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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幻想的彼岸》


 一、屋

天昏暗了下来，A在这家露天饭店外坐了一个下午，而他一个下午都在喝酒，B是刚刚才过来陪他的。这家店的生意很不错，但A并不是常客，他只是这段时间总是来这里喝酒。
“有想找什么活儿干干吗？”B问道。
A摇了摇头：“我没办法。”
B喝了半杯酒，“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我想你应该回老屋看看。尽早找份活吧，我可不能帮你太久。”
A看着手里的杯子发起了呆，在街灯的照亮下，这个玻璃制的杯子里模糊地映着A的脸，剩余的酒在杯子里晃动着，使他的映像扭曲起来，但他能够看得清，自己像极了一个糟大叔。
A说道：“这我倒是挺怕的。”他抿了一下嘴唇。
“可你现在心里不也害怕吗？”
A又摇了摇头，“我想我应该早点把老屋卖掉。”
B的手指像弹钢琴一样在桌子上动着，“当然，这对我是有好处的，卖掉老屋，你欠我的钱就可以还上了。但是对你呢？我没有反对你卖，只是觉得，你至少应该先把老屋打扫一下，不是吗？”
A眨了下眼睛，白眼露了出来，“行吧！过两天我就回趟老屋，我想先找到一个买家。”
“随你的便。”B放下了杯子，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纸票放在了桌上，“你今天的，我请。”他站起身，“我有事，得先走了，下回见。”
A看着他，没有说话，默默收起了桌上的钱，他把钱收进衣服胸前的口袋里，然后就趴在桌上酣睡起来。
夜深了，店员叫醒了A，并对他说：“醒醒，先生，我们要打烊了。”
A睡眼朦胧地抬起了头，意识到夜已深，但他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快就这个点了?”不过他并不清楚现在几点，他抬起头四处张望着，透过玻璃望向店内，他想看看有没有钟，但店里的灯几乎都关掉了，室外因有街灯，比店内还要亮。
A的倒影映在玻璃上，黑漆漆的一片。店员收起了最后的桌椅，关上了玻璃门，A的倒映随之震动了几下。
“好吧，这是最后一个晚上。”A慢慢走到了路边，坐在了地上，他已经受不了每天露宿街头的感觉了。“明天就开始行动，我要卖了那个老屋。”
路边过往的车辆很多，一般人当然会受不了车辆的噪音，但A已经在路边度过了几十个夜晚，已经习惯了。他在一排草丛旁边躺下，这些天他都没有洗澡，更没有换衣服。每一次看见自己的倒影时，他都很清楚，自己和乞丐没什么两样。
老屋是他父母留下的，不幸的是，两个月前在老屋里，父亲杀害了母亲并且自杀了，这件事情的发生没有任何说得通的理由，他的父母甚至几乎从不吵架。
他躺着，睡着了，到了凌晨，一只猫爬到了他的身边，舔了舔他的脸，受酒精的作用，他睡得很死，丝毫没有反应。
A醒来之后，他就用昨天B给的钱打车回老屋了。因为他的这副乞丐样，一开始有好几个司机都不肯载他。
老屋在郊区，周围都是林子，也没有其他的房子，显得孤零零的，A想，只有富豪才会买这种位置的房子，当然，他需要隐瞒在这个屋子里发生的事情。
老屋的样子没怎么变，只是有段时间没有人打理，显得有点荒废。A从屋前的花盆下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光线照进了屋里，A一开门就闻到了一股陈旧的灰尘的味道。大厅中央的桌子上，有一只黑色的猫被突然打开的门惊吓到了，和A对视起来。
