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学生街杀人》 第一节 从收音机里缓缓流淌出的路唐纳森的演奏,作为此时在场两人心情的BGM明显有些不合适。光平盘腿坐在原地,伸手关掉了收音机。 六榻榻米大小的房间立刻被沉默所支配。 广美的表情比平时更严肃,她把日本茶倒进两个茶碗里,然后把较大的一个茶碗放到了光平面前。这个茶碗是附近一个寿司店开张的时,抽奖获得的奖品。 光品轻饮一口茶之后把茶碗摆放回桌上,用低沉的声音询问道:“为什么这样做?” 广美正座在坐垫上,挺直腰杆小口喝着茶。听到光平的话后,好像不懂他意思似的歪头表示疑问。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光平发出嘶嘶的声音把茶喝光,“我在问你,为什么要打掉孩子?” 听到这里,广美好像明白了似地微微一笑:“因为我觉得打掉比较好啊。” “为什么啊?”光平的声音变得凶恶了起来,“为什么不生下来?” “生下来之后,怎么办?” “由我来将他养大。” 广美把茶碗放到了桌上,感到轻微头疼似地,将一只手抵在额头上。 “谢谢你了,但是,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这也是我的问题吧?这可是我的孩子啊,就算我年纪比你小,你好歹也要和我商量一下吧?” 光平径直地盯着广美。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今天他可不打算这么简单让步。 但是广美也不是这么容易被吓到,她没有躲避光平的视线。眉梢微微吊起的大眼与广平的视线相对,平静地说道: “如果我说这孩子不是小光的,你总服气了吧?” 光平一瞬间停住了呼吸,腋下开始分泌出汗水。 “骗人的吧?”他回过神来说道。 广美没有撇开视线,面无表情的回答道:“骗人的。.99lib.” 光平呼地松了口气。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是在为广美你担心啊。” “好啦,别放在心上。我没事的。” 广美站起身来打开窗户,对着窗外做了次深呼吸。然后,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我没事的。” “怀了几个月了?”光平问道。 “三个月。”广美回答。 光平的脑海里开始计算,虽说他也知道从怀孕时间推算受胎日不是简单的减法运算就可以完成的。 “也就是说,是那个时候怀上的吗……” 光平低声自言自语,光美只当做没听见,拿起了窗台的一株盆栽。“发芽了嘛,你这种的是什么?” 光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抬头看着广美说道,“堕胎的钱,我来出。” “其实我也不想以这种形式负责,但是孩子已经打掉了,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了。” 广美把盆栽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穿起脱了放在一边的夹克,面对光平微微一笑。 “你根本没钱吧。好啦,这不是你该在意的事。” “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 她挎起了自己的楚莎迪(※名牌)包包,穿上了鞋子。“我本来是想像小光保密的,但是,对你说出.99lib?来自己的心里也会轻松一点,只要这样小光就算是负责了哦。” 我会再来,留下这句话广美走了。广平脑海里拼命寻找现在该说的词语,结果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广美走下公寓楼梯的脚步声,听起来富有节奏。 他无奈地站起身,从窗户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窗外冷冽的风吹进室内,盆栽里的嫩芽摇晃了起来。 ——到底会开出什么样的花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的是什么。 第二节 快到中午的时候,光平收到了一份邮件。其中有塞满衣服广告的快递,和一封用庄重的楷书写着收信人的白色信封。快递是服装店发来的,光平去年夏天在那买了一套深色西装,白色的信封是老家的母亲寄来的。 “前略最近身体还好吗?家里我和你爸爸身体都很好,不用担心我们。” 开头是与以往一样的开头问候,接下来写的是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啊,带着孙子去参加七五三啊这类琐事。(※日本小孩7岁5岁3岁事举行的行事,祝愿健康成长。)生意指的是父亲经营的一家面店,孙子是光平哥哥的孩子。 信的结尾和往常一样,“大学那边很忙吧?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能回来的时候事先通知我们一声。” 光平把信放回信封里,把信封扔到了矮桌上,然后一头倒下仰躺在榻榻米上。胸口就好像油腻食物吃多了,变得很沉重。 ——大学吗…… 光平重重地呼了口气,好像要把沉积在体内的杂质吐出来。已经过了两年了,这次要怎么样蒙混过去呢。 到了下午,光平走出公寓,步行十分钟到了一家名为“青木”的咖啡屋。这是一家只有五张四人桌,面积称不上大的店铺。四周的墙壁只贴着炒饭和咖啡套餐的价位表,感觉不到半点优雅气氛。就算店里有几个客人,也都是来看靠在墙边书架上的免费漫画的吧。 “来的正是时候。” 沙里绪看到光平,张大艳红的双唇欢呼道。她手里的盘子上放着四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沙里绪自去年夏天从女子高中退学以来,一直在这家店里工作。成天浓妆艳抹,穿着比平时更暴露的短裙在店里来回忙活。客人里有几个人好像是以她为目的才来光顾的。 “二楼吗?”光平接过沙绪里的托盘后询问道。 “二楼三个,三楼一个” “了解。”光平端着托盘走出店门,上了旁边的楼梯。 “青木”的楼上是一家麻将馆。楼梯的中央有个平台,在那有扇玻璃门,这就是麻将馆的入口。“青木”的营业额可以说完全来自这家麻将馆,今天整个馆里也是挤满了人。就算开着排气扇,在打开玻璃门的那一刻,还是会感觉一阵灰色的空气扑面而来。不吸烟的广平把三杯咖啡放置在前台,交待了身材瘦小的店主一声,逃也似地跑出这个地方。 三楼是一家台球室。 光平爬上四楼,看到有四张台球桌正在被使用。其中两张是只用四个球的开仑台球桌,另两张是轮流击球的轮番撞球。在场的客人好像都是学生。其中混着两个穿戴花哨的制服女生,看起来在为自己的男朋友加油。 把咖啡给了其中一个客人后,光平环顾室内,松木元晴和往常一样站在窗台边呆呆地看着店前的大街。光平把托盘背在背后,慢慢地走近他。松木注意到有人接近,他转过身,用随和的声音打了声招呼,“哟”。 松木在光平来到这里工作的三个月之前,已经在照看这层的台球室了。 这个男人的头发用大量发胶高高梳起,总是这样对着窗外目光游移。他今年二十八岁,比光平年长五岁。 “生意如何?”光平问道,以此代替问好。 “马马虎虎吧。”松木回答道:“看那边。”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街道的方向。 他示意的是在“青木”斜对面的一家理发店。店面好像正在装修。 “那家店最近好像没什么客人了,店主存了一笔钱要把店铺重新化妆了一番。” 松木用讥讽的语气说道:“但是结果还不是一样?刚开始因为稀奇还有一些客人光顾,最近又退回原点了。这店也就这回事了。” “店主听到的话一定会哭出来的。” “有什么好哭的。店主自己应该是最明白的吧。在这种地方再怎么挣扎也是没用的,这条街已经没有生命了。大家只是没有逃离这里的勇气而已。” 光平低头看向街道。两条单行道车线分别通往南北,往北直行就可以到本地的大学。以前在那儿还可以看到大学的正门,但是现在已经看不到了,现在的正门往东边移动了九十度。学校的新建教学楼空间上的问题和那边离车站比较近是换校门的主要原因。 正门在北边的时候,学生都聚集在这条街道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里作为学生街是很繁荣的。无论咖啡屋多增加多少家,每一家里都会挤满了学生,甚至有学生一大早就来等着抢麻将桌。游戏中心,舞厅等能吸引学生的店铺也相竞开张。“青木”的老板也是用那个时候赚的钱把店面扩张到三层的。 但是由于正门的场所变换,一口气把学生拉开了很远距离。 每一家店的经营者,都做好了承受不同程度打击的觉悟。不可能会像以前那样,有大量路过客来光顾了吧。也许今后店里的营业额基本上只能靠常客了,店铺之间的竞争也变得激烈了起来——他们所做的觉悟也就只有这个程度而已。 但是他们的预料完全错误了,他们忽略了学生顾客重视新鲜感这一点。他们都认为学生们会看重他们习惯的店。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学生们根本没有“我不会在这家店以外的其他店喝咖啡”这样的执著心。他们只要有在车站或学校附近,能让他们放松的店,不管是哪家都可以。 在大学的新正门和车站相连的街道上,各式各样的店铺兴起,那边作为新的学生街开始繁华起来。与此同时,旧学生街有一半的店铺都拆下了招牌。现在剩下的店铺数量只有最盛时期的四分之一了。 “一言蔽之,我讨厌这条街。”松木做结论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条街?” “我没想到这条街会是这个样子。知道的话,大概就不会来了。” “那你为什么还继续呆下去。” “我就要逃出去啦。”他从裤子口袋里取出口香糖,扔了一颗到嘴里。“我现在正在制定逃出计划。” “是长期计划吧?”光平的语气里有些讽刺。 “是要花一点时间。” 松木的表情很认真。“逃脱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嘛。你看过一部叫‘大逃亡’的电影吗?” 光平摇头,“那PAPILLON呢?”松木继续问道。 “没看过,我不怎么看电影。” “还是看看电影比较好,能学到不少参考。” 松木真是个奇怪的男人。虽然光平已经认识他三个月了,但他从未说过关于自己的事。光平对他的了解只限于他台球技巧高超,且囊中羞涩的程度而已。询问“青木”的老板也只得到同样的回答。老板好像是在去年冬天雇佣他的,那时他拿着“招聘从业员,欢迎有台球经验者”的招聘广告突然出现在店里,除此之外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虽然松木对自己的事情闭口不言,但却问了光平各种各样的问题。他好像对光平大学毕业后不到企业就职这一点很有兴趣。不厌其烦地缠问光平其理由。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也不是我不想去企业工作啦。虽然像我们这样的机械工学毕业生,毕业之后成为制造业的上班族好像已经成为定式了。但是我不想走这条道路,我想在更大的范围内,找到真正适合我的工作。” 如果和自己的朋友们说这些话一定会被当傻瓜的吧。但是松木认真地倾听着光平的话,然后,99lib?同样认真的说道。 “你的想法非常好。在如今的社会,当人们想决定自己前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一条铁轨上无从选择了。但是心中有梦想是不够了,不付诸行动的话,世界是不会改变的哦。” 这时光平感觉到松木心中是不是也有着什么梦想,虽然从松木平时的德性里一点也看不出来。 松木把视线转到入口处抬起右手示意。光平也看向那边,“赌博师绅士”面带微笑走了进来。 “你中午会来这里还真是少见啊。”松木对那个人说道。 “我今天请假了。” “请假来特训吗?真努力呢。” “不是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来这里看看。” 绅士脱掉了上衣,细心地将上衣挂在了店里准备的挂架上。“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能赢。” “得了吧你。”松木也脱掉了自己的皮夹克。然后两人走到了最靠墙的一张开仑台球桌边。 “赌博绅士”——这是松木给这个人取的绰号。绅士年纪大约四十左右,好像是因为他总是穿着黑褐色的三件套,才被这么称呼的。听说他从几年前开始就是这里的常客,松木在这家店里开始工作的时候开始就和他很亲近了。因为他家就在这附近,所以他总是像这样每个几天出现一次向松木挑战台球,虽然他的技术好不到哪去。 “今天下班的时候要不要去喝一杯。” 光平对松木做出举杯的手势。松木一边选球杆,一边眨了眨眼表示同意。 光平在“青木”的工作时间是下午一点到晚上九点。他的工作主要是端送客人点的食物。一楼的咖啡屋就不用说了,他还必须要往返于二楼与三楼之间,可以说是相当重的体力活。 晚上八点的时候,宫武在咖啡屋里现身了。他身穿着苔绿色的运动夹克,带着一副淡蓝色镜片的平光眼镜。 他绷着脸走进店里,环顾店内一周,然后慢慢地走向最里面的一张桌子。那里可以说是他的指定席位。广平心里明白他喜欢来这个地方的原因,所以拜托沙绪里去送菜单。沙绪里把装了冷水的杯子放在了托盘上,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光平装着在看电视里的歌舞节目的样子,偷偷窥视着武宫那边。他看到宫武频频向沙绪里搭话,他扬着嘴角微笑着,时不时伸手推推自己的平光眼镜。沙绪里双手把托盘托在背后,交叉了修长的双腿站着,脚尖点着地板,听着他的话。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会儿,她走了回来。 “一杯咖啡。”她说道。光平听到了之后走进厨房,她也跟了进来。 “保时捷哎。”沙绪里悄悄在光平耳边说道:“他说他借了一辆。” “是打算开车载你兜风吗?”光平边泡着咖啡边说道。 “他想和我交往呢。但是我不喜欢男人死缠滥打。所以我说明天要上班拒绝他了。” “随便陪他睡一晚就是了。” “才不要。”沙绪里撅起红唇。“最多就让他摸摸,而且只限于上半身。” “这样只会有反效果吧。” 特别是对于他那样的男人,光平把声音压得更低。 不一会儿店里的客人就只剩下武宫一人。武宫读读报纸,看看杂志,还在那儿消磨时间。就在光平擦空桌子的时候。 “工作方面怎么样了?” 武宫的口气好像是对待下属。光平没有停下手上的活,“还没有。”他简短地回答道。武宫不满地啧的一声。 “现在不是说‘还没有’的时候吧。真是的。你要像这样到什么时候啊,这样混日子可不行。你想让教授蒙羞吗?” 光平没有回答武宫的话,重新叠了叠抹布,又开始擦另一张桌子。 “有需要的话,让我再帮你给教授打声招呼可以哦。虽然找不到一流的,但是应该能给你找到一家凑合的公司。” “算了吧。”光平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我还在考虑中。” “你还说这样的话,你年纪也越来越大了,注意到已经太迟的时候就没的后悔了哦。” 光平没有给出任何答复,只是用力擦着桌子。武宫做作地深深地叹了口气,注意力又回到了沙绪里身上。 武宫是光平大学时代一起学习机械工学的学生中的一人。因为成绩非常优秀,听说从一年级到毕业都是首席学生。当然,他毕业后没有立刻参加工作,今年开始参加了修士课程。很快班上就传出他将来一定会成为教授的传闻。 光平打从在“青木”工作开始,就知道武宫是这里的常客了。而工作了一周之后,就看透他光顾这里的目的是沙绪里。 面对没有老老实实参加工作,从事服务员而且还没有决定将来方向的光平,武宫好像抱有很强的优越感。但是面对武宫,光平还从未感觉到劣等感。 快到九点的时候,松木下楼来了。他粗野地推开店门,拿着一叠一万円钞票在光平面前晃了晃。 “有临时收入啦。从书店的老爷子那赢来的。” “你们用开三颗星决的胜负吗?” “那样他不是上钩啦。是用那家伙擅长的轮番撞球决胜负的。说要赌的也是对方哦。” “他还真是自己把钱往水坑里扔啊。” “也不是这样啦。我多多少少会放些水,让他对下次有所期待啦。那家伙,说下次绝对要赢我。” 光平苦笑,无奈地摊了摊手。 这时沙绪里从厨房里出来了,松木拍了拍她的臀部。 “如何,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买。明天一起出去吧?” “明天吗?” “对啊,我明天请假了。傍晚后的时间都空出来啦,一起去吃点好东西吧。还可以陪你去你喜欢的舞厅哦。” “不行啦。我明天不能请假的,这个月已经请了两次假了。而且我刚刚才拒绝了别人的邀请呢。” 她说完,往远处的桌子瞟了一眼。坐在那的武宫紧紧攥着报纸,死死盯着松木。 “好吓人的表情啊。”松木满脸戏谑地耸了耸肩。然后指着沙绪,重新面向武宫。 “学者先生啊,这样风流成性的太妹到底有哪里好嘛。学者先生就去找适合学者先生的大小姐类型去嘛。” “喂,你这样说我太难听了吧?” “别生气嘛,我说的都是事实吧?” 正当松木像沙绪里耸肩摊手的时候,武宫发出哐当的声音站了起来,他用中指推了推眼镜,满眼杀父之仇地经过光平他们身边往门的方向走去。松木在他背后喊道:“喂,你还没买单呢。”武宫停下脚步,唰地转过身来。 “让我猜猜,你大概又是只要了一杯咖啡吧,三百元盛会。” 松木市侩地搓了搓双手,对武宫伸出手掌。武宫从钱包里取出三个百円硬币,放到了松木手掌上。 “好的,谢谢您的惠顾。” 说完,正在松木要把钱交给沙绪里的时候,武宫的表情不易察觉地扭曲,不等光平叫出声来,一拳挥向松木。但是松木飞快地躲过了他的攻击,敏捷地从右边发出了反击一拳。咚的一声,武宫的身体撞到了旁边的席位上,撞倒了椅子,玻璃烟灰缸砸碎一地。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光平和沙绪里只能呆呆地看着无力倒在地上的武宫。 “不要乱来哦。”松木的台词和当前险恶的状况不太相衬,然后他转向光平说道:“我们走吧。”光平找不到该说的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知道正当防卫这个词语的话,就不要恨我哦。——沙绪里,给他贴一贴OK绷吧。这样的话,挨这一拳也不亏了吧。” 松木留下这些话,很有气势地推开店门离开,光平也跟在他后面。 出了店走了一会儿,“做的稍稍有点过了啊。”松木说道。不仅仅是这句话,他的语气好像也充满后悔。 “是有点。”光平跟着说道,他感觉对方期待着这样的回答。 “我真没出息啊,”松木说道:“就是因为太没出息,才做出这种不像话的事情啊。” 之后两人沉默地踱步在学生街上。最近明显失去活力的大街,一到这个时间,路灯的数量剧减。一只野狗横穿过马路,跑过光平面前他都没注意到。野狗跑到路边狭窄的小巷之后,盯了他们光平一会儿,不一会发出咕一99lib?t>声好似肚子饿了的叫声之后,消失在小巷深处。 “那只狗也没出息。没出息的狗可是很悲惨的。”松木突然这么说道。光平保持沉默。 在比“青木”更南边的地方,有一家名叫“MUE”的店。这家店占地不大,木质的门旁放着一盆橡胶树,盆上用白色的油漆写着“MUE”,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招牌。 光平推开店门,头上铃铛发出叮铃铃的响声。坐在前台的两个客人听到声音看了光平他们一眼,又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对话中。这两个看似学生的年轻男女,似乎正进行着很严肃的话题。 “你两来啦?” 在前台里看杂志的日野纯子对光平两人一笑。某人在她三十岁生日送给她的蓝宝石戒指在她手指上闪闪发亮。 “终于来了啊,小骗子。” 一个戴着花哨贝雷帽的男人,坐在桌旁抬头看向光平他们。他身穿米黄色的羊毛衫,是个年龄大约五十上下的瘦下男子。虽然他脸色红润,但是从贝雷帽下的白发和太阳穴附近呈现出的淡斑可以看出他上了年纪。 这个男人,正是在这条街上经营书店的时田。 “敢从我这里讹钱,胆子不小嘛。” “说讹钱太难听了吧,而且叫我骗子太没道理了吧。” 松木坏笑着在他对面坐下,“我可是用了老爷子你擅长的轮番撞球比赛了啊。” “别狡辩了,反正你肯定是用了赌博专用的秘藏球杆了吧。留给客人用的只有和你品质一样残缺不堪的破球杆。” “喂喂,别开玩笑了。那下次用老爷子你选的球杆来比赛啊。这样总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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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了吧。” “真有种嘛。好,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可别哭哦。” 趁时田在给自己的水兑酒加热的时候,松木飞快地向一旁的光平眨了眨眼,表示又有一万円了入账了。 “老爷子你一输就会来这里买醉吗?” 坐在前台最边上的光平问道。时田嘴角一歪哼的一声。 “今天是让他的,不算输。” “这里的老板娘才是你的目标吧?” 松木以漠不关心的口吻说道,他擅自从前台取来一个大号玻璃杯,然后更加擅自地打开时田酒瓶的盖子。时田偷偷侧目瞄了纯子那边一眼:“别胡说。”。 “我店里最近新进了一批杂志,只是想边喝酒,边看看是什么样的书。然后,唔唔……顺便听听老板娘的意见。” 纯子手中的杂志,好像就是时田带来的。 “这本也是吗?”松木指向放在时田旁边的杂志。这本杂志比普通的周刊要大一号,封面是宇宙空间的图案。 “是啊,但是感觉这本杂志有些看不懂。”书店老头子一脸好像吃了坏东西的表情,把杂志递给松木。 “唔嗯,名叫《S ONFI》吗?”松木看了看封面。“这对老爷子是有点太难了。看了小心食物中毒。” 话说完,他开始啪啦啪啦的翻看杂志,不一会,突然“咦”的一声,停下了手。 “怎么了?” 时田站起身来往杂志上看去。但是,松木好像要隐藏什么似的把杂志合了起来。 “不,没啥。话说老爷子,这书能给我吗?” “你说啥?付钱!把我的酒喝了,还想把我的书也讹走吗?” “别这么说嘛,下次老爷子你赢的时候就还你。” “哼,真能说。” 时田重新戴上贝雷帽,“那么,我差不多要回去了。”他面对纯子抬起右手。“要让这群小鬼乖乖付账啊。反正是从我这卷走的钱。” 纯子微笑着鞠了鞠躬,“欢迎再来。” 少了松木和时田的对峙,店里的紧张感立刻消失。就好像是迎来夏天结束的海民一样,今天的客人也好像到此告一段落。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对学生情侣也走了,大概是因为说悄悄话的气氛消散了吧。 光平边喝着酒边看着纯子细白的手,“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吗?”他说着,脑子里开始猜想这个蓝宝石戒指是谁送给她的。可以确定不是时田,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送钻石的吧。 “因为今天是星期二嘛。” 纯子看了看贴在她身后的日历,轻轻地回答道。 “是吗?” 光平看着手表上的日期叹了口气。“确实,是星期二呢。” “广美不在,你失望了吗?” “多少有点吧。”光平说道:“话说她还真坚持呢,每周星期二一定不在……” “是呢。” “知道她去哪了吗?” “谁知道呢。”纯子兴趣缺缺地微笑着。 “真搞不懂啊。广美每周星期二向店里请假,是从大约一年前开始的吧?妈妈你都不知道其由吗?” “我也想知道啊。而且她说作为补偿,我可以在星期四的时候休息。” 听着纯子的话,今天早上的场景浮现在光平脑海中。他从窗户看着广美远去的背影。在那之后,她到底到哪去了呢。 光平开始关顾“MUE”,大概是三个月前和广美相遇后开始的。他是学生的时候,这条街开始向旧学生街迈进了,在哪里有什么店他根本就不知道。 “MUE”是广美和纯子共同出资从两年前开始营业的店。店面是出租来的,听说因为距客源非常远等因素,她们以非常低的价格就获得合同。 至于广美和纯子之间的关系,光平还不是很清楚。她们年龄相仿,从说话的内容看起来感觉她们是同级生,但是到底是初中,高中还是大学时代的朋友,光平就不知道了。当然他也询问过,但是从没有得到过正经的回答。再说,就算不知道这些事情,对什么都没影响。 “话说,昨天和前天广美也请假了吧?” 光平把水兑酒含在嘴里,浑浊不清地说道。 “好像说是有急事要做。”纯子还是轻轻的回答道。 “打电话给她也没人接,也没有在公寓。” “这可真不得了呢。” “然后,她今天早上少见地来我家了。我问她去做什么了,她说她去住院了。” 说完光平看向松木。松木正靠在椅子上,翻阅着刚才从时田那拿来的科学杂志。光平压低声音,“我问她为什么住院,她说…”他悄声说道。但是纯子先开口打断他,“不用和我说啦。” “这些事还是放在肚子里比较好。” “果然妈妈已经知道了吗?” “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一直在一起的啊。而且还都是女人——但是也不是说什么都愿意和我商量。她事前根本没有和我说过。全部都是她一个人决定的。她说有事要请假的时候,我已经发觉她要怎么做了。” “她也没跟我商量过。” “我也认为这样比较好。” 听到这句话,光平无奈地漏出苦笑:“今天早上她也这么说过呢。为什么你们会说同样的话呢?难道认为我没有生活能力吗?” “我还是认同你的生存能力的。毕竟你还残存在这条街上呢” 这时,松木突然啊哈哈地放声大笑出来:“这话说的对头。” 光平侧目盯了松木一眼,他一脸看似没在听他们说话的样子,其实听比谁都认真。 他视线回到纯子身上,“为什么不和我商量还比较好?明明是这么重要的问题。。” “重要?” “是啊。事关一条生命不是吗?” 听到这话,纯子轻轻地抱起双臂,歪着脑袋说道:“话虽如此,但你不觉得这种台词任谁都能开口就来吗?” 光平的心脏好像触电似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稍稍低下了头。确实自己刚才说的话,听起来太没实感了。 “我只是想知道她这样做明确的理由,我只是想得到满意的答复啊。”光平说道。 纯子放下抱着的双臂,用像在做化学实验似的慎重手法把鸡尾酒注入玻璃杯里,把杯子运到姣好的唇边。然后呼地吐出一口炽热的叹息,死死盯着光平。 “什么都不告知,这也算是暴力的一种吧。” 光平找不到该回答的话,只是将视线紧贴着在纯子手中摇晃的鸡尾酒。 这时一个新的客人推门进来,纯子立刻切换为服务状态。她摆着一副和平时接待光平他们一样的笑容,去迎接那个新的客人。这个客人是个男性。 男在到刚才学生情侣的位置上坐下。他的表情紧绷,身上胡乱地披着一件运动夹克。 从纯子的态度上判断,这个客人好像是个常客。但是光平有些许在意,他几乎认得这家店所有的常客,但是却从未见过这个男子。 光平一边往嘴边运着水兑酒,一边在心里考虑着自己为什么没见过这个男人。但当然,他想不到任何一个合理的理由。 店门前有犬吠声,也许是刚才那只野狗吧,光平想道。 第三节 那个星期二之后过了三天,也就是说今天是星期五。 广美的公寓是1LDK,在起居室的角落放置着一家钢琴。钢琴的皮肤犹如广美头发一般漆黑,过去一定是更加闪亮的吧,现在怎么看都失去光泽了。虽然光平也不是很清楚,但他感觉这台钢琴有着相当大的年龄了。 光平不知道为什么这有会有一台钢琴。他从未见过广美弹奏它,广美与他的交谈中也从未提及过它。但是这台钢琴总是被精心保养,他从未见过上面沾有灰尘。 “你在看什么?” 广美停下把切碎的牛角包往嘴里递的手,追寻广平的视线。光平每周都会有几次到她的公寓来吃早餐,但是菜单总是麦片和牛角包。 “钢琴。”光平回答道:“我在想,为什么那里会有台钢琴。” 广美把牛角包碎片扔进嘴里,面颊蠕动后吞下,“我买的啊。”她回答道,“很贵的哦。”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想问,你有弹钢琴吗?” “以前有弹。”她耸了耸肩说道:“很久以前了,那时我比光平你现在还要小。” “现在还弹吗?” “不弹了。” “为什么?” “放弃了,我没那个才能。” 说完广美在光平的面前用力地张开右手掌,“我尽全力张开手掌也只有这个程度,手掌比体格的比例要小呢。既没音乐的才能,也没身体条件啊。” 广美叉起一片哈密瓜,像兔子似地用门牙啃食,“小光喜欢钢琴?”她问道。 “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音乐是好东西。钢琴的声音很动听,有种高贵优雅的感觉。” 说完光平放下只吃了一半的沙拉站起身来,朝钢琴走去。打开盖子的一瞬间,一阵木香掠过他的鼻端。 “可以让我弹一弹吗?”光平问道。广美缓缓眨了眨眼,“请便咯。”她回答道,“但是,已经好几年没调过音了,声音应该变得很奇怪的了吧。” “没关系。” 光平选中键盘正中央的几个键,伸出了食指,轻柔的琴声响彻室内。之后他按哆来咪的顺序尝试了一组八音,转头看向广美。 “声音没走调啊。” 确实在他的耳朵没听出什么异常。 “如果你真是这样认为的话,” 广美一口喝掉剩下的麦片,看似有趣地笑笑。“说明小光和我一样呢,没有音乐天赋。” “还真被你说准了。” 光平也笑着坐回椅子上,看了看录影机上附带的电子时钟说道“我差不多要走了。”时钟上显示的时间是九点三十分。 “今天这么早就要去吗?” “恩,昨天和前天松木都没来上班。前天他请假了,但昨天是擅自缺勤。打电话给他也没人接,老板气的不轻。所以我今天要早点去,给他带班。” “真少见呢,那个人很认真的吧?” “确实少见。但是他本来就有点莫名其妙,脑子里在想什么根本搞不懂。” “他今天也会不来上班吗?” “不知道。我还是做着这样的觉悟比较好。” 光平脑子里浮现出总是眺望着窗外的松木的身影。明明一副心中没有梦想没有希望的德行,双眼却总是像盯着99lib?猎物的野兽一般闪闪发亮。也许他这次真是逮到了什么美味的猎物也说不定——。 光平到了店里,松木今天果然也没有来。只见头发整齐地梳成中分,鼻下留着小胡子的店长,粗暴地把话筒摔了回去。 “果然还是没人接。那家伙到死去哪了。” 沙绪里坐在咖啡厅最深处的位置,正悠闲地涂着指甲油。这种行为好像是在偷懒并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恐怕她是故意这样的。 “津村,你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吗?”店长询问光平。 “不知道,我也三天没见到他了。” 最后见面也是上次工作结束回家时光顾“MUE”的那一天。当时他说还要再喝一会儿,光平离开“MUE”的时候他还留在店里。自那之后就再也没和他见过面。 “真是败给他了。” 店长摆着一副苦瓜脸,对光平说道“那么,今天三楼也拜托你了。” “我明白了。”说完,店长看向还坐在那的沙绪里。 “客人差不多要来了,你要打扮到什么时候。” 但是沙绪里只是轻蔑地扬起嘴角,短到极点的裙子包裹的双腿在桌子下交叠,被这个身体吸引来的客人不在少数。店长也只能穿着围裙,在一旁暗自抱怨。 快到中午的时候,今天第一批台球室客人出现。他们是看上去是只有一,二年级的学生三人组。说是客人,他们却不是冲着台球来的。只不过是麻将三缺一,在剩下一个伙伴来之前,到这里消磨时间。这样的人比起开伦更喜欢简单的轮番撞球。大概他们只是抱着娱乐心态来玩玩吧,规则被他们搞的乱七八糟,瞧那大声玩闹的德行和玩玻璃珠的小学生没什么两样。 光平一边盯着他们以防把桌布给捅破了,一边像平时的松木一样看着窗下的街道。斜对面理发屋的装修好像已经完成一半了。铺上砖的墙壁上多出的几个小窗,感觉比起理发屋更像是咖啡专卖店。原本在这家点的玻璃门前,只有一个被汽车尾气熏黑的三色柱而已。 当然,光平没有权利对理发店的外观评头论足。但是依松木的说法,做这样的装修根本没用,而且店的主人自己也知道这点。 时过晌午,“赌博绅士”和“助理教授”一起出现在店里。刚才的三个学生,好像凑足四个人,到二楼去了。 先进来的绅士环顾了一眼空旷的台球室,然后带着好奇的表情,走向光平。 “他人呢?”绅士问道。 “没来上班。”光平回答。 “哦……”绅士垂下失望的眼神,然后转身向“助理教授”。 “我们的教练好像缺席。今天就我们两菜鸟决胜负吧。” “助理教授”点了点头,纤细的身躯一起摇晃起来。 “唔,恩。是啊。只能我们两自己玩了。时间不多了,开始吧。” 绅士的视线转回光平身上,“我们玩几把。”说完他向旁边的桌子走去。 “请自便。”光平回答道。 两个中年人各自慎重地选择了球杆,用猜拳决定了先后之后开始游戏。他们玩的是规则简单的四颗星。光平在收银台观看两人的战局。两人的玩法都有着各自的个性,非常有趣。 绅士的打法,大体让人感觉很有“绅士”风度,但在胜负点上全力进攻。他时而大胜时而惨败,怎么看都是属于赌博类型的玩家。赌博类型指的是台球桌上高风险高回报的打法。 而“助理教授”大体上是属于步步为营的谨慎形玩家。他很少压倒性地拉开对手,踏踏实实地得分。但这种类型一旦被对手领先,就很难挽回。 光平最近才知道,这个“助理教授”名叫太田,是旁边大学里的一个助理教授。听说是在藏书网电气工学科里教学,这么说来光平确实感觉他有些面熟。他身高普通,身材却瘦得像只螳螂。这弱不禁风的身躯,每周会登上这个“青木”的楼梯好几次。他好像和绅士很亲近,经常和他一起在这打台球。光平也看到过几次他和松平对决。 就在两人决出第一轮胜负的时候,两个和刚才不一样的学生上楼来,在靠里的一张桌子上开始了一局轮番撞球。他们两相当能聊,聊大学的事,聊女孩的事,聊运动的事,当然还有台球的事,各种各样的话题聊个没完。对他们来说,握着球杆就觉得自己够潮了。 绅士和助教无视这些杂音的样子沉默地击着球,但是学生们突然的大笑声让助教犯了个失误,以此为契机,他放下了球杆。 光平把放在推理小说上的视线移向他们两,满脸抱歉的表情。 “平时都没这么吵的……真是抱歉。” “你,你用不着道歉。”助教说道。他稍稍有些口吃病。“反正我们差不多也要结束了。” 助教望学生那边瞥了一眼,双腿并拢坐到了收银台旁边的长椅上。 “那,那些臭小子,到时候考试不及格又要写报告哭着求饶……真是……无药可救。” 他语气严厉,但是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 “那种学生一定会凑合地混到毕业,然后成为我这边的负担。” 绅士一边用光平拿来的湿毛巾擦着手一边说道。然后他又转向光平,问道:“松木今天为什么没来上班。” “谁晓得。”光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他两天前就没来了。” “已经两天了吗?”绅士好像有些吃惊,“难道是生病了?”他担心皱起起了眉头。 “应该不是吧。打电话也没人接,好像是不在家。” “那,是去旅行了?” “也许吧。” “真,真让人羡慕啊。” 助教说着,用湿毛巾擦着后颈。“我可没闲工夫去旅游。” “这可一点都不像在大学里露露面就有饭吃的人说的话啊。” 绅士的语气有些讽刺,助教意外地怒瞪眼,抬头看向他。 “可以的话真想让你来体验一下。给没有求知欲的学生传授学问,简直比用竹瓢子打水还要难。” “然后,就由我来给你们擦屁股吧。”绅士笑着说道。 “请问客人您是从事什么工作?” 这是个好机会,光平向绅士询问了这之前就很在意的问题。他都是中午时间来这打台球,光平对这点感到非常奇怪。 但是他好像不想以自己的职业作为话题,“只是普通的上班族啦。”他漫不经心地回到道:“没什么好谈的。” “我和他,是大学的同期生。”助教开心地说道:“从我那毕业的学生,被他的公司采用。真是奇妙的缘分,应该说是孽缘吧。之后他偶尔就会来像这样到大学里来探望我,邀我来这里。” “今天可不是我邀请的吧?” “嗯,今天是我邀请的。” “你们和松木先生非常亲近呢。”光平看着两人的脸说道。 绅士先做出回答:“他是我们的教练啊。” “对方是把我们当冤大头啦。”这是助教说的话。 回家的时候,光平来到了松木的公寓。店主啰嗦着要他来看看出了什么事。虽然光平不认为他是卧病在床了,心里果然还是有些担心。 “MUE”稍南的十字路口往西走五分钟就可以到松平的公寓。公寓对面是个道路狭窄藏书网却车辆众多的街道,旁边有个小公园。虽说是公园,其实也就只有一个秋千一架滑梯,还有一个沙坑而已。 公寓是个混泥土建筑,墙面上广布着裂痕。建筑有两层,楼梯扶手锈迹斑斑不想去触摸。这几天明明没有下雨,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公寓的楼梯总是潮湿的。 小心避开阶梯上的积水,光平上了二楼。楼梯口第一间就是松木的房间。光平有节奏地敲响了房间的门。 没人回答。 ——果然不在家吗? 他会这么认为是有理由的。从街道方向可以看到所有房间的窗户,松木的房间没有灯光,而且门旁边的厨房的窗户也没透出光来。 光平心中叹气,带着郁闷的心情,他再次敲了敲门。然后确定了没有房间里没有回应之后,习惯性地扭了扭门把,反正门肯定是锁着的吧—— “恩?” 光平心里惊奇。门把竟然被扭开了,他轻轻一拉门把,门朝他的方向打开。 “松木哥。” 光平把门打开十厘米的缝隙,试着叫松木,但是和敲门时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进门是一个附带小型厨房的三榻榻米大小房间,垂吊在天花板上的荧光灯放着微弱的光芒,再往里是个四榻榻米半大小的房间。 而松木,此时卧倒在这四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 光平感觉喉咙发不出声音,手脚也硬直不动。不知为何,他觉得此时的任何行动都会到来无比恐惧。里间的光线很暗,光平看不清松木是何状况,但是直觉告诉他,此时的松木已经异于平常了。 光平的眼睛渐渐习惯黑暗,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清晰。于此同时他心脏的鼓动加速,呼吸像饥饿的野狗一样荒乱起来。 松木的背上插着个什么东西。浅色的毛衣上染着的一块污渍,恐怕是他的血。 ——电话在哪里…… 光平扭动僵硬的脖颈寻找电话。发现电话就在他身边。他正把手伸向话筒,就在这时—— 电话铃突然响起。光平的心脏就好像从内侧被踹了一脚,他情不自禁地惊叫出声。 他颤抖的手拿起话筒。“喂。”电话那边的声音传到耳中。但是这句话之后,光平就没有在听对方说话了,他单方面地嘟哝道,“快报警,松木哥被杀了。”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话筒里已经流出断线音。他完全记不起来对方是什么时候挂断的。 因为这个电话,光平渐渐地找回了镇定。他咽了口唾沫,缓缓地深吸一口气,慎重地开始按动按钮。一,一,然后零。 听着话筒里的等待音,光平再一次向松木的尸体看去。 他为什么会被杀?到现在,这个疑问才出现在他心头。 第四节 南部荘迄今为止已经建有二十年了,自从有住户入住以来,一直被附近居民厌恶着。 由于附近就是大学,这里的住户大部分为学生。这些学生白天不见人影,一到晚上就开始活动。有些房间通宵打麻将,传出一阵阵麻将摩擦的声音。有些房间则是喝酒唱歌。其中喝醉了到旁边的公园里撒泼的人不在少数。第二天早上,公园里一定会留下一两摊呕吐物,周围飘满好似腐烂的酸臭味。 就在这十一月中旬的时候,这个臭名昭著的南部荘终于发生了杀人事件。但是被害人并不是学生。 “请问怎么称呼?” “我叫津村光平。” “您和松木先生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在同一家店里工作,学生街上一家叫‘青木’的店。” 把光平领到公寓的一个空房间里进行询问的是一个穿着灰色格子衬衫的四十岁左右男子,身材中等脸盘硕大,留着小平头。这大概就是刑警吧。与毕恭毕敬的语气相反,他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印象。这恐怕就是刑警对待一般群众的态度吧。 警察转过头,询问立正在门口的巡查有没听说过这家店,巡查给出确定的回答。 警察点了点头,视线转回光平身上,“接下来,能请你说明一下今天晚上来这里的理由和发现尸体时的状况吗?” 光平把这个空房间当做松木的房间,言行并茂地亲身再现了那令人震惊的场景。一旁巡查和跟在这个年长警察身后的年轻警察认真地记录着他的言行。 他刚描述道正要报警电话却响了的一幕,年长的警察打断他。 “电话对面说什么了?” “说了声‘喂’……好像是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吗……然后呢??99lib?” “就这么多了。”光平摇头道:“我当时情绪很激动,还没等对方说话,我就喊了声‘快报警’,然后对方好像吓了一跳把电话挂了。” “这样啊……” 警察略显遗憾撇了撇嘴,马上又振作起来,转换话题问道,“津村先生和松木先生的关系很亲近吗?” “唔……还可以吧。”光平的回答暧昧。“但是说实在的,我对他的事基本不了解。我知道的只有我三个月前开始在‘青木’打工之时,他就已经在这工作了。他也没对我说过自己的经历,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住在这样的学生公寓里。” 实际上,光平根本就没有能了解到这类事的机会。而且,他也没有特别想了解的欲望。 接着警察询问他最后一次和松木的时间。慎重起见,光平把脑海中确信的记忆重新反思了一遍,才回答警察说是在和松木一起去‘MUE’的星期二晚上。一旁巡查也表示他知道这家店。 “你们是一起离开那家店的吗?”年长警察问道。 光平做出否定回答:“我大约是十一点离开的。他说他要再喝一会,我就一个人先走了。” “那时还留在店里的客人,只有松木先生一个人吗?” “不。”光平摇了摇头。“还有一个男性客人,名字我不知道,那时他也留在店里。” 光平指的是当天晚上遇见的运动夹克男人。记得那个男人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喝着酒。 “还有就是店里的人了?” “是的。只有老板娘一人。” “老板娘是?” “一个叫日野纯子的女性。” 是个大美人哦,一旁的制服巡查做着无聊的补充。年长警察呲之以鼻,脸上的怪笑让光平一阵不自在。 “松木先生的异性关系如何?” 光平的脑里一瞬间浮现出沙绪里的脸。但是他没说出口,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警察好似洞悉一切的视线注视着光平的嘴角,不知道是因为看不透他的表情,还是故意放过了,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最后的问题是,他对松木的死有什么线索。没有,光平回答道。 警察问话结束,光平正要离开房间,一个胖男人突然走进房间,在平头警察的耳旁低语了几句。光平注意到警察的表情稍稍抽搐了一下。 “啊,你等一下。”警察叫住了光平,他的语气比起之前稍显严厉。“你听过杉本这个名字吗?” “杉本?”光平反问道。 警察从肥男那里确认了一下,说道,“全名叫杉本润也。”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没听说过的名字,怎么了?” “哦,这个名字啊……” 警察郑重其事地停顿了一下,接着不紧不慢地说道。 “是松木先生的本名。” 从警察那得以解放的光平,变更了原本想去‘MOGUE’的计划,就这样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他住的公寓虽然不像南部荘那样古老,也是算相当有年代的建筑了。但住在这的学生的素质和那边比起来高出一大截。也许是因为女学生比较多的缘故吧。 光平开门的时候,总感觉有一阵不祥的预感在脑里掠过,但是他的房间里连一丝异样都没有。 光平从壁橱里取出床被,衣服都不脱钻进了被窝里。这并非是出于恐惧,他只是想把这糟糕的一天快点结束掉。无论是多么不得了的事,只要成为过去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闹钟的指针指向十一点,虽然还没到光平平日的休息时间,但他两脚暖和,呼吸富有规律,。不可思议地能感到睡意。考虑到方才内心的冲击,他自己也觉得挺意外的,也许是松木的死来得太突然了且缺乏实感,他心里还没缓过神来吧。 光平刚从睡梦中醒来,正好听到开门声传来。也许正是这开门声把他拉出了梦境,总之他已经想不起梦的内容了。 “你还在睡吗?”广美开门后,担心地低声问道。 光平坐起身,伸手取来手表。十二点半,好像有点睡过头了。 广美抱着纸袋进入房间,把纸99lib?袋里的东西倒在了棉被旁的矮桌上。几罐百威啤酒,辣味小吃,还几个包着纸的汉堡。 “你已经听说了吗?”光平看向广美。她微微地点了点长发梳起的头。 “大约一小时前吧,警察的人来店里了。” 大概是因为光平对警察提起了“MUE”这个名字吧。 “是吗……你一定很吃惊吧?” “还行吧……”光美回答道,打开百威啤酒的易拉罐,放到了光平面前。光平只喝了一口,深深吐了口气。 “警察好像是在找最后一个和他见面的人呢。目前好像就只有我和纯子两个人。” “广美也有份吗?” 光平放下手中的易拉罐,“那天晚上,你有去‘MUE’?” “大约十二点吧。”她回答道:“有东西忘在那了,去拿一下。” “唔……然后就和松木见面了?” “是啊。” “那时店只有松木一个客人吗?” 广美点了点头。“最近很少人会一直呆到打烊。” “是吗……这么说,那个客人很快就回去了吗……” “那个客人?” “我离开‘MUE’的时候,应该已经很晚了吧,但是店里还有一个男客人。穿着运动夹克,感觉有些阴沉的男人。” “运动夹克?” “从妈妈的态度看,应该是个常客吧。” “……是吗。” 广美手里拿着辣味小吃的袋子,视线在光平胸口附近漂移。光平还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等着她回话,没想到她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只是撕开了辣味小吃的袋子。 “话说松木先生的家里……” 沉默片刻,广美打着自己的一罐啤酒说道:“好像被谁翻过。” “被翻过?” 广美把罐递到唇边点了点头。 “有人翻过抽屉和柜子。虽说本人已经死了,有什么东西被偷都搞不清楚了,但是在他穿的衣服里好像找不到钱包。” “也就是说是强盗所为咯?” “谁知道呢……” 广美耸耸肩,微微眯起双眼。“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不是吗?” “我可看不出他家里有什么好偷的。” “也是呢。” “松本元晴是假名的事,你听说了吗?” 广美轻轻点头,“听说了。” “警察说他的真名叫杉本润也。” “好像是这么说的。” 从警察的话里得知,起初他们想要确认被害人正式的身份,但是在房间里没有发现半个能帮得上忙的物品,而且他的居民身份也没登陆在案。结果是通过电话所有者信息确认他的身份的,之后他的本名和住所也得到了确认。 “听说他在其他地方还有一个家呢。看来我们至今所看到的,全部是他伪造的一面。” “确实如此呢。” 广美拿着两个汉堡站起身,把剥掉包装纸的汉堡放进烤炉加热里,光平终于也感到有点饿了。 松木的死,被登载在第二天报纸的小小角落。插在他背上的那把刀,是哪都可以简单买到的登山小刀,案发时间推断为三天前的星期三早上。光平从报纸里只能了解到这些。 从这篇新闻记事的语气来看,他们好像认为强盗杀人的可能性很高。 光平到“青木”的时候,和昨天一样的警察已经在一楼的咖啡厅里了。沙绪里正在接受询问,她和平时一样大胆的叠着双腿,左腕撑着下巴,右手夹着根烟。虽然她是一副无所谓态度,但厨房里的店长却满脸不快。 “啊,津村先生,待会要借用你一些时间。” 年长的警察看到光平后抬起右手招呼道。店长虽不满地瞪着警察,但从他没去抱怨这点看来,警察之前应该和他协调好了。 “我可以走了吧?” 沙绪里挠着头上的卷发,有些厌烦地说道:“亲近归亲近,我和他可不是恋人。剩下的你去问光平吧。” 看来警察们说了一些她不爱听的话。 警察似乎打算纠缠到底,“是这样吗,那么,若是想起什么线索的话,请和我们联络。”说完后站起身,往光平的方向走来。沙绪里涂得艳红的双唇朝他们的身后吐了吐舌头。 警察们昨天没有把名字告诉光平,今天以自我介绍开始。年长的警察好像叫做上村,而年轻警察的名字……光平听过就忘了。他们两都是地方警署的警察。 “你有想起什么来吗?” 上村刑警单刀直入地询问道。他好像是在问有没有想起什么线索,光平摇头。 “就像我昨天说的一样,我对他的事一无所知。” 这样啊,警察说道。他们似乎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也就是说杉本……不对,还是称呼松木先生比较好理解。那个人之前的职业你也不知道咯?” “当然……难道警察先生你知道了吗?” 若警方真的知道了的话,光平还真想他们能告诉自己。上村警察郑重其事似地清了清嗓子,“当然了,毕竟他的身份已经得到确认了。” “松木哥之前的职业是什么?” 警察似乎对这个反应很满意,他看着光平说道:“是上班族。” “上班族?” “是的。” 上村打开一本册子,“你知道一家名叫中心电子的公司吗?” “我知道。” 从制作商务用计算机发家,如今涉及面分布到OA制品,机器人,电脑开发,软件开发等的一家大型公司。虽说在电脑业界里发展比较晚,但其先进的技术获得相当好评,光平的同期毕业生应该也有几个人在那里工作。 “松木先生曾在中心电子工作。”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光平陷入沉默。他感到很意外,却又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他大约在一年前辞职了,辞职的理由目前还不知道。” 松木询问自己为何不就业时的表情,此时在光平脑中重现。当时松木对他说,这是个好想法,但是只有梦想是不行的,不付诸行动的话,世界是不会变的—— 莫非这是也对他自己说的话? 光平闭口不语,警察注视着他的脸问道,“想起什么来了吗?”光平慌忙摇头。 “他从没和你说过这回事吧?” “是的。”光平回答。 “那么,松木先生平时都说些什么话题?” “话题吗……” 光平挠了挠头。“没有什么明确的主题啦。根据当天的情况,聊的话题也是各种各样。尽是些无聊的事就对了。” “他有说过什么人的闲话吗?” “有是有,但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比如说对面的理发店什么的,都是些日常闲话。” “爱好之类的话题呢?他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我不知道。” 这点光平还真是不知道。一起工作都有三个月,松木却从未对他说过这类话。光平自己注意到这点时,也有点感到些许意外。 上村伤脑筋地苦笑起来。看到这个表情,光平感到无名火起。 “为什么还要问我这种问题?报纸上不是已经表明这是桩强盗杀人事件了吗?” 警察脸上的苦笑变为蔑笑。 “报纸说的话通常不一定是正确的。而且只是说可能性很高,并不是确定了。” “但是,看你们的态度好像已经确定是熟人作案一样。” “还没确定啦。只是有这种想法而已。” 警察啪啦啪啦地翻着小册子,稍稍眯起眼看向其中一页。“刀是刺在被害者的背部的吧?也就是说犯人当时是在被害者的身后。若是完全不认识的人到房间里来的话,很难想象被害人还会背对着对方。而且,房间里也没发现争斗的痕迹。” “再说了,哪个强盗会盯上那种公寓啊。” 说话的是一旁的年轻警察,尖锐的声音和他的大个头格格不入。 光平不知如何回答,盯着桌上的糖罐。熟人作案吗?把他杀了,到底对哪里的谁有好处? “那么我们换个话题,你认识武宫先生吧?” 上村以唠家常的轻松口吻说道。但他的眼睛深处却放出不容许光平否认的光芒。 “认识。”光平回答道。警察满意地点点头。 “星期二晚上,也就是松木先生被杀的前一天晚上,松木先生和武宫先生之间,发生了点小冲突——没错吧?” 大概是从沙绪里那听来的吧。光平没有理由去否定,“没错。”他小低声回答道。 “唔……那你昨天为什么没有和我说?” “只是没有想到这点而已,而且我没有告恶状的兴趣。” “这样啊。确实,你和武宫先生是大学的同期生吧?连专业也一样。” “……是的。” 他的话中之意,光平多少能看出点。 “你确定不是在包庇他?” 正如光平所料,警察果然会这么问。“绝对不是。”他明言否定道。 “他看不起我,我也不喜欢他。我根本没有包庇他的必要。” “是吗……武宫先生为什么会看不起你呢?” “因为一些无聊的理由。比武宫被松木哥教训的理由还要无聊。” “不打算告诉我吗?”警察看着广平的眼睛问道。 “不想说。”光平回答。 说完他陷入了沉默,上村刑警好像放弃了似的合起小册子。 “也罢。如果想起些什么,随时联络我。有时心情平静下来后,就会突然想起些什么。” 警察站起身,但又突然想到什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还有一个问题忘记问你了。” 他再次取出小册子,转头确认年轻警察已经做好了做笔记的准备,摆着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问道。 “三天前,也就是这周的星期三,那天早上特别是十点左右,能告诉我你那时的行踪吗?我们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这就是警察的工作,例行公事之一。” 第五节 自光平发现尸体已经有三天了,搜查的进展如何光平完全不知情,报纸上也没有报导,“青木”也没有雇佣其他人代替松木的位置,光平就这样继续身兼二职。