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月下剑千光》 第一章执笔的少年,御剑的天才(一) 天迥楼高,雾浅云浓,琴声悠悠,深谷有鹿鸣。春寒料峭,花柳初放,摇雪弄风,雁游云海中。 寒冬乍过,春风依旧显得有些冷冽。绵延不绝的玄武山,尚被皑皑的白雪覆盖,宛如一条盘踞着的巨大银龙。 做为天下人推崇备至的武学圣地,江湖人心向往之的玄门正宗,玄武山创派数百年来,正是秉持着那一句,非玄武不足以当之,傲视群雄。 世间流传着一首打油诗,脍炙人口,家喻户晓。诗曰: 玄武山上玄武门,万剑来朝震乾坤。若无半点玄妙诀,岂敢开山立宗门。 祖师创派之时,江湖中便有一穷酸秀才写了这首打油诗。流传至今,竟已成为垂髫小童们嬉戏之时的儿歌。 …… 雁来峰,鹤归谷。 一白衣少年正沿着长满青苔的石阶信步朝峰顶走去。这一走,只怕要走上半个时日,四五个时辰。谷中有雪,石阶却无,想来是终日为人所踩踏,留不得半点痕迹。 一路上,偶有小鹿于山间雪地觅食,听到来人脚步,驻足抬头凝视,低眉鸣鸣顺从。少年怀抱生宣纸,心中体会着山间一派幽静景色,面露笑容,心情大好。 自幼时被玄武山掌门于战乱中救回,到如今束发之年,中间已是过去了足足八个年头。八年来,得门内前辈悉心教导,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世间八雅,少年样样皆有涉猎。尤其是这画,少年更是青出于蓝,隐隐有宗师之范,于玄武山上得了一个“墨笔丹青绕素笺,点墨勾划诉流年”的美称,一时间为众多女弟子所迷恋。 少年虽美,却也有美中不足之处。玄武山乃是天下玄门正宗,虽对于这人生八雅有些研究,但毕竟还是要以修炼玄功为主,岂能本末倒置,舍本逐末。可这少年偏偏不喜剑道,一心要做那安静的美男子。依他的话说,就是“打打杀杀的,最是无趣”。 这般性子,于整座玄武山,都显得格格不入。因此,少年于同辈中并没有朋友。其他的男弟子每每见其都会躲得远远的,似乎跟他扯上关系,自己就会倒了大霉。心肠好些的,只会摇头轻叹,惋惜不已。心肠不好的,就会对其不屑一顾,嗤之以鼻,背地里还会咒骂一句: “旁门小子,掌门早晚把你赶下山去!” 话说的多了,总会传到少年的耳朵里。对此,少年充耳不闻,满不在乎。依旧是于每日卯时,花数个时辰,沿着石阶,从鹤归谷走到雁来峰顶,盘膝而坐,勾勒着山中的美景。即使曾经被门内某个火气十足的长老痛骂一番,也未曾做出改变。 “早知你如此不勤于剑道玄功,当年就不该任由掌门带你上山!” 少年耳边又回响起当日那位长老说过的话。当下只是微微一笑,脚下并未有丝毫停留。 …… 来到峰顶,已快过了巳时。 雁来峰,因雁成群归来而得名。可这个时节,却看不到成群的大雁,倒是偶有几头孤雁在云海中腾游,不时传来几声雁啼。 峰顶聚集着三两成群的门内弟子,男男女女,好不热闹。他们都是在峰顶住着的,不似这白衣少年,挑来选去,却一头扎进了鹤归谷,不近生人,终日与鹿作伴。 一些女弟子看到少年的身影,面色羞红,犹犹豫豫着想要上前攀谈,不料却被身旁女伴牵着手朝远处跑开,临走还不忘冲着少年翻翻白眼。 “你疯了,想跟这种疯子打交道。忘了当日戚长老说的话了?” 少女间的谈话显然没有刻意避开这个少年,或者说是故意让他听到的。少年对此却是置若罔闻。 周围的男弟子亦是远远躲开,对这个瘟神,唯恐避之不及。说起来,自打上次少年被戚长老训斥之后,“瘟神”这个称号便也随之而来。 “戚长老发了这么大的火,扬言掌门不该收留这小子。可他倒好,压根没听进去,还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死样子。” “跟他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只管练自己的剑,平时多求求师兄师姐们,好多教咱们几招。” “这小子,本事没多大,就喜欢装模作样,还沾花惹草的,勾搭门内女弟子。要不是门规森严,我早出手教训他了。” 一众男弟子聚集在一起,瞪着少年的目光鄙夷而又怨毒。 于是,雁来峰顶,原本有些喧闹的场面,因少年的到来,周遭顿时空旷安静了许多。这种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早已不足为奇。 少年盘膝而坐,抽出腰间的墨笔,又于袖口中取出墨汁颜料,将怀中的生宣扑在自己的膝盖上,目光远眺,感受着眼前这云卷云舒之极意。至于身后那一道道如刀般的凛冽眼神,少年根本不屑去理会。 片刻,少年将目光收回,提笔蘸了些墨汁,于生宣之上开始勾勒。少年目中有神,心无旁骛,拿起笔时,便似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 不愧是玄武山小画仙,那份气定神闲,举重若轻的气势,令远处那些少年的爱慕者面泛桃花,身体如同过电一般。 那些出言不逊的男弟子们,竟也有一刻出现了微微的愣神。待回过神来,不禁暗自恼怒,嘴里开始骂骂咧咧: “呸,混小子,装模作样!等掌门赶你下山,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狂妄!” 似乎不想再看到这个白衣少年,男弟子们纷纷朝别处走去,一边走,一边骂。口中污言秽语,难听至极。 少了这些人的打扰,峰顶彻底安静了下来,除了有孤雁的啼鸣,便再无其他。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生宣纸上便勾勒出一幅壮阔的峰插云景图,引得空中大雁绕顶盘旋,欲要一头钻进这画卷中。可谓一时奇观。 少女们不禁看得有些痴了。时少年相背而坐,少女们无法看到画卷中所描绘的景色。然而这大雁绕图的场面,却也着实在她们心中深深烙下一笔。 这样一个可谓杰出的少年天才人物,竟然对剑道玄功毫无兴趣,想想真是令人叹息。也不知这会是他个人的憾事,还是玄武山的憾事。 若是少年专注于武学,想来,玄武山年轻一辈的剑道天才,就不止一位了吧。 ………… …… 第二章执笔的少年,御剑的天才(二) 旁人的心思,少年自然不得而知。猜不透,也懒得去猜。而他的心思,却只在自己的画卷上。 少年端起生宣,剑眉微蹙,似乎对自己的这幅画作尚有几分不满。画卷之上,未施加如何的浓墨重彩,不过寥寥数笔,波澜壮阔的云海和高耸穿云的孤峰,便皆已收入卷中。只是,在这浩荡的场面中,两只孤雁,却又点缀出一丝孤寂和凄美之感。 少年的确不满意。可是哪里不好,他自己也说不上来。雁来峰的景色,一画就是三年,不论是漫天雪舞,亦或是风雨交加,都未曾有一日断绝。可惜,少年时至今日,却依然未能画出自己理想的画作。 于是,少年自嘲一声,将手中画卷团成一团,放入自己的袖口。 他不知道的是,若是这幅画流入江湖,只怕会被各国贵胄争相抢夺,甚至因此而掀起一场战事也未可知。只是,少年一心作画,根本视金钱如无物,即便知道了,也依旧会将其团成一团,塞入袖中。 大雁散去,少年起身,抬头望向天空,眼波深邃,心中若有所思。突然,少年表情微微怔住,身体浑然一颤,紧接着猛地低下头,对着自己的衣服左看右盼,动作甚是滑稽。