“这儿怎么还会有猫？”A十分疑惑。
受了惊的猫轻快地跑走，跳下了桌子，跑到了墙边，接着又爬上了窗户，跳了出去。
A跟着猫来到窗边，他站在窗前，看着屋外爬走的那只猫，“难道上回没有关窗吗？”他回想着最后一次离开这里的时候，是在警察处理过房子之后，他清理掉了屋里的血迹。
那个时候他受的打击太大，并没有留心是否关了窗户，但这也不重要，他更担心的是那些野猫也没有在屋里留下什么“记号”。
在大厅里转了两圈，A脚步沉重地来到了父母曾经的房间外，那血腥的画面在这时冲击着他的大脑，使他的心猛烈地颤抖起来。
慢慢地，A抓住了门的把手，把门推开了。
房间里一副陈旧的样子，还有几丝难闻的味道，这些气味让他难以不去想那件事情，他加快脚步走去打开了窗。
但他看见，刚才的那只猫竟然在屋外看着他。看着它橙色的眼睛，A心里有些害怕，他深吸了一口气，减轻了自己的恐惧感，接着朝那猫喊了一下，把它给吓跑了。随后，A找来一身父亲的衣物，去洗了个澡。
“这屋子现在也算得上是个凶宅了。”A心想，待在这样一个地方难免让人害怕。水打湿了他全身，他的头发遮住了自己的脸，闭上眼，什么都看不见，倒让他心里踏实了一些。
洗过澡后，A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他从浴室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穿着这身他父亲曾经的衣服，让他显得颇有些绅士。镜子的边框是类似于花朵或者波浪的图案，它很大，能够照住A的整个上半身，但是有点老旧发黄，镜面上还有很多灰尘，再加上衣服是棕色的，这使得他的映像有些朦胧。
A用手摸了摸自己又粗又硬的胡子，想着是时候该刮一刮了，他在一旁的架子上找到一把老式的刮胡刀，但不小心把自己的下巴刮出一道小口，流出了一点血。
看着沾了一点血的刀片，A骂了一句脏话，随后随手将刮胡刀放在了洗漱台上，离开了卫生间，又去到父母的房间，相比于刚才，他的恐惧感减少了很多，他环顾了一下，打算把父母生前的东西都收起来，要么丢掉，要么埋掉，值钱的可以卖掉。
A坐到了床上，脑海中回顾着流落街头的几十个日子，他心想，自己为什么不早一些回老屋，自己现在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而之前却一直因为害怕而不敢回来，真是后悔。
“我可真傻！”A叹了一口气，躺了下去，与地板相比，床是多么舒服啊，极佳的舒适感让他舍不得起身。
“喵～”窗户那边传来了一声猫叫。
A笑了笑，“这里都快成了猫的家了。”他费劲地坐了起来，那只猫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窗户，正趴在窗架上。A逗着猫，把它招到了自己身前，“它可真是温顺，”A心想。
猫儿黏在A的怀里，伸出舌头舔了舔他下巴上的伤口，他怕有细菌，立刻把猫推了开来。
“这地方怎么会有猫呢？它也并不像是野猫啊，难道是爸妈之前养的吗？”A让猫儿爬走了，自己又一次躺下。
“我到底要不要卖了这个屋呢？”A自言自语着，“要是我自己在这住，好像也挺不错的，虽然离市区远了点。”
“唉，再问问B吧，看他能不能帮我出个什么主意。”
A站起身，来到了大厅，他想看看那台老电话还能不能用，他鼓捣了一会儿，试着拨通B的号码。
不一会儿，电话里就传来了B的声音：“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哎，是我啊！我现在在老屋里。”
“哦，这就回去了？我以为你会多等几天。”
“嗨，毕竟在马路边不好过，虽然刚开始有点害怕，但现在不还是什么事也没有。”
