,他抬起头说:“其实,人倒过来就是虫子。”
撒尔幸从此开始秘密调查。
朋友T,成了他的主要助手。T的父母都下岗了,他是一个混子,对于他来说,扒窗撬门,探风报信,就是小菜一碟。
顾盼盼已经不在学校宿舍住了,而且总旷课。
撒尔幸找到她的寝室老大,打听她的近况。在学校的一次联欢会上,撒尔幸和这个寝室老大一起担任主持人,彼此认识。她知道撒尔幸和小蕊的事。
“顾盼盼不在你们寝室住了?”
“她在外面租了房子。”
“具体在什么地方?”
“我们也不知道。你找她有事吗?”
“没什么事,只想和她聊聊小蕊。”
“你跟她很熟吗?”
“见过一两面,不太熟,我只知道她和小蕊是好朋友。”
“她和小蕊确实是好朋友,不过,她们的品行相差太远了!”
“为什么?”
“顾盼盼没搬出去之前,常常泡在网吧里,甚至夜不归宿。她的社会关系也复杂,经常有高级轿车来学校接她……”
说到这里,寝室老大一下捂住了嘴:“你……不会又爱上这个顾盼盼了吧?”
撒尔幸笑了笑,说:“没错儿。只有她能够代替小蕊。”
有一天,撒尔幸终于在西京大学门口发现了顾盼盼,就跟踪了她,从而知道了她的住址。后来,撒尔幸又掌握了另一个信息——顾盼盼有个弟弟,叫由辉,投奔姐姐来了西京,一直无业……
接下来,他又派T暗中调查那个作家。
他确实和顾盼盼曾经有过一腿,在小蕊被害之前的二十多天,两个人突然断了往来。
不过,没人证明,出事那天小蕊是跟顾盼盼走的。寝室里的人只是说,那天晚上,小蕊好像十分兴奋,离开之前,向每一个人告别、再见……
综合以上所有迹象,撒尔幸肯定,那个神秘电话绝不是胡说八道。
这天晚上,撒尔幸带着两个小兄弟,在一家饭馆喝酒。
H观察着撒尔幸的脸,小心地问:
“撒哥,你最近怎么总是独来独往?”
“我在办一件事。”
“都不理我们了。”
“对于我,这个事比天都大。”
“需要我们帮忙吗?”
“你们配合我搞个调查吧。”
“什么调查?”
“如果,你走在大街上,有个人过来打了你一拳,你会怎么样?”
“如果他是精神病,我会跑掉;如果他是地痞,比我高大,我会吞 4e0b." >下这口恶气,低头走开;如果这个人比我矮小,我就冲过去给他一拳。”..
“如果,你带着女朋友走在大街上,有人过来打了你女朋友一拳呢?”
“我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给他一拳。不管他是不是精神病,也不管他比我高还是比我矮。”
“如果,他踢了你女朋友一脚呢?”
“我会冲过去踢他一脚。”
“如果,他朝你女朋友的脑袋上拍一砖呢?”
“我会冲过去朝他的脑袋上拍一砖。”
“如果……他一刀杀了你女朋友呢?”
H不说话了。
撒尔幸盯着杯子里的啤酒泡沫,低声说:“表态!”
J说:“我会……报案。”
撒尔幸想过报案,可是,仅仅根据一个不明身份的电话,就认定这件事是作家、顾盼盼和由辉干的,那太荒唐了。警察讲究证据。
他抬头看了看J,又问:“如果不能报案呢?”
J说:“撒哥,你是不是查出凶手是谁了?”
撒尔幸没有回答,追问道:“不能报案,你怎么办?”
J一下站起来,说:“那就交给一个叫J的兄弟去解决。”
H看了看J,也站了起来,对撒尔幸说:“还有一个叫H的兄弟!”
撒尔幸仰着脸看了看他们,笑了,说:“调查完毕,来,坐下喝酒。”
两个小兄弟一齐坐下来。
撒尔幸端起杯子,说:“其实,没什么事,我随便说说而已。不过,为了你们刚才的话,我干一杯。谢了!”
说完,就把一杯酒倒进了嘴里。
撒尔幸要自己解决。
这天晚上,撒尔幸又在西京大学看到了顾盼盼。
她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走出学校大门,上了一辆出租车。撒尔幸也拦住了一辆出租车,跟上了她。
他一直在后面盯着顾盼盼的脑袋。十几分钟之后,顾盼盼回到了住处,下车之后,走进了胡同口的一家音像店。
撒尔幸也下了车,戴上一副大墨镜,跟了进去。
顾盼盼在选碟片。撒尔幸和她隔着一个商品架,也选碟片。中间,顾盼盼似乎朝他看了一眼,他立即转过身,给了她一个脊梁骨。
顾盼盼买了一张美国的《偷梁换柱》。
撒尔幸买了一张香港的 href='1889/im'>《借尸还魂》。
顾盼盼把碟片塞进包里,快步走出去。
撒尔幸跟出来,看见她走进了她租住的那栋平房。
等了几分钟,撒尔幸慢慢溜达到那栋平房前,前后左右看了一番,正要离开,顾盼盼又走出来了。
她换上了一件粉绿色针织吊带衫,一条粉红色卷边牛仔裤,一个银色挎包——露出了肩膀和小腿。她没有注意到撒尔幸,一边走一边打电话:“一次还是一夜?……好呀,哥哥,你在多少房间?……”
第二天,撒尔幸专门刻录了一张光盘,开始是一个美国故事片,接下来就是他和小蕊在游乐场玩的时候,他给她拍的一段录像——小蕊和很多孩子一起,坐在皇家转马上,开心地笑着,转了一圈又一圈,每次转过来的时候,她都朝撒尔幸挥手致意……
晚上,顾盼盼去了友邦印刷厂,给那个作家的名字套黑框,撒尔幸带着T,来到了顾盼盼的住处。
T动作麻利,不到两分钟就把窗子撬开了,然后,T留在外面放风,撒尔幸跳了进去。
房间里很凌乱,床上堆放着没有叠的被子,椅子和暖气上都挂着已经晾干的内裤。床头柜的抽屉半开,里面有几本旧杂志,还有两盒劣质避孕套。
撒尔幸嗅到一股产房的气味。
那张《偷梁换柱》放在一摞碟片的最上面,撒尔幸偷梁换柱,用带来的碟片替换了里面的碟片。
接着,他注意到了床头那本老黄历。走过去,把它翻到3月8日这一页,凝视了许久……
做完这一切,撒尔幸把T打发走了,他没有离开,一直在胡同口游荡。挺晚的时候,他看见顾盼盼坐出租车回来了。
他躲进音像店,转了一会儿,掏出小蕊的那个手机,给顾盼盼发了一则短信:亲爱的,妇女节快乐!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我要一张《偷梁换柱》,再要一张 href='1889/im'>《借尸还魂》。”
他想了想,猛地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他拿着两张碟片,正在收款台交钱。
很快,T又为撒尔幸摸清了由辉的住址。
一次,撒尔幸驾车跟踪他,很快被甩掉了——由辉两只脚,一会儿进超市,一会儿进公园,撒尔幸却总为停车团团转。
第二次跟踪,撒尔幸有了经验,四个轮子改成了两只脚。
由辉走进了一家很小的网吧,在一台电脑前坐下来。
撒尔幸从他身后慢慢走过,看见他正在浏览“午夜论坛”。
撒尔幸在他旁边坐下来,打开电脑,闲闲地浏览新闻,不时地朝由辉的电脑瞄一眼。他把由辉的QQ号码牢牢记在了心里。
伪装了几分钟,他转过头,第一次近距离观望由辉。
由辉死死地盯着屏幕,丝毫没注意到撒尔幸的眼光。
这个人,不足1.70米的个头,一双没文化的小眼睛,肿眼泡,蒜头鼻子,厚嘴唇,旁边粘着一块黑糊糊的东西,不知道是海带丝,还是肉屑……
就是他,亲手杀死了小蕊,此时撒尔幸恨不得撕了他。
一个钟头之后,由辉站起来,离开了。
撒尔幸跟着他,转了几家商场。由辉买了绳子、假发、白纱,他买什么,撒尔幸就买什么。
最后,由辉晃晃荡荡走向电影厂。
撒尔幸猜测到,由辉是装神弄鬼去了。他没有继续跟随,走进了路旁一家电器商场,买了一个微型录音机,试着录了几句话,效果非常清晰。
走出电器商场,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这才想起,只顾跟踪由辉了,中午还没吃东西。
四下看了看,附近有一家麦当劳,于是快步走过去。
这时候,已经过了午餐时间,麦当劳的人不是很多。
他买了一个至尊无霸,一杯可乐,寻个空位,坐下来大口大口吃。
他旁边是几个女中学生,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地笑闹。
撒尔幸忽然有了个主意,于是,转过头主动搭讪:
“小妹妹,能麻烦你们一件事吗?”
“帅哥,什么事呀?”
“谁帮我录一句音。”
“录音?”
“只要一句话——亲爱的,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
“你干什么?”
“恶作剧。”
“有好处吗?”
“我给你们每个人买一份冰淇淋。”
“好呀好呀。”
接着,一个瘦女孩指了指一个胖女孩:“她来吧。她演过小品。”
胖女孩说:“是不是还要装鬼的声调?”
撒尔幸笑了:“随你。”
胖女孩拿过录音机,怪腔怪调地说:“亲爱的,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
几个女中学生哄然大笑,都录了进去。
撒尔幸说声“谢谢”,然后买来冰淇淋,送给几个女中学生,装好录音机,离开了。
这时候,离天黑还早。
他给T打了个电话:“你立即赶到由辉的住处去,守在附近观察情况。晚一点,我就过来。”
T说:“撒哥,没问题。”
挂了电话,撒尔幸在街边的一个长椅上躺下来,想休息一下。
不远处的长椅上,躺着一个人,佝偻着身子,似乎是个乞丐。
撒尔幸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一下爬起来,拦住一辆出租车钻进去,朝由辉的住处奔去。
T正蹲在一家小商店门口,看人下棋。
撒尔幸走过来之后,T立即站起来。
“由辉回来了吗?”
“没有。他父母在,睡了。”
“你怎么知道?”
“卧室的灯,早就熄了。”
“我想进去。”
“我撬客厅的窗子。”
“千万别打草惊蛇。”
“这些 79df." >租赁的房屋,门窗非常简易。”
“你需要多长时间?”
“你给我多长时间?”
“半个钟头?”
“撬监狱的门,才需要那么长时间。”
说完,T笑了笑,左右看看,利落地翻进了院子。几分钟之后,他无声地打开院门,走出来,小声说:“撒哥,OK了。”
撒尔幸说:“没事了,你回去吧。”
T说:“撒哥,你小心点。”
撒尔幸说:“没问题。”
T离开之后,撒尔幸爬进了由辉的房子。
房间里太静了,只有卫生间劣质马桶的漏水声。
撒尔幸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摆设,轻轻轻轻移开沙发,藏在了背后,披上白纱,戴上假发,就一动不动了……
我曾经苦口婆心地劝告世人:千万不要装神弄鬼,否则,一定会招来一些玄虚的东西。
漆黑中,撒尔幸似乎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冤魂,而他的身子只是一个载体。他明显感觉到,半空中飘荡着无数冤魂,它们把他当成了同类,开始向他慢慢地围拢,粘贴,挤蹭,撩拨……
等了很久很久,突然有一只老鼠从他的脚面上飞快地爬过,他吓得一哆嗦。
就在他的心怦怦乱跳的时候,门响了,由辉回来了。他喝了一肚子生水,然后摸黑躺在了沙发上……
撒尔幸屏着呼吸,压抑着心跳,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
再次劝告:千万不要装神弄鬼,否则,一定会招来一些玄虚的东西——撒尔幸怎么都想不到,在黑暗中,录音机里那个女中学生的声音竟然变成了一个古怪的男人声音:“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
由辉兔子一样窜起来,几步就冲进了卧室。
撒尔幸呆了片刻,也迅速跑了出去。
在路上,撒尔幸反复播放这段录音,终究没听出这个声音是谁。
他前前后后想了一路,终于锁定了那个通过电话告诉他真相的男人。撒尔幸曾问他:你是人吗?巧的是,20问已经完了。
不是中国人,也不是外国人,那是什么人?
外星人?
胡扯。撒尔幸从不信那个。
鬼魂?
更胡扯。撒尔幸和父母一样,是一个坚决的唯物主义者。
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难道此时藏在自己背后?
他回头看了看,街道上空无一人。
撒尔幸的两个兄弟中,J是电脑高手。第二天,撒尔幸请他帮忙,盗取了顾盼盼的QQ号。
晚上,他又一次跟踪了顾盼盼。
顾盼盼离开住所,坐进了一辆出租车。
撒尔幸开着车在后面尾随。
最后,他看见顾盼盼走进了一家网吧,和由辉碰面了。撒尔幸在车里打开了手提电脑,无线上网,登录QQ,由辉在线。
撒尔幸一边上网,一边观察网吧里面的情况。网吧里黑糊糊的,他只能看到老板在门口打盹。
在由辉走出网吧的时候,撒尔幸立刻向由辉那个号码发出请求,请求加自己为好友。对方接受了,这个人无疑是顾盼盼。
说了几句话之后,顾盼盼请求和他视频。他接受了。
实际上,一周前,撒尔幸就通过J,在顾盼盼的电脑中安装了木马程序,顾盼盼在网上的一切信息,撒尔幸都一清二楚。
她经常观看天涯社区的“莲蓬鬼话”,还有金像影视公司网站的“午夜论坛”。不过她只潜水,不发言。
一天深夜,她进入了一家日本黄色网站,浏览了很多女同性恋图片。
有一次,她跟一个陌生网友聊天的时候,对方问她多大了,她先在发言框里写了18岁,又改成了20岁。
还有一次,她在电子信中给一个人写道:这个世界,除了钱,都是假的……
甚至,他通过顾盼盼的视频摄像头,录制了一段她聊天时的影像。现在,顾盼盼请求和他视频,他就把她的影像播放给了她。
几秒钟之后,撒尔幸就关掉了视频,关掉了QQ。
他能想到,顾盼盼看了后会被吓成什么样子。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遇见你自己更可怕的事吗?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狠狠地吐了一口气。
突然,他又想起了那句话: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反光镜中,一个拇指大的男人,笑嘻嘻地朝他挥了挥手。他按下车窗,朝后望去,却不见人影。
作家在西京大学搞第二次见面会的时候,撒尔幸看见,顾盼盼和由辉都来了。
今天,撒尔幸准备杀人了。
为了小蕊高兴,他曾经为她租过一辆5路车。
为了干掉杀小蕊的人,今天他特意又租了一辆44路。
这辆公交车停在学校旁边的一家公司院内,在见面会进行一半的时候,撒尔幸离开了,他把44路开过来,停在了站牌前。他知道,由辉每次来西京大学看姐姐,都是乘坐44路。
他坐在驾驶室里,死死盯着学校大门口。
座位下,放着一根粗绳子。他要把由辉强行拉到玄卦村去,然后勒死他,吊在那棵树上,为小蕊祭奠。
这时候,西京大学门前的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一个人女子跑过来,大声问:“师傅,走吗?”
撒尔幸说:“对不起,这是西京大学包的专车。”
那个女子失望地离开之后,撒尔幸就看见顾盼盼和由辉两个人跑了出来。
两个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由辉就朝他跑过来了。这时候,座位下的那根绳子似乎兴奋地跳动了一下。
由辉上车之后,看到车上没有一个人,并没有警觉,在后面坐下来。
撒尔幸开着公交车,在路上奔驰。
他一边开车一边又想起了小蕊——他曾带着她,驾驶长长的公交车,穿过都市,去野外。她高兴极了,扶着扶手,从车头跑到车尾,又从车尾跑到车头……
杀害她的人,此时正坐在后面,一言不发。
公交车驶过由辉应该下的那一站,他傻眼了,暴怒了。
撒尔幸把油门踩到了底。这里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了,由辉在他的牢笼中,一切都不由他了。
结果,由辉竟然踹碎玻璃,跳了下去。
撒尔幸发现他逃掉之后,减速,停车,熄火。
这里离玄卦村很近了,天地间一片死寂。撒尔幸靠在椅背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99lib?次,小蕊非常兴奋,趴在他肩头说:“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撒尔幸一边驾驶一边说:“你让它变几路它就变几路,你想去哪里它就去哪里。”
小蕊补充道:“还有,不用买票!”
撒尔幸继续补充:“另外,这次旅途,还有一个帅哥司机陪伴……”
小蕊打了他一下:“又在哄抬你的物价!”
……有人拍打车窗:“嘭!嘭!嘭!”
撒尔幸一下就睁开了眼睛,打开车灯,前面没有人。
这地方空天旷地,谁在拍车窗?
他下了车,四下看了看,还是没有人。
他有点害怕了,爬进驾驶室,打着火,刚刚把车头调过来,就看到一只手从车窗上方伸下来,重重地拍了三下玻璃:“嘭!嘭!嘭!”那力度,显示了一种威严。
不信鬼不信神的撒尔幸,猛地打了个激灵,一踩油门,朝前冲去。
他顾不上思考车顶上怎么突然伸下来一只瘆人的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立即回到市区!