见这身上白衣还是如同刚上山时那般干净洁白。少年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 还好,这几只大雁并没有在衣服上留下一些污浊之物。 …… 少年下山了。在身后众多异样的目光中,一步步沿着石阶朝山下走去。对于那些目光,是爱慕也好,鄙夷也罢,少年都没有兴趣去理会。只是边走边想到,再过不到半个时辰,雁来峰又该恢复如常,开始热闹起来了,这还真是有趣得紧。 春风拂过,少年并未感到几分暖意,反倒是有些刺痛。因为风中还夹杂着些许冰碴。 下山的路上并不安静,总会碰到一个两个上峰的弟子。毫无例外地,他们纷纷避开了少年,或改道而行,或距数丈既让行。少年早已见怪不怪,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难不成在同辈的眼中,自己还真成了一个人见人怕的“瘟神”? 少年越想越觉得好笑。 这不过是那些人觉得自己早晚要被赶出玄武山,怕受到牵连罢了。而这些,仅仅只是因为戚长老的那句话。 …… 回到鹤归谷已是酉时。几头小鹿在谷中欢脱跳跃,好不快活。看样子,该是吃饱喝足了。 鹤归谷,不像雁来峰那样,因雁成群归来而得名。因为谷中根本没有一头白鹤。有的只是几根参差不齐的竹子聚居成的所谓“竹林”,再加上一间简陋的竹屋,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少年自打住进来那一天,便一度认为,谷中的竹子定是被砍了去做这竹屋了。 相传祖师爷立派于玄武山,并于这谷中得道,驾鹤西游。门内弟子大都思念祖师,望其有朝一日能够乘鹤而归,因此给这山谷取名为鹤归谷。 平日里,谷中除了鹿鸣,少有外人来往。因为大多数弟子都愿意住在峰顶,而不会选择山谷。毕竟,谷中的氛围太僻静了,弟子们年少轻狂,血气方刚,根本受不了这种环境。偏偏这少年就喜欢这种静谧,独居一谷,倒也乐得自在。 可此时的鹤归谷,似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少年尚未入谷,遥遥看去,但见一人站于竹屋前,朝着少年的方向,双臂奋力地挥动着,像是在跟少年打招呼。走的近了,才发现来人竟是一个刚过总角之年的孩童。 “江师叔。”孩童咧着嘴傻笑,冲着少年叫道。 孩童名为柳英,是二师兄门下的弟子,同时也是白衣少年最忠实的画迷。 少年虽然在同辈中没有朋友,但是后辈之中,还是有几个仰慕者的。 “你怎么来了。”少年轻轻拍了拍柳英的头,微笑着问道。 “我来跟师叔学画画。”柳英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少年,似乎想要得到少年的肯定。 “当然可以。”少年笑着,边往屋里走,边说道。 “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住在这里了?”柳英紧跟其后,满怀期盼地询问道。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柳英,淡淡地甩出了两个字,“不行”。 这个回答使得柳英略有几分沮丧和失落。但师叔的意思,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违背。当下不禁有些悻悻。 这已经不是柳英第一次请求住在鹤归谷了,之前已经提了无数次,但均是被眼前的白衣少年毫无情面地拒绝了。 此时,少年已经点起一根火折,兀自蹲在那儿烧着什么东西。柳英坐到少年身边,就像看星星那般痴痴地看着面前那张俊秀的脸庞,心里暗自想道:不愧是玄武山小画仙,不愧是我柳英的偶像,不仅画画得好,人也长得这么好看。 “师叔,你今天画了幅什么图?能让我看看吗?”柳英问道。 尽管自己不能跟师叔同住,但把画借来一阅,师叔总该答应吧。 可惜,事情往往总是与人愿相背。只见少年指了指地上的火堆,一句“都在这儿呢”,让柳英彻底地感受到了绝望。 这可是放到皇室都价值连城的宝贝啊,就这么给烧了? 柳英的心头咆哮着。似乎被烧掉的,不是少年的手笔,而是自己的杰作。 可是烧都烧了,又能怎么样呢?看情形,也就只有柳英一个人在着急,少年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柳英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他虽然年纪尚幼,但对画却情有独钟,尤其是玄武山小画仙的画,那更是爱不释手。他的床底下,一直珍藏着那幅“风栖枫落图”。那是白衣少年四年前于玉虚峰顶即兴所作。 片刻,柳英似是终于压制住了内心的澎湃,再次开口说道: “江师叔,明日唐师叔要在乾光峰顶试剑游,到时候你去看吗?” 白衣少年搬了张竹椅坐下,面前的竹桌上早已铺上了一层生宣。 “不去。”少年拿起墨笔,眼睛注视着画纸,随口回道。 “为什么?”柳英表情一垮,悻悻问道。 少年放下手中的墨笔,抬头盯着柳英,而回答他的,只有六个字。 “因为我不喜欢。” ………… …… 第三章执笔的少年,御剑的天才(三) 白衣少年一心伏案作画,一句“我不喜欢”,之后便再未理会柳英。柳英独自在这谷中竹屋看了会儿画作,难免无趣。酉时末,跟少年打了个招呼,便兀自离开了。 不多时,谷中下起了一场春雨,淅淅沥沥。正是: 春风栖绿叶,星稀照清溪。 薄雨不散鹿欢鸣,留得残竹听雨声。 少年放下手中墨笔,起身来到窗前。清风过耳,和煦而温柔。少年不禁双目微闭,深吸一口,享受着这初春给予山谷的美好赠礼。 春雨润养万木,洗尽尘埃,万般烦恼皆可随之东流入海。少年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这般喜好春雨。烫一壶上好的温酒,于窗前微醺,听雨打竹叶,感清风掠怀。人间趣事,不外如是。 …… 少年半卧于竹椅之上,双手环抱在腹间,面色微红,似是有些醉了。身旁的竹桌上,还摆着半杯尚有余温的极品春醪。此酒乃玄武山自产,从不为外人道哉。山中有世上一流的酿酒师,这些人酿出来的酒,可堪称人间之杨枝甘露。 玄武山,天下的玄门正宗。山中诸士皆颇具风骨。酒,自然也要喝最好的。 少年望着窗外的夜景,星点寥寥,风缓雨稀。心中不禁回想起方才小柳英说过的话。 唐寻儿明天要试剑游了! 不愧是玄武山近百年来剑道天赋最高的弟子,而且还是个女弟子。修剑八载,到如今及笄之年,竟已达到了剑游的地步。山中前辈皆是对其寄予厚望,戚长老更是意欲收其为关门弟子,传一身衣钵。 细细算来,少年和这唐寻儿还是同一年进山。只是,二人热衷之事迥然不同,修行之道也大相庭径。除上山后的第一年有过数面之缘,此后,竟是再未相见。 所谓剑游,无非就是一种御剑之术。剑主踏于剑身之上,以体内剑息为基,于空中腾游。剑息越是浑厚,滞空越是长久。剑游大成,可瞬息百里乃至千里。可惜,少年一心痴迷作画,未曾有缘得见。 少年执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面上红润之色更胜,眼睑微垂。