“也行吧。你有什么打算？”
“其实我现在拿不定主意，你明天有空吗？有的话麻烦请你过来一趟，你比较有眼界，你帮我看看这老屋该怎么利用比较好。”
“行吧！我明天...我看看，我明天没有事，可以过去。”
“好的，那我明天在这等你。”
“行。对了诶，你那里有猫吗？”
A转了个身，那只猫正看着他，橙色的眼睛就像在发光一样。
“是啊！一只黑色的猫，可能是我爸妈之前养的吧。”
“难怪听到有猫叫。行了，我先挂了。”
挂断后，A放下了电话，看着那只猫，“刚刚它有叫过吗？”他疑惑地想着，一定是自己这些天太累了，脑袋有点迷糊。A把收拾东西的事情推后了，他想等B给他提些建议。
A本想搭车去市区买点吃的，但是这里根本没有车经过，难道自己要饿肚子吗？他看向猫儿，笑了笑，自己肯定不会打它的主意的。看来今天是得饿肚子了，他又打电话给B，叫B带点吃的来给他。
在天黑之前，A就打开了屋子里所有的灯，锁上了大门，关上了所有的窗户，当然，他不忍心把猫丢在外面。
A来到自己曾经的房间，他小时候与父母一起生活的时候就睡在这间屋子，自从他去市区独自生活之后，这个房间就一直空在了这里。
虽然这个房间里积了许多灰尘，但A无论如何也不敢在父母的房间里过夜。他拍掉了枕头上的灰，又用枕头扫掉了床上的灰，随后把枕头丢到了一边，直接躺在了床上。一闭上眼，他就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童年，那时，他的父母更加年轻。
“对了，猫呢？”A想起来，他关掉所有窗户的时候，把猫留在了大厅，那里空间大，足够它到处跑了。他关上了房间的门，不想要猫儿在他睡觉的时候来打扰他，他早早地睡下，想要快点度过这个难安的夜晚，可他却在凌晨时醒来了。
往窗外看去，天很黑，林子更黑，只有这个老屋的灯发着亮光。
突然，A惊住了，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竟在父母的房间里，在搞清楚缘由之前，他先把身子抱成了一团，即使房间里亮着灯，他依然有所畏惧，甚至不敢多动几下。
“怎么会这样？”A神经紧张地攥紧着自己的衣服，自己明明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下的，为什么会在这里醒来，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没有做梦。
一为了搞清楚原因，二为了离开这个让人恐惧的房间，A挺起胆子打开门走了出去，来到大厅，猫儿像之前那样站在桌上看着他，他没有在意猫，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可透过门缝他能够看到，这个房间里并没有亮灯。
“难道我有梦游症吗？”这些天A睡在街头，也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他推开了门，立刻打开了灯，可这屋子里的模样和之前大不一样，之前这里只是一个空着的房间，可现在却变成了一个荒废的杂货间。
A的心里更加疑惑、更加害怕了，他关上了这个房间的门，到了猫的旁边。有活物陪伴，也能减轻他的恐惧。
他坐在地上，靠在桌旁，把猫抱在怀里。
“诶，你说，你是我爸妈养的猫吗？”
“喵～”
“你自己在这待了多久了？”
“喵～”
“你知不知道我爸妈的事呢？”
“喵～”
猫儿睁着它橙色的眼睛瞪着A，好像在说他无聊一样。
“我和你说，有时候我挺想当一个女人的，男人真是累啊。”
猫儿伏了下去，不再理睬他。
“对诶，反正这只有我一个人，为什么不让我自己尝尝当女人的滋味。”