终于,前面出现了几辆夜班出租车,在路边等活。撒尔幸把车停下,跳下来,朝车顶观望——没人。
四、程序
有一套深邃的缩放图:
1:背景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黑色,中间有一个神秘的蓝色圆球。
2:镜头拉远。一个小丑站在一个孩子的窗外,他和他在互相打招呼——黑色是小丑的外衣,蓝色圆球是外衣上的一粒扣子。
3:镜头拉远。小丑、孩子和房舍是玩具,一个女人在桌面上摆弄它们。
4:镜头拉远。女人摆弄玩具是一本杂志的封底,举在一个男人的手里。
5:镜头拉远。男人手举杂志的画面是公交车上的广告。
6:镜头拉远。公交车奔跑在电视里。一个牛仔在农场里看电视。
7:镜头拉远。牛仔与电视,在一张邮票上。一个邮递员正递给一家黑人居民。
8:镜头拉远。邮递员和黑人居民在海滩上交谈。一个飞行员在飞机上俯瞰着他们。
9:镜头拉远。飞机飞翔在辽阔的大海上,如同一个蚊子。
10:镜头拉远。地球是蓝色的,宇宙是黑色的。
11:镜头拉远。背景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黑色,中间有一个神秘的蓝色圆球。
这套缩放图刊登在我主编的《青年文摘。彩版》上,名字是我起的——《真理无终极》。
由辉和小蕊毫无关系。
可是,由于无数个偶然,造成他和她在玄卦村的必然相遇。他杀了她。
本来,撒尔幸要带小蕊去看电影的,可是阴错阳差,他却跑去和一个男生喝酒了。如果他和小蕊在一起,她就不会死。
如果,那个男生不是买彩票中了5000元钱,就不会死活拉着他喝酒去。
如果,那个男生不是因为要买一个拉力器,就不会去商店,也就不会顺便买下那一张彩票。
如果,前一天他不是被一个出租车司机骂了一顿,也就不会想到买一个拉力器。当时他骑着自行车,刚出校门,一辆出租车差点撞到他。那个司机凶巴巴地伸出头来,破口大骂。这个男生身体瘦小,大脑机灵,总是吵架在最前,打架在最后。他不敢硬碰硬,推着自行车逃掉了……
如果,不是因为一张假钞,那个高大的司机会提前五分钟经过西京大学门口,他和那个男生就不会差点相撞。
刚才,他送一个乘客到西京大学附近的公司,乘客付车费的时候,给了他一张假钞。争执了半天,最后,乘客终于换了一张钱。
如果,几天前,那个倒霉的乘客不去火车站,就不会买那支冰淇淋,就不会有这张假钞。
如果,他那个吉林老乡不来,他就不会去接站。
如果,老乡不是因为和老婆吵架了,就不会来西京。
如果,老乡没有撞见老婆红杏出墙,就不会跟她吵架。他们两口子都是知识分子,婚后八年一直恩恩爱爱,风平浪静。
如果,他老婆没有遇见那个老相好,就不会红杏出墙。
如果,一年前她不去广州出差,就不会遇到那个旧相好。他和她已经中断联系八年了,人海茫茫两不知。?在广州的一条并不繁华的街道上,他们竟然戏剧般地相遇了。
如果,旧相好不采访,就不会去那条街。
如果,那个财务人员不跳楼,他就不会去采访。
如果,那个财务人员没有被歹徒抢走50万,她也不会跳楼。
如果,那个歹徒一直呆在衡阳老家,就不可能在广州制造这起案件。
如果,两年前,他不是把人打残了,就不会逃到广州。
如果,那天他不去赌博,就不会用啤酒瓶子把那个出老千的胖子扎瞎。
如果,胖子从东南亚回来,要去大连投奔的那个江湖朋友,没有被淹死,他也不会阴错阳差改道来衡阳。
如果,江湖朋友不去游泳,就不会被淹死。
如果,江湖朋友不是为了陪一个郑州人,也不会去海里游泳。
如果,郑州人没看到那张报纸,就不会来大连。报纸说,大连盛行一种空心书,摆在房间里,又文雅,又便宜,搬家的时候还轻便。他想亲自来考察一下。
如果,报纸上没有这个报道,郑州人就不可能看见。本来,这个版面要刊登一个上海女歌手的专访,记者和她约好了电话采访时间,可是,记者打过去,她却一直不接电话,编辑只好从网上临时扒下这个文化新闻,填补这个娱乐天窗。
如果,女歌手不是开车把一个贵州民工撞了,正焦头烂额地处理这件棘手的事,就不会不接电话。
如果,民工不去那个高档住宅区看望当清洁工的妹妹,就不会倒在女歌手的车下。
如果,民工的妹妹不是因为失恋了,心情不好,就不会打电话约哥哥来。读高中的时候,她就和那个男孩相爱了。后来,她离开贵州山区,到了上海;男朋友当兵,到了内蒙古。两个人每周一封信,一直很亲密,毫无破裂迹象……
如果,1.82米的男朋友不是被那个女兵看中了,他就不会抛弃原来的女朋友。男朋友在内蒙古当雷达兵,女兵在山西大同机关文艺队,千里迢迢来这个连队联欢,对这个男兵一见钟情。她爸爸是个军级干部,很快,她就通过关系,把男兵调到了大同。
如果,女兵不来内蒙古联欢,就不会认识这个男兵。本来,这次下基层没有她,名单上一个甘肃女兵的爸爸正好出差来大同,顺便探望女儿,那个女兵就请了假,队长临时换了人。
如果,那个女兵的爸爸不来大同,女兵就不会请假。
如果,一年前,爸爸没有调到矿物局,就不可能来大同开这个考察会。
如果,爸爸三年前没有不曾下水救人,救了矿物局局长的女儿一命,就不会由一个中学语文老师变成矿物局秘书,再一步步升为副局长。
如果,那座桥不突然坍塌,15岁的女儿就不会掉进河中。
如果,女儿不去见那个江西赣县来的网友,就不会经过那座桥。
如果,那个17岁的网友,没有被父亲痛打一顿,就不会赌气离开家,跑到河北来。
如果,他不为福州那个“大哥”保管那支土制手枪,父亲就不会打他。平时,家里人对他十二分娇惯。
如果,一年前,他不投奔姑姑,去福州读书,就不会认识那个“大哥”。
如果,“大哥”不是因为女朋友被一个烂仔抢了,就不会买那支土制手枪。那个烂仔比他凶狠。他开枪把烂仔打伤,连夜逃到了赣县……
如果,半年前,“大哥”没有在迪厅里认识那个女中学生,后来,就不可能和那个烂仔火拼。
如果,那个周末的晚上,不是因为爸爸妈妈吵得天翻地覆,女中学生就不会离开家,一个人跑进迪厅。她本来是一个很乖的女孩,从来不去迪厅之类的场所。
如果,不是因为爸爸偷偷给他姐姐寄了10000元,被妈妈发现了,妈妈就不会发那么大火。
如果,姐姐不是因为家里失火了,就不会问哥哥要钱。姐姐在安徽一个小镇上生活,三间瓦房临街,经营一个小卖店,不算富裕也不算贫困。一个夜黑风高的日子,突然着了一场火,烧得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那个山东临沂的司机,顺手把烟头扔在姐姐家的柴垛旁,就不会失火。那个司机来安徽送花生,在饭馆喝醉了,回旅社的时候,走错了路,阴错阳差地经过了姐姐家门口。
如果,不是另一个司机突然病了,这趟活儿根本落不到他头上。
如果,另一个司机不是在超市买来两个卤鸡蛋吃了99lib?,就不会食物中毒。他上吐下泻,被送到医院抢救了。这批卤鸡蛋是从宁夏运来的。
如果,生产这批卤鸡蛋的宁夏人,没有和那个新疆女子结婚,就不会开这个食品加工厂。他媳妇全家都在做这种卤鸡蛋,卖得很快。当时,他在养猪,就改行了。
如果,四年前,他不去县城看电影《秋菊打官司》,就不会遇到那个新疆女子。他表叔在县城居住,那个新疆女子是表婶的一个远房亲戚,二十年来第一次来甘肃串门。
如果,没有《秋菊打官司》这部电影,那些天他就不会去县城。
如果,没有 href='2684/im'>《万家诉讼》这篇小说,就没有《秋菊打官司》这部电影。
如果,1991年春天,张艺谋不在重庆的一个书摊前,偶然拿起一本《中国作家》浏览,就不会看到这部小说。
如果,书摊老板不是为了等一个倒霉的老同学,两个钟头前就该收摊了。
如果,那个从湖北施恩来打工的老同学,不是钱包被偷了,就不会求助他——她在重庆无亲无故,只认识他一个人。
如果,那个扒手上了前一辆公交车,就不会偷到老同学的钱。他感觉有个男子很像便衣,于是就躲开了,上了后一辆公交车……其实,那是一个军人,上校军衔。
如果,上校有回重庆探家,就不会影响到那个扒手换车。
如果,上校不是因为太太生小孩,就不会从格尔木赶回来。
如果,那一夜上校和太太没有做爱,就不会怀上这个孩子。
如果,九个月之前,上校不到成都公出,夫妻两个人就不会相约见面。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成都籍排长牺牲了,上校就不会来成都处理后事。
如果,另一个杭州籍新兵在练习投弹时,不是由于紧张过度,把拉了拉环的手榴弹扔在了脚下,成都籍排长就不会牺牲——他愣了一下,立即扑上去,把死神压在了身下。
如果,一直站在杭州籍新兵身旁的连长,不是接到了一个电话,突然离开,成都籍排长就不会远远地跑过来,接替他指导杭州籍新兵投弹。
如果,连长的妹妹不是从天津打来那个电话,连长就不会突然离开。
如果,妹妹不是因为母亲被一条野狗咬伤了,被诊断为狂犬病,捆绑在医院里,她就不会给哥哥打这个电话。
如果,母亲不去参加一个老年健康报告会,就不会在街角遇见那条狗。实际上,那个所谓的报告会不过是推销一种按摩器。
如果,这个海南的厂家前一天来天津搞推销,母亲就不会遇见那条狗。
如果,推销员不是因为找不到厂长签字,拿不出差旅费,他们就不会推迟一天出发。
如果,厂长不是在夜总会看上了那个小姐,一夜未归,第二天就不会不上班。
如果,那个桂林的小姐不是被人强奸,她就不会来海南做鸡。
如果,那个云南的强奸犯没有流窜到桂林,就不会在那条黑糊糊的路上,撞见刚刚下夜班的她。
如果,那个强奸犯不是在火车上遇到那个漂亮的女孩,就不会来桂林。他从昆明上车,本来想去南宁的,却遇到了那个孤身一人去桂林旅游的女孩,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可是,下车之后,那个漂亮女孩却被两个男人接走了。他欲火中烧,在陌生的城市里转来转去,寻找猎物……
如果,那个漂亮女孩不被大学开除,就不会一个人四处飘荡。
如果,她不认识那个而立之年的男子,就不会被大学开除。一年前,她暑假去了西藏。在布达拉宫前,有一个英俊的男子主动跟她搭讪,巧的是,女孩是西安人,他也是西安人;女孩是学美术的,他是搞美术的。两个人越聊越投契,于是结伴而行。回到西安之后,这个男子就消失了,再没有出现过。没想到,女孩却怀了孕……
如果,西安男子不入藏,就不会在草原上和漂亮女孩发生那次云雨之欢。
如果,西安男子不是因为弟弟死了,就不会去西藏。他最疼爱的一个弟弟是在黑龙江杀了人,被判了死刑。
枪毙弟弟那天,他去了。囚车开过来,弟弟站在上面,被五花大绑。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哥哥,就朝他笑了一下。
接着,哥哥就眼睁睁地看着囚车朝法场开去了……从那一刻起,他万念俱空。
如果,那个被杀害的河北男孩,不去黑龙江看冰灯,就不会因为弟弟挡了他照相机镜头而发生争执。
如果,河北男孩的六姨不带表妹从江苏来河北过年,他就不会和表妹一起去黑龙江看冰灯。六姨的父母重男轻女,她从小就是一个受气包。十几岁的时候,六姨离家出走,结果被人拐卖到了南方。她一直对父母怀恨在心,宁可跟一个江苏农民过日子,也不愿回家。这是她第一次带孩子回河北探亲……
如果,三姨不遇到那个算卦的,就不会回河北老家过年。
那天,村里来了一个算卦的盲人老先生,六姨把他请进家门,请他算一卦。
老先生说:“这个年,你女儿最好不要在家过,走得越远越好。”
六姨问:“为什么?”
老先生说:“有个小人刚刚在你们村降生,他来人间,必索一命。龙蛇交替之后,你女儿的命才能硬起来,达到自保……”
六姨一下就想到,村头顾家半个月生出一个男孩,起名由辉……
当时,丑巴巴的由辉正在襁褓里扭来扭去,哇哇大哭。
可见,这个世上很多的门是套在一起的。
也就是说,你走进了一扇门,就必须走进另一扇门,比如外间和里间的门。你逃不开。
在无数个偶然中,我们理出了一条必然的线。
这条线上的每一个必然的点,辐射开去,又是由无数个偶然促成。在无数个偶然里,还能理出一条必然的线……最后,我们发现,所有的线都是必然的,她们以偶然的形态,错综复杂地交叉着。
这就是命运的玄机?
我们举个例子。
比如那个六姨:如果,六姨不去邻居家借钱,就不会碰见那个算卦的。
如果,六姨的丈夫不是明天去城里,她就不会去借钱。
如果,不是儿子在城里建筑时,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丈夫就不会去城里。
如果,不是有个疯女子突然从尚未完工的楼房里冲出来,他也不会摔下去。
如果,那个疯女子不是因为小孩夭折了,就不会疯。
如果,保姆守护在她的小孩身旁,小孩就不会爬上窗台,从四楼摔下来。
如果,周德东不来这个城市搞签名售书,那个保姆就不会把小孩锁在家里,偷偷跑到书店去。
如果,周的伯伯不是在18岁那一年饿死,周的母亲就不会嫁给周的父亲,那不会有周德东这个人——周的母亲当年已经和周的伯伯定了亲,因为周的伯伯死了,两家老人一商量,才把周的母亲改嫁给了周的父亲。
如果,周母的曾祖在沙皇俄国制造的江东六十四屯的大屠杀中,不是藏在遍地尸体中装死,成为2000多遇难者中唯一的幸存者,这个世上就不会有周母。
如果,那个曾祖的第46代祖先,在宋灭南唐的江宁(今南京)之战中,在刀枪剑戟的残酷混战中,对方那个兵士不是因为脚下滑了一跤,肯定一刀把他的脑袋砍成了两半。那么,就不会有周母的曾祖。
如果,第46代祖先的第109代祖先,在商朝最鼎盛的武丁时代,那天夜里,不是因为突然天降暴雨,就不会在家中滞留一夜,就不会和夫人做那次爱,偏巧怀孕了,就不会有第108代祖先。
如果,一万年前,第109代祖先的祖先,那个原始人,上山前没有折回去带那把骨刀,就不会杀死狭路相逢的那匹狼,就不会狼口脱险,就不会有后来的第109代祖先。
如果,顺着人类进化史朝前追溯,从那个原始人到他的祖先猿,从那个猿到它的祖先某种哺乳动物,从那个哺乳动物到它的祖先爬虫,从那个爬虫到它的祖先鱼——几亿年以前,在黑暗的海底,那条鱼若不是从一个天敌的嘴里侥幸逃脱,就不会一直繁衍、进化出那个原始人……
无数个线,每条线在时间上都连绵上下几亿年,在空间上都可能从地球这端到那端。
每条线上,有无数个偶然的点。
如果,我们改变任何一个微小的点,都改变了全局。
再举一个例子:
如果,那个女歌手离家之前,接到一个电话,耽误几分钟,那么她就不会在拐弯处撞倒那个民工>.。
如果,女歌手的助理不是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在女歌手离家之前,他正要给她打电话的,因为刚刚接到一个演出邀请。
如果,助理的父亲不是因为一个同事要带小孩来沪看病,就不会从深圳给儿子打来这个电话。
如果,那个同事和老公不在公园草坪上捡到这个哇哇啼哭的小孩,并且收养下来,就不会来沪看病。
如果,三年前,那个男人不和家里的保姆私通,就不会生下这个小孩。
如果,男人不请这个保姆,他和她就不会发生关系。
如果,男人不是去见一个大学校友,就不会顺道去那个劳务市场,领回那个保姆。
如果,那个大学校友不是捡到了一个皮包,就不会来深圳——她在她所在的城市乘坐出租车的时候,捡到了一个皮包,里面有几份数额高达千万的合同,一沓票据,一张身份证,几千块现金。她决定把这个皮包交还失主。
三天之后,她终于和那个失主取得了联系,他是深圳人,已经返回。接到校友的电话之后,失主感激涕零,答应给她一千块作为酬谢,并邀请她来深圳旅游,他承担全部费用。
如果,那个校友不是在超市里遇见了你,两个人聊了一会天,她坐的肯定就是另一辆出租车了,就不会捡到那个皮包。
如果,那一天,你如果不走进那家超市的门,就不会遇到那个校友……
也就是说,正在读这部小说的你,如果六年前不打开那家超市的门,小蕊就不会死。
小蕊不死,三年之后,她和撒尔幸结婚了。
一年后,他们生下了一个八斤重的儿子,取名撒小蕊。
撒小蕊长大之后,一定会和一个女子结婚——我们假设这个女子是个律师。
如果说,撒小蕊是我们的假设,那么,这个律师是真实存在的,如果她和撒小蕊同岁,那么四年之后,她肯定降临人世,快乐成长。
小蕊死了,撒小蕊就不存在了。那么,和律师结婚的,就是另一个男人了——我们假设这个男人是个医生。
如果,撒小蕊存在,他娶了律师,那么,和医生结婚的,就是另一个女人了——我们假设这个女人是个翻译。
现在,撒小蕊不存在了,医生和律师结了婚,和翻译结婚的,就是另一个男人了——我们假设这个男人是个商人。
如果,撒小蕊存在,他娶了律师,医生和翻译结了婚,和商人结婚的,就是另一个女人了——我们假设这个女人是个导游。
现在,撒小蕊不存在了,商人和翻译结了婚,和导游结婚的,就是另一个男人了……
以此类推,如果不出现一个突然决定独身的人,阻断这种连锁反应,那么,甚至所有的婚姻都将发生改变,那么整整下一代都将不再是原来那些人。
也就是说,你推开一扇门,改变了全世界。
五、一根手指……哦,那是法场的方向
一个小孩,养了两只蟋蟀,一雄一雌。
一次,小孩跟父母外出,三天后回到家,一看见那个装蟋蟀的盒子,忽然想起来:走时忘了给它们放食物,蟋蟀肯定饿死了……
他打开盒子,眼前的景象让他头发倒竖,呼吸急促:雄蟋蟀只剩下了一半身子,还在盒子里爬着。它的女朋友肚子却鼓鼓的,正在一边踱步。
雄蟋蟀是善战的,母蟋蟀不可能斗过它。很明显,在暗无天日的盒子里,它为了让女朋友活下去,自愿让对方一口口吃掉自己的身子……
爱情穿越生命的一刹那,山崩地坼,灰飞烟灭。
过去,撒尔幸没有横下心来杀死顾盼盼。
在他心中,总共有三个人参与害死了小蕊,一个是作家,一个是顾盼盼,一个是由辉。作家的投资人只是帮凶,没有直接冤仇。
他只想杀死由辉,因为是他杀死了小蕊。另外两个人,他只想装神弄鬼吓吓他们,出口恶气。
那一次在44路公交车上没有得手,再想杀由辉,他已经不知去向了。
顾盼盼执意让弟弟离开西京,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感觉到警察瞄上了她。其实,那两个便衣之所以在她的楼下转悠,并不是因为小蕊的案子,而是她的几个邻居联合报案了,因为经常有陌生男子出入她的住所,邻居们怀疑她卖淫。
由辉消失之后,撒尔幸的眼睛就红了。
他决定杀掉顾盼盼。
这天晚上,在宿舍楼里的走廊里,撒尔幸遇到了那个寝室老大,她带着同寝的几个女生,好像要出去。
“你们去哪儿?”