虽然他的工资有所增加,但是如果让他做店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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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还是觉得再雇佣一个人来的合算。 今天最后的客人是助教太田,他八点来出现在店里,让光平陪他玩轮番撞球。他刚进店门的时候,骨瘦如材的面颊比平时更显僵硬,其原因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天气寒冷。 “这两三天没玩,手,手法都生疏了。” 瘦小的助教摘下卷在脖子上的围巾,为自己辩解似地说道。 “你从上周的星期五以后就没来了呢。”光平补充道。 太田像鹌鹑似的点了点头。 双方看不透对方心中所想,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两人都故意避开松木的话题,专心进行着比赛。主要是太田在开口说话,他不停地抱怨着当今学生的不成器。他滔滔不绝地抱怨着,就像口吃痊愈了一样,恐怕他的口吃是精神上的吧。 不一会儿,他们聊到了就业,各种各样的公司名出现在话题中。然后随着中心电子这个名字的出现,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松木身上。太田好像也有自己的情报源,他已经知道松木这个名字是假名,还有知道他以前是个上班族的事。 “那,那是家不错的公司啊。” 太田在自己的回合结束后说道:“我认为这家公司是个成长股,在当今供过于求的时代里,只有电脑软件是供不应求的。” “但松木先生还是选择了辞职。” “嗯……他辞职的理由应该和公司的质量无关吧。” “你能想象出他辞职理由吗?” “嗯,只是想象的话没问题。”瘦小的助教说道:“电脑软件公司在某种意义上退休年龄很早,编程师的话,大概在三十五岁左右就退休了吧。” “这么年轻就退休?” 光平有些吃惊。 “对于编程师来说,有着应变的思考能力的阶段才是事业高峰期。过了这个时期,虽说业务更上了一层楼,但是会有很多编程师会对自己能不能继续优秀地完成工作而感到不安,如果不是相当喜欢这个工作,通,通常不会继续干下去。” “也就是说,松木藏书网先生也是因为这种不安才辞职的吗?” “只,只是猜想而已。” 说话的同时,助教挥动球杆。他明显是瞄准边洞,但是击飞的球撞到了边框上,反弹到了对面的角落。他有些挂不住面子地低声嘀咕了几句,突然大声地说道,“但是,辞职的理由是多种多样的。” “多种多样?” “是的。”助教用力的点了点头。“我们学校的毕业生,一年中一定会有几个人辞职。但是仔细想想,他们辞职也是必然的。” “为什么?” “他们根本没为自己确立过方向。今年有个学生更过分,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工作,竟,竟然让我给他找公司。这,这根本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吧。” 这话可不怎么让人笑得出来,光平还是露齿笑了笑。 “甚至有人对投身社会没有做好充分的觉悟,丢了性命。” “有人死了吗?” “大约是两个月前吧,有个人参加同学会喝多了,掉到河里淹死了。这,这可不是正经社会一份子的死法。” 话说到这份上,光平也无言以对。 打烊时间,光平和太田一起离开店铺。光平邀请对附近的酒屋不熟悉的太田到“MUE”。这还是他自松木被杀以来第一次来这里。 把瘦教授介绍给广美她们之后,众人开始聊起松木的事。 “不在场证明吗?当然他们也问我了。” 纯子一面擦着杯子,和广美对视一眼后点了点头。“我那天九点左右去美容院了,好歹是有不在场证明,但是广美却没有证人。” “星期三的早上,我一直一个人在睡觉啊。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在场证明嘛。” 广美耸了耸肩。 “你们俩那天早上都各自在自己家里睡觉吗?”纯子瞧了瞧光平和广美,问道。 “是啊,这全怪某个小姐啊,我星期二晚上到她家去找她,却扑了个空。” 光平用讽刺的眼神看向广美。但她似乎已经听惯了这样的抱怨,眉头也不皱,继续专心做着洋葱切片。 “警,警察还没来找过我。” 坐在光平身边的助教说道:“如果他们来问我的话就糟了,我可找不出什么不在场证明。” “我认为警察对老师会慎重行事的,”光平说道,“这可牵扯到大学的名誉。” “总之,犯人还真会选时间呢。” 纯子说道,“通常在推理小说里,犯人都会为自己准备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但是这样反而让人感到更不自然了吧?比起这样,选择一个谁都很难证明自己不在场的时间实行犯罪就好多了。” “照警察的话,案发时间好像是上午十点左右呢。” 光平回忆着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松木99lib.被杀后可过了两天了啊,警方怎么还能计算出这么准确的时间。” “他们好像是通过邻居学生的证言确定的。证言说星期三早上十点左右,听到了隔壁什么动静。但是,警察好像也没有完全确定这是案发时间。” 干纯子这行的,情报流通很快,她已经获取如此详细的信息了。 “再说了,利用现代的法医学,这种程度的推算应该不成问题吧。” 助教以学者的见解帮纯子说话。 “警察也问‘青木’的人不在场证明了吗?” 广美切好洋葱,洗着手问广平。 “当然了,沙绪里和店长都气得不轻呢。他们两都没能立证。” “从动机方面着手不就好了。”纯子说。 “就是因为找不到动机,他们才不停地为确认不在场证明奔波劳命啊。看来警察对松木哥的过去一无所知。” “也就是说,他的存在完全是个谜吗?确实,那个人有点怪怪的呢。” 纯子脑中好像浮现起松木独自喝闷酒的背影,朝角落的桌子望去。 “但是……听他们说松木先生以前曾在中心电子工作的……还真有些意外呢。” 广美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也许是顾忌到光平的感受吧。 纯子也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赞同。 半个小时后,“赌博绅士”来到店里。他身着黑衬衫和三件套,手里的雨伞叠得一丝不乱。 绅士刚进店门就急着想要询问纯子一些什么,但注意到店里光平和太田的存在,他先带着几分意外,又有几分安心的表情走向他们。 “听说他死了。” 绅士站在光平身边说道。他好像是在抑制着自己的情感,句末有些颤抖。 “恩。”光平低着头说道:“他被杀害了,而且尸体放了两天才被我发现。” 说完,光平把绅士介绍给了在前台可疑地看着他们的广美和纯子。这个人是“青木”的常客,松木的台球玩伴——经介绍后,两个女人重新礼貌地低头致意。 绅士要了一杯橘子汁,“你会来这种店,还真少见呢。”他对助教说着,坐到了他和光平的中间。 “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津村光平……” 光平正要自我介绍,绅士伸出手掌打断了他。 “松木君和我说过你了,还说你正在寻找自己的道路。” “没那么夸张,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已。” “这类人多了去了,我也包括在内。” 绅士说道“我是干这行的。”他递出名片,上面印刷着“东和电机股份公司开发企划室室长井原良一”。 “你在东和工作吗?” 光平重新审视这个男人,他身上没有技术人员的感觉。 东和是一家综合电器制造商,在这附近应该就有一个他们的工厂。 光平把名片递给广美众人。 “我家也在这附近。” 井原说出了附近一个车站名。 “松木哥知道这些事吗?” 光平问道,井原点头。 “我有和他说过。说实在的,我也感到意外,这个男人对自己的过去总是闭口不言。我甚至和他开玩笑,用台球决胜负,要是哪天我赢了的话,他就要全部坦白。” 说完,井原用橘子汁润了润喉咙,突然垂下肩膀低语道,“但是这个胜负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你是从报纸上知道这起事件的吗?” “是的。”井原回答道。 “从警察那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些详细情况。” “警察?他们也去找井原先生了吗?” 光平不记得自己有对警察说过井原的事。 “‘青木’的常客好像都中彩了。大概是店长告诉他们的吧,我以前有把名片给过他。” “然后呢?他们问你什么了?” “问了许多,有没有什么线索啊,和被害者说过什么话啊之类的。对了,还问了我的不在场证明。这简直就把我当犯人嘛,我很生气,警察满脸冷淡地说这是他们的工作。” 光平看向前台,广美一脸厌烦和苦笑混合的表情,纯子则是满脸不快地低下头。 “然后呢,井原先生有不在场证明吗?” “当然了,那天是工作日,我在公司啊。但是,只有这些好像还不够。必须要完美的证明。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二十四个小时都和别人在一起吧,看来我的证明还不完全啊。但是真正能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人,根本找不出几个吧?” 井原嘴里抱怨着,心中的不满复苏,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或许自己也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有些难为情地用手绢擦了擦嘴角。 “果然,在座的所有人都被问了不在场证明,而且,都一样地没给出让警方满意的答复。我们刚刚就在聊这个话题。” “这是无可奈何的啊。话说,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新的情报。” 井原观察光平和广美等人的表情。“看情况是不可能有什么新情报了。”他摇了摇头。 书店老板时田带来了他想要的新情报。虽说光平在那个星期二的晚上才刚见过他,但是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他看上去好像老了许多岁。花哨的红色贝雷帽依旧,但是他那双让人联想到房地产奸商的锐利双目却不复存在。 “井原老板和助教也在这里吗?真少见啊。” 时田看到“赌博师绅士”和太田,有些意外地说道,接着坐到他们旁边。同样是松木的台球伙伴,他似乎也认识井原和太田。 “老爷子你看上没什么精神啊。果然是因为吵架的对手不在了吗?” “别开玩笑了,我只是在想生意上的事而已。——哟,妈妈,把我的酒拿出来。” “你的酒昨天都喝光了吧,和往常一样的可以吗?” 说着,纯子打开了一瓶新的Sundory Reserve,开始制作水兑酒。 “我记得之前来的时候酒瓶里还剩一大半,他昨天喝了不少吧?” 广平回忆星期二在这里见面时的事,纯子脸上浮现起寂寞的笑容,“自从松木的事件之后,他每晚都来买醉。我没有说错吧?”她看向时田。 时田撇开头“别说这种无聊的事。”然后若有所思地盯着光平,“喂,光平。” “怎么了?” “星期二晚上,松木和大学的学者打架了吧?你为
九九藏书
什么没有和我说,是不是有些太见外了?” 全员都把头转向光平。这是真的吗,广美也满脸疑惑地望着他。 “我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没有机会说而已。星期二以后我就没来过这家店啊。再说了,说是打架,其实也没夸张到那个地步,只有松木先生打了那家伙一拳而已。” “松木被杀的时间是星期三早上吧?说是凶手报星期二的仇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这样也许是说得通啦,但就算我把这件事告诉老爷子也没什么用吧?老爷子你是开书店的,又不是警察……话说,打架的事你是从哪听来的。” “是今天早上来我店里的学生说的。好像是那个叫武宫的学者被警察问话时交代了这件事。这个学生说,警察好像是来问武宫不在场证明的。” 大家都抬起头,这是今天唯一的新情报。 “然后呢,他有不在场证明吗?” 井原非常在意地问道。但书店老爷子的回答颇为干脆,“这还不知道。” “他,他大概有吧。” 助教环顾众人说道:“从目前的状况上看,只要没有不在场证明,就算动机再微弱,警方也会立刻认定其为犯人的。” 他那断断续续的语调,在这时有着一种奇妙的说服力。 第六节 这天晚上,光平到广美的公寓留宿。广美的公寓是六层建筑物,她的家在三层。若是脚下快点的话,走楼梯上楼比较省时间,但是大家都已习惯乘电梯上楼。 来到广美家后,光平先是洗了个澡,穿上了广美为他准备的睡衣,然后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看起电视。电视里放映着国外早期电影,查尔斯布朗森正骑着自行车上楼梯。 广美披着浴袍来到卧室,她右手拿着一瓶白兰地,左手拿着两个高脚杯,坐到光平身旁。光平感受到一阵沐浴露的芬芳和刚入浴过的温热湿气。 “明天也要去吗?” 与广美碰杯之后,光平没有急着喝酒,而是先这样问道。明天又是星期二。 广美双腿交叠,纤指端着杯子,面无表情地望着电视画面。光平可以看出她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我问你……” “要去。” 广美以尖锐的语气打断他的话。“别问这种明摆的问题。” 光平咽了口唾沫,广美继续给他侧脸。 “为什么啊?” 光平对她的侧脸抛出疑问。“为什么就是不肯和我坦白。至少告诉我你是上哪去啊。” “我们不是已经约定过你不会追究这件事了吗?” 确实,他们曾做过这样的约定。 “话是这样说没错……” “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你就耐心等着吧。” “你总是这样敷衍我,到底要让我等多久啊。” “……还是那句话,等到时机成熟。” 广美把白兰地含在口中,稍稍抬头任其流进喉咙,“我困了。”她依偎到了光平身上。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光平感到身体非常疲倦。头如灌铅,喉咙喘不过来,就像是被巨大凉衣夹给夹住脖子一样。光美把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好烫。”她皱眉说道。 “只是普通的感冒吧。也许是因为洗完澡后头发没弄干,着凉了。” “你还是再躺一会比较好,兼职那边先请假吧。” 广美不知从哪取来一根体温计,放进了光平嘴里,然后脑里计算着时间,给“青木”打电话。从她的语气中,就可以想象到店长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 体温是三十八度出头,光平早餐过后吃了感冒药,再次躺到广美的床上。早餐还是一如以往的燕麦粥。 “你没问题吧?”坐在床边的光美问道。 “还行吧。比起这个,广美你差不多时间要出门了吧。” 星期二早上总是不在家,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惯例。 “看小光的病情而定吧,如果好转一些的话,我中午再出门也不迟。” “不用在意我的。” 光平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发觉广美暂且还是把自己放在优先位置,他感到一阵满足。 光平一直睡到中午,到午饭结束,病情有所好转,他已经能够坐在沙发上听音乐了。广美做着出门的准备,对他的恢复速度感到吃惊。 “我会尽快回来的,你可别太逞强。” 说完,广美吻别光平,离开公寓。 她出门之后,光平又稍寝了片刻,好像是坐在沙发上听音乐时不知不觉打了个盹。一阵电话铃声把他脱出梦想。 光平扭了扭颈骨,走向电话,把超薄话筒放到耳边。 “是广美小姐吗?”对方询问道。是男人的声音。 “不……”听见光平吞吞吐吐的回答,对方惊讶失声。 “请问是有村小姐的家吗?” 有村,这是广美的姓。 “是有村家。找有村广美的话,她半个小时之前出门了。” “是这样吗。我明白了。真是打扰了。” 对方挂断了电话。光平脑中一阵茫然,盯着已经发出断线音的话筒。 ——这是什么情况? 他从未听过这个男人的声音。年龄……听不出来。似乎不年轻,也不是那么老。 从对方的语气上看,似乎正是广美出行目的地的人,而且和她的关系亲近到称呼“广美小姐”的程度。 ——失策失策!应该和对方多聊一会,打探出广美的行踪。 会再打过来吗,光平盯着电话。但是对方在之前的电话中应该已经充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可能会再打过来了。 光平略微粗暴地让自己的身子摔在沙发上。 ——她到底是去哪了? 这时,光平突然想起来广美床边有个小型书架。俗话说的好,书如其人。通过她平日里看的书也许会知道点什么也说不定。他站起身走进寝室。 书架上收纳的基本上都是袖珍小说,没有特别限定什么作家,说明她是阅读喜好全凭心情定。除此之外都是音乐书,主要是钢琴相关,也许是她目标成为钢琴师的时代买的书吧。 话说回来……光平停止翻书开始思考。广美为什么彻底放弃钢琴了?是从什么时候放弃?本人说是因为手掌小才放弃钢琴,但又不是说学了钢琴就一定要成为钢琴家,她完全可以选择一个和钢琴有关系的工作。 看到排列在眼前的大量钢琴相关读物,光平的疑问更深了。 结果从书架上获取半点有用的情报,唯一能够反映出的只有广美擅长整理的性格,当然,这一点光平早就深有所感了。 他挠了挠头,坐到了床上。感冒的症状已从身上消失,但线索全无让他一阵烦躁。没想到广美对他的保密工作竟然做到如此地步—— 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跟踪她了,但是他并不想这么做。 ——放弃吧。 他站起身。这时,窗边的化妆台吸引住他的目光。 光平有见过广美把宝石首饰藏在了这个化妆台的抽屉里。光平当时还对这是不是一个理想的隐藏地点感到怀疑。 光平走到红色化妆台前,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正面的抽屉,里面整齐地排着一些用途不明的管状容器和口红之类的东西,却不见宝石踪影。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光平心中疑惑,继续打开了化妆台两边的抽屉,但是都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这回他不得不放弃了,只能关上抽屉。 在关上最后一个抽屉时,他发现一丝异常,这个抽屉里明明没放什么东西,却可以感到相当的重量。光平再次打开了这个抽屉。 果然,里面没放什么东西,只有一个薄薄的手镜,但是抽屉本身却很重。 “原来如此。”他惊叹道,抽屉底部深处是可以滑动的。只有这个抽屉的底部是二层构造。 光平把底部完全滑开,隔层里装着戒指项链等首饰,戒指大多数是钻石和红玉的,还有两条珍珠项链。光平鉴别不出这些宝石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全是广美的宝物。若不是宝物,是不会藏在如此用心的地方的。 光平把抽屉返回原状,把目标转向正对面的左边抽屉。如果这个化妆台是左右对称设计的话,另一边的抽屉应该也是二层的。 他立即着手调查,果然,这边抽屉也是二重构造。 这边抽屉里放的却不是宝石或首饰,而是一本对折的B5大小册子。 小册子的标题为“紫阳花”,淡紫色的封面上画着藏书网一对牵手的男女。里头十几页好像都是小孩子写的作文。 ——广美为什么藏着这种东西? 光平感到疑惑,看了看小册子背面,上面印刷着“紫阳花学园TELOOO-XXXX”。 为什么广美会持有这个小册子,并且细心地保管着?光平对此毫无头绪。但是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她每周星期二去的地方也许就是这个学校。 光平回到客厅,把小册子扔到了茶几上,横躺在沙发上望着紫色的封面。 仔细想想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对广美的事没有一项是完全了解的。他们在三个月前就认识了,但是时至今日,他们到底都在聊些什么呢。 光平拿着小册子缓缓站起,走到电话旁,拿起了薄形话筒,拨通了写在小册子背面的电话号码。 等待音响了五次,响到第六次时有人接电话了。接电话的是个女性,却不是广美的声音。 “请问有村小姐在吗?” “她在……请问您是哪位?” 广美果然在那里。光平陷入沉默。话筒里发出一句“有人在吗”,他没有回答,就这样挂了电话。 广美的行踪是明了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去那的理由了,这点只能直接从本人的嘴里听到。 光平再次躺在了沙发上,决定呆在这里等她回来。 过了一阵子,光平被某个声响吵醒。由于感冒还没退干净,他似乎又睡着了。房间里没有一点灯光,从眼前的一片黑暗可以看出已时至黄昏。 光平正在揉眼睛,房间的荧光灯突然亮了起来。他认为是广美回来了,从沙发上站起来。 “咿”,一阵惊叫传入他耳中。 站在他面前的是纯子。她认出眼前的人是光平,把堵在胸口的气呼了出来“什么嘛,原来是光平啊。” “在的话好歹把灯打开啊,我还以为没人在家呢。” “睡着了,妈妈才是,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看店吗?” “唔唔,怎么说呢。” 纯子粗略环顾房间一眼,看到了电话台上的记事纸,走过去撕了一页下来。 “身体感到有些不舒服,已经关门了啦。再说了,明天是星期三,我休息对吧?所以我来给广美留个言,让她准备一下食材。” 说着,她用圆珠笔在纸上唰唰地记了些什么,把笔记放到了餐桌上。 她也住在这栋公寓的六楼。 “身体不舒服?感冒了吗?” “算是吧。” “我也感冒了,互相都注意点吧。” “所以我今天才提前关门啊,时田先生和井原先生劝我早点回来休息。” “那两个人今天也来店里了吗?真热心啊。” “他们是来问松木先生的葬礼时间的,但是遗憾的是我也不知道。” “葬礼吗。” 光平像西方电影中的角色一样,双掌朝上耸了耸肩。“出席这种东西毫无意义啦。” “拜拜,代我向广美带声好。” 纯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朝玄关走去。光平跟在她身后,突然感到一阵违和感。 “你是怎么进来的?门是锁的吧?” 正在专心穿鞋的纯子回答慢了一拍,“锁?根本没锁住啊。”她撅起双唇疑问道。 “奇怪,我记得广美出门时确实上锁了啊。” “没锁啦,所以我才能进来不是吗?我本来想把留言放在邮箱里的,顺手扭了扭门把,门竟然开了,我也吃了一惊。” 光平完全理解她当时的惊讶。他造访松木房间时的状况就是这样,而且之后还发现了松木的尸体。 “不好好关好门窗可不行哦。” “我会转告她的。” 纯子呵呵一笑走了,光平关上门,然后认真地上了锁。门发出卡擦一声金属音,光平有些费解,他记得广美出门时确实听到这个声音了—— 广美在大约?99lib?一小时后回来了。她好像还顺便逛了趟附近的超市了,单手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感觉好些了吗?” “还行吧。” “是吗,年轻真好。” 广美看到了放在桌上的留言,“嗯?纯子身体也不舒服吗?真少见呢。” “我睡觉的时候,妈妈突然到房间里来。吓了我一跳。” “突然?” “恩,广美,你出门的时候没锁门吧?她就直接进来了。” 广美低头思索片刻,“这不可能,我绝对好好地锁门了啊。”她抬头说道。 “但事实上门确实没锁啊。你记错了吧?” 广美再次陷入沉思。然后像想开了似的,严肃的表情放松下来。 “啊,对。我果然忘记了。” “所以说嘛。” 光平背对她重新坐到了沙发上,虽然那份违和感还是萦绕他心头,但是他决定不再多想。这种错觉经常有的。 广美到寝室里换了一身毛衬衫,拿着两罐啤酒和一张报纸坐到了光平的身旁。她的视线停到了茶几上的小册子上。 光平99lib.在一旁偷偷观察她的表情,她面颊上看不到一丝动摇,是没那么吃惊吗?还是说吃惊过头无法从脸上表达出来了。 无论是哪一点,光平无法理解。 “原来如此……”光美释然说道:“看来我猜得没错,下午打电话找我的人果然是小光呢。” “告诉我理由。” “什么理由?” “当然是你去那所学校的理由啊,这不明摆着吗?” 广美捋起头发,面浮浅笑。 “因为想去就去了啊,这才明摆着的吧?” “广美……” “求求你,”她把食指抵在了光平的嘴唇上。光平闻到微微一阵护手霜的甜香味。“不要再问了好吗?你是得不到答案的。” 某种预感掠过光平大脑。他没办法看清这预感到底是什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种不祥的预感。光平沉默地着广美,她那坚定的眼神十分动人,但是这坚定的眼神却没能正对他。 “我回去了。” 光平站起身,广美没有阻止他,只是坐着。 “小光的生日快到了呢。” 他刚换上衣服,广美看着墙壁上的日历说道。光平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一日,这周星期五光平就二十四岁了。 “开个生日派对吧。” “算了吧,这种东西。”光平说道:“生日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日子。” “就开一个嘛,就我们两个人。星期五你早点来店里吧。” “就我们两人吗……” 光平穿着鞋,心底发出一阵叹息。 ——说到底,我们究竟共同拥有着什么呢? 当然,他没把这话说出来。 第七节 自光平发现松木的尸体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他在“青木”的三楼看收银台时,许久未露面的上村警察和年轻跟班警察出现了。 “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光平问道,他的眼睛并未离开收银台。警察环顾了这店内一圈,“这里的生意似乎没二楼那么红火嘛。”他面露讽刺说道。确实,偌大个店里就只有一组客人在玩轮番撞球。 “找我有事吗?” “当然了。” 上村走近一张无人使用的台球桌,从年轻警察那取来几张纸片,像抓扑克牌似地摇了摇后,排到了桌上。全是名片大小的黑白照片,一共十二张。 “看看有没见过的脸?” 上村问道,脸上带着让人不舒服的笑容。光平到桌子旁边过目了一遍所有的照片。十二人中有十个是男人,然后是两个年龄在二十前后的女人,都是美人。 “这些人怎么了?都是什么人?”光平问道。 警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盯着他,似乎是意图看透他的心思。确认他没有逃避自己的眼神之后,“有见过的吗?”警察再次询问道。 光平不想被牵着鼻子走,他交互地看了看两个警察的脸,“我可不喜欢在被蒙在鼓里的情况下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嫌疑人在这些人之中吗?”他反过来质问警察道。只有年轻警察对他的态度有些反应,不快地抿起嘴角。 但上村却面不改色。他似乎不屑于应付这种对峙,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有见过的吗?” 光平只能放弃,他重新看了一遍照片,“没有。”摇头回答道。 “一个都没见过?”警察确认道。 光平点头。“我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有些自信的,特别是擅长记住别人的脸。我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嘴脸了。” “足够了。” 上村警察给了年轻警察递了一个眼神,让他把排在台球桌上的照片收好。后者把十二张照片整齐地叠好,塞进蓝色衬衫内口袋里面。 上村拿出一根MILDSEVEN点上,吸上一口后开始说明,“这些照片里的人,都是松木先生之前工作的公司里,和他在同一职场的同事。” “中心电子的人99lib.吗?” “是的,如果搜查的范围扩大的话,人数还会大大增加。” “这些人有嫌疑吗?” 上村摇了摇夹着香烟的右手。 “未必就是有嫌疑。只是排除了所有可能性以后,就只剩他们了。” “但是总得有什么根据吧?” “没根据……” 警察自嘲一笑,没拿烟的手在额头上挠了挠。“我们还没找到这种东西。其实,我们还调查了松木先生辞职的理由,好像只是他不喜欢那个职场而已。至于不喜欢的原因,虽说目前还为查明,但我们有些想法。” “你是想说他在那个职场里有互相憎恨的对象?” “这种事情谁知道呢。上班族的世界,对于我来说永远是个谜啊。你有在公司工作的经验吗?” “没有。”明知故问!他内心暗骂道。 “那么,对你来说也是谜咯。只有在这方面,没有切身经历过的话,是完全无法领会的。” “武宫那边怎么样啦?” 光平故意转移话题问道,他期盼着警察听到这个问题后表情能一转严肃,但是对方还是面不改色。 “你们去找过他了吧?还询问了他的不在场证明。”他问道。 “算是吧。”警察回答道。 “但是他有不在场证明呢。他那一整天好像都呆在研究室,而且还人给他证明。” “真可惜呢。” 他语带讽刺,却被警察无视了。 “那么,真是打扰了。”警察留下这句话后,离开店铺。 光平在七点时离开店铺,前往“MUE”。“MORUE”中,数人的团体占据着桌席,两组情侣占领前台。 “找广美吗?她已经回去了。” 纯子看到他后说道,语气似乎有些冷淡。 “什么时候走的?”光平问道。 “刚刚走的。大约二十分钟之前吧。真受不了她,店里这么忙的时候突然说要提早回去。” 她似乎正是因为如此,心情才不大好。 “抱歉。”光平低头说道:“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 哎呀,纯子惊叫抬头。然后把他从头到脚慢悠悠都扫视了一遍,“是这样吗,生日快乐。”她微笑说道。 “下次送你些什么做为今天的补偿吧。” “那我就期待咯。” “再见。”光平打开发出铃铛声响的门,走向了被黑夜吞没的大街。 大约七点二十分,光平到达广美的公寓前。附近没有商店,感觉黑暗中只有这栋灰色的建筑物若隐若现。在大街上可以看到每个房间的窗户,却没几个窗户透露出灯光,也许是因为这栋公寓独身者比较多吧。 光平走进公寓入口,本应一直呆在管理室中的管理人不见踪影。管理人是个满头未打理的白发,且一藏书网脸穷酸样的瘦男人。这个男人经常像今天这样擅离职守。光平可没详细观察过他出勤的规律,这个男人即使在这也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他只会在带着玻璃窗的房间里呆呆地做着而已。 光平经过空荡荡的管理室时,一个男人迎面而来。光平无心地瞥了男人一眼,与其擦身而过,但他刚迈出两三步,突然停下。 ——是那个男人…… 他就是星期二晚上——也就是光平和松木最后见面的那晚,光顾“MUE”的那个穿运动夹克的男人。虽然今天他戴着墨镜和围巾,但是光平忘不了他那张阴沉的脸。 ——那个男人也住在这栋公寓里吗? 在走廊深处传来电梯到达一层的提示音,但是光平并没有赶忙进去,而是注视一会儿男人里去的背影。他有些在意这个男人,当然,他也不知道其原因。 不一会儿,男人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中,光平才再次挪动脚步,往电梯间赶去。 向管理室门前直走,在走廊尽头向左拐就可以看到电梯。但是光平到达一楼事,电梯的门是关着的,表示楼层的指示灯显示电梯刚刚从一楼出发。看来他在目送那个男人的时候,电梯跑了。 “切,真倒霉。”光平按了按一旁的按钮,开始等待电梯再次下来。 电梯先是在三楼停下,过了一阵子,又开始向上移动。经过四,五楼,就这样停在了六楼。 电梯停止不动。 ——不会是谁在搬家吧。 光平这么想道,因为搬运大型货物时,电梯通常会停留很长一段时间。 他看了看手表,低声咒骂了几句,朝楼梯的方向走去。广美的房间在三楼,在这种状况下,还是走楼梯比较快。 楼梯就在电梯旁边,昏暗且发出一股霉臭味。 光平爬到三楼,来到走廊上,正准备朝广美的房间走去。 就在这时。 从楼梯方向传来一阵年轻女性的惨叫声,好像是从楼上传来的。 光平立刻看向电梯指示灯,指示灯一直显示电梯停在六楼。那儿出事了藏书网——光平的直觉告诉自己。 他冲向六楼,一步两三阶地飞奔上楼梯。 刚到了六楼走廊,只见一个穿着灰色连衣裙的女人瘫坐在地上。 “出什么事了?” 女人
的脸转向光平,颤抖的嘴唇说了些什么。但是光平根本听不清她在说的话。 女人抬起手,指向电梯的方向。光平朝电梯看去。 第一时间印入他眼帘的,是鲜红的花。花瓣凌乱地散落在电梯间里。 而在花瓣的中心,躺着一个人。身着黑色衬衫夹克的背上,流淌着她漆黑的秀发。要关上的电梯门撞到她的脚又再次打开,就这样重复着开关的动作。 光平硬称起面临崩溃的身躯朝她走去,跪在地上,伸手触摸她的肩膀。胸腔深处有某种物体沸腾起来,企图让他发出一声吼叫,但是被他压制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至少在他心中是很长一段时间,他跪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似乎是在等着世界末日来临。 广美的身体很温暖。 难以置信地温暖。 第一节 光平和有村广美的邂逅,是在今年的八月上旬。 那时他在邻镇的一家饭馆里做兼职,而他却不是兼职服务员,他的工作是专门负责洗碗和打扫厨房。 店长是一个满脸狡猾的胖男人,他基本不去雇佣正经的厨师,大部分的工作都是由兼职者完成的。在光平来到这里之前,他倒是有专门雇佣一个人来下厨,但说的好听是下厨,其也只是把冷冻披萨放进微波炉里,把速食咖哩加热一下罢了。然后在菜单上加入“本店特制某某某”的名头。 但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样的店竟然能生意兴隆。 做生意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大腹便便的店长经常顶着一张发红的面颊这样说道。所以你们也不用想太多,我正是为此才只雇佣你们这些兼职者的。 光平用拖把使劲摩擦着厨房的地板,心想自己呆这个地方是没有梦想不能进步的。就算表面是个餐馆,但是本质和车站前的自动贩卖机一般无二,只要放入钱就吐出食物,而且味道一成不变。我们不可能会去期待自动贩卖机有梦想有进步吧?它充其量也就只能增加一些商品数和低俗的装饰而已了。 虽然光平对这个餐馆没有半点共鸣,但是他还是坚持在这里工作,这是出于对老家双亲的内疚之情。因为他假装在上大学而没有去就职,老家那边还是和他在上大学时一样每月寄生活费过来,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中的内疚去动这些钱,特别是每当收到想象着儿子大学生模样的母亲寄来的信,他的内疚之情倍增。 把这些钱分文不动地全部留着,确认了将来的方向之后还给他们——光平是这样打算的。 就在这样消沉地度过每一天之时,他迎来了那命运之夜。 那一晚还是那样燥热,白天时分照在沥青街道和公寓屋顶上的阳光一如往常地强烈,以至于到了晚上,还是持续着蒸锅底似的状态。 光平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单手摇着扇子,看着飞机相关的旧杂志,从前他曾梦想做一个飞行员,就算到现在,这还可以说的上是他唯一憧憬的职业。他再次深切感受到,儿时梦想这种东西,无论经过多少岁月都不会从心里消失的。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会儿,以额头上的汗滴到了杂志上为契机,光平决定到外头走走。打开门接触到湿热的空气的那一刻,他好像突然被拉回到了现实,内心戚戚。 绕大学一周后从间道通往车站,这就是光平的散步路线。他尽量避开学生多的街道,他已经不再想接近那个世界了。 当时光平还不知道这条间道是旧学生街,他只是呆呆地思索着这两排萧条的店铺到底还有没有在营业。 望间道直走,就可以到一个铁路和公路的交叉点99lib?。他平时都是在这左转通往车站的,但是今晚,他突然想跨到铁轨另一边去看看。也许车站的喧闹让他内心产生抗拒了吧。 交叉点一片昏暗,且范围十分狭窄,两辆稍大的车恐怕就无法并排通过。但话说回来,光平就从未见过有这样的大车通过这条道路。 附近没多少人,只有一个女人站在铁轨前面。光平站在女人的斜后方,等待电车经过。 女人一身偏男性化的中性打扮,白色夹克的袖子卷起,恣意披撒在柔肩上的秀发在白色夹克的衬托下显得乌黑柔软。和身着的服装相反,她给人一种非常妩媚的女人味气息。 似乎是有一阵轻风吹过,一阵阵甘甜香味掠过光平鼻间。他抽动了几下鼻头,意识到这股香味是女人身上发出来的。 “真好闻。” 光平不禁脱口而出。但是他的话似乎被吵闹的电车警告音盖住了,女人并没有转头,只是死死地注视着前方。 终于可以感觉到电车已经接近了,电车的灯光正在慢慢逼近。 女人向前迈了一步。 这是光平脑中出现一个预感。 这个女人不会是想越轨自杀吧?光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硬要解释的话,可以说是女人身上气氛散发着这种绝望的气氛吧。总之,光平此刻愕然于自己的预感,紧张了起来。 电车的灯就要来到他们面前时,女人突然弯下腰,向防护栏下端穿过。与此同时,光平也迅速弯下身去,这完全是无意识的行动。他抬起头,只见一阵光束像他们袭来。 似乎是听到了谁的惨叫声,也许是他自己发出的说不定。 没有闲工夫考虑了,光平脑中一片空白,抱着女人的身体横跨过这道光束。 光平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药品和芳香剂混杂的气味笼罩着整个房间。 “嗯,总算是醒过来了嘛。” 一个白胡须,国字脸的中年男人正低头看着他。看到男人身上的白衣,光平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送到医院里来了。 “我,身体没事吧?” 面对他不安的询问,医生微微一笑。 “只是轻微的脑震荡而已。你只是昏迷了一小会。” “感觉头还是昏昏沉沉的。” “马上就会恢复正常的。但保险起见,还得查查你的脑电波。” “那个女人呢?” “女人?”医生疑问抬起眉毛,接着释然地点了点头。“那位小姐只是受了点擦伤。你好像在她就要被车撞倒时救了她吧?干得漂亮嘛。” “车?”那可不是车,是电车啊,而且她那是自杀。但是光平决定对此缄口不言。她本人是这样说的话,就这样好了。 “她刚刚先回去了。她留下话,说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的。” “报答吗……” 她真的会感激自己吗,光平内心疑问
。话说,为什么那时自己会预知到她要越轨自杀? 第二天,女人来探病了。她身着一套浅蓝色连衣裙,一转昨晚的中性气质,让人感到端庄清丽。光平的身体已经没有丝毫不适,但是医生劝他还是再在床上呆一天比较好,所以他正躺在床上发呆。 “昨晚真是太感谢你了。” 女人庄重地低下头。黑发从肩头上滑落,披散到她的双颊上。 真是个美人啊,光平内心发出感叹。女人纤细的面庞上眉角微微吊起的大眼在他心里留下深刻印象。她的肌肤白嫩如年轻女孩,但是从这份端庄文静的姿态看,她应该比自己要年长吧——。 “请问,您的身体还有什么不适吗……”由于光平在一旁发愣,女人有些困扰地问道。 “啊。”他终于回过神来。 “完全没问题了,只是医生强迫我躺在这里而已。” 听到他的回答,女人似乎稍稍安心了一些。虽然还是一脸的严肃,但是可以感觉到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话说,”光平偷偷观察女人的表情。“我当时还真是吃了一惊。” 女人低下眼脸,“真的非常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她再次低头道谢。这份感谢的话语中,也许也包含着对光平对她自杀未遂一事闭口不言的感激之情。 女人递出名片,做了自我介绍。手感好似日本纸的名片上,横着印刷着“酒吧‘MUE’有村广美”几个字,从店铺的地址离光平的公寓非常近。 “我叫津村光平,没有名片。” “你是学生吗?” “不是。”他摇头。“今年刚从旁边的大学毕业。现在正在餐厅里洗完刷地板。” “这么说,因为我的事害得您请假了吗?” 女人满脸的歉意。 “没关系的,一天而已。正好让他们好好意识一下我的存在价值。到底是谁为他们击退了蟑螂大军,这回餐厅的那群混蛋们一定会深刻体验到我的重要性。” “呵呵。” 女人单手捂住嘴,终于破颜而笑。 第二天早上光平出院了。由于是只身入院,出院时也是两手空空,广美也来完成了出院手续和治疗费的支付。 “医生说了你最好要先静养两三天。” 两人走出医院之后,广美有些担心地说道。 “就算医生这样叮嘱,我也不能一直请假啊。况且还要吃饭,其实我之所以在餐厅里打工,就是看中了可以省去吃饭的费用和时间这点。” 实际上,光平在事故第二天就已经想回到岗位上去了。 “这样可不好。” 听到他这样说,广美皱起眉头。 “没问题啦,毕竟我还年轻。而且成天闷在房间里也无聊的要死。” 说完,光平扭了扭脖子,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广美沉默片刻,抬起头说道,“那么,我来为你准备三餐吧?怎么样?”光平吃惊地看向她。 “这怎么行。你不用做到这么地步的。” “但是,你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我的错” 就算只有两三天也好,广美恳求。她恳求到这个地步,也许是害怕光平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但撇开她的用心,说实在的,这个提案对光平来说还真是求之不得。 光平最后还是坦率地接受了她的好意,但约定好只需要两九九藏书天。 第二天早上,广美如约来到光平的公寓。她提着装着各种各样东西的购物袋,一股脑儿倒在了桌上。对光平的房间,她的感想是“意外地整洁呢”。她可不知道光平昨天花了多大功夫打扫。 她上身穿着短衬衫,下身牛仔短裤,一身狂野风格打扮,脸上画着淡妆,大概正准备到店里去上班吧。她这身打扮和刚见面时给予的印象完全不同,光平感到有些许不适应。 她手脚麻利地调制了蔬菜汤,荷包蛋和土豆沙拉,然后把烤熟的牛角包盛在了碟子上。 “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她嘴上谦虚,料理却十分美味。光平用拇指和食指摆出圈圈手势表示他很满意。 “有村小姐也一起吃点吧?” 光平叫住正准备离开的广美。“我自己一个人吃太无聊了。” 她稍显犹豫,“那我就不客气了。”坐在了光平对面。 两人一边品尝着羊角包,一边进行着无关痛痒的对话,光平的大学时代,不就职的原因,广美的店铺,讨厌的客人,做生意的诀窍等等…… 通过这次交谈,光平得知她今年三十岁,住在铁路边的一栋公寓里。 “你没有男朋友吗?”平问道。 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双眸好像在寻找什么一样地飘忽起来。 “有啊。” “直至前段时间还有。”她唇角留笑,眼脸低垂。“但是现在是单身了。” “这样啊。” “你有女朋友吧?” “有啊,直至前段时间为止。”光平回答道,然后恶作剧似的笑了起来。“在毕业之前分手了。是个长发的英语系女生。” 当他明言自己不准备就业的时候,他的长发恋人脸上浮现出困扰,失望和放弃混杂的表情,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是吗……”这句话好像已经说明了一切,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和她见过面了。 之后,他们两还聊了其他各种各样的话题,但是关于广美自杀的话题却一次也没出现过,广美口中也没出现过能暗示她自杀原因的话语,光平只能理解成她忘记了这回事了。 第二天广美也来了,两人自然而然地共进了早餐。不知为何,和广美同桌共食,让光平有种新婚生活的感觉。 “遇到什么麻烦的话,请随时打电话过来。” 广美说完,离开了光平的公寓。当房门完全关闭时,一阵寂寥之感袭上光平的心头。明明才八月出头,他心里就有种夏天快要结束的感觉。 结果广平第二天也向店里请了假,虽说他用的是头痛这种蹩脚的谎话,但店长却意外地爽快答应了。 他一整天都呆在家里发呆,找不到该做什么事。这时,光平注意到自己已经迷上有村广美了。他一度想到“MUE”去找她,但是考虑到这样做实在是太蠢了,没能让自己站起身来。 ——电话……对了,打个电话总可以啊。 就算只是汇报身体状况也好,一个电话不至于会给她添麻烦吧,光平这样考虑。 他离开公寓,到附近的公用电话向“MUE”拨通了电话,但电话对面却不是广美的声音。光平呈上自己的名字,对方好像马上就会意了,电话里的女人抱歉地告诉他广美刚好出门了。 “大体的事情我都从她那听说了,真是非常感谢您。您今天已经可以去上班了吗?” “不,我……” 这时,光平突然萌生出小小的恶作剧之心,于是他转口回答,“是的”。对方听后似乎放下心来。 电话放下没过多久,广美立马就赶来了。光平打开被剧99lib?烈敲击的门,只见她双目泛红,脸色发青地站在门口。 “你的身子没问题吧?”她问道,声音在颤抖。 “啊……还行!” “快去躺下!”广美冲进房间,自顾自地开始整理被褥,“我打电话到你工作的餐厅去了,他们说你头痛请假……” “啊啊,那是骗人的啦。”光平在光美背后说道。 她的动作戛然而止:“骗人的?”她回头问道。 “唔,怎么说呢,今天没心情去上班,所以就装病请假了。” 话音刚落,光平的左边面颊受到冲击,一阵火辣辣的麻痹感过后发热起来。他看了一眼广美之后,才发觉自己似乎是挨了她一巴掌。 泪水正从她充血的双眸里溢出,接着,她好像为自己的冲动非常悔恨似地咬着下唇,沉默了片刻后,“对不起”她双唇轻启低语道。 “都怪我自己误解了……对不起。” 光平当场就跪了下来,比起那个耳光,她的泪水更让他承受不住。 “对不起,是我不好。”他说道,“我就是希望你会有这个误解,才对‘MUE’的人撒谎的。我估计你听说了我的那通电话之后,应该会给餐厅那边打电话的,这样的话就会知道我请假的事,说不定会来探望我……” 对不起,光平再次忏悔,然后垂下头,双手置膝,低声说道,“我只是……想见你。” 无言的沉默占据了这段时间,光平没有勇气抬起头,只是持续着下跪姿势。从眼前那纹丝不动的身影可以得知,广美正站在原地低头看他。 片刻过后,她的影子缓缓挪动,光平回过神的时候,广美的双手已经搭载了他的肩膀上。在铁轨旁感受到的那一股清香,再一次掠过他鼻尖。 “只要你一句话,任何时候我都会赶来见你的。” 光平抬起头,只见广美连泪痕都没擦掉,正直视着他。光平感觉到她的目光中深藏着某种决意。 一种想要尽情呐喊的冲动侵袭光平。无意识中,他紧握的双手离开膝盖,紧紧地抱住了广美。她口中漏出一声惊呼,但并没有抵抗。光平紧紧地拥抱着她,感觉到她的双手也放在了自己的悲伤。 光平闭上双眼,用心去聆听她呼吸的节奏和心脏的鼓动,两者多少都有一丝紊乱,就好像是有一道海浪经过一样。随后她那充满弹性的身躯就像是受到了海浪的拍击,在光平怀里颤抖起来。 广美的颤抖,让光平联想到漂浮在秋天大海上的沙滩球。为什么会是秋天的大海,光平自己也不清楚。 光平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闭口不语,心里希望这段时间能够持续到永远。 在这之后,光平就开始在“青木”的工作生涯了。理由很简单,过度缺勤被餐厅给炒了。通过广美的介绍,“青木”雇佣了他。 虽说光平和广美的关系已经在“MUE”的客人之间流传开,但却并没有被怎么说三道四。也许是因为世人对比自己年纪小的男性,有着某种宽容心吧。 同居这个词语从未在两人的对话之中出现过。光平没有提及,是因为不想做这种依赖广美的事,而广美为提及也许是为光平的将来着想吧。 这份不可思议的恋人关系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这对三十岁女人和二十三岁男人,在做好无法完全理解对方世界觉悟的基础上,让这段恋情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成立了。 直到现在,对于广美的过去以及一部分的现状——比如说星期二的秘密,光平从未强行追究过,这也算是对这份平衡的重视吧。 但是,偏偏在光平想要了解广美全部的时候,她却从这个世上永远离去了,真是命运弄人。 第二节 广美的胸口被鲜血染红,其中心插着一把刀。她的双瞳凝望着虚空,再也无法回应光平的呼喊。 但是就算这样—— 广美的身体还是温暖如常。 难以置信的温暖—— 光平的意识还处于朦胧之中,某人把他从广美的身边拉了起来,他意图再蹲回去,却被那人从背后推开。好大的力气,这份力气的主人在光平的耳边怒吼了几句。他听不到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只感觉声音好像嵌入他的脑髓里,带来一阵剧烈的头痛。 清醒时,光平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一张椅子上。头痛有所收敛,但残绕在他耳边的杂音让他十分不适。 “瞳孔终于恢复焦点了呢。” 坐在光平面前的是上村刑警。两人之间隔着一张老旧的桌子,桌上烟灰缸里的几个烟头讲述了眼前的警察等待了多久,警察嘴里还叼着一根烟。 光平并没有昏迷过去,只是暂时灵99lib.魂出窍了而已,影像和声音都能通过耳目,但却无法进行解析。光平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就是他没有晕倒的证明。他是从案发的六楼下楼梯来到这一层的管理人室的。只不过他的脚步似梦游者漂移不定。 “可以开始了吗?” 上村在烟灰缸里拧灭不知已经是第几根的香烟。开始什么?光平不明所以,但他没有问出口,只是皱着眉头看向警察。 “描述一下发现尸体时的状况。”警察说道:“就像之前一样。” 光平思索片刻之后,才理解他所说的“之前”指的是发现松木尸体的时候。话说回来,自己是第二次遇上这种事了。 见他沉默不语,警察再次叼起香烟,也许是认为光平还需要一些时间吧。为了表示没有这个必要,光平做了次深呼吸,“要从哪里开始说?”其音量大到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警察把叼着的香烟放回盒子里。“首先,你是大约几点到这里的?” 光平努力整理自己混乱的记忆,“七点二十分左右。”他回答道。抵达公寓门前时,他正好看了看表。 “到了之后呢?” “到了之后…我按了电梯的按钮等了好久,电梯就是不下来,我就走楼梯上去了。” “停一下。” 光平正要继续往下描述时,警察抬起右手制止了他。“你到的时候,电梯停在几层?” 问的真细啊,光平心里嘀咕。 “因为我到公寓入口的时候正好听到电梯的提示音,那时应该刚到一楼吧。但我最后还是没赶上。” “你看到电梯里面了吗?” “没有,我到电梯前的时候,电梯门已经关了。” “电梯到一层时,有人下电梯吗?换句话说,你有和什么人擦身而过吗……?” “从电梯出来……?” 他脑里浮现出运动夹克男人的身影。但是他在听见电梯提示音之前,就已经和那个男人擦肩而过了,所以,那个男人不可能是从电梯下来的。在那之后他就没有碰见任何人了。 “应该没有人坐电梯下来。”光平回答道。不知为何,他并不想搬出运动夹克男人的事,再说了,他并没有说假话。 “你还记得电梯在那之后有在中途停下过吗?” 他记得很清楚,楼层表示灯的闪烁就算是现在还历历在目。电梯先在三楼停了一次,然后停在了六楼。 “在三楼停过?大约停了多少秒?” “多少秒……就只停了一瞬间。几秒吧……没错,就只有几秒。” “然后呢?” “电梯再次动起来,停在了六楼……接着就再也没有下来,所以我就走楼梯了。我刚到三楼的时候,听到了惨叫……” “之后你就跑到六楼并发现了尸体?” “是的……”光平回答道。“尸体藏书网”这种说法听起来非常的无机质,他无法把这个词语与广美尸体的触感一致起来。 “你在上楼梯的途中,有遇上什么人吗?” “没有,谁都没遇上。只有在六楼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瘫坐在地上而已。” 光平指的是看到尸体发出惨叫的那个女性。 上村刑警似乎对他的证言有些想不通,像警犬似的抬起嘴角,手中的圆珠笔在桌上神经质地敲击着。 这种状态持续了片刻,他再度开口。 “你上楼梯的途中,有去注意各层的走廊吗?比如说,哪一层的走廊有人在什么的。” 真是奇怪的问题,光平完全无法摸清警察的意图,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只是回答就已经费尽全力了,根本没有闲工夫去摸索警察的心思。 “每一层都没有人。虽说我听到惨叫的时候,就已经估计声音是从六楼传来的了,但路过四楼和五楼的走廊时,谨慎起见我还是有去注意一下的。” “你确定?” 光平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确定。” 上村刑警狐疑地看着他的脸,低声自言自语道:“那么凶手是从哪里逃脱的呢?” “哎?”光平表示疑问。“不,没什么大不了的。”警察摇了摇头,好像想要转移话题。 之后警察又向光平询问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和广美约好到她家的时间,离开店铺的时间等问题。最后他还问了“你最近和有村小姐的关系如何?顺利吗?”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要怎么问?”