就此于昏昏沉沉中睡去,充耳不闻窗外雨事。 一夜无话。 …… 翌日寅时末,雨歇。经彻夜春水洗礼,谷风悠然,闻之令人心旷。 卯时一刻,少年准时起身,过千丈石阶,于巳时末驻足雁来峰顶。与往日不同,今日的峰上空无一人,住峰弟子皆不知去向。 没有了刀锋般的目光和污秽的闲言,少年倒是落得清静。只是,少年此刻心中有些犯愁。上山的途中,脑海里也在想着同一件事情。 生宣和颜料都快用光了。 山中戚长老对少年不修剑道一事素来恼怒。可偏偏山里那些作画所用的笔墨纸料,皆是由这位戚长老看管。此事着实令得少年头痛不已。 不如下山去寻购吧。少年叹了口气,收起愁容。 少年铺开宣纸,抽出墨笔,抬头领略着山间美景。却于不经意之间,看到远处乾光峰上聚集了众多弟子,男男女女,好不热闹。 少年作画八年,每日双目远眺,早已练就出一副绝佳的目力。两峰虽相隔数里,但乾光峰上的场景,少年还是可以看得通透。 众多弟子中,为首之人,乃是一及笄少女。少女手提白雪玉龙,垂腰青丝随风舞动,依稀可见那尚带稚气的清秀面容,此刻满是紧张。 “唐师姐,加油。” 身后,有一女弟子高举着紧握的拳头,正为少女打气助威。此话一出,峰顶鼓舞之声立时四起,叫声杂乱无章,此起彼伏。 某一刻,少女深吸一口气,终是下定决心。指间掐起剑诀,于胸前划过,道了一声“出鞘”。但见白雪玉龙于手中嗡鸣作响,颤动数下,瞬间冲鞘而出,破空横立于少女面前。 少女翻身上剑,双脚立于剑身,初时颤颤巍巍,待身形稳定,剑随意行,登时破空而去。 云层之上,少女身形晃荡,却又拼了命要保持平衡。倔强的小脸上渗出微汗,一副不肯服输的势头。 少年望着空中如同断弦风筝,左摇右摆的少女,始终面露微笑。想来,假以时日,玄武山的未来就要交托于此女了。 乾光峰上诸弟子,皆驻足远望,目露无尽艳羡。 ……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不知何时,少年身旁竟站了一青衫男子,双手负立,抬头观望,口中兀自慨叹。 青年已近而立之年,头戴缁布,俨然一副书生模样。此人乃玄武山当今第三代排行老二,冼星云。 “二师兄。”少年回头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 “你觉得如何?”冼星云脱口问道。 “如此甚好。”少年老气横秋,随口回道。 唐寻儿修炼剑道至这般境界,甚好。少年不喜剑道,终日与画为伴,这般处境,对于他而言,同样甚好。 冼星云默而不语。对这个白衣少年,自己虽不反感,却也称之不上好友。 和少年一样,这位二师兄也不喜嘈杂。此番前来雁来峰,也并非只是为了问少年一句话。唐寻儿试剑游,于门内而言,实非小事。若剑游失败,长者们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一位剑道天才陨落山谷。 对此,少年亦是心知肚明。 …… 空中,少女的躯体已经逐渐适应这份平衡,踏剑于云中穿行。回头望着山峰诸人充满狂热的目光,少女心中畅快不已。狂风灌双耳,引得耳中阵阵嘶鸣。但却丝毫不会影响少女御剑的快感。 不经意间,少女眼中余光瞥见了雁来峰上的两道身影。一道是二师兄冼星云,而另一道,少女脑海中似乎尚有记忆。 八年前,少女上山之时,曾见过这个初入山门不久的俊秀少年。他不喜学剑,说打打杀杀的,最是无趣。整日拿着一根画笔,抱着画卷,于山中四处临摹。他说这画笔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或许是继承了母亲的喜好,他的世界里,亦似乎只有作画二字。 最后一次见面,他说自己名叫“江雪寒”。此后,因自己痴迷剑道,于青阳峰深居简出,八年来,二人竟是再未相见。 只听说,玄武山上出了个小画仙,一杆墨玉笔可画尽人生百味。只是,却因不肯修剑道,而为山中众人所不齿。 …… “再过五年,剑冢就要开启。届时,山中无剑弟子,凡可剑游者,均有资格入冢选剑。” “江师弟,你当真无此念头?” 少年笑而不语。 唐寻儿此时已剑转回山。冼星云长叹一声,兀自转身离去。 ………… …… 第四章江城游,行歌落红图(一) 万籁俱寂。 少年执起墨笔,恣意挥洒,寥寥数笔,一幅少女游剑图尽收于卷中。 意尽,墨干。少年细心将画卷藏于怀中,起身离去。 玄武山重峦叠嶂,峰势陡峭。少年作画完毕,并未沿原路返回鹤归谷。而是经青山古道径直朝山门行去。 泛溪窈窕,暗谷闻香。崎岖行石道,九转下青云。飞瀑湍流争喧下,醉打青石雷长鸣。噫吁嚱,危呼险哉! 一路无碍。申时末,行至山门,几近黄昏。数道隐晦却如鹰般犀利的目光在少年身上扫过,该是藏于暗处的守山人。 …… 出山门,复行数百步。酉时初,少年方走出玄武山。距山五里处,有一座小镇,名为居侠镇。常年有四方侠士驻足数日,以瞻玄武山之旷世气概。又有文人骚客以山为题,吟诗作赋,舒胸中豪迈。每日入夜时分,整座小镇便开始热闹起来。此处的侠客相互间切磋武学,把酒言欢,文士们三两成群,借着酒意放浪形骸。 若要寻购到一些上好的生宣纸,此地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 自打入山以来,少年未曾离开过玄武山半步。八年的时间,过惯了山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初出山门,竟与这喧嚣俗世格格不入。 少年信步行走于小镇夜市,周身所散发出的沉静内敛风范,颇具仙风道骨,不时引得街上数人回首打量。 少年于俗世中而不染,加之一副俊俏面容,纵使镇上年轻女子极力掩饰内心雀跃,却依旧一个个面泛桃花,总想忍不住多看上一眼。哪个少女不怀春?更何况是这样的男子。 少年于街北一路走到街南,还真于南尾拐角处寻得一贩卖画具的小摊铺。少年停步,细细打量起摊上的生宣纸。 “这位小哥,需要点什么?”摊后的小贩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 生宣有不少,数量很多。但是说到材质,却不尽如人意。至少,并不如少年的意。想来也是,玄武山上的生宣皆是世间上等。用惯了山上的纸,俗世中的这等俗物的确看不上。 “还有别的种类的生宣纸吗?”少年出口问道。 “呵,小哥看起来是个作画的行家啊。这些纸入不了您的法眼。”小贩不禁眼前一亮。 “我摆出来的这些,不过就是一堆破烂。别看镇上每天都有那么多所谓的大学士来我这买些笔墨纸砚,但能分得清好坏的,我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小贩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开始翻箱倒柜。 “都是些浪得虚名的人而已。”说到此处,小贩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可这跟我都没什么关系,谁买不是买呢。我赚的是钱,管你是真文豪还是假风雅。” 