“我们去喝酒。”
“什么由头啊?”
“我们给顾盼盼饯行。”
“顾盼盼?她要去哪儿?”
“她辍学了,明天回老家。”
“为什么?”
“不知道。她和我们很少交流的。”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其他几个女生没有搀和,她们一直朝前走,已经下了楼梯。
顾盼盼明天就要离开西京了!这个消息让撒尔幸大吃一惊。
“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
“你不是喜欢她吗?”
“可是她一直不理我,我已经放弃了,又找了一个。”
“干吗的?”
“电影学院的学生。”
“一定很漂亮!”
“比不上顾盼盼。”
“美女爱英雄。”
“今天,她来我们学校看我,我们正没地方去呢。你们去喝酒,宿舍正好空着,借我们用一用吧。”
“没问题。”
说着,寝室老大就把钥匙掏出来,递给了撒尔幸。
撒尔幸感激地说:“谢谢,哪天我请你吃饭。”
寝室老大挤眉弄眼地说:“你俩的动静不要太大噢。”
撒尔幸笑着说:“动静不会小,因为我不同意。”
寝室老大撇了撇嘴,说:“吹牛。”
撒尔幸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今天,你能把顾盼盼带回来住吗?”
寝室老大自作聪明地说:“你是不是想让她撞见你的新女友,吃吃醋?”
撒尔幸说:“你的魅力就在于聪明!”
寝室老大自信地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撒尔幸说:“谢谢谢谢。”
寝室老大离开撒尔幸之后,走出几步,又停下了,回头看了看撒尔幸,撒尔幸正望着她的背影发呆。她说: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撒尔幸说:“什么事?”
寝室老大说:“你长的帅,家庭好,为什么对顾盼盼用这么大心思?她跟小蕊……能比吗?”
撒尔幸笑了笑,说:“不管她在你们眼里什么样,对于我,她都是最重要的人。”
寝室老大摇了摇头,转身下了楼。
随后,撒尔幸也下了楼。
他从另一个门跑出校门,在一个钟头之内,完成了两件事——配钥匙,让T送来乙醚。
他没有告诉T,自己要乙醚干什么。T老练,根本没有问。
顾盼盼和几个女生一起回到宿舍的时候,撒尔幸把钥匙还给了寝室老大,同时,通过她的嘴得到了验证:顾盼盼进来了。
他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就好像看到一只小鸟钻进了罗网里。
这栋宿舍楼,男女生混住,一楼住女生,二楼以上住男生。
半夜时,撒尔幸戴着面罩,摸到一楼,埋伏在漆黑的走廊里,等待时机。
他对这栋楼太熟悉了。
不一会儿,顾盼盼宿舍竟然出来解手了,借着卫生间的光,他认定这个人正是顾盼盼。
机会来了。
撒尔幸根本没用上配好的钥匙!
他蹑手蹑脚地追上去,走进了女卫生间。
夜里太安静了,尽管撒尔幸走得很轻,顾盼盼还是察觉到似乎有人走在背后,还没等她回头,撒尔幸已经用浸透乙醚的毛巾捂在了她的嘴上。
顾盼盼扭动了几下,然后就瘫软了。
撒尔幸把她抬进一个隔挡中,跑出来,在走廊里看了看,没人出来,又回到顾盼盼身前,蹲下来,静静看着她。这时候,他的眼神看上去十分可怕。蚊子在嗡嗡飞,不断叮在他的肉上,他挠都不挠一下。
终于,他慢慢掏出了一根绳子,套在她的脖子上,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勒紧,勒紧,勒紧……
他压制着喘息声,一直勒了十几分钟,双手都麻木了,才慢慢松开。
歇息了一会儿,他才掏出一把尖刀,开始在对方的脸上一下下割。他的动作很慢,如同在一张特殊的布上画一幅后现代作品。
最后,他闩上隔挡的门,从旁边爬上去,跳下来,马上返回男生宿舍。
走到漆黑的楼梯口,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朝刚才他潜伏地方瞄了一眼,似乎感觉自己还在那里站着,心不由空了一下。
顾盼盼被杀之后,一辆警车进入了西京大学,开始调查——这是一辆很旧的警车,风挡玻璃有一个“y”裂纹,贴着白胶布。
那个寝室老大也被警察叫去问过话。
这时,撒尔幸才意识到,自己的漏洞太多了:
一,他曾经私下调查过几次顾盼盼。
二,出事那天夜里,他不但借了顾盼盼寝室的钥匙,还鼓动那个寝室老大把顾盼盼带回来。
三,他平时不在宿舍住,顾盼盼被害的这个敏感日子,他却突然回来住了一夜……
他成了惊弓之鸟,时刻担心警察传讯他。
奇怪的是,警察调查了很多教师和学生,却没有找到他头上。
越这样,他越紧张。
为了安全起见,他不再到学校去了,把T叫来,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出去旅游,然后他住进了T的房子——
那房子在东郊。
他和T的关系,相对说比较隐蔽,很少有人知道。
撒尔幸有一种预感:自己在劫难逃,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就只剩下一线生机了,那就是父母把他救出来。
家里有很多钱,这一点他清楚。但是,那些钱,能不能买来自己的命呢?他就不敢保证了。
恐惧和悲哀的同时,他心急如焚。他要在被抓到之前,把由辉干掉。
可是,这个嘴边粘着海带丝或者肉屑的人,现在在哪呢?
顾盼盼死了后,她的父母赶来了,但是由辉没有来。撒尔幸猜测到了,这个人背着命案,一定潜逃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和家里断了联系,并不知道姐姐之死。
现在,他想联系上由辉,只有一个渠道:QQ。
于是,他天天在网上转悠,希望碰到由辉。
这一天,他在T的房子上网,撒了一泡尿回来,突然发现由辉上线了。他连裤腰带都没有系,急忙坐下来,把自己的QQ名改成了“顾盼盼”,然后请求加对方好友。
由辉接受了死神的请求。
于是,由辉从石河子回到了西京。
撒尔幸又租了那辆44路公交车,守候在西京大学附近。他知道他一定会来。
这天晚上,他把公交车的车牌遮挡住,然后坐在驾驶室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等待由辉的出现。
马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陪伴他的只有小蕊。
小蕊趴在他肩头,兴奋地说:“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突然,他眼 775b." >睛一亮,有一辆崭新的出租车停在了西京大学门前。过了一会儿,由辉走了下来。
这个人。
这个不足1.70米的人。
这个小眼睛,肿眼泡,蒜头鼻子,厚嘴唇,没一点文化的人……
撒尔幸已经等了他太久太久,他感到四肢麻木,竟然不会动了。
愣了三秒钟,他回过神来,立刻开动公交车,一踩油门朝他冲过去。由辉感觉到了不对头,猛地回过头来,已经晚了,庞大的公交车帮助他完成了这辈子的第二次飞翔。
撞飞由辉的那一瞬间,公交车抖了一下,撒尔幸也抖了一下。
他踩了一脚刹车,跳下来,跑到由辉的身体旁看了看,由辉脸朝下趴着,一动不动,脑袋上的血像泉眼一样,汩汩朝外冒。地上已经淌了一大摊。
他四下看看,似乎没人看见,赶紧把由辉抱起来,踉踉跄跄回到车前,把他扔进车里,然后爬进驾驶室,朝西开。
漆黑的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这辆孤独的公交车。撒尔幸开得太快了,它剧烈地颠簸着。
就像伏食坐黑车奔赴玄卦村那天一样,天上的残月,呈现着暗红色,像一只独眼,人间这么大,它谁都不看,只盯着这辆奔跑的公交车。
车上,有两个人。
一个活着,在开车;一个死了,依然脸朝下趴在车厢里。
上一次,趴在车厢里的这个人曾踹碎玻璃,逃掉了。这一次,他再也跑不了了……
想到这里,撒尔幸回头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刚才,他把由辉放在了后车门,现在,这具死尸已经爬到了车厢中部,脸还是朝下趴着!他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
难道是因为车太颠簸了,他滑过来了?
撒尔幸感到极度惊恐,把车开得更快了。
又走了一段路,他再次回过头去,发现这具死尸已经爬到了前车门,离他只有两步远了!他的脸还是朝下趴着,身后的血迹已经不太明显。
撒尔幸咬紧牙关,一边继续开一边扭头监视他。
不管这个死尸是不是动了,他一定要把他带到玄卦村,带到小蕊被害的地点。他执著地要把由辉吊在那棵树上,祭奠小蕊亡灵……
突然,撒尔幸背后传来一个嘶哑的男声:“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撒尔幸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这具死尸已经抬起头来,下巴顶着地,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正近近地盯着他……
他一脚刹车踩到底,公交车怪叫一声停下来。
撒尔幸抄起一根铁摇把,站起来,狂叫着朝这个死死盯着他的脑袋砸去:“嘭!..——嘭!——嘭!——”
死尸的脸又朝下趴下去了。摇把砸下去,就像砸在一块石头上,已经流不出血来了。
撒尔幸扔了摇把,跌坐在座位上,盯着这具死尸喘粗气,,突然破口大骂:“操你八辈子祖宗!我既然敢杀你,就不怕你变鬼!听见了吗?”
死尸一动不动。
撒尔幸继续开车——前面已经看到玄卦村的灯火了。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撒尔幸掏出来看了看,是家里的电话。
他平静了一下,接起来,是母亲:
“幸子,你今天你回家来住呗,妈妈想你了……”
母亲经常说这样的话,但是,今天撒尔幸却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妈,这两天我有点事,忙完了就回去,好吗?”
“什么事那么重要啊!”
“回去再跟你说吧。”
“你现在是不是开车呢?”
“是的。”
“开车可得小心,出了事就完了!好了,妈妈不跟你说了。记着回家来!”
“好的,妈妈……”
挂了电话,眼泪从撒尔幸的眼角流下来。
当时,由辉勒死小蕊,把她的尸体吊在树上时,曾经对顾盼盼喊:“姐,你过来帮帮我——”
现在,他死了,撒尔幸要把他的尸体吊在树上。
没有人帮撒尔幸的忙。
由辉看上去挺瘦小的,没想到人死了之后竟然这么沉。撒尔幸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把尸体拽起来,刚刚离开地面,手一滑,尸体就“扑通”一声掉了下来。
撒尔幸太累了,坐在了地上。
由辉直挺挺地趴着,一张脸埋在土里。
老榆树上挂着一块牌子,风吹过来,这块牌子拍打着树干,“啪嗒啪嗒”响。
撒尔幸站起来,打着打火机,凑上前看了看,上面有一行字:爱护树木,人人有责。不知道什么人恶作剧,把这行字刮得破碎支离,又用白色粉笔歪歪扭扭地写上了另一行字:爱护人类,树木有责。
这时候,有两个人顺着土道从玄卦村方向走过来了。撒尔幸没想到,在西京大学门口没遇见人,在这郊外反而碰到人了。
他急忙关掉打火机,趴下来,严密观察这两个人。
没想到,他们已经看到了树下有人影,其中一个粗着嗓子喝道:“什么人!”那口气像巡逻的民兵。
撒尔幸只好半途而废,跳起来就朝公路跑去。
爬上车之后,他一边打火一边转头望去,那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老榆树附近,远远地观察趴在地上的由辉……
就在这时候,那只手又从天而降了,它伸到风挡玻璃前,重重地拍了三下:“嘭!嘭!嘭!”
此时的撒尔幸,经历了太多的心惊肉跳,心已不会惊,肉已不会跳,他盯着这只手,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这只手抬起来,直撅撅地朝前指了指,似乎在指引他的方向。
他启动了庞大的公交车,慢慢朝前开。
他没怎么看路,一直盯着这只手。
如果这是一只人的手,那么上次自己杀人未遂,他是目击者;这次杀人成功,他又是目击者……
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如此牢固地贴在车顶上呢?
前面出现了一个岔路,那只手直撅撅地朝岔路上指了指——岔路黑糊糊的。
直路宽阔,通往西京市区;岔路狭窄,且坑洼不平,不知道通到哪里去……
撒尔幸不明白,这只手为什么让自己驶向那条岔路?
他没有听从,继续朝前开。那只手感觉到了他不想转弯,使劲地拍了拍车窗,继续指那条岔路。
撒尔幸加快了速度,朝前狂奔。
那只手不见了,撒尔幸迅速回头,看了看另外三面车窗,它没有出现。这时候,远方正巧开过来一辆车,车灯白晃晃的。
借此机会,撒尔幸踩了一脚刹车,停下来,爬下驾驶室,朝车顶看去,依然没发现任何东西……
回到住处,他反复回想那只手,回想那条岔路。他冷不丁想起,那条岔路似乎通向一个法场。
撒尔幸杀了由辉,从玄卦村回来,已是午夜。
他回到T的房子,先在玄关照了照镜子。
镜子中的他,脸色苍白,眼珠通红,身上浸透了血迹。他脱下所有的衣服,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冲完澡,他光身走出卫生间,从冰箱里拿出一瓶2.5L的可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了。
接着,他靠在了沙发上。
柜子上的电视机很老了,T专门为它发明了一个遥控器——长长的竹竿。撒尔幸拿起这根竹竿,伸过去,捅了一下,电视打开了。
他想看看作家的脸色。
没想到,那个惊悚的午夜节目没了,换成了一个韩国青春偶像剧。
他不能确定,午夜节目的停播,和他的短信有没有关系。
——撒尔幸就是“目分目分”。
在金像影视公司楼下,等了一下午,为了求得作家签名的崇拜者;还有西京大学第二次见面会,在大门口迎接作家的男生——都是撒尔幸。
初次见面,作家就感到撒尔幸面熟,藏书网那可能是因为,在报纸上,他见过一次撒尔幸的婚礼照片,只是想不起来了。
撒尔幸接近作家,是寻找恐吓他的机会。
最早,撒尔幸潜入顾盼盼的电脑,发现她用了这个名字——“目分目分”,不过她加了那个作家的QQ群几次,管理员都没有通过。他觉得这个名字很好,给那个作家发短信的时候,就用上了。
小人和贵人的秘密很简单:
撒尔幸专门在金像影视公司附近转悠,一次遇到一个婴儿,就数着步子走到金像影视公司,等作家下楼之后,立即发出那个短信。一个月之后,他路经传染病医院时,看到了那个狂犬病患者,于是又数着步子走向金像影视公司……
199989步之说,是他胡编乱造的。
他给作家发短信,没有号码显示,那只是手机软件的设置问题。
如果撒尔幸知道,作家走到这一步的时候,真的出现了那个恐怖的场景,真的发生了那个恐怖的事件,他自己都会被吓疯……
不知道是撒尔幸的短信制造了命运,还是冥冥之中的什么东西,借助撒尔幸的短信,披露了命运。
这世上太多东西我们说不清。
作为本书的作者,我能做到的,也许仅仅是提出疑问来,然后大家一起思考。哪个作者都不是上帝。
撒尔幸不爱看电视,没见到作家,他就用“遥控器”把它关了,上床睡觉。
他太累了。
这天夜里,撒尔幸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半夜爬起来,摸黑穿衣服——第二个扣眼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系上。然后,他来到玄关的镜子前照了照,小心地梳了几下头,走出门去。
44路公交车像一个巨大的怪物,静静趴在停车场上,等着他。
他打开车门,爬上去,一眼就看见小蕊坐在车厢里,她穿得整整齐齐,微微地朝他笑着。
他呆了,不知道是激动,是悲伤,是恐惧。
“傻瓜,看什么?走哇!”
“好!”撒尔幸一边说一边把车发动着了:“我们去哪儿呢?”
“还去上次钓鱼那个地方。”
“对,去钓鱼!”
车行驶在公路上时,小蕊兴奋地在车厢里跑来跑去,说:“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撒尔幸说:“你让它变几路它就变几路,你想去哪里它就去哪里。”
小蕊突然问:“真的吗?”
撒尔幸说:“真的啊!这辆公交车是你的,帅哥司机也是你的,都是你的!”
小蕊就笑了,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朝一个方向指了指,撒娇地说:“那好吧,我们去那个地方……”
撒尔幸顺着小蕊的手指望去,打个冷战——正是那条黑糊糊的岔路!
他谨慎地问:“去……那里干什么?”
小蕊有点不高兴了,松开他的脖子说:“刚才你还说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呢。”
撒尔幸说:“好吧好吧,听你的。”
然后,他一转方向,朝那条岔路开去了。
岔路的柏油已经老化,千疮百孔。不见一辆车,不见一个人,公交车越走越荒凉。
终于,小蕊说:“好了,就在这里停下吧!”