A翘起一边嘴角笑着，推门走进了父母的房间，他想找找有没有母亲先前用的化妆物品，一会儿之后，他竟然找到了。
随后，A的兴致更佳，他捧着装化妆品的盒子来到了洗手间，看着旧镜子里朦胧的自己，他想，一定要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美女，谁也认不出自己是个男的。
A拿起了刮胡刀，要先把自己的胡子刮掉才行，过后，他便尝试给自己化妆，模糊的镜面，他摆着妩媚的姿态，全然忘记了自己是谁。
猫儿叫了两声，爬到了他的身边，舔着他的鞋子。
第二天上午，B开车来到了老屋，这里的破旧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屋前长满了杂草，窗户也破了不少，墙壁有许多刮痕。B敲门也一直没有人应，只听见几声猫叫。
B绕到侧边，透过窗户往屋里看，由于光线不好，屋内显得很暗，但他能够看清，屋里乱七八糟的，已经废弃了很久。
屋内许久都没有A的回应，B只好拨打昨天A打来的那个号码，但也无人接听。
许久没有A的动静，B推了推门，没有上锁，于是他直接走了进去。屋内十分简陋，大厅空荡荡的，就一张桌子，桌上一台电话，灯也都是坏的，B找遍了所有的房间，几乎都是差不多的样子——破破烂烂。
四处都显得空荡荡的，B最后来到了洗手间，只见台上有一把刮胡刀，墙上悬挂着老旧发黄的镜子。
突然，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只猫，直接蹿进了B的怀里。
“喵～”
B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看着猫蓝色的眼睛，说道：“哪有什么A说的黑猫，这猫明明是棕色的。”


 二、金羽鸟

阿达出生于一个狩猎部落，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有时会听父亲讲起，部落位于寒冷的北地，可是阿达也不知道什么是北地。
部落的人从小便学习狩猎，北地的森林里有许多动物，猎人们最爱猎鹿，但也有胆大的强者向熊发起进攻。
一天，父亲回家的时候浑身是血，手里还提着一只幼鸟。阿达疑惑不解，“阿爸，为什么猎到这样的小鸟，也弄得你浑身是血啊？”
父亲阿贡解释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金羽鸟，今天终于让我撞见了。本来碰见了一只大的，奈何它性子太野，我要不杀了它，它就得杀了我。所以只好把它给宰了，取了它的羽毛，再把它的鸟崽子带回来。”
阿达知道这个传说，传说中，南边的森林里有一种长着黄金羽毛的鸟，这种鸟比一般的猛兽还要凶，但是它的一根金羽都能换十头熊。
“把这鸟崽子关起来，慢慢养，养肥了，等它长大了就会长出金羽了。”阿贡打猎几十年，对动物总是这样无情，尽管它还是一只幼鸟。
阿达才五岁，学过拿枪，也跟着看过父亲打猎，但自己从来没有捕过任何动物。他静静地看着父亲手里抓的那只幼鸟，心里倒有点酸酸的。
“阿兰，快把那装鸟的笼子拿来，我逮到金羽鸟了！”阿贡对自己的妻子喊道。
一听到“金羽鸟”这三个字，阿兰就兴奋得笑容满面，部落里人人都说：“一根金羽毛，能换十头熊，几个月都可以不进林子。”
阿兰拿来笼子，接过了阿贡手里的幼鸟，一把给它甩了进去。阿贡骂道：“你个娘们就不能轻点！把它弄死了咱哪来的金羽？”
阿兰点头哈腰：“得了，我好生照顾它，就把它当第二个儿子。”
“儿子？依我看啊，这是只母的。”
“母的就母的，当女儿也行哟！你个死男人，连金羽鸟都抓得到，有出息！哈哈哈...”