小贩兀自唠唠叨叨,倾吐着似乎是在胸中郁闷良久的不快。少年只管静静地听着,笑而不语。想不到,世间的人都已经变得这般有趣。 “找到了。” 片刻,小贩从摊底抱上来一大摞新的生宣纸,用麻绳整整齐齐地系着。 “小哥,看看这种的如何?” 少年将纸抱入怀中,用手轻轻抚摸。但觉质料细腻,虽比不上玄武山的生宣,但也还算过得去。 “小哥,看你年纪不大,竟然能一眼就分出纸张好坏。我卖画具六年,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样吧,我给你个最低价,五十钱,这一堆就统统归你了。怎么样?”小贩两手一挥,自以为豪迈地说道。 钱?! 少年愣住了。是了,俗世中所有的交易,都是要以“钱”这个东西为纽带。少年于山中生活了八年,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他压根没有钱! “小哥,是觉得我出价太高了?”小贩见自己提到价钱,面前的少年便开始犹豫不决,面露难色,当下不禁试探着问道。 少年摇了摇头,冲着小贩莞尔一笑。 “我没有钱。”轻描淡写一句话,少年便将怀中宣纸放回了摊前。 小贩也愣住了。他想不到这样一个看起来不染世俗又显得高深莫测的少年,竟然会身无分文。没钱竟然也丝毫不觉羞涩,反倒是理所应当?难不成他还真是不谙世事的神仙? “小哥是在开玩笑吧。”盯着少年看了半晌,小贩的脸上才挤出一滴难看的笑容。真的很难看,简直比哭还要难看。 “我不会开玩笑。”少年再次摇了摇头。 “这些纸,我不要了。”说罢,少年转身离去,留下那小贩独自在风中凌乱。 …… 没钱,这该如何是好?要不然,回山去找二师兄冼星云要一些?可他也不一定有。 少年不禁感觉有些呼吸不畅,连走路的步子也变得略微有些沉重。 “小哥,请等一下。”就在少年一筹莫展之际,那小贩竟抱着那一摞宣纸从身后追了上来。 少年驻足,面露疑惑。 “小哥,你我今日相遇即是缘份。我这活了半辈子,很少有遇到令我佩服的人。小哥你是其中一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你特别对我胃口。我把这些纸送给你吧,权当结个善缘。”小贩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说道。 少年越发觉得此人有趣。不知为何,心头竟生起一丝暖意。然而,少年依旧摇了摇头。 “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我不要。” 所谓无功不受禄,少年不愿平白无故接受一个陌生人的东西。 “小哥当真不肯收?”小贩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 “唉,那好吧。我也不强你所难。”小贩叹了口气,表情略显无奈。 “小哥若急需生宣纸,我这倒是有条明路。”小贩故弄玄虚道。 “什么路?” “距此向东南约两百里,有座小城,名为江城。城中有一尚贤画坊。坊主为人豪气千云,乃当世豪杰。小哥或可前往一看。”小贩言及此,眼中大放异彩。似乎对于少年能有此机缘,不无艳羡。奈何自己俗人一枚,没有资格结交那等人物。 “江城……但愿如你所言吧。” 少年将目光望向东南面。 ………… …… 第五章江城游,行歌落红图(二) 镇南有条清水河,沿河下东南,可直达江城堤岸。河边住着一位垂钓老叟,于每日辰时泛舟载人前往,且分文不取。少年按着小贩所指的方向,于亥时来到河边。五个时辰,少年只是盘坐微憩,养精蓄锐,几乎一夜未入眠。翌日辰时,少年随船前往江城。 …… “老头子不是贪婪之人。四海之内皆兄弟。况且举手之劳,又何需非得讨个酬金。区区几钱碎银,要它做甚。”坐在船头,少年脑中不时回想着自己初上船老叟说的这番话,实是豪气冲天。少年心中暗自叹服。 三月的人间景致,风和日暖,草长莺飞。不似世外玄武山,至今诸峰仍为白雪所覆盖。河水清澈如镜,水产丰盛,鱼虾成群。想来这老叟每日垂钓,皆可满载而归,的确也看不上区区的几钱碎银。河两岸遍布桃树,集成一片桃花林。春风来时,花瓣随风而舞,肆意洒落河面。 小舟悠悠前行,老叟于船尾撑着长长的翠色竹篙,口中兀自低声哼着小曲儿。曲音虽不太美妙,但在少年听来,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不多时,河面现出一朱漆花船,由南向北驶来。船头三三两两的曼妙女子,皆已是桃李年华,天真烂漫,令人瞧之不免春心荡漾。船上传来一阵歌声: “莺啼燕舞,小桥流水落红。一春能得几回晴?三月景,宜醉不宜醒。拜山神,访坡仙,捡春湖好景游遍,管甚天高归路远!杯休放浅;杯休放浅。” 此曲比起老叟口中的干瘪低哼,无疑是美妙动听了太多。尤其是众女儿家的如黄莺般的和音,堪称绝世。真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时有清风骤来,两岸桃枝随风摇曳,桃花漫天飞舞,香气扑面,沁人心脾。 景美,曲美,人更美。 “对面小船上的弟弟长得还真好看呢。” “初春时分正是赏花观景的好时节,弟弟你一个人在船上不寂寞吗?” “要不要来姐姐这儿?姐姐这就把船靠过去接你。” 花船与小舟擦肩,船上的丽人儿们纷纷挑逗起小舟上的那个白衣少年,你一言她一语,好不热闹。直逗得少年面颊羞红,转身钻入船舱,引得花船上响起阵阵如银铃般的娇笑。 …… 船舱中,少年只觉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丹田之处隐隐有股热气上涌。花船已开出好些距离,少年的两只耳朵却依旧如两个小火炉般炽热滚烫。少年平日里虽然云淡风轻,玄武山崩于前依旧可以面不改色。但面对一众美妙女子的出言挑逗,却也实觉难以招架。 世间的女子都这般热情如火?这跟山上的师姐师妹们,可真是大相庭径。少年下意识地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深深舒了一口气。 “呵呵,看来小兄弟并不谙于此道啊。”船尾,老叟一边撑着船,一边打趣道。 “的确不太懂。”少年苦笑一声,摸了摸鼻子。 “这些女子都是江城有名的歌姬,不仅人长得妙,曲儿唱得更妙。她们常年身处风花雪月,终日相伴各种乡绅文豪,纨绔子弟。这般做派,皆是习惯使然。” “看样子,今日又是被哪个豪绅重金包了下来,洞彻事理去了。”说到此,老叟嘿嘿一笑,表情甚是猥琐。 少年对此实是难以领会,只知这些妙龄女子有个相同的称呼叫“歌姬”。想不明白,也就懒得去想了。少年当下对着老叟报以微笑。老叟那干瘪又布满皱纹的老脸不禁一愣,片刻恍然大悟,笑着说道: “日后你就会明白了。” …… 午时末,小舟停于堤岸。江城到了。少年给老叟道了声谢,便既起身上岸。 江城的主干道连着各种小街小巷。青牛白马,香木车子于街上来往穿行,龙飞华盖,凤吐流苏。更有百尺高楼平地起,杏花春宴过朱亭。金碧上青空,花晴帘影红。放眼望去,城中尽是一派繁华奢靡之相。 由城北一路下城南,沿街商铺接踵林立,令人眼花缭乱。