撒尔幸停下车,朝旁边看了看,这里正是那个法场!
——远处,有一个废弃的大坝,只能在夜空的衬托下,看到它巨大的黑影。大坝下长满了绿草。平时,很少有人涉足这个地方,再加上死囚犯鲜血的滋润,这里的草茂盛得不正常。
这时候,小蕊已经下了车,一个人走进草丛中。
撒尔幸也下了车,跟了过去。
小蕊在远处蹲下去,一下下拔草,拨一会儿就站起身,回头看看他,笑一下,然后蹲下去继续拔……
撒尔幸也蹲下去,跟她一起拨草……
后来,撒尔幸的双手都疼了,却不知道这样干有什么意义。
他想走近小蕊,可是,只要他朝前走,小蕊也朝前走,总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大声说:“小蕊,我们别干了,回去吧!”
小蕊回过头,声调有些悲凉地说:“我们还回得去吗?”
他说:“怎么回不去呢?”
小蕊指指公路,说:“你看……”
撒尔幸回头看去,蓦地发现——公交车已经不见了。
回到都市的城门关了。
回到人世的通道关了。
六、狂犬病的数据
只要一条狗咬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有可能反过来去咬那条狗。
这天晚上,米嘉、伏食、作家都在别墅里。
米嘉把作家从卧室里叫出来,想跟他谈谈下一部恐怖小说。
根雕茶几上,放着一个摩卡壶,伏食正在用它煮咖啡。
米嘉问作家:
“那部关于狂犬病的恐怖小说,你写到什么程度了?”
“一大半了。我速度快,一天10000字。”
“一定要注意口语化,过去你讲的故事,总让人感觉是在读小说。”
“我意识到了。”
“另外,我们应该调查一下,午夜节目观众的男女比例情况,这个对我们很重要。”
“我只知道,我的读者90%以上是女性。”
“女人的胆子应该更小啊,为什么越怕越爱呢?”
“这就如同女人对待性的态度。”
米嘉笑了,眼里射出一种放荡的光:“你们觉得,安全的性和危险的性,哪个更刺激?”
伏食始终没抬头,似乎没听见。
作家想了想,说:“……危险的性。”
“SM?人与兽?”
“那就不是危险,而是恐怖了。”
“你认为什么东西最恐怖?”
“……把全世界的精神错乱者集中在一起,用一种仪器,把他们大脑中的病态影像变成画面,一个个播放出来,那应该是最恐怖的。”
“就是说,精神错乱最恐怖?”
“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这样认为,他们更害怕现实中随时可能发生的恐怖。因为他们不可能疯掉,正常和失常离得太遥远了。”
“过去,我在策划这个节目的时候,搞过一个调查,问题就是——你最怕什么?有人说最怕太平间,有人最说怕野外荒坟,有人说最怕天空出现海市蜃楼,有人说最怕蛇和毛毛虫,有人说最怕吸血鬼,有人说最怕无人的古堡,有人说最怕身边的人突然变得异常,有人最说怕突然失去现有的一切……几乎没有人说,最怕自己突然精神失常,比较贴近的只是,有人说最怕得梦游症。”
伏食突然说话了:“实际上,一个人精神癫狂,不一定非得受到什么巨大的打击,强烈的刺激。还有一种偶然的情况,任何人都有可能撞上……”
作家马上就盯住了伏食的眼睛,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米嘉看了看伏食,又看了看作家,问:“是什么?”
作家说:“狂犬病。”
伏食专心致志地煮咖啡,不再说话。
米嘉惊慌地问:“狂犬病……太可怕了!那条可恶的德国牧羊犬咬过我,我不会得狂犬病吧?”
作家说:“你不是打疫苗了吗?不会的。”
米嘉说:“我最怕这种病了。小时候,我家有个邻居,那女孩本来很健康很快乐,有一段时间,她突然变得狂躁,焦虑,恐惧,不能见水,不能见光,不能见风,一见就害怕,脸色苍白,浑身哆嗦,四处狂奔……两个星期之后,她彻底癫狂了,两个嘴角流着涎水,见人就咬。最后一群人把她结结实实地绑在床上,然后躲得远远的,看着她挣扎、狂叫、痉挛……后来,她爸爸回忆起来,十几年前,有一次她曾经被一只小猫挠过一次,当时没有太在意,没想到就挠那么一下,她就被感染了……”
作家说:“狂犬病毒会迅速破坏神经中枢,这样,精神癫狂就可以传染了,就像伏食说的。”
米嘉说:“要是一直不死,一直那么惊恐癫狂,那就更吓人了。”
作家说:“在传染病中,狂犬病的病死率高居第一位,沾上就活不了!去年,西京狂犬病达到了10年来最高峰。”
米嘉恨恨地说:“应该把狗都杀掉!”
作家说:“现在养宠物的人越来越多。在西京,参加年检登记的宠物狗就有50万条,每年西京市至少平均有12万人被狗咬伤。杀得过来吗?”
米嘉说:“除了狗和猫,还有什么动物能传染狂犬病?我得小心点。”
作家说:“还有兔子和荷兰猪什么的,还有狼,狐狸,獾,熊,黄鼠狼,蝙蝠……”
米嘉说:“蚊子呢?如果蚊子叮了一条疯狗,再叮我,那我会不会被传染?”
作家说:“在我查阅的资料中,没看到这样的案例。不过,我觉得有可能。”
米嘉说:“那就太恐怖了……”
作家说:“我们能做到的就是——见了狗,躲远点。”
咖啡煮好了,香气在房子里弥漫开来。
伏食站起来倒咖啡,高高地看着作家,说:“可是,你不可能防备人。”
作家看了看伏食,说:“人?”
伏食慢慢地说:“假如有个人,突然冲到你背后,一口咬住你,你躲得了吗?而这个人就是一个狂犬病患者……”
作家看了看米嘉。
米嘉看了看伏食。
伏食把摩卡壶放在茶几上,盯着作家的眼珠,说:“比如,我现在突然扑上来咬你一口,你朝哪里跑?”
作家哆嗦了一下。
伏食收回目光,坐在沙发上,端起自己的咖啡,轻轻饮了一口。
作家不放心地问:“以前,你没被狗咬过吧?”
伏食看了看他,反问道:“你呢?”
作家说:“狂犬病最长的潜伏期可以达到30年。每个人都应该回忆一下,小时候,是不是被狗咬过,却忽略了 6ce8." >注射狂犬疫苗……”
米嘉说:“对。我们在播出这个故事的最后,要提醒一下观众。这样,就把故事中的恐怖带到了现实中!”
伏食哈哈笑起来,说:“每条狗都应该回忆一下,是不是被我咬过。”
七、别墅的镜子
一个人走进了镜子迷宫中。
四面八方,出现了千千万万个他。
似乎,所有的他都是同一个人,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其实不是。你不知道,每一个他的表情和动作,都有微细差别。就像树叶,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两片树叶是完全相同的。
但是,你永远不可能发现这个秘密,因为你只有一双眼睛,你永远不能同时盯住同一个人的两个影像。
夜里,米嘉一直和伏食同居一室。
由于两个卧室都在一楼,在作家这个房间里,能清楚地听到米嘉半夜的喊叫声,不过,对于这种声音,他的生理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甚至是一种噪音。
他只需要安静。
这天晚上,他怀中抱着手机,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眼睛,毫无睡意。
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闭上眼睛,却似乎能看到很多东西。
房子里,依然到处都是玻璃和镜子。黑暗穿过玻璃还是黑暗,黑暗照镜子还是黑暗。
门外,传来一阵蹑手蹑脚的走路声,越来越近。
他警觉起来。
门,被轻轻轻轻推开,一个白晃晃的人影闪进来,迅速爬上床,钻进了他的被窝。
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是米嘉。她吃惯了批萨,现在来吃炸酱面了。
她贴近作家的脸,问:“想我了吗?”
他勉强转过身子,抱住了她,半天才说:“米嘉,我想……”
米嘉把手探到作家下面,轻轻揉搓,说:“这些日子,对不起你了。”
作家说:“我得改行了……”
米嘉停下手,问道:“为什么?”
作家说:“我不适合讲恐怖故事。”
米嘉有些不高兴了,说:“那你干什么?”
作家说:“我想我可以讲一点爱情故事……”
米嘉说:“现在,我们的恐怖故事得到了观众的认可,要是改变方向,市场就是未知数了。另外,我们的节目时间是午夜,除非你讲性故事……”
说着,她的手又动起来。
作家静静地躺着,米嘉摆弄的,好像是他的一条领带。
他无法再进入米嘉了。由于他只能徘徊在她的门外,这改变了他的命运。
过了好久,米嘉累了,失望地嘀咕了一句:“面条。”然后就爬出了他的被窝,出去了。
作家依然在黑暗中瞪着双眼。
从镜子中看作家,作家让被子埋住了,不见他的心,不见他的眼,不见他的阳具,只剩一丘鼻子,在一呼一吸地喘着气。
白天,作家只要一走动,总要盯着自己的脚。
这一天,他走出卧室吃晚饭,一下撞到了玻璃上,“嗵”的一声。
米嘉显得有些厌烦,冷冷地说道:“那是冰花玻璃,很贵的!我就不明白,你最近失魂落魄的,总在想什么?”
作家并不回答,还是朝前走,一直坐到饭桌前,才一字一顿地说:“我在数步子。”
米嘉看了看伏食,伏食低头朝汤里倒芥末,似乎没听见。她问:“就为了那个短信?”
作家说:“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人一生吃多少顿饭,喝多少次水,走多少步路,其实都是定数。也就是说,走一步少一步。”
米嘉鄙夷地说:“你越来越高深了。吃饭。”
作家说:“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如果从前朝后看,一个人活着时多走一步或者少走一步,都不会改变他的死期。但是,如果从后朝前看,那些死去的人,他们一辈子总共走了多少步,都是有数的,不会多一步也不会少一步。从这个角度说,他活着时,一定是走一步少一步。我说明白了吗?”
伏食抬起头来,静静看了作家一眼,说:“你说得很明白。”
作家也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已经有一种畏惧。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对一个青年男子的惧怕,也搀杂着一个正常人对一个不正常人的惧怕,或者说是一个不正常人对一个正常人的惧怕。
他开始吃饭。
最近,他的食欲大减,每顿只喝点粥。
米嘉嘲弄地笑了笑,一边吃饭一边说:“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现在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可以不死了?这真是一个长寿的好办法,应该在我们的健康节目里推广一下。不过,如果大家都坐在床上不动弹,我们的饭从哪里来呢?”
作家听出了话外音,讪讪地看了看她,然后埋下头,慢慢地咀嚼。
这时,米嘉的电话响了,她放下筷子,接起来,粗声大嗓地问:“谁呀?……什么广告款?……一直没接到?……那怎么可能呢!……”
放下电话,米嘉忿忿地骂道:“妈的,我怎么认识的都是一些怪人!”
听了这句话,作家和伏食,两个吃软饭的男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她。
别墅中四面八方的玻璃和镜子,照出千百个伏食,照出千百个作家,照出千百个米嘉。千百个伏食和千百个作家,一起看千百个米嘉。
6月10号,又是月圆之夜。
米嘉和伏食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米嘉知道,伏食没睡着。而且,她也知道他知道自己没睡着。
自从梦中那匹狼突然暴露出人类的笑,就像捅开了什么秘密,它连同那个怪梦一起消隐在黑夜中。
平时,伏食很少正视米嘉,很少笑。
米嘉最熟悉的,只是黑夜中他那根永远硬邦邦的东西。他的眼睛是陌生的,他的笑更是陌生的。
有一次,米嘉忽然想到,这个笑似乎像伏食的……头皮不由一麻。仔细想想,似乎像,又不太像。
那种笑,就像一个熟人戴着一个陌生的脸谱,让你猜他本来是谁,然后他在你面前走来走去,看着你怎么都想不出来的样子,实在憋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在那个怪梦中,米嘉每一次都热切地盼望伏食出现。如果说,一直跟随她的那个诡怪东西,就是伏食本人的话……
米嘉越想越恐惧。
——黑夜里,她侧身睡着,在怪梦中那片荒原上惊惶跋涉。而伏食就紧紧贴在她的背后,如同怪梦中那个永远甩不掉的毛烘烘的东西……
后半夜,米嘉感觉到伏食爬起来了。他依然没有穿外衣,无声地走出去。
米嘉有些恼怒——如果,他就是它,那么,他在梦里追赶自己那么多日子,今夜,她要反过来跟踪他一次了!
她一定要知道,他到底去干什么!
5月12号那一天,也是月圆之夜,伏食一如既往地消失了。那次,米嘉就想跟踪他,却没有足够的胆量。那时候,作家还没有住进玉米花园,她感觉自己人单势孤。
今天不一样了,怎么说也多了一个人。
走到作家的卧室前,米嘉敲了敲门。
“谁!”
“米嘉。”
“有事?”
“快起来。”
“干什么?”
“他又出去了!你跟我出去看看,他到底去哪里了。”
“算了吧,深更半夜的……”
“你怎么这么窝囊呀!”
“米嘉,今天我的两只腿疼得厉害……”
再纠缠下去,伏食就没影了。
米嘉不再理睬这个废物,干脆一个人出去了。
月亮越亮,草木越暗。
伏食似乎处于梦游状态,他直着身子,梗着脖颈,垂着双臂,专心致志朝威虎山上走,始终没有回头。
米嘉穿着一双厚底的拖鞋,走着走着,左脚的鞋底和鞋帮断裂了,她就99lib.穿一只鞋光一只脚,继续追随。两只脚不平衡,走得更累,她一咬牙,把另一只拖鞋也扔了,索性光着两只脚走。
高低不平的石阶,硌着脚板,很难受。而且,她的右脚脖子还被荆棘划了一个口子,火辣辣地疼。她从小在大上海长大,第一次吃这样的苦。
她不敢看脚下,眼睛一直盯着伏食的脖子,担心他突然转过身来。
一个女人,跟着一个男人,越爬越高。草越来越深,树越来越密,两个人似乎行走在梦中那个毛烘烘的东西的身上。
有一只像蝙蝠“呼啦啦”飞过。传说蝙蝠是吸血鬼变的。黑糊糊的树林里还有一只什么鸟在孤单地叫着:
“哇呜——哇呜——”
他到底要去哪里?
他到底去干什么?
米嘉忽然想到了梦中那个白白嫩嫩、单凤眼、小嘴巴的女子,她在和米嘉擦肩而过时,曾经低声说: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
她盯着伏食的背影,一直朝山上走,从没有想过身后。也许前面的伏食只是个幻影,真正的伏食正在她身后,紧紧跟着她……
她猛地转过头,朝后看去——树木,茅草,荒凉的山路,没有一个人。她离玉米花园已经很远了,离人间已经很远了……
她的心里更没底了。
当她转过头来时,发现伏食已经停下来。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米嘉一下就跳进了路边的茅草中。
她压制了一下急促的喘息声,从茅草中朝他望去,伏食慢慢转过头来……
米嘉差点昏过去——她看见伏食的双眼闪着绿光,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米嘉忽然想到,这个男人夜里从来不睁眼!
那两束绿莹莹的光从米嘉藏身的草丛上扫过,似乎没发现什么破绽,他再次转过身去,继续朝山上走了。
米嘉瘫软在草丛中,不敢继续跟踪了,在伏食走远后,她跌跌撞撞地下了山。
从这一夜之后,米嘉住到了另一个房子里。
她再没和伏食做过爱。
分居,无疑是对伏食的一种暗示。
她不敢直接赶伏食离开。
对于作家,米嘉不抱任何希望了,早就想赶他走。可是,她没有那样做。在伏食离开之前,这个废物最好留在别墅里。
后来,她再没有问过伏食夜里上山的事,月圆之夜成了两个人之间的某种忌讳。她甚至很少和他对视,只是偶尔从镜子中看看他。
每次她通过镜子看他时,都发现他正在镜子中看自己。
八、爸爸爸爸,你给我讲故事
自从太太出差回来后,我总感觉这个太太似乎和离开的那个太太有点不一样。
眼睛稍微大了点?嘴略微小了点?个子略微高了点?总之,她跟太太至少有2%的差异,这差异融化在她的脸蛋、身材、声音、气质中,很难说清。
这天晚上,我和她躺在床上,终于说出了我的猜疑。
她笑了,坐起来,看着我,举起两只手,把两只眼睛往中间移了移:“这样呢?”又把嘴朝上边推了推:
“这样呢?”又把鼻子朝上揪了揪:“这样呢?”
这时候,我面前的太太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逃离这个恐怖的女人一年之后,我再婚。
新婚之夜,我望着新娘,忽然感到她有点面熟,终于想起——她的长相正是前妻手工修改之后的模样!
米嘉和伏食半夜时不再叫了。别墅里更加寂静,就像一座千年古墓。
作家惧怕这样的寂静。
他也同样惧怕嘈杂。
夜里,他的卧室通常一夜都亮着灯。
在白晃晃的灯光下,他一会儿用左手摸摸自己的右胳膊,一会儿用右手摸摸自己的左胳膊。一会儿摸摸自己左边的腿,一会儿又摸摸自己右边的腿——他的肉软塌塌的。
他的父亲去世之前,他摸过他的四肢,细弱而苍白,也是软塌塌的,毫无弹性。
他的枕头旁,放着那个带锁的笔记本。那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他的每一步。
他剩余的步子已经不多了。
如果米嘉哪天突然撕破脸皮,赶他走,就必须有人来99lib.养活他。可是,谁会白白养活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呢?
他想来想去,终于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
一日夫妻百日恩情,他去敲前妻的门了。
电话响了很久,前妻接了。
“……你好。”
“你有事吗?”
“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
“分手这么长时间,我现在冷静了,还是 89c9." >觉得,我离不开你。”
“不要再毫无意义地抒情了。说吧,你是不是想听听孩子的声音?”
“我想你。”
“我挂电话了啊?”