光平问道,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僵硬了起来。 “这种问法,就好像怀疑我是凶手一样。” “不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警察摆了摆手,“考虑一切的可能性是我们的工作,你不用太在意。” 警察油光满面的脸丑陋地扭曲,洁白的牙齿从弯曲的嘴角中露出来。 我绝不会协助警察的——这一刻光平内心里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反正就算逮到凶手,广美也回不来了。 一连串的取证结束后,光平终于被解放,他逃也似地跑出了挤满警察的公寓。 公寓前的道路沿着公路无限延伸,向左拐就可以到车站。光平朝右边走去,他并不是无目地徘徊,只是感觉喧嚣的人群会给自己带来不安。 往这个方向步行片刻,就会到一条狭窄,寒酸,而昏暗的铁道。 那里正是三个月前,他与广美邂逅的地方。 ——那时的广美,究竟在眺望着铁轨对面的什么呢? 到最后,光平还是没问出她那时自杀的理由。 自那天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动过自杀的念头吗?还是说若是有某种契机,她还是有可能再次站在这铁轨旁?无论结果如何,自己的出现终究是没有对她的命运带来丝毫影响。 因为,自己并没有把她从第二次死亡的危机中解救出来。 光平回头望向公寓,几乎所有窗户都透出灯光,但是从今夜开始,广美再也不能亲手打开灯了。 秋天的大海在脑中浮现,海上的沙滩球已然消失。终于,他感觉泪水要从双眼中涌出。 第三节 十一点稍过,光平再次回到广美的公寓。公寓中已不见警察身影,电梯间也是一如往常,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光平尽量把视线避开电梯的方向,径直走向楼梯,他不愿意去想象广美在这个封闭的铁箱子中受到多大的痛苦。 光平脚踩着昏暗如常的阶梯,脑子中反复思索着警察的话,犯人到底是从哪逃跑的——。 在三楼广美房间门前,他从口袋中取出钥匙打开门锁。本应一片漆黑的房间,不知为何却从深处透出一丝光亮。光平满心惊疑地在玄关脱掉鞋子,视线朝向双脚时,看到地上摆着一双从未见过的女性布鞋。也许是日野纯子来了吧,光平心里道。 在打开连接卧室和厨房的门的一瞬间,光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女人伏在餐桌上,但让他惊惶的不仅于此,还有女人身穿的紫红色毛衣,红得让人联想到鲜血。 女方似乎注意到了声响,飞快地抬起身子看向他。 光平的内心再一次受到了冲击。 眼前的女人长的和广美是如此的相似,甚至让他误以为广美复生了。若要说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她看上去比广美要年轻。 面对这不速之客,女人并没有发出惊呼声,只是睁大双眼注视着光平。 “你是……谁?” 光平率先提出疑问。女人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与他对峙,“我才要问,你是谁!?”她语气强硬,“你怎么能私闯民宅!?” 说完后看向他的衣服,“血……”,她的眉头警惕地皱在一起。 光平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染着鲜血,刚才一直走在昏暗的街道上,所以没注意到。 “是行凶时染上的?!” 女人突然尖叫道,退到了餐桌另一侧,看来她是产生某种误会。 “不对。”光平辩解道:“是抱起广美的时候染到的。” “别想骗我!”女人剧烈地摇头。“凶手通常都会重回现场!” 她的视线投向水槽一带,看起来是在寻找有什么可以自卫的武器。 “你也差不多一点,我没力气陪你闹了。” “刚刚杀了人,把力气用光了吧!?” 她以敏捷的动作拿起菜刀,接着思索片刻,左手又操起了平底锅,似乎是想把它们当做矛与盾。 光平无奈地摊手,“我是广美的恋人,我怎么可能会杀死自己的女朋友?” “别骗人了,我不准你这样胡说八道!” 她呼吸急促起来,随着呼吸拿着菜刀的右手微微颤抖,好像相当地害怕。 “我没骗人,我们真是恋人,今天她本该在这里为我庆祝生日的。” 女人的目光迅速地瞟了桌面一眼,桌上摆着着一个小蛋糕和一些蜡烛,大概是广美准备的吧。 “你似乎终于相信了呢。” 光平拉来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99lib.但是……怎么看你的年龄都比她小啊。” “我是比她小,过了今天正好小她六岁,但是她的年龄,再也不能增长了。” “你比她小,还是她恋人?” “事实就是如此。回头想想,我根本没必要赢取你的信任。” 光平再次把目光转回了桌面上。 女人深深叹了口气,把手中的临时武器归还原位,在光平对面坐了下来。 “你是?”光平问道。女人稍显犹豫后回答道,“我是她妹妹。” “我叫作津村光平。” “……我叫悦子。” “一眼就看出你是她妹妹了。” “为什么?” “你们两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刚才还以为广美复生了呢。” 悦子抬手捋起刘海,“谢谢你的夸奖。” “从小时候起,只要被说长的和姐姐相像,我就很开心。” “因为她是个美人呢。” 光平从未听广美说过她还有个妹妹,别说有个妹妹了,她对自己家里的事只字未提过,但从悦子的话里可以看出广美好歹还被妹妹仰慕着,他一阵莫名的心安。 “你,不伤心吗?” 语气突转,广美的妹妹问道,她用看着奇异生物的眼神看向光平。 “当然伤心啦。”光平回答。“我看上去不伤心吗?” “看不出来。”她回答道,“你脸上都没泪痕,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现在流眼泪又有什么用,再说我至少还是有哭过一些的,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她右肘支着桌面,下巴架在右手上,双眼盯着天花板,好像正在确认自己的内心。光平发现她眼角略微吊起的双眸与广美像极了。 “你是学生?” “算是吧……”她貌似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学费都是我自己赚的,姐姐只是帮我付了入学金而已。” “你们的父母呢?” 广美都死了,赶来的却只有妹妹而已,这让光平有些不解。 “不在了。” 她直言不讳,就像压根没有父母似地。“姐姐她没和你说过吗?我们的母亲在生下我后不久就去世了,父亲也在四年前带着一身的病走了。从那以后就只剩下我们两人相依为命。” “这些事情,她从未对我提起过。但父母多少有留下点遗产,姐姐有固定工作,生活倒也苦不到哪去。” 接着悦子的声音变得细微,“但是从今天起,我就要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没必要特意去提及,你也没有知道这些的必要吧。再说了,无论是谁都有双亲去世的那一天。” “你说的倒也对……” 反倒是自己被安慰了,光平感觉有点怪怪的。“话说,你住在哪里?” “大学宿舍。”她回答道:“住那便宜啊。但是今晚开始我就要住在这里了,这对我来说是不是有点太奢侈了。” 这样就放心了,光平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打从心底里不想要陌生人住到广美的房间里来。 他从口袋里取出房间的钥匙放在了桌上。 “这是广美放在我这的,现在已经用不上了,还给你吧。” 悦子看了看光平,又看了看钥匙,然后把钥匙推回他面前,“你收着吧。” “这是姐姐给你的东西,我没有理由收下的,你留着吧。” 这回轮到光平盯着钥匙看了,但是他马上点头,把钥匙放回口袋里。 “那你有钥匙吗?” “我用姐姐的钥匙。” 悦子抬了抬下巴示意电话桌上,光平看到了眼熟的红色珊瑚坠饰钥匙扣,记得广美纤白的手指摆动99lib?着红色钥匙扣的样子,总是那么地性感撩人。 “我能问一些关于你的事吗?”悦子问道。 “问吧。” “你和姐姐是在哪里认识的?” 光平稍加思索后回答道“铁轨。” “铁轨?就是附近的那个吗?” “是的,就是那个。我和她曾一起跃过去。” “这样啊……”广美的妹妹盯着桌上的蛋糕,略微抬起下巴。铁轨就铁轨吧,她似乎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追究。 “你的工作是?” “兼职中。”光平回答道:“在一家桌球室里看收银台。” “这样啊……”她还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态度。 “你了解过这起事件了吗?” 听到光平的疑问,“算是吧。”悦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那淡粉色的舌尖,深深烙印在光平的眼脸中。 “警方说也许是电梯杀人魔干的。” “电梯杀人魔?” “他们说在纽约那边,这算是家常便饭了,经常会有不法分子袭击同乘电梯里的人,抢夺财物后逃逸。” “你姐姐有什么被抢走了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警察说,大概是钱包被抢走了吧。” “钱包吗……” 这回事他压根没听说过,也许警察也对他说过了吧,只是他根本没留心去听。 “既然钱包被抢走了,房间的钥匙为什么还遗留在现场,一般来说钥匙都是放在钱包里的吧。” 的确,广美平常也是习惯把钥匙放在钱包里的,听了他的话后悦子说道: “钥匙是遗留在她身边的啊,所以说姐姐并没有把钥匙放在包包里,而是放在夹克的口袋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真是这样吗,光平对此表示疑问。但是现场就是这个状况,看来也只能这么想了,但是—— “她确实是胸口被刺而死的吧。” 看着自己的毛衣上染着的血,99lib?t>光平说道。他脑海里还依稀记得大量的鲜血在电梯里绽放的情景。然后还有……对了,周围还散落着花瓣。 “心脏被捅了一刀。”悦子比划刺向自己胸口的动作。“你明明是第一发现者,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 “我当时完全懵了。” 光平心里想象着心脏被刺的感觉,这恐怕比自己所经历过的任何痛楚都要强烈百倍吧。广美也许就是因难以忍受的痛楚而失去意识,然后无可奈何地迎接死亡的。这样说的话,案发当时她还一息尚存。 “差不多该走了……” “你要回去了吗?” “恩,我好还还是有住的地方的。” 光平缓缓站起身,深深地环顾了一遍这个房间,今后恐怕再无机会来这里了。 “和你见面让我心里稍微舒坦一点了。” “谢谢,我也是。” 说着光平的视线停在了卧室的方向,卧室的茶几上放着本似曾相识的杂志。他立刻径直走向茶几旁,拿起杂志。 “这本杂志怎么了吗?” 悦子也来到他身旁,看了看杂志的封面。“我来的时候,它就已经被放在这了,姐姐竟然会去看这种难懂的书。” “是吗……” 这本杂志是《S ONFI》的创号刊,光平记得这确实是松木在和自己喝酒的最后一个晚上,从书店老板时田那收下的东西。 为什么这本书会在广美的房间里出现? 还是说,只是光美也偶然买了这本书而已,但是就像悦子所说的那样,广美会去读这样的科学杂志吗,这着实让广平有些不解。 “这本书,我能带走吗?” 光平转身询问道。悦子歪着脑袋面带疑问,“随便你。”她回答道。 光平把杂志卷了卷,塞进了衬衫的内口袋,就在这时,有个东西从他衣服里面飘落下来。 “哎呀?” 悦子蹲下身子把那东西捡了起来,这个一枚细长的白花瓣。 “这是散落在广美身边的花瓣。”光平想起后说道:“那时还以为是红色的花,原来是被血染红的啊。” 这大概是广美为自己的生日派对准备的吧。 “这是秋水仙。”悦子仔细观察了花瓣后说道:“这是姐姐最喜欢的花,所以我也有些了解。” “她为什么喜欢这花?”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花的花语。” “说来听听?” 悦子把花瓣放入他的衬衫口袋中,在口袋上温柔地抚摸着。 “幸福的日子迎来终点……” 第四节 “幸福的日子迎来终点……”这是广美留下的死亡讯息。 在她死去的那个夜里,光平的双眼就没合起超过十秒以上。广美肉体那失去生息的触感,沾满鲜血的花瓣,还有那个花语……这一切都在光平的脑海里交错纵横挥之不去。 ——再也见不到广美了…… 这一切都好像不是真的,就像是电影的结局场景,就像是一场愚蠢的梦。亲眼目睹了她的死亡,甚至曾悲痛流泪过,但他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稍不留神,广美就会他九九藏书脑海中复活,再度向他微笑。 但是在下一个瞬间,他又被拖回无情的现实中,不知所措。 这是光平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夜。今夜,还是和以往一样漫长。 感受到身边异样的光平睁开睡眼,他并没有睡眠的意愿,但疲倦的神经迫使他在黎明前小盹片刻,当然,他数次从睡梦中惊醒,完全称不上熟睡。 枕边的闹钟指向九点稍过,是差不多该起床的时间了。广平坐起身子,忽地背脊一颤,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玄关附近。 “终于醒来了呢。” 男人的声音雄浑且响亮,就像舞台剧演员一样清晰。他倚靠在代替鞋柜的纸箱上,弯着身子俯视光平。 “你是谁?” 心脏的鼓动稍稍平复,光平让急促的呼吸恢复到可以对话的程度,质问道。 男人并没有回答他的质问,反倒是用审查似的眼神仔细地环顾了房间一周,接着死死盯着光平的脸一会儿后,好似自言自语地大声说道,“没想到大小姐会被你这种小混混缠上。” “大小姐?你是在说广美吗?” 光平仔细观察眼前的男人,他身材修长,五官深邃如刀削,目光锐利如锋,气质让人联想到狼男,年龄估摸在三十中旬,他完全没见过这个男人。 “广美吗,你们两的关系已经亲近到直呼其名了吗,我真是没脸去见在另一个世界的老师了。” 男人从白色西装的内侧口袋里取出香烟盒,叼了一根在嘴里。 “废话少说。”光平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强硬。“不报上名的话,能否请你出去呢,还是说你想要我报警?” 听了光平的话,男人的嘴角划起一道的弧线,从放烟草盒的口袋里取出一本黑色的手册,摆在光平眼前。 光平满脸无奈,“是警察的话早说啊。” “我可不是一般的警察。”男人说道,锐利的双目下,嘴里的烟草上下抖动着。 “特别的警察?” “对。”警察满脸坏笑,点头说道。 “能给我说明一下哪特别吗?” “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你只要乖乖地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 “你这是不法侵入。” “大男人可不能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你愿意合作回答我的问题吗?” “恕我拒绝。” 光平再次把头塞回被窝里。为什么在这种受了巨大精神伤害的时候,自己还必须得应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警察,光平感到一阵焦躁。 但是被子的末端从脚部被掀开,他的身子再次暴露在警察面前。 “那么,我问我的,你只要回答YES和NO,这样可以了吧?” 男人看着手册开始描述关于发现广美尸体时的状况,内容基于光平昨晚对上村刑警做的证词。 “这是你昨天的供述,没有什么差错吧?”描述完后,男人确认道。 “没错。”光平不愿与这个警察多说话。 “但这样就奇怪了。”男人看着手册说道:“若是这样的话,犯人是怎样逃脱的呢?” 昨天上村刑警也说过同样的台词,光平搓了搓面颊,“我不明白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警察从口袋里取出银色打火机,给一直叼到现在的香烟点上了火。 “广美小姐回公寓之前,光顾了附近的花店,那时刚过七点。她在花店里买了秋水仙。根据花店老板的证词,她在买之前事先预定过。话说,你知道秋水仙吗?” “昨晚刚知道。”光平回答。还听说了花语,但是比起这种事,眼前警察直呼广美的名字这点更让人在意。 “她的尸体附近,散落着秋水仙的花瓣,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考虑为她是在回到公寓,前往自己房间的途中在电梯里被杀的。这种假设在时间上也是可能的。” “恩,是有可能的。”光平重复道。 “回到你之前的证言上。” 警察深吸了一口香烟,毫无顾忌地把烟吐在房间中。房间要被熏臭了,光平心里暗暗埋怨。 “若是你到公寓之时,是在她已经被杀,凶手逃跑之后,电梯里剩下的就只有她的尸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光平回答道。 “但是你的证言却是这样的,电梯在三楼停过?99lib.一次,然后停在了六楼。只剩下尸体的电梯,为什么会启动并停下呢?若是有谁在三楼呼叫了电梯的话,那么电梯到三楼的时候尸体就应该被发现了。补充一点,六楼发现尸体的女性,其实并没有在六楼呼叫电梯,她本来是在五楼等电梯了,但是电梯一直没下来,她才上楼梯到六楼去看看的。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断定,电梯停在三楼和六楼,全部都是电梯内部的操作。” 警察的嘴像NHK播音员一样快速而流利地开阖着。提出假设,进行分析,然后陈述反论。光平仅仅是盯着他张阖的双唇,但警察好像是在向光平确认这个结论。 “简单来说,也就是我到公寓的时候,广美还没九九藏书有被杀害吗……” “正确。”警察似乎很满意广平的回答。“你说过你到电梯前的时候,电梯门正好关上吧?广美恐怕就在这电梯之中,若是能够调查一下指纹就可以更加肯定了,但可惜的是,她当时带着薄手套。” “也就是说,我当时九九藏书要是走快一点的话,就可以追上她同乘电梯了吗……” 运动夹克男人的侧颜在光平脑海中忽闪而过,正是因为那个男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才让广美这样莫名死去的。而且,根据刚才做出的结论,这个男人和案件没有任何关系。 “这都是命。”警察说道:“生死就是这么回事,总是有人会在死亡出现之后发出叹息或流下冷汗。有人会因为少带了个十円硬币而幸免车祸,有人会因为妻子是美人而身患胃癌。” 警察似乎是在安慰自己,但光平可不吃这套。世上的人会因为多么微不足道的原因而死,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广美的死,一定有着其原因。 “我能继续说下去了吗?”观察了一阵子光平的状态,警察问道:“你的心情我明白,但是我们这边已经没有时间了。” “嗯……”警察清了清嗓子,“话说到这里,可以确定广美比你早一步上了电梯。但是又有一个问题出现了,电梯里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呢?” “这还用问吗?”光平说道:“她在电梯里被刺杀了,凶手肯定也在电梯不是吗?” 警察抬起食指,像车的刮窗器似地左右晃了晃。 “也有可能是她从一楼开始是一个人,凶手是在三楼进的电梯。” “……也对” “若是这种情况的话就有两条路线了,凶手是进了电梯杀了广美之后直接离开三楼电梯,还是继续乘坐电梯到六楼再离开的?” “确实如此。” 在回答的同时,光平心里也在思索,他认为凶手行刺后直接在三楼离开电梯的可能性不大。 “下一个问题,若是凶手和广美小姐是从一楼开始同乘电梯的话,就很难推定出凶杀是发生在一楼到三楼之间,还是三楼到六楼之间的了。从时间上考虑,案发在一楼至三楼之间似乎有些勉强,但是仅凭这点也不能排除其可能性。也就是说,现阶段我们可以确定的只有,无论凶手是从那一层登上电梯的,他一定是在三楼或六楼下的电梯。” 说到这里,光平总算弄明白了这个警察和昨天上村刑警的真意。 “看你的表情,似乎已经弄清事态了呢。”警察冷淡地说道:“你说你是用楼梯从一楼爬到三楼的,在此期间没遇上任何人。之后你又爬上了六楼,还是一个人都没碰上。我也亲身实地调查过了,从楼梯可以清楚地看穿公寓的整条走廊,凶手应该没办法躲在其中一层等你通过再逃跑。当然,这个公寓并没有其他的非常出口的。也就是说,凶手根本无路可逃。” 光平在被褥上盘腿而坐,上齿轻咬着下唇。他感到轻微头痛,这似乎不单单是因为睡眠不足。 “你明白这个状况意味着什么吗?”警察问道。 “密室。”光平回答。警察浅笑不语。 “你爱看推理小说吗?” “还行。”光平回答道。 “都看谁的?” “克里斯蒂。” “神探波罗吗?不错不错,但《罗杰疑案》里的密室诡计完全是骗小孩的玩意。真正能让我拍案叫绝的,只有杰斯塔顿的小说。” “没看过。”光平说道:“除了克里斯丁之外,我只看福赛斯的。” “弗雷迪里克福赛斯的小说也不赖。”警察说道:“《加卡尔的一日》啊,《奥迪莎文件》啊,只不过这作品都没提及密室就是了。” 警察环顾周围,从身旁的垃圾桶里拾起一个空罐子,把快见底的香烟扔了进去,接着又取出一根新的香烟,用银白打火机点火,高雅的摩擦音响起,赤红的火焰喷发而出。 “但是说实在的,完全密室是不可能存在的。这次的案件亦是如此。首先能考虑的是,凶手是这个公寓的住户。若是凶手行凶后躲进了自己的房间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就算不是这里的住户,只要有能躲藏的房间就行了。话说回来,MOGUE的老板娘好像也是住在这栋公寓呢。” “你们是在怀疑妈妈吗?” “随口说说而已。” “我是离开MUE之后直接前往公寓的。那时她还在店里,她没办法杀广美的,而且,她也没动机。” “别较真别较真。” 警察苦笑,浅紫色的烟从齿间吐出。MUE老板娘的房间在那栋公寓里——有这点就足够了。” 光平无言地盯着警察,思索着这句话的含义。虽说他无法摸清对方的真意,但一阵莫名的不安感在心中扩散开来。 “若是凶手并没有逃到公寓的某个房间里的话,怀疑的对象就要转到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人身上了。凶手伪装成发现者,虽说古典,但百试不爽。” “我明白了。”光平有些着恼。“你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句话的吧?” “我只是在探求一切的可能而已。而且我来这里并非出于此目的。我之所以来这里,仅仅是因为,我想见见你。” “想见我?” “没错,想见你。”警察再次重复道:“只是觉得顺便让你也了解一些情况比较好。如何,听了密室的事,有什么想法吗?” “没。”光平摇头。 “迟早会有的。”警察终于把册子收回到内口袋里。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的名字。” 警察漏出一声闷笑,缓缓地从收纳柜上直起身板。 “我的名字是什么根本无关紧要吧?比起这个……” 警察掸了掸裤子上的灰,打开门。冰冷的风流进房间,刚才自己也许就是被这阵冷风吹醒的。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不想。”光平回答道:“反正只要拿出警察手册,房东就会乖乖把钥匙奉上了吧。” “我可不会做这么低水准的事。” 警察把门内侧把手中央的按钮按下,这样关上门的话,门就会自动上锁,光平用的是这种半自动门锁。 警察脱掉鞋子,用鞋子脚跟部位重重地敲击了两下外侧的门把,内侧门把的按钮就在光平眼前铛地一声弹开了。警察再次扭动外侧的门把,门毫无抵抗地被打开了。 “你瞧。”警察一脸像做了恶作剧小鬼的笑容。“无论是多么精巧的机关,都有破解之法。不管是不在场证明,还是密室,说到底都是人脑想出来的东西。” “这可伤脑筋了。”光平叹道,“看来得换个锁了。” “问题的本质并不在锁上。”警察说完,穿上鞋子离开了房间。 第五节 光平眼前的学生街一如往常,浑浊的倦怠感和无力感与微弱的期待和活力并存。 光平刚踏入青木店门,店主就耷拉着嘴,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意外的人物,沙绪里惊呼他的名字,伫在原地不动。 “抱歉,我来迟了。” 光平微微低头道歉。他本想强装冷静的,但沉重的语气出卖了他。 “你可以多休息几天的啦,我本打算给你多发几天假的。” 店主关切地说道,但是光平强颜欢笑,“我没问题的啦,在这种时候,还是让自己忙起来比较好。” 说完,他尽量让自己步履轻盈,走出咖啡厅,上了楼梯。 到了三楼,他看到收银台里坐着一个人,但并不是客人。定睛一看,竟然是“赌博绅士”井原。井原还是一身标志性的三件套打扮,窝着身子在狭窄的椅子上坐着,他正在读光平丢在那的口袋推理小说。 “井原先生。”光平向他打招呼,井原似乎吃了一惊,手中的书掉到了地上。“光平……”他看光平的眼神和店长一样,充满惊讶。 “井原先生在帮忙看收银台吗?” “不……今天看了今早的报纸之后就慌忙赶到这来了,感觉你今天可能不会来上班了,所以多少想帮你一把。” “非常感谢。”光平不禁低头道谢,没想到大家都如此为他着想。“我已经没问题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井原先生玩桌球去吧。” 他正要在收银台坐下,井原却一把推开他,其力量让光平有些吃惊。 井原盯着光平的双眼,沉声说道,“你很痛苦吧。” “我很明白你想要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的心情,但现在的你有更应该做的事不是吗?” “但她的家人已经来了。” “有些事,只有你才能完成。” 欺诈绅士继续道,“今天你就快回去吧。”他的口吻有些严厉,双眼中却满溢着春日般的温柔。 光平低头,视线落到了井原的脚上。正如他的绅士气质,他脚上皮鞋被擦得闪闪发亮。 “那我回去了。”他下决心说道:“虽说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 “这样就足够了99lib?。”绅士满意地用力点了点头。 光平回到一楼向店长请假,店长也挥挥手应允了。 光平走出店铺的时候,沙绪里到他身旁温柔握住他的手。 她纤手柔软的触感让光平心里平静些许。“谢谢你。”光平道谢后,转身离开了店铺。 他来到MUE门前,正如他所料,店藏书网门上挂着“准备中”的牌子。现在还不到纯子开店的时间吧,今天到底会不会开店还是个未知数。 咦?——摆在门外的橡胶树盆栽让光平感到一阵疑惑,纯子非常珍视这个盆栽,她在打烊时一定会把它收回店里的。 ——难道妈妈已经来了吗? 带着疑问,光平推了推店门,只听一阵风铃声,门被毫无抵抗地推开了。打开门的一瞬间,一阵酒气扑鼻而来,店里的灯开着,纯子在前台里。她枕着双臂趴在前台上,看样子是睡着了。听到开门声后她睁开双眼。 “是……光平吗?”她的声音非常沙哑。也许是哭了一整晚,她双目红肿,妆也花了。 “妈妈……这样要感冒的。” 光平脱下衬衫往她身上披去,却被她伸手制止。 “算了吧,广美会吃醋的。” “妈妈……” 她的右手还攥着一个平底杯,一个空酒瓶横倒在她身边。 光平仔细看看周围,发现地上布满玻璃碎片,就像发生过大地震一样,本应该摆在前台上的酒杯和白兰地全部砸碎在地上。 这时,纯子手中的酒杯也摔碎在地上,其中一块碎片滑到门附近去。 “光平……” 她紧紧抱住光平的腰部,像孩子似的放声哭泣起来。光平把双手放在她背上,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MUE的二楼有个大小约四榻榻米的房间,把烂醉的纯子安置到那儿之后,光平离开了店铺,这时他想起有东西忘在广美的公寓里了。 也不能说是忘记,毕竟这个东西不是他的,正是那本标题为“紫阳花”的小册子。 ——广美每周星期二,就会到这所名叫紫阳花的学校去。这也许与事件有着某种联系…… 从目击她死亡的那一刻起,他的脑中就隐隐有着这种假设,但是之后遇上了一连串的事——特别是与广美妹妹还有神秘警察的相遇,因为这些事,这个假设就一直没被搬上意识表面。 去紫阳花学园看看吧,光平想道。 在前往公寓的途中,他驻足在时田书店门前。书店从正面看去大概又两个房间面积,往里走更宽阔。靠墙的一张小桌上放着熟悉的红色贝雷帽。 光平从衬衫口袋中取出《S ONFI》创刊号,注视其封面片刻后,走进了书店。 时田老爹看到光平时,眉头紧皱在一起,就像要强光晃到了眼。他抬手搓弄着下巴的胡须,抱着双臂看着接近的光平。 “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觉得开书店是个正确无比的选择。” 书店老爹首先开口道,“没必要招呼客人,只要呆呆地坐着就足够了。” “自己一个人,不觉得无聊吗?” “什么都不想就可以了。”书店老板的声音.99lib.沙哑浑浊。 “你做过这种训练吗?” “哪有。”,说完,他张着嘴,光平可以看到他口腔深处的金牙。 “早就习惯孤身一人啦。”他说道,光平觉得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 时田身后的书架上放着一个相框,松木曾说过照片里女孩是时田若干年前病死的女儿。光平每次看到这张照片,都觉得照片上的女孩长的和某个人有些相似,但具体是像谁他也说不出。 “你还记得这本杂志吗?” 光平把科学杂志摆到时田眼前。他眯起双眼一瞥封面之后说道,“书?而且还是我店里处理过的一本,我记得是被松木拿走的那本吧?” “我是在广美的房间里发现它的。” 时田显示面露惊疑之色,接着微张着嘴,点了点头。 “我记起来了,松木那家伙好像把这本书给广美了。” “给广美?为什么给她?” “这我也不知道。”这次是摇头。“是妈妈告诉我的,那天晚上……对了就是松木被杀的前一天晚上。确实是星期二吧,那晚你也在吧?我把这本杂志带到店里,松木说他想要对吧?我那之后马上就回去了,但是,那晚广美好像有到过店里。” “似乎确实有这回事,但那晚我先回去了,没和广美见上面。” “松木好像和广美聊了一阵子,途中把这个杂志交给了她……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你去直接问问妈妈吧。” “为什么松木要把这本科学杂志给广美呢?” “鬼知道,我觉得应该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你是什么时候从妈妈那听说这件事的?” “我想想……” 时田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捏眉心,“好像是这周的星期二吧。” 那正是自己生病请假的一天,光平做出提醒后,时田似乎更确定了,“没错,因为你不在台球店里,我就和绅士到MUE喝酒去了。”他恍然击掌。 “妈妈说那天她也生病了,提早关店了呢。”光平问道。 “妈妈也生病了?是这样吗?” “你不知道吗?” “那天我先回去了啊——但是,她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啊。” 时田似乎是在回忆那天的事,视线有些游移。 话说回来,纯子那晚到广美公寓时,看上去也不像生病了。光平也开始回忆当天的事。 总之,当下这本《S ONFI》为什么会出现在广美的公寓还是个谜。这个“为什么”只能说明其通往广美公寓的途径,真正的原因仍然未知。 “谢谢了,打扰到你工作抱歉了。” “没关系。” 光平正打算离开,“啊,对了。”时田叫住了他。 “有个警察来找过我。” “眼神锐利的一个?” “嗯,就像猎犬一样。” 果然是他,光平点头。“然后呢?” “听口气,他们好像正在调查MUE的常客。那个混蛋,难道认为这是熟人作案吗?” “他问了你什么?” “没问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说还会再来。说今天来只是想见见我。” 光平向时田微抬右手告别,离开了书店。 第六节 悦子在公寓里,这让光平有些意外。同样的,悦子对光平的来访也有些意外。 “我有东西忘拿了,可以进去吗?” “请便。” 今天的悦子身着薄羊毛衫,光平从她身边走过时,一缕甘甜的香水味掠过鼻尖。她用的香水和广美一样。 “我能进卧室吗?” 面对光平的请求,悦子犹豫片刻,“稍等一下。”她先进了卧室。大约过了一两分钟,她的声音从卧室中传来,“可以进来了。”光平已经进过这个房间无数次了,但是如今的他要表现得客气些。 广美的床被打理得整整齐齐,被毯上一尘不染。从这点可以看出悦子细心的性格,光平微微心安。 “有什么忘带了吗?”光平翻找着化妆台的抽屉,悦子在他身后问道。 “嗯,算是吧。”他回答道,从隔层底部取出标题为“紫阳花”的小册子。 悦子对这层的存在和隔层中的物品多少有些惊奇。 “这是什么?”她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光平回答道。 离开卧室,光平像昨晚一样地靠在桌边,把广美每周星期二好像都会到邻镇一所叫做紫阳花学园的残疾儿童设施里去的事告诉了悦子。 “啊,话说……” 悦子点了点头,好像记起了什么。“今早有人打电话过来,听声音好像是个中年大叔,他说自己是紫阳花学园的人。” 说完,她看了看电话桌上的笔记,“对了,是个叫崛井的人。” “他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他只是说他从报纸上知道事件的事了,感到非常惋惜什么的。我就奇怪了,姐姐怎么会和那种地方有交集。” 确实是奇怪过头了,光平内心咂舌。 “姐姐为什么要去这种地方?” “不知道,我问过了,但是她不肯告诉我。” 难道她昨天是打算向我坦白一切?光平想道。也许正是因为他在星期二时发现了这本紫阳花小册子,才让她下定决心坦白的。所以她才突然提出要开两人生日会不是吗? ——她是打算在那天晚上提出分手吗…… 幸福的日子迎来终点——染着广美鲜血的秋水仙花语,浮现在光平脑海中。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悦子问道。 “嗯。”光平翻了翻小册子之后回答,“我想到这所学校去看看。” “你认为这所学校与姐姐的死有关吗?” “不。”他摇头否定。“我不确定。” 关于广美的事,没一点他能确定的。 “一般来说,电梯杀人魔算是无差别作案吧?” “按一般来说的话,确实如此。” 但光平绝对无法让自己接受广美会冤死于这种无差别作案。他认为广美的死,一定有着其特别的理由。 “我只是想去看看而已,我对她的事基本是一无所知,连她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我都不知道,所以我想尽量多了解她一点。” “这样啊。” 悦子站起身,到厨房里冲咖啡。咖啡过滤器飘来一阵温热的浓香。 “那我也和你一起去吧。”悦子端来咖啡,说道:“我老早就对姐姐的秘密有兴趣啦,可以和你同行吗?” “可以是可以……你说的老早是什么意思?” “她的秘密多着呢。”悦子说道:“比如说为什么她看上去总是那么年轻啊,为什么她要中止钢琴生涯啊。” “她的美貌暂且不提,钢琴的事我略有耳闻,她说是因为手太小才放弃的。” 光平的眼前浮现出广美生前伸出手掌给他看的一幕。 “一点也不小!” 光平似乎是说了什么失礼的话,悦子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在你们男人看来也许是挺小的,但是对女性来说绝对不算小了,一定有着什么其他理由的。” “你也不知道其原因吗?” “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挺在意的,姐姐在放弃钢琴之前,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那时有一场钢琴演奏比赛,而且还是挺隆重的比赛呢,姐姐她本来是要出场的,但是最后没有演奏成。” “发生了什么事故吗?” “没有啊,姐姐都已经走到钢琴前准备开始演奏了,不仅如此,她都已经坐下了,乐谱也摆好了,但是最后就是没演奏。” “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悦子摇头。“我和爸爸,台下所有的观众都等待着,但是姐姐却没有弹出一个音符,观众席都骚动起来了。姐姐最后逃下了演奏台。” “是吗……” 光平从未看过此类的比赛,难以想象出当时的状况,但二流演唱会中歌手若突然失踪的状况他还是能想象的出来的,演唱会他至少还是去过几次的。 “台下一发不可收拾了吧。”光平说道。 “当然啦。”悦子用力说道:“大骚乱呢,责任全部到了姐姐头上,从那以后,姐姐就再也没有弹过钢琴。”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不知道,所以才说是秘密嘛。” “是吗……”光平把桌子当做钢琴,双手在桌面上敲击着。那时,在她身上究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那以后她就变了,具体哪变了我也说不清,总之就是变了。” 悦子发出嘶嘶的声音轻啜着黑咖啡。 光平朝卧室走去,走近那总是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钢琴边。缓缓地打开饱含重量感的盖子,木材的干燥气味一如往常。 ——从未弹过的钢琴,紫阳花学园,铁轨…… 这就像填字游戏一样,一切的信息都有某个连接点,只要填上这空白的部分,就可以掌握整个事态。 光平用食指轻触键盘,高雅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这琴音听起来充满戏剧性。 “警察有来找过你吗?” 返回桌面,品尝着悦子泡的咖啡,光平问道。 “来过。”她心不在焉地说道:“他来问我姐姐有没有留下日记相册之类。我回答他们没有,他就一脸失望地回去了。” “你有问过那警察的名字吗?” 她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是……上村?” “上村刑警吗……” “那警察他怎么了?” “他也来找过我了,而且不仅仅只有上村警察,还有一个比他更让人不舒服的警察来找过我。那警察不肯把名字告诉我就算了,还满眼凶恶,甚至还擅自闯入我的房间。” “擅自?”悦子看起来有些吃惊。 “他擅自打开了我房间的门锁。”光平重复道:“而且……对了,他还很亲昵地把广美称作广美小姐。” “广美,小姐……”悦子低声重复着,好像是在反复咀嚼这句话的含义,然后缓缓张开口。光平还以为她在打哈欠,看来并非如此,她那双酷似广美,眉角稍稍吊起的双瞳也睁得老大。 “那一定是香月先生。”她说道。 “香月?” “他是爸爸的学生,我们爸爸是高中教师,姐姐没和你说过吗?从前好像给过他许多照顾,确.99lib?t>实啊,听说他成了警察了呢。” “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 在这种充满谜团,找不到出口的迷宫里,哪怕只解开了一个谜团,也让光平轻松了不少。“他是想报师恩吧,看上去似乎很卖力在查案。” “但是……”悦子的视线盯着上空,似乎在寻找什么,接着又固定在光平身上。“你们可是情敌哦。” “情敌?” “对。”她撇嘴说道:“爸爸生前,他有来求过婚,当然是向姐姐。” “哦……”光平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藏书网达自己此时的感想。 “而且啊,姐姐她应该也喜欢香月先生的。” “……” “但她居然拒绝了,我和爸爸都非常吃惊。” “她为什么要拒绝?” “不知道,我问她也不会告诉我的。而且那之后姐姐她哭了,我偶然看见的。” 光平试着想象当时的广美,他想以此来摸清她的内心,但这是徒劳,只让他的胃一阵针扎地疼。 “怪不得他看起来对我抱有敌意,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真的是这样吗?” 悦子的双眼里满是不可思议,“香月先生可不是这样的人,也许只是不擅长向别人示好吧。” “他可是擅自闯入我的房间了啊。” “也许他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 光平吃惊地重新审视悦子,然后微微叹了口气。“你,真好人。” “谢谢,被这么说感觉还不错。”她皱起瑶鼻微笑道。 “他还告诉我密室的事。”光平道:“有点复杂呢。” “说来听听吧。” 光平把那警察说的话给悦子简略陈述了一遍。她两手撑着下巴,表情就像听故事的小孩一样,光平说完后,“好厉害呢。”她立刻说道,“这真的是密室啊。” “你有看推理小说吗?” “没看。”她坦率地回答道。 “以前有稍微看过一点,但感觉好无聊。” “为什么会觉得无聊?” “觉得内容都是千篇一律啊,你不这样想吗?” “确实呢。”光平点头表示赞同。 第七节 根据地图,到紫阳花学园的最短路程要到车站前去搭巴士。光平和悦子一同登上了一辆看起来不怎么整洁的绿色巴士。 巴士开始行驶,在通往目的地的过程中,光平开始翻阅那本《S ONFI》。 “这本书看起来好难呢。” 站在一旁的悦子伸长脖子看着.99lib.杂志说道,光平的全身神经都集中到被柔软娇躯挤压的右手腕上。 “什么叫超传导?” 她看到一个登载着超传导物质开发的页面后问道。 “超传导指的是电阻为零的状态。迄今为止要把温度调节到摄氏零下二百五十度才可以达到超传导,但是通过一系列物质的开发,如今在很高的温度下好像也可以触发这个现象。这将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发现,提出具体理论的博士一定会被授予诺贝尔奖的。” “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不厉害的话哪能记载在杂志上面。” 在这之后,是一个标题为“计算机最新情报特集”的专栏,上面陈列着陈品样本和技术介绍。 光平翻到了下一页,硕大的“黑客”二字映入眼帘。 “黑客是什么?”悦子问道。 “算是在计算机中打游击战的人吧。”光平细心说明。“就是通过电话线侵入到周边的电脑中,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不是很懂。”悦子摇头。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种行为就相当于不拖鞋走进别人家。” “这样啊。”她释然道。 翻到下一个页面,“AI”两个字母映入眼帘。 “AI指的是人工智能。”光平赶在悦子提问之前先做出回答。“这篇文章在介绍人工智能的使用实例。包括自动翻译系统,智能机器人,自动翻译电话……” “自动翻译?用机器翻译吗?” “好像是这样,但是这篇文章说这项技术才刚刚起步,今后AI的代表项目将会是专家系统,专家系统指的是让电脑记录专家的知识,让业余人士也可以完成专家的工作。” “这东西有什么用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挺有用的吧。这个文章里记载了几个实施事例。M公司的IC设计专家系统,S公司的生产技术专家系统,D公司的公司经营系统……嗯,连公司经营都用的上啊。” 黑客和AI的文章之后,是有着关于电脑通信和综合器情报的文章。机械专业出身的光平并不擅长这些领域。 ——松木先生是对这部分的记事有兴趣吗? 杂志里剩下的就没什么有价值的文章了,而且松木之前是在从事计算机服务的公司里工作,能让他感兴趣的应该只有以上所说的记事了吧。 问题是,他为什么会把这本杂志交给广美。 “广美以前没有在计算机公司里工作过的经历吧?” 为防万一,光平试着向悦子确认了一下。但这个问题就像是触动了她的逆鳞似地,她脸上的厌恶表露无遗。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嘛,姐姐她连计算器都不能完全应用。” “……确实如此呢。” 果然如此,光平内心确定道。不仅仅是计算器,连照相机录影机CD机她都用不好。 这一瞬间,光平又沉浸在了广美的回忆中,这时巴士抵达了目的的巴士站。 插入巴士站旁的侧道马上就可以到紫阳花学园。这一带遍布着中流,或许是更高级的住宅,不知为何,道路上空无一人,周围的住宅中也没传出任何声音。 学园建筑呈微脏的粉红色,操场面积不大,若是成人来打棒球的话,估计一个投球就会飞出围栏。学校里也是一片沉寂。 “今天是星期六,孩子们应该都已经回去家了。” 悦子说道,光平点头表示赞同。 校门紧闭,光平从栅栏朝学校里窥去,操场上描绘着几个几何形的图像,或许是用作康复训练的。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声音突然从光平视线之外传来,他看向声音的源头,只见一个身材结实的老人朝他们走来,手里好像干着什么重活。这样身材健壮的老人可不常见,但稀薄苍白的头发和刀削般的皱纹足以证明,这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无误。 “您是这所学校里的人吗?”光平问道。 “是的。”老人交互地看了看光平和悦子,“请问你们是?” “我叫有村悦子。”悦子自我介绍道:“我是有村广美的妹妹。” 老人的表情发生了变化,惊讶之色一闪而过,渗出问候的笑容,但他立刻又悲伤地垂下了混着白色的眉角。 “这样啊,原来你是有村小姐的……请节哀顺变,我是这里的校长崛江。” 光平和悦子被招待到待客室,在那儿他们再次见到了崛江。崛江换了一身正式的外衣,这样才看起来像是个校长。在他来之前,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性端茶水来,她也是这里的职员。 “学校里有宿舍,所以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会有几个职员呆在学校里。” 老人很享受地轻嘬了一口茶之后说道。 “你这有半日制吗?”光平问道。 “我们学校基本上都是半日制的。”老人道:“我们有专门巴士接送学生的,你把这里当做普通的幼稚园就行了。” “职员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都是取得了养护训练资格的人。还有些喜欢小孩的人。” “但是广美她……有村小姐她并没有资格吧?没有资格的她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是志愿者。”校长回答道:“除了有村小姐以外,还有许多自愿者来帮忙的。还有社会福利关系的大学,每年都会派来好多志愿者。对志愿者来说没有要求资格的必要,只要心中有爱,无论是谁都可以胜任的。” 他的口气沉稳,但字里行间都充满了自信,毫不迷茫。 “我姐姐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做志愿者的?”悦子问道。 老人似乎有些不大擅长回忆以前的事,表情微微难受地扭曲了片刻,“将近一年了吧。”他说道,“去年的圣诞节她送来了许多礼物,从那以后她就开始做志愿者了。” 也就是
说,从那以后她每周二都会向MUE请假来这里工作吗? “您没问她理由吗?” “没问。”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做志愿者是不需要理由的,这不是言语可以解释清楚的。” 真是毫无迷茫啊,光平心中不禁再次感叹。 “姐姐在这里都是干一些什么工作?” “什么都干吧。有事给孩子们做点心,有时给他们弹钢琴。” “弹钢琴?!”光平和悦子不约而同地惊呼道,然后面面相觑。 “她弹钢琴?”光平再一次问道。 “是的。”老人点头。“弹的真棒,简直就像专业钢琴师一样。可以看出她以前有往这个方向努力过。” 她弹钢琴了啊——。 从未为光平弹奏过钢琴的广美,竟然在这里弹过。 光平把带来的“紫阳花”小册子放到了崛江面前,“她一直珍藏着这本册子,这是什么?” “嚯,这是……” 老人拿起本子,兴致勃勃地眯着双眼翻看起来。“这是毕业典礼时发的本子啊,是为在这里毕业的孩子们制作的,让他们带在身边,作为他们曾独立完成某样东西的证明。” “我们是通过这本册子才得知有村小姐有来这里的。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对我们保密吗?” 崛江抱着双臂,歪头思索。 “我也不晓得她为什么要保密。也许是不想拿这事炫耀吧,我是觉得没必要刻意隐瞒啦。” 说完,他满脸担心地看向光平二人。“有村小姐的死,与这个学校有着什么联系吗?” “不,这点还不知道。”光平说道:“这是她瞒着我们的秘密,只是有点在意而已。” “这样就好……这次的事件我们也非常吃惊,非常伤心。只要能尽早抓到犯人,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老人的双目开始湿润。 正当光平选准时机站起身,准备告别之时,之前为他们端茶的女职员出现了,她在校长的耳边轻语了几句。园长点头,重整表情面向光平二人。 “见到有村小姐妹妹的时候,我特地联系了某位小姐,在某种.99lib.意义上,我认为还是让你们见上一面比较好。” 园长的话刚说完,一阵清脆的敲门声传来。“请进。”他做出回应。 开门进来的是个年约三十岁中旬的女性。她那修长的标准日本女人面颊上化着淡妆,头发用发夹简单地竖起,气质朴素,给光平一种纤弱的印象。 她一眼就认出悦子是广美的妹妹,表情严肃地深深低下头。 “这位是佐伯小姐。”崛江校长招待她坐下之后,向光平他们介绍道:“她是有爱生命保险公司的外交员。” 崛江说出这个知名的保险公司名字,她再一次低下头,“我叫佐伯良江,对这次的事件感到非常遗憾。”她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光平心里疑问为什么保险公司的外交员会会和残疾儿童疗养设施扯上关系,崛江似乎看穿了他的疑问,说明道,“佐伯小姐从前有把女儿托付在我们这里,有时会来我们这里帮忙。” “因为这层关系,本校职员的保险工作基本上都是由佐伯小姐在照顾,我也一样,养老保险啊,生命保险啊,托佐伯小姐给我做了许多保险。” “不不,是我受您很多照顾才对。”良江急忙摆着纤细的手掌说道:“我刚开始做这份工作的时候,正因为找不到顾客而困扰,是你们帮了我一大把。” “姐姐她也买了保险了吗?”悦子问道。 良江点头。“她是在今年初始,我业绩低迷的时候,为我签订了合同的。但是在工作之外,我和有村小姐的关系也很亲近的。她真是个非常温柔的女性。——保险的事以后找机会再谈吧,我今天来这是向有村小姐的妹妹表示节哀的。” “这么善良的人竟然会被杀,这世上还真是有像恶鬼一样的人啊。” 园长的双眼再次微微颤抖起来。 这天夜里,光平一回到自己的家,就开始整理至今为止发生的事。各种怪异的事件毫无秩序地发生,他脑中已然是一片浆糊。 打开单门式小型冰箱,里面只有两关啤酒和三根香肠。他取出这些食物,躺在不知铺了多少天的被褥上,他习惯在想事情时全身放松。 首先是松木被杀一案。 不对,光平摇头。这未必就是一切的开端,这个程序的起点也许在更早的以前。 但是这样想的话就找不到个尽头了,所以光平决定还是把松木一案作为起点。这是最方便的起点了,没必要太固执。 首先是松木被杀一案。 他曾在中心电子公司工作,但是一年前从公司辞职,来到了这条街道。 他被杀的前一天晚上,拿走了书店时田的《S ONFI》创号刊,之后把它交给了广美,理由暂时不明。 这本《S ONFI》里,登载着关于计算机的记事。 第二周星期五,广美被杀。 她的尸体周围,散落着秋水仙的花瓣,此花的花语是“幸福的日子迎来终点”。还有,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那本《S ONFI》。 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今早,一个身份不明的警察出现在自己房间,把现场是密室这件事告知自己。 广美每周星期二必去的地点,判明为邻镇一家叫做紫阳花学园的儿童疗养院。 ……以上。 以上就是光平所掌握的情报。他尝试着把这些情报当做材料,制作为目前的状况指明方向的箭头。但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还是无能为力。眼前一片黑暗,自己所做的一切只会让大脑更加混乱。 “前途渺茫啊。”他不禁开口感叹。一无所知——只有这点,是无可动摇的事实。 第八节 第二天是星期天,“青木”休息,光平这阵子的睡眠没有一点改善,整夜整夜地在小盹和惊醒之间循环,这让他的脑袋无比沉重,眼球干涸,连眨眼都难受。 刚过中午,房东大妈的敲门声终于把他从被窝中拉了出来。她是叫光平去接电话的,在这种时候房东大妈的语气总是那么的冷淡。 打电话来的是悦子,她想要光平到她公寓来商议广美葬礼的事。 “我最不善长应付婚礼葬礼了。”他对着话筒说道:“我给不出什么主意的,你还是去找MUE的妈妈他们商量吧。” “我当然也叫她来了啊,但你也得过来啊,毕竟你是姐姐的恋人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光平正想反驳,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他到广美公寓时,纯子和葬礼公司的商议已经结束了。厨房的桌子上放着各式各样的小册子,身着茶色西装的葬礼公司职员留下了费用单后离开了。 “得花上不少钱啊。” 纯子重新坐回椅子上,确认了一遍文件之后说道,她指的是葬礼的花销。坐在对面的光平伸长脖子看了看文件上金额的那一栏,上面记载的数字够他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了。 “所有事都麻
99lib?