尚贤画坊,便坐落于此,居江城正中。百尺的危楼屋顶铺就宝石红琉璃瓦,雕楹玉磶,绣栭云楣,气势恢宏。 少年信步踏入坊中,虽有数十人驻足于此,整个厅内却并不显得纷乱嘈杂。数百张画卷书法悬挂于厅中墙壁之上,供人鉴赏。厅中一众人等,或三两成队,或六七成群,踱步游走于卷林,不时窃窃低语,品头论足。 数西北面聚集人数最多,约有二三十人。少年好奇前往。行至跟前,只见一六尺长三尺宽的巨大画卷用墨彩乌金丝悬吊于半空。卷中笔墨纵横,山高水远,三两点苍鹰游于云海,更有一轮红日悬于山巅,格外夺目耀眼。画意波澜壮阔,气场宏伟。 人群中,一鹤发虬髯老苍双手负立,傲慢地仰着头颅,顾盼自得。其周围亦不乏溜须拍马之辈,指着画卷连连称赞。 “姬老不愧是当世名家,此作气势恢宏,意境非凡,实非人间俗品。” “除姬老外,世间怕是再无第二人能画出此等佳作。” “这哪是俗世所能勾勒之物,纵使神仙怕也无力为之。” “我等凡夫俗子怕是一辈子都望尘莫及啊。” …… 听着众人的阿谀奉承之言语,老苍伸手捋了捋下颌花白又修长的胡须,春光满面,显然很是受用。只是,其嘴上仍旧谦伪地说道:“众大家谬赞了。老夫这点微末伎俩,又岂敢同仙人相比?” 众人当即笑脸相陪。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擅长拍人马屁,舔人尻子。少年不谙世事,只觉画中意境虽豪放,但锋芒外漏,不知内敛。当下朗声说道: “画中豪放过剩却不加收敛,实是美中不足之处。可惜,可惜。” 此话一出,少年立时成了厅中焦点。众人目光惊骇,齐刷刷地望向少年。却见出声者不过是名乳臭未干的束发小子,又不禁嗤笑。 老苍回身看向少年,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少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使得老苍心中甚是恼怒。纵横画届数十年,还未曾有人胆敢当面指责自己的作品。眼前这个毛头小子,竟是如此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当众给了自己一巴掌。真是奇耻大辱! 老苍兀自强压下内心不快,故作镇定地问道: “小友何出此言?” ………… …… 第六章江城游,行歌落红图(三) 厅内已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朝西北面聚拢了来。这些人无一不是江湖各地出了名的文人雅士,如今,却也都想听听这初来乍到的白衣少年有何高见。是马还是骡子,牵出来跑上两圈就能明了。少年究竟是深藏不露的大士,还是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只需听上一听,便即刻见分晓。 人群中,不乏有虬髯老苍的忠实拥护者,此刻皆是面露鄙夷,相互间低低私语,不时还要冲着少年翻翻白眼。想来定是在口吐污秽。只不过老苍既已出声,这些人也不敢再多嘴。否则,怕是早已破口大骂,将这不知好歹的小子轰出坊外了。 更多的人还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前来围观,两不相帮。至于这老苍和少年之间,究竟哪个会当众出丑,贻笑大方,对这些人而言,都不重要。不论结果如何,不过就是图之一乐。 …… 二层楼,一黑衣执刀青年剑眉微挑,正隔着朱漆紫檀木雕栏,冷冷地注视着下方西北面的一干人众。 “云爷……”其身后,一灰衫守阁侍卫躬身上前,欲要说些什么,却是被青年挥手打断。 “再看看。”黑衣青年淡淡道。 “云爷,那姬老头可是个难缠的主儿啊。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脾气又倔得像头驴。我怕那个小兄弟……”侍卫忍不住提醒道。或许是对那虬髯老苍太过反感,因而侍卫的言语中对少年的称呼倒是客气许多。 “不急。在我尚贤坊,还没有谁胆敢造次。”说出这种话,黑衣青年却是以一种相当平静的语气,外人听来,不免觉得狂妄。 可这话既是从尚贤坊中传出来的,又有何人敢说一个不字? …… 少年没有理会人群中的喧嚷粗鄙之音,甚至没有去看那憋着火气的虬髯老苍一眼,只是自顾自地仰头盯着画卷,兀自淡淡说道: “世间万物,皆讲求阴阳相合,负阴而抱阳。所谓动中有静,静中有动。作画亦应如此,行笔不可多露锋芒,露则意不持莆;又不可深藏圭角,藏则体不精神。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此乃天道所在。” “前辈笔力苍劲,画功卓绝,只可惜,于意境之上不免差强人意。此画如能内收锋芒,才真正能称得上传世佳作。”说到此,少年长叹一口气,以示惋惜。 “你!”虬髯老苍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巴,指着少年的手兀自在胸前颤抖。他实在想不到,一个看起来尚不足弱冠之年的小子,竟能讲出这般道理。惊诧之余,老苍心中竟有几分赞同之意。回首看了一眼画卷,越发觉得画境豪气过盛,阴柔不足,正如少年所言。一时间,老苍不禁感到理屈词穷。 老苍的这番心事,围观者自是不得而知。众人只认为老苍定是心中盛怒,他们又哪里听得懂少年所讲的道理。所以,某些人开始为老苍“打抱不平”,训斥起少年来了。 “你这黄毛小子大言不惭,胡说些什么?” “什么阴阳相合,简直臭不可当!” “姬老的大作岂是你这小儿能看得懂的?也敢出言指指点点?” “姬老,不必理会这小子,将之赶出门去就是!” …… 少年苦笑一声,想不到自己有意指出画中之不足,原来不过是在浪费唇舌而已。终究只是些凡夫俗子罢了,多说无益。 “今日晚辈本无意冒犯。姬前辈画功超群,实力非凡,晚辈深感佩服。但以如今看来,前辈之作画造诣,此生只能止步于此,再难有半分进境。” 少年的这番话,并非刻意退让,而是真正肺腑之言。虬髯老苍于画中意境虽有不足,但功力浑厚,下笔如刻松。不愧是纵横天下的作画名家。可惜此人高傲自大,身边又有小人戚戚,于自身功力毫无裨益。 “哼!”虬髯老苍冷哼一声,面色阴晴不定。纵然自己觉得少年的话不无道理,但身为成名已久的名士大家,总有属于自己内心的一份傲气。现如今竟被一束发小儿当着众多人之面“贬损”一番,这张老脸,实在有些挂不住。 “你这小儿,是从哪冒出来的?怎敢在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大放厥词!” “姬老画功大家都有目共睹,岂能任由你胡言乱语?” 老苍挥了挥自己那双枯槁布满皱纹的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老苍长吁了一口气,压下自己内心的怒火,问道: “那,依你所见,这幅赤海藏峰图应该怎么改才好?” “山高水长,赤日照云海,本就是波澜壮阔之景。苍鹰穿云,更显豪迈之相。如此阳刚之境,旁人看了,难免心生燥热。若是能有一撑花女子泛舟湖上,于卷中点缀些阴柔之美,岂不妙哉?”