阿达在一旁看着爸妈，还有那笼子里的金羽鸟，阿达只见它趴在笼子里，一动也不动，他好几次都以为鸟儿死了。
阿贡知道，金羽鸟不是一般的鸟，它确确实实是传说中的那样，生性凶猛，爱好食肉。为了以后能得到黄金羽毛的利益，连喂它，阿贡都吩咐阿兰用熊肉和鹿肉。
阿贡抓到了一只金羽鸟，第二天，消息就在整个部落传开了，不少人都来拜访阿贡一家，想看一看这金羽鸟的模样。
阿贡爱炫耀，能抓到传说中的金羽鸟也是一种荣耀，但阿兰倒怕哪天金羽鸟给人偷走了。
“你可别看它小，我宰的那只大鸟啊，有熊腰那么壮，等它长大咯，我就能盖个大房子，不怕冷！哈哈哈哈...”不管有谁来他们家看金羽鸟，阿贡都会这样对他说。
杀死那只金羽鸟的母亲时，阿贡已经取了三根黄金羽毛了，一直藏到现在他都在想，该用这些金羽去换些什么东西好，怎么样换才最值。
阿达无聊时就会蹲在笼子旁边，虽然母亲叮嘱过他，金羽鸟攻击性很强，小心别让它咬掉了手指，但是阿达并不这么觉得，他看着鸟儿始终没有精神地趴在那里，都担心它会不会学不会如何飞。
阿兰喂食的时候它都会吃，吃相怪吓人的，但是吃完之后它照样死气沉沉地趴在那里。
阿兰骂道：“好啊你个死鸟，不爱动最好，省点力气长肥一点，多给我们长几根金羽。”
从那个时候起，阿达就觉得这只鸟儿十分可怜。可他也清楚，部落每天都会杀死很多猎物，就算觉得它们可怜，也还是要杀。
阿达心想，过不了几年也要打猎了，如果他能有父亲那样威风就好了。
一天夜晚，金羽鸟不再病殃殃地趴着了，它轻轻地扇动着翅膀，双脚离地，悬在了笼子里。
阿达呆呆地看着它，它也看着阿达。不一会儿，它就开始用力地挥舞翅膀，不停地撞击笼子。
听见声音，阿贡走了过来，他嘴里叼着一根烟。
“你个死鸟！折腾什么！过了些日子，长大了点是吧？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金羽鸟撞得笼子左右摇晃，咚咚作响，同时它也不断地在鸣叫。阿达听它的声音，林子里的任何一种鸟都没有它的声音那样尖锐，那么可怕。
阿兰也来了，他对阿达说：“阿达啊，现在这金羽鸟已经长得有点大了，你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天靠它那么近，小心它伤了你。”
“知道了，阿妈。”
第二天，阿贡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只铁笼子，比现在这个笼子要大很多，结实很多。阿贡拎着木棒，打开了笼子，金羽鸟立刻往笼子外飞，但是阿贡突然一棒子打下，把它打晕了过去，当它醒来时，已经被关进了一个新的铁笼子里了。
“你这死鸟倒是凶，我怕你把笼子给撞烂了，现在给你换个结实的，看你怎么撞。”阿贡抽着烟，咳起了嗽。
阿贡用第一根黄金羽毛贿赂酋长，让酋长推荐他当下一任酋长；用第二根黄金羽毛与一个部落成员达成协定，换来三个月的新鲜鹿肉，一天二十斤；用第三根黄金羽毛到南边换来一把优等的新枪。
由此可见黄金羽毛的吸引力有多大。
过了三年，金羽鸟长出了第一根黄金羽毛，为了庆祝，阿贡特地上山猎了一头野猪，他们一家人一起大餐，开餐前还先让阿达为金羽鸟拿去一只大猪腿。
阿达站在笼子前面，今天的金羽鸟身型已经大了许多，它的两只利爪看起来凶狠有力，左脚上有一块疤痕；它的翅膀一张开，在笼子内就会显得拥挤，这三年来，金羽鸟每天都会在笼内碰撞，直到它翅膀、爪子流血，直到它耗尽力气才会停下。
它的金羽长在右边的翅膀上，闪闪发光，亮得刺眼，怪不得这么多人都想要，这么多人都觉得它值钱。
阿达用钩线将猪腿吊着放进笼子里，金羽鸟一见到肉，就像狼一样凶狠，像熊一样野蛮地抓咬起来，震得铁笼哐哐作响。
餐后，阿贡麻醉了金羽鸟，随后把它从笼子里扯了出来，拿结实的大粗绳子绑住了它。
阿贡的手一碰到它翅膀上的金羽，它就吼叫着从昏迷中醒了过来，阿贡毫不手软，猛地拔下来这根金羽，随着金羽鸟的一声惨叫，它的血喷溅了一地。
“你这死鸟！当初你那老鸟可不知道比你凶多少倍呢，还不是让我给宰了。你们倒也是生的怪，别的羽毛拔了没什么事儿，就这金羽，一拔掉就飞血出来！真麻烦我清理。”阿贡将金羽捧在手心，亲手把金羽上的血给小心地洗掉。
阿达只在一旁看着金羽鸟，它羽毛上的血都干了，但仍然还在挣扎，吼叫和撞笼子。虽然阿达已经枪打了不少鹿了，但他还是觉得这只金羽鸟可怜，他想，毕竟那些动物只在一枪就死了，可是金羽鸟还活着，还在遭受着各种各样的痛苦。