“等等!你再想一想,在这个世界上,谁比我们更般配?在年龄上,你比我小一岁;在身高上,你比我矮10公分;别人结婚,只有恋爱的基础,我们不一样,还有一段婚姻的基础,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对方的优点和缺点。从孩子角度说,我是亲爸,你是亲妈,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亲爸亲妈结合才是绝配……”
前妻冷不丁说:“我可以不爱你吗?”
作家无言了。
这时候,他听见孩子跑过来:“爸爸爸爸,你给我讲故事!”
孩子竟然知道这个电话是他打的!
他愣了。
接着,他听见一个东北男人的声音:“好的,我们下楼去讲,可以吗?”
孩子兴高采烈地说:“好呀好呀!”
过了半天,他才声调悲凉地问:“你……结婚了?”
前妻淡淡地说:“这个跟你没关系。”
他又不说话了。
前妻说:“对了,你已经三个月没给孩子寄生活费了。”
他说:“既然你结婚了,生活费是不是可以……减一些?”
前妻强硬地说:“法律没有这个规定。”
他说:“那你让孩子跟我说几句话。”
前妻说:“他下楼了,你明天再打吧。”
他说:“最近,你能不能带孩子来一趟西京?我特别想他。”
前妻说:“你想他,可以来东北,为什么要我给你送去?”
他再一次沉默。现在,他剩余的步子已经不能到东北了。
终于,他说:“我瘫痪了。”
前妻愣了愣,然后毫无感情色彩地问了一句:“怎么搞的?”
他说:“命。”
这时候,米嘉推门走了进来,大声说:“哎哎!你那堆臭袜子放在卫生间里,都快一个礼拜了!你再不洗,我把它们扔掉了!”
他说:“马上。”
前妻冷笑了一下,说:“你不是一直认为我凶吗?看来,你现在找的女人也不温柔!”
说完,前妻就挂了电话。
作家举着电话,一直呆着。
第二天一早,米嘉连门都没敲,直接就闯了进来,冲着床叫道:“你闻没闻到这房子臭气熏天?”
作家瞪大眼睛,说:“是袜子吗?我现在洗。”
米嘉说:“不仅仅是袜子,连你的卧室都是臭的!味道从门缝挤出去,哪个房间都能闻到!”
她一边生气地说,一边举着一罐空气清洁剂到处喷,表情恶狠狠的,就像用杀虫剂喷蚊子一样。
最后,她站在作家的床前,对着被子猛喷。
作家讪讪地笑着说:“现在,你开始用化学武器对付我了。”
米嘉上班离开之后,作家在网上查了一天西京地图。
他记下了距离最近的医院地址和电话。
他记下了距离最近的派出所地址和电话。
他记下了距离最近的幼儿园地址和电话。
是的,如果精心计划,走到那一步时,正好赶到医院,出了什么事,有医护人员,马上就可以进行抢救。
或者,正好赶到公安局,那里有警察和枪弹,阳气旺。
或者,正好赶到幼儿园,那里有很多很多孩子……
九、批萨
一条狗,一只爪子被剁下来。
很多天之后,这条狗一瘸一拐地四处觅食,在垃圾箱旁边看到了这只毛烘烘的爪子,前后看看,没人,于是低头bbr>啃起来。
晚上,米嘉没回来,她去参加电视台的一个晚宴。
作家出去上厕所,窗外响起一阵狗吠。
他探>头从阳台落地窗望出去,看到一群狗咬在了一起:咖啡色贵宾犬,金黄色的惠比特犬,红褐色的苏格兰猎鹿犬,雪白的京巴,斑点犬,奶油色的沙克犬……
19号别墅旁边,是一个宠物游乐场,晚.99lib?饭后,经常有人牵着狗狗来这里遛弯,闲聊。狗的身价往往标志着主人的身价。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玉米花园里的草坪灯都幽幽地亮了。
作家收回目光,数着步子回卧室了。
伏食看着他的样子,肆无忌惮地笑出来。
作家抬起头,通过镜子看了伏食一眼。
伏食收回了笑声,却还是满脸的笑意,他笑着对作家说:“老师,晚上米嘉不回来吃,我也不想做了。你吃什么,我给你叫外卖。”
米嘉没有雇保姆,每天都是伏食下厨。作家不会做饭,米嘉不在的时候,也是伏食煮饭烧菜,他吃现成的。
“我要一份批萨吧。”
“什么口味?”
“随便。”
“我再给你要一杯罗宋汤。”
“不用。”
伏食侧身抓起电话,拨西餐店的号。
作家很客气地问:“你吃什么?”
伏食似乎没听见,继续拨西餐店的电话。
作家又问:“你吃什么呢?”
伏食慢慢回过头来,怪怪地朝作家笑了笑99lib?,用一种极不正常的声调说:“——你吃批萨,我吃送批萨的人。”
作家倒吸一口凉气。
整个这个世界都失常了!
电话通了,伏食的声调恢复了正常,他说:“是西餐店吗?我藏书网是玉米别墅19号,要一份小号腊肉香肠批萨。”
十、它
四个盲人,经常聚在一起闲聊。
这一天,有个盲人提议:花钱请一个模特,四个人一起摸,然后分别讲出这个人的样子。最后,由这个模特来裁定,谁的描述最贴近这个模特的真实模样。
其他三个盲人一致觉得:这个游戏非常好玩。
很快,他们就找来了一个模特。游戏在一个空房子里开始了。
四个人围住这个模特,一个个地摸。
模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第一个盲人说:“他是一个青年男子,个子大约1.80,长脸,刚刚刮过胡子。”
第二个盲人说:“错!她明明一个青年女子,个子大约1.60,圆脸,长发。”
第三个盲人说:“他是男的!不过,肯定是个老头,驼背,满脸皱纹,胡子有半尺长。”
第四个盲人说:“你们胡说什么!她明明是个老太太,梳着髻,插着簪,耳朵上戴着银耳环!”
突然,一个盲人不再跟着争执,一步步后退。
另外三个盲人也意识到了什么,同时住口,跌跌撞撞朝外跑去……
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伏食不是人。
只有和伏食近距离接触的两个人——米嘉和作家,隐约有一点察觉。
伏食不是人,也不是鬼,那他是什么东西?
在这个人世间,有些谜解开不如不解开。
(为了醒目,在这一节章里,我们称这个东西为“它”。)
我们来假想一下:
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被公安局放回来之后,无声地溜进别墅,这时候,米嘉和作家正在谈顾盼盼的事。
米嘉和作家没有开灯。
它没有声张,轻轻走近了他们,站在他们旁边,成了黑暗中的一个听众。
实际上,它在米嘉和作家谈论它之前,已经进来了,它听到了两个人的全部对话。
中间,它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在公安局吃了几顿窝头,早消化光了。
米嘉和作家都没有在意。
伏食从此知道,那个在玄卦村被害的女孩,因为敲诈,才被米嘉和作家杀人灭口。
如果公安局不放它,如果它落入大狱,如果它最后被枪决,那么米嘉肯定不会去公安局自首,洗清它的罪名。
在米嘉讲到,那个女生被杀的夜里,她闻到伏食嘴里有一股血腥气的时候,它突然在黑暗中说——米嘉,我在这儿。
第二天,它在网上看到了新闻:昨晚,被害死在玄卦村的女孩,被男朋友抱在怀中,在酒楼里举行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婚礼……
它本来打算把真相告诉那个叫撒尔幸的男学生,暗暗接近撒尔幸之后,却无意中发现,西京大学有两个顾盼盼。而敲诈作家的女生,其实是另一个顾盼盼,她还活着!
它很快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和它在网上交往的目分目分,是另一个顾盼盼,她还活着。
它觉得,当时她给自己打电话时,那个陪同的女孩应该还没有死,她是因为感觉到了什么危险,而希望自己去保护她。
可是,在她死里逃生之后,却一直没有在网上再露过面。这让它很失望,很迷惑。
她应该继续和自己联络,告诉他一切真相。
她似乎和那个冤死的顾盼盼一起消失了。
它开始暗暗接近这个活着的顾盼盼,终于知道,杀人者是她的亲弟弟由辉。
这时候,它终于明白了:3月8号那一天,顾 76fc." >盼盼之所以约他去,是想陷害它!
它的脸当时就变冷了。
她是它在这个人世间唯一信任的人,在一个个寂寞的深夜里,她和它曾经彼此温暖,彼此抚慰,彼此依靠……她竟然给它设置了一个要命的圈套!
从此,它对这个背叛自己的人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它知道,这个真相,米嘉和作家也不知道,他们都蒙在鼓里。
于是.99lib?,这个热闹就更热闹了。
这个东西,每天被米嘉喂养在别墅中,绝顶孤独。它喜欢看人和人残杀。
抛开顾盼盼,它跟谁都没仇,跟谁都有仇。
从此,它彻头彻尾地钻进了这个曲折的事件中。
首先,它给撒尔幸打了一个电话,把这个传奇告诉了他,就像用棍子挑逗蟋蟀,让它们发怒,然后他坐在旁边,看它们拼死相斗。
撒尔幸的每次行动,都在它绿莹莹的双眼的监视之下。
撒尔幸跟着由辉逛商场那一次,它穿上了一身破衣服,像个民工,一直尾随着。由辉买了绳子,假发,白纱,红墨水,撒尔幸也买了绳子,假发,白纱,红墨水。
后来,撒尔幸放弃了跟踪,到电器商场买了一个微型录音机。它猜测,这个录音机肯定也是一种报复工具。
于是,随后它也买了一个同样的录音机,装进了口袋里。
离开电器商场,撒尔幸走进了麦当劳,它也跟了进去,坐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
撒尔幸请女中学生帮忙录音的时候,它离开了,躺在了街边的一个长椅上,把脸埋在胳膊里,从缝隙盯着麦当劳的门。
撒尔幸走出麦当劳,走过来,以为它是一个乞丐,就在另一个长椅上躺下来。
它没想到,撒尔幸一睡就睡到了天黑日落。
中间,它用自己的录音机录上了一句: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
然后,它蹑手蹑脚地走到撒尔幸身旁,把他口袋里的录音机替换了。
影视公司搞活动,伏食从不参加。
不过,第二次见面会,它主动去了。
它知道撒尔幸的44路公交车守候在外面。
它知道顾盼盼和由辉会来。
果然,他们来了。
见面会中途,它出去了一趟,姐弟两个人正在门口转悠。它从由辉身旁走了过去,还刮了他的胳膊一下。
后来,它提前离开了现场,以它非人的攀爬能力,趴在那辆公交车顶上……
在顾盼盼回西京大学住的那天晚上,伏食也潜伏进了那栋宿舍楼。
它知道,今夜撒尔幸要动手。
撒尔幸在厕所里杀了顾盼盼之后,仓皇逃离。
他走到楼梯口,回头瞄了一眼,影影绰绰感觉有个人,那个人正是它。
几天之后,撒尔幸又驾驶那辆公交车出现在西京大学附近。
伏食知道,他又动杀机了。
果然,消失一段时日的由辉,脸色苍白地出现了。
在撒尔幸撞飞他的时候,它已经钻进了公交车,爬进了座位下。就是它一步一步地移动死尸,由辉才一点点爬向撒尔幸的。
当它把由辉的脑袋抬起来的时候,躲在座位下说了一句话:“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它并不知道小蕊曾经对撒尔幸说过这句话。
只是巧合。
你或许不信,认为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事情,令人无法理解,甚至令人惊骇。
比如,小时候,我——作者——从来都没有走出过故乡的大山,却梦见我在西安有一栋房子,门前有两根立柱,后来它又不属于我了。在一个黑糊糊的夜晚,我故地重游,再次看到它,门前亮着幽幽的灯,心里十分难过……28岁那一年,我在西安《女友》工作,果然买了一栋房子,门前有两根立柱,和我小时候梦见的一模一样。
两年后,我真的卖掉了它,离开了西安……
回到故事中,再比如,作家在录制节目时,讲到网恋的男孩女孩相约见面,男孩早早来到了见面地点,可是,过了半个钟头,也没见女孩出现,他就拨通了她的电话,笑着问,你到哪儿了?
女孩说,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你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男孩说,不会堵在玄卦村了吧?
脚本里没有最后这句话。
作家又讲到男孩女孩在大街上说着话,突然,有一辆44路公交车开过来,女孩说,44路的末班车是9点半,现在都快10点半了,你说这是44路吗?
脚本里同样没有这句话。
作家讲到两个人在咖啡店分手时,男孩有些伤感,说,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
这句话也和脚本上不一样。
“不会堵在玄卦村了吧?”这是撒尔幸举行婚礼的时候,一个宾客开玩笑说的。当时,作家并不在场。
“44路的末班车是9点半,现在都快10点半了,你说这是44路吗?”这是撒尔幸和由辉在公交车说的,当时,作家也不在场。
“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这是由辉和姐姐在嘈杂的火车站的对话,当时,作家同样不在场。
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说出了这些话?
是口误?
是巧合?
撒尔幸到了玄卦村之后,打算把由辉吊起来,那时候,伏食正趴在公交车顶上。它的手指向岔路,是在暗示他:你一定要被抓住的……
以上只是假想,我为你打开一扇门,门里呈现的东西是真是假,你要自己判断。还是那句话:伏食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
下一章节,我们把“它”改成“他”。
十一、两个好朋友
所有人都没看见,只有你看见了——这是恐怖的。
但是,所有人都看见了,只有你没看见——这是更恐怖的。
这天早晨,伏食把早餐端上桌来。
面包,火腿,煎蛋,牛奶。
作家低头盯着双脚,一步步走过来。
米嘉和伏食坐在餐桌前,一致看着他。
突然,米嘉笑起来。
作家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她。
她越笑越厉害,最后趴在了餐桌上。
作家继续盯着双脚朝前走,一直走到餐桌前,坐下,问:“米嘉,你笑什么?”
米嘉止住笑,对他说:“你还能不能继续讲故事了?”
作家说:“我再休息一些日子吧……”
米嘉说:“也许,我该带你们去看看心理咨询师。”
你们。米嘉说的是“你们”。房子里只有三个人。
伏食抬头看了看米嘉,极具深意地笑了一下。米嘉感觉这个笑有点熟悉,想了想,一下又想到了梦中那个毛烘烘的东西,两个笑真的很像……
她避开伏食的脸,看作家——在米嘉的心里,如果说,这两个男人都不正常,那么,作家并没什么攻击性,只是一个畸形的可怜虫。而伏食不同,他是危险的,就像一个异化的毒虫,他一直蛰伏着,说不定什么时候突然扑上来,咬住自己的眼皮。
作家观察了一下米嘉的脸色,说:“谢谢你。要不,让心理咨询师来家里吧?”
米嘉想了想,说:“也好,那就今天吧。”
晚上,米嘉真的带回了一个心理咨询师。
这个人面色黝黑,身材高大。
米嘉把他带进作家的卧室,连介绍都没介绍,只说了一句:“你们谈吧。”然后就出去了。
卧室里只剩下了作家和这个心理咨询师。
心理咨询师没有坐,就在床头站着,他盯着作家的眼睛说:“你讲讲,近来都受到过什么刺激?”
作家就简略地讲起来:
在西京大学的见面会上,我认识了一个大学女生,叫顾盼盼。有一天,我听说她被人害死了。接着,就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
在刚刚出版的新书上,我的名字被圈上了黑框……
我在电影厂道具楼拍节目,一个女人披头散发从我背后冒出来……
我在QQ群里跟读者聊天,出现了一个人,名字叫“目分目分”,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可是,怎么都查不到她的聊天记藏书网录。后来我跟她视频,竟然看到了死去的顾盼盼……
我到西京大学搞第二次见面会,亲眼看见顾盼盼坐在第一次出现的位子上,远远地看着我……
后来我知道,发生这些事的时候,顾盼盼并没有死。不过,她后来还是死了……
她死之后,我接到一个没有号码显示的短信,说我再走199989步就到了人生的终点……
听完之后,这个人说:“对于心理疾病,在哪里受到刺激,就要到哪里去医治。在你误以为顾盼盼已经死了的时候,唯一一次见到她真人,就是在西京大学,因此,你在那里受到的惊吓是最严重的。你要再去搞一次见面会,这样才能消除心理上的阴影。”
第二天,米嘉上班走了后,作家很偶然地在客厅的一个夹子里,看到了那个心理咨询师的名片——西京精神病院的副主任医师。
这时,电话响了,是米嘉打来的。
“今天晚上,公司在西京大学再搞一次见面会,按照心理咨询师的嘱咐,淡化一下你在那里受到的刺激。在这个见面会上,我们将宣布,你在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马上要复出了。”
“我不行……”
“午夜节目必须开播了,如果你觉得自己不行,我们就要物色新人。你听明白了吗?”
“……好吧。”
这天晚上,作家走出别墅,数着步子,走向停车场。
一阵风吹过来,他的喉咙痉挛了一下。
一个妇人牵着两条小狗走过来,一只像狐狸,一只像狮子,两条狗你咬我,我咬你,玩得很高兴。
他远远地绕开了。
钻进那辆灰色桑塔纳之后,他回头看了看,只看到那个妇人的背影,还有狐狸狗的屁股,而狮子狗却朝向他,一双眼睛在长毛的遮挡下,阴森地望过来。
他把车发动着,开了出去。
来到西京大学后,公司的人告诉作家,现场都是他们布置的,灯光和音效都费了很大的心思。电视台还来了记者,他们要拍一些现场镜头,回去播新闻。
作家走进见面会现场时,里面一片漆黑。
他被人扶到主席台上,坐定,就响起了主持人的声音:
“一个月来,深受观众喜爱的午夜恐怖小说家,突然在电视上消失了。那么,他怎么了?他去哪里了?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学生们在黑暗中聆听。
“现在,我告诉大家,在现实生活中,>老师遇到了一连串的恐怖事件,这些事件跟最近被害的两个同名女生密切相关……”
现场更安静了。
“因此,老师受到了强烈的……”说到这里,主持人憋不住咳嗽了一声,从音箱里冲出来,特别震耳,她清了清嗓子,说:“对不起……不过,现在老师已经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重新回到了大家面前!我来数一二三,他就会在黑暗中显形……一!二!三!”
