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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山战纪》


 旧人

当秦峰还在田里耕种的时候就听到了小镇里传来的巨大声响，那是千里钟的声音，是由一种特别金属打造的钟。这种金属是产在杻阳山南坡的赤金，再用离小镇不远的?山上的迷谷树的树干制作成用来专门敲钟的工具，二者撞击之下就会发出可以传出千里的钟声，当然这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但用赤金打造出的千里钟的声音的确要比正常的钟声洪亮并且传的远，足够将一个小镇和周围全部覆盖，而这样的声音也代表小镇的镇长有事情要宣布。
秦峰知道，这次城里来了个大人物，春耕的时候他总是会比其他人更早得来到地里，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通往小镇的唯一一条道路上就传来了马蹄声，他仔细听了一下，一共有九匹，他起初以为是小镇里的大户王家又出门办事，但随后他又发现那些声音沉闷朴实，一般商户家里养的马匹是发不出这种声音的，只有喂**草的军马的蹄子踏在地上才会有这样的声音。他站在田里拄着锄头让自己的身子平稳一下，二十四年前的重伤让他跛了脚，肩膀上的旧伤也让他挥舞锄头的速度比其他农夫慢一些，好在他还有个能干的儿子，不然这些农活还真够折腾死他的。秦观海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在对方向自己挥了挥手之后他放下锄头就向小镇里跑去，秦观海这个名字是秦峰取的，他这一辈子印象最深的事情就是在年轻的时候看过一次大海，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如今还历历在耳，狂风卷起海浪的情形也历历在目，也是那一次他看过了大海才放弃了轻生的想法，给孩子取名秦观海也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坚韧一点，不要像自己一样总是容易被挫折打倒。
秦峰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赶回了家，院子里都是煮土豆的味道，他把锄头放在墙角坐在院子里看着秦观海在挥舞手中的木刀。那是秦观海六岁的时候他答应给他的生日礼物，那时候的秦观海个头还小，握起木刀挥舞起来也显得有些滑稽，也曾因为太喜欢这把木刀在还未完全打磨好的时候被毛刺儿扎满了手，如今秦观海已经是成人了，肩膀也比秦峰要宽厚，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还真像那么回事。
秦峰的右手小拇指缺失了一截，手指的关节也很大，那是长期做苦力活的痕迹，和平时出力的时候不同，只要他一停下来手指的关节处就会隐隐作痛，虽然疼痛没有那么强烈，但仍然会让人心烦意乱。拄在膝盖上的手有点颤抖，从农田里回到小镇的时候他的心里总有点不安，总感觉今天的小镇好像和往常不太一样，那些生意好的铺子早早就关了门，街道上也有点冷清，那些已经熟得再熟不过的街坊邻居打了照面之后也不会再多寒暄几句，对视淡淡笑一下之后就各顾各地走，而那种笑更像是一种苦笑，整个小镇似乎就这样失去了生气。而那把木刀，也是秦观海十一岁之后再也没玩过的被他抛弃了的玩具，现在他却又把它翻了出来握在手里好似在与什么人搏斗着。
“今天有什么事情？”秦峰和秦观海平时的交流不多，作为儿子的秦观海好像和母亲更加亲近，作为父亲的秦峰也一直都不善和自己的儿子沟通，在他眼里秦观海永远都是一个小孩子。
“没什么，”秦观海停下手上的动作走到父亲旁边坐了下来，他把木刀支在地上手掌撑在木刀上面又把下巴放到自己的手背上，“来了几个军队的人，说是前面打起仗了。”
秦峰的心里咯噔一下，二十多年以来虽然诸国之间各有摩擦，但都没能真正开战，四国之间互相牵制，谁都有后顾之忧，谁都怕被别人趁虚而入，如果哪年突然提高了税收，那不用说一定是在和其他国家中的摩擦中吃了亏，只能提高税收来进行财务上的扩充。而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战争并不仅仅是军队上的硬碰硬，粮草、钱财、人力、物力，自古以来持久的战争都不会有真正的赢家，除非实力上的巨大悬殊可以进行快速吞并，四国之间相互牵制也已经有数百年，如果不是有极大的把握是不会贸然开战的，除非执政者决策者是个傻子。
秦峰眯着眼睛，如果只是单纯需要提高税收那一定不会是军队来人，既然已经决定开战那军队都肯定需要调往前线才对。
“他们人不够了吧？”秦峰把手放到了儿子的额头上帮他擦着汗，自己虽然笨，但是毕竟也算活了那么久，这些事情他还是能够稍微猜测出来的。
“嗯。”秦观海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事情被自己父亲猜测出来，而是对父亲这样亲昵的做法有点不太适应，刚才那一瞬间他甚至想把头扭过去不让父亲触碰到自己。秦峰手上的茧很厚，让秦观海觉得自己的额头很痒，身子不自觉的扭了扭让自己的额头和秦观海的手拉开了一点距离。