烦你,真是太抱歉了。”悦子端来三人份的红茶,对纯子说道。 “好了啦,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说完,纯子喝了口红茶,微微湿润的双眸投向光平。“昨天真是谢谢你了……我昨天一定很不成样子吧。” “你心情平复一些了吗?” “嗯,稍微吧……多亏了光平你。” “不客气——比起这些,你们两以前就认识了吗?” 光平并没有指名在问谁,但悦子点头并开始说明她们之间的关系。从她的话中可得知,纯子从前就经常到广美家里玩,因为这层关系,悦子和她也很亲密。 “话说回来,广美还从未向我详细说明过她和妈妈之间的关系呢,我自己也没问过就是了。” “我们是高中时代的同级生。”纯子说道:“毕业之后广美到了一所音乐大学,我参加工作,但我们两还有来往。” 说完,她小声补充道,“感觉我们两很投缘。” “开始营业MUE之前,你们俩在做什么?” 光平只知道她们共同出资开了这间酒吧,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我到三十二岁之前一直在一家服装公司工作,那之后经人介绍开始在一家餐馆里工作,广美大学毕业以后应该一直是个女白领吧。” “她在一家家具公司工作。”悦子在一旁补充道:“那是爸爸朋友开的公司。” 光平点头。怪不得,广美她对家具相当挑剔。 “现在这家店是谁先找到的?” “没有什么先后,我们想一起开个店,找了许久之后一起决定的。” “但是姐姐这边显得特别执着。” “她好像特别喜欢这个店位。” “喜欢这个店位?为什么?” 若是在车站附近的店位还可以理解,但这里可是落魄的学生街,找不到任何吸引人到这里做生意的理由。 “她的说法是和学生做生意比较轻松,我也是同感,毕竟这里的环境也很好嘛。” 纯子所说的理由暂且还算说得通,但光平还是对
广美对这家店的执着有些在意。现阶段,他对广美过去的一切都十分在意。 “广美从音乐大学毕业后应该是想成为个钢琴家吧?你知道她放弃的原因吗?” “唔……”,纯子红唇微张,接着沉默了片刻,右肘撑在桌面上,指尖摆弄着耳环。 “事到如今……”她语气平静。“这已成为永远的谜了。” “我把钢琴比赛的事和光平说了。” 悦子说道,纯子叹息,痛苦地抬起下巴说道,“那时的情况我也记得很清楚。” “话说那个时候?99lib.,是纯子小姐开车送姐姐到会场的吧。那时因为裙子的尺寸出差错,险些就要迟到了,你真是帮大忙了。” “嚯,还有这么一回事吗?” 都这样火急火燎地赶来了,广美最后竟然没有演奏。那时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关于那时的事嘛……” 纯子一脸思索的表情。“我觉得广美从最初开始就没打算出场。裙子尺寸出差错也是她故意安排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光平问道。 纯子摇头。“我也不知道,这只是我的感觉而已。” “葬礼公司的人来之前,我把那个残疾儿童设施的事告诉纯子小姐了。加上这个,姐姐身上的谜也太多了吧。” 说着,悦子把杯子里的红茶喝光。 “妈妈对这家残疾儿童疗养院知道知道些什么吗?” 光平问道,纯子耸肩,“我连这所学校在哪都不知道。” “话说昨晚,那个崛江校长来电话了,他说姐姐既然都对外界保密紫阳花学校的事了,自己是不是不要来参加葬礼比较好。我觉得他的考虑或许是对的。” “这样啊……” 那个校长也是一个让光平在意的存在。他看起来是一脸的一无所知,但事实是否真是如此还有待考证。 “那么,杂谈就到此为止吧。” 悦子麻利地整理桌面,拿来笔记本和圆珠笔。“举行葬礼之前要通知许多人吧?光平的工作就是列出这些人的名单。” “因为我是她恋人?”光平问道。 “对,因为你是她恋人。” 光平无奈地拿起了圆珠笔。 “纯子小姐也有恋人吧?” 悦子的询问,让单手支着下巴看着光平书写内容的纯子略显狼狈之色。 “才没有,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好久没见了突然想问问而已,这倒怪了,我还以为你一定有恋人的。” “没有啦,都没人肯要我,对吧?光平?” 突然被点名,光平抬起头,不知道如何99lib.回复纯子的问题,只能沉默的微笑。 纯子手指上蓝宝石的光芒,反射到光平眼中。 第九节 翌日星期一,光平久违地到“青木”上班了。从广美被杀那天起,他就没来上过班。 早上在咖啡厅给沙绪里打下手的时候,经营点心店的岛本出现在店里。岛本担任着这条街的商店自治会长一类的职务。他的店铺开在铁道旁,但最近的营业额还是一落千丈。 他是来找店长的,沙绪里到二楼的麻将馆把店长叫了下来。 “上次和你说的树的事,准备的差不多了。” 双双入座在最靠边的席位上,岛本语气热心地向店长说明着什么。桌面上平铺着一张类似地图的纸。 “就是还缺少一点资金,所以我才像这样四处奔波,请求生意不错的店铺出资。” “我们店第一次的募捐已经比其他店要高出许多了啊。”店长一脸不耐烦地说道:“再说了,我们店生意也好不到哪去。就算生意好,我也没必要去投资这个不靠谱的计划吧?” 岛本满脸客气的笑容,偷偷观察着店长的表情。店长脸上还是和往常一样的吝啬表情,嘴里碎碎念。 “听说是要做圣诞树。”沙绪里在光平耳边悄悄说道,“用作展览的超大型的那种。” “做在哪里?”光平问道。 她抬抬下巴示意南边的方向。“顺着这条街往南走再往中间靠点不是有一颗巨大的松树吗?他们打算用那个来做圣诞树。” 光平吃惊地瞪眼,这颗树他还是知道的。 “但我记得,那颗树是旁边大学某届的学生种的纪念树吧?” “好像是这样没错,但听说他们已经从大学那边获得许可了。说是要把那颗树削成圣诞树的形状,在上面装饰圣诞人偶啊花啊星星啊。” “想靠这样吸引客源?” “应该是吧,但到底能吸引多少客人就说不准了。” “真受不了。” 感觉会做出个四不像,光平看向岛本他们。就算是为了这条街的复兴,他们的也太过恶趣味了吧。 店长似乎是受不了死缠滥打,最后同意出资。点心屋的店主不知鞠了多少次躬。 岛本刚离开店铺,时田冲了进来。红色贝雷帽被他抓在手上,进店之后大喘了几口气。 “怎么了,老爷子。” 沙绪里给他递上一杯水,问道。时田一口喝干杯里的水,呛着后咳嗽了几声。 “现在可不是在这里悠闲的时候,武宫那家伙被逮捕了。” “武宫?” 光平不禁高声惊呼,沙绪里也楞在当场。 “是来我店里买书的学生告诉我的,武宫被带出去问话,然后就这样被警方带走了。” “罪名是?” “一定是谋杀松木啊,还能有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 “照学生的话,应该就是刚刚发生吧。凶手果然是那个混蛋啊。” “真是无聊的男人!” 沙绪里咬牙,高跟鞋在地上重重跺了几脚。“只是被揍了一拳就杀人报复,他脑袋真是进水了。” “但是他好像有不在场证明吧?” 与沙绪里激动的态度相反,光平的声音显得平静。不知为何,武宫是凶手这一事实没办法得到他的共鸣。 “详细的情报我也不清楚,我可是一听到就赶忙来通知你们了。” “要怎样才可以获取详细的情报啊。” “鬼知道……去问警察应该是最快捷的吧,但是他们应该不会随便告诉普通人的。” “也对……” 光平咬着下唇,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边的店长拍拍他的肩膀。“警察之所以会出手,一定有其根据,明天的早报上一定会有相关记事的,你们没必要这么着急,静下心来等着就行了。” “这么说也对。”时田说道:“总之今晚先把这个话题带到MUE去喝一杯吧。” “嗯……好吧。” 在时田面前,光平摆出期待今晚这一杯的表情,但此刻他的内心无法淡定。武宫杀了松木——他心里无法释然,但这种说法并非完全无法想象。问题是广美,杀了她的也是这个男人吗? 怎么可能,光平心里咂舌。先不说没动机,他俩根本没有任何交点。 坐到桌球室的收银台里,光平的内心还是无法平静下来。他尝试着时不时向来打桌球的学生搭讪,但没有找到一个知道详细情报的学生,也许是学校高层下了禁口令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算自己亲自到学校去打探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光平心中的结在傍晚时终于被解开了。井原和太田像往常一样双双出现在店里,作为助教的太田掌握着相当详细的情报。 “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觉得有详细情报还是和你一起分享比较好,所以就把他带这来了。” 井原意识到还有其他客人在场,压低声音说道。他之所以在这样刚好的时机出现,是想尽快把消息传递给大家。 助教让瘦小的腰身靠在长椅上,“这,这其实不算是逮捕。”他前置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武宫现在的状况很不妙,嗯,不妙到极点。” “到底哪里不妙啊?” 井原很明显在压制内心的焦急。 “有目击者。” “目击者?”光平问道,助教点头。 “松木君被杀的那一天早上,有人在他的公寓附近看到了武宫。不对,不能直接说是武宫,那个人目击到的是一个穿着大学研究室作业服的男人。所,所以,武宫君就被怀疑了。还有就是,他和那家咖啡屋的女侍,叫什么来着……” “沙绪里。”光平帮了他一把。 助教再次点头。“他和松木因为那个女人发生了争执,还被打了,所以他冲动杀人报复,这作为动机完全说的通。” 说到这里,太田抬起左手抹去嘴角下的唾沫。 “但是,之前不是说他有不在场证明吗?” 记得上村刑警曾说过,他那一天都呆在实验室里。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助教皱眉,“那天早上,武宫好像在和某个学生一起做实验,但,但是,他在实验途中离开过房间一次。他似乎嘱咐那个学生对此保密。” “拜托那个学生为他做伪证吗?那学生还真敢答应呢。” 与太田鲜明对照,井原口齿流利地说道。 “我和他不是一个专业的,知道的也不很清楚,但武宫似乎深受学生们的信任。他和那个学生说不想因为上了个厕所,就被警察追根究底,拜托他替自己隐瞒一下。” “但最后还是暴露了?” “警察给了那个学生相当的压力,那学生自然就说出了实话。” “然后呢,这个叫武宫的研究生对此有何反应?”井原问道。 “他对自己找学生做假证供认不讳,但是矢口否认了杀人的罪行。” “这样啊。” 井原用意志坚定的目光看向光平,“无论如何,单是做假证这一项,他就够可疑的了。” “难道真是武宫杀害了松木哥?” “不可否认,其可能性很大。” “确实如此……” 但对这个突发事件,光平心中无法产生一丝共鸣。 井原再次看向助教。 “目击者大约是几点在公寓附近看到这个疑似武宫的人的?” 助教眉间的皱褶更深了,他歪着那张比井原小上一号的脸,“好像说是……十点左右吧。” “这个时间和松木哥隔壁的学生听到动静的时间一致。” “这样的话,”井原双臂交叠,“至少可以证明他也许有到过松木房间里。” 说到这里,井原和光平陷入沉默,片刻后,太田瓮声瓮气开口,“无论结果如何,他这趟都算完了。” “就算和女侍勾勾搭搭的谣传能被原谅,但他这回可是被卷入了杀人事件中,这名誉可就不好挽回了。毕竟,受损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名誉,还,还有大学的名誉。” 这天夜里,众人在MUE集合。大家一听说武宫被捕的消息就急忙赶来。井田和时天这对老球友自然不会缺席,青木的老板和沙绪里也少见地双双来到店里。 纯子已然从广美的离去中振作起来,?99lib.今天店铺重新开张。昨天的葬礼结束后,她帮忙一起整理了广美的遗物,就全身心地回到了店里的生意中。但是,她还是会时不时地思念起这唯一的亲友,失去焦点的双眸魂游物外。 悦子缺席了这里集会,纯子有给她打过电话,想把大家介绍给她认识一下,但是被她婉拒了。倒是悦子有给光平打过一通电话。 “今天,我和佐伯小姐见了一面。” 这是她电话拨通后的第一句话。 “佐伯?哦哦,是她啊……” 光平片刻才反应过来,佐伯指的是之前在紫阳花学园见过的那个保险外交员。 “她说,姐姐买了生命保险,受益人是我。这可以算是个好消息吧,但让我在意的是,姐姐在此之前从未买过什么保险,她过去经常说觉得这玩意不吉利,但今年却突然投保,你不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吗?” “她也许只是为你着想啊。” “确实,这也不是不可能……你还有什么其他看法吗?” 光平略做考虑,“完全没有。”他回答道,“虽说也不能说她不重视我们之间的关系,但她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这样啊。” 悦子沉默片刻,似乎在考虑些什么,“算了。总之,你在这件事上多留点心吧。”她说道。 “你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说这事吗?” “算是吧——啊,还有一件事。” “说。” “那个叫武宫的,和我姐姐没有任何关系。” “……你凭什么能这样断言?”光平问道。 “直觉。”她回答道,“姐姐的死,不可能和这样的三角争执扯上关系。” “哦哦……”光平态度暧昧地回应道,他的观点与悦子一致。 悦子的意见让他茅塞顿开,与此相对,MUE的众人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总之,松木一案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时田深深地叹了口气,饱含着放弃,轻松,和脱力。 “但他真的是凶手吗?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样的社会精英和杀人犯画上等号。” 井原看了看众人,似乎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确实,他看上去不像有胆杀人的人。” 青木老板说道,他的酒量不行,正啃着自己从店里带来的披萨。 “读书人就可怕在这里了,他们都是些专业痴,一旦涉及对自己工作以外的事,就很容易失去理智。——妈妈,再给我来一杯。” 从时田那接过平底杯,纯子问道,“大家都认识这个武宫吗?” “面是没见过,但传闻却听说了不少。”井原说道,“松木有和我提起过他,他说捉弄这个读书人很有意思。” “我是从店长那听说的,说是有个读书人一直缠着沙绪里。” “就是啊。”在场的沙绪里回答道,她明明还未成年,却毫无掩饰地喝着冰镇波旁酒,但在场众人都没注意到,也许只是懒得点穿而已。 “那个男人每次到店里来都邀我出去约会,松木遇害的前?99lib?一天晚上也是如此,所以才发生争执,吃了松木一拳。但先动手的是武宫,对吧?光平。” 光平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所以他就报仇杀了松木吗?读书人的脑袋果然不正常。” “你可不能一棒子打死一锅啊,我的朋友里就有许多读书人,他们都很正常啊。” “真的吗?但我们的助教好像就是个反例啊。” “别看他那样,他可是个大大的正经人。今天的详细情报就是他提供的,别瞧他今天不在场就说他坏话。——但刚才老爹口中的专业痴倒是有一定道理,这种类型的读书人不在少数,只懂得活在自己的领域里,对其他世界却一无所知。” 井原这样说道,似乎是在安抚时田的怒火。 “光平,你是什么想法?” 前台里的纯子见光平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开口问道。 时田与井原的视线也投向光平,光平用兑水酒润了润喉咙,“得知武宫或许是凶手的消息时,理解与怀疑的心里各站一般吧。” “有什么让你难以信服的吗?”井原问道。 “广美的死。”光平回答,“若杀害松木的凶手真是武宫,那杀害广美的凶手又是谁呢……我现在怀疑这两起事件不无联系。” “这可就不好说了。” 时田说道,“也许杀害广美的凶手也是武宫啊。” “那动机是什么?” 品尝着白兰地的纯子说道,井原插入对话: “我们不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的。也许是广美小姐得知了凶手的身份,凶手为了封口而狠下杀手呢?” 时田的嘴角歪了歪,似乎是在揶揄井原的假设,“我只能说有这种可能而已。” 众人的对话自然无法让光平信服,他知道,除了两起杀人事件,摆在他们面前的谜团还很多很多。 就在众人的议论告一段落之时,有新客人推开店门。随着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众人一齐看向店门方向。当看到进入店铺的男人时,在场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不快与紧张之色。看来大家都与这个男人见过面了。 男人慢悠悠地环顾店内一周,锐利的眼神投向诸位顾客身上。 “大家似乎聊得很欢呢。” 没人开口回应他,大家都保持着原有姿势,只有双眼抓捕着这个男人。 男人来到光平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几天过的可好?” 光平自然没有做出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这个男人的眼睛,但男人丝毫不见怯色,反而别有意味地笑了笑。 男人离开光平,手肘撑着前台,“你还是那么漂亮。” “谢谢你的夸张。”纯子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还是独身吗?” 这次,她没做出回答了。 “有何贵干啊?警察先生。” 时田开口打开局面,他是众人的代表。 “贵干?”警察满脸惊奇地看着书店老板,“我能有何贵干?”他又一转身,看向其他顾客。他的举动让光平想起很早以前看过的一部西部电影的某个片段,电影名是什么忘了。 警察开口了。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有贵干的应该是你们才对吧?” “你什么意思!” 时田怒道,井原连忙按住他的肩膀。 “似乎有个叫武宫的人被逮捕了呢。我们确实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个状况。” “就是这个了。” 警察愉快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们想知道这个。不愧是绅士,就是坦率。” 说完,警察把在场众人一一审视了一遍,“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那家伙不是凶手。”他的语气干净利落。 “你说啥!”时田吃惊道,其余人都注目着警察。 光平手里抓着酒杯,呆呆着望着他。 “不是有目击证人吗?” 沙绪里扯了扯迷你裙,轻声问道,“问得好。”警察满意地眯起眼。 “是有人目击到武宫走出松木的公寓没错,但没人目击到他行凶啊。” “但他去过公寓是不争的事实吧?”光平说道。 “确实如此,”警察说道,“但他并不是凶手。” “为什么?” “因为我这么说。” “……” 看到光平无语的表情,警察哈哈大笑,“开玩笑的啦,不逗你们了,还是让你们听听武宫的供述吧。” 警察的描述,大致内容如下。 为了青木的沙绪里而吃了松木拳头的武宫不堪羞辱,在翌日星期三早上给松木打了通电话。他想和松木单独见面,一决雌雄。 松木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最后还是答应把见面时间定在早上十点。但是,作为条件,他要武宫到公寓来找他。 武宫应松木的条件,在快十点的时候——准确来说应该是九点五十分——离开实验室,来到南部荘。 但?99lib?在见面地点等待他的竟然是松木的尸体,也就是说,他到公寓时,杀人事件已然发生了。 此时,武宫没有报警,而是立刻逃离了现场,他可不想卷入杀人事件之中,也不想自己和其他男人争抢女侍的事被教授们知道。他为了洗清自身的嫌疑,还拜托学生为他做假证。武宫是这个学生的指导员,若在这里助他一臂之力的话,今后可以讨到不少方便。 “他家伙的话可信?” 听完警察的描述后,时田抱怨道,他怒甩手中的酒杯,杯中的酒水洒在了他的裤子上。 “你们可别搞错了。”警察说道,“我们是不会凭一时的感觉去判断的。有些真话会听起来谎言味十足,有些谎言却可以做到面面俱到,在我们眼中只有数据。从武宫离开实验室的时间上判断,扣除从公寓往返所需的时间,他根本没有足够时间去杀人。” “这么说,事件又返回起点了吗?” “起点?”警察的笑容别有意味,“不会回到起点的啦,事态还是有所进展的。” 他又来到光平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松木曾在电话中这样和武宫说过,我今天下午有客人要来,若你还想在这条学生街上混的话,还是不要和他碰面为妙——” “但他却没说这个客人是谁。”警察继续道。 “也就是说,松木和某人约定了在公寓见面。这个人难道没看见松木的尸体?若是他见到了,为什么不报警?”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人就是凶手?” 纯子表情严肃地说道。 警察面向她,“约定下午见面的人在早上出现,杀害了松木后逃逸,这种可能性相当大。” “约定见面的人,也就是说,是熟人吗……” 时田说道,警察却向他摆了摆手指,“不仅如此。” 警察倒退了几步,把在场众人的表情一一观察了一遍,似乎是想以客观的角度读出他们的表情。一直后退到店门,他才停下脚步,然后挺起胸,似乎准备发表什么重大消息。 “从松木的话中可以看出,那天会到他公寓的人,是这条学生街里的人。与松木认识,并生活在这条街上——这说的不就是你们吗?” 第一节 黑色边缘相框中的广美,眼神如梦似幻。她生前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光99lib.平双掌合十。 天空昏暗,厚重的云层似乎要吞噬整条街,刺骨的凉风从脚底穿透整个身躯,一张广告传单随风飘动,在参拜的人群中戏耍。 广美遇害后的第二个星期三,众人为她安排了一场简单的葬礼。参加的只有MUE的常客,同公寓的几个熟人,悦子的朋友三人,佐伯良江也出席了葬礼。 沉默与抽泣,寒暄和轻语——在这种奇妙的安静气氛中,送别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众人缓慢的动作就像被抽走了生命一样,只有他们口鼻中吐的白色气体,证明着他们还是有生命的个体。 光平感受着时间的缓慢流逝,脑中追忆着广美。他只需闭眼,广美的容颜就会浮现脑中。但仅仅只有容颜而已,他回忆不起任何能触动心房的片段。他心中焦急,却无济于事。与广美的点点滴滴似乎都染上了悲伤的颜色,深刻地嵌在了他的心里。光平闭上眼,眺望着这片悲伤的颜色,看来离这片颜色褪去,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真是安静的葬礼呢。” 佐伯良江上完香,来到光平身边。她身穿丧服,比起平时的外交员打扮更显严肃。 “谢谢你专程跑一趟,没打扰到你工作吧?” 光平问道。 “没事的,我请假了……我平时都不怎么请假的,就是留在这种时候用的。” “你一定很辛苦吧?工作那么忙,回家还要照看孩子。” 听到光平的疑问,她低头轻语,“我是孤身一人。” “但是你之前说,你有个女儿啊。” 良江微微摇头,“曾经有过,但现在没有了。她病故了。” 光平无语。 “她身患一种脑麻痹症,手脚不自由,所以我把她安排在那个学校里。但最后她还是走了。她才五岁,真是不幸的孩子。” 她的语气却不带丝毫悲伤,恐怕是多年下来,她已经把这不幸的现实慢慢消化了吧。光平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像这样坦然地面对广美的死亡—— “那你丈夫呢?” 光平问道,她叹了口气,“离婚了,孩子的死让我们的关系产生裂痕……不久后就离婚了。” 光平这回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阵冷风拂过。 “光平你也一起来吧?” 广美的灵柩被搬上灵车,悦子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似乎是在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火葬场。 看着悦子那与广美拥有相同特征的面庞,光平脑海里想象广美在白色箱子中化为灰烬的姿态。这仅仅是碳氧化合物转变为炭的过程,但光平还是觉得广美会因疼痛蹩起眉头。他不由地回想起前几天看过的一个恐怖电影广告。 “我就不去了吧。”考虑片刻后,光平拒绝道:“我到那边又帮不了什么。分别还是简单一些比较好。” “也是,那我和纯子姐一起去吧。” 悦子没有强迫他,她也和自己一样没把葬礼当做什么特别重要的仪式,这点光平在会晤阶段时就感觉到了。 灵柩车上的装饰华丽到似乎会让车中的广美感到汗颜,估计是纯子安排的吧,这明显不符于悦子的审美。 低沉的引擎音响起,灵柩车就像神圣的使者一样,开始缓慢移动,但车背后排出的汽车尾气,和普通的车一样难闻。 看着灵柩车渐行渐远,参拜者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开始互相确认脸上无奈的表情。大家都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表露出怎样的情感。 “唉,回去吧。” 书店老板时田大声地自言自语道。这句话就像号令,众人跟随在他身后一同离去。这身着丧服的黑色团体成群地走向学生街。 葬礼结束以后,光平回到公寓。脱去身上的深色西装,换上牛仔裤和夹克。这套西装是去年夏天为了参加实习而新买的。买来以后就闲置在一边,光平做梦也没想到,竟会在这种场合派上用场。 他突然记起从葬礼回来后要往身上撒盐,但此时他已经换好衣服了。说实在的,就算他记这个风俗,也不可能会去实行的。 他本来是预定早上参加完葬礼,下午直接去青木上班的,但现在看来,吃完午饭后还有一些时间盈余。光平站在房间中央沉思片刻,把手伸向了桌上的杂志,正是那本《S ONFI》的创刊号。 这本科学杂志创刊号是广美留下的奇妙遗物,光平把它塞进口袋里,前往大学研究室。这个研究室并不属于机械专业,他基本没来过这里。建筑的表面挂着一块崭新的名牌,上面板写着“情报工学科”。其研究最前沿科学技术的自负,在这块崭新的名牌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光平在这个建筑的其中一个教室中,找到了学生时代的好友。他和这个好友在高中相识,进入大学后,即使专业不同,他们还是经常一起游玩。这个朋友网球打的好,人长的俊俏,可谓女生心目中的王子,在每次联谊会中都无一例外地是抢手货。 “你来真是时候,我正好在休息。” 友人身处于计算机海洋之中,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他身边的一台电子音合成器正在进行着无人演奏,音色与钢琴一般无二,肖邦的曲调缓缓流出。 “好厉害。”光平不禁叹道。 “作为情报源的女孩的水平算是出类拔萃了。”友人调低音量。“我们最多只能提取到这种程度的声音了,若是可能的话,真想把布宁①拉来啊。”(①布宁:俄罗斯钢琴家) “可以做到完全复制吗?”光平问道。 “绝对完美复制。”友人回答道:“不仅仅只是按着乐谱发音,连情报源钢琴家的触键都可以完美复制。” “但还是缺乏个性吧?” “个性也可以复制。” 友人信心满满。 光平没有对此再次作出深究,把带来的杂志给他过目。友人兴致勃勃地把杂志翻阅了一遍,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对中央电子这家公司了解吗?” “还算了解。”他点头道。 “一个在中央电子工作的人好像对这本杂志中的某一篇文章感兴趣,你认为会是哪篇文章?” 友人皱起眉头,抬头看向光平,“奇怪的问题。” “确实奇怪,但我就是想知道答案。藏书网” 友人再次翻阅杂志,随后盯了目录一会儿,抬起头。 “这可不好下结论,若是计算机公司的人的话,应该会对所有计算机相关的文章都感兴趣。” “完全没办法排除吗?” “若是一定要找个可能性强的……”友人指向目录的其中一项,“那就应该是人工智能了吧。自动翻译系统,专家系统,智能机器人,自动翻译电话这一类的。这些技术有望开放世界范围的市场,还存在许多未开发的领域。” “中心电子也致力于这一类项目的开发吗?” “当然了,毕竟是计算机公司嘛。但和其他公司比起来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开发进程算是在普通程度吧。” “在关于这个领域的文章中,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吗?比如说让你感到可疑的,有疑问的?” 友人再次翻开杂志,这次是认真地把各个文章精读了一遍,但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很特别的文章,全是在泛泛而谈。这类科学杂志的创刊号都是这样粗糙的。” 说完,他把杂志还给光平。“这样啊。”光平接过杂志,一阵失望。 .99lib.这个友人是计算机方面的专家,他所说的应该不会有错。这么说的话,松木之所以会对这篇杂志感兴趣,果然只是因为上面登载着计算机相关的文章。而他把杂志交给广美,应该也没什么特别的意图。 ——“瞧瞧,这篇计算机的文章挺有趣呢。这可是我以前的老本行。” 松木应该就是这样把杂志交给广美的,这种想法很合理了。 “为什么要来问这种问题?” 友人往嘴里塞了一块口香糖,问道。 “随口问问罢了。” 光平含糊其辞。“这样啊。”友人也没做深究。这种性格也算是他的优点之一,他大概对这类事也没什么兴趣吧。 “话说,你找到中意的工作了吗?”友人问道。 “还没,我现在还迷茫着呢。”光平回答。 “你说过,不想做个制造公司的上班族吧。” “也不是不想。”光平挠了挠下巴。“只是不想把自己限定在某个范围内。我并不是为了走这条路才选择上大学的。” 友人嚼着口香糖笑道,“没有多少人是为了走某条路才上大学的。你可以去问问最近的考生,他们进了大学后打算做什么。他们的答案有网球,滑雪,XXXXXXXXX,甚至到海外旅游。他们在大学中没有获取丝毫知识,仅仅只是准备了一张社会份子的面具就投入到工作中。他们选择企业的条件不是假日多,就是交通方便。” “你是在劝我尽早就业吗?” “正好相反。”他说道:“我是想告诉你,像你这样远离着腐朽的人生是绝对正确的。那样的人,藏书网就算进入企业,也成不了什么大事的,只是遵从上司指示行事的傀儡而已。你别看他们现在是能生存得下去,但时代可不是一沉不变的。忠实地依照指示工作,这可是计算机的绝对主场。不仅如此,一些无知的人会认为机械最多只能代替肉体劳动,但事实是在不久的将来,它们将活跃于智力劳动的领域。判断,推理,想象——它们无所不能,而且,它们不知疲倦,任劳任怨,绝不会偷懒。相反的,缺乏劳动积极性的人类倒成了社会发展的阻碍。” 一阵寒意侵袭光平的背脊,“这么说,将来的工作只靠机械了吗?” 友人笑着摇了摇头,“机械再强,毕竟是人类的产物。但劣于机械的人将会被淘汰。未来的社会,是由优秀的人和优秀的电脑共同运营的。” 说完,他又安慰光平似地补充道,“当然了,距离那样的社会还要花费一段时间的。” “我会努力找到一份计算机无法替代的工作的。” 光平说道。友人眉头轻蹩,悠悠说道。 “问题不在工作的内容,而是战胜任何优秀计算机的自信。” “自信吗……” “对,就是自信。”光平看向友人,摆出一副自认为信心满满的表情。 第二节 光平离开大学,回到青木,和往常一样去照看桌球厅的收银台。在广美生前死后完全没有改变的,只有这份工作了。 光顾台球厅的,仍旧是脱离规则胡乱击球的学生群体。他们是不是会把球抽出桌外,但光平目前可没什么心思去警告他们。 光平坐在收银台,打开大学笔记本,上面排列着杂乱无章的文字和图画,没有丝毫笔记的模样。广美遇害现场那不可解的状况——光平把脑中的想法以自己的方式描绘在了笔记本上,他开始在闲暇时间挑战这个谜题。 他对那天的状况进行了大体整理。 光平抵达公寓入口时,听见电梯到达一楼的提示音。他连忙赶往电梯大厅,但电梯还是刚刚离开。随后,电梯前后停留在了三楼和六楼,光平用楼梯来到三楼。在进入三楼走廊时,从楼上传来惨叫声,他赶上六楼并发现广美99lib?的尸体。电梯就一直停留在六楼。 ——若真如香月刑警所说的一样,广美所搭乘的正是与自己失之交臂的那一趟电梯的话…… 凶手的行动就有两种,与广美一起从一楼进入电梯,或是从三楼才进入电梯。广美的佳在三楼,很难想象她会专程到六楼去。所以,凶手在六楼进入电梯的可能性不大。 ——大胆假设一下,若广美是在三楼搭的电梯,状况又是如何?因为电梯只在一,三,六楼停过,所以广美是打算从三楼前往六楼…… 在这种假设下,凶手进入电梯的地点就会变成三楼或六楼。但无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凶手的逃脱路线完全被光平阻挡了。 ——使用楼梯上楼时,每一层的走廊都可以尽收眼底,凶手根本无处可躲,又没有在楼梯上与他擦身而过…… 自己一定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并非物理上的线索,而是心理上的线索。 ——今天也止步于此吗。 光平合起笔记本,伸了个懒腰。今天得出的结论与昨天前天如出一辙。 他走近窗沿,朝窗下看去,这是松木的招牌动作。对面理发屋那让人误会为流行酒吧的装修已临近竣工,剩下的就是等待开店时间了。 松木曾说过,他讨厌这条街,这条.99lib.街上感觉不到活力——。 但他为什么还要来这条街上生活?据光平所知——虽说他对松木几乎一无所知——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会驱使他来这条街。 “不对……”光平不禁自言自语。 这不可能,他有从店长那听说过松木出现时的状况。他当时确实是拿着从业员募集的广告出现的,也就是说,他一来到这条街,就决定在青木工作了。 那么,他为什么会到这条街上? 他至今还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松木为什么会辞职已经是个谜团了,他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街道作为人生第二起点,更是谜中之谜。 ——莫非,这个谜团中,隐藏着打开真相之门的钥匙? 光平往玻璃窗上呼了口气,接着在水雾部分画了一个问号。 临近下班时间,沙绪里来到三层。光平有些惊奇,她可算是桌球室的稀客。平日里有事要交待时,她通常都会用专用电话联系的。 “拜托你个小事。”沙绪里盯着光平那双在收银机上敲打的手,开口说道。因为今天要参加葬礼,她身着黑色制服,连迷你裙也是黑色的,双腿还裹着黑色丝袜。 “怎么了?”光平抬头。 “能送我回家吗?”沙绪里的粉唇吐了吐舌头。 “也不是不行,出了什么事吗?” “嗯,一些小事……” 瞧她欲言又止,光平坐等她开口,但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事?”光平问道。 “是的,小事。”她莞尔一笑。小女孩们普遍认为一个可爱的笑容可以回答一切。 “我准备下,你去楼下等我吧。” 光平用球杆往楼下指了指。 二人离开店铺时,天上落下蒙蒙细雨。葬礼时天色就昏沉沉的了,光平在店里时也许就开始下雨了。雨点细若纹丝,落地无声。 难道沙绪里是忘呆雨伞,才让自己送她一程的,但她却随身带着一把折叠伞。她撑开伞,伞面上描绘着蔷薇的图案,袖珍如儿童用伞一样。光平和沙绪里双双缩着身子挤在伞下,走进昏暗潮湿的街道。光平可没什么怨言,他本身连伞都没带。 沙绪里的公寓要沿着大街向南走,越过地铁,再继续向南才可以达到。光平右手拿走小伞,到地铁面前时,左肩已经湿透了。升降器选好时机似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光平,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二人停留在原地等待电车通过,沙绪里问道。她的吐息带着轻微的薄荷味,大概是嚼过口香糖了吧。 “为什么这么问?” “你想啊。”她理了理刘海。“广美姐已经不在了,你也要离开这条街了吧。” 光平缓颜一笑,“这两者没有联系的。” “但是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青木吧?你和我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这时,电梯从二人面前飞驰而过,那个场景又要重现在光平脑海中,但被光平抑制下去了。 “就是不一样。”越过地铁后,沙绪里重复道,“光平是大学毕业生啊。” “这又不是多了不起的事。” “很了不起了!”沙绪里说道:“松木也说过,你若是愿意的话,一定可以成为社会精英的,你会住在这条街上简直是闹着玩。” “闹着玩吗。”光平低语。“松木哥还会说这种话哈。” “经常啊。你知道吗,他有两个口头禅。” “是什么?” “第一个,快找个好男人结婚生孩子吧。” 光平呵呵一笑,这句话确实耳熟。 “第二个,我迟早会离开这条街。” “这我知道。”光平表情回复正经。“这句话没人比我更熟悉了。” “他成天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啊。有一次我就回答他了,那你摇滚快滚。但他却说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为时尚早什么的。鬼知道他到底在等什么。” “是呢……” 松木在等待着什么——这种想法萦绕在光平心头。正是为此,他才会来到这条街。若真是如此,他所等待的,一定是能给他带来无穷利益的东西,否则他不会连工作都辞了来这条街。 ——但是,在这条街上,这条被他称为没有呼吸的街上,他究竟在追寻什么梦想。 临近沙绪里的公寓,街道越发昏暗了起来。光平没怎么来过这一带。附近的建筑看起来不像是民房,倒像是仓库和工厂。远处可以看到一个保龄球形状的看板闪烁着灯光。 “你每天都走这条路,心里不慌吗?” “还好吧,习惯了。”沙绪里的语气里充满无所谓。 突然,她停下脚步。低头前行的光平往前多走了一步,连忙伸长拿着雨伞的手臂,不让雨水打到她。 “怎么了?”光平回头问道。 沙绪里刚才的开朗表情一转阴沉,盯着正前方。光平追踪她视线的终点。 只见武宫靠着电线杠站在前方不远处。 他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光平无法理解。但瞬间后,他就反应过来,沙绪里让自己送的原因就在于此。 武宫摇摇晃晃地走近二人,裤子的膝盖部分沾着泥巴,看来是在哪摔过跤。 他来到光平面前,攥住他的领口。满嘴的酒气让光平不禁往后靠。 “混蛋!!”武宫攥着光平领口的手晃荡着。不知是不是酒气上头的缘故,他的动作极为缓慢。 “松手。”光平的语气冷静。武宫没有半点要放手的样子,无奈之下,光平只能强行甩开他的手,使出一招绊足。武宫像断了线的人偶一样,毫无抵抗地跌落在地上。 “可恶!!”他这次抓住了沙绪里的脚腕。“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人生!!” “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关我什么事。” 沙绪里剧烈挣扎着被抓住的脚腕,运动鞋的鞋尖撞在了武宫的额头上,他不禁松开了手。 “光平,我们走。” 光平正抬起脚步,忽然感觉到身后的武宫站立了起来。回头一看,有没有搞错!光平强忍住的怒吼。武宫的右手上拿着一块闪闪发亮的金属。 这是一把薄形小刀,大概是他学习时削铅笔用的吧。武宫眼中闪烁着如手中小刀一般锐利的锋芒。 一阵莫名的呻吟声过后,他向二人袭击过来。他脚底不稳,但刀尖的动作却敏锐且正确。他的目标是自己?还是沙绪里?判断让光平的动作慢了一拍。在他扑向武宫的前一刻,小刀已经在沙绪里的左肘上划过。 “啊!” 沙绪里秀眉轻皱,双腿失力。光平立刻搂住她的肩膀。 “没事吧?” “嗯,还行。” 似乎很疼,但沙绪里的语气还算精神。光平再次看向武宫,被撞飞到路边的他以依旧缓慢的动作站起身,嘴里失魂地碎碎念着,往光平二人相反方向奔去。 “要报警吗?” “算啦,擦伤而已,没必要搞得那么麻烦。” “那去医院包扎一下?” 沙绪里摇头,“这也算了。快到公寓了,先送我回家吧。” “……好吧。” 光平将她抱起,瞥了一眼武宫消失的方向,慢慢地移开步伐。 “昨天也是这样。”沙绪里说道:“他也像这样在这里等我,找我麻烦。但昨天好像没有喝酒就是了。” “他怎么会恨到沙绪里头上?” “鬼晓得。他昨天好像说自己被大学解雇了。” “被解雇了?原来如此……”光平能理解。“估计是被教授抛弃了吧。上演了这一场争夺女人的闹剧,还被警察缠上,被舍弃也不奇怪。” “他说错全在我,都怪我和松木不清不楚。” “哦哦……” “我才没有和松木不清不楚。虽说我和松木上过床,和武宫也到B阶段了,但我和他们俩都没有恋爱关系。” “问题不在此。”光平说道,“对于武宫来说,只要有个能憎恨的人就足够了。” “但他不是很优秀吗?会因为这种小事就被赶出精英行列?” “……” “真的会吗?” “大概吧。” 两人陷入沉默。 沙绪里的公寓很快就出现在二人眼前,木制的建筑让人联想到旧时候的小学校舍。 “进来坐坐?”沙绪里问道:“来喝杯茶吧,雨也许很快就停了。” “茶就不必了,你手上的伤自己能处理吗?” “能啊,但光平来搭把手就更好了。” 她在背后推了光平一把。 沙绪里的房间是六榻榻米大小的一间结构,但各种家具一应俱全,居住起来还算舒适。家具和电视都是女孩喜欢的明亮色调,掩盖了木制建筑的古旧气息。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渗透着一股香甜的气息,仅仅只是坐下,就让光平浑身舒坦。 沙绪里拿来一个小型急救箱,从中取出消毒液,脱脂棉,绷带和胶布。光平帮助她对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伤口并不深,但大量的出血确实让人动摇。伤口的深浅并不代表着出血量的大小啊,光平手里卷着绷带,心中想到。 他的脑中似乎抓到了什么,就像有异物塞在后牙槽里一样,让他一阵坐立不安。 “怎么了?”沙绪里看着他说道。 “不,没什么。” 一瞬间后,这个异物却不见了踪影,这是常有的事。“怪里怪气的。”沙绪里笑道。 “你喜欢史泰龙?” 光平看了眼墙上的海报后问道,他试图转换一下当前的气氛。海报上的史泰龙戴着拳击手套,举着双拳盯着二人。 “不算吧,但我非常喜欢洛奇。” 沙绪里脱下制服和迷你裙,换上汗衫。“光平有喜欢的明星吗?” “我想想看……冈部麻里算吗?”光平考虑片刻后回答道。 “这谁?女演员?” “我也不知道。她是做电视节目预告的女孩。我基本不看电视,一谈到这方面,脑袋里浮现的就只有她。” “这样啊。”沙绪里似乎对此没什么兴趣。 说是喝茶,但沙绪里却做起了喝酒的准备。身边的小型书架上挤满了少女漫画,她移开一部分漫画,书架的背后藏着一瓶奥尔德巴(*名酒)。光平对这书架的结构感到叹服,但沙绪里喝奥尔德巴这一事实更让他有些吃惊。他的吃惊并不是源于金钱上的理由,而是他完全无法把纤弱年轻的沙绪里与奥尔德巴联系起来。 在光平读少女漫画的时间里,沙绪里调配好了水兑酒,把名为“激辣”的薯片盛在了碟子上。 把一个杯子递给广平,“干杯。”她举起自己的杯子。“干杯。”光平回答道。 武宫那痛苦的呻吟声犹然回荡在耳边。 “我父母在乡下。” 第二次高潮过后,沙绪里在光平怀里说道。昏昏欲睡的光平听到她的话后再次睁开眼睛,他感觉双脚像放在冰箱里一般冰凉。 “他们是做鞋子的,我哥哥继承了他们的事业。” 光平脑中开始描绘农村鞋匠,但印象飘忽不定。 “我高中辍学的时候,爸爸把胡子都气直了。我到现在都没搞懂,他当时为什么那么生气。” “望女成凤。” “但是,我对高中是没有任何期望的,我认为读书毫无意义。” “你好厉害。”光平说道,“竟在那时就意识到这点了。” “但是,我心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啊。在咖啡厅里做女侍才不是我的本意。” “嗯……” “但我当时已没有时间去考虑了,必须立刻给出个答案。于是就凑合着先干起了女侍,但从那之后,就没有勇气去改变现状了。” “……” “光平?” “我在听。” “抱歉,和你说了这么多不明所以的话。” “好啦。”沙绪里紧紧握着光平的拇指,似乎沉沉睡着了。 第三节 翌日一早,二人正要离开房间,光平握住门把时,手上感到一丝异常。 “门把上有个凹痕。”光平用指尖轻触门把。他在拧门把时,拇指附近感觉到一条长度约一厘米的凹痕。 “哦哦,这个伤痕是最近才出现的。”沙绪里回答道:“九九藏书鬼知道是谁搞的恶作剧。” “这样啊。” 光平无法释然地抚摸门把,看了看门的内侧。门锁是半自动的。 “果然。”他叹息道。 “怎么了?” “那个警察恐怕来过。” “警察?” “就是那个眼神敏锐的警察,之前来过MUE的那个。” “哦哦……”她似乎记起来了,但又立刻否认道,“但是那个人没来过啊。” “那就怪了。他当时就是用这种方法擅自进入我家的。” “哪种方法?” “像这样的半自动锁,给外头的门把一下,里头的锁就会被弹开了。” “哦哦,这还真有些不安全啊。” 嘴里虽这么说,沙绪里的语气中却没有丝毫不安,但她的脸色却渐渐发青。“不会吧……” “怎么了?” “话说那天,我感觉有人进到我的房间里来过。就是门把出现伤痕的那天。” “还记得是哪天吗?” 光平立刻问道。沙绪里低头思索片刻,“应该是松木遇害后不久。对了,松木是星期三遇害的,光平你在星期五发现他的尸体对吧?大概,就是在这之中的哪一天吧。” “回房间。” 光平打开门,再次造访沙绪里的房间。 “有什么被偷的吗?”他问道。 “没有哎。”她回答道:“再说,我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遭贼了。只是觉得有些异常而已……你明白这种感受吗?” “明白。”光平说道,“确定没有东西没掉吧?” “书架感觉有一丝异常,我一本一本检查过一遍,没有少什么啊。对了,抽屉里的信件也有些凌乱。” “但没有信件遗失吧?” “恩。你说这个房间里还有什么值得偷的?” 确实如此,偷女孩用的收音机可赚不到多少钱。 “我把内衣都检查了一遍,一件不少。” “你确定?” “那当然。花纹和颜色,我一眼就可以瞧出有没有少。” “了不起。”光平耸肩。 在青木上班,陪客人玩台球时,光平大脑运转。 ——有人潜入了沙绪里的房间。 这并不是沙绪里的错觉。若她给出的日期没错的话,潜入者应该不是那个叫香月的警察。再说,那个警察应该也不至于会没操守到去侵入小女孩的房间。 那么,潜入沙绪里房间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个人一定是为了寻找某物,说到“寻找”这个词语,光平联想到另一件事。 松木的房间,也被翻乱过。 凶手曾在他的房间里寻找过什么,但却没有成功找到。于是,他把目标锁定到沙绪里的房间。 但他锁定沙绪里房间的理由呢? 恐怕是因为松木和她关系密切吧。凶手是知道他们两关系.99lib.的人。 完全相同,那个叫香月的警察曾依据武宫的供述,断定凶手为松木身边的人。这与自己达成的结论完全一致。 —?99lib?—这怎么可能,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光平猛地一抽球杆,似乎想把这种想法从脑中击飞。 第四节 这栋建筑物立地在湖边,七楼高,远处看去,整栋建筑闪闪发光,就像是金属制的一样。毫无弧线的构造,给人一种穿梭到未来世界的感觉。 建筑远离市区,交通谈不上便利。这里的员工大概都是有车一族吧,建筑旁那巨大的停车场证明了这点。 一辆白色轿车驶入客用停车场,车里走出一个身着白色西装的高瘦男子。随着一阵厚重的声响,他关掉车门,对着后视镜整了整发型,最后检查了一遍西装口袋中的一根细长物体,这才满意地走向建筑物。 男人移着步伐,抬头看向上方,视线的焦掉并不是晦暗多云的天空,而是横跨建筑物屋顶的看板。 Japaral Ele Co。 日本中心电子有限公司——这才是这个公司的正式名称。 客用停车场和建筑领地之间隔着一扇小门,男人在那里去的通行证,走向建筑的正门。 玻璃自动门自动打开,眼前是铺着红色地毯的大厅。右侧的前台里坐着两个前台小姐。男人走向前台,其中一个长发前台小姐微笑地站起身。 男人报出拜访对象的姓名,前台小姐通过内部电话告知对方男人的来访。男人在来之前已经预约过了,无需担心会被拒之门外。 前台小姐放下话筒99lib.,言语恭敬地为男人说明了接待室的位置,让他在那儿稍作等待。男人向两个前台小姐笑颜以对,道谢后转身离开。 他在花玻璃相隔的接待室里等候了约五分钟,敲门声传来,一个身着整齐西装的三十岁左右男子进入房间,他身材高瘦,皮肤白皙,三七分的发型给人一种清洁感。 “打扰您工作真是抱歉,我是搜查一课的香月。” 香月递出名片,男人也低下头递出自己的名片。“鄙名相泽。” 相泽的名片上横向印刷着“日本中心电子股份公司技术本部系统开发设计课相泽高显”,背面也用英语记录着同样的内容。 “您应该已经和开发部的职员见过面了吧?”二人刚坐下,相泽就开口询问道:“杉本就是那个部门的人。” 香月取出笔记本,“我没见过,但本地警署的人应该见过了。” “哦哦……”相泽欲言又止,挠了挠鼻子下方。“真好奇他们是怎样回答警察的。” 香月看着相泽,坐回椅子上,“您认为他们是怎么回答的?” 相泽表情僵硬起来。 “不不不,这种事九九藏书我可不敢乱做猜测。” “想象一下而已。”香月说道,“你应该已经察觉到搜查员们会问什么问题了吧?无非就是杉本润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认为谁会是凶手啊。不会出现什么特别奇怪的问题的。” “但这是凭回答的人方而定的吧,上司和同事的观点自然有所偏差啊。” “那就请你把这两种情况都想象一遍。”香月说道,“上司……好像是小宫课长吧?同僚是以津久见先生为代表。请你想象一下这两人的供述内容。” 警察抬了抬下巴催促,相泽为难地挠了挠后脑勺,抬起头说道。 “先从小宫科长开始说吧,我觉得他应该对杉本没什么印象了,虽说研究员也不多,但好歹也有十来个,对其中一个没特别的印象也算正常。当然,他对这起案件应该也没什么线索。接着是津久见,他应该会认为杉本是个听话的研究员吧,毕竟他们两是主任和助手的关系。” 听他说完,香月看似吃惊地摆了摆头。 “真惊人,你猜中了九分。但还要补充一点,小宫课长多次强调,杉本辞职之后,就再也没和公司里的人有过联络,他们与这起案件没有丝毫牵扯。但基本上都如你所推测的一样。” “这种程度,任谁都能推测得到的。” “也就是说,在旁人眼中,杉本先生是一个不怎么显眼,听从命令老实工作的人咯?” “这可不好回答。” 相泽的语气别有意味,抱起双臂。“确实他没给公司上层留下多少印象。毕竟他只是个助手,而上司所重视的重要会议通常都是由小宫课长和津久见出席的。在这个方面他确实不是个显眼的研究员。但是,在其他部门中,认识杉本的人还是不少的。而且不仅仅是我与他那样的普通朋友关系,在他们眼中,杉木是个优秀的技术者。他对电脑软件的灵感可谓是天才程度的。” “那他为什么还是个助手?” “因为主任是津久见。”相泽不知为何突然压低声音。“津久见和杉本是同一组的。一般来说,助手的能力若打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委以工作了。但杉本却一直没能独立出去。也许是嫉贤妒能吧,在旁人看来,津久见故意不让杉本独立。” “杉本对此一定相当不满吧?” “谁知道呢,不满应该是少不了的。辞职通常是因为个人原因,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沉积已久的怨气突然爆发了?” “难道有什么导火索?”警察不禁把身子向前凑去。 相泽面露为难之色。“这我也说不准,他辞职时,公司里流传着许多传言,但找不到一个靠谱的。” “在杉本先生辞职之前,他有来找相泽先生你商量过吗?” “没有,我和他的关系虽不错,但他是个把烦恼藏在肚子里的人。简单来说,他是个内心坚强的男人。” 香月点头,手中的圆珠笔在笔记本上敲击着,似乎在整理思绪。 “杉本先生用了假名,这件事您有听说了吧?” “听说了。确实让人意外,他的假名好像是叫松木?” “一个人使用假名通常是为了隐匿行踪,您认为杉本先生有可能这样做吗?” “没可能。”相泽果断否定道,“就那家伙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德行,怎么可能去隐姓埋名。” “这样啊。” 警察再次陷入沉思,接着抬起头,“杉本先生在贵公司从事哪个方面的工作?” 话题转变,他的语气也随之改变。 相泽考虑片刻,“那时他应该已经加入人工智能研究小组了。” “人工智能……AI?” 相泽面露惊讶,“您竟然也有所了解。没错,正是Artificial Intelligence——简称就是AI。” “我只是听说过名头而已,他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 “具体来说……”说到这里,相泽突然禁口,抬着眼睛看向警察。“抱歉,请恕我无可奉告。什么人从事怎样的研究——只属于公司机密,我没有权力透露。” “相泽先生。” 香月的语气一转低沉,“这可是一起杀人事件。我理解您保护公司机密的心情,但还请您务必通融一下。和你坦白,开发课的人口风实在太紧了,我们真是问不出什么。” 真是当然的啊,相泽也面显无奈。 “任谁都不想因为告密被人嚼舌根的。” “我们不会报出你的名字的,我作担保。” 相泽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睁开紧闭的双眼,“好吧,我告诉你,但绝不触及机密。” 警察低头表示感激。 “说到杉本的工作嘛,在领域上分的话,应该算是专家系统开发吧。你明白专家系统是什么吗?” “请您务必说明一下。”警察微微低头。 相泽湿润了一下干涩的嘴唇,让气息平稳。 “一言蔽之,就是持有专家知识的计算机系统。再说的详细些,就是记录某个领域的远离和法则,还有这个领域专家所持有的处理方法,以这些知识为基础做出推论和判断,继而解决问题的系统。” “用计算机判断?” “是的。”相泽回答道。 “能用在哪些方面” “我想想看……” 相泽捋了捋刘海,往天花板上一瞥。“在日本,故障诊断啊,室内设计啊,甚至在企业管理中都能运用的上。” “也就是说,让电脑持有这些方面的专业知识?” “嗯,然后利用知识做出判断。” 技术者为警察的观点做出补充。 “那专家岂不是无用武之地了?” “看上去确实有这样的趋势……” 相泽含糊其辞,接着继续说道,“但这不意味着计算机能取代人类。说到底,计算机也只算是个依照人类意志进行志愿,辅助的道具而已了。” “人类的助手?” “没错。比如说,在当今社会深受瞩目的医疗诊断专家系统。这个系统可以根据每个人的症状,给出病名和医疗方法的意见。但是医生不能被这些意见所控制。专家系统给出的推论结果对医生来说,最多只能算是个参考而已。系统越是先进,就越是需要医生的合作,而最终决定还是得靠医生做出。也就是说,医疗诊断专家系统只能对医生的专业性进行补足,并不具备否定医生决定的权威。所以,无论AI技术发达到什么地步,医生都要不断磨练自己的专业性,让自己不受计算机控制。” “这样啊。” 行云流水一般的说明让警察数次点头,“确实,若真的只靠计算机来诊断,患者也不会心安的。” “这类情感方面的问题,今后会成为很重要的课题。”不知是不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相泽语气强硬地说道:“但当今专家供不应求,完全依靠专家系统的案例不在少数。比如说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出口产品时,授予专家系统,就有可能让这块地域适应自己发展的步伐。GE公司的‘机车故障诊断系统’正是此类案例的代表。但是,就算在此类情况,人类也应该把专家系统当做纯粹的辅助工具,不能认为有了这个系统,就可以摒弃基础技术。” “使用,但不能被利用。我明白其中含义了。然后呢,杉本先生的工作内容是?” “内容吗……” 相泽为难地嘟哝道,似乎还有所顾忌,“算了,若你能给我保密,告诉你又有何妨。而且杉本也不在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他似乎在试图说服自己。 “在告诉你杉本的工作内容之前,还是先为你解释一下KE吧。KE是Knowledge Engineer的简称,是专家系统不可或缺的存在。制作专家系统,需要把专家的知识引出,转换为计算机能处理的形式,并检讨如何运用这份知识。而这些工作,就是由KE实际实施的。” “也就是说,”警察按了按太阳穴,“这些被称作KE的人,就是计算机和专家之间的媒介。” “正是如此。” “杉本就是KE?”技术者微微一摊手。 “正如你所言。但准确来说应该是KE助手。” “有客户要预定专家系统时,这些被称作KE的人员前往客户公司,把对方专家的指示输入计算机中……就是这样没错吧?” 警察把自己做的笔记念了一遍,观察技术者的表情。 “没错。”相泽回答道。 “再说的准确点,不仅仅只是输入知识,还要高效率做出判断。” “这样啊,那确实是非常困难的工作的。” 警察深深地吐了口气,表情稍放缓。 “关于杉本的工作内容,我只能告知这么多了。更多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了。” “已经很足够了,谢谢您的合作。” 警察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最后再向您请教一个问题,相泽先生您个人是怎么看待这次的案件的?您对杉本先生遇害有何看法?” 相泽双臂盘胸,低声沉吟片刻后抬头看向警察。 “说实在的,很意外。不仅是因为他的死,他生活在那样的街道上更让我吃惊。他可是成天梦想着一夜暴富的男人。” 白色轿车离开中央电子,驶回本部的途中,香月往学生街走了一趟。他瞥了一眼手表,五点稍过。 他来到大学门前的街道,大批学生从正门出来。他们中的大部分直接前往车站,也就是那条新学生街。 他把车停在MUE门前,下车向店铺走去。门上挂着“准备中”的牌子,但不以为意地推开门。 纯子正一个人坐在前台里抽着烟,看到推开门的香月,她的动作戛然而止,但又离开开始吞云吐雾。 “你好。”香月进入店铺,坐在她身边。 “什么事?”纯子的语调不带起伏。 香月的唇端浮现出一丝苦笑,“别这么冷淡,我只是来找你聊聊天的。” “喝点什么?” “也好。”警察考虑片刻,“日本茶吧。” 纯子泡茶,他慢悠悠地环视店内一圈,点燃了香烟。 “搜查有进展了吗?”纯子问道。 “马马虎虎吧。”警察抖落烟灰,纯子端来两个茶杯,警察接过其中一个,“谢了。” 纯子坐回到香月身边,无言的沉默持续了片刻。放在两人面前的茶杯冒着一阵阵白气。 “她……”香月再次看向店内的装饰,“竟然会在这里工作,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纯子盯着正前方,喝了口茶,“为什么会这样感觉?” “我也说不清。”他回答道:“大概是因为从小就和她在一起吧。第一次和她见面时,她还是个中学生。” “会弹琴,会画画——她给你一种这样的印象吧?” “不全是……但不知从何时起,我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因为他拒绝了你的求婚?” 纯子说道,香月没有对此作出回答,“你和她相识两三年了吧?真亏你们能保持下去。”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她回答道,“我们是在高中时认识的,那时她根本与我是不同世界的人。富有魅力,成绩优秀,家境殷实,当时是做梦都想和她做朋友啊,这算是一种憧憬吧。” “然后你们就成了朋友?” “我们意外地意气相投。无论是衣服音乐,还是喜欢男人的类型,我们都像亲姐妹一样完全一致。若硬要说个不同点,她果然还是个大小姐,而我,只是个寒酸的女孩。” “但你们还是合力打点着一家店,还是一起买醉到天亮。确实,真是奇妙的缘分。” 纯子浅笑,冰凉的手掌伸到茶杯上取暖。 “我之前一直是后台打杂的,包括你在内,我们身边的所有男性都对广美有意。但在随着和她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也渐渐变得美丽,也有客人为我而来了。这就教近朱者赤吧?”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你很有魅力了。” 可能是他一脸严肃地说这种话有些滑稽,纯子不禁从喉咙发出笑声,但这份笑容立刻转换为黯然,“但她与我交往,是个错误。” “为什么?”香月问道。她摆弄着手中的茶杯,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果然还是个大小姐啊,而