一束探照灯的光柱,突然照在作家的身上,显出了一张无比苍白的脸。
刚才,他还能看到台下影影绰绰的人影,现在,光柱之外就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了。
他慢慢地说:“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没人鼓掌,这有点反常。
他继续说:“这次,我在复出之前,要给大家讲一个最恐怖的故事……”
这时候,黑暗中缓缓响起了很低很低的音乐,听起来让人骨头发冷。白晃晃的光柱离开了他,把他藏在黑暗中,开始滑到台下,慢慢在听众中移动。一张又一张的脸出现在光柱里,又消失在黑暗中……
全场只有这一束光柱,它照的永远是一个局部。
光柱移到后面,大部分座位空荡荡的,听众很少。
白晃晃的光柱再次移回来,照在作家的脸上,他继续说道:“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两个女生,她们一前一后都被杀害了……”
不知是不是灯光师的原因,这束光柱在作家身上抖了一下。
“我不说她们的名字,大家也知道她们是谁。她们都喜欢穿一件红T恤和一条绿色牛仔裤,她们的名字一模一样。她们甚至都在这里听我讲过故事……”
音乐声一下就大了,好像砸碎了一个玻璃瓶子。
光柱再次照向台下,从前面一颗颗脑袋上滑过,从后面一排排空座上滑过……作家盯着最远最偏的两个座位——还好,它们空着。
“在她们被害之后,我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们就在我身边……”
这时候,光柱已经慢慢移回来,投到了作家身上,台下的人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响起一片尖叫声。作家听到那个主持人在黑暗中声嘶力竭地喊道:“老师,她们在你旁边!”
作家的身体猛地一抖,转动脑袋,前后左右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可是,其他人都看到了!全场已经大乱,大家纷纷朝外逃去——尖叫的声音,哭泣的声音,奔跑的声音,碰撞的声音……
学生们跑了。
金像影视公司的人跑了。
主持人跑了。
电视台的记者跑了。
灯光师扔下探照灯,也逃了——那束光柱定定地照在作家身上……
很快,几个保安就跑进来,打开了灯——空荡荡的T型教室里,只有作家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讲台上,脸色像个死人。
十二、伏食的最后一夜
一匹狼,很老很老了,渐渐变成精怪。
这一天,它走出深山老林,慢慢站起来,变成了人形。
它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樵夫。它假装问路,接近樵夫之后,几口就把他咬死了。接着,它吃了他的肉,担了他的柴,换了他的脸,穿了他的衣——径直来到樵夫家。
樵夫的媳妇正在为丈夫熬粥……
正规媒体不会报道鬼事。
那天,在西京大学,所有参加午夜节目见面会的人,几乎都在现场看到了那两个被害的女生。她们一左一右站在作家两侧,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像两个忠实的侍女……
尽管此事没有被报道,却在民间迅速传开了。
三天后,西京大学保卫处在校内网站上公布了一个声明:
那天晚上,在T型教室,出现了暗示性集体幻觉。
声明强调:喜欢恐怖故事的人,内心更敏感一些。另外,当时的光线、音乐、气氛,最容易导致这种幻觉发生……
这个世界上,最扯淡的事就是集体幻觉。
如果说,见面会那两个穿红T恤的 5973." >女生,是伏食花钱雇的,似乎还可信些。>
就像那个跛足中年??男人,明明在那棵老榆树下遇见了两个诡异女子,此事传开后,村长却认为:他精神不正常了,完全是在胡说。我宁可相信,那是村长或村长的儿子,为了报复那个咬住他们不放、一定要告倒他们的“刁民”,在劳务市场重金雇来两个女的,在老榆树下演了一场鬼戏。
最后这次见面会,米嘉和伏食都没去。
作家从半途而废的见面会返回别墅时,听见米嘉和伏食正在争执。
米嘉为作家打开门之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听说见面会又半途而废了?”看来,公司的人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
作家看着她的眼睛,支吾着,没有说出什么来。
米嘉嘟囔了一句:“一群精神病!”然后就回客厅去了。
作家立即溜进了自己的卧室。
米嘉和伏食接着吵,声音很大,作家这个房间都听得清清楚楚。
米嘉气咻咻地叫嚷着:“伏食,我一直对得起你!”
伏食口气依然那样平淡:“我们的关系很简单,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米嘉说:“那好,我们不谈感情,你就算是我的助理,我的员工,我也有权利知道你去哪了!”——两个人的矛盾终于在这个黑暗的问题上爆发了。
伏食说:“你不知道我去哪儿了?你不是跟踪过我吗?”
米嘉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胡说!”
伏食说:“隔十公里,我都能闻到你的气味!”
米嘉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那你说,你上山去干什么?”
伏食说:“八小时之外的事,我不会对老板汇报。这是我的权利。”
米嘉说:“你要搞清楚,你工作的时间是夜里!”
伏食冷笑起来:“说得好。那么我还有一个权利,就是炒你鱿鱼。我回去了。”
米嘉愣了愣,声音小了点,问道:“你回哪里?”
过了半天,伏食才低低地说:“你最好不知道,否则你会后悔招聘了我。”
接着,作家听见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几分钟之后,他朝门口走去。
米嘉喊了他一声:“伏食!”
伏食在门口停了停,一下就拽开门,跨了出去。随后,他不轻不重地把门关上了。
米嘉又喊了一声:“伏食!”
别墅里一片寂静。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了米嘉和作家。
过了好长时间,米嘉突然大步走向了作家的卧室。
作家没开灯。
她踢开门,站在门口,朝着床上吼道:“你也给我滚出去!”
作家无声。
7c73." >米嘉提高了嗓门:“废物!我让你也滚出去!”
作家还是无声。
米嘉靠在门框上,说:“你是不是要我报警?”
作家如同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报警?对我们都不好吧?”
米嘉沉默了。
当时,作家让“咬”咬了一口。
米嘉帮助他咬了那个“咬”一口。
现在,因为“咬”的事,作家开始反扑咬她了。
米嘉笑起来:“杀手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你懂吗?”
作家一下就不说话了。
现在,他是软的,斗不过任何人。
过了一会儿,他弱弱地说:“米总,我明天早上走……可以吗?”
米嘉说:“好!明天早上!不过,你不能再开那辆车了,车是公司的,现在公司和你解除合作,车收回!”
作家说:“可是……我怎么回去啊?”
米嘉冷酷地说:“那是你的事,我不管!”
说完,她转身“噔噔噔”地回她的卧室了。
伏食走了。
黑暗淹没了那些镜子,那些玻璃。
一对关系尴尬的男女,各住各的房子,隔了几十步远……
突然,作家在黑暗中摸起了电话。
他拨通了伏食的号。
“老乡,你有事吗?”伏食问,音调极其冷漠。作家在电话里听到了“呼呼”的风声。
“你……在哪儿?”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挺担心你的……”
“谢谢,我没事。”
“其实,我知道你和我们……有区别。”
“区别?”
“还用我捅破窗纸吗?”
“你几个意思?”
作家吭哧一一阵子,终于说:“你的外表是人,其实不是人。”
伏食在电话里“呵呵”地笑起来:“那我是什么?”
作家想了想,说:“我只知道,你是个异类。不管你是什么,对人类来说,你都是有研究价值的,对吧?”
“你直说吧,想干什么。”
“我需要钱。”
“你要钱没什么用了。”
“为什么?”
“你的日子没多久了。”
“你胡说!”
“你爱信不信吧。”
“有没有用,那是我的事,不过你必须给我钱!只要我举报,你肯定逃不掉,这个地球上到处都是人!——我知道99lib?你有钱,米嘉包养你半年了,你吃喝不花钱,不可能没有积蓄!”
“刚才,我把全部的钱都留给米嘉了。你现在就可以问问她——我走的时候,是不是给了她一张卡。老乡,你好好伺候她,她会给你钱的。保重吧。”
说完,伏食就挂断了电话。
作家傻了。
眼下,他需要的,不是米嘉,不是前妻,不是鸡,不是名声,不是崇拜——只是一个轮椅,一个保姆……
他显然不甘心,又拨伏食的电话。对方已经关机了。
所有的门都关上了。
作家在黑暗中哆嗦起来。
十三、狂犬
有个人,在公司上班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对方只说了一句话:“你家里丢东西了。”
他一个人生活,住在30楼,有防盗门窗,坚固无比,怎么可能丢东西?
没等他发问,对方已经挂了电话。拨过去,关机。
下班回到家,他仔细查看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存折,首饰,笔记本电脑……什么都没丢,这才松了一口气,认为白天的神秘电话不过是恶作剧。
夜里,他突然醒了,接着就听见在黑暗中有人贴着他的耳朵,低低地说:“你…家…丢…了…一…把…钥…匙…”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米嘉先起床了。她大步走到作家的卧室前,根本没敲门,一步就跨进来,靠在门框上说:“先生,起来吧,你该离开了。”
她的态度几乎像对一个乞丐。
作家抬起脑袋,愣眉愣眼地看着米嘉,似乎不认识她了。
米嘉说:“你把东西收拾一下,都带走。”
作家还是那样望着她。
米嘉怒了,一伸手就把他的被子拽开了——作家只穿了一条内裤,身子瘦弱而苍白。她大声吼道:“你再不起来,我叫保安了!”
作家猛地爬起来,突然说:“米总,我一直为金像影视公司工作,现在,我由于惊吓过度得了恐惧症,应该算工伤!公司理所应当养活我的!”
米嘉冷笑一声:“你想讹我?简直是笑话!”
作家转了转身子,慢慢跪在了床上:“米嘉,我真的得了恐惧症。你让我再呆几天,病一好我就走,行不行?求你了!”
米嘉鄙视地看着他,大声说:“我告诉你,不可能!”
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不耐烦地接起来,听了听着,眼睛就瞪大了。
作家一直跪在床上,死死地盯着她。
这个电话通了很长时间。放下电话,米嘉傻了一样,半天没说话。
作家小声问:“出什么事了吗?”
米嘉看了看他,说:“伏食……”
作家一愣:“伏食怎么了?”
米嘉瞟了瞟他的双膝,说:“你别跪着,我看着恶心!”
作家身子一歪,坐下来。
米嘉这才说:“昨天夜里,他离开之后,好像疯了,冲进了2号别墅,和人家的狗撕咬在一起。那条法老王猎犬,被他咬死了!……”
作家也瞪大了眼。
米嘉继续说:“那家的女主人当场就吓得休克了,男主人拿出猎枪,要打死这个疯子,他竟然跳过两米高的栅栏跑掉了。”
作家问:“这是谁对你说的?”
米嘉说:“公安局。那家的男主人认出了他,知道他曾经住在我这里。警方初步判断,伏食有狂犬病,昨夜发作了。现在,那条被咬死的狗已经深埋了,伏食却下落不明,警方正在寻找他,他们当心他会回到这个房子来……”
“天……”
“你先别走了,不然,我一个人也不敢住。”
“可是……如果他回来怎么办?”
“报警呗。”
“来不及吧?”
“防盗窗,防盗门,只要关好,他进不来。”
“狂犬病患者都力大惊人……”
“他又不是吸血鬼,力气再大,能穿透钢铁吗?”
“但愿能挡住他……”
“好了,我去公司了,你在家小心点。”
“你还是别出去了吧?”
“为什么?”
“万一你撞见他怎么办?即使你在车里,他也能撞碎玻璃……”
“好……我呆在家里,等待警方的消息吧。”
这一天,米嘉缩在家里,一直没出屋。
伏食走进了一扇失常之门,出不来了。现在,米嘉锁上了家里的防盗门窗,防止他冲进这扇金属之门。
上午八点多钟,物业公司就挨家挨户打来电话,告诉业主,有一个狂犬病患者很可能在玉米花园出现,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10点多钟,一辆警车开进了玉米花园,转了一圈,又走了。
这一天,玉米花园几乎没有一个行人,像一个废弃的住宅区,一片死寂。
一天过去了,伏食没有露面。
天黑之后,米嘉让作家住进了她的卧室。
他们盖着两个被子。
对于米嘉来说,作家不过是一根面条。她没想和这根面条有什么肉体之欢,也没想和这根面条说什么话。她让他躺在身边,不过是壮胆而已。
米嘉仰面躺着。
作家佝偻着身子,面朝米嘉。
两个人都没睡着,都在聆听外面的动静。
一片漆黑。客厅里那座空气动力钟,小心翼翼地朝前推移,似乎生怕一下撞到某个恐怖的时刻上。
外面没有一丝风。
玉米花园静得吓人。
“米嘉……”
“嗯?”
“你还记得他被公安局放回来的那天晚上吗?”
“嗯。”
“他无声无息就出现在了房子里……”
“你是说?”
“我是说,现在太黑了……”
“你怀疑他……现在就在房子里?”
“会不会?”
“我也不知道……”
“他走的时候,你没有把他的钥匙留下来吗?”
“我想不起来他留没留下了……”
“你听……”
“听什么?”
“好像有喘气声……”
“没有吧?”
“挺粗的,好像是狗的喘气声……”
米嘉摸索了一阵子,摸到了一只手电筒,打开,朝地上照过去……
电不足了。一个暗暗的光圈,缓缓移动着——床头的印象派油画;大红大绿的落地窗帘;储衣室,挂满了长长短短的女人衣物;深红色梳妆台,一面幽邃的巨大镜子;一盆鲜绿的银皇后……
最后,光圈投到了门上。
门半掩着,外面是黑糊糊的客厅。
“你去外面看看。”
“不用吧?”
“那你把门关上。”
“关门……干什么?”
“你说呢?”
“没事的……”
“废物。”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客厅里传来一个巨大的声音:“在西郊花卉生产基地,西京市市长李成友仔细了解了花卉生产、销售和用水情况,他强调……”
米嘉一下就抱住了作家。
作家也哆嗦了一下。
两个人愣愣地听了一会儿,米嘉慢慢放开作家,说:“是电视……”
“它怎么突然打开了?”
“不知道。”
“客厅……有人?”
“也许是电视定时开机……”?99lib?
“你设置的?”
“我记不清了……你去看看。”
“我们一起去吧?”
“窝囊废,我自己去!”
米嘉气咻咻地爬起来,拿起一根棒球杆,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喀吧”一声,先把客厅的落地灯揿亮了。
作家竖着耳朵听。
她在客厅搜寻了一下,把电视关了,房子里一下又安静下来。
米嘉走回来,把卧室的门关上,锁了,把棒球杆放在床头,然后躺下来。
“客厅没人。”
“还有楼上……”
米嘉不说话了。
这个房子太空旷了,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藏人。半年来,伏食一直生活在这里,他对这个房子太熟悉了。
两个人就这样等待着,聆听着。
大约凌晨三点多钟的时候,米嘉实在挺不住了,沉入了梦乡,她隐隐约约听见很多的狗咬成一团。
伏食钻进了一个地下车库,藏在了一辆轿车下——这时候是第二天早上。
这辆轿车蒙着厚厚的尘土,看来停很久了。
伏食的脸部是扭曲的,眼睛射出绿光,嘴角挂着粘乎乎脏兮兮的涎水。
他穿着一件蓝色上衣。
蓝色上衣沾满了尘土,破了很多口子。
车库的举架很矮,上面横七竖八都是粗粗的管道,空气潮潮的,闷闷的。这时候天已经大亮,可是在车库里感觉不到,这里只有苍白的灯。
一个管理员,坐在破旧的椅子上,拿着一只很大的茶缸,一边看报纸一边在呼噜噜喝水。
他和伏食隔着一个墙角,互相看不见。
不过,他那喝水的声音,如同一根根钢针,扎在伏食的神经上,一阵阵痉挛。他用两个拇指,把耳朵死死堵上了。
过了一会儿,有一辆车开进来,管理员一边引导它,一边走了过来。
伏食往里缩了缩脚。
指挥这辆车停好之后,管理员就离开了。
这辆车和伏食藏身的地方,只隔三个车位。它熄了火,车主慢腾腾地走下来,“哐当”一声关上了车门。
伏食死死盯着这个人的脚。
是个女的,她穿着红色皮鞋,高跟像筷子一样细。没穿袜子,小腿肉乎乎的。
伏食的涎水淌下来,他朝低压了压身子,两只手死死抠在水泥地上,似乎准备从车底冲出来了。
这个女人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身,返了回去。
她打开车门,捣鼓了半天,然后,提着一个塑料袋走了过来,塑料袋好像很重。这双肉乎乎的小腿,经过伏食藏身的轿车时,伏食伸出鹰爪一样的手,一下就抓住了她!