直到这个冬天，阿贡已经在金羽鸟身上拔下四根金羽。
一天趁阿贡在外打猎，阿达偷偷地蹲在金羽鸟旁边，金羽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就猛烈地撞起了笼子。
阿达有些害怕，小声说道：“金羽鸟，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是来偷偷放你走的。阿爸现在不在家，你一定要快点飞出去。”
金羽鸟听着他说话时，慢慢平静了下来，好像能听懂似的。
“咔——”
阿达打开了铁笼的锁，金羽鸟飞快地从笼里撞了出来，它带着一身伤，扇动着翅膀，悬在房梁下。
阿达仰起头望着它，它也看着阿达。
“你快点飞走吧！”
金羽鸟在空中盘旋一圈，朝门外飞了出去，出门之后它便飞向了屋顶，伏在了屋顶上，一动也不动，没有人知道它在那里。
阿达只知道自己放走了金羽鸟，得和阿贡说是金羽鸟撞开了锁逃走了。
冬天在下午就到了傍晚，阿贡空手回了家，一路上都美滋滋地想着那黄金羽毛，他还藏了四根在家里呢，等攒够了十根，他就要盖一栋新房。
阿贡走到门前一吆喝：“阿兰，把上午的肉给烤了！”
突然间，一道影子就从他的头顶闪过，阿贡一转身，金羽鸟就像箭似的飞来，用利爪抓破了他的喉咙，抓出了三道口。金羽鸟虽然在笼子里长大，但却有天生的攻击力，阿贡的脖子鲜血一喷，就倒在了地上。
金羽鸟盘旋高飞，在空中放出了自由的鸣叫，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兰听到鸣叫声后赶到了门前，见到死去的阿贡后，伏在他身边崩溃大哭。阿达吓坏了，是他放走金羽鸟，害死了自己的父亲，但却不能告诉任何人。
自打那以后，阿兰就变得疯疯癫癫的，而阿贡被金羽鸟报复的事情也很快就传开了，没人再敢打那传说中的金羽鸟的主意。
每天，阿兰都攥着一根黄金羽毛，在部落里疯疯癫癫地瞎转，见人就说：“你看！黄金羽毛，我跟你换肉吧！
......什么？你还不要？你难道不知道，一根金羽能换十头熊呢！十头熊！”
先前和她家换鹿肉的人说：“大嫂，这金羽倒也没什么大用，我拿肉跟你换金羽，到头来还不是要再去跟人换肉。”
“哼！不识货，这可是传说中的东西！”阿兰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又去找别的人说话。
父亲死了，母亲疯了，掉冰窟窿里淹死了，阿达原本将要无可依靠，但从南边来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说是阿达的大姑，以前嫁到了南方，但她男人几年前让熊给杀了，现在听说阿达的事情，回部落来照顾阿达。
有了大姑的细心照顾和陪伴，阿达的状态好了很多。阿达从不和大姑说金羽鸟的事，大姑也从来不问。
“大姑，你男人以前是不是老是打你？”
“为什么要这样问呐阿达？”
“因为我慢慢发现了，大姑身上有很多伤，手上、脚踝上，还有脖子后面都有，其他地方应该也有很多吧？”
“啊呀？这是...以前在林子里摔了跤，从坡上滚下去磕的。”


 三、进化空间

这里是死亡吗？他不敢相信，挺过前面三个残酷的空间之后得到的只是死亡。当然他又清楚，这里不是死亡，他仍有感知，还可以触摸到自己，还可以说话，听见自己的声音。
然而，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他无法看见任何东西。他没有饥饿感和干渴感，也没有疲惫感，像是盲人一样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摸索，可是周围安静的环境让他心中不安。这里没有别人吗？他怀疑着，又盼望着：这里还有人吗？
他想，附近一定会有什么可以触摸到的东西，但是过了好一阵子，他选择了放弃。这里，就像是一个无边的黑暗空间，甚至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如果他在这里感觉不到饥饿和疲惫，那这里和死亡有什么区别吗？
“喂——有人吗？”他终于忍不住大喊了起来，阵阵回声传来，这让他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这里的空间不是无限的。