且……温柔到……让人看不过去……” 第五节 散乱的树枝树叶,如同破烂一般的装饰,眼前的圣诞树完全辜负了光平等人的期望。 广美葬礼后的第二天晚上,光平受沙绪里等人之邀前来参观这个恶趣味。 “希望这玩意真能给这条街来个起死回生的逆转全垒打吧。” 时田头戴红色贝雷帽,脖子缩进围巾里,抬头看着被装饰得花里胡哨的松树说道。 “出了丑陋之外还你还以找到其他词语来形容眼前之物吗?” 光平对着时田的侧脸说道,时田面无表情。 “无论丑陋与否,只要能吸引到客源就算赢了。美丽高雅的东西在生意场里可是活不下去的。你到真心实意想赚钱的时候,自然就会明白这点。” 光平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好多电线啊。” 沙绪里看向松树的下摆,装饰用电线杂乱地缠在一起,就像一百人份的意大利面。 “这些装饰一同发光的话,一定会很漂亮的。” 圣诞树的提议者,点心店老板岛本来到光平身边。 “但也不能成天让它发光啊,这样的话还没到圣诞节,大家就看腻了。” 时田有些担心。 “这点我考虑到了,我把开灯时间安排在六点后的两个小时,一定会有客人提前到这里等待开灯,而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们自然会到附近的店铺消费。” “这样啊,你想得倒是周到。”时田这才面露笑容,“真想让它发光一次看看。” “我打算待会儿就尝试一下效果,还得确保定时器无误。” “大约在几点?”沙绪里问道。 “唔唔,太早的话怕有人来看热闹。就定在十二点吧,在深夜里发光一定很漂亮的。” 岛本一人在一旁傻乐。 观赏了一阵子后,光平和沙绪里时田等人前往MUE。广美的葬礼已告一段路,纯子一人让营业返回正轨,时田似乎每晚都有来光顾。 打开店门,纯子笑脸相迎。 “我们去看圣诞树了。”沙绪里说道,“十二点时树上的装饰会发光,妈妈也一起去看吧?” “是吗,那我今晚就早点打烊吧。” “没必要,发光的话我会来叫你的。” 也许是不想让旁人起哄,时田故意皱着眉头说道。 光平与沙绪里他们一齐坐在了前台,店里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三个客人。其中两人是年轻情侣,坐在角落的位置上。其余一个男人也坐在前台,他的侧脸让光平的身子不禁紧绷。 运动夹克男人。 光平用余光偷瞥这个男人,他似乎没有心思与光平这热闹的三人组同席而坐,从口袋里拿出钱包,“多少钱?”他问纯子道,接着冷漠地结账,围上围巾离开店铺。 “那个人是常客?”光平试着问纯子。 纯子抬起头,似乎没反应过来,“你说谁?” “刚走的那人啊。”他说道:“就是那穿运动夹克的男人,我之前也在店里见过他。” “哦哦,他啊。是有经常光顾。”纯子微笑着回答道。 “他好像在医院工作吧?” 时田插嘴道,光平看向他,“医院?他是医生?”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在地铁边的医院见过他。?99lib.但在这个店里没见过他几次吧。” 时田歪着头回忆道。 “他是个医生。”纯子说道,“从来都到很晚才来光顾,而且总是喝两杯就离开了。所以时田先生你才没见过他。” “原来是这样啊,我一般来的都比较早。” 时田释然。 “那个人,也住在广美和妈妈的那栋公寓?” 光平喝着水兑酒,开口问道。 “为什么这样说?” “我那天去广美家时见过他。” “这样啊……” 纯子垂下视线,似乎陷入深思,但又立即回复笑容,“应该没有吧。” 过了一会儿,参与圣诞树装饰工作的男人们光顾,店内瞬间热闹了起来。话题集中在那个圣诞树能吸引多少客人,点心店岛本的声音尤其地大。 “怎么了?今晚好像相当热闹嘛。” 途中,井原带着太田一同前来,对店里的喧闹有些吃惊。 时钟的指针指向十一点半。 定时器的电灯时间可能会出现偏差,差不是时候前往圣诞树了。 “哦
哦,原来你们是在聊圣诞树啊,好像挺有趣的呢。” “就,就像过节一样。” 井原与太田说完,光平等人离开店铺。 圣诞树前一片漆黑,这个场所本来就空无一物,连一盏路灯都没有,而且还处于两旁建筑的分叉口,贯穿过的冷风异常刺骨。 “果然来太早了吗。” 黑暗中某人说道,大家对此深表赞同。 十一点五十五分。 装.99lib.饰在圣诞树最下方的八音盒发出圣诞快乐歌。这缕旋律就像讯号,顶端的星星随之放出光亮。其余的装饰以从上至下的顺序开始闪闪发亮。 观赏者中发出欢呼声,随即响起掌声,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好美。”沙绪里也很兴奋。 旧学生街店主们的希望之光持续了约十分钟,中途纯子也来到光平等人身边,似乎是时田去叫她来的,众人一同观赏发光的圣诞老人和花型灯。 “身子都冷掉了,要不要再到店里来暖和一下?” 纯子把准备的离开的光平和沙绪里叫住,“喝点热酒,暖暖身子再回去吧?” “但你已经打烊了啊?” MUE的打烊时间再迟也就到十二点。 “好了啦,说实话,其实是我想喝两杯。” 光平和沙绪里对视一眼,“那我们就再叨唠一下吧。”再次前往店铺。 隔着前台相对而立,纯子取出一瓶未开封的红酒,用毛巾仔细地擦拭一遍后打开木栓,瓶口的崩裂声让人心情一阵愉悦。 “那玩意真的能吸引到客人吗?” 纯子制作着三杯热酒,开口说道。 “应该能吸引到一些吧。”光平说道,“但这最多只能算是个过渡之物,不知他们何时能认识到这点。” “学生对事物的新鲜度是会很快冷却的。” 沙绪里旋转着桌上的杯垫,说道。 若是松木还在的话,会对那颗圣诞树做出何种评价呢,光平心里思索。是放声喝彩?还是呲之以鼻? 他果然还是会无视吗?无论烧多少香,死人都不会复活——他应该会这样讽刺。 光平的身子总算暖和了一些,这时,时田缩着发抖的身子跑进店里。 “哈,我就料到店会开着。你们也在?” 他在前台坐下,拼命地摩擦双腿。“妈妈,给我也来一杯。” “装饰的效果挺理想呢。” 光平说道。 “是啊,虽说还略有瑕疵,但总体上还算让人满意了。” 时田满意地摸了摸下巴。 到凌晨一点,四人才起身离开。没有了广美或松木的陪同,光平已经好久没有像今晚一样在店铺里呆到这么迟了。 光平公寓的方向与众人相反,但他今晚还是决定先把沙绪里送回家,众人一同沿着学生街南下。 途中路过圣诞树前,四人驻足。 “唉,没想到真的能把这玩意做出来。”时田事不关己似地说道,叹了口白色的气息。 “这是临时使用商店街的会费制成的吧?你们这回真是背水一战了。” 光平说道。时田笑道,“是啊。” 正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一阵莫名的声响,树顶的星星装饰突然亮起。圣诞老人人偶也开始忽亮忽灭。 光平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光景惊呆,其余三人也和他一样,一时面面相觑。 “怎么突然亮起来了。” 沙绪里最先开口,这时圣诞树的灯光已经遍及全体了。连圣诞快乐歌的旋律都传到了光平等人耳中。 “这是什么情况。” 时田小跑向圣诞树,光平二人也紧随其后。但下一瞬间,时田和光平,沙绪里和纯子的脚步戛然而止,不对,应该说是愣在当场。 树下站着一个男人。 准确说,应该是靠在树上。 男人那双已失去焦点的双眼凝望着天空,嘴空洞地虚张着。五颜六色的灯光在他脸上变幻。 咋一看,男人就像一个做工粗糙的人偶,正听着圣诞快乐歌,但胸口上的刀和赤黑的血液证明事实并非如此。 数秒后,沙绪里的悲鸣响彻学生街。 第六节 警察赶到之时,学生街已一片骚动。附近的人们都随着悲鸣声赶来,看到化作处刑台的圣诞树后都不禁愣在原地,而骚乱让前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光平众人从这群闲杂人等中逃脱,再次前往MUE,但这回同行的还有两个警察。 年长的警察体型胜似相扑选手,满脸的和蔼可亲。硕大的身躯让他的面庞的五官显得尤其地大。年轻警察是个脸色难看,身材矮小的男人,时不时眯着眼睛观察光平等人,视力貌似不大好。 光平等人围着桌子坐下,胖警察靠着前台的椅子,开始录口供。年轻警察站在一旁,手中拿着一本笔记本准备做笔录。 时田代表全员对发现尸体时的状况进行了描述。平时随意的语气不知到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恭敬语气,比如说“鄙街安置了圣诞树”这一句,看来他藏书网是相当紧张。但他的描述还算简洁有条理,在一旁的光平等人也暗中点头。 一遍供述下来,胖警察深深叹了口气,“真是不好办的案件啊。”他逐一看了遍眼前四人后说道,“至此,这条街道上已经出现三个被害者了。” “但我们完全不认识这回的死者啊。” 时田反驳道,似乎对警察的暗讽有些不满。 “其他人呢?都不认识吗?”警察把大眼转向光平等人。 “不认识。”纯子回答道,光平和沙绪里也点头表示赞同。 “唔唔。” 胖警察歪着粗短的脖子,左手在右肩上揉了揉,接着再次转向时田,“圣诞树第一次发光是在十二点没错吧?” “准确说应该是十一点五十五分。”书店老板回答道。 “然后在凌晨一点又发了次光?” “是的,凌晨一点。”时田重复道。 “也就是说,”警察面向一旁的年轻警察,“案发时间是在十二点到凌晨一点之间。” “确实只能这么想了。”年轻警察低声说道。 “凶手在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把男.99lib.人杀死,”胖警察把铅笔当做刀子向前一捅,“然后把尸体装饰在圣诞树上。”年轻点头赞同。 胖警察一转头,再次面向光平等人。 “在此期间你们有注意到什么异常吗?例如说,可疑的声响什么的。” 纯子交互地看了看沙绪里和光平,似乎在询问他们的意见。 “没有什么异常的。”光平回答道。 “我也没有。”沙绪里也回答道。 “那就算了。” 警察在笔记本.99lib?里记了些什么,抬起头,“你们都不知道圣诞树在凌晨一点时会再次发光吧?” “完全不知道。”时田一摊手掌。 “事实上有这个计划吗?或许只是你们没听说而已?” “不可能,我问过点心店岛本了,确实是没有这个计划的。” 察觉到骚动后,岛本也赶来了现场,最眼前的景致最震惊的恐怕就属他了吧。 “那为什么圣诞树会在那个时间点亮起来呢?” “有谁设置了定时器吧。” “有那么容易设置到?” “定时器就藏在树根部,想找的话马上就可以找到的,操作也难不到哪去。我们还打算安个锁什么的以防有人恶作剧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付诸行动了。” “这样啊。我记一下,操作简单……” 警察做完记录,再把自己做的笔记从头回顾了一遍,“真是难办的事件啊。”他又吐出了与之前同样的台词。 “哪里难办?” 光平问道,警察的脸还是面对着笔记本,只有双眼转向他。 “凶手的意图不明啊,完全搞不懂他为什么要特地安排如此夸张的杀人演出。还是说,这是圣诞老人提前给我们的了礼物?” 沙绪里邀光平过夜,光平摇头拒绝。 “现在没这个心情,我有些事想一个人考虑下。” “这样啊,那拜拜咯。” 光平目送她进门后,朝街道右边拐去。说实在的,想要考虑的事已经多到让他的大脑无法容纳了。 第三起事件。这起事件以完全在预想之外的形式呈现在光平面前。 ——这次被杀的人竟然是他…… 这是当前支配光平大脑的最大谜题。今晚的冲击暂时性99lib?地遮掩了至今为止的其他谜团。 光平对警察说谎了,他是认识那个男人的,他是认识那个被装饰在圣诞树上的男人的。 ——他为什么会被杀? 光平仰望夜空,今晚繁星闪烁,就像圣诞树上发光的装饰,而谜团就如漫天星屑一般,遍布在光平脑中。 ——为什么会是他…… 遇害男人的面容在脑海中浮现,光平驻足在学生街上。 那个男人正是‘紫阳花学园’的崛江校长——。 第七节 剧烈的敲门声传来,瞧这势头简直像要把门拆掉。全身包裹着毛毯的光平慵懒地爬到玄关旁,伸手挑开门锁。 门外站着情绪亢奋的悦子,她双目赤红,紧抿着嘴,其气势让光平不禁一震。 “你看电视了吧?”她开口说道,语气严肃,就像是在训斥光平。 “没看。”光平回答道,“我这才刚醒来。” “已经九点了啊!快给我起床看电视!” “等等,急什么。” 光平叠好被褥放进壁橱,这时悦子已经走进房间,“好难闻,你有好好打扫吗?”她嘴里抱怨着,打开了电视。 “我要换衣服了。” “请便吧,别在意我。”悦子变换着频道说道,光平无奈叹气,开始脱睡衣。 “唔唔,怎么都没有播新闻啊。” 她把电视频道换了一遍后嘟哝道。电视里播放着料理节目,身着围裙的女人似乎在做南瓜汤。 “你不会是……” 光平坐在悦子身旁,看着电视里评委品尝料理的画面,说道,“想说昨晚学生街的那起案件吧?” 悦子瞬间屏住了呼吸,双眼睁得更大了,瞪着光平,“你已经知道了?” “我看到尸体了。”他说道,“顺便一说我还是第一发现者,我已经连续三次成为第一发现者了。我只能说自己真是倒血霉了。” “那你也知道死者是谁了吧?”她揪住了光平的袖子。 “你似乎也知道了嘛。” “新闻上说了。我真是被惊懵了,立马就赶来想通知你。——你和警察说他与姐姐的关系了吗?” “没说。”悦子别有意味地鼻孔出气,撇着嘴唇盯向光平,“你也真顽固,不知道一个人的力量
是有限的吗?” “若昨晚我把广美的事告知警方,恐怕他们就不会这么简单放我走了。我可不想为此被缠住一个晚上。” 悦子无奈地耸肩。 “那你是怎么看这次的事件的?” “完全一头雾水。”光平说道,“虽说我对之前的两起事件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但对这次的事件,我是真真正正地毫无头绪。” “但姐姐和崛江园长之间有着联系啊,莫非,崛江园长知晓了什么秘密?” “什么秘密?” “不晓得……比如说,杀害姐姐凶手的身份?” 说完,她挺起胸膛,似乎对自己的猜测很满意。“没错,我知道了。或许姐姐她知道了杀害松木的凶手,并将其告知园长。而凶手为了封口杀了他们两。” “那广美为什么会告诉园长?” “不知道。”悦子耸肩,“或许是姐姐经常有向那个园长倾诉烦恼吧。” 光平起身,将水壶注满水,放到煤气炉上。洗涤台中堆积的食具让人看不过眼,大部分食具都是广美带来的。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光平低语道。 “那时因为……”话说到一半,悦子闭嘴。 “因为什么?” “因为……她不想让光平知道凶手的身份。” “你是想说,凶手是我身边的人?” “这只是我的推理。” “我明白,怎样想象是你的自由。” 片刻的沉默,光平找不到一个词语反驳悦子。目前占据他内心的只有逃避现实的期待和对自己的无能99lib?所带来的伤感。 看到水壶冒出热气,他再次站起身,“来杯红茶?”他问道。 “麻烦你了。”悦子回答。 “若事实真是如你想象的那样。” 把茶包沉入两个杯子中,光平说道,“崛江园长他昨晚是来与凶手见面的咯?” “大概是吧。”她轻声回答道。 “出于什么目的?”光平继续提出疑问,“若他真的知晓了凶手的身份,为什么不报警?” “也许是没确证吧?所以,他才来找凶手对峙。” “对峙吗……”光平的脑海中浮现崛江那温厚的面容。虽说他们只有一面之缘,但对方那时给他留下的影响,绝对与“对峙”一词搭不上边。 “崛江园长和广美到底是什么关系。” 光平自言自语似地沉吟道。悦子没有回答。 两人约好改天再一同拜访‘紫阳花学圆’后悦子离开,光平前往‘青木’。一楼的咖啡屋一反往常地挤满了客人,沙绪里一个人在忙里忙外。客人大多是学生群体,时不时有人叫住沙绪里攀谈。光平一开始还以为又是在邀她约会,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人气似乎是来自那颗圣诞树。”沙绪里边冲着咖啡边说道。 “学生们从新闻里得知了昨晚的事件,都从车站绕远路来这条街了,也许是以为尸体还被装饰在树上吧?” “他们都找你聊了些什么?” “问我圣诞树发光的时间,今晚什么时候发光什么的。这些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嘛。” “看来吸引客源的目的已经充分达到了啊。” “点心店老头子可乐坏了。” 说完,沙绪里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台球室一个早上都没客人,光平帮助沙绪里招呼客人,端送饮料,自然听到一些客人的交谈,他们的话题确实是围绕着圣诞树上那骇人的装饰。 下午时分,光平回到三楼的收银台,但还是不见客人影子。随着年末的接近,学生客人的数量逐渐减少,普通客人也不多见了,而以时田为首的商店街常客,今天可没闲工夫来打台球。 无奈之下,光平只能从抽屉中取出推理小说读了起来。这是本克里斯蒂的作品,他读得断断续续,为了记起之前的内容,只能返回几页开始读。 小说中第二个受害者出现时,玻璃门的声响传来。“欢迎观临。”光平含糊地回应后抬起头,立刻不快地抿起嘴。 “好冷呀。”男人反手关上玻璃门,他还是那身毫无季节感的白色西装,只是今天多加了一条灰色围巾。 “安静的台球室,真凄凉。” 男人走进墙边的球杆架,从中挑了一根,用它做了个击球的动作,“凑合。” “在一般台球室里这杆算不错了,打个及格分吧。” “廖赞啦。”光平说道,眼前男人的台球水平貌似不低。 “杆身水平,平衡点也不错。” “廖赞。”光平重复道。 “皮头如何呢?。”男人单眼检查球杆的顶端部分(皮头)。 “也相当不错嘛。” “因为我常用锉刀修整。” “你倒细心。” 男人拿起放在球桌护栏上的巧克,摩擦皮头。巧克是用来增强皮头摩擦力的。 “香月警官。”光平叫男人的名字。 男人停下手,投以锐利的目光。“看来悦子小姐已经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了。” 光平单手叉腰藏书网,不甘示弱地回瞪对方。“你找我有事吧?别告诉我你是来打台球的。” 男人歪起嘴角,“两者都有吧。” “我可没空陪你开玩笑,有话不妨直说……” 光平话还未说完,男人用球杆指向他。感觉对方的目标是自己的喉咙,光平不禁后退,撞到了背后的墙壁上。 男人如击剑选手一般,将球杆静止在光平的喉咙前,用猎犬一般的眼神盯着面前的猎物。球杆的先端就在光平的眼皮子底下,皮头上平均地涂抹着巧克。 “你有事隐瞒。” 男人说道。与锐利的眼神相反,他语气平稳,一丝不乱。 “我没有……” 冷静如光平也不禁结舌,“我能,隐瞒什么。” “撒谎可不好。” 男人缓缓抬起球杆,停止在光平额头的正中心。“我劝你还是把知道的说出来,这样对你也有好处。” 光平没有开口,双拳紧握,盯着男人的眼睛,他感到自己的腋下分泌出一滴汗水。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秒。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香月,他漏出一声浅笑,放下球杆。?99lib?光平总算松了口气。 “悦子小姐说的没错,你还真是块臭石头。”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光平咽下囤积在口中的唾液,“我知道的时悦子姐她基本都知道,你直接去问她不就得了。” “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警察的语气似乎很愉悦,他掀开了盖在一旁台球桌上的布。“如何,敢和我一决胜负吗?玩你最擅长的类型就成。” “然后呢?”光平问道。 “若是我赢了的话,你就乖乖回答我的问题,如实地回答。当然了,我也会附赠几个回答你问题的机会。” “若我赢了呢?” “任你处置。” “那若是我赢了的话,你就要把你所掌握的所有情报情报一分不少地告诉我。” 警察摩擦着球杆,思索片刻,“也罢,就依你吧。”他点头说道,“对了,谁付钱?” “那自然是输的一方付了。”警察满脸笑嘻嘻。 (以下是好长一段台球比试的描写,作者大概是想用球风表现出两个人的处事风格和性格特点吧,和上下文关系不大。有空再翻译。) 香月把最后的十五号球完美地击入洞中,还在享受进球的余韵似地,保持了两三秒击球的动作。胜负已决,光平因为之前七号球的失误,让他失去了再次挥杆的机会。 “一年没碰台球了。” 警察检查着球杆的尖端,“空白期是致命的,特别是运动领域。就像把印章忘在了柜子抽屉一样,临时要用时,得花好大功夫去寻找。” “没想到你是职业的。” “我才不是职业的。”他苦笑道:“怎么可能会有我这样水皮的职业选手。” 光平不置可否,沉默地盯着球桌。 “你的水平算很不赖了。我之前还想给你放点水呢,还好没这样做。” “我可是惨败啊。” 光平总算开口,“我平时可没怎么输过。”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警察说道,“那时你要是再打的强势一些,输的可就是我啦。胜败乃兵家常事。” “我当时犹豫了。” “看的出来。”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台球的?” “忘了,完全无师自通。但这样未必好,容易到瓶颈,还要遭遇很长的低沉期。” “但你的技术还是一流,直逼保罗纽曼了。” “暂且谢谢你的夸奖吧。” 光平从警察那接过球杆,将其和自己的球杆一起放回架子上,接着打电话向沙绪里要了两杯咖啡。沙绪里说现在店里没什么客人,她马上就端上来。 光平站到墙边,双臂盘胸,“问你的问题吧。” “我就喜欢你这干脆的态度。” 香月把手臂伸回外套袖子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先从计算机的事开始吧。说到计算机,松木之前似乎是公司里的计算机专家。你对此方面也很感兴趣吧?所以才去咨询大学的朋友。我想知道你对此感兴趣的原因。” 光平有些吃惊,眼前的男人竟然知道自己密会情报工学科友人的事。看来自己是被监视了——。 “我也说不出什么明确的理由。”光平回答道,“只是心中的一个疙瘩而已,也许和事件没什么关系。” “尽管说来听听。”警察点头催促道。 光平把《SI ONFI》这个杂志的存在告诉警察,并向他说明了在广美房内发现这本杂志的经过,还有其中文章的内容。 警察兴趣满满地把身子凑向他。 “这或许就是联系松木和广美小姐的接点。” “也许吧。”光平说道。也许是接点没错,但这个接点是通往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你有把杂志带来吗?” 光平从裤子口袋中取出对折的杂志,警察满意地接过,毫不客气地塞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接着下一个问题吧。” 香月刚说完,沙绪里端着咖啡上楼来了,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异样的气氛,犹豫地走进台球室,轻柔地把托盘放到了收银台上,随后看向光平,欲言又止。 “谢谢了。”光平投以微笑,她垂下视线,飞快地瞥了另外一个男人一眼,打开玻璃门离开了。 听着她下楼的脚步声,香月点燃香烟,一声叹息,“你和她上过床?”他语气平稳,明了地问道。 “上过。”光平也不甘示弱,故作轻松地回答道:“你怎么知道?” “她刚才瞪了我一眼。” 说完,他呵呵一笑,白色的烟雾从两排牙齿中漏出。 笑容一闪而过,“下一个问题。”警察再次说道。光平摆正态度。 “我想要你坦白你所知道的有关广美与紫阳花学园之间的所有事,我已经确定你和悦子小姐取过那家学校,你已没必要隐瞒了。” “我无意隐瞒,我基本上也是一头雾水。”光平回答道,随后向对方坦白了紫阳花小册子的事和广美每周星期三的行踪。 “你和崛江园长都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大不了的事。” 光平把自己与崛江的对话内容毫无隐瞒地陈述了一遍。警察明显对光平的答案不满意,但也没怀疑他在说谎。 “希望你今后也能和我们合作。” 警察喝了一口黑咖啡,“若是每次都要来局台球我可受不了。再说,我也没把握次次都赢。” “我会考虑的。” 光平也轻抿了一口咖啡,“话说,你刚才说过可以给我提问的机会吧?” 警察双唇抵着杯子,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光平尽管提问。光平深吸一口气。 “首先是松木哥的过去,你们掌握多少情报了?”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 警察放下杯子,“据现在所把握的情报,他之前在中心电子从事编程师一类的职业。平日行事低调,没有给别人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你知道什么叫专家系统吗?” “杂志上有说。”光平指了指警察放杂志的口袋,警察的表情稍显严肃,“这样啊。”他的语气有些凝重。 “还有其他问题吗?”警察问道。 光平想了想,“我还知道关于密室的进展。就是你之前说的密室,你们弄清楚杀害广美凶手的逃走路线了吗?” “目前,在搜查本部……”警察的语气少见地郑重,“认为是发现者错觉的人占大成。” “错觉?” “也就是说你当时看漏了。凶手就躲在其中一层,但你当时一心爬楼梯,给没注意到。” “我绝对没看漏。”光平说道,“由你们信不信。” 警察的嘴动了动,但是没出声。似乎是在说“我明白”,但也许只是光平多想了。 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密室之谜至此没有任何进展。 “问题就这么多了?” 香月说道。光平脚尖敲击着地面,沉思片刻,抬起头。 “广美为什么要拒绝你的求婚?” 就算香月再沉稳,面对这种问题也不禁汗颜,他白眼一翻,一时喘不过气。“这种事你问我我问谁?” “难道是因为你是警察?” “大概不是的。”香月说道,“也许是讨厌我这一类型的男人吧。” “她有这么说过。” “她什么都没说,只有一句——我拒绝。我也没问原因。” “但悦子说过,广美她也是喜欢你的。” 香月没有回答,食指伸进左耳里挠了挠。似乎是询问结束的意思。 “咖啡的味道不错,替我向迷你裙女孩道个谢。” 警察戴上灰色围巾,打开玻璃门离开。 第八节 圣诞树杀人事件已经过去三天,警察对崛江当日的行踪进行了详尽的调查,在来青木喝咖啡打台球的客人中,有好多商店主都表明自己接受过警察的询问。 其中,在车站附近开拉面店的儿玉的证言至关重要,那天晚上,他和崛江说过话。 “大概是骚乱的三十分钟前吧,他来我店里吃拉面。点的好像是盐拉面,吃完后,他问我大学要怎么走。我告诉他沿着店前的路直走就可以到正门。我当时就觉得他有些可疑了,那么晚去大学干什么。” 儿玉手法生疏地挥动着球杆,面显疑惑,“但是我把这档子事告诉警察时,他们的眼神都变了。难道我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 儿玉说的没错,确实,出了他以外就没有其他人见过崛江了。 ——园长去大学有事?这大概就是他来这条街的目的吧,也就是说,他是来和某人见面的…… 另外,崛江的遇害地点似乎也是警察的搜查重点之一。在这点上,沙绪里掌握了不少情报,点心店岛本来咖啡屋时和她聊过。 “警察目前认为案发地点就是在圣诞树旁。就算是大晚上,也不好扛着一具尸体在学生街上走吧?但凶器至今还不明,他们正着急呢。” 崛江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小刀,但沙绪里所言的“凶器”却不是这把小刀。一句事件两天后的报纸所言,崛江的后脑勺被钝器打击过,凶手是在用钝器打死他后,再插上小刀的。“凶器”自然就是这个钝器。 崛江和某人约在圣诞树前见面,而这个人偷偷潜伏到他身后,给了他后脑勺一下,再把刀子插在了他胸膛上——这种假设是最合理的了。 “真是莫名其妙的案件。” 下班的井原抿了口咖啡说道。松木死后,他几乎没动过球杆,反倒是经常在下班时到咖啡厅里喝一杯。 “松木,广美小姐,还有这次的男人。他们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这三起案件真的有关联吗?”沙绪里问道。 “真是肯定的。”井原表情严肃,“至少凶手肯定是同一个人,三起案件的凶器都是小刀,哪能有这么碰巧?” “问题是动机。”光平说道。 “没错,要搞清楚凶手的动机,一定要先弄清这三人的联系。” “你说会不会是这样?凶手最初只想杀一个人的,但因为某种契机被另外两人发现了他的罪行,使他不得不杀人封口。” 光平说出悦子的推理,井原点了点头。“完全有这种可能。但无论如何,凶手应该是与这三人相识的人。” 光平也赞同这种观点。 “话说,井原先生您知道专家系统这个东西吗?” 话题的突然转换让井原目露困惑之色,“什么东西?你再说一遍。” “专家系统。您知道是什么吗?” “名字是有听说过,就是那个代替专家的计算机系统吧?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松木哥之前的工作好像有涉及这个方面,而且这次的几起事件似乎都和这个玩意脱不开关系。” “这样啊……” 井原放下咖啡杯,靠在椅子上看着光平的脸。 “怎么回事?详细说来听听?” 光平把《S ONFI》这本杂志的事,杂志中有关于专家系统文章的事,松木从事这方面工作的事按顺序说明了一遍。井原把冷掉的咖啡放在一边,认真听着他的说明。绅士那逐渐赤红的耳垂证明他对这些事非常感兴趣。 “津村,这事可值得推敲了。” 他显得有些兴奋,“这个领域的事我这个外行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好还是找个专家来咨询一下。我这就打电话叫他过来。” 井原起身,抓起收银台上公用电话的话筒,要找的专家正是在大学研究室里的“助教”。他似乎知道研究室的夜间直通电话号码。 “……详情到这边来再说,总之你快给我赶过来,知道了吗?我挂了。” 不容拒绝地给助教打了电话后,井原摩擦着手掌回到桌边。“助教马上就来了,从他嘴里一定可以得到有趣的信息。” 光平点头。 电话后约二十分钟,瘦男人助教太田出现了。他身着一件松垮垮的雨衣,系在腰上的腰带把他的身躯分为两半。 他脱去雨衣,在等待第一杯咖啡的时间里,井原将从光平那听说的信息给他重复了一遍。小男人助教目露担忧地着井原和光平,陈述完毕后,他像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 “专,专家系统,我多少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挺起单薄的胸板,“这玩意现在可是在风口浪尖,把他推上风口浪尖的正是美国三里岛的核泄漏事故。那个事故本可避免的,但一个经验老道的操作员因紧张而做出了错误的操作。所以就出现舆论,若,若是有一台可以在事故发生时冷静地分析原因的计算机的话,就可以防范于未然。九九藏书” “松木有和你聊过什么关于这个专家系统的事吗?” “没有……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他曾从事此项工作。” 他都隐姓埋名了,自然不可能把这档子事四处吹嘘。 “难道他的工作和这次的案件有关?” 太田声似打鼾地低吟道,但又立刻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有点难以想象。” “比方说……”井原压低声音说道,“他在工作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某张人物名单……” “人物……名,名单?” “没错,就是记载着个人过去经历的名单。若他真的看了这份名单,自然就触动了某些不想让他人知道过去的人的逆鳞,于是,这个人盯上了他的性命。” “若真如你所猜测……”松木的侧脸在光平脑海中浮现,“难道松木哥以此威胁着这个人?” “现在还不可以确定是不是威胁,若真有这么一回事,松木应该是主动去接近这个人物的。” 太田皱眉,“确实有这种可能性。” “再假设一下,每个公司都有自己的人才配置系统对吧?这类系统中都记载着个人情报,凭场合而定,甚至会把某些人的过去信息详细记录在案。但是像这样有污点的人,真的可以呆在那种正经企业吗?” 确实,很难想象到这类宁愿手染鲜血也不愿暴露的过去真的会被记录在案。若是有这样的人,早就被公司炒了。 “也或许是这样。松木偷看了一个熟人的个人情报,发现上面所记录的过去经历与事实相悖。这个熟人在个人情报上做了假。松木对此作了调查,并以此威胁这个熟人——你们说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你,你太能想了吧。” 瘦助教一脸钦佩地仰视井原,“可以去写小说了。” 绅士苦笑着挠了挠眉心,“别调侃我啦。——若真往这方面想,可用作威胁的素材多如牛毛不是吗。” “也,也是。” 助教小口地轻啜着咖啡陷入沉思,片刻后忽然抬起头,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你说会不会有负责会计的专家系统?” “哦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井原说道,“若是从中获取了挪用公款的证据,确实可以用作威胁。” “但是,”光平插嘴道,“在我们身边,真的有这类受胁迫的对象吗?” 井原双臂盘胸,沉吟道,“确实啊……” “硬要找一个的话,非你莫属了。” 助教坏笑地看着井原,“因为你一个是企业员工。” “别开玩笑啦。”井原满脸伤脑筋。“我的公司和中心电子从未有过业务往来。再说了,我又不是会计部的人,而且我可不记得自己的个人情报有被记录在案。” “别紧张,我只是打个比方啦。”助教还是那脸坏笑。 “但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无能为力。”光平说道。 井原也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确实啊,我们能做的只有等警察那边的消息。” 香原那帮警察手中所掌握的松木相关情报要比光平等人多的多,而今天他们在此做的议论,在搜查本部自然已经进行过上千回了。 但是—— 井原和太田的观点确实有趣,但光平心中还是无法释然。无论如何解释,他都无法想象广美会与松木的幕后身份扯上关系。还是说,她难道真的只是被不幸地牵扯其中? 讨论结束后不久,悦子打来电话。语气相当慌忙,平日里温柔的嗓音显得有些刺耳。 “马上过来。”她迎面就是这句话,光平告诉她还有两个小时才到下班时间,“那就我自己一个人去了。”她回答道。 “等等等等,你打算去哪?” “这还用问?当然是紫阳花学园了。我们之前不是约好一起到那走一趟了吗?” “你这也太着急了。” “他们现在才有空啊。怎么样,你来不?” “我饭还没吃呢。” “我给你准备些三明治99lib?就是了,你不会连吃块三明治的时间都没有吧?” “知道了知道了,我来就是了。” 光平挂掉电话,把事情告诉店长和沙绪里,想要请个假。店长的脸色一瞬间为难起来,但沙绪里一句“小气鬼”还是让他批了假。 “若是得到什么新情报,务必要告诉我们。”井原说道。光平点头答应,离开店铺前往悦子的公寓。 “你边吃边听我说吧。” 悦子冲忙地为光平倒了杯红茶,连围裙都没脱直接找了张椅子坐下,围裙上绣着一个拿着伞的女人飞向天空的图案。 “根据警方调查的结果,姐姐去‘紫阳花学园’做志愿者的原因暂且不明,学校里的职员也对此一无所知,大概就只有死去的崛江园长知道吧。还有就是松木和‘紫阳花学园’是否有关联,到现在还没找到一丝线索。” 光平把火腿三明治送往嘴里的手停顿,“这些情报都是香月刑警告诉你的?” “是啊,不满?” 光平摇头否认,继续大嚼手中的三明治。悦子做的三明治表面细滑,芥末入味,和便利店里买的盒装完全不同。 “崛江园长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警方根本找不到凶手杀害他的动机。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他确实给人一种大好人的印象。” 光平脑中回忆着那日与崛江的相识。 “这就是目前为止警方所掌握的情报了。以此为基础,你快想想我们到那边去要问什么问题。” “这么着急?” “能不急吗?这也是为了让你少翘些班。” “这也是香月刑警的主意吧?” “这可不是。你还真是纠结,你就这么讨厌那个警察?” 光平吞下口中的99lib?三明治,“刚开始确实讨厌,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只是想自己解决这个问题而已。容我说句自大的话?” “请。” “就算是警察破了案,我的内心也不会给这个案件划上句号。你数学学的得好吗?” “凑合吧。”她回答道。 “我也学得不错。在做习题的时候,有时会遇上99lib?绞尽脑汁也解不出的难题,这时若有人来教你解题方法,你一时间会恍然大悟,但随后很快便会忘却。因为你并没有把这个解题方法融会贯通。但你若依靠自己,费尽周折得出解题方法,它就会深深刻在你的脑海中——就是这个意思吧。” “算是明白了吧。” 悦子歪着脑袋,舔了舔下唇。“但我的想法和你不一样,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描述。” “这也正常,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主义嘛。” 光平开始收拾另一块三明治,这块是起司和胡瓜夹心的。 “而且香月先生也爱着姐姐啊,他还称赞你是个好男人呢。” “别把我和他扯在一起,广美又不是我们两的粘合剂。” 悦子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把手伸向三明治。 登上悦子从朋友那借来的车,两人一同前往紫阳花学园。悦子的驾驶技术一塌糊涂,助手席上的光平不知帮她踩了多少脚刹车。但这个女驾驶员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左脚随着车载广播里流淌出的音乐节拍轻点着。 学园周围的住宅灯火通明,但学园的建筑里只有一个房间透出微弱灯光。根据指示牌两人进入大门旁的通用入口,玄关的左侧就是前台。前台里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女性,她看到光平二人,微微点头后走向他们。 “这么迟才来拜访,真是打扰你们了。”悦子道歉道。 女性微笑着再次低头示敬,让他们先到接客室等待。这正是之前和崛江园长谈话的房间。 接客室里安置着一张小圆桌,桌面上摆着两个茶杯。茶杯底部还残留着一些绿色的液体,似乎有人在光平二人之前来访过。 等了五分钟左右,刚才的女性端着茶出现了。光平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与园长交谈时,也是她来端的茶。 “哎呀,太抱歉了,我忘记收拾了。” 她看到留在圆桌上的茶杯,满怀歉意地说道。她麻利地收拾桌面,把新的茶杯放在两人面前,茶杯上冒着热气。 “刚才突然有客人来。”她弯腰道歉。 “你们认识佐伯小姐吧?她刚才来拜访了。” “就是那个友爱生命的外交员小姐?” 光平问道,她用力点头。“她是来为园长先生的死哀悼的。那位小姐非常悲伤。” “这样啊……”光平一脸神妙的表情。 之后三人做了自我介绍,这个女性叫做田边澄子,是在这个学园里工龄最长的员工。 “我也不知道园长去那条街的理由。” 她一脸严肃地说道,“那天他似乎在学园留到很晚。” “他有说过他要见什么人吗?”光平问道。 “没有。”她回答道:“但现在想想,他那天好像有些魂不守舍,坐立不安……” “有人给他打电话吗?” 悦子问道,澄子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 “也许有吧。但园长室安有电话,就算有电话来我们也不知道的。” “这样啊……”悦子显得有些失望。 “很抱歉,都没帮到你们。” 澄子坐在椅子上微微鞠躬,“其实,刚才佐伯小姐也问过与你们两位同样的问题,但我也没能给她满意的答复。” “佐伯小姐也这么问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也在追寻凶手? “您知道我姐姐遇害的事吗?” 悦子问道,澄子重重地点了点头。“有村小姐是个大好人。警察也向我问过许多关于她的事。” “你对她的遇害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 “她有来找崛江园长商量过什么啊?” 澄子略微考虑,否定道,“我没有这个印象。” “崛江园长生前有和你提起过那条学生街吗?” 悦子问道,但澄子继续给出否定的答案。 光平与悦子相视一眼,看来这一趟算是白来了。哪怕只有一丝线索,他们都准备追究到底的,但至此的交谈根本无法引出新的问题。 “姐姐在这里给人感觉如何?” 悦子问了个和案件完全无关的问题。“是纯粹来帮忙,还是乐在其中?” “她总是热情地帮忙。” 澄子带动全身用力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强调自己的观点。“当然,从事这类工作一定会有些献身精神,但有村小姐是真把教育孩子当成一种快乐。正是因为这样,孩子们都对她敞开心扉。” 说完,澄子一击掌,“对了,让两位看看那东西吧。”说完,她起身离开房间,两三分钟后,带着本硕大的相册回来。 “我们经常拍照。” 她翻开其中一页,照片上广美和数十个孩子并排而立,她穿着一身与在MUE时判若两人的便服,为孩子们唱歌跳舞。 “啊,是钢琴。” 悦子指向其中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广美正在弹钢琴,她的脸上闪烁着光平从未见过的幸福表情。原来真实的她,存在于这里。 “为什么这么善良的人会不得善终。” 或许是照片唤醒了澄子的回忆,她按住眉心,声音微微颤抖。 拍摄有广美的照片并不多,正式员工的照片占多数。远足,玩游戏,折纸—— 光平的视线突然停在了一张照片上。 他看见了一张眼熟的脸,顿时心跳加速,血气上涌。 这似乎是孩子们做体检时拍的照片,照片上有两个医生,而其中一个医生,正是那个运动夹克男人。 他并没有穿着夹克,而是一身白大褂,正在与孩子们谈笑。 “这个人……好,好像是附近综合医院的医生。” 光平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说话都不利索了。悦子一脸狐疑地看向他。 澄子看了照片一眼,“是的。”她回答道。 “这家医院是我们学园的指定医院。这位是斋藤医生,早年就在学园里帮忙了。” “斋藤……” “请问,这个斋藤医生怎么了?” “啊,没什么,只是之前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他最后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澄子尽力回忆,“他最近都没来过……最后一次,好像是在今年春天吧。” “春天吗?”光平陷入沉思。 “他也是个大好人。”澄子说道,“为了孩子,他比谁都努力。治疗不顺利的时候,他总是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这样啊……” 光平再次看向照片,照片中的男人满脸笑容,但那双眼睛毫无疑问绽放着医者父母心的光芒。 离开学园,二人刚登上车,悦子用力拧了一下光平的胳膊。 “疼!” “坦白吧,那张照片上的男人是何方神圣?” “我暂时还不确定,但这个男人一定可疑。快放开我,我给你说就是了。” 悦子放手,光平的胳膊上还残留着一丝麻痹的痛感。“你姐姐可不会这么野蛮。”他先抱怨了一句后,开始讲诉运动夹克男人的事。他是MUE的隐藏常客,广美遇害的那晚他出现在公寓。 “这和案件有关系?” 悦子扭动车钥匙,低吟道。车子的引擎配备有电动制御式喷射装置,马达只需些许回转便可高速起步。 “还不确定,我正准备着手调查。” “你打算怎么调查?难道要直接去问本人与案件有没有关系?” “我还不至于那么冲动,但至少可以问问紫阳花学园和广美的事,看看他有何反应。” “你以为是拍电视剧呢?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让你看出破绽。” 说完,悦子驶动车子,轮胎发出嗡鸣声,后坐力把光平压在了坐垫上。 “无论如何,找他聊一聊是绝对有必要的,到时候再怀疑也不迟。我明天就去找他。” “我也跟你去。” “可以是可以……你打算向那个警察汇报吗?” 悦子稍作沉默,“先缓一阵子吧。” “我可没兴趣和警察对着干,但偶尔在你身上赌一把也不错,感觉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吗……” “虽说把宝押在香月先生身上更可靠,但却是有些枯燥了。他总是把情报冷静地处理,得出正确的答案。” “就像一台机器?”光平问道。 “嗯,彻头彻尾的机器。他是个天生的警察。POLICE MAE。” “若是将来出现具备完美搜查能力的计算机,”光平说着,在水雾蒙蒙的玻璃窗上写出“PUTER”单词,“他会怎么样呢?” “还能怎么样?”悦子说道,“他大概会觉得这种机械比无能的人类有用多了,或许会去向计算机问好,和它和睦相处呢。” “原来如此,那怪不得了。” “怎么了。” “我和他打了局台球,我输得一塌糊涂。” 悦子咀嚼他的话中之意,随后浅笑出声。 第九节 走出地铁楼梯,一旁有一栋七层建筑物。目标店铺就在其中三层。 香月和一个年轻警察站在建筑物前。 此处稍稍偏离繁华街的干道,还不到六点,就可以看到许多上班族穿梭于附近的店铺,大概是忘年会的季度到了吧99lib?。 他们要找的店铺名叫‘COLORBALL’。两人进入建筑,呼叫电梯。 “松木真的是这家店的常客?” 电梯还没下来,香月问后辈田所道。田所是个身材高大,给人一直精悍气质的年轻人,出身于一流大学的法学专业。 “他还是上班族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光顾这家店。” “一个人打台球?” “应该不会错。” 电梯到了,两人进入电梯前往三楼。 “课长说您确实很优秀,只是有些个人主义了。” “这是算在批评我?” “没有啦,他还是很欣赏您的,只是觉得这次的事件,您有些太过认真,意气用事了。我也有这种感觉。” “认真有什么不好吗?” 香月说完,嘴角微微一翘,电梯到达三楼。 “COLORBALL”的占地面积比想象中要大许多,四张铺着蓝色桌布的球桌整齐地排列着。三张是八球制度球桌,一张是加仑球桌。四周还环绕着一些桌椅,供客人饮酒观战,等待自己上场。 香月二人到时,四张球桌全被占领着,还有几个客人在一旁等待。客人有一半以上是年轻女性,这个新发现让香月有些意外。 