女人惊叫一声摔倒了,塑料袋里的小食品滚了一地。伏食用力一拖,就把她拽到了又黑又潮的车底下,张开血红的嘴,狂叫着朝女人的乳房咬下去……
与此同时,一群人叫着跑过来。
那个管理员在叫:“他就藏在那辆车底下!”——其实刚才他发现伏食的脚了,但是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跑出去报警了。
伏食一口咬下去之后,竟然没咬破这个女人的胸罩!女人已经吓傻了,只是一声接一声地惨叫——原来,这个女人胸部平平,那两个隆起的东西都是海绵。
伏食听到有人来了,他放开女人,一下就从车下窜出来。这时候,那个管理员带着三个特警,已经离他只有几十米了。他急忙朝另一个出口冲去,没想到,又有两个特警迎面堵截过来。
几个特警都穿着轻型防化服。
伏食愣住了,他前后看看,最后朝两个特警跑过去。
特警没有退缩,一齐朝他迎上来。
伏食狂叫着,像野兽一样撞过去,竟然把其中一个特警撞出了几米远!打开这个缺口之后,他拼命朝外冲去。
拐弯时,他回头阴冷地看了一眼,然后就消失了……
十四、清风吹过来,浩浩荡荡
一个年轻女毒贩,被判了死刑。半年后,她被执行枪决。
她入狱之后,她深爱的男人得了病毒性畸形心肌炎,造成心肌坏死。医院给他做了心脏移植手术。
移植来的心脏,正是那个女毒贩捐献的心脏——可喜的是,没有出现排异反应,它跳得蓬勃有力。
不久,这个男人与女毒贩的一个女友结婚了。
太太发现,老公的性格和某些习惯越来越像那个女毒贩——过去他很开朗,后来一天天变得郁郁寡欢;过去他从不抽烟,后来一天抽一包,而且只抽那种女士薄荷香烟……
一天半夜,老公悄悄走进厨房,拿来一把刀,梦游一样走回卧室,把太太杀死在睡梦中。他叼着一根细长的薄荷香烟,对着太太的尸体,低低说道:他必须来陪我。
三个月之后,老公被枪决,和女毒贩死在同一个法场上。
连续很多天,撒尔幸总是断断续续做那个梦:
公交车不见了,他和小蕊被抛弃在那个法场,回不来了。于是,他和她一直在拔草……
母亲不断地打电话来,叫他回去。
她可能感觉到了什么,越来越牵挂。
每次听到母亲的声音,撒尔幸的眼睛都是湿的。他一再说:这几天学习紧张,过些日子一定回去……
他一直没有去上课,一直藏匿在T的房子中。
这一天是周末,撒尔幸起得很晚。
他走到阳台前,活动了一下全身的筋骨,深深呼吸。
太阳真好,天蓝盈盈的。西京很少有这样的天气。
他的心情也非常愉快。
三个孩子在楼下踢球,一个大孩子一直掌控着球,另两个小孩子抢不着,只是跟在后面瞎跑。
看了一会儿,他回到沙发上,用那根三米长的“遥控器”,捅开电视机,打算看看新闻。
电视上正在播出公告:
某公司员工伏食,昨天晚上狂犬病发作,下落不明。卫生部门和公安部门联合提示市民,注意安全,一旦发现其踪影,立即报警……
撒尔幸见过伏食。
他没想到,此人竟然得了狂犬病!
盯着屏幕上伏食的照片,撒尔幸忽然有了一种推测:
小蕊被杀之后,此人曾在现场出现过。小蕊的乳房,会不会就是这个狂犬病患者吃掉的呢!
在撒尔幸勒死另一个顾盼盼之后,她的乳房也被吃掉 4e86." >了,说不定还是这个狂犬病患者干的!
那么,他怎么知道另一?99lib?个顾盼盼那天会死?
难道那个神秘电话,就是他打给自己的?
撒尔幸正在愣神,电话响了。
他愣了一下,拿起来看了看,是父亲的号码。
父亲很少给儿子打电话,他简略地说:“幸子,你回家看看你妈妈吧,她想你都想病了。”
撒尔幸说:“好的爸爸,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撒尔幸顾不上再想伏食的问题,直接走进卫生间,照了照镜子——脸色不错。接着,他认认真真地洗了脸,洗了头,刷了牙,刮了胡子,出门下了楼。
足球竟然滚到了他的脚下,那个大孩子飞快地跑过来。
他笑了一下,抬起脚,把球踢向了他身后的两个小孩子。一个小孩子抢到了球,兴高采烈地踢着它,朝大孩子相反的方向跑了。
T的房子离街道不远,不过,这里的行人很少。
撒尔幸刚刚走出小区,就看到了一个穿蓝色上衣的人——力大惊人、嘴斜眼歪、流着涎水的伏食,突然在东郊现身了!
他正蹲在街边,用力搬起一个下水道的盖子,然后钻了进去。
两个人相距大约100米。
撒尔幸愣了一会儿,立即掏出手机要报警,可是,他想了想,又把手机装起来,跑到街角,看到了一个交通警察,正在路边对一个违章司机罚款,就跑过去,对他说:“我看见了那个狂犬病患者,电视上刚刚播报的!刚才,他钻进了那个下水道!我手机没电了,请你赶快报警!”
说完,他打了一辆出租车,迅速离开了是非之地。
几分钟之后,特警、消防队员杀气腾腾地赶到了。
他们拉起警戒线,挡住围观群众,迅速封锁了附近的所有下水道出口,然后,携带专用装备,从五个入口钻进下水道,逐段搜查。
这个下水道通向排污沟,布网复杂,岔口无数,阴暗狭窄,严重缺氧。
终于,一组特警在一个拐角处发现了伏食的踪影。他没有朝前逃跑,而是盯着追赶者,像狼一样返身爬了过来。
特警立即停住,举起麻醉枪,朝他射击。不知道是没射中,还是麻醉子弹对伏食没效果,他死死盯着举着麻醉枪朝他瞄准的特警,爬过来,爬过来,爬过来……在双方的距离只剩下两米远的时候,伏食终于“扑通”一声,栽倒在臭泥污水里。
这时候,撒尔幸正好到家。
父亲和母亲竟然站在楼下等着他!撒尔幸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家了,他感到父母似乎苍老了许多……
他下了出租车,朝父母走过去。
父亲平静地看着他,没什么表情。他在母亲的眼里,却看到了晶莹的亮,那是泪。
她哭什么?
撒尔幸一边朝前走,一边迷茫地想。
在他离父母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一下就傻住了,慢慢回过头,看见两个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已经贴在了他的背后,其中那个男子举起冷冰冰的手铐,朝他晃了晃。
他猛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父亲和母亲。
父亲依然没有什么表情,还是那样平静地看着他,说:“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母亲大声大哭:“撒尔幸,妈妈真的想你了!你是不是也想妈妈了?是不是啊?……”
撒尔幸被押上了警车。
这辆旧警车,撒尔幸很熟悉,风挡玻璃有一个“y”裂纹,贴着白胶布。
警车开走之后,他戴着手铐使劲扭头朝后看,母亲已经瘫在了父亲身上,父亲扶住她,站得依然笔直。
撒尔幸的漏洞确实太多了。
警方从那个寝室老大口中了解到,案发当天,撒尔幸借过宿舍的钥匙,他自然就成了重大嫌疑人。警方没有打草惊蛇,只是暗中开始紧锣密鼓地调查……
撒尔幸却失踪了。
这两个月里,警方在一直寻找他,始终不见他露头。最后,通过撒尔幸的父母,才把撒尔幸引出来……
撒尔幸全部招认了。
他的案子,很快就完成了所有的司法程序,三个月之后,他坐上刑车,被押赴刑场。
那次被执行死刑的,只有撒尔幸一个囚犯,他旁边的四个武警,都坐得直直的,目不斜视。只有对面那个跟撒尔幸年龄差不多的武警,偶尔转?99lib?过脸来,观察一下他的表情。
撒尔幸戴着手铐和脚镣,两只裤腿被麻绳扎起来,那是防止他大小便失禁。
他一直缄默着。
几个人都缄默着,只有车轮飞速滚动的声音。
刑车奔向那条岔路。
“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这么大的刑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孤独的人吗?
“你让它变几路它就变几路,你想去哪里它就去哪里。”
——我想让它往回开,可是,我改变不了方向。
“还有,不用买票!”
——对了,我也没有买票……
刑车很快就开到了法场。
风挺大。
交警临时拉起了警戒线,没有人围观。
他被推下刑车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废弃的大坝,看到了满地的荒草——那些草太茂密了,绿得发黑,它们在风中摇晃着,似乎在欢迎撒尔幸。
撒尔幸没到这个法场来过,可是,这里99lib?和他梦到的场景竟然十分相似。
他在幻觉中看到了他的小蕊。
小蕊在前面的草丛中蹲着,一下下拔草。
撒尔幸手脚上的金属重量消失了,他朝前走了几步,也蹲下去,跟她一起拨草。
小蕊拔一会儿草,就站起身擦一把汗,回头看看他,在风中一笑,然后继续蹲下去拔草。
他朝她大声说:“小蕊,你知道吗?我给你报仇了。”
小蕊说:“我知道。你看我,多开心,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幸福啦!”
他又说:“没人再害你了!小蕊,你可以跟我回去了!”
小蕊忽然有些忧伤,说:“撒尔幸,我们还回得去吗?”
他回..
头看看,那辆刑车已经不见了,它拉着那几个武警回去了,他们把撒尔幸丢在了这个地方,再也回不去了……
小蕊的眼泪流下来,说:“撒尔幸,以后呀,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我们要把这里侍弄得干干净净的。你看,第一场雪就要下来了,我们得赶紧扎一座草房子……”
“是的,我答应过你的!”
“我们住进去,开始新生活。”
“对,我们还要生一男一女,两个,他们长啊长啊很快就长大了,那时候我们养上一群鸭和一群鸡,鸭归女儿看管,鸡归儿子看管……”
“我们到山顶谈情说爱去。”
“清风吹过来,浩浩荡荡,我们在浩浩荡荡的风中大声说着话……”
在浩浩荡荡的风中,枪响了,“扑通”一声,撒尔幸栽进了荒草中。
十五、作家的最后一夜
2006年8月18日,《出版人》杂志采访我。
“您曾说,展现恐怖,解构恐怖,战胜恐怖——具体原理是什么?”
“人的一生要面对很多门,里面分别装着工作、事业、爱情……等等。无疑,有一扇门里装着恐怖。假如总共100扇,你如果只能打开99扇,有一扇永远不能碰,那就是不健全的人生。我们必须一次次打开这扇‘不能碰’的门,直到熟视无恐。”
采访 7ed3." >结束后,我悄悄打开内心,拉开自己的99扇门分别看了看,留下最后一扇紧闭的门,然后睡了。
伏食被逮住之后,米嘉开车去了传染病医院。
她没有带作家。
她想单独见见伏食,哪怕是隔着铁栏杆。
伏食被关在一个特殊的病房里,也是四层,铁门铁窗。他站在窗子前,一声接一声地嚎叫着,惨烈的声音传遍了整个传染病医院。
这时候已近黄昏,楼下聚集了一些路过的护士和患者,纷纷朝上观望。
平时,伏食的双眼是机智的,现在却是呆滞的,像一双野生动物的眼睛,里面只有恐惧和绝望。
他的蓝色上衣已经破破烂烂,身体到处是伤,嘴巴朝外涌着血。
米嘉怎么都想不起,伏食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件蓝色上衣。她站在围观者的后面,抬着头,静静地注视他。
伏食用双手拼命地摇动窗上的铁栏杆,弄不断,就龇着白牙,像老鼠一样“咯嘣咯嘣”咬,有的牙硌掉了,有的牙硌断了……
就是这个男人,曾给她无比奇妙的感觉。
就是这个男人,永远保持着足够的坚硬。
就是这个男人,每次都给他带来蹦极一样的刺激。
就是这个男人,曾跟她缠缠绵绵同床共枕无数个夜晚……
此时,他已经穷途末路了。
观望的人陆续离开。伏食除了嚎叫,再没有什么新花样了。
突然,伏食呆滞的眼睛盯住了米嘉,那眼神让米嘉哆嗦了一下。
他把脸紧紧贴在铁栏杆上,声嘶力竭地喊着:“米嘉,你救我啊——”
米嘉只是望着他,没有回话。两行眼泪顺着她眼角的皱纹静静流下来。
这时候,作家一个人呆在玉米花园中。
晚上,他没吃一点东西。他不知道,米嘉会不会过河拆桥,今天晚上就逼走,因此,天还没黑,他就躺下了,瞪着一双奇亮的眼睛,紧张地等待米嘉从传染病医院归来。
米嘉进门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似乎非常疲惫,在门口靠了半天,才换了鞋,走进卧室。
打开灯,她见作家躺在她的床上,冷冰冰地说:“你睡那个卧室去。>”
作家一骨碌爬起来,说:“好的好的。”然后,赶紧回到了另一个卧室。
米嘉穿着拖鞋快步跟过来。
她站在门槛上说:“今天,我留你最后一夜。明天一早,你离开。”
等了一会儿,她见对方没反应,就冷笑了一下,说:“你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吗?”
作家不说话。
“你是我的丈夫?”
作家不说话。
“你是我的情人?”
作家不说话。
“你是公司的演讲小说家?”
作家不说话。
“你是我的仆人?”
作家不说话。
“不管你回不回答,反正,明天一早你必须离开。一切都结束了!”
说完,米嘉“嗒啦嗒啦”地走了回去。
作家躺在黑暗中,紧紧闭着双眼,睫毛不停地颤动。
夜越来越深了。
人间的喧嚣,像灰尘一样慢慢落定,终于一片死寂。
不着边际的梦魇缓缓上升。
这天晚上,又是静得异常——狗不叫,猫不叫,乌鸦不叫,蟋蟀不叫,蚊子不叫……
整个世界好像死机了。
现在,作家的人生还剩下35步了。剩下唯一办法:明早,他打电话叫一辆救护车来,把自己抬到医院去……
隐隐约约,黑暗中传来一些人说话,似乎是从窗缝挤进来的,似乎是从地下飘上来的,似乎是从作家脑袋里渗出来的,似乎是从关闭的电视机里淌出来的……
声音飘飘忽忽,破碎支离:
一个年轻人在远方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共同火葬……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说:……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
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厉声说:……你不要提起我的名字……
一个他自己的声音在说:……虽然我一直在创作恐怖故事……但是我希望生活中所有的恐怖都是故事……
一个女生说:……脖子上长痣的人……有窒息之灾……
一个男人说:……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
一个女孩嘿嘿笑着,说:……你想的……是你的身份证吗……
一个老头说:……你身上有一股老鼠的味道……
一个女孩委屈地说:……我不是被烧成灰了吗……
一个男人用戏曲中的古腔古调说:……如果在宋灭南唐的江宁之战中……在刀枪剑戟的残酷混战中……对方那个兵士不是因为脚下滑了一跤……肯定一刀把我的脑袋砍成了两半……那么……就不会有你啦……
伏食的声音:……你吃批萨……我吃吃批萨的人……
作家一骨碌坐起来,手忙脚乱去开灯,灯没亮,可能烧了。
他又抓起摇控器,惊惶地打开了电视。
那些声音迅速消失。
这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他搜索了一遍,都再见了,只有一个台有图像:
屏幕上是一间宽敞的教室,坐着很多学生,整整齐齐,每人一个隔挡,都在低头操练电脑。
这是一个计算机学校的招生广告。屏幕下端,有网址和电话。
画面是静帧的,也就是说,它只是一幅纹丝不动的照片。
画面太单调了,作家盯着它,渐渐.走神了。当他再一次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广告上时,画面竟然发生了变化:
一个女学生,本来坐在最后一排,被前面的人挡着,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跨出来,站在了中间的通道上,和作家直直地对视着。
其他人,依然各自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照片中有个人动了!
她一点点走上前来。
她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脸部血淋淋的,一双眼睛就像两个黑糊糊的伤口。她越来越近,双唇痉挛着,一点点收缩,龇出惨白的牙齿……
活人感染了狂犬病毒,就变成了狂犬病患者。
死人感染了狂犬病毒,就变成了吸血鬼!
不,不是一个,她的身后还挡着一个女孩!她也穿着牛仔裤,红T恤,盯着她的后脑勺,紧紧尾随,寸步不离——两个吸血鬼!
作家一下关掉了电视机。
惊吓刺激了他的膀胱,几滴尿实在憋不住,渗了出来。
他在黑暗中随手摸到一件衣服,披在身上,然后爬下床,迈着最大的步子,走了出去……
痛痛快快撒完尿,他站在厕所门口,却不敢轻易迈步了。
现在,他只剩下了15步。
从厕所回到他的卧室,至少需要20步。也就是说,他走到中途的时候,在黑暗中,就走到了最后那一步……
不过,从厕所到米嘉的卧室,正好是15步的距离。
他朝自己的卧室看了看,又朝米嘉的卧室看了看,迟疑了好长时间,终于转过身,一步步朝米嘉的卧室走去……
现在,他要投靠同类,已经不管她是一个善人还是一个恶人了。
走到米嘉的卧室前,他剩下了最后一步。
他的双脚已经被牢牢钉住了,傻在了米嘉的门口。这时候,他似乎才意识到:最恐怖的一幕应该就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门板静静地呈现在月光中,无声无息。
他别无选择,一咬牙,轻轻推开了那扇门板……
告读者:
恐怖小说 href='5635/im'>《门》中周德东执笔的部分结束了。
作家推开那扇门之后,到底看到了什么?
在出版的书里,接下来的部分是由东德周、韩浩月、龚潮燕执笔的。
我们先把他们三人写的结尾放一放,谁能保证,他们三人所说的,就是作家真正经历的?
经过出版社策划,从这里开始另请一个高人把故事写下去,继续供广大读者欣赏。
这个人也许是周德东,也许是另一个作家,到底是谁暂时不透露,保留点神秘色彩。最后我们会把书里的结尾原原本本发出来,再把这藏书网个执笔作家的名字公布于众。
十六、人皮
一个单纯的女孩,在网上与一个成熟男子网恋。
有一次,她千里迢迢去见他。他在遥远的大兴安岭。
这个男子和照片上没什么两样。只是,当时是冬天,他穿着黑皮衣,黑皮裤,戴着黑皮帽。不知道那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很长,闪耀着黑又亮的色泽。
他坐在火炉边,给她烤肉吃。她依偎在他身上,一边用手闲闲地摩挲他的黑皮衣,一边和他说着话。天已经暗淡下来。
火很旺,女孩的鼻子尖上都沁出了细汗。他却一直穿着他的黑皮衣,黑皮裤,戴着黑皮帽……
突然,女孩感到有什么不对头。她愣怔了一下,猛地抽回手来!——她摸出那长长的黑毛并不是他的外衣,而是长在他的身上!他全身都是毛!他不是人!
女孩惊叫一声,跳起来,发疯地冲出了门!
——她赶到当地另一个网友家里时,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好像刚刚大病过一场。她眼泪汪汪地对那个网友讲述了刚才那毛骨悚然的经历。
她说到密匝匝的黑毛长在那个男子的身上时,那个网友也打了个冷战。然后,他左右看看,慢慢地抬起胳膊,撩开袖口,神秘地说:“你看,是这样的黑毛吗?”