“会有出路的，会有的...”他不断地暗示自己。回想起自己之前经历的事情，他不愿意在黑暗中腐烂。“我不畏惧你，”他朝着黑暗说道，“我的左耳被恶狼撕掉了，右手断了三根手指，脸上还留下了犯人的印记，可是我活了下来，得到了自由，但我不是来这里当一个死人的，你听好了，无论你是什么东西，你都别想斗得过我。”
他不再说话，这个黑暗的世界再次陷入死亡一般的宁静。他决定朝着一个方向一直前进，即使在黑暗中无法确认自己是否朝着正确的方向，但是他相信凭着直觉一定可以走到尽头的位置。
“喂——”每隔一会儿他就会大喊一声。
突然，他感觉像是额头撞在了墙上，差点摔倒，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他能够肯定刚刚撞到的一定是墙壁之类的东西，可他伸手四处触碰，却没有任何东西。
“啊！”他终于忍受不住了，临近崩溃似的大叫起来，“你究竟想怎样？！这算是什么挑战？”听着自己隐约的回声，他坐在地上埋下了头。他才到这里没有多久就难以忍受，他不知道自己还会被困在这里多久。
呼喊也没有回声，又像个死人一样没有了需求感知，就这样吧，朝着一个方向前进。他变得沉默了起来，一直走下去也不会觉得累，但他依然能够感到困意：就这样躺下，不用担心野兽，也没有人打扰，安静地入睡吧。说来讽刺，在前面的空间里他为了生存而拼命，而到了这里他却想一觉长眠不醒，又或者醒来之后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之前的黑暗只是梦而已，那该多好啊！这样想着，他睡着了。
他还能够做梦，梦境也是他唯一的希望，那里有彩色的世界，有美妙的音乐，有食物，还有——人。醒来之后的他，像是情感破裂的不幸者一样独自难过：什么都没了，只留下了黑暗和孤独。
“啊——”他躺着，舒展开身体大喊。
“谁啊？”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传来。
有人？女孩？他心头一紧，急忙坐了起来，想说话又不再敢发声，怕惊吓到了她。他以前从来没有感觉到，女性竟然会有清泉般甜蜜的声音，仅仅两个字就让他感觉心头发麻，他仿佛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流动，美妙的幻想令他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
“刚刚是谁在说话？”女孩再次发问，他终于出声了：“我，这里有人！”他有一颗战胜野兽的勇敢的心，但是却畏惧于一个声音甜美的女孩。
“呃...那个，你来这里多久了？”他问道。
“不知道，很久...很久...感觉自己就像死在了这里一样。”女孩的声音虽然甜美，但是她的语气总显得很哀伤，他想，一定是她在这里呆的太久了。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这里还有其他人吗？”虽然不知道女孩的位置，但他已经悄悄地向女孩的声音靠近。
女孩叹了一口气，“人？你算是第一个吧。从我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没有遇见过任何人。我不需要吃也不需要喝，我无数次想杀了自己，但是却感觉不到疼痛。在这里，一个人，没有声音，甚至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放缓了呼吸，他很同情女孩，但是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幸运：他不知道自己还会被困在这里多久，但是好在第二天（一觉之后，或许就是第二天了吧）就碰见了另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年轻的女孩。
“那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难道...你也...从前面三个空间过来的？”
“就是这样。”
“我无法想象...”他继续向女孩靠近，“你是怎么挺过来的，我现在已经算是个半残废了，幸好这里什么都看不见，不然你一定会被我吓到的。”
“你言重了吧。”女孩说道。
直觉告诉他，他已经靠近了女孩，可是她的声音却到了他的身后。