一个留着身穿白色衬衫黑色背带,畜着小胡子的小个子男人向他们走来。 “还是之前的事,我们想再问你一些更详细的信息。” 田所问道,小个子男人的眉毛微微一动,把警察二人招待到前台。 “生意挺红火。”香月说道。 “托你吉言。”男人回答道。 “你认识这个男人吧?” 香月从口袋里取出松木的上身照。 男人瞥了眼照片,看着警察点了点头。“这是杉木先生。” “他经常关顾贵店?” “是的,”男人点头道,“但从去年开始就没来了。” “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来了吗?” “谁晓得呢。”男人摇头,“这样的客人又不是没见过,就是有些客人明明每天都来,但突然不见人影。” “我的这个年轻后辈说……”香月稍稍看了一旁的年轻警察一眼,“照片上的男人似乎拜托了你一个奇怪的请求呢,说是要你给他介绍一个大学工作者。” “大学工作者?哦哦,您是说那回事啊……” 男人一时没会意,随之苦笑道,“常客里有从事各种各样行业的人,搞会计的啊,搞房产的啊。经常会有客人拜托这种事啦。但是要求是大学工作者的倒是头一回。” “他只是要在大学里工作的人就行吗?” “不。”男人的胡须一颤,“他要求要做计算机研究的学者。” “噢……” 香月与后辈警察不禁对视一眼,再次转向男人,“他有说理由吗?” “我记得我有问过,他也没正经回答吧。好久以前的事了,记不清了。99lib?” “多久以前?” “唔……,大概是四年前吧。” “四年……” “嗯,那时杉木先生才刚刚开始关顾本店。” “然后呢,你给他介绍了吗?” “没有呢。”男人一撇嘴,“条件有些太苛刻了,客人里是有几个是大学老师,但是都不是搞计算机的。” “那之后,他还有拜托过什么事吗?” “藏书网我这边是没有了……但次郎那边有没有就不知道了。” “次郎?” “是去年经常和杉本先生打台球的店员啦。” 说完,男人走向最角落的球桌,和一个正在教两个女大学生打台球的店员耳语了几句。这个相貌清秀的店员似乎就是次郎。 “杉本先生我自然记得,但不记得他有拜托我给介绍过什么人。” 次郎挠了挠面颊,“我还不至于那么吃得开,但倒是经常有人托我介绍几个美女。” “在这里还有什么和杉木熟络的人吗?客人也行。” “容我想想。” 次郎有些不耐烦地皱眉,但确实是在认真地回想。 不一会,他再次看向香月,“确实是有一个人,似乎还是个学生吧。去年夏天经常和杉本先生一起玩,但他的台球技术真是水皮地要死。” “学生?”香月的第一反应是津村光平。 “是个矮胖子。”看来并非他所想。 “你知道那是谁吗?” “名字不晓得。”次郎说道,“但应该是在附近店铺兼职的家伙吧,我有一次看到他穿着电器商店的制服。” “电器商店的兼职者吗……” 香月脑中灵光一闪,收起照片,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次郎的肩膀。“谢谢你提供的信息。” “容我问一下……”次郎指了指警察放照片的口袋,“这个男人犯什么事了?” 香月微微一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被杀了而已。” 第十节 拜访完紫阳花学园的第二天早上,光平再次接到悦子的电话。 “你中午有休息时间吗?”她唐突地问道。 “有是有,但不能离开店铺。”光平的回答似乎没有传到她的耳朵里,“去逮住那个医生吧。”她的语气就像恶作剧的孩子。 “我去医院确认过了,他昨晚上夜班,今天中午一定会回家的。我想跟踪他,直接到他家来个突然袭击。” 话筒中传来嘟嘟嘟的讯号音,看来她是在用公用电话,应该是医院旁边的吧。 光平无奈叹气,“你怎么老是搞这套,一点都不考虑我这边有没有空。” “抱歉啦,现在还哪有闲工夫想那么多。” 她嘴里道歉,语气里却没有一丝歉意。“然后呢,你有什么打算?来不来?” “我尽量吧。你在哪?” 悦子嘴快地报出自己所在的地点。果然不出光平所料,她在医院的等候室。 “我二十分钟后到。” “十五分钟!” “我尽力。” 光平挂掉电话,再次拿起话筒,拨通了住在同一栋公寓的落榜生的电话。这个男人落榜太多次,生活费被双亲一度削减,但他还不受教训,成天宅在房间里无所事事。 电话接通,“我有一个只要干两个小时就可以收钱的活,你干不干。”光平直奔主题。 光平来到医院,等候室内挤满了人,等待着广播叫自己的名字,大部分是中老年人。这条好歹是学生街,真搞不懂从哪冒出来这么多老人。在这人山人海中找到悦子可要花些功夫了。 一番周折,光平总算找到她正在靠墙的椅子上看杂志,朝她挥了挥手。 “这里空气好差。”悦子皱起秀眉道,“所有人都在咳嗽,这里到底是来治病的还是来生病的啊。” “运动衫男人呢?”光平在她身边坐下,“我可时间有限。” 悦子瞟了眼手表,“就快来了。” 看她的视线再次回到杂志上,光平只能无奈地对着坐在对面的小孩发呆。这个五岁左右的小孩似乎是发烧了,整个人蔫在一旁的胖女人身上。浑身被棉袄围巾毛线帽紧紧包裹着,这似乎让他更透不过气了。但他只要稍微乱动,一旁貌似是母亲的胖女人的斥责声就会冲破天花板,“给我老实躺着!”,然后眼睛有回到手中的娱乐杂志上。 这个医院在等待时间上可是出了名的。 “喂,你快醒醒!!” 侧腹突然被悦子一阵顶,光平猛地抬起头,但不见男人的身影。 “这不还没出现吗!?” “不是不是,你看那个女人!” “.99lib.啊?” 只见医院出口处站着一个女人,胡乱竖起的马尾辫似陈相识。 “那不是佐伯小姐吗?” 女人正是在紫阳花学院与广美相交,生命保险外交员佐伯良江。 “她来这干嘛?” “不晓得哎,看上去也不像是来看病的啊。” “不会是来卖保险的吧?” “也许吧。但来医院买保险,是不是有点太那个啥了。” 两人鬼鬼祟祟地咬着耳朵,良江走出医院。光平目送着她的背影,就在这时,“啊,来了。就是那个男人吧?”悦子突然压低声音说道。 光平的身子不禁僵硬起来。没错,正是那个运动衫男人。 他在西装上披着一件黑大服,鼻梁上驾着一副深色太阳镜,步伐飞快的离开医院。 “行动吧。”光平站起。 光平二人与男人保持着二十余米的距离。男人走姿端正,丝毫没发觉自己被跟踪。也是,若是他与事件没关系,自然是不会想到自己会被跟踪。 光平采取着警察一样的行动,脑袋里也纳闷,有必要做这样拐弯抹角的事吗,直接叫住他问话不就得了,根本没必要知道他的家在哪吧。 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对这个男人无法释怀,这不仅是因为这个男人曾出现在广美的公寓,还因为总感觉这个男人身上有种让自己不得不在意的气氛。无法弄清这种气氛的来源,让他晚上都睡不好觉。 “这是去我家的方向。”或许是想装作一对情侣,悦子挽着光平的胳膊,在他耳边轻语道:“难道他也住在这栋公寓里?” “嗯……” 抵达公寓门前,男人放缓脚步,微微回头。早一步预感到他动作的光平和悦子立刻停下脚步,躲在了一辆面包车的后面。 男人用中指推了推太阳镜,突然改变方向,进入一旁的公寓。光平二人也飞快地从车后走了出来。 “他真的住在这里!”悦子说道。 “快跟上。”两人跑向公寓,径直前往电梯大厅,想要确认电梯停在几层,但发现电梯根本没运作。 “他走楼梯了!” 悦子话刚说完,光平立刻窜向楼梯,悦子也紧随其后。 二人爬到三楼时,头上终于传来脚步声。清脆,且富有节奏,光平确信这正是男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一直持续到了六楼,两人谨慎地把脑袋探到走廊上,男人的背影就在眼前,两人立刻缩回脑袋。 光平再次探出脑袋,想要确认他住在哪个房间。只见男人停在了某个房间门前,按下了门铃。 “那,那个房间是……” 光平身旁的悦子失神道,在门打开的同时,光平也不禁发出惊呼声,这也让开门的女人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光平……!?” “妈妈桑,怎么是你……” 这里正是纯子的房间。 太阳镜男人满脸惊疑,交互地看了看突藏书网然出现的一对男女和纯子。而当事者三人在尴尬的气氛中沉默不语。 能听见的,只有房间里传来的布鲁斯的旋律。 第一节 布鲁斯的旋律源自纯子安置于厨房中的收录两用设备,她把唯一的音响装置设置了客厅里,还有两条宽敞的沙发围着一张玻璃圆桌。 光平和悦子并排落座,医生也坐在了他们对面的沙发。纯子对现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逃到出发里泡茶去了。 三人相对而坐,墙壁上的木制钟正好指向十二点三十五分。秒针又走了两三圈,三人还是一言不发,仅仅只是窥视对方的表情,目光交汇后却立刻移开。 医生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香烟盒,取出一根叼在嘴里正要点上,这才瞟了光平二人一眼。 “我来一根你们不介意吧?”他问道。这是打破寂静的第一声。 “我是无所谓。”光平回答道:“你还是问问妈妈桑吧,这里是她的房间。” 纯子倒茶的手一颤,这没逃过光平的眼睛。 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把烟雾吐到了空气中。坐在光平身旁的悦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不用客套了。”男人靠在了沙发上,看了看面前的年轻男女,“你们有何贵干?大费周章地跟踪我,一定是找我有什么事吧?” 他的声音低沉,却铿锵有力。 光平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让自己镇定,“你知道‘紫阳花学园’吧?” 男人皱眉,缓缓地看向光平,似乎是在咀嚼这个问题的深层含义。 “我们看过照片了。”光平说道,“学园的照片。职员本是想让我们看看广美的,没想到你的身影竟出现在照片里。职员告诉我们这是综合医院的斋藤医生。” “他说的没错,确实是我。”斋藤说道,“那又如何?我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才到那个学园里去的,可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成不了你们跟踪我的理由吧?” 他的语气平稳,且不含任何情感,他对病人说话时大概也是这个语气吧。 看准对话的间隙,纯子端着茶来了。平滑圆润的茶碗中飘出焙.99lib.茶的清香,光平小啜了一口,“你知道广美也有在‘紫阳花学园’里做事吗?” 斋藤把烟灰抖落在烟灰缸了,略微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知道。” “也就是说,你与崛江园长和广美都有联系咯?” “算是吧。”他撅起下唇,“但和杀人事件却没任何关系。就像我刚才声明过的一样,我和‘紫阳花学院’之间只有单纯的医患关系。” “但你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吧?” 一旁的悦子插嘴道。斋藤似乎有些被问懵了,但又立刻恢复到之前的态度,“你们也没怀疑我的证据不是吗?再说了,园长被杀那晚,我可是和同事一起在医院里。” 沉默再度降临,纯子坐在斋藤身旁,盯着手中的茶碗发呆,似乎是在观察对话的进展。 “能听听我的假设吗?”光平问道。 “请。”男人说道。 “你和妈妈桑是恋人,但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对外公开。所以,你以顾客的身份与妈妈密会,上门拜访也是偷偷摸摸。” 斋藤瞥了身旁的纯子一眼,无奈地苦笑。 “都被抓个正着了,也没必要否定了。但这件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隐瞒你们藏书网两的关系?” “我没义务要向你说明。” 斋藤的语气还是不见破绽,自在地靠在沙发上。倒是他身边的纯子满脸的欲言又止,光平看向她。 “是我让他隐瞒的。”她说道。 “干我们这行,搞对象的话怕会影响到生意。” “但广美从未隐瞒过与我的关系啊。” “我和她不一样。” 她的语气成熟,且冷静。 光平沉默片刻,再次看向纯子。“妈妈桑你也早就知道广美每周二去的是‘紫阳花学园’?” 她的嘴唇动了动,看来是肯定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过你那么多次了,你就一直装傻。” “我之前也说过了啊。”她回答道,“她可是拼命要隐瞒啊,我总不能把她的秘密乱说出去吧?再说了,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哪个地方。” “你就一点都不感到可疑?” “当然会感到可疑啊,我问过她一次了,但她不肯向我透露。之后我也很识相地避谈此事了。” “谁没那点小秘密呢,年纪越大,秘密越多。” 一旁的斋藤插嘴道。被跟踪且不说,还被当做凶手,他的语气里充满讽刺意味。 “我这里还有问题没问完呢。” 瞧光平有些退缩了,悦子赶忙接上话茬。纯子和斋藤的视线转到她身上。 “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她问道:“姐姐和纯子姐是闺蜜,同开一家店铺。姐姐和斋藤先生与斋藤先生在99lib.同一所设施里共事。而纯子姐和斋藤先生是恋人。这样的话,你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很亲近的才对。” 问的好,光平暗赞。 纯子和斋藤有些困扰地相视一眼,斋藤点头,“我来说明吧。”果然,这种问题还是得由广美的妹妹来问,若是由光平来问,估计对方会一句“多管闲事”干脆回绝。 斋藤把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两手交叠在膝盖处。 “一切都是从我和广美小姐在那个学园相识开始的,我们俩住得又近,她就邀我到店里一聚,当然,她要我保密学园的事。” “所以你就到店里,与纯子姐相识了。”悦子问道,斋藤轻轻点头。 “但没立刻确定关系。我们是在春天相遇,夏天确定交往的。” “姐姐她知道你们两的事吗?” “那自然知道。” 悦子无奈地看了眼广平,看来只能问到这个程度了。 “我说你们两。”纯子开口了。“不会是在怀疑我们吧?认为是我们杀害了广美?” 她的语气温柔,眼神却对带着深深的责备。光平不去看她的眼睛,“怎么会呢,妈妈桑。” “那为什么要问我们这样的问题?” “我们只是想看能不能引出什么线索,怎么可能会认为妈妈桑你是凶手嘛。广美遇害那晚,我还在店铺里见过你不是吗。再说了,妈妈桑你根本没有杀害广美的动机。” “但你们对我感兴趣,应该有着什么特别的根据吧?” 斋藤说道,“连跟踪都干出来了。仅仅是因为我在广美去的学园里工作过,在这条街里生活这两点,就干出这档子事你觉得正常吗?” “若是让你不快,我郑重道歉。”光平低下头,“我们之所以会怀疑你,自然是有着其他的原因。” 光平开始讲诉案发当日在公寓门口于斋藤擦肩而过的事。 斋藤很明显不记得曾见过光平,他脑袋一歪,“有这回事?” “是的,你那天穿的不是运动衫。” “原来如此。”他直视着光平,端正坐姿。 “所以,你就怀疑我是凶手?” “并非是怀疑,只是案件之后又在MUE见过你几次,有些在意罢了。再说了,斋藤医生你应该不满足作案条件的。” “怎么说?”这回轮到他好奇了。 “电梯是在我们和斋藤医生你擦身之后才到达一层的。广美大概是在那时才上电梯的吧。所以,你不可能是凶手。” 但斋藤似乎对光平的观点有些无法理解,他一脸怀疑,“你凭什么认为她是在一楼上的电梯?” “这是从各种状况中导出的结论,”光平说道,“警方也持这种观点,应该是事实不会错的。要解释的话可说来话长了。” “你们都搞错了!” 斋藤打断光平的话,“她不是从一楼上的电梯。” 光平不禁屏住呼吸,这个男人的语气太过确定,让他不知如何反驳。 斋藤继续道。 “那天我是回来拿东西的,一拿到东西就直接出门了。你们也都知道,为了避人耳目,我习惯走楼梯,那天晚上也不例外。” 光平和悦子一同点头。 “但我刚到一楼时,突然想起忘记了一些事,又得回到房间了。我那时嫌麻烦,就准备从一楼用电梯上楼。但电梯半天不到,我等得不耐烦就直接离开公寓了,你大概就是在那时遇见我的吧。这些且不提,我可以肯定,我在等电梯时,电梯大厅就只有我一个人。再说我还认识广美,若是她在那的话我不可能没发觉吧?所以,她并不是从一楼上的电梯——” 第二节 从‘COLORBALL’的次郎得知与松木亲近的学生的信息后,香月花了三天总算逮到了这个学生的踪影。经过对‘COLORBALL’附近的电器商店的
藏书网
地毯式搜索,去年夏天符合条件的兼职学生一共有三人。其中一个人现在还留在店里工作,但对完全不懂台球。另一个人在电话里表明根本不认得‘COLORBALL’这家店。 目标只剩下在冲田电器店里工作过的叫长谷部的男人。根据店主的话,这个男人的体型也与次郎所说的一致。 “我记得收过他的简历,但去年就弄丢了。但我还留着他的联络方式就是了。” 说完,店长把男人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写了下来,全名长谷部贤一。 田所用公共电话联系长谷部之时,香月到一旁的书店门口闲逛。店门口摆着各种各样的科学杂志,他随便拿起一本,脑中开始思索为何松木会想和计算机研究者接触。 他不会是想卖什么吧,这是这三天的思考所达到的假设。也许是中心电子完成了某个跨世纪的发现,而他企图出售这个发明。但是同样是要卖,找计算机企业不是更好吗?虽说都是搞计算机研究的,但大学和企业的性质和目的是完全不同的。 ——这个假设果然不靠谱吗…… 香月正要否定自己的假设,田所打完电话回来了。 “这个号码已经停机了。我问过电话公司了,他们说这个号码在上个月末解约了。” “解约了?也就是说人搬走了?” “要去他家看看吗?” 田所拿出电器店老99lib.板给的笔记,香月瞟了一眼上面的地址,眼神突然险恶起来。 “这个地址……离那条学生街挺近啊。” 说近也算不上,还离学生街两站就得下车了。以一个圆形花坛为中心的环形路口盘踞在车站前,四周小商店林立,正面是一条
99lib.
笔直的大道,交通量似乎都集中在那一带。 窄小的道路在商店的间隙中如射线一般像周围扩散,形成一条条小规模的商店街。香月和田所进入其中一条街道。 一栋三楼的公寓耸立在商店群中,田所来到建筑前,确认一下笔记上的地址,“似乎就是这里了。” 建筑的粉刷尚新,不似松木的公寓那样满布裂痕。 “就怕确实是搬家了。他是个学生,也许毕业了。” 田所说着,按下了隔壁房间的门铃。屋内传来声响,门随即被打开。 安全链还连着,门缝中露出一张女人脸,短发,二十来岁。她脸上画着淡妆,但双目还是充满睡意,“哪位?”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警察。” 听到田所的回答,女人的双眼总算是清明了些。 “我们想问您一些关于隔壁住户的事。” “隔壁?”她狐疑地皱起眉头。“隔壁没住人啊。” “一个叫长谷部的人,不是住在隔壁吗?” “以前确实有,但现在没有了。” “搬家了吗?” “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 “他死了。” “啊!?”田所回头看了看香月,脸上的笑容完全僵住了。 香月代替他继续询问:“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女人挠了挠头发,“大概是两个月前吧。” “怎么死的?” “不清楚。”她的声音还是充满疲倦。“我和他没什么来往。应该是死于什么事故吧……你问我也不知道啦。问够了吧?” 女人不耐烦地关上门。香月和田所愣在原地,盯着关上的门发起了呆。 长谷部贤一的死因通过本地警署立马就查明了,是喝醉了失足掉到河里淹死的。听说是在桥上小便,裤子没穿好绊倒掉河里了。 “他的家人说他不怎么会游泳,而且当时还喝高了,在尸体的血液里检验出了不少酒精量。最重要的,案发在深夜,路上连个救他的人都没有。” 一个黝黑骨感的年轻警察为二人做了说明,他是那起事故的搜查员。 “死者到那座桥之前的行踪调查清楚了吗?”香月问道。 “查明得差不多了。那天是同学会,他在大学附近的店里喝到很晚。最后一班电车早没了,他走路回家,然后就掉河里了。” “也就是说,长谷部贤一是那所大学里的学生.99lib.吧?” “没错。”搜查员点头。 香月与田所相视,这起事故也许与松木来学生街有某种联系。 “他毕业了吗?” “嗯,去年就毕业了。只是不愿找工作,还过着兼职学生的生活。” 这话让香月不禁联想到津村光平。 “有没有可能是他杀?” “这点我们自然考虑过了,但从现场状况上看,他杀论说不通。再说也找不出什么作案动机。出席同学会的人也都有不在场证明,全是清白的。” “那真没办法了。” 香月嘴里承认,心里却藏着另一个想法。“知道参加哪次同学会的都是什么人吗?” “知道。” 职员调出记录,“全是研究室里的同学。详细信息嘛……我看看,电器工学科,太田工作室的同期生吧……” 第三节 干燥的冷冽寒风让人睁不开眼,云层似乎都被吹散了,夜空一片晴朗。 下班的光平慢悠悠地前往广美的公寓,他与悦子约好晚上见面。 途经‘MUE’,木门内传来数个男人的欢笑声,时田应该在里面,还有那个运动衫男人——斋藤或许也在。 今晚没必要到店里,光平步调不变,从店门前走过。 寒风一点不见减弱,贯穿学生街时,发出让人不舒服的低鸣声。在光平耳里,就像年老过气的相声演员发出的叹息。 他不禁也跟着发出一声叹息,叹息化作一道白色的气浪消逝在脑后。 光平内心迷茫,广美的死带着一连串的真相和疑问。他无法分辨出哪些是事件的关键,哪些又与事件毫无关联。或许自己至今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劲,他找不到证据否定这点。 其中,白天斋藤说的话可谓是混乱的元凶——广美不是从一楼上的电梯。 那她究竟是在几层上的电梯?她回家之前先去花店买了束秋水仙。然后拿着秋水仙,在电梯里遇害。 ——还是说广美先在三楼了电梯,然后再搭电梯前往六楼?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光平脑内运转,脚底不停,不知不觉来到圣诞树前,他不禁驻足。圣诞树旁,站着一个熟人。 这个身着浅茶色雨衣,站在树旁发呆的人,正是保险外交员佐伯良江。 ——大晚上的,她在这里做什么…… 粗大树干旁的瘦弱身躯,散发着一种不可捉摸的忧郁和无力。可惜松树上低俗的装饰破坏了这个意境。若是没有这些煞风景的玩意,此时此刻这就像一幅竹久梦二的画。 光平正要上前打招呼,女人先注意到他了。她有些吃惊的张开嘴,随后有又安静地低下头。 “您工作到这么晚吗?”光平问道。女人优雅一笑,“只是99lib.路过附近而已。”有些答非所问,但光平也不想再问一次了。 “你在看这棵树?” 光平抬头看向圣诞树,女人也抬起头。 “园长,好像就是死在这里的。” “是的。”光平回答道:“尸体还是我们发现的,一起匪夷所思的事件。” “园长他……”她欲言又止,稍稍斟酌了言辞后继续开口,“那晚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不晓得。”光平摇头,“要是知道这点,不就基本上等于破案了。” 女人似乎在没听他说话,只是把两手塞在雨衣口袋里,沉默地看着圣诞树。 光平感觉此时眼前的良江与在紫阳花学园初见时,参加广美葬礼时明显有些不同。但具体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出来。 “你对这起事件感兴趣?” 光平问道,女人那焦点不定的双眼移向他,“兴趣?” “没有?” 她再次看向圣诞树,“我也不清楚。” 光平还想再说些什么,良江从雨衣中伸出右手,重新把包包挎在了肩上。 “我先失陪了。” 说完,她步调平稳地转身离去,茶色的雨衣随风摇曳,融进黑夜。这一景象深深印在光平脑中。 按下门铃,悦子立刻就来开门了,她穿着一件似曾相识的卡通人物围裙。 “肚子饿了没?”她突然问道。 “有些饿,晚餐是在两个小时前了。”光平回答。 “那算你走运,我刚准备吃晚餐呢。” “现在才吃?你是去哪刚回来吗?” “差不多吧。”悦子调皮地眨眨眼。 一进厨房迎面飘来一股意大利面的香味,洗碗池旁放着一个番茄酱空瓶,还有一大堆牡蛎壳。 “密室之谜解开了吗?” 悦子准备着晚餐,开口问道。 “还没呢。”光平回答,“那之后我一直就想了,但一点进展没有。斋藤的证言让问题复杂了一大圈。” “你不是理科生吗?应该很擅长这类问题才对。” “你太高估理科生啦。” 光平看着散乱在桌上的大学笔记说道。 “第一个疑问是姐姐是从哪层上楼梯的吧?” 悦子转身面向光平,食指抵着嘴唇,歪着脑袋开始思考。“会不会是三楼?” “她和凶手一起在三楼上了电梯,然后在前往六楼的过程中遇害。目前只能这么想了,但凶手的逃跑路线仍然是个谜啊。五楼有个女人在等电梯,若是用楼梯下楼的话一定会被发现的。” “要是凶手住在六楼就好说了。” 悦子毫不在意地说道,光平连忙抬起头,“妈妈桑和斋藤不是凶手。他们有不在场证明,我可以作证。” “我就是这么一说,瞧你紧张的。” 说完,她继续哼着鼻歌准备晚餐,从锅子里夹起一个面条,放进嘴里。 光平的视线再次回到大学笔记上。 “我老早前就想问了,你还有上大学吗?” 悦子随着鼻歌旋律摆动着娇躯,听到光平的疑问后,外形姣好的臀部停住。“为什么这么问?” “你还是大学生吧?但我就没见过你上学。” “这样啊。”她尝了尝汤汁,“我没上了啊,不想上了。” “这样真行?” “有什么不行的?” “你不考试了?不找工作了?短期大学只有两年吧?” 悦子懒散地用拖鞋点着地。 “我又不是为了毕业,找工作才进的大学。” “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想了解大学这个地方而已,全当一种体验旅行。充分了解了之后再去就是浪费时间了吧?” 浪费时间这种说法有些刺激到光平了,但他不得不认同她的观点。 “那你打算找什么工作?” “问的好,想做什么就找什么咯。不着急,我们正在为自己的人生收集选项的阶段,未来还长着呢。你不就正是因为这样想,才不找工作的吗?” “不全是。”光平说道,“说实在的,我只希望尽快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搞清楚自己想做的是什么。只恨自己太没用,正着急着呢。” “苦行僧吗你。” 悦子笑道,似乎是真被光平的话逗乐了。“你不累吗?你妈妈生你下来是为了受苦的吗?” 光平扭了扭脖子,缓解一下肩膀上藏书网僵硬的肌肉。 “真是比不上你了,还是你厉害。” “谢谢啦,我经常被这样夸。” 悦子心情愉悦地转回煤气灶,熟练地将煮熟的意大利面盛上盘子,浇上番茄酱。 “真香。” 光平赞道,“广美都不怎么吃意大利面。” “姐姐她不大喜欢这玩意,而且她在减肥。” 悦子说着,伸手取来一个小瓶,在面条上洒下一些绿色粉末。瞧光平那好奇的眼神,“这是芹菜粉。”她解释道。 “没见过?” “我这才知道芹菜还可以切成粉末放在瓶子里卖。” 光平叹服道,“原来我才是最无知的啊。不知道广美心里装着什么烦恼,不知道松木哥为什么要来这条学生街。连芹菜可以切成粉卖都不知道。” “你喜欢吃意大利面不?” “喜欢。但不知为何,感觉有好几年没吃过了。” “那一定是因为你没遇见这样大师级的意大利面。” 她把盛满面条的盘子摆到光平面前,被番茄酱染成红色的面条上,淡黄色的牡蛎零零散散,在加上瓶装芹菜粉的那一抹绿色,在色彩上确实是大师级的。 味道也是无可挑剔,充满弹性的口感让光平停不下嘴,只能竖起大拇指以示满意。 “谢谢夸奖。”悦子笑开了花,“我们似乎挺意气相投。” “上次的三明治也很好吃。” “事件结束后我们两去旅游好不好?我早就想到澳大利亚走一趟了。” 光平心里一跳,“和你一起?” “是啊,和我一起。”她满脸不以为意,“别想多了,你不去的话我就一个人去了,只是觉得两个人一起去更有意思才邀你的。还是说,你讨厌和我一起?” “这孤男寡女的……” “你傻啊。”悦子似乎有些无语,“就是要孤男寡女,
男男或女女的话是没有未来的。” 光平苦笑,嘴里塞满面条,无奈摇头。 “难道你是怕惹那个服务生女孩不高兴?” 被悦子那双别有意味的双眸盯着,光平不得不停下嘴,灌了口水。“那个警察都和你说了什么?” “瞧你那表情,你又没做错什么。你要和谁睡那是你的自由,我又干涉不了。而且,你没和那个女孩交往吧?” “我只是送她回家,顺便借宿了一晚。” “嗯,常有的事。”她说道。 “有个男人缠着她,在她回家的路上等她,还挥刀把她的手臂划伤了。” “不会就是那个因为杀害松木的嫌疑被警察逮捕的大学院生吧?” 悦子停用叉子卷着面条的手,问道。看到光平点头,她微微叹息。 “真是飞来横祸。看来大学确实没有教人正确的杀人方法呢。” 光平有些不懂她话的意思,抬起头,“怎么说?” “用刀子的方法啊。”她说道,“真想杀人的话胡乱挥刀是没用的。要像这次的事件一样,用刺的才行。挥出来的划伤看上去是出血多,其实威力大不到哪去。不像刺伤,虽说不怎么见红,但都是刀刀致命的。” “这也是香月告诉你的?” “这是常识好不?” “原来如此,刺伤不怎么出血啊……” “但手腕和大动脉的划伤还是可以要命的就是了——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光平的叉子从右手滑落,瞳孔不断放大的双眼渐渐地往上移动,与悦子的双眼交汇对视。 “你怎么了?”她再次问道。 “解开了。”光平道,“密室之谜解开了。” 第四节 光平解开密室之谜之时,香月二人正在中心电子附近的咖啡厅与相泽高显见面。相泽是松木之前的同事,香月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他了。 “我们今天恐怕得问您一些冒昧的问题了。” 香月开场白道,相泽不禁正襟危坐,眼神忧虑地看向两个警察,“这起事件,果然和我们公司有牵连吗。” “现阶段还不能断定。”香月回答道,“所以,我们今天才会来找你。” 相泽视线左右漂移,随后回答道,“我明白了。你们尽管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如实回答。” “谢谢合作。”香月说道。 “那就先从四年前松木——不对,杉本先生的行动聊起吧。” 香月把松木出入‘COLORBALL’,并拜托店长介绍计算机研究者的事告诉相泽。 相泽听完了之后,先是喝了一口水,然后开始静静地品尝冷掉的柠檬茶,香月也开始搅动杯中的茶水,给予对方思考的时间。 “你的意思是,”这个计算机技术者缓缓开口,“杉本他想和大学的计算机研究室接触?” “正是如此。” 香月回答道,相泽再次陷入沉默,继续喝茶。 “我们警方怀疑,”香月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杉本先生当时是想把手头上的研究资料透露给其他研究机关。” “为了什么?” “不清楚,或许对方会有相对量的报九九藏书酬吧。” 相泽放下茶杯,靠在椅子上,缓缓摇头。“这不大可能,这事若是暴露了,公司很容易就可以查到他头上,到时候他可是身败名裂。” “那你打算怎么解释杉本先生的这一行动呢?难道他试图接触其他的研究机关,还能有其他理由?” 相泽避开警察的视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抬起头,“是四年前没错吧?” “是的。”香月点头,“有什么线索吗?” 相泽没有回答,他先是伸手捋了捋头发,然后困惑地皱起眉头,嘴里发出微小的沉吟声。香月等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是在抉择要不要开口。 “相泽先生,”香月柔和地说道,“若是有什么线索,请务必告诉我。当然,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相泽睁开轻闭的双眼,无奈翘起嘴角,看来是在斟酌警察的话。 “拜托你。”他突然开口。 “哈?”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们一定要保密。” “哦,那是自然。” 香月朝一旁的田所看了一眼,这个年轻警察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相泽喝了口水,身子稍稍往前倾。 “四年前,杉本确实参加了和某个大学的共同研究。” “哪方面研究?” “声音识别研究。”相泽说道,“简而言之,就是对辨析人类话语的人工智能的研究。机器把听到的人类的语音转换为文字。” “我在电视上看过这样的打字机。” 田所停下记笔记的手说道。 相泽颇得意地点头,“由于这个项目的研究性强,若是投入实用可以产生极大的效益,我们公司决定与大学共同研究。这个项目到现在还没结束,杉本从事这个研究,一直到三年前接受了KE训练后才脱离。” “然后呢?99lib?这个研究怎么了?” 香月脑中浮现出一个预感。 “记得确实是四年前吧,大学那边取得了突破性的研究成果。他当时开玩笑,说要把这个成果据为己有,以其为条件进入某个大学。当然只是玩笑话,但不知怎么的我就上心了。” “进入某个大学吗……” “他一直很在意自己的学历,总是担心自己在这一行上干不长。现在想一想,那也许不完全是玩笑话呢。” “也就是说……” 香月用指尖敲着桌面,“他想把这个研究成果作为入学条件进入某个大学吗……” “这也只是我的猜想而已。”相泽慎重地说道。 “但我认为这是不可行的。应该没有大学愿意接受这么危险的交易吧?研究者都是满嘴学术道德的。再说了,那时研究成果很快就非正式地公布了,他根本没有时间去联系大学。” “确实,他没有联系大学的时间。”香月说道,“但总算可以解释他当时的行动了。” “我说过了,这只是我的猜想啊。” 两个警察点头。 “还有个问题想请教您一下。” “还有?”相泽的眼神有些不高兴了。 “这才是今天找您的重点。”香月的眼神严厉起来,“其实,杉本先生最近有和一个大学在接触。” “来真的?不可能吧。” “是事实。我们怀疑杉本先生是想采取和四年前同样的行动,完成四年前没有完成的事。” 相泽摇头表示不相信,“这不可能。” “但他确实在和某个大学接触,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且那大学里还有个学生死了——香月没有说出口。 “不可能。”相泽的表情苦恼的扭曲起来,“再说他当时的工作只是编程而已,并没有参与正式的研究。大学不会对单纯的程序感兴趣的。就算是打着专家系统实用化的幌子,学会那边也不会加以重视的。” “比如说,就是有大学对他掌握的情报感兴趣呢?” “不会有这种可能性。”相泽果断否定道,“不仅仅只是专家系统,我们企业搞的所有项目里就没有可以勾起大学兴趣的。我们的第一宗旨是实用化,而他们,只会盯着一二十年后的未来。” “那么杉本先生再次接触大学,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相泽有些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应该和工作研究没什么关系吧。我已经声明过很多次了,无论是四年前,还是现在,他都不可能把这个企图实践的。而且研究者的道德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搞这种见不得光的事的。” 与相泽告别后,警察二人乘上白色轿车,在黑夜的街道上行驶。途.99lib?中遭遇交通堵塞,车子就像他们的搜查一样停滞不前。握着方向旁的田所低声咒骂,助手席上的香月也无可奈何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看来……太田这条线是走不通了。” 香月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是太田想倒卖研究成果,所以才杀松木以封口。看来是我想错了吗。” “现在还不可以断言。”田所说道,“也不能完全否定这个可能性。毕竟松木和长谷部贤一亲近的事实摆在那,而长谷部是太田研究室里的一员,我不认为这是偶然。” “那我问你。” 香月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假设长谷部不是死于事故,而是他杀,凶手杀他的动机是什么?”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杀人封口了。为了自己与松木的关系不被暴露。” “但我们正是因为对长谷部的死心生疑惑,才会把怀疑转向太田的。你不觉得太田身为凶手,这个行动有些太草率了?” “或许是他走投无路了,只剩这条路了……” “真的是这样吗……” 道路依然堵着,前方挡着一辆大货车,香月看不到堵车的终点。窗外的景色一尘不变,前后左右的车亦是如此。 香月二人确信长谷部是死于他杀,虽说从尸体和现场的状况来看,他杀的可能性不高。但凶手若知道长谷部那晚去参加同学会,在桥边伏击的话,结论就不一样了。要把一个醉汉推下桥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长谷部还在桥上小解,要取他性命更是举手之劳。只要在他背后轻轻一推,不留一丝痕迹。 香月怀疑太田的理由也在于此,他身为教授,自然是知道那晚会有同学会。 ——难道是哪里弄错了? 香月伸手取来放在后座上的杂志,粗略地翻弄起来。这本杂志正是从津村光平那拿来的科学杂志。 “专家系统……” 杂志里描述着电脑如何有.99lib.效地代替各领域的专家。三个形容词,正确,客观,高速。 “还得加个词,非人性。” 香月的自言自语,没有传到田所的耳里。 实践例……M公司的IC设计专家系统,S公司的生产技术专家系统,D公司的公司经营专家系统…… “怪了。”香月突然道。 这回田所听到了,“怎么了?” “其他技术的实践例,比如智能机器人的实践例,都有记载上开发公司的全名。但专家系统的实践例,开发公司全部只用首字母表示。这是为什么?” “不晓得哎……” 前面的卡车稍动了一步,田所也稍稍往前行驶了一步,又立刻踩下刹车。 “这应该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吧?” “不对,有意义。” 香月用食指敲了敲杂志,“掉头,再走一趟中心电子。” “啊?别开玩笑了,赌成这样咋掉头啊。” “掉不了也得掉。”这回有趣了——香月不禁攥紧科学杂志。 第五节 MUE的店门被缓缓推开,门底发出嘎吱嘎?99lib.t>吱的声响。光平进门后,回头盯着噪音的源头看了一会儿。 “怎么了?”身后的纯子问道,她对光平的行动感到有些奇怪。“没事。”光平转回头说道。 “外头真冷。”他说道。 “来一杯?” “嗯,啤酒就行了。” 光平这才注意到斋藤正坐在前台的一端。斋藤推了推眼镜,没拿酒杯的手朝光平稍稍一抬,“又见面了。” “你好。”光平回答道,坐到斋藤身旁。店里还有两个学生样的男人。 斋藤一手喝着威士忌,一手翻弄着一本硬皮书。光平偷偷瞄了一眼,似乎是经济学的书籍。医生也要学经济?斋藤似乎看得很入神。 店内暖气充足,清凉的啤酒很爽口。光平先无言地灌下一杯,倒第二杯时看向一旁的医生,“最近和你挺有缘嘛,一直见面。” “是啊。”斋藤的眼睛没有离开书本,随后又推了推眼睛,“没认识前我们也经常见面的,现在认识了,感觉大不同以前了啊。” “确实如此。” 光平故意不反驳,默默地喝下第二杯啤酒。第三杯的泡沫似乎变多了。 “妈妈桑,问你个事。”光平对前台里的纯子说道。 纯子先是没听到光平的话,看他盯着自己,微微愣了愣,才赶忙地摆出笑脸,“什么事?” “广美家有另一把钥匙吧……” “另一把钥匙?” “是的。”光平点头,一旁的斋藤也抬起头,似乎对这个对话感兴趣。 光平继续,“前些日子,我生病睡在广美家时,妈妈桑你突然出现在房间里没错吧?你当时是说门没有锁,其实你是用另一把钥匙开的门吧?” 纯子似乎想辩解,但犹豫片刻后还是低下头,唇角浮现出僵硬的笑容。 “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她说道。 “这件事很重要。”光平回答。 “是吗。”她垂下视线,似乎是在考虑该如何回答。“你是听谁说,还有另一把钥匙的?” “没人告诉我。”光平摇头,“这只是从所有的状况中引出的结论。” “这样啊……”纯子依旧低着头,玩弄着自己的指甲,“你说的没错。”她低声说道。 “另一把钥匙在妈妈桑你手里?” “现在确实在我这。”纯子说道,“但那天却不是。那时钥匙藏在广美家门牌的后面。多准备一把钥匙更方便啊,我有急事的话可以自由进出,而且广美是个经常丢钥匙的人。但门牌后有钥匙被别人知道了就糟了,所以,这是我和广美之间的秘密。” “但没必要连我也瞒着吧?还不惜撒谎。” “……嗯,我也知道这样有些不对。”她开始摆弄前台上的高脚杯,抬起头,“但广美她也拜托我要对你保密啊,说是不想让你多想。” “哼。”光平有些不满,还是表示怀疑。“真的是这样吗。——那你为什么现在还藏着钥匙?” “我怕被警察问东问西,所以没拿出来……钥匙现在就在我家里。” “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人知道门牌后藏着钥匙吗?” “没有了吧。”纯子道,“就我和广美知道。” “你们也没和别人说过?” 纯子考虑片刻,“没有。”她回答道,“少在我的记忆里是没有的。怎么了?这钥匙出了什么事?” “嗯,小事。” 光平紧紧捏着酒杯,盯着其中的白色泡沫。他认为自己的想法绝对没有错,这绝对就是密室之谜的谜底。 “你的问题挺有趣。” 斋藤突然开口,光平早料到他不会坐视不语。 “我之前告诉你广美小姐不是从一楼上的电梯。你今天这奇怪的问题,和我之前说的话有什么关联吗?” 看来斋藤还记得那天光平吃惊的表情。 “算是吧。”光平回答道,“我真是要感谢你那番话,若是没有你那番话,这个谜恐怕永远无法得到答案了。” “谜?”斋藤反问道,“什么谜?” 光平一瞬犹豫要不要把密室之谜告诉斋藤,最终还是决定缄口不言。他现在可没心情再把整个密室之谜重头到尾说明一遍。 “广美遇害的谜。”光平说道,“凶手行动的一部分得以解明了。” “回答得真暧昧。” 斋藤似乎看透了光平的心思,嘴角微微一翘,“也罢,若知道了什么,请务必也告知我们吧?” “嗯,那是自然。”光平说道,“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医生的眼睛再次回到经济学书本上,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又抬起头,“你有打算和广美小姐结婚吗?”他语气郑重地问道。 光平吃惊地看向斋藤,看来他不是在开玩笑。 光平先是叫纯子在来一瓶啤酒,考虑片刻后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都没想过这方面的事。” “因为觉得自己还年轻?” “或许吧。——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 “没什么……” 斋藤展颜一笑,这可不像他会露出的表情,光平搞不懂?99lib?这个笑容的背后有何含义。 医生再次摆回严肃的表情,合上经济学书本,小抿一口酒后轻咳一声。 “我有见过她在学园里的一面,当时就想了,这位小姐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位无私的妻子。——呵呵,请原谅我无聊的想象。” 光平无言以对,或许广美结婚之后真的会如斋藤所猜想吧,但她的奉献精神从何而来还完全是个谜。 “在学园里,斋藤先生你似乎也是个尽心尽责的医生吧?那的职员田边小姐可是对你赞赏有加。” 听光平这么说,这个年轻医生似乎有些不以为意地撇过头,展颜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没那么夸张啦。我只是尽了这个职业的本分而已。或许是我个人有一些太爱现了吧。” “但你确实为孩子们的治疗拼尽了全力。” “医学并非是万能的,不明白这点是做不了医生的。我一直在拯救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看来对自己相当有自信。”光平说道,“这可不是没自信的人能说的出口的话。” “哪有什么自信啊。” 斋藤自嘲似地说道,喝干杯里的酒,再注满威士忌,不参水一口喝尽。 “我哪有什么自信啊。”他静静地继续道,“做什么都提心吊胆的,我都开始恨这样的自己了。” 光平不知该如何回答,继续埋头喝起啤酒。斋藤点燃香烟,缓缓吸进一口,乳白色的烟雾从光平眼前掠过,飘到在前台里发呆的纯子身边。 “你呢?”光平的视线正跟着漂浮的烟雾,斋藤开口问道:“你对自己有自信吗?” “完全没有。”光平回答道,“我本身就一无所有,更别说自信了。” 医生在他话还没说完时就开始摇头了,“你搞错了。” “搞错了?” “嗯,正是因为一无所有,才不曾失去。自然没有机会失去自信。” 医生的语气里有三分之一安慰,三分之一的责备,而剩下的三分之一是羡慕。光平盯着在杯底蔓延的白色泡沫,琢磨他的话中之意。若事实真如他所言,那么自己的失去感究竟源于何处。 “记得以前……”他说道。 “嗯?”光平正发呆,没听清他说什么。 “以前,”他再次停在这里,先喝了一口威士忌,摇动杯中的冰块,微微叹息。 似乎是下了决心,他开始沉重的说道。 “以前,应该也就是几年前吧。我负责医治一个女孩,她因为某起事故大脑受到伤害,导致手脚无法运动。” 光平沉默点头。不知为何,他的大脑会自动给手脚障害的女孩一个神圣的形象。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对女孩进行治疗。治疗与训练并行,为了让她变回从前那样活泼的女孩,我们竭尽全力。再加上女孩本身也很努力,终于,她的身体机能得到了恢复。我当时欣喜若狂,对拯救了一个不幸少女的自己崇拜万分。” 斋藤语气平淡地说到这里,摘下眼镜,对折放进上衣口袋里,揉了揉眉间,再次叹息。 “那之后过了一年,”他继续道,声音变得些许沙哑。“第二年的春天,女孩的母亲电话联系我,说女孩睡下后就没醒不过来。我们着急了,利用一切最新的医学技术和知识,试图让女孩恢复意识。但最终,她还是没能过醒过来。脑电波就像燃尽的眼花一样,戛然而止。而我们,只能在一旁目睹这一切,无能为力。” “这么突然?”光平问道,“这个女孩就这样突然一睡不醒?一点征兆都没有?” “就是这么突然。”他说道,“没有一丝前兆,但就算是有前兆,我们应该也无能为力吧。我当时就想了,这个世上有些东西是人的力量无法左右的,比如说生死,而医生在生死面前又能做什么?。” “所以,你就失去了信心。” “是我自己决定舍弃自信,自信这种东西,根本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吗—— “斋藤医生一定很喜欢那个小女孩吧?” 光平说道。斋藤微微低下头,两手支着下巴。 “小女孩刚恢复一些的时候,送我一个礼物。是个红色的纸风车。一看外形就知道,是她用那双不灵活的小手一点一点折出来的。我当时暗下决心——一定要治好这个孩子。” 说完,他不禁漏出一声苦笑,“我是不是有些说太多了。”他说道,“倾听别人的往事最无聊了。” “一点都无聊。”光平说道,“我会谨记你的话。” 斋藤喝光杯中剩下的威士忌,伸手取来放在一旁椅子上的外套,把经济学书本夹在腋下。 “至于广美小姐的事……”他拍了拍光平的肩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竭尽所能。” “谢谢。”光平回答道。 斋藤经过前台时,从刚才一直沉默地听着二人对话的纯子终于开口了,“今晚怎么办?”应该是在问斋藤今晚要不要来她家睡。 斋藤单手夹着外套和书本想了想,缓缓地摇了摇头,“今晚就算了。” “好吧……” “今晚没那心情。” “好……”她重复道,但这次的声音细若纹丝。 斋藤走后,光平继续无言地喝了一会儿酒。不知何时,店里就剩他一个客人了。纯子吸着烟看着时尚杂志,夜晚安静到可以听到烟头的火苗声。 光平的脑中浮现出那个红色风车,在风中旋转的风车,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幸福的感觉。 平日喝啤酒是不会醉的,但光平离开店铺时,还是觉得脚下晃晃悠悠,浑身燥热。 打开家门,面包屑和汗味扑面而来。没有收起来的床被恍如一张巨大的纸屑,漂浮在和暗中。 光平打开荧光灯,衣服都不脱,任身体倒在了床单上。他缓缓地叹了口气,白色的气体在他眼前扩散,消失。 躺了片刻,光平立起上半身,伸手取来晚报。掉落在洗碗槽下的茶杯映入他眼帘。 ——怎么会有茶杯掉在这里? 光平脑子里一个激灵,难道有人偷偷闯进来过?是谁?为了什么? 但他心里的紧张立刻缓和,这个茶杯是他今早自己打翻的。如今的他懒散到连掉在地上的茶杯都懒得捡。 他再次环顾房间,自己最近的生活态度模糊可见。杂志和书本像遭遇地震的瓦片一样散乱在地上,没整理过的碗盘都沾上了灰。洗过和没洗过的衣服胡乱堆成一堆,难以分辨。再说,他最近基本没洗过什么衣服。 ——这德行,就算真有人入侵也看不出来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翻开晚报,但立刻又把报纸扔在了一遍。 ——对了,这样的话,凶手就是…… 完全明白了,光平心中呐喊。 第六节 要到新日电机股份公司的中央研究所,得乘坐地铁到邻县,在第一个车站下车。在候车厅等待的香月看了看手表,离预约的时间还早,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车站的附近,无数小规模的商店密集排列着。一辆废弃的自行车挡在道路中央,任来去匆匆的人潮翻弄,看来它在那已经有些日子了。 香月离开车站,拦住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前往新日电机的中央研究所。 他没花多少工夫就查到依赖中心电子开发专家系统的正是这家新日电机。只要找杂志的出版社问出被
九九藏书