一
最后一夜,最后一步,作家推开米嘉的门,到底看到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
第二天,米嘉出现在了公安局。
她没梳头,乱蓬蓬的,面如死灰。
来公安局的路上,她慌乱中还撞了一个民工,因此导致了几千里之外一个无辜者的死亡。中间的过程曲折复杂,就像《程序》那一章节写的一样,跟本书无关,不再推演。
米嘉把那个民工送到医院,留下押金,才来到刑警队报案。
刑警认真做了记录,在核实了米嘉的身份之后,直接把她扣押了——撒尔幸昨天被抓获,通过他的供述,刑警了解到,玄卦村凶案,米嘉和作家具有重大嫌疑。没想到,米嘉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么,接下来就剩下作家了。
刑警来到玉米花园19号别墅,不见作家踪影。他们在米嘉的卧室,看到了一具死尸。
死尸的脸朝上躺着,全身血肉模糊,很多肉都被咬掉了,已无法辨认本来面目。
他是谁?
二
作家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实际上,这部恐怖小说是作家自己留下来的书稿。
现在,我们可以透露,这个故事中很多情节是真实的。甚至可以说,这本书中的某些文字,就是作家的日记。
那个有钱女人也是真实存在的,那个面首也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作家写到她和他的时候用了化名(为了便于叙述,我们讲述现实的故事时,依然延续作家的叫法,称她为米嘉,称他为伏食)。
两个大学女生一前一后被害,面部被毁,双乳被吃,也是真人真事……
案子至今未破获。
至于这两起案子和作家有多少关系,我们不清楚。也许,他只是根据这两起案子产生了灵感而已,如果案子真和他有关系,他就不会写这部小说了,否则就等于向警方坦白了。
不过,从这个小说中可以看出,这两个女生之死和作家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关系。
我们不知道深浅。
三
死尸不是作家。
是伏食。
他是一个重要人证,却死了。
小道消息说:法医对那具血肉模糊的死尸进行了DNA鉴定,大为惊骇——死尸是人的骨骼和肌肉,却是狼的五腑六脏。
于是,有人猜测:米嘉早就发现伏食不是人了,但是她赶不走他。
表面上是米嘉喂养伏食,其实一直是伏食控制米嘉。表面上伏食是米嘉的面首,其实米嘉是伏食在人类社会的一个掩护;表面上伏食是米嘉的玩物,其实米嘉是伏食的人偶……
她不敢公开这个秘密,怕伏食吃了她。她也没有勇气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包养了一个不人不狼的东西。
正是这个畜生,给米嘉带来了连绵不断的噩梦。
作家失踪了。
那么,在那个漆黑的午夜里,在那个空荡荡的别墅中,作家停在最后一步,推开了米嘉卧室的门……到底看到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可能是一个永远的谜了。
四
作家对这部小说抱着很大的幻想,期望同名电影 href='5635/im'>《门》的公映,给这部小说带来巨大的商业机会。
他打算自己执导,把这个故事搬上银幕。
他打算自己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讲这个故事。
他打算自己在电视上演讲这个故事。
他打算选择一本百万发行量的刊物连载这个故事。
他打算在全国各地报纸副刊连载这个故事。
他打算选择国内最大一家门户网站连载这个故事。
他打算为了这部书,签名售书万里行……
他写得很苦,天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人瘦了一圈,头发也长了许多。他曾对我们三个人说过,要把现实中的一些事件写进这部小说里。
东德周是职业策划,韩浩月是网络作家,龚潮燕是媒体编辑,我们都是作家身边的人。
他失踪半个月之后,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给龚潮燕发来了一封邮件,寄来了这部没完成的书稿,还有他最初的写作大纲,以及一些资料。
从此,他杳无音信。
现在,我们来透露一些作家的原始写作大纲。
写出来的故事,和最初的构思已经完全不同。我们认为,大纲中透露的一个信息,十分有价值。
作家在大纲的第四章中写到:
高考落第之后,我一直没有什么正当职业,怀才不遇,穷困潦倒。
20岁那一年,我在小镇文化站帮忙,接待过两个香港人。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内地的大兴安岭,表面上是来拍摄风光片,其实是想搞到一组人和狼交配的镜头。他们出钱收买了我,让替他们“工作”——首先,我帮他们在山里捕到了一匹公狼,又用了一周时间,在附近山村物色到了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寡妇……
在作家准备的参考资料里,还有这样一段文字:
《魏书·蠕蠕匈奴徒何高车列传》记述了这样一个传说:……匈奴单于生二女,姿容甚美,国人皆以为神。单于曰:‘吾有此女,安可配人?将以与天。’乃于国北无人之地筑高台,置二女其上曰:‘请天自迎之。’……复一年,乃有一老狼,昼夜守台嗥呼。其小女曰:‘吾父处我于此,欲以与天,而今狼来,或是神物,天使之然。’将下就之。其姊大惊曰:‘此是畜生,无乃辱父母也。’妹不从,下为狼妻而产子。后遂滋繁成国。故其人好引声长歌,又似狼嗥……
那么,伏食是不是那次变态拍摄的产物呢?
伏食的原形,名字其实是三个字。在他和撒尔幸进行“20问”游戏时,撒尔幸曾问:“你的名字是两个字吗?”他答:“否。”
作家在写作时,给他起了一个名字:伏食。
把这两个字拆一下——伏,去掉人字旁,是什么?食,去掉人字顶,是什么?两个加在一起又是什么?
也许,作家对伏食的来历,早就有所怀疑了。
我们猜测:
18年前,青年时代的作家为了钱,确实一手促成了那场罪恶的拍摄——这件事,成了他灵魂深处永远的痛。
而那个寡妇竟然怀孕了。
伏食出生之后,渐渐感到自己和正常人类不同,终于有一天,他从一个知情人那里听说了自己的身世。这个不人不狼的东西,无法回到山里去与狼为伍,也不能完全融入于人类社会,痛苦万分。于是他离开家,闯进西京,历尽周折,找到了作家……
在故事中,作家曾经写到:
伏食打电话向撒尔幸披露真相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没他就没我。还有一句话——如今,有我就没他。可以看出,伏食对作家恨之入骨。
面试那天,伏食曾对作家说:……我就是因为喜欢你讲的故事,才来这个公司应聘的。我也是大兴安岭人,和你同乡。如果我能得到这份工作,就可以跟你一起工作了。这个梦,我做了18年……
由此说明,伏食的实际年龄并不是24岁,而是18岁。
小时候,每到月圆之夜,他就会跑到山顶去,靠本能的嗥叫,和家里人对话。渐渐的,它已经学会了用狼的语言和它们交流,沟通。长大之后,他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99lib?。就像一个人离开了人类社会,长期和野兽在一起生活,日久天长,就会忘掉人类的语言。他也一样,长期和人类在一起生活,没有一个环境让他嗥叫,时间长了,他就会渐渐忘掉狼的语言……
在玉米花园中,每到月圆之夜,他都在米嘉身边消失,那就是去和家里人对话了。他来到高高的山顶上,运足底气,仰天长嗥,那声音令人撕心裂肺,毛骨悚然!接着,远方的深山里也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嗥……
伏食的身上,潜伏着狂犬病毒,发病时具有超常的体力,疯狂地想吃人肉。
一般说来,狂犬病发作之后不出半个月就会暴亡,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是,不知道是伏食体力超人,还是这个半人半狼的异类,携带并传播的狂犬病毒特殊,他一直没有死。
这更恐怖。
实际上,伏食早已经开始了报复行动。
你们有没有察觉,创作这部小说时,作家已经处于失常状态。
有一个佐证:
他在故事中写道,他在道观遇到一个老头,说他身上有老鼠味道。这个话题没什么结果,很可能是真的。医学证明,一个人在精神错乱之前,身体会发出类似老鼠或者鹿的味道。
还有一个佐证:
最后一夜,他写到他在床上听到很多人在说话。那些人说的话,大部分都是故事中的作家不可能知道的,他怎么听见了?由此可以看出,这时候他的写作已经没有基本的逻辑了。
现实中的作家,在失踪前的一段日子,一天比一天恐惧,达到了不正常的状态,这在本书中有大量描写,那么,他为什么如此害怕?
只有一种可能,他已经得了狂犬病。
比如,他刮风也怕,下雨也怕,看到广场上太多人聚会也怕,树叶掉到脑袋上也怕……
比如,他去西京大学参加最后一次见面会的时候,走出房子,一阵风吹过来,他的喉咙痉挛了一下……
这些,都是狂犬病患者的特征。
那么,他是怎么感染了狂犬病毒的?
回头看,作家写到过这样一个情节:伏食刚来公司的时候,突然邀请他去玉米花园,两个人一起喝了凯歌香槟。
那天,从来没有午睡习惯的作家,却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结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穿蓝色上衣的男护士,把针管刺进自己的舌头,抽出一管黑红的血,注入了他的体内……
我们猜测,那一天,伏食在香槟里放了蒙汗药或者安眠药,趁作家睡着,伏食抽自己的血,注入了作家的体内。
醒来之后,作家感觉肩头有点疼,伏食在沙发上,捡到了那个香槟的铁丝保险罩,于是,这件事就被遮掩过去了……
那一天,伏食曾说,要给作家讲一个最恐怖的故事,并且强调,听了这个故事的人,就不再正常了。
而作家离开玉米花园之后,忽然想到了这个故事,就让伏食讲给他,伏食说:其实,这个故事跟你做的梦一样……
我们推想:
最后一夜,作家停在米嘉卧室的门前,狂犬病开始发作。
他轻轻推开米嘉的卧室门,并没有看到什么恐怖的场面,只是看到了米嘉温暖而柔软的身体,两个乳房生气勃勃地露在外面。
他的眼睛一下就冒出了绿莹莹的光。
他趴下来,慢慢朝里爬去。
跨过那扇门的时候,他就进入了一个幻觉世界:
床不见了,落地窗帘不见了,衣柜不见了,梳妆台不见了,地毯不见了,米嘉养育的银皇后不见了……他看到了一片荒原,和米嘉怪梦中的荒原一模一样,一轮冰冷的残月挂在天空,凄冷的风呼呼吹个不停。他顿时又冷又饿,肚子咕咕叫,牙齿咯咯响……
跨过这扇门,人就变成了狼。
米嘉突然醒来了。
他看见了作家在门口朝她笑!
这个笑她太熟悉了!她陡然想到,这正是怪梦中那个毛烘烘的东西的笑!
过去,她怎么都想不起是谁在那张毛烘烘的脸上笑,一直怀疑是伏食,感觉有点像,又不太像,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个毛烘烘的东西原来是作家啊!
此时,他穿着一件蓝色上衣,正趴在黑暗的门口,看她醒了,憋不住一下就笑了出来……
那件蓝色上衣,是伏食离开之前,特意丢在他房间里的。就像在一个濒临死去的人身边,提前放了一件寿衣。上厕所的时候,作家随手把它穿上了。
米嘉惊叫一声,坐起来。
作家笑着朝她爬过来。
他多日蜷曲在床,不活动,已经很虚弱。此时,他却陡然拥有了非人的力量,纵身一跃,无声地扑向了米嘉。
另一个黑影出现了,挡在了米嘉和作家之间。
伏食回来了。
离开米嘉时,他没带走一分钱,却拿走了19号别墅的钥匙。
——天黑之后,伏食还被关在传染病医院里。
传染病医院越来越安静,没有人在楼下围观了,他也不再嚎叫了。值班的医护人员,几乎忘记了这个狂犬病患者的存在。
谁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孤独的他,解下皮带,缠在窗子的两根铁栏杆上,正在用力拧。他脑袋99lib?t>上的青筋暴鼓,双眼喷射出绿色凶光,一点点硬是把铁栏杆拧弯了,然后像钻出产道一样,从里面艰难地钻出来,灵活地爬下四楼,跑掉了。
他朝玉米花园跑去……
伏食的身上具有狼的基因,在最后这一刻,他显露出了狼的特性之一:忠诚。
在作家张口要吃人的时候,他来救米嘉了。
两个穿蓝色上衣的人,狼视眈眈。
米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已经瘫软在床上,不知是害怕还是委屈,她哭起来。
作家突然咧开了嘴,嗥叫起来,他的嘴角越咧越大,竟然撕裂了,甚至接近了耳根!鲜血流下来,变得像鬼一样恐怖!
接着,两个人——或者说两匹狼——开始疯狂撕咬。撞得整个别墅都惊天动地响,甚至摇晃起来。
作家的狂犬病刚刚爆发,病毒新鲜,力气奇大。
伏食好像已经到了狂犬病的最后阶段:局部身体可能出现了瘫痪,身体歪歪斜斜,移动踉踉跄跄。他的面部极度扭曲,舌头长长地垂下来,流着粘粘的涎水……
另外,伏食满口的牙齿大多被生铁硌断、硌掉,剩下参差不齐的几颗,都松动了,基本丧失了进攻能力……
米嘉回过神来,哭喊着从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人旁边逃了出去。
最后,伏食先躺下了,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全身抽搐不止。
作家的眼睛冒着绿光,盯了伏食一会儿,开始饕餮大吃……
吃饱之后,作家心满意足地爬出19号别墅,远走高飞,消失在黑夜中。
五
那么,小蕊和顾盼盼乳房,到底是谁吃掉的?
这是整个事件中藏得最深的一个人。
我们猜测:
不是伏食。
是作家。
如果,伏食真的给作家输了血,那么,第一个顾盼盼被害死的时候,狂犬病毒已经在他身上潜伏了109天。
当作家在电话中听到,顾盼盼已经死了的时候,感到了巨大的惊恐,全身剧烈哆嗦起来。
强烈的刺激,引发他狂犬病发作,突然疯狂想吃肉。于是,他冲下楼去,开车直奔玄卦村,在伏食之前,一口口吃掉了顾盼盼的乳房……
本来,那天他就应该察觉——米嘉雇的杀手杀错人了。可是,由辉把顾盼盼毁了容。
在第二个顾盼盼被害那天夜里,作家在故事中写到:
半夜的时候,他给米嘉打过一个电话。
天快亮的时候,电话又响了,他以为是米嘉,接起来,只说了一声“喂”,就没有再说话,一直举着话筒听,脸色越来越白,正像3月8号那一天,米嘉在电话中告诉他,顾盼盼已经被除掉时一样,他的全身开始剧烈颤抖……
这个打电话的人,很可能正是伏食。
伏食知道,怎样刺激作家发病。
在电话中,他挑明了两个顾盼盼的真相,并且告诉作家:那个真正的顾盼盼今天也被杀了,目前,还没人知道,她就静静躺在西京大学宿舍楼的厕所里,两只乳房秀色可餐……
伏食把一块香喷喷的肉丢给了作家,他就喜欢看着作家变成疯狗的样子。
作家果然犯病了。听着听着,他的双眼渐渐变蓝,面部渐渐扭曲——终于穿上衣服,跌跌撞撞走下楼去。
他驾车来到西京大学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女生宿舍在一楼,那时候还没有人起床。他潜入女厕,爬进了那个闩着的隔挡……
顾盼盼的脸一片血肉模糊。这时候,他已经不管她是谁了,急切地撕开她的衣服,看到了那两只白嫩的乳房。
这个美丽的胴体,曾经和他恩爱缠绵,他非常熟悉。
不过,眼下作家已经不是一个男人,顾盼盼也不是一个女人。作家变成了一条疯狗,顾盼盼变成了一堆肉。
他的涎水慢慢溢出嘴角。
他的眼神,如同一个饥饿的婴儿,渴望着母亲的奶水。
以上是我们的猜测。
最后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你可以把你的判断告诉我们。
十七、最后一章了——他是谁?
一个人,挡在屏风后,开始表演口技:
渐渐的,各种声音渐渐达到高潮——成百上千的人声嘶力竭地呼喊……成百上千的婴孩哭成一团……成百上千的狗狂叫……大火“劈劈啪啪”燃烧的声音……大风“呼呼”狂刮的声音……房屋“轰隆隆”的倒塌声……救火者“哗啦啦”的泼水声……
这时候,假如有人突然打开屏风,会看到什么场面?
最恐怖的其实是这个“善口技者”。
协助作家完成这部小说的,总共有四个人。
另一个人姓钱,是个自由撰稿人,至少有七个明星的书是他捉刀写的。他的女友在医院妇产科当护士。
作家消失18天后,钱的女友被勒死在家中,两只乳房被吃掉。从那以后,钱也不见了。
于是,整理书稿就剩下了我们三个人。
钱的女友被杀前15天,钱曾经被车撞伤,满身几十处伤口,有人称,看见作家把他送进了医院。当时,作家穿着一件蓝色上衣。
警察目前还在追查这个凶案,无定论。
现在,我们来谈一谈另一个问题。
这个作家是谁?
这个作家是谁?
这个作家是谁?
这个作家是谁?
这个作家是谁?
这个作家是谁?
合上本书,想一想……
现在让我们看看他的照片。
请看最后一张照片——
看见了吗?
好了,继续。
伏食得了狂犬病,却一直不死。
那么,如果这个作家染上了他的病毒,是不是和他一样呢?
本书付印前,偶尔获悉,某地方小报报道《∮∮∮采风万里行》:恐怖小说家∮∮∮,要做现代蒲松龄,从北京出发,浪迹天涯,到各地采集恐怖民间故事,目前已经到达本地……
∮∮∮就是作家的名字。
如果报道属实,那么这个作家就再次出现了。每一个城市,甚至每一个村庄,都有可能出现他的身影……
也许你会以为,写这部书的作 5bb6." >家,我们,以及这个真真假假的故事,都是一种写作圈套。但是,我们可以郑重地告诉你:不是。
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们只希望警方早日调查清楚,伏食之死实际上跟>?∮∮∮没关系,也希望∮∮∮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健康的。
但是,在一切没有搞清楚之前,我们想对各位读者说:你们要当心。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