“为什么这么说？你不也是从前面三个空间过来的吗？我在第一个空间为了生存，与野兽搏斗；到了第二个空间，我只是一个奴隶，但是我想，如果我会被记录在史册上的话，我一定是个伟大的人...”他说到这里，心中有些自豪，“我带领奴隶反抗了，我是他们所有人的领袖，我让他们获得了自由，与压迫者拥有了同等的权力，当然这是有代价的，我在战斗中失去了三根手指。”
他一说起自己的故事就停不下来了，而他也越加搞不清楚女孩究竟在什么地方，或许她在不停地移动着吧，但是究竟在哪呢？
女孩回答他了，“很显然，我们的经历截然相反。我在第一个空间里听说过你的故事，原来你就是那个奴隶领袖。我...我的家人，被起义的奴隶给杀死了。”
“怎么会这样...”他降低了声音，“好吧，这就是必须的代价吧，或许。”
女孩冷笑了一声，“已经无所谓了，我现在也和死了一样了，家人对我来说早就没有什么意义了。第二个空间里，那群人为了自己的利益，释放了底层的人，还夺走了我的一切...不会有宁静的日子的。”
他仿佛理解到了什么，“看来你我的确是对立的，在我的第三个空间里我就属于最底层，第三个空间不像第二个空间那样有能力反抗，我尝试过，但是被当做犯人关进了监狱，他们还在我的脸上刻下了犯人的记号。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们最后又释放了底层的人？”
他再次靠近女孩，可是女孩的声音始终与他隔着一段距离。
“呵，他们和我们可不是同一群人，他们自称是上天派来的使者，要给世界带来平等。所以，就拿我们开刀了。”女孩有些气愤，虽然一切的事对她来说都显得无所谓，但是说起这些，她却在不知不觉地愤怒着。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既然我的第三个空间是你的第二个空间，那么你的第三个空间是什么样的？”他感受到了女孩的气愤，于是转移了话题。
“第三个空间的人，全都是疯子！一群疯子！”
他有些不知所措，本想转移话题，但是女孩愈加气愤。
“那群疯子，天真地想要建立一个完美的世界，但是结果却是满世界的虚伪。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无论我在哪里，都是一个受害者，后来又孤零零的一个人被遗忘在这个无尽黑暗的世界。没有饥饿，没有疼痛，不需要生存，也不能够死亡。”
“虽然我们曾经是对立的，但是我们拥有过的却是相同的...呵...罢了。现在我只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依然没有找到女孩的位置。
“出不去的...你无法理解...在这里这么久之后的无助。”女孩难过得仿佛就要哭了起来。
“不，别难过，现在你不孤单了...告诉我你在哪好吗？”
忽然之间不再有女孩的声音，就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发生什么了？你在哪里？”他慌张了起来，在疑惑之中、黑暗之中束手无策。
的确如此，女孩消失了，他想，或许女孩只是自己的幻想罢了，又或许这一切都是一个梦。畅谈的时候，他并不会感到孤单，可是女孩消失之后，他的孤独感更加强烈，可是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他只能继续承受这一切。
或许女孩还会再出现吧，他不敢再移动。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女孩果然又出现了，他们继续说着未结束的话题，这次又和之前一样，女孩过了一会儿就忽然消失不见。
他像是陷入了爱情一样，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心中唯一的光明就是那个女孩。女孩成了他唯一的牵挂，为了更快地见到她，他甚至不停地逼迫自己入睡，每当睡醒之后，他都能与女孩聊上一会儿天。
这样的场景不知道过了多少次，直到某一个未知的时刻，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睡着了，陪伴他的，只有永远的孤独和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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