作为实施案例刊登在‘SCE FI’的三家公司,M公司(IC设计专家系统),S公司(生产技术专家系统),D公司(公司经营专家系统)的全名,再分别到这几个公司直接问出他们使用的是哪家公司的系统,很容易就可以追溯到新日电机。 这是为了案件搜查,他们不得不合作,但还是得保证不会把这消息泄露出去。正如香月所料想,实施专家系统的公司都在极力隐藏此事,否则也不会只在杂志上登载公司名首字母。 根据调查,可以确定S公司,也就是这家名为新日电机的制造商,最近与中心电子在专家系统方面有过业务联系。 出租车抵达新日电机的中央研究所,这是一栋被围墙围着的四层白色建筑物,没有香月想象中的那么气派。 香月在前台自报家门,十多岁的前台小姐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紧张,估计入职以来就没接待过警察吧。 香月在来之前,这趟要见的人已经确定好了,他的问题涉及公司机密,自然要询问公司里的高层人员。公司这边也进行了相当慎重地甄选这个发言人。 香月被带到一个待客室里。这个房间窗对着外头的操场和矮丘,两张高级皮革沙发宽敞到可以让相扑选手舒适入座,柔软度刚好。 没等多久,发言人出现了,是个头顶略秃的四十岁男人,满面红光,身体强壮。 男人做了自我介绍,他叫山野。 “没想到连警方的人都会对这个系统感兴趣呢。” 交换了名片后,山野晃动着硕大的身躯笑道。 “来咨询系统的人很多?”香月问道。 “多着呢,我们公司本想对外界完全保密实施专家系统的事的,但某个干部在一次聚会上说漏了嘴,上面的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然后来咨询的人就踏破了门槛,想问我们是用使用了怎样的推论方程——哎呀抱歉,专业用语您听不懂吧?” “多少懂些,然后呢,最后怎么样了。你们对这个内容是完全保密的吧?” 警察问道,山野重重地点了点头,“完全保密。” “就算是面对我这种行业外的人,也要做到完全保密吗?” “没有例外——这就是保守秘密最简单的方法了。但就算泄露给了警方也不会怎么样,这点我们都心知肚明。” “那么,泄露给什么样的人后会坏事?” 香月转变提问的方向。 “当然是同行啦。我们为了实用化,独自开发了许多软件。就算是被开发专家系统的人人偷了去都是要坏菜的。” “开发专家系统的人……指的也就是电脑公司里的人吧?”警察问道。 “不仅仅如此,这次我们公司实用化成功的是生产技术专家系统,投入到其中的知识技术,全是我们公司宝贵的财产。若是流入同行的家店制造商,也是会造成大量损失的。” “稍等一下。” 香月抬起拿着铅笔的手打断山野的说明,“如果允许的话,能给我详细说明一下这个生产技术专家系统吗?” 山野盯了警察的脸数秒后,点了点头。 “怎么说好呢。生产技术专家系统,简单来说,就是计算机给设计者提供生产方法方面的建议。” “能举个例子吗?” “比如说……某个设计者要设计新型的发动机。若是想要做到小型轻量化,就需要使用新的材料。在这种情况下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问题,材料的加工性,熔接的可能性,余热变形等等。设计者通常是依照资料的基准数据进行设计,但有许多问题是不能用这类教条式的技术可以解决。放在之前,设计者都会向专家咨询设计的意见,但这种途径不仅耗时,还容易出现纰漏。” “所以,你们就转变为去向计算机咨询?” “正是如此。” 山野像机器人似地点了点头,“面对今后产品数量多种类少的时代,我们不得不立刻设计,立刻制作,再立刻进行产品的更新换代,所以,设计者自身必须成为专家,人工智能让此得以实现。就算设计者离职,他们的知识和技术还可以完美地保存在公司里,传授给下一任人才。” “这样的话,生产技术的专家不就成了鸡肋了吗?” 警察问道,山野赶忙摇头否定。 “知识和技术并不是一沉不变的,专家系统需要不断地吸收新的知识技术。走在时代之前的研究者远是抢手货。成为鸡肋的是仅拥有现存知识,缺乏创造力的人。最近的新职员里这样的人可不少。” “这样啊。” 香月记得中心电子的相泽也说过同样的话,就算是导入了医疗专家系统,医生也不能任其指示,而要学会驾驭这个系统。 “我明白了。”香月说道,“也就是说,这是贵公司的技术结晶,决不能透露给其他公司。” “正是如此。”山野回答道,“若是生产技术专家系统被盗,也就意味着鄙公司的知识和技术被其他公司完全吸收。不仅如此,还意味着如何准确地使用专家系统的技术也被盗窃。” “你们为了保密做了不少工作吧?” “可不是吗。”山野加重语气道,“使用者不输入正确的登录密码就不能进入系统。对从外部入侵的网络黑客,我们也设下了重重保护。” “我做个假设。” 警察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端正坐姿。“对这个系统了如指掌,比如说参与系统开发的某个员工,有可能会把技术透露给其他公司吗?” 山野脸上沉稳的笑容消失,眼神正经地看着香月。 “我们不能断言没这个可能。”他慎重地说道,“受到这种威胁的不仅仅只有专家系统,还包括所有的公司内部机密。内部间谍通常是防不胜防,我们能做的只有在平日里多长一个心眼。” “这样啊。”警察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我想问些关于系统开发过程的事,没问题吧?” “请便。”山野说道。 “贵公司是依赖中心电子进行系统开发的援助工作的吧,具体来说是什么样的工作。” 香月字字谨慎地问道,这个问题才是今天的重点。 山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首先,中心电子向我们提供开发支援工具,工作站等专家系统的开发道具。其后,中心电子的技术者协同我们一起进行开发作业。” “可以给我说明一下合作开发的详细内容吗?专业用语我听不懂,只要告诉我大致的工作分配就可以99lib.了。” “好吧。” 山野把冷掉的茶一口喝尽,“一言蔽之,也就是我们公司的生产技术者提供数据所需的知识,中心电子的技术者把这些数据输入到计算机之中。中央电子的技术者也就是知识工程师,简称KE,可谓是人类与机械的中介吧。” 根据之前的调查,松木曾经正是KE。 山野继续说明。 “再说具体点,就是KE先与生产技术的专家接触,获得专家利用知识,解决问题的方法,再转换为有序的人类思考程序。” “然后再把这些程序装进计算机里?” “是的,但也没那么简单,有时需要触及到专家心理的潜在部分,可以说得运用到哲学和心理学。这种工作需要强大的耐性和毅力。而且生产技术这类的专家系统还涉及切割,熔接,压缩等加工技术和金属,树脂等材料的相关知识。在这个合作项目里,与KE接触的专家应该超过了十名以上。” “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吧?”警察问道。 山野想了想,“大概花了一年多吧。” “通过这样的合作,KE,也就是中心电子的技术者,与贵公司的联系一定非常紧密吗?” “确实,对我们公司最了如指掌的应该就属他们了。你想说什么?” “难道你们就不怕中央电子把情报泄露出去吗?比如说还有其他公司也委托中心电子设计同样的系统,贵公司的努力成果恐怕就要落入他人口袋。” “确实,这正是我们最担心的问题。”山野认真的看向警察,“毕竟我们不能操纵他人的记忆。这只能依靠我们与中心电子之间的信赖关系了。保密的合同也涉及到多个项目。” “仅凭这样就可以确保万全?” 山野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谈不上万全,但中心电子若真的泄露了情报,他们也无法在行业中立足了。且不谈巨额的赔偿金,诚信可是计算机企业的生命。他们不会不理智到去做这种事的。” “这样啊,我明白了……” 香月用笔尖敲击着桌面,“现在还可以查到当时中心电子的KE的名字吗?” “自然可以。”他说道,“马上就要吗?” “麻烦请尽快。”警察低头请求道99lib?。 山野考虑片刻,“请在这里稍等一下。”起身离开待客室。 大约过了十分钟,他带着一本黑色的文件回来了。 “那时的KE一共有三名。”他看着文件说道。 “能让我看看吗?” 山野犹豫了一下,“这是企业机密,请务必保密。”说完,把文件翻开放在了桌上。 文件为A4纸简历的格式,页面的左上角贴着一张名片大小的KE上身照。 翻到第三人的资料事,香月的视线停住了,杉本润之。 “果然如此。” 他低语道,山野不解地看向他。 “你还记得这个人吗?”警察问道。 “怎么会忘记。我们可是见了一年的面。”山野回答道,“但我记得他只是个助手吧,负责协助主要负责人。——这个人怎么了。” “他被杀了。”警察说道,“一刀致命。” 山野吃惊的表情自不待言。 第七节 星期一。 光平看完一篇卡加沙的短篇小说,在收银台里伸了个懒腰,扭了扭颈部,颈骨发出清脆的声响,肩膀的劳累稍缓。 他摁着眉间,微微叹气,开始回味小说的内容,对小说里的谜题还有些不解,但不是什么大问题。 重新温习了一遍小说的内容之后,光平的思想回到事件上来,脑中开始检查至此所组织的推理是否遗漏了什么。 完美——推理毫无纰漏。接下来就只剩下确认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 光平并非警察,也不是99lib.侦探,到底要如何确认自己的推理呢?其实很简单,去找香月商量就行了,但他打心里不愿意这样做。 而且—— 谜虽已解开,但这也让光平心情沉重。他好久没有过这样难受的感觉了,这比他骗父母说要上研究生时还要沉重几分。 喉咙一阵干渴,光平硬挤出一丝唾沫咽下。嘴里的味道如铅一般沉重。 时至黄昏,时田久违地出现在台球厅,他身着长袖上衣,斜戴着那顶标志性的红色贝雷帽。 “光平,陪我玩一盘。” 时田抬抬下巴示意一旁的球桌。光平从架子中抽出自己常用的球杆。 “你还打算继续瞒着我?” 时田粗暴地一杆开球后,闹别扭似地说道。 “瞒着你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光平瞄准一号球就是一杆,但没入洞。 “少给我装傻。”时田架好球杆,“妈妈桑和那个叫斋藤的医生好上了,别和我说你不知道。” “哦哦,你是说那个男人啊……” 光平释然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还没来得急告诉你呢。” “你少哄我了。” 时田把一号球漂亮地送进洞中,“他们好像准备结婚了。”他的语气不含一丝情感。光平吃惊地抬头看向他。 “妈妈桑告诉你的?” 时田点头,开始瞄准另一个球。 “是吗……要结婚了吗……” 或许是因为关系暴露了,他们作此决定的吧。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不幸的事,纯子想找个人依靠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爷子你被甩了啊。” 光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像在开玩笑,但时田还是用球杆给了他屁股一下,“别胡说,我充其量只是她的仰慕者之一而已。闭嘴打球,轮你了。” 时田虽这么说,但他话语中的几分消沉没有逃过光平的耳朵。 “话说,我还有些事想问一下老爷子呢。”光平把二号球击入洞中,说道:“你有没听说过广美家的另一把钥匙藏在哪?经常有人多准备一把钥匙藏在牛奶盒或垃圾箱里面吧。” “另一把钥匙?”时田皱眉,“没听说,再说这可不是小事,不可能弄得众所周知的。” “碰巧听到一些都没有?” “我说没有就没有,你快打啊。” 光平在时田的催促下随便抽了一杆,竟把白球给弄进了洞。 “你问这个干嘛?” 时田把白球放回线内,一边瞄准一边问道。若对手失误把白球送进洞时,就可以获得一次选择白球位置的机会。 “若我的推理没错的话,有人擅自闯进了广美的家。门自然是锁着的,所以,一定有另一把钥匙。” “这个人是凶手?” 激烈的撞击声后,两个球入洞,时田不禁得意地吹了声口哨,搓了搓鼻子。 “我现在还无法断言。”光平说道,“但这个可能性很高。” “还好我不知道有另一把钥匙。” 书店老板轻咳一声,继续摆好击球姿势。 “能再问一个疑问吗?” 老爷子收回球杆,“问吧。” “广美遇害那晚,老爷子你在哪里?” 光平的问题让时田的面颊微微抽动,他挺起腰杆正视光平,粗乱的呼吸带着肩膀震动。 “你在怀疑我?” “抱歉。”光平硬下心肠说道,“我不能把老爷子视为例外。” 时田脸上痛苦的神情一闪而逝,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用廉价打火机点上,随即吐出一口白色的浓烟。 “光平啊,”他的声音虚弱,就像发了烧一样。“停手吧,就不能随这一切结束吗?” “还没有结束!” “已经结束拉。” 书店老板说道,“全都结束了,无论你再如何挣扎,死者也不能复生,只会让生者不幸而已。” “老爷子,你知道凶手是谁?” “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和我们不同,迟早会离开这条腐烂的街道。所以何不忘掉这条破街道上的一切,迎接今.99lib.后的美好未来呢?” 时田叹息,拧灭还剩一半的香烟,把身子深深沉入沙发中。 “我那晚,一直在店里。” 这个回答正如光平所料想,“对不起。”他再次道歉道,“我要问的就是这么多了。” “可以继续了吗?”时田朝球桌扬了扬下颚,光平忙伸手示意继续。 光平到一楼给客人段来咖啡和红茶回来时,许久不见的井原正在做时田的对手。 “有什么新情报了吗?” 他看到光平后立刻问道,但回答的是时田。 “他说有人曾擅闯进广美家。” “噢……” 井原张开的嘴没有合上,看这光平的脸,很明显,是想让光平继续说下去。 “全是我胡乱猜的啦,没什么大不了。”光平应付道,脑袋里琢磨着转开话题。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欢呼声。 下雪了。 时田和井原一直打到快要打烊,今晚的战绩是七三,时田暂居优势。 光平站在窗台旁,眺望着落下的雪花。等待两人击如最后一球。窗户玻璃上映着两人的声影,窗外飘着细雪。 时田一杆结束了最后的比赛,“输啦。”赌博绅士叹气道。 “井原老板今晚好像不怎么在状态啊,身体不适吗?” “任谁都有发挥不佳的时候啊,对吧?光平?” 光平笑着点头表示赞同,“一起回去吧?” 三人离开‘青木’的时候,雪势稍缓。道路上却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三人的脚印深深地留在了雪地上。 “瞧。”时田朝前方扬了扬下颚,“地上的脚印少到可以数的清,这里好歹是学生街啊,就算再晚也不至于这么冷清吧。车站盘的街道上一定连积雪的功夫都没有。” 井原没有回答他,光平也沉默不言。 三人在‘MUE’前停下了脚步。 “怎样?进去喝一杯?” 时田表情郁闷地看向光平。 “今天没那心情,但还是得进去一趟,我有些事要问妈妈桑。” “那我也陪光平进去看一看吧。今晚得早点回家。” “井原老板你也不喝?你们真没意思。” 时田满脸不高兴。 三人进入店中,纯子那营业式的笑容戛然而止,随即摆出平日里温柔的微笑。 “好久没见你们三人一起来了。”她说道。 店里有两个客人,一个是点心店的岛本,还有一个就是医生斋藤。斋藤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前台最边缘,低调着喝着酒。纯子今晚的态度有些不自然,或许就是因为他也在场吧。 “哼,恋人相伴吗……” 时田看着斋藤说道,纯子低着头,斋藤装作没听到他说话。 “别这么说嘛。”岛本忙招呼时田坐下,“妈妈桑有追逐自己幸福的权利啊,再说,时田老爷子你的岁数确实是大了点。” “我说不让妈妈桑追逐幸福了吗?”时田不满道,“只要妈妈桑觉得幸福就好了,所以,是斋藤先生没错吧?妈妈桑就托你照顾了,需要照应的话尽管开口。” 他面向斋藤说道,还脱下红色贝雷帽向他鞠了个躬。斋藤不得不面带微笑,也朝他微微低头。 纯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光平和井原二人一直站着,“你们不坐吗?” “嗯。”光平微微点头,随即抬起头,“我来这里是有些事想问你。” 第八节 香月和年轻警察离开新日电机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年轻警察竖起外套的领子,“还没下够啊。”他低声抱怨。 “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他询问香月。 “是啊,怎么办才好呢。” 香月注视眼前开着前灯行驶的车辆,“你先回局里去吧。”他指示后辈道。 “香月前辈你呢?” “我还有个地方要走一趟。” “那条学生街?”后辈问道。 “……对。” “是去监视凶手的行动吗?” 香月盯着后辈的脸,缓缓摇头,“还不可以确定他就是凶手。” 后辈没被他的眼神吓退,“但动机已经很清楚了啊。”他看着
身后的公司说道。 “光有动机不够,我们还要证据。” “从他与松木的关系入手啊,这样他就不得不坦白了。
”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总之我先走了,你回去吧。” 香月离开年轻警察身边,抬手拦车,一辆出租车开着窗刷停在路边。 “课长那边就由我来汇报吧?” 后辈问道,香月钻进车里,点了点头。 “路上.99lib.t>小心。”后辈恭敬低头鞠躬。 香月说出目的地,司机通过后视镜看向他,“那一带最近好像发生凶杀案了。” “是吗……” 香月装作不知道。 “是啊,听说尸体还被挂在圣诞树上,那都成景点了。” 司机是个留着长发的年轻男人。收音机里流淌出马勒的交响曲,东洋系的旋律和窗外的雪景奇妙地相配。 “被杀的只有一个人?” 沉默片刻后,香月问道。司机摇头,“应该没错吧,详细的我也记不得了。” 香月的视线回到窗外,人的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人们记得圣诞树事件,却也忘却了松木和广美的死,自然更不会有人把这三起事件联系在一起。对他们来说,这些死亡最多只是饭后谈资罢了。 收音机里传出粗俗的谈话节目,司机放缓车速问道,“这附近差不多了吧?”车外正是大学正门,也就是新学生街。 “不是这条学生街,是旧的那条。” 香月说道,司机琢磨了一会儿,“哦哦,是后门的那条吧?”他点了点头,“那边还有店铺?” “有一些吧。”香月说道。 香月在‘MOGUE’的门前下了车,店前的道路积满了雪,混乱的脚印朝着同一方向。 街道上空无一人,就像所有的声响都被积雪所吸收,整条街道被寂静覆盖。香月有意地轻咳一声,试图打破这片沉静,死寂的空气被他的声音撕裂。 他刚推开店门,纯子的笑脸立刻朝向他,下一瞬间却又僵硬起来。 “好久没见到店里这么冷清了。” 香月环顾店内说道,只有三个客人坐在前台。其中两个他认识,书店老板时田,还有策划那愚蠢圣诞树的点心店老板岛本。两人看向香月的眼神都充满敌意。 “喝点什么?”纯子以极其商务性的语气说道。 “问你个事。”警察说,“你知道‘SCE FI’这本杂志吗?” 纯子有些生硬地看了看前台的几个客人,再把视线放回警察身上,“知道又如何?” “松木把这本杂志给了广美?” “……是啊,那又怎么样?” “那时,除了杂志,他还有给广美什么吗?” 被警察死死盯着,纯子忙逃开他锐利的眼神低下头,微笑着擦起了杯子,“我忘了。” “好好想想看,应该还有给什么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旁时田突然插嘴道,他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警察很是不满。 香月苦笑,“这事和你没关系,请你不要打扰我们。” “是和我没关系没错,我只是对你那奇怪的问题感兴趣。那些家伙也是这样,来店里酒一杯都不喝,尽是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所有人?”警察疑问道。 “刚才已经有人来问过问题啦。” 点心店岛本告诉香月,“而且还是和你问的问题一样,对不,妈妈桑?” 都被点名了,纯子只能无奈点头。香月把身子伸进前台,“是谁?” 纯子缓缓抬起头,把擦干净的杯子倒放好,“光平。” “噢噢。”警察信服,“他也渐渐接近真相了吗。也正常,他比我早出发太多了。” “我也告诉他我忘记了。” “记起来的话,立刻联络我。” 警察转身推门离开了店铺,他盯着深深嵌在雪地上的脚印,忽然脑里一阵机灵。 他立刻转身再次推开店门,盯着店内的人。 “你刚才说,那些家伙?”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在问谁,“不喝酒只问问题的‘那些家伙’?” “是啊。”岛本回答道。 “除了津村光平,还有谁?” “绅士啊。”时田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应该也认识吧?就是那个成天穿着三件套,经常来打台球的老板啊。” “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不说了吗?就是刚才啊。” “他们去哪了?” “鬼晓得啊。” 话音未落,警察就像猎犬一样冲出了店铺。 第九节 光平和井原一同离开‘MUE’,在雪夜中缓缓移动,十二月下这么大的雪是很少见的,时不时二人从身边经过的车辆也不得不谨慎地前行。 “好安静的夜晚啊。” 井原沉稳地说道,他撑着一顶黑色大伞,口中喷出的白色气体似乎要冻结。 “是啊。”光平回答道。 “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井原说道,“来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谢谢你的好意。” 光平摇了摇缩在棉袄领子里的脑袋,“今晚就算了吧,我现在还有个地方要走一趟呢。” “那算了。” 井原微微点头,面上浮着绅士般的微笑,继续前行。皮靴底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听起来富有节奏。 两人一直走到铁道旁,一旁的服装店传出圣诞快乐歌。这家店的玻璃总是雾蒙蒙的,就像没睡醒一样。光平放缓脚步倾听音乐,但音乐突然被尖锐的铁轨声覆盖。 “我要去广美的公寓一趟。”他对同样放缓脚步的井原说道,“有点事情想要确认一下。” “难道……”绅士挠了挠鼻子,“和事件有关的事?广美小姐遇害的状况之类的。” “算是吧。”光平看着绅士的眼睛回答道,“正如你所说。其实,现场的状况,是一种密室。” “密室?” “嗯,凶手杀害广美之后,应该是逃不出那个公寓的。” “有趣。”井原高声说道,“请原谅我无聊的好奇心……能给我详细说明一下吗?” “那你得再陪我走一会儿了。” 光平说道,绅士在伞下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就陪你走一趟。为了这种事,晚点回家算什么。” “那就边走边说吧。” 两人朝公寓的方向走去,光平开始说明密室的始末,井原时不时叹服地点头,甚至惊叫出声。此时,他的表情已不像是绅士,而是求知欲旺盛的小男孩。 “原来是这样啊,确实是密室呢。这种推理小说里的东西竟然会在现实出现……然后呢,你解开这个谜了吗?” “算是解开了吧。”光平回答道。 “嗯,所以才想去现场确认自己的推理吧。听完你的说明,我的脑袋里也有谱了。” “你也解开这个谜了吗?”光平强压下内心的动摇问道。 “那是自然。”井原的语气正如他的外号一样,稳重如绅士。 “算是灵光一闪,或许和你想一块去了吧。。” “那么,还请井原先生分享一下您的推理。” “推理比赛吗,有意思。”绅士看上去心情不错。 二人进入公寓,乘电梯上六楼,来到广美遇害的电梯门前,相视而立。 “广美小姐是倒在这的吧?然后,凶手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我说的没错吧?” 井原向光平确认道。光平点头。 “但是,你们是不是看漏了一条逃跑路线?谁说凶手一定要往楼下逃跑了。” “你的意思是,屋顶?” 光平朝上看去,电梯只能到六楼,想上屋顶得走楼梯。 “或许,凶手一直躲在屋顶,等骚动缓下来后才下楼逃跑。” “但警察应该调查过屋顶了。” “总之先上去看看吧。” 井原一拍光平的肩膀,走上楼梯。 楼梯上有个小小的楼梯间,前往屋顶的门锁着。若凶手真的有来过屋顶,那时的锁应该是开着的。广美遇害后,门到底有没有锁着呢? 光平还是头一回来到这栋公寓的屋顶,屋顶上没有照明,只能隐约看到积雪的白影。刚踏入屋顶时,一种不安感掠过光平心头,就像在大半夜走出山间小屋一样。 雪还在下,寂静的黑暗吞噬整个空间,甚至能感知雪花落地发出的声响。远方传来的车喇叭声稍纵即逝。 “凶手就是躲在了这里,你说呢?” 走在前面的井原突然转身问道,光平驻足,带动全身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可能。” “为什么?”井原问道。 “警察肯定来这里调查过了,若是屋顶门锁开着的话,他们不可能会没注意到的。再说了,凶手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刚杀了个人,迅速逃离案发现场才是最重要的吧?若是在这里被逮个正着,一切就完了。” “你说的有理。” 井原转身背对他,“看来,我的推理没能合格呢。” “很遗憾。”光平说道,“凶手是不会采取这种行动的。” “嗯。” 井原再往前走了两步,脚底传来与积雪的摩擦声。“那你的推理是怎样的?我洗耳恭听。” 光平的视线离开绅士宽阔的背部,看向被他那双.99lib.光滑皮鞋留下的脚印。 “问题的重点是……”光平低着头说道,“广美到底是在哪里遇害的。” “案发地点?” 井原的声音浑厚低沉,“这点有什么好重要的?她不就是死在电梯里吗?” “确实,尸体是在电梯里,但也仅此而已。”光平平静地说道。 “你是想说,尸体是被移到电梯里的?但就算是这样,凶手的逃跑路线还是没解开吧?” “不。”光平挺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贯穿喉咙,刺激肺部。 “凶手并没有移动尸体。” “那是谁移动的?” 井原回头,一阵混着雪花的寒风吹过两人之间。 “我先提几个疑问。” 光平说道,“第一,广美和凶手都不是从一楼上的电梯。第二,广美家的钥匙并没有放在她的包里。” “钥匙?”井原疑惑道,“不在包里又如何?” “广美她有把钥匙放包里的习惯的,而且,但是那时她的包没了,钥匙却掉在她身旁。” 这把钥匙,如今在悦子手里。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井原的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还不明白吗?她在遇害之前从包里拿出了钥匙,而这是为什么呢?理由只有一个,就是要开门。所以,她是在拔出钥匙,进入房间后遇害的。也许她那时是无意识地紧握着钥匙吧。凶手在袭击了她之后就直接逃跑了,而这一切自然是发生在我抵达公寓之前。” “那尸体应当在房间里啊。” “她当时,还活着。” 井原的脸背着光,看不到是什么样个表情,但他嘴角瞬间的抽动还是没逃过光平的眼睛。 光平继续,“若她是当场死亡,尸体一定就在房间里了。但是她挤出最后一丝力量站起来了。凶手离开后,她走出家门,来到走廊,乘上电梯。我当时在一楼等电梯时,电梯曾在三楼停过,估计就是她呼叫的吧。她想去的自然是六楼,所以,电梯最后停在了六楼。” “原因。”井原道,“她为什么要在死前做出这一举动?” “为了求助。”光平回答道,“‘MUE’的妈妈桑住在六楼。那时妈妈桑在看店,并没有在家,但广美那时的意识已经朦胧了,才会本能地到六楼去求救。” “但是,她总会留下血迹吧?” “刺伤,特别是在刀具没有拔出来的状况下,基本上不会有多少出血量的。——但是,这已足以致命,电梯抵达六楼时,她终于撑不住了。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她也随之倒下,这一倒触动了插在身上的刀具,血液从伤口中喷涌而出。” 悦子无意中的一句话,让真相大白。 她抱着花束,披着外套,全都是在濒死状态下无意识的行动。 “原来是这样啊。” 井原再次转身背对光平,缓缓地往前走了几步。光平也跟在他身后。 绅士说道,“凶手逃跑后,广美小姐一个人乘上电梯来到六楼吗?确实,若是这样的话,许多状况就说的通了。” “但是,”光平对着他的背后说道,“密室之谜就开了,但事件还没结束。还有个重要的问题,凶手为什么会在广美的房间里。” “唔……”井原的语气不变,“是啊,为什么呢?” “在得出答案之前,先来整理一下之前的一系列事件吧。先是松木哥遇害,他的房间被翻乱过。” “确实。” “从此可以判断出,凶手曾在现场寻找某个东西。不仅如此,就在这起事件不久后,‘青木’的沙绪里的房间也被人侵入过。” 井原的表情有些意外,“有这回事?” “凶手是为了抢走某个东西才对松木哥下杀手的,但最后他还是没找到那个东西。所以,他就把目标转到了与松木亲近的沙绪里身上。这样的话,凶手会出现在广美的房间里也有理可循了。” “也是为了寻找‘某个东西’吗?” 光平点头,“我之前误把案发地点是电梯作为前提,所以对凶手的动机抓不到一丝头绪。但凶手若事先就潜伏在房间里的话,状况就不一样了。凶手是因为被光美逮个正着,才不得已下杀手的。” “但是,凶手拜访沙绪里的房间还勉强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会把广美小姐也作为目标呢?松木和她之间平日没有什么交集吧?” “确实没有。”光平回答道,“先把这个问题搁在一边,待会儿自然会知道答案的。但有一点让我想不通,广美家中并没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广美家可比沙绪里的房间大得多,要找到某个东西可不是容易的事。这样分析的话,答案就只有一个了,凶手事先已经知道要找的东西藏在哪里了。” 井原的嘴动了动,但光平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不,不能说藏在哪里,应该说这个东西有着个特有的‘标志’。这个标志是什么呢?正是案发后留在广美家中的,那本‘SCE FI’杂志。” 光平的双腿冻得发抖,面颊上却血气上头。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井原站在原地,眺望着楼下的街景。 光平做了一次深呼吸,继续说道,“那么,凶手是怎么知道这个标志的呢?这点我尚且不知。但是,从以上的推理中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凶手是知道这本杂志在广美手中的人。知道这件事的都有谁呢?经过我多方推理,符合条件的只有三个人。第一个,是目击松木哥把杂志交给广美的,‘MUE’的妈妈桑。” “剩下让我来说吧,还有两个就是有听说过这件事的时田老爷子和我吧?。” “就是这三人。”光平紧绷浑身的肌肉,“妈妈桑有不在场证明,我可以作证。时田老爷子也有不在场证明。” “这么说,看来凶手只能是我咯?” 雪地上传来声响,光平定睛一看,原来是井原把伞扔在了一边,看来他是打算采取某种行动了。 “动机,你所寻找之物,我不得而知,但除你以外我已想不到其他人了。让我猜猜,难道和松木哥之前的工作有关?” 井原没有回答,只是盯着车站附近闪烁的霓虹灯,看那样子,就像真是在欣赏眼前夜景。 时过片刻,他终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光平不禁全身紧绷。 “说到松木小弟啊……” 井原背对着光平缓缓说道,“我和他是在某个台球厅里相识的。那是一家提供酒吧服务的小店,墙上还装着一台迷你电视呢,总是在播放电影‘赌博大师’。” “在来‘青木’之前你们已经认识了?” 光平下意识地一咽唾沫,但嘴中干燥,挤不出一丝水分。 “记得那是他到这条街之前的事了,那时,我在公司里的地位岌岌可危,急需完成某项骄人的业绩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就在那时,太田助教手下的学生把松木介绍给了我,经过交谈,我得知他的工作能给我提供有益的情报,所以,我决定和他联手。” “商务间谍?” 光平问道,井原浅笑。 “你很聪明,但用错地方了。” “所以,松木哥就辞职了?” “为了让自己泄露情报的行为不被公司发现,需要一阵子的空白期才行。于是,他就躲到了这条学生街来。这离我家近,而且可以打着切磋台球的幌子时常见面。” 他来这条街的理由终于水落石出,他平日总是挂在嘴边的‘逃出’一词的含义也得以解明。 “他可以从你这得到什么好处?”光平问道。 “原本是说好优待他进我们公司的,但他的真正目的,却是以此敲诈我和公司。” “所以,你就杀了他?” “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井原转向光平,在远方街灯的照射下,他的双瞳放出危险的光芒,但他表情还是一沉不变。 “你所寻找的,就是你们联手的证据吧?” “没错,算是字据吧。我那天和松木约会见面,99lib.就是为了取回这个东西。” 井原的身体已完全面向光平,他的右手缓缓抽出外头口袋,竟然握着一把刀。 “但是松木哥不会笨到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在和你见面前,他已经把这个字据交给其他人了。” 光平滑动运动鞋底,缓缓向后退。这时若是做出太明显的动作,井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攻击过来。 “他究竟把东西交给了谁——我彻夜难眠。若不尽早取回来,事情就不好收拾了。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沙绪里,但很遗憾,在她的家里没找到。” “就在只是,你听说了那本科学杂志的事……” 井原点头,他此时的表情像个掠食者。 “松木没有理由把这样一本科学杂志给一个外行的酒店女。我当时就发觉了,字据一定就夹在这本杂志里。剩下的,就是潜入她的家,把字据要回来了。” “你知道另一把钥匙的事?” “我原本是不知道的。”井原说道,“纯子小姐也许记不得了,她感到不舒服想早点回家那天曾不小心说漏了嘴。她当时说要去广美家一趟,我就问‘广美小姐不是不在家吗?’她回答,‘不在家没事,门能打开的。’之后我就跟踪她,得知了钥匙的事。” 光平生病卧床,纯子突然闯入,没想到那时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剩下的事,就是尽早回收字据了,为防万一,我还特意选择星期五下手。” “为什么是星期五?” 光平反问道。 “你不知道吗?那栋公寓的管理人星期五铁定不在,我可不想被人看到。” 光平释然,他知道那栋公寓有个管理人,但到现在都没有去注意过。 “你一开始只是想回收字据,没想下杀手吧?”光平问道。 “优先回收字据,但最后还是下手了?99lib?。”井原说道。 “然后,你现在还打算对我下手……” “没错。”井原阴阴一笑,“我马上就要对你下手了。” “我能最后问个问题吗?” “问吧。” “你是随身都带着刀吗?” 井原哼哼一笑,白色的雾气从鼻子喷出。他边笑着,边一步一步地向光平靠近,步伐毫无破绽。 “怎么可能。我脑袋里住了只虫子,它会通知我是什么时候该带着刀。你刚才在‘MUE’里问妈妈桑除了科学杂志,松木还给了广美什么。我当时就庆幸了,还好今天有带着刀。没想到你还敢用密室的事给我施加压力。” “这一切只是刺激你露出真正面目的手段。” “是啊,毕竟你已经知道我是凶手了。但是你竟然选择冒着生命危险和我对决,我是不是该说你有勇无谋呢?瞧瞧现在,我手中捏着王牌,而你却无能为力。” 井原敏捷地和光平换位,把光平逼到围栏一侧。光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光逐渐逼近。 “只要你一死,就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了,我应该还算是走运吧。我补充一点算是给你送行吧,广美被刺伤逃出房间时,是没有关上房门的,将死之人可没闲工夫做这种事。若是她的家门是开着的,你和警方一定会更快到达真相吧。但很遗憾,我当时可没立刻逃99lib?出公寓,我忘了把名牌后的钥匙放回去了,所以又回来了一趟,顺便把门也锁了。说来也巧了,那时似乎正好是你听到惨叫声,赶往六楼的时候吧?所以,我就这样毫不费力地下楼,逃出了公寓,运气还不错,中途没遇到其他人。” “再好的运气也会到头的。” “这话对我可不适用。” 话音未落,锐利的刀锋向光平袭来,井原那看似稳重的身躯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速度。光平堪堪闪开,领口却被井原的左手抓住。 “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别看平日里弱不禁风,我可是个柔道高手。你来这里之前一定认为动起手来不会输给我吧?你大错特错啦,犯了和松木一样的错误!” 不等光平惊叫,他的身躯就已经被摔在了雪地上,但领子还是被紧抓着,无法挣脱。下一瞬间,刀尖已经刺来,光平本能地抬手一挡,利刃划过他的手背,温热的血液滴到他的胸上。 井原的全力一击势不可挡,光平忍着手上的伤势,死死抓住井原的手,左脚使劲踢向他的腹部。随着闷哼声,光平的身体终于得以挣脱。 两人同时站起,井原重新握紧刀刃,准备实施第二次攻击。 “都停手吧。” 光平身后传来叫声,他回头一看,香月站在屋顶门前。 “都玩够了吧?这大雪天的,你们就这么喜欢打雪仗?” 警察慢悠悠地向二人靠近,来到光平身边,看向井原一声叹息。“这么做对你没什么好处吧?杀了这么多人,赚到一分钱了?” “你们又怎么能理解。” 井原的语气冷静,但刚才的剧烈运动还是让他的气息有些紊乱。“你们又怎么能理解我们吃了多少苦。看看你们的脚底下。” 光平不禁往脚下看去。 井原继续道,“你们以为自己脚底下的地板是谁为什么搭起的?是我们,是为世界生产出一个又一个产品的制造业。而你们,踩着我们辛苦搭起的地板,不知感恩就算了,还挑三拣四。满口要自由的生活,满口不愿从事制造业。像你们这样小屁孩,怎么可能会理解我们所经历的艰辛。” 光平还是低着头,盯着遍布脚印的雪地。 “说够了吧?”警察说道,“过来吧,乖乖给我抓,把刀子扔了。看来我这回可以升职了。” 但井原只是发出冷酷的笑声。 “这位警察先生真有意思,但我可没打算这样伏法。” 下一瞬间发生的事让光平都来不及叫出声。井原翻过围栏纵身一跃,让自己的身体与夜色融为一体。 能证明上一刻他在这里的,只剩下地上的脚印。 第十节 警察处理井原尸体时,光平在广美的房间里与悦子相对而坐,电视上播放着卓别林的老电影。两人并没有眼神交流,卓别林那独特的背景音乐在房间里流淌着。 “你也太乱来了。” 悦子抿了一口葡萄酒后说道,“你都知道凶手是谁了,怎么不来找我商量?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抱歉了,我郑重道歉。” 光平有些内疚地摸了摸鼻子下的胡渣,低下了头。 “今后不准再这样单独.99lib.行动了,看看你做的好事,不仅让凶手死了,自己还差点送了命。” “谁让我们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啊,只能像这样逼他自白,今晚就是绝好的时机啊,怎么能错过。” “绝好时机?因为下雪有气氛?” “是啊。”光平一脸正经,“不觉得很有气氛啊。” “蠢透了。” 悦子有些气恼地把杯中剩下的金黄色液体带着气泡一同灌入口中。她这一动作,让光平联想到一个深夜档的酒水广告。 “搞到最后,姐姐就是因为被松木牵扯才遇害的?” 悦子单手支着下巴,听语气,她是在强压自己的情绪。 “只能这么解释了。”光平说道,“但是,你可不能把除了生老病死之外的所有死亡都归为被牵连。无论是空难,火灾,还是真的遇上电梯杀人魔,都不是死于牵连,仅仅是命中有这一劫罢了。” 光平感觉自己的语气就像是在找借口,自己到底是在为什么找借口呢? “但松木先生为什么要把字据给姐姐?按道理,他会给你,会给沙绪里,但怎么想都轮不到姐姐啊。” “他若真给我或沙绪里的话,井原会很快发觉到的。只有把字据交给井原意外之外的人物,才会对他造成威胁。事实上他也确实到沙绪里的房间里找过。” “姐姐做梦也想不到那本杂志里的东西会要了自己的命吧。她真是死得糊里糊涂。” 说完,悦子陷入沉默,盯着眼前的空酒杯。光平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只能陪着一起发呆。 门铃声打破沉默的气氛,悦子起身去开门,随着开门声,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们的主人公呢?” 香月先是环顾室内,稍作犹豫后轻轻地坐在了沙发的靠背上。看来是光平抢了他的专座。 “你也得道歉。”光平说道。 香月惊奇地一竖眉毛,“我要道歉?为何?” “你把凶手逼死了,若你没来的话,事情不至于此。” “他死意已决,我们无法阻拦。再说了,他也只剩下这条路了。” “也罢,总之……”他的声音高了一调,交互看了看光平与悦子,“事件总算是告一段落,让我也来杯酒庆祝一下吧?” “酒还怕没有?。” 悦子从柜子了取出一个新的酒杯,“但是喝之前,还得劳烦你再给详细说明一下这个事件的原委。我们对案件的背景还有许多不明的地方。” 警察满脸无可奈何的苦笑,捋了捋被雪水打湿的头发,面露疲倦。 “你是怎么知道凶手是井原的?” 光平问道,香月点燃一根香烟深吸一口,伸手取来烟灰缸,将烟灰抖在里面。“你藏起来的那本科学杂志。”他终于语气无奈地开口,“所有的真相都在里面。” “……果然。” “好说起来可有点长了。” 香月先陈述了松木从前意图靠手中的商业机密进入大学机关的事,然后是一年前与一个叫长古部的学生来往的事。 “这个长古部是太田助教研究室里的学生,而且最近刚死。” “……他杀?” “应该是,所以我们才会怀疑太田助教,认为松木曾把机密透露给太田。但这种推理最后无法成立,我们才会把目标转到企业上。然后,我注意到了那本科学杂志上记载的专家系统实施案例。” “难道那些案例里,有与松木哥牵扯的企业?” 香月点头。 “在那篇记事里,我们查出了与松木之前的公司中心
电子有技术合作的企业。你有听说过新日电机吗?” “听说过,算是家电制造商里的巨头了。” 光平回答道,警察满意地点了点头。 “新日电机为了内部优化以迎战人工智能时代,进行生产技术专家系统的开发。关于专家系统嘛,详细说来有些麻烦,容我暂且略过吧?” “与主题无关的话就略过吧。”光平说道。 “你就把它当做一种新型的计算机系统就行了。若是研究成功,会给公司带来不小的利益。同时,这个研究对对手企业是绝对保密的。” 香月在绝对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难道松木也参与了这个研究?” “制作系统所用的道具是由中心电子提供的,松木那时以技术指导员的身份进出新日电机。调查到这里时,我脑中浮现出一个假设。井原所在的东和电机和新日电机是竞争对手,松木手中的情报对井原来说至关重要。而且,井原经常拜访太田助教的研究室,与研究室里的学生长古部相熟。这就是井原与松木两人的接点。” 确实九九藏书,和井原说的没多少出入。 “于是,他们就开始了商业间谍行动。” “但那时还没有确证,所以我跑了趟东和电机,在那得知了一个很有趣的事实。井原当时的业绩不佳,正面临着被下放到分公司的危机。说是要他管理分公司,实质上是降了他的职。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推出了一个新项目并以极高的效率进行。结果他的业绩得以好评,躲过左迁一劫。我没能打听到这个项目的具体内容,但没猜错的话,他的复活项目应该与新日电机的生产技术专家系统没什么两样。” “你的意思是说,他利用松木哥所提供的情报,展开自己的项目?” “没错,这就是我的推理。在这之后,松木的存在自然就成为了井原的威胁。两人之间的约定暂且不明,但这已足以说明井原杀害松木的动机了。他还为了隐瞒自己和松木的关系,杀害了长谷部。” “这是何等的不择手段啊。”光平恨道。 “广美小姐应该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个秘密才惨遭毒手的吧。我是听说了松木把杂志给她的事之后才注意到这点的。我当时就猜测了,会不会有证据一类的东西夹在这本杂志里。” 事实正如他所料,井原和松木当年立下的字据就夹在那本杂志里。松木也许本想直接把字据交给其他人的,但看了时田带来的科学杂志里的文章之后,才故意把字据夹在了杂志里,这样做的话,自己即使发生意外,也有人能揭发井原的罪行。 事实证明,他的小手段确实派上了用场。若是没那本杂志,事件的始末也就石沉大海。 “我刚才从妈妈桑口中得知,有个人在我之前把我要问的问藏书网题给问了,而凶手那时就在这个人身边。” 香月别有意味地看向光平,光平耸了耸肩,不予回答。 “话说回来,真亏你能找到屋顶去呢。” 悦子的话正是光平心中的疑问。 “说来你还挺走运,今天这场大雪,加上这条街上的行人又不多,看到通往公寓的一串脚印,我才想去碰碰运气。” “那我真要好好感谢你了。”光平说道。 “你得感谢这场雪。”警察回答道。 “话说……” 悦子看了看两人,“崛江园长的事件呢?也是井原干的吗?” “不清楚。”光平说道,“还没等我问,他就向我扑过来了。——但应该也八九不离十,园长应该是从广美那得知了凶手,来见井原反倒被杀了。” 悦子不予置评,看向警察,“香月先生是怎么想?99lib?的?” “目前还无法下结论。” 警察说道,“但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了,手边的资料多的很。这次,不允许你们擅自行动了。” “放心啦,就算你逼我们,我们也不动手了。”悦子说道。 第十一节 时间稍纵即逝,晃眼又过了几天。 光平从睡梦中醒来,裹着被单取来早报,躲回被窝中掀开,一叠年末促销的传单砸在了他脸上。 报纸上找不到一篇这次事件的报道,倒是涌现出一批新的时间。这世上还真是一刻都不得消停,光平窝在被子里感叹道。 被本次事件搞的难以收尾的当属东和电机了。虽说他们主张这一切都是井原的个人行为,但新日电机要求东和把专家系统的详细内容公众,面对这一要求,东和声称井原仅是研发团队中的一人,他所作出的贡献只是研究的一部分而已。 这问题可不好解决了,但和光平没关系。 光平合起报纸,狠下心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今天还是那么冷。 光平到‘青木’时,咖啡厅里空无一人,只有沙绪里在角落的座位上剪指甲。 “正月有什么计划?”她交叠着充满魅力的双腿问道。 “还没定,沙绪里呢?” “唔……有人邀我去滑雪。” “男朋友?” 沙绪里点头。光平数不清她到底有多少个男朋友。 “我估计就是窝在家里睡觉。”他回答道。 “也不回老家看看?” “没脸回去,也不想回去。” 沙绪里理解似地点了点头,开始用锉刀修磨指甲,动作优雅漂亮。 “话说‘MUE’的妈妈桑……”她磨着拇指说道,“她要结婚了,对象是综合医院的医生。” “知道。”光平回答道。 “好羡慕,她还真是捞到了个金龟婿,今后也许要把店关了。” “也许吧。” 确实,这样对双方都好。 “最近坏事连连,希望这难得的喜事能冲一冲晦气。”九九藏书是啊。”光平回答道。 “而且,事件也告一段落了。” 沙绪里说道,这回光平没回答了。 光平坐在收银台里望着空旷的台球厅。已经是寒假了,现在能来的客人,只有到学校里集训的运动社团学生,但对他们来说,根本没必要专程绕路来旧学生街,这个时期新学生街的台球厅多的是位置。 光平坐在椅子上,发呆地望着一张张身经百战的球桌,它们也正以自己的方式回首着这过去的一年。光平也开始回忆已过去的一切,但总觉得内心无法释然,让他不能接受这一年的终结。 让他内心无法释然的,正是广美的过去。虽说这与广美之死和围绕在她身边的谜团没有任何关系,但光平不想让这个谜不解而终。 但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执着于这个问题究竟有何意义,或许这是一种想对所爱之物了如指掌的占有欲吧。 光平叹了口气,一想到这内心的纠葛还要继续下去,不禁再度叹息。 正在光平端正坐姿,想找些乐子打法时间之时,香月来了
。警察两手插在口袋里,瞟了光平一眼。 “真像座鬼城。”看光平没有回答,他补充道,“我在说这条街。” “街上不见一个人影,店门也都关着,连一条野狗都看不见。” “年末嘛。” 光平嘴里虽这么说,但内心里不认为年末会让学生街冷清。?99lib? 警察没有纠结这个话题,“我有些事要问问你。” “问吧。”光平回答道。事到如今,他已找不到敌视这个警察的理由。 “是关于崛江园长遇害一案。有些问题要找你确认一下。” “确认?” 光平思索片刻,“要不要去楼下找沙绪里一起?发现尸体时她也在场。边喝咖啡边聊吧,我请客。” “这样也好。”警察赞成道,他今天的声音不怎么精神。 两人来到咖啡厅,不出所料这里果然也空无一人。两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沙绪里端来咖啡。 香月的问题,是关于众人在案发当晚的行动。 “圣诞树第一次发光是在快十二点的时候,那时井原也在场,对吧?” 光平和沙绪里确认了一下,“没错。” “那之后你亲眼看到他回家了吗?” “没看到。”光平回答道,沙绪里也点了点头。 警察深深叹了口气,再次看向眼前二人。 “你们是在十二点后离开圣诞树的吧?” “是的。”沙绪里回答道,“然后我们去了‘MUE’。” “那时,圣诞树那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光平回答道,“至少没有尸体。” “然后,你们在凌晨一点发现了尸体?” “没错。——这些事,我们已经很详细地向警方说明了啊。” “所以才说是确认。” 瞧香月的表情似乎有些兴致黯然,光平和沙绪里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里都读出了疑惑。他们还是第一次在香月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光平很意外。 “出了什么问题吗?” 光平问道,警察苦笑点头,“算是吧,怎么说好呢?这情况有些让人开心不起来了。” 说完,他翻开笔记本,看着笔记淡淡说道。 “案发当晚,井原看完圣诞树后,就和商店街一行人回家了。更凑巧的是,那晚正好有亲戚拜访他,在他家一直喝到黎明。这不是多亲密的亲戚,帮他做伪证的可能性不大。再说了,井原已经死了,他们现在也没必要做伪证。” “也就是说。”光平说道,“他有不在场证明。” “正是如此。”警察合上笔记本,面露为难的表情说,“杀害崛江园长的凶手另有其人。” 第一节 还有几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学生街就像一艘全体船员逃难而去的废船,荒凉,寂静。 在今年最后的这几天里,光平要不给台球厅做做打扫,要不就是盯着报纸里的招聘栏消磨时间。他的本能让自己为这一新的开始做着准备。 前些日子,时田岛本等附近的台球爱好者还时不时来光顾,大家都摆着一副梦醒的表情,紧握着球杆,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都没有把兴奋或不甘的情感表露出来。 但这两三天,台球厅里就完全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崛江园长一案不见任何进展。井原有不在场证明,至于三起事件所用的凶器,松木和广美死于同种类的登山小刀,而插在崛江园长胸口上的却是水果刀。井原袭击光平时所用的也是登山小刀。以上线索只能说明一点,凶手另有其人。——而能引出这个凶手的线索,警方毫无头绪。 说到小刀,有个警察到光平家,拿出一把水果刀问他有没有见过。那时一把在哪都可以看见的白色塑料刀柄小刀,常见到警方说这把刀是你的,你都没办法立刻否认。 线索只有这把小刀的话,这案件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水落石出——连光平这个外行都能看出这点。 光平正打理着球杆,悦子来了。由于没有客人,早上刚拖的地板还闪闪发亮。三楼的台球厅和二楼的麻将馆从昨天开始就关门了,光平今天只是来整理道具和备用品的。 “你的工作环境还不差嘛。” 悦子进门后先做了次深呼吸。她身着黑色的毛皮外套,大概是从广美的衣柜里整出来的吧。 “空调设施是很不错啦。”光平修整着皮头说道:“打台球的人冷地发抖,或热得手出汗,都会影响正常发挥的。” “你们这一行也不好做呢。”悦子对这个话题似乎有些兴致索然。 “毕竟是做生意嘛。” 说完,光平开始修整另一根球杆。悦子确认长凳上没有脏东西之后,坐了下去。 “你听说纯子姐结婚的事了吗?” “听说了。”光平回答道。 听说是场非常简单的婚礼,还把日子挑在了大晦日。光平是从书店时田那听说这些事的,听说这古怪的计划也是他亲自策划的。想想他最初听说纯子和斋藤交往时那不甘愿的表情,如今积极的举动让光平感到有些不自然。 “新郎就是那个斋藤?” “没错。” “听说结婚后‘MUE’就不开了?”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肯有早有打算。”光平检查着球杆的弯曲程度,“但大概不会再开下去了。” “亏她这么轻易就要关掉,这家店对她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啊。” “她的想法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想得通的。” 光平说道。 “也是呢。”悦子也小声地表示赞同。 对话告一段落,光平沉默地用锉刀修整着球杆顶端,悦子则交叠着双腿坐在一旁,注视着他手上的动作。宽敞的大厅里,只有锉刀和皮头的摩擦声回荡着。 悦子伸手取来一旁的报纸,注意到报纸正翻到招聘广告的一面,“你也要不干了?”她问道。 “我总不可能在这里摩一辈子的球杆吧?” 光平挥了挥打磨漂亮的球杆。 “你修得这么好,辞职真是太可惜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她说道,“我家附近以前有个术高超的理发师,他理发有着自己的节奏,就像在弹奏乐器一样。看到你刚才的手法,就让我想起他。” “谢谢你的夸奖。” “辞职了打算做什么?” “还没有决定,但这回可不打算继续兼职了,我要认真找一份属于自己的职业。我突然觉得进入某个团体未必是件坏事。” “变得圆滑了呢。” “圆滑?” 光平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词语是用来形容自己的,“是啊,圆滑了。不依附任何组织,发挥自己的个性和才能,大千世界找不到一个可以替代我的人——我之前一直妄想着找一份这样的工作。” “我也有过这种想法啊。” 悦子说道,“任谁都会有这种想法的,这很正常啊。” 光平这才想起来她是原本是明年春天就要毕业的大学生,应该有经常和身边的同学讨论过这个话题。 “我可不愿意做个上班族。特别是制造业的上班族,撇去卓别理的《摩登时代》里那样的描述,简直可以称作组织的活齿轮嘛。不想过那样的人生,我经常会有这种任性的想法啦。” “这几年大家都有这种想法啦。”悦子说道,“任谁都向往自由啊,换句话说,大家都想任着自己的性子过活。” “但是得弄清楚一点,我们之所以能活在如此多姿多彩的世界里,和那些从事制造业的人的努力脱不开关系。我们没资格去蔑视他们的职业,反该尊重对待。他们所做的工作对于世间是或不可缺的。我们可以少一个摇滚乐队,但绝对不能缺少车间里安装方向盘的人。” “那乐队的粉丝们可得伤心了。” “这只是时间问题,他们迟早会忘却。” 光平把修整完毕的球杆慎重地放回架子里,到洗面台边洗了洗手,扭了扭脖子以缓解肩膀的疲劳。 “我今天是邀你来一起去看望姐姐的。” 说完,悦子莞尔一笑,似乎是在安慰光平。 “扫墓吗?” “案件也告一段落了,差不多该回复正常的生活了吧。我之前就想去姐姐的墓看看了,但就怕大家没那心情。” “你内心倒还挺纤细的。” 看光平满脸的正经,悦子忍不住浅笑出声,“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呢。谢谢夸奖啦。” “我还从没有到墓地去看望过什么人呢。” “没有什么特别的规矩啦。怎么样?你去不?” “去。”光平的脑中浮现出一幅墓碑矗立在夕阳中的景象,这想像中的石块,似乎在向他倾诉着什么。 “说得日常些——咱们去跟广美问声好吧。” “太日常了吧。”悦子笑道。 两人离开台球厅,前往车站。街边的店铺基本都歇业了,咖啡厅和饭馆自不用说,连服装店也关门了,其他商店街是绝不会出现这种状况的。 在悦子的提案下,两人绝对去买束花。广美生前经常关顾的花店还在营业,她就是在这里买的秋水仙的围绕下死去的。 花店门口排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散发着娇艳的光芒。光平仔细地观察每一朵花,发现自己叫不出几多的名字,他本身就对花草的名字有些迟钝,但没想到自己会对花陌生到这个地步。他觉得这种无知不是可以用一句没有兴趣就可以饶恕得了的。 花店的老板是个中年胖女人,带着一副与人为善的笑脸。这不是营业式的笑容,她似乎打从心眼里热爱这个行业,这点让光平有些羡慕这个女人。 “啊,你是……” 老板娘惊讶地看向悦子,“难道,你是住在那边公寓里的逝世的小姐的……” 见悦子点头,老板娘松了口气。 “真的是这样啊。我一不小心就问出口了,若是弄错了就太不好意思了。你们两真的好像,姐姐也是个大美人。” 悦子看了看光平,再把视线转回老板娘
.99lib.