少年随口回道。 听完少年的话,众人再次回头看向这幅赤海藏峰图,但觉少年所言竟有几分道理。画中意境的确有所欠缺。人群中,有十数人兀自点头沉吟,看向少年的眼神也有了些许赞赏之意。那些老苍的拥护者,此刻也是无言以对。毕竟都是各地的名家,话已说得这般通俗易懂,就算是傻子也该能瞧出些端倪。 老苍此刻心头犹如被泼上了一盆冷水,浑身冷汗直流。少年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直接戳破了图上的不足之所在。可这些不足,自己先前竟然毫无发觉,甚至对此画沾沾自得。想不到自己堂堂一方名士,对于画的理解,还不及一个束发少年。 这如何忍得?自己怎能在众多大家面前失了面子,让他人看了笑话? 想来少年虽对画有高深的见解,但毕竟年纪尚轻,画功应是平平。当下,老苍冷笑一声,说道: “小友见解独到,老夫佩服。不知小友可否即兴作画一幅,好让老夫能够拜赏一二。” 少年表情微微一愣,片刻,从腰间抽出那杆墨笔,苦笑道: “我只有笔,没有纸。” 话音刚落,只听二层楼上传来一声爽朗之音: “我有!” ………… …… 第七章江城游,行歌落红图(四) 众人纷纷转身朝二楼看去。但见那执刀黑衣青年正沿翠青雕龙木阶信步朝人群走来。青年已近而立,与玄武山二师兄冼星云一般年纪。面色冷峻,不苟言笑,眉宇间却又透出一丝赏识。不过,这份赏识却只是投给白衣少年的,其他人显然没有这个资格。 众人见到来者,皆躬身行礼,百口不齐地叫了声“云爷”。黑衣青年对此置若罔闻,只是单单盯着少年,青眼有加。虬髯老苍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说道: “想不到今日连云爷都惊动了,老夫真是始料未及。莫坊主他老人家可好?” “大哥很好,不劳挂心。”黑衣青年淡淡回道,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看上老苍一眼。使得老苍甚是难堪,却又不敢多言。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物极而必反。小兄弟的言谈实在是高深莫测,非凡夫俗子所能理解。”黑衣青年看着少年,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 “前辈谬赞了。”少年回以微笑。 “不必叫我前辈。我本身于你大不了多少,又不似那些老头儿,整日以前辈自居。小兄弟年少博才,我云扬很是敬佩。如不嫌弃,你就叫我一声云三哥。”黑衣青年朗声说道。 原来这个看起来冷酷实则和气的青年,名叫云扬。少年虽喜,但周围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者心中却有些不快。“以前辈自居的老头儿”,这句话无疑是在指桑骂槐。但碍于青年威名,当下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云三哥。”少年微微一笑。云扬点了点头。 “三哥可有生宣纸?我想借来一用。”少年说道。 “哈哈,管够!”云扬大笑一声,说道。 “兄弟需要多少?” “一张足矣。” …… 不多时,坊中侍卫搬来一朱红镶玉圆桌,置于厅内。桌上铺就上等生宣纸,笔墨颜料陈列,皆属一品。少年沉思片刻,既执起腰间墨笔,蘸上墨汁,便欲开始勾勒。 “兄弟,桌上的玉笔都是世间珍宝,于你的作画大有裨益。”云扬见少年没有选择为其准备的墨笔,忍不住出口提醒道。 少年笑了笑,摇了摇头,道了声“无妨”,便低头开始于纸上勾画。少年挥洒自如,笔势雄劲,大有“胸中有乾坤,笔走如游龙”的气派。这般势头,纵是成名数十年的名家,亦有所不及。当下,围观人众皆是低语轻叹,言语间颇有赞赏之意。 虬髯老苍兀自站在一旁,脸色如墨。此时他已经有些后悔了。后悔不该让这少年即兴作画。少年并不似他心中所想,平平无奇。看这架势,说是有三十年的功力也不为过。 云扬双手负立,眼中大放异彩,此少年实乃江湖奇才,却不知师从哪位高人。以自己的阅历,还真猜不出当世还有哪位名家文豪能教导得出这种徒弟来。云扬瞥了一眼那虬髯老苍,越发觉得有趣。老头子不可一世,傲慢半生,不料今日竟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身上。也不知,他此刻有何感想。 不知不觉间,已是过去了半个时辰。酉时,天色已暗。少年放下墨笔,长舒一口气,大作已绘成。 “完了?”云扬大步上前,抢先问道。 “完了。”少年淡淡一笑。 众人急忙探过头来,一个个如虎似狼,朝画上看去。但见画中长河清湍,纵贯南北,天高日远,极尽豪迈之势。又有一披蓑老叟,撑着竹篙,泛舟载白衣少年于河上。迎面驶来朱漆花船,船头三两妙女花枝招展,细细看去,似是在放声高歌。两岸桃树林立,清风徐来不歇,落英缤纷,漫卷透着花香。怎一个“美”字了得! 此景乃少年来时,乘舟于清水河之所见。当时感触良多,正好趁此机会将其画出,以书胸臆。众人直看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更有甚者,竟是摇头叹息,自愧不如,当下转身离去,实是无脸在此多做停留。此画一出,这些所谓的名士,无一不显得浪得虚名。虬髯老苍本想找处瑕疵出言讥讽,可却无从下口。最初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落了空。 云扬正欲开口对少年大加赞赏,却突然间从厅外飞来几只蜜蜂,落在画上吮吸。片刻,竟又有成群的蝴蝶飞入坊中,绕着画卷盘旋,久久不愿离开。 围观众人生平哪见过这般奇景,当下无不啧啧称奇,看向少年的目光竟是多了一丝敬畏。那姓姬的老苍惊叹之余,目中又带着一缕嫉恨。看来,今日自己是彻底输给了眼前这个少年。这张老脸该往哪搁? “妙,太妙了!好一幅行歌落红图!我这井底之蛙今日真是长了见识。小兄弟这手招蜂引蝶,画意透八方,古往今来,实是人间罕见。”云扬目流华彩,对少年的画技已是心悦诚服。 少年脸上依旧挂着一丝笑意,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仿佛这件事就像家常便饭一般。 “姬老头,今日之事,你可有不服?”云扬将目光转向人群中的虬髯老苍,淡淡问道。 “小友的画功之高,老夫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由不得老夫不服啊。”老苍面上挂着浓重的尴尬之色,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能从姬老头嘴里说出这种话,可真是不容易。云扬心中偷笑。只不过,这老头儿并非惜才之人,这样说,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罢了。 “小兄弟,这幅画可否借我一用?”云扬问道。 “当然。”少年回道。 “太好了。