秦峰察觉到了儿子的这些动作就把手收了回来，也难怪今天回到镇上的时候整个小镇里的人都那么的古怪，看起来每家每户应该都是逃不掉的。
“什么时候走？”
“后天吧，”秦观海拄着木刀的手在画着圈，“他们说离得很近，三天就能到。”
秦峰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自己的这种感觉，心脏好像一双大手用力的钳住一般，手脚都好像开始变得冰冷，就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在监狱里等待着行刑日的到来一样，是绝望吗？绝望他早就有所体会了，这种感觉比绝望更加难受。
他明白上了战场意味着什么，从战场上生存下来的哪个不是爬着尸体出来的？战场上的血腥和残酷不是一个小镇青年所能理解的，战场上的事情就是你死我活九死一生，秦观海小时候和邻居家的孩子因为一点点小玩意儿就挣得头破血流和战场上的厮杀比起来就是小儿科。
父子二人就这样坐在院子里，谁也不说话，这份尴尬在秦观海母亲出来叫他们吃饭的时候才被打破。
土豆是这个小镇上的主要粮食，吃了十几年的秦观海也早就习惯了这种单调的食物，哪怕做它的方式有很多种，但仍然遮盖不了它原先的味道，也没办法改变他就是土豆的事实。他也没想到，这种习惯了很久的食物在今晚竟然难以下咽，总是感觉吃到嗓子里就被卡主了一样，吞下去都要用很大的力气。
这个时候天气还没转暖，一家人围着堆起的火焰吃饭本来应该是一件很温暖的事情，却因为今天突然到来小镇的九个外人打破了这种温馨，秦峰一家经历的事情同时也在别家发生。
第二天一早，秦峰是被千里钟的声音吵醒的，昨晚因为烦心事等到天都快亮了才昏昏沉沉地睡去，疲惫的他慢慢穿起衣服，在叫了两声秦观海无果后才慢吞吞向小镇广场走去。
距离秦峰上次看到马三还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二人还可以坐在一起把酒言欢，而如今却是天上地下。马三失了一只眼睛，光头和厚重的胡子以及蒙在眼睛上的眼罩让他看起来有点痞气，他环顾一下到场的人群，视线在秦峰脸上缓缓一滞。
“昨天晚上有人想要出逃，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们来说有些残酷，但是小镇周围已经被布满了困地符。”马三挑了挑他的眉毛，这样的他看起来有些滑稽，但话语中仍旧是冷漠，“你们应该知道后果的，不服从的后果。”
“困地符？”秦山心头一沉，他这才发现和马三站在一起的人中有一人身着淡蓝薄衫，身材矮小瘦弱，完全不像是军队里的人，而那所谓的困地符也应该是那些自称不入世的修行之人所用的可以用来困住人或物的符咒吧，但是这些人怎么会管四国之间的战争呢？虽然那些修行门派常有下山历练的弟子，各门各派之间也经常会有争斗往来，但无论强弱，门规的第一条都是不得插手四国之争！
撇开这些忧虑，既然在到达小镇的九人中看到了熟人，那事情就好办了，虽然也不知道这份情谊到底是否还够用，但秦峰仍然一瘸一拐跟住了马三的脚步。行至客栈，身材瘦弱的修行者自顾自地上了楼，马三也对众人交代几句便继续向前走着，终于在穿过第五条胡同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马三略微等了一下才看到秦峰的身影，相比二十几年前秦峰现在看起来要瘦弱的多，马三也知道秦峰的脚跛了所以一路上的速度并不快，就怕秦峰跟不住。
“你胖了。”秦峰笑眯眯地看着马三说道。
“你瘦了。”马三也是咧嘴一笑，“真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你！”马三用力拍了拍秦峰的肩膀，秦峰也是一趔趄又马上直起了身子打趣道：“你还是像以前那样有劲儿啊。”
“为了娃儿来的？”马三蹙起了眉毛变得严肃起来，“你也看到了，这次的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和二十几年前也不太一样，我也是在出发当日才接到命令要带上那样一个茅坑里的石头。现在户籍制度这么严格，我确实没办法不带你家娃走。”马三不敢去看秦山的眼睛，还没等对方说话他又接着说：“不过你放心，我马三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当年你为了救我跛了一只脚，你家娃子的那条命我保了，就算我粉身碎骨也一定把他给你完整的送回来！”
秦峰见马三如此说，也知道想通过关系让秦观海不去涉身危险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转念一想，整个小镇的青年都被带走，唯独留下个秦观海，这样的事情总是会被别人发现的，虽然刚刚自己有想过离开这里换个地方继续生活但那也不太现实，举家搬迁这样的大事情做起来总是要引起别人注意的，到时候这件事情一旦被发现层层上报，马三也会受到影响。
秦峰伸手碰了碰马三冰凉的铠甲，说道：“兄弟，自己的孩子总是自己看起来比较舒服，少一个人对你来说很困难，多加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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