小兄弟可在此稍候,这画我要拿给大哥看看。”说罢,云扬冲着阁中侍卫招了招手,吩咐道: “来人。将此画小心抬到三楼去。若有破损,唯你们是问!” “是,云爷。” 当下,立时就有四名守阁侍卫走上前来,一人一角,小心翼翼地端起画卷,朝楼上行去。画卷虽不大,但毕竟笔墨未干,四人分四角,确是最好的选择。 “我去去就来。这画大哥肯定喜欢。”云扬笑道。 “请便。”少年回以微笑。 ………… …… 第八章江城游,行歌落红图(五) 黑衣青年走后,厅中顿时热闹了起来。白衣少年俨然成为了话题的中心,众人皆是争相与其攀谈。但无非都是些称赞的言语,毫无营养。玄武山修心八年,少年早已处事不惊,更不会因他人的赞美之词而沾沾自喜。当下也只是以一种谦和的态度回之众人。 那姓姬的老苍早已趁机脚底抹油,匆匆离开了画坊。他哪还有脸继续待下去。他的离去,也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跟这个少年相比,那老苍在众人心中,实在已变得无足轻重。那些老苍的拥护者们,有些随之一同离去,有些则是识趣地远离人群,哪还有先前与少年叫板的劲头。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少年正对众人的寒暄应接不暇,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粗犷豪放的声音: “落英缤纷,佳人噀玉,春水长天共一色,意境非凡。小兄弟画得妙啊。” 众人回头望去,但见一魁伟大汉单手叉腰,沿雕龙木阶信步走来。身后,云扬云三爷怀抱画卷,紧紧相随。大汉已过而立之年,身披黑色大氅,毛发微蜷,肆意披散,剑眉星目,如电亦如炬。伟岸的身躯似是能抗千山万重,不怒而自威。 见到来人,整个大厅立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撤步,从中间让出路来,随后皆恭敬行礼,道了声“莫坊主”。此人正是这尚贤画坊的当家,莫南山。 方才在三层楼中,云扬已将那行歌落红图呈给了莫南山,莫南山连称两声“妙极”,双臂不住微颤,显得异常激动。本欲将少年请上楼去,但仔细一想并不妥当,索性亲自下楼接见。 莫南山径直走到少年面前,但见少年鸾姿凤态,温文尔雅,气度不凡,心中不禁暗赞。 “三弟刚才提起小兄弟你,我还尚有迟疑。如今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莫南山大手一挥,笑着说道。 “坊主过奖了。”少年回道。 “还未请教小兄弟大名。” “大名实不敢当,小弟名叫江雪寒。” “原来是江兄弟。” “敢问江兄弟你师从何处?令师名讳?” “不瞒坊主,小弟乃玄武山今三代弟子,家师正是掌教张擎风。” 说到此处,厅中众人皆是震惊不已。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白衣少年,竟然是当今玄门正宗玄武山的弟子,而且还是张擎风门下。惊讶之余,众人也不禁感到庆幸,幸好刚才自己没有与这少年交恶。单单这块底牌,就足以让这少年横行江湖。想来,若是姬老头知道了少年的身份,又该是何种精彩的表情。 玄武山,一个当今世上无人敢惹的巨搫般的存在,尤其是张擎风。二十五年前,风刀教为祸武林,肆意扩张,屠戮了大大小小十数个宗门。张擎风一怒之下,凭一己之力举手灭教,杀气凛然。老辈中人提起此事,至今仍心有余悸。 莫南山对这个答案亦是始料未及。片刻,豁然一笑。是了,年纪轻轻便有这等风骨,也就只有玄武山才能**的出来了。 “原来江兄弟是玄武山门人,难怪,难怪。”莫南山叹道。 “只是,我看江兄弟你虽然身体健壮,但却无玄功护体,莫非你是初入宗门?亦或是另有别情?”莫南山重新打量了一番少年,心中略有疑惑。 少年表情微微怔住。想不到眼前这个大汉看似魁伟,给人一种粗枝大叶的感觉,但其实心思缜密。而且一眼就看出自己不懂玄功,想来实力不凡。 莫南山问及这个问题,那可是说来话长。少年也不知该从何谈起,当下只是说了九个字:“上山八年,却不好剑道”。莫南山并未再追问下去。少年超尘拔俗,想必不是满嘴谎言之人。 “好!本以为玄武山上都是些只知修行剑术玄功之人,想不到也有如江兄弟这般的风流雅士。远来即是客,相逢就是有缘。今日我莫某要大摆宴席,和江兄弟不醉无归!”说着,莫南山大手朝着少年的肩膀一拍,爽朗大笑。 少年来此不过是为了求几张生宣纸,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认识这么多人。萍水相逢,少年觉得自己实不该留下来,可看这大汉又是说不出来的舒服。何况盛情难却,少年索性不再推辞。 “那今日就叨扰贵坊了。”少年笑道。 …… 戌时四刻,众人已上桌就位。郎窑红镶蓝宝石雕花圆桌,可以足足容纳十二个人。桌上八荤八素,菜品丰盛。但此刻桌上却只坐着四名男子。主位坐着坊主莫南山,客位乃是白衣少年江雪寒。居于末位的,是云扬云三爷。至于剩下的那一位,少年并不认识。但见此人着紫蟒长袍,年纪已是不惑之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气质华贵。 “江兄弟,莫某给你引见。这位是我生平一至交好友,北城绿华山庄庄主,复姓呼延,单名一个亭字。”莫南山摊开手掌指向紫袍中年人,冲着少年介绍道。 “呼延庄主,你好。”少年对着这位名叫呼延亭的紫袍人微微点头致意。 “江兄弟的大名,在下已是如雷贯耳。”呼延亭含笑道。 “今日坊中之事,莫兄方才已经告知与我。江兄弟年纪轻轻,但画功了得,世间罕有,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在下深感佩服。”呼延亭接着说道。 “呼延庄主过誉了。庄主比晚辈年长太多,一口一个在下,晚辈实在是愧不敢当。庄主直呼晚辈名字就好。”少年说道。 “既然江兄弟如此说,好吧,那我就不再客套了。”呼延亭一拍大腿,说道。 “好!都是自家兄弟,何需客气。”莫南山双手一挥,大笑道。 “来,江兄弟,今日已说好,你我二人不醉不归。莫某先干为敬。”说罢,莫南山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少年亦是执杯一口喝干。酒穿喉入肠,只觉味道辛辣,浑身发热,不似玄武山上的酒那般醇香浓郁。少年不禁皱了皱眉。莫南山见状,知是少年喝不惯此酒,当下作了一番解释。原来江湖中人性情豪爽,大都喜爱这种烈酒,苦酒入喉,顿生豪情。至于香气过盛的酒,那都是女儿家喝的。对于这种解释,少年不置可否。 酒过三巡,已是戌时末。少年微醉,面上已有倦意。莫南山冲着呼延亭使了个眼色,呼延亭清了清嗓音,对着少年抱拳说道: “实不相瞒,此次宴请江兄弟,实是有事相求。” 少年昏昏沉沉,意欲就此睡去。听到这句话,心中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 “原来自己是被算计了啊。” ………… …… 第九章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一) 少年此次下山,不过是为了区区几张生宣纸,实在无心卷入江湖纷争。少年执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入喉滚烫。果然还是适应不了这般烈酒的滋味。少年不禁又想起了掌教张擎风的教诲:江湖事江湖了,其中是非曲直,非旁人所能揣度。若无战乱殃民,为祸武林,伤及本派之事,山中弟子皆不可入世。 八年前大齐出兵讨伐大魏,乱世纷争,致使民不聊生。玄武山门人下山救世。到如今,天下太平,玄武山又以旁观者身份俯视世俗,未曾再过问过江湖之事。至于伤及本派,想来还没什么人有这个胆量。 不过,既然面前这位紫袍人有所提及,少年总要问上一句: “不知呼延庄主所为何事?” 听到此话,呼延亭双目立时一亮,顿觉有戏。当下笑道: “不瞒江兄弟,我绿华山庄虽称不上江湖名门大派,但在北城的一亩三分地上,也算有些名望。凭当年老祖一幅纵马秋猎图,位居北城四大墨香门第。只不过……”言及于此,呼延亭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似是心有万般无奈。只听他接着说道: “山庄人才凋零,自老祖之后数代,竟未曾再出现过一位作画天才,大都资质平庸。到如今我之子侄,已是无力再支撑起墨香门第这个名头。至于其余三大门第,皆是人才辈出,不似我呼延家族。近些年来,其风头更胜从前,已将我绿华山庄远远甩在身后。” 听着这些话,少年暗自纳闷。这种事情,自己一个外人如何相帮?难道要让自己改姓呼延,做呼延家人不成?那是万万不可。这般想着,呼延亭又开口了: “七日后,北城将举行一场濯华大会,四大门第中人届时将会进行一次泼墨大比。唉……”呼延亭深深叹了口气。 “濯华,濯华。这不就是要将我绿华山庄从四大门第中清除出去吗?四门从此变为三门,真是居心叵测,狼子野心!”呼延亭恨恨道。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少年不禁问道。 “江兄弟有所不知,北城就坐落在大齐天子脚下。当今天子酷爱作画,对我们四大门第甚是赏识。因而我们每一年都会受到来自大齐皇城的厚重恩赐。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江兄弟乃玄武山门下,不问世事,亦不知人心之险恶。我呼延家族声望日趋微弱,与其他三家已是不可同日而语。近些年来,更不为天子所重视。” “若是我呼延家于此次大会排名居末,想来定要从四大墨香门第中被清出。这样一来,原本是给四个家族的赏赐,便只由三个家族接受。这等横财,如何令人能不心动?况且我呼延家人才凋敝,居末似已成定局。这等机会,三大家族又怎会轻易错过?”呼延亭一舒胸中苦闷,兀自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难道就因这点赏赐,就不惜让一个家族走向破灭?”少年不解,究竟是人重要,还是钱财重要。 莫南山自始至终都在静静地听着,眼中不时露出一丝愤恨。听到少年这般询问,当下抢先说道: “市井小徒尚且为了几个碎银大打出手。绿林强盗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不也是为了区区几箱珠宝?更何况是这来自皇城内的赏赐。江兄弟不懂人心。世间万般诱惑,在某些人眼里,永远要比人命还重要。” 少年沉默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人世间会有这种贪得无厌的奸诈之徒。 “可我不甘心啊。我不想看着先辈们攒下的基业在我的手上衰败。所以我只能前来寻求莫兄。近一个月来,我每日驻足尚贤坊,几乎寸步未离,就是想寻一个作画高手,解救我呼延家于水火。本想着求那姬老相助,却是被莫兄拦下,说那老人家不是好人,根本靠不住。教我再等等,倘若实在无人可选,再去求那姬老。” “眼看着时日不多,说句不怕江兄弟嘲笑的话,在下真是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每日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冲下楼去,哪怕是给那老人家跪下,又有何妨?所幸,天怜我呼延家族,终于让我等到了江兄弟你。若是江兄弟肯出手相救,那三家的奸计,势必无法得逞。到时,无论江兄弟需要什么,纵使刀山火海,我也必定走上一遭。” 呼延亭满怀希望地看着少年,想要从少年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可惜,世事难预料。呼延亭说了这么多,少年似乎并不为之所动。因为他又想起了掌教说过的那番话,玄武山弟子,不可插手别派之事。 “呼延庄主,这件事晚辈怕是爱莫能助了。”少年苦笑一声,说道。 “为何?!” 呼延亭愣住了,心中立时如同压上了一块大石,不禁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局促。莫南山此刻亦是始料未及。没想到说了这么多,少年竟是不为所动,干脆利落地拒绝了。难道此人是铁石心肠不成? “江兄弟此次前往,不仅能救呼延兄一家脱难,还可借此名扬四海,何乐而不为呢?”莫南山问道。 “莫坊主,呼延庄主,两位有所不知。掌教曾经颁下禁令,玄武山弟子不得随意插手他派之事。晚辈也想助呼延庄主一臂之力,奈何门规森严,师命难违。晚辈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少年无奈地说道。 “这……”莫南山面露难色。呼延亭乃自己一良朋好友,呼延家一事,不可不救。少年如此说,自己亦不能强人所难。一时间,莫南山有些束手无策。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莫非真是天要亡我呼延一族?”呼延亭仰天长叹一声,竟是几欲落下泪来。只见其端起一大壶酒,仰头狂饮。酒水顺着下颌直流入衣衫内。莫南山看着呼延亭,目露怜色。少年兀自坐在那儿,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口气饮尽一壶酒,呼延亭趴在桌上昏昏睡去。口中兀自喊着: “完了,什么都完了……” 少年实是不忍再看下去,当下叹了口气,起身说道: “莫坊主,多谢今日款待。晚辈有些倦了,这就告辞。” “江兄弟,天色已晚,就在坊内住上一宿,天亮再走也不迟。”莫南山说道。 “不过,江兄弟真的不打算相助呼延兄?”沉吟片刻,莫南山再次询问道。 “莫坊主,不瞒你说。呼延庄主的遭遇,晚辈甚感同情。晚辈也想前往相助,只可惜,师命在身,实有难处。还望莫坊主海涵。”少年拱手说道。 “既如此,莫某也就不再强人所难了。” ………… ……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