。“我们正打算到墓地去探望姐姐。” 女主人感叹地点了点头,“请你们节哀顺变吧。” 悦子询问老板娘扫墓带什么样的花合适,老板娘到店里取出了几种花。悦子付款时,老板娘又多赠送了几朵白色的花。 “好人不长命啊。”老板娘把花束递给悦子,感叹道,“你的姐姐,生前也经常来买花去扫墓。” “这样啊……”悦子声若蚊丝。 两人离开花店来到车站,在大厅等候电车到来。悦子说从这里前往墓地需要换乘,得花将近一个小时。 “你们家族的人都葬在一个墓地里吗?”光平说道。 “是啊,墓地有些高调过头,不难找。” “我还没到自己家族的墓地去看过呢。” 光平根本不知道家族墓地在哪里,长什么摸样。盂兰盆节都是母亲去扫墓的,自己从未跟去过。每逢那一天,他总是从二楼的窗户目送母亲远去的背影,心中对这类事呲之以鼻。 “我之前也没见啊。正是因为姐姐的葬礼才让我第一次到那去。” “那照花店老板娘刚才所说,到现在为止,都是由广美负责扫墓的咯?” “是吧。”悦子郁闷地歪着脑袋,似乎另有想法。 不待片刻,前往墓地的电车到站了,因为是大早上,车里空荡荡。车门打开,光平正要进入电车内,悦子突然抓住他的袖口,他停下脚步。 “等一下。”悦子一脸无法释然地看向光平,“说不通,我上次去墓地的时候,我们的家族墓地一片狼藉,一点也看不出姐姐去有经常打理过。” “那她到底买花做什么?” “难道是去扫其他的墓了?” 光平转身面向她,这是发车的汽笛声响起,他身后的电车门关上。 “其他的墓?你知道是谁的墓吗?” 悦子两手插在外套口袋中,耸了耸肩。“不知道呢,毫无头绪。” “回花店去吧。” 光平立马抓着悦子的手往回程的路走去。 两人急忙赶往花店,但女老板似乎也对此事没什么头绪。面对光平二人的询问,她只能面露困惑。 “她大概多久来买一次花?”悦子问道。 老板娘粗壮的双臂环胸,邹起眉头,“大概是一个月一次吧,好像是在每月的月初。” 光平和悦子向老板娘道谢后离开花店。 “接下来怎么办?”悦子问道,“这倒好,又搞得没心情去给姐姐扫墓了。” 光平何尝不是如此,广美身上的谜团又增加了一个。 “我想找个地方仔仔细细地思考找个问题,我们一定看漏了些什么线索。不对,大概又有什么秘密隐藏着吧。” “去我家?” 光平摇头,“我想独自一个人思考,你也回家好好想想看她还有什么扫墓的对象。” “我会把所有相册翻个遍的。” “你最好把抽屉什么的都认真搜搜,搞不好会留下墓园的门票什么的。” 悦子的表情有些怪味,“墓园还要门票?” “我也不晓得……或许不要吧。总之拜托你细心搜查一下99lib?。” 悦子点头应允。 光平回到公寓时,邮箱里放了一封信。白色的信封上写着蓝色的收件人,一看这笔记,光平就知道是老家的母亲寄来的了,连心中内容都能猜出个大概。 他在玄关脱掉网球鞋,就这样穿着外衣躺在了被褥上。母亲寄来的上一封信是在广美坦白堕胎之事的那个早上,现在想想,这一连串不可解的谜团就是从那天早上开始的。 ——而那本小册子的出现,更是加剧了这些谜团。 光平立起上半身,伸手取来放在架子上的《紫阳花》小册子,崛江园长说,这是分发给毕业的孩子们的纪念品。 ——这个小册子被谜团笼罩着。 广美原打算把一切告诉光平的,就在他生日的那一天。从种种状况中不难看出,她是抱着巨大的决意迎来这一天的。比如说那束秋水仙的话语,‘幸福的日子迎来终点’——。 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说出心中的秘密,就会让一切终结吗?若真是如此,这又是为什么? 想到这里,光平翻弄小册子的手戛然而止,小册子翻在最后一页,这是记录发行年月的一页。 ——这不是几年毕业典礼的东西。 发行时间是五年前,也就是说这本小册子是在五年前分发的。光平还一直以为这是今年的东西,话说回来,崛江园长也没有说过这是几年发行的。 ——广美为什么要收着这么古老的东西…… 光平重新把小册子里的内容翻看了一遍,但还是没有发现什么新的信息。他气馁地把小册子扔在一边,拿起母亲寄来的信。 确实不出他所料,信封背面工整地写着老家的地址和母亲的名字,从字体中就可以看出写信人的认真。 光平撕开信封,取出信件,果然内容也与他预想中的差不了多少。主要是问他正月能不能回来。抽得出时间的话就回来一趟吧——这种感情充斥字里行间。丝毫没有提及到光平的学业。 光平不禁发出一声让自己都觉得做作的叹息,把信件扔在了一旁,注视着天花板发呆。天花板上有一块很大的水渍。这是曾几何时的一场大雨留下的,陪伴光平在这里生活了好多年。 光平深切感到自己人生的某一阶段就要打上休止符,身边的一切信息预示着这一点。 第二节 十二月二十六日——。 “为妈妈桑的将来的幸福生活,干杯。” 点心店岛本带了个头,在席的十多个人也各自举起酒杯,前台里的纯子面露羞涩的笑容,也举起了手中的啤酒。看来她脸上的红潮不仅是因光线所致。 今天,是‘MUE’开张的最后一天。并非今年的最后一天,今天过后,纯子再也不会站在前台。所以,时田岛本等她在商店街的老相识特地聚在店里,给她开了场送别会。 光平和悦子坐在最靠墙的席位,观望着依依惜别的众人。相识总是伴随着离别的.99lib.,围绕在纯子身边的老板们面露不舍之情。 但在另一方面,他们也对纯子这一新的起点抱着巨大的期盼。大家都对这几年学生街的衰败心知肚明,再加上这次的杀人事件,更加剧了众人对这条街的绝望。这样说来,纯子与斋藤结婚一事,对众人来说可以算是唯一的一个喜讯了。在场众人都想让自己沉浸在今晚喜庆的气氛中,暂时忘掉过去的一切不愉快。 岛本等人气氛异常活跃,只有时田老爷子一个人默默地倚在前台上,浅啜着杯中的鸡尾酒看着纯子。他可以算是这家店的第一常客了,又对纯子着特殊的情感,此时一定感慨颇深。 他的视线与光平触碰在了一起,但只是面无表情地举了举酒杯。光平可以在他的面无表情中读出几分羞赧。 “话说,之前的事……” 悦子往杯子里倒着威士忌,光平今天才知道她除了红酒以外,只喝威士忌。 “你回去之后想到什么头绪了吗?” “若广美真的是买花去扫墓,”光平说道,“那真是找不到一丝头绪。这件事目前也不能给我们提供任何线索。” “四面围堵啊。”悦子无趣地说道。 “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光平问道。悦子耸了耸肩,“至少可以确定一点,姐姐的抽屉里可没有墓园的入场券。” “这就是你唯一的收获?” 光平右手攥着酒杯,左手挠了挠面颊。 广美究竟是去给谁扫墓了。 这个问题在光平的脑海中转了千万遍,却得不出一丝头绪。所有关于广美的疑问,就像一团混沌一样在光平的脑中一闪而过。就算一时让他捕捉到,也无法看清混沌中究竟有什么。 光平二人正讨论着,一旁开始了唱歌大会。岛本尽展歌喉,唱着不知多少年前的演歌,其余人拍着手为他伴奏。 光平和悦子冷眼看向那一边,纯子端来了啤酒,在他们身边坐下。 “怎么了?不开心吗?”她担心地问道,看来是注意到了二人冷漠的表情。 “怎么可能会不开心啊,妈妈桑。”光平说道,“只是一想到这里马上就要关门了,难免有些惋惜。今后上哪找这么好的店去。” 纯子直视着光平的脸,“谢谢你的夸奖99lib?。”她平静地回答道。 “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啦。但不觉这种说法有些可怕吗?就好像马上要失去了什么一样。” “不会失去的。”光平说道,“都会保存在我的回忆中的。” 纯子小声赞同,视线转到了自己的手上,好像是在她的盯着蓝宝石戒指。话说回来,这个戒指的赠送者事到如今已经不言自明了。 几分钟后,戒指的赠送人终于出现在了店里。斋藤穿过雨点般的掌声,来到纯子身边坐下。 “案件总算是水落石出了呢。”他对光平说道。 “是啊,多亏了斋藤医生你的证言。”光平指的是关于电梯的证言。 “看你们忙东忙西的,我们只能呆在一边帮不上忙,总感觉有些过意不去。” 斋藤的语气陈恳,一旁的纯子也盯着自己的指甲,默默点头。 “你们两的婚事可以算是这条街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光平说道,“大家都打算趁着这份喜庆熬过今年呢。” “若真是如你所言,我的心里多少会好受一些了。” 斋藤的表情确实轻松了一些。 “话说回来,我还有些事想问问你呢。” 光平说道。斋藤和纯子的脸上残留着笑容,看向他。“什么事?”斋藤问道。 “广美扫墓的事。” “扫墓?” “是的。”光平随之把广美每月初都去扫墓,而且不是自己家族的墓的事告知二人。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纯子说道,“她从未说过自己有去扫墓。” “我也没有听说过。”斋藤也摇头。 “哦,这样啊。那二位知道她是去哪扫墓吗?” “不知道。”两人对视一眼,一同摇头。 之后,话题转到了大晦日的婚礼上。两人表明本不想太高调的,但时田的盛情难却。 这时,主谋时田抓着酒杯走过来,看那飘忽不定的步伐,他似乎喝了不少。 “喂,光平!”书店老板搂住光平的脖子,脸贴了过来,带着酒味的吐息喷到光平脸上,“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条街?” “离开?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光平有些吃惊地说道。 “这还用说吗?这里可不是你这样的年轻人该呆的地方。” 光平故意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你醉了。” 大家都笑了。 “我没醉!” 时田解放光平的脖子,脚下不稳地站起身,把杯中剩余的威士忌一口喝干,这次把手放在了斋藤的肩膀上。 “照顾好她。” 斋藤把手放在了时田的手上,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时田随之也点了点头。纯子无奈地摁了摁眉心。 八点了,光平和悦子一起离开店铺,微醉之下,凉爽的夜风扑打在脸上的感觉十分爽快。 “‘MUE’不在了……”光平边走边说道,“我更没有理由呆在这里了。” “因为这家店是你的回忆之地?”悦子问道。 “算是理由之一吧。”他回答道,“但最大的理由是,‘MUE’可以算是这条街上少数还活着的店。大家都为同伴可以开始新的人生而感到高兴,但忘了很重要的一点,随着新的人生开始,这条街的生命离终点近了一步。” “人中有一死,无论何物都要迎来自己的终点的。要都像你这样自怨自艾,活在世上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时田老爷子说的没错,我差不多也应该离开了。” “不要说得像被逼得一样嘛,想走就走全凭自己的意思。” 光平放缓步伐看向悦子,见她也转过头来看向自己。 “真是,说不赢你。” “那是自然。”她得意一笑。 两人来到分叉口,光平拐弯进入自己公寓的方向。“希望今晚可以做个好梦吧。”悦子说着,朝大道正前方走去。 光平回到公寓前,发现自家的灯竟然亮着。他习惯在出门前关掉所有的电灯的,心中抱着疑问,他上了楼梯。 来到方门前,光平轻声拧动门把,果然,门没锁。难道又是香月? 他突然用力推开门,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但他的一句“你给我差不多一点”还没有出口在卡在了喉咙里。一个身穿茶色外衣的男人背对着他坐着,看背影就知道不是香月。 男人缓缓回过头,抬头看向光平。 “好久不见了啊。”男人说道。 光平在玄关呆了数秒,连门都忘了关,终于挤出声音。 “爸……”这是时隔一年的重逢。 第三节 光平的故乡是一个对外交通完备的地方都市,他家是落座在国道边的一家面馆。他家的面馆在当地还算是小有名气,除了面类,还提供火锅等料理。是周边居民聚会时的首选。 古老的建筑风格里,和式席位和西式席位并存。面馆里的员工已经到了不下十人的规模。一旁还配备着大型的停车场,经常有旅游团的旅客乘着巴士来关顾。 光平的父亲是面馆的第三代继承人,父亲隐退后,应该会传到光平的哥哥手上。 身为面馆老板的父亲竟然会突然造访。 “我来这边办点事,顺便到你这来看一看。” 父亲捋了捋头发说道,但怎么听都像是借口。光平注意到他的白发变多了。 “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光平泡着茶说道。 “嗯……我就是顺道来看看,不用兴师动众的。” 父亲扭动上身,从巨大的黑色皮包来取出一个纸袋,纸袋上印刷着面馆的商标。父亲把纸袋放在了桌上,“这是家里的新产品,带点来给你尝尝。” 打开纸袋,里面是干面,还附送调羹。 “这种面这个季节里很好卖。你知道怎么吃吗?” 光平点头,“家里的生意还不错吧?”他问道。 “还算凑合吧。”父亲说道,“我们准备开分店了。” “分店?打算让哥哥干吗?” “嗯,也不是不行。” 这话是什么意思,光平不解地看向父亲。父亲拿起杯子轻啜起来,似乎是想躲避光平的视线,然后双手捧着茶杯。 “你肯回来干就更好了。”他语气淡淡。 “……”光平看着父亲的脸,父亲这次也没打算躲开视线了,抬起头与他对视。 “当然,你有其他想做的事的话,我也不会强求你。全凭你自己决定。” “爸,你都知道了吗?” 他指的是骗家人上研究生的事。父亲自然知道其中意思,他低下头,嘴角浮起一丝自然的笑容。 “我毕竟是你爸,这点事怎么可能瞒得住我。你的个性我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光平也把视线垂到了茶杯上,羞愧和放松的情感同时在心中交错。父亲这趟并不是顺路过来,而是想来拉自己的笨儿子一把。 窒息的沉默,明明是许久不见,光平却找不到什么话题。 “你现在都在做什么?” 结果还是由父亲打破沉默。“在兼职。”光平从洗碗台下面的抽屉里取出‘青木’的火柴,放在父亲面前。 “这家店的三楼有个台球厅,我就在那里帮忙。” “台球……这个?”父亲摆出一副抽杆的姿势。 “嗯,没错。”光平回答道。 “我在好早以前有玩过呢,以前常去的酒吧旁就有一家台球厅。你原来在做这个啊。” 光平的父亲感慨万千地点了点头。 入夜,父子二人准备并枕而卧。关掉等等,两人钻进被窝里。 “真的都随我?”光平问道。 “随你。”父亲回答道。 “你就没什么指示?” “指示?” “对我的将来有什么指示。” 父亲在黑暗中漏出一声浅笑。 “就算我是过来人,也不能左右你所走的道路。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哪条路是最适合自己的。” “真是这样?”父亲好像点了点头。 “无论是谁,都有着自己的人生,独一无二的人生。所以,对他人的人生说三道四,是傲慢之举。” “万一我走错路怎么办?”光平问道。正是因为在黑暗中看不到对方,才能敞开心扉,推心置腹。 “对与错的标尺全掌握在你自己手中。若是自己认为错了,回头重新再来就行。人生就是在不断的探索和错误中走向终点的。” “若是是无法挽回的大错99lib.呢?” “这也一定会有的。”父亲咬着牙说道,“这种情况下,要正视自己的错误,并带着补偿的心态面对之后的事。若是没有这点觉悟,人是活不下去的。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 “……” “睡着了?” “还没。”光平说道,“但差藏书网不多要睡了。——晚安。” “嗯。” 光平可以感觉到父亲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光平起了个大早,开始煮父亲带来的干面。父亲起来后麻利地换上衣服,边吃着早餐边系着领带。 “有必要这样急吗?”光平说道。 “我就是一辈子劳碌命啊。”父亲浅笑道。 “我煮的面条怎么样?” “嗯…不错。软硬适中,口感也没得挑。” “那是自然。” 父亲面露开心的笑容。 早餐结束,不知为何气氛又陷入尴尬。光平整理好碗筷,在洗完台前忙碌着。而父亲则望着儿子的书架。 “最近没买杂志了吗?” 父亲自言自语似地嘟哝道,光平停下手上的活,转过头,“你说啥?” “杂志。”父亲说道,“你以前不很喜欢收集战斗机,直升机之类的杂志吗?” “哦哦,”光平又转回洗碗台,“我都过二十了,怎么可能还收集那种东西嘛。” “是吗……我是觉得这与年龄没多大关系啦。” “这就是所谓的儿时梦想。” 随着时间的流逝,风化,消失——这就是儿时梦想。光平擦拭着碗筷,心中默默补充道。若是早点发觉到这点的话,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稍歇片刻后,两人一同离开公寓前往车站。光平帮父亲提着包,也不知道装了什么,和铁块一般沉重。 父亲左右望着车站前的大路,不慌不忙地走着。这样的父亲就像在观察植物的科学家。 “这附近都没搞年末大甩卖之类闹腾的活99lib?动啊。” 观察了片刻后,他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是啊。”光平说道,“因为没有学生,没有顾客啊。” “哦哦……这样啊。真是条半吊子的街道。” “被你发现了。” 父子二人到达车站,父亲去买票之前向儿子要背包。 “我再送你一程吧。” “没必要,就在这里分别吧。” 父亲挎起背包,看着儿子。“正月有什么打算?要回来一趟吗?妈妈可日夜盼着你回去。” “看情况吧。” “妈妈成天念叨着可以的话希望你大晦日回来。” 很明显,父亲正尽全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抱歉了,”光平满脸遗憾地说道,“我正好在大晦日有急事,抽不开身。那之后的安排我也没确定。” “哦。”父亲注视着儿子,眨了眨眼,表情不变。 “那我就转告妈妈说你大概不能回来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抱歉。” “不用在意。——话说你今天脸色似乎不大好。” 光平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没关系,可能是今天起太早了吧。” “记住,身体最重要。” 父亲在检票口剪了票,挪动被黑色背包压弯的身子,慢慢地朝候车大厅走去,没有回过一次头。 ——在摸索与错误中终其一生吗…… 光平目送着父亲的背影,想起他昨晚说的话。自己至今犯下了多少错误呢?其中一定有不少无法挽回的错误吧。 ——抱着补偿过去的心态…… 光平感到有什么正击打着自己的心房。厚重如钟的撞击声响彻心间。他立马转身离开车站。 第四节 悦子那修长的手指按动着数字按键,慎重中带着稍许僵硬地输入电话号码。 电话台上放着一张纸,拨完号的悦子拿起纸张,眼神严肃地确认着纸上的内容,等待着对方接听。 纸上排列着几个人名,全是记录在《紫阳花》小册子中的孩子的名字。 电话接通了,悦子先自报家门,然后问渡边澄子在不在。这个渡边
99lib.
澄子正是之前拜访学园是见到的那个女职员。 这个女职员似乎就在电话旁,她接过电话,悦子对光平做了个搞定的手势。 她先对自己的突然致电表示歉意,然后语气不改地进入正题。 “请原谅我的唐突,突然有个急事要请教您。” 她询问的内容,是五年前毕业的孩子们现在的身体状况。这么问算是委婉了,说白了就是这些孩子里有没去世的。 光平怀疑广美扫墓的对象就是记录在这本小册子里的某个孩子。让他产生这种想法的是父亲昨晚的那句话——带着补偿的心态…… 扫墓,志愿者——广美生前的行动莫非是在补偿着什么?再加上她生前珍藏着这本古老小册子,光平不得不把焦点转移到小册子记载的孩子身上。 送别父亲之后,光平立刻回到公寓,带上小册子来到悦子家。听了光平的想法后,悦子也觉得这条路线值得一试。 “确实,这种假设靠谱。”她说道,“但你的意思是姐姐犯下了什么错误?所以她才要补偿?” “我假设一下。”光平有些犹豫,“你说,她会不会是为自己的孩子扫墓?” “姐姐自己的孩子?”悦子的声音高了一调,“姐姐她怎么可能会有儿子嘛!” “别激动。”光平说道,“都说是假设了。比如说她在几年前生下了这个孩子,因为是个残疾儿,就把他寄养在了‘紫阳花学园’。这么想的话,一切都说的通了不是吗?” “然后,这个孩子死了?” “没错。” “再然后,姐姐一直为这个孩子扫墓?” “对99lib?头。” “你傻啊。”悦子剐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事,我有可能会不知道吗?” “就是因为事大,所以才瞒着你啊。再说,你和广美分居过好长一段时日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可不是能瞒得住的东西啊。这根本不合常理。” 悦子再次拿起小册子,“但你说墓的主人在这个本子里的想法我还是赞成的。” 之后,两人就决定直接给学园打电话确认,这也是最快的方法。 “哎?啊……哦哦,真的有个孩子过世了吗?。……请问这个孩子名字是……加藤左知子吗。去世原因呢?……哦哦,病逝吗?” 果然有个孩子去世了,光平沉住气,在悦子眼前的纸上写上‘双亲的名字’这一条。就算姓氏不一样,也不能断言这就不是广美的孩子。或许孩子是随了父亲的姓。 “那请问……孩子的双亲是?” 悦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了,或许是问了这些奇怪的问题让对方生疑了吧。 “哎?什么?……我,我明白了。” 悦子的语气突然混乱起来,光平不安地看向她,发现她的脸刷一下变白了。 她面无血色的看向光平,一字一顿地和电话里的人确认道。 “她的母亲,就是佐伯良江小姐吗——” 墓园落座在一片森林开拓的平地上,整齐排列的大小不一的墓碑似乎在主张着自己的家族风格。两排墓碑中夹着一条砂石铺装的道路,看上去比大街上的道路要干净地多。 有些墓碑的上空缠绕着线香的轻烟,这类墓碑前大抵堆满鲜花。 光平和悦子把车停在了山脚下的停车场,观赏着被夕阳染红的各种墓碑,在墓园小道上悠闲地走着。墓园不见其他人,扫墓的季节已经过了,而且时近黄昏,这99lib?种时候是不会有人来扫墓的。 “你是怎么想的?”悦子突然问光平道,这是两人进入墓园后的第一句话。 “什么怎么想?”光平注视着自己的脚尖,“你是想问,我是怎么看广美和这个少
女的死之间的关系吗?” 悦子思索片刻,“算是吧。”她回答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这可不好回答。”光平说道,“我还不想对这事妄想结论。手上没有一丝线索,而且,我内心也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夹杂个人感情可不行。” “这我都懂。”光平点头,“但我们确实缺少判断材料。但广美和少女的悲剧脱不开干系,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只有这样,所有的事情才说得通。” “你认为呢?”他反问道。 “我和你的意见相同。”悦子回答道,“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的合理性。而且,这个事实让钢琴之谜也解开了。” “钢琴之谜?” “姐姐突然放弃钢琴的理由啊。虽说我也只是猜的。” “哦哦……”话题的跨度太大,让光平有些莫名。大概悦子手里掌握着一些光平不知道的材料吧。但他不打算在此时深究。 墓园比想像中要大许多,让光平二人一时找不到目标。照紫阳花学园的女职员所说,加藤佐知子的墓就在这个墓园里。 悦子站在一个高出一览整个墓园。 “这里简直就想一个小城市。”她说道。光平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觉得会有死后的世界吗?”她问道。 “我认为没有。”光平果断回答道:“人终会迎来死亡的,就像用光的电池一样。” “像电池一样?这种比喻好悲伤啊。” “若真会有死后的世界,人们就不会苦恼于人生这种无聊的东西了。” “说的也是。”悦子继续前行。 找到加藤家的家族墓地事,夕阳已落下大半。这是一个小型的墓地,墓碑比悦子还矮了半个头。 “啊,看那里。” 悦子看着墓碑前安置花束的地方叫道,小心地里面拈出一片细小的花瓣。从花瓣的干枯程度上看,已经经过了不少时日。颜色已褪去不少,但还是可以看出一分淡紫色。 “你应该也知道这是什么吧?” 悦子的视线从花瓣上移开,看向光平。光平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去没有勇气回答,只是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眼。 悦子深吸一口气,说道:“这是秋水仙的花瓣。” 第五节 纯子的婚礼就在明天早上了,光平难得地早起把房间打扫了一遍。认真想想,大学毕业以后他还没亲自做过一次大扫除呢。从与广美相识,到分别的一段时期里,家里的卫生全是由广美处理的。 他打开紧闭了不知几天的窗户,把万年不洗的被单挂在了窗台上。被单无一处不潮,抱起来沉甸甸。若是让金刚帮忙拧一拧,搞不好能拧出一桶水出来。 随后他又到圆桌旁,把散落在桌面上的书本和杂志整理回书架上,报纸和传单扔到垃圾袋里。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啤酒罐和面杯之类食物的残骸了,地上甚至还躺着几根薯条。光平找来两个便利店的塑料袋,把这些垃圾分类装了整整两大袋。 他还特地到隔壁借吸尘器,可惜没借着。住在隔壁的重考生似乎也已经回老家很长时间了。就算考试失利,回老家的权利还是有的。 光平只能用扫帚扫掉地上的灰尘,再用湿纸巾把榻榻米擦了一边。榻榻米在擦拭下发出柔软的声音,似乎都久违的洗澡很是满意。 他突然发现一张名片大小的纸片躺落在房间角落,拾起来一看,原来是医院的诊断单。最近没生过病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想起是那个夏天,因为救广美导致脑震荡时留下的东西。 翻到背面一看,卡片上罗列着各个部门的名称,有小儿科,内科,皮肤科,妇产科…… ——脑外科吗……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光平脑中扩散,他使劲摇了摇头赶走这个预感,把诊断单塞进垃圾袋里。 一通打扫结束,光平离开公寓来到车站大街,这是前往新学生街的方向。他与悦子约好在这条街一个名叫‘摇头小丑’的咖啡厅里见面。 他好久没光顾过车站大街的商店了。要喝咖啡的话有‘青木’,酒瘾上来的话到‘MUE’就可以,根本没必要大老远过来。 新学生街就像摄影结束的片场一样平静,但绝不是像旧学生街那样给人一种死寂的感觉。所有店铺都蓄势待发,为新的一年做着准备。 与悦子约定见面的是一家每年大晦日都不关门,与顾客一起迎接新年的店铺。光平也曾在这里度过一次新年。学生就是对这类东西缺乏免疫力。 店门稍矮,光平不得不弯腰进入,右侧就是前台,左侧摆着四张圆桌。最在最里头的悦子朝他招了招手。 “我挺中意这家店的。”待光平坐下,点了咖啡之后,她说道。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卖肉桂茶啊,而且不是用肉桂粉泡的假货。” “哦哦……” 光平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大号杯子,杯里流动着茶绿色的液体,他正想评价,服务员端来了咖啡。咖啡杯只有悦子手中杯子一半大。 “那之后如何了?” 光平直奔主题。 悦子注视着杯中的液体,“有些糟。” “什么意思?” “我们被警察盯上了。” 光平一口咖啡差点噎着:“警察?” “嗯。”悦子的表情不变,“我们上次不是在电话里向紫阳花学园问了几个奇怪的问题吗?警方恐怕是掌握到这个情报,开始行动了。” “又是那个香月搞的鬼?” “可能吧。他应该早就察觉到我们手中有线索,监视我们很久了。估计是试图从我们的行动中推理出真相,早我们一步抓到凶手。” 果然是那个男人的一贯作风,他应该一早就猜到,若是直接询问,光平是不会老是回答的。所以就像这样暗中观察,伺机而动。 “我仅仅只想知道真相,可一点也没打算让凶手伏法。” “我也是啊。” “然后呢,你昨天去哪了?”光平问道,“肯定没呆在家里吧?” “我去图书馆了。”悦子回答道。 “图书馆?你去那干嘛?” 悦子饮了口红茶,吐了口气,“去找以前的报纸了啊。我找到那个事件的新闻了。” 光平吃惊,“你这就找到了?不错嘛,亏你能查出事件的时间。” “结合钢琴的事,一想就知道了啊。” “钢琴?哦哦,我明白了。” 光平叹服点头,“这么说,还真被你猜中咯?你带着那份报纸吗?” “我复印了。” 悦子取出一张对折的白纸,摊开后有B4大。上面正是当时新闻的复印版。 “这里和,这里。” 她指出纸上的两个部分,光平认真看了一遍,发出一声叹息。 “原来是这样。” “我们的推理十中八九。”悦子说道,“姐姐的秘密终于真相大白了。” “广美的秘密吗……” 光平的视线从新闻上移开,“十中八九,还有最后的百分之一呢?” “这得问你了。” “哦哦……” “你去确认了吗?” “确认了。” 光平视线游动,观察是否隔墙有耳。店里只有头发半白的店主随着音乐的旋律在擦拭杯子。 “从结论而言,一切正如我们所料。” “果然是这样吗……” “询问的结果,园长遇害那晚的十二点到一点之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一个人。” “就是我们所想的那个人?”悦子问道。 “没错。”光平简短地回答道,“正是我们预想中的那个人。” 悦子不禁叹了口一气,“这样就百分之百了呢。” “是啊……”光平无力地回答道。 “你打算怎么办?”悦子问道。 “我能怎么办?” “
找本人确认?还是把真相告诉警察?” “我也不知道。”光平说道,“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但看你的态度,似乎是想保持沉默啊。” “关于姐姐的疑问都解开了啊,我已经没有遗憾了。虽说有些对不起死去的崛江园长。” “我也没有曝光别人过去的恶习。” “那干脆就都保持沉默吧?我们再乱来的话,怕会被香月先生察觉到了。”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两人又各自点了一份饮料,细细品味后,离开了这家名字奇怪的咖啡店。店主从头到尾都在擦杯子。 “你要参加明天的婚礼吗?” 两人离开店铺步行了片刻后,悦子问道。 “自然要参加。”光平回答道,“毕竟新娘是妈妈桑啊。你呢?” “我也会参加。”她说道,“但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样个计划啊。” “我也不知道,他们请柬啥的都没发。打个电话问问?” 光平直接用路旁的公用电话拨通了纯子的号码,他倒是好久没用过公用电话了。这个时间她一定在公寓里。 等待音响了五次,对方接电话了。 “喂。”——纯子的声音。 “……” “喂?” “啊……” “请问是?” “啊,是妈妈桑吗?……我是光平,一大早给你打电话真是抱歉了。” “哦哦。”纯子似乎松了口气,“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没事没事,只是刚才信号有些不好。已经没问题了。” “哦哦……然后呢,有什么事吗?” “嗯,就想问你个事。” 光平打听明天婚礼的计划,纯子在电话那头笑了笑。 “不是那么正经的仪式啦。我们两都不年轻了,婚礼什么的简单地应付一下就是了。没定什么死时间啦,什么时候开始都行。” 随后她告诉光平粗略的计划。确实,选择在大晦日举行婚礼已经够不寻常了,也没必要在时间计划上斤斤计较了。 “我明白了,我明天一定准时到。” “放轻心态,不要太正经哦。” “嗯……啊,对了,妈妈桑。” 纯子正要挂电话,光平突然叫住她。“怎么了?”她疑惑地问道。 “……” “还有什么事吗?” “……不,没有了。”光平含糊其辞。“没事了。就想说一句新婚快乐,这话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 “是吗,谢谢你。那我就等着你的祝福咯。”她的声音挺起来非常幸福。 放下话筒,光平呆在了原地。 “你发什么呆呢?”一旁的悦子说道,“一副考试不及格的孩子的表情。” “考试?”光平没回过神来,“哦,我没什么。”光平眼神闪烁,随即把纯子婚礼的计划告诉悦子。 “真的没什么吗……” 悦子眼神狐疑地抬头注视了他片刻,“算了。”她说道,“要不要来我家?我打算烤些小蛋糕吃。” “小蛋糕。” “涂满黄油的小蛋糕,有兴趣吗?” “谢谢了。”光平摇头,“今天就算了吧,我还有些事要回家处理。” “是吗?” 她再次狐疑地看向光平,“又有事要思考?” “算是吧。”光平回答道。 悦子没做深究,“那明天见。”她露齿一笑。 “明天见。”光平也道别道。 与悦子分别后,光平故意选了条远路回家,开始思考刚才的事。 他感觉到脑中混沌的记忆渐渐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这个方向的终点他已经猜出了个大概。世上就是有一些事,你越是不想触及它,它就越在你脑袋里回荡本次事件的始末正是如此,他都有些厌恶自己的脑袋了。 ——真相……真是这样的吗…… 抵达公寓之时,某个想法也在他的脑海中成型了。随之所致的沉重心情差点让他摊倒在地,这不夸张,事实上他上楼梯之时,已经到了不扶着扶手就要倒下的地步。他现在只想回到自己的家里,一口气喝干一罐啤酒,然后一睡不醒。 但当看到自己家门口站着的人时,他知今晚注定会是个不眠之夜了。他矗在当场,等待对方表态。 “我有事要和您聊聊。”佐伯良江说道,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语气坚决,不容拒绝。 光平默默摇头,不知为何,他对这个不速之客感觉不到一丝惊讶,可能是在他心中的某处已经有预感了吧。 ——不对,不是预感,是觉悟。他一阵感慨。 “很重要。”她说道,“是关于加藤佐知子——我死去女儿的事。” 第六节 教堂落座在一个区划整齐的住宅街里,环境清幽,通过的车辆不多,周围的绿化还不错。附近没有高楼和超市这样煞风景的建筑,可能是被政府禁止了吧。得其所赐,周围住宅旁的盆栽能够平等地分享冬日的阳光。 光平身着面试用的西装,在教堂门前动作生疏地甩开袖子,看了看手表。电子表上显示现时三点半,离婚礼开始还有三十分钟。 教堂被红砖围墙包围,耳边传来钢琴声,但似乎不是从教堂里传出来的。这一带是高级住宅区,有一两台钢琴也正常。 进入教堂铁门,教堂广场的一部分被改装成了小型庭院。碧绿的草地上安置着白色长凳。长凳周围,旧学生街的老面孔们正在谈笑风生。不远处还有个数人的集团,估计是斋藤的客人吧。 “你迟到了。” 看到光平缓缓走来,时田说道。他身着与出席广美葬礼时一样的西装,只有领带的颜色不同。 “婚礼还没开始不是吗?”光平回答道。 “参加婚礼就该提早过来,然后严正以待。这是礼节!” 书店老板的话把周围的人逗笑了。光平看了看四周,发现悦子还没来。 “你看到妈妈桑的婚纱了吗?超漂亮啊!” 沙绪里还是穿着一如以往的黑色迷你裙,她抱住光平的胳膊说道。看来她也到了憧憬婚纱的年龄了。 “沙绪里,你不是要去滑雪吗?”光平问道。 “我才不去。”她满不在乎地回答道,“那人说是滑雪,其实就是想睡我嘛。其实也不是不行啦,只是他那露骨的态度有些太恶心了。” 进入教堂,左边有个小门,门上贴着‘新娘准备室’的标签。右边也有个门,大概是新郎的房间吧。 “你们去就好了,我就算了。” 沙绪里正99lib?要敲门,光平挣开她的双臂说道。沙绪里有些意外地回头看着他。 “怎么了,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不是害羞。”光平说道,“只是,现在不想和她见面。” 沙绪里正想出言调侃,但看见光平的表情突然不安地僵硬起来。 “光平……你怎么了?表情好可怕。” 光平有些吃惊地看着她的眼睛,“我现在的表情很可怕吗?” “是啊,超吓人的。就像要杀人。”他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还真有点不正常。 “只是有些紧张啦。” 光平笑道,他自己也不确定这看起来像不像笑容,但看沙绪里满脸狐疑,估计像不到哪去。 再次回到广场,悦子来了。她身着一件黑色连衣裙,上半身还是套着那件黑色上衣。但在中年男人的人群里,靓丽的她还是显得很扯眼。 悦子也注意到了光平,踏着优雅的步伐向他走来。 “瞧你这满脸别扭的。” 被她这么一说,光平又摸了摸脸。看来自己不善于掩藏自己的感情。 “事态更糟了。”悦子迅速地确认了周围后,压低声音说道。 “怎么了?” “我昨天和你分手后又去了一趟图书馆。”她的声音又压低了一层,“我们调查的内容好像被警察知道了。” “被警察发现了?他们怎么发现的?” “我们大概是被跟踪了吧。我们太大意了,竟然都没注意到……前台的女人告诉我,有个警察偷偷让她复印了一份我复印的新闻。” “也就是说……” “做好最坏的打算吧,恐怕马上就会出现在这里了。” 她省略了警察这个主语。 光平低头,脚尖顶了顶被阳光照暖的水泥地,他还是没能习惯这双皮鞋的触感,为了面试买来后就没穿过,都过了几年了,还是光亮到不自然。 “若是你允许的话,”光平说道,“我们这就去找新娘对峙吧。” 悦子吃惊地抬头看了光平一眼,搓了搓双手。 “你不会又要做和警察一较高下这种事吧?” “不会啦。”他轻轻摇头。“若是警察插手进来,我们就再也机会接触这个事件了。我还有一些问题要确认,再磨蹭的话,恐怕永远都要被蒙在鼓里了。” “还有什么事要确认?”悦子皱眉,“我们推理的正确性已经得到确定了啊。还能有什么没确认的?” “隐藏在事件背后的真相。我昨天回去后思考了很久,注意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现在可没有时间给你说明了,总之先让我放手去做吧。” 光平径直注视着悦子的眼睛。她那双明亮的大眼与广美十分相似。 “昨天,佐伯良江来找我了。”光平说道。 “佐伯小姐?” 悦子的表情有些小心翼翼,“她找你干嘛?” “来问她女儿的事……她从田边小姐那里得知我们去打听过她女儿的事。” “果然,她对之件事也有所疑念呢。” “毕竟是死者的母亲,预感肯定在我们之上。” “然后你怎么回答的?全部告诉她了?” 悦子注视着光平的脸,似乎想读出他的心里。 “我还没说。”光平说道,“我和她说,我还有些事要确认,等到一切结束后,再把一切真相告知她。” “然后呢?你把其称作隐藏在事件背后的真相?” 光平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悦子也没有逃避,坚定地回应着他的眼神。 沉默的时间流过,悦子无奈一笑。 “我还以为可以过个安稳年呢。” 光平也跟着她一笑,但笑容怎么看怎么不自然。 “迟早会有好事上门的。” 两人一起朝教堂走去。 进入教堂,两人正想前往左边的门,光平突然停下脚步。 “见新娘之前,先与新郎打声招呼吧。”他对悦子说道。 “这不关新郎的事吧?”悦子困惑皱眉。 “他多少也牵扯其中。放心吧,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光平敲门,得到斋藤的回应后打开门进入房间,悦子也紧随其后。 斋藤正在准备室里与教堂负责人交涉,他穿着合身的礼服,看上去九九藏书不怎么紧张,脸色也不错。 “那就下来就拜托您了。” 女负责人说完,对一旁的光平二人略一鞠躬,退出了房间。看到她关上房门,斋藤苦笑着叹了口气。 “作为过来人给你们一个忠告。”斋藤整理着领带,对二人说道,“办这类婚礼还是得趁年轻。若是上了年纪,又嫌麻烦又嫌丢人的,都没心思搞这类事了。” 说完,他注意到光平二人严肃的表情,脸上浮起一丝不安。“你们有何贵干?” “有些事想问你。”光平说道。 斋藤看了看身后的两人,随后垂下视线,似乎是在思考光平所言何事,但最后还是没抓到头绪,只能抬起头。 “什么事?” “关于广美遇害那天的事。”光平的语气有些忧郁。毕竟对方是马上就要结婚的新郎。 斋藤的表情也严肃起来,“那天怎么了?” “斋藤医生你曾说过,那天有东西忘在了妈妈桑的房间里,拿了之后立刻就离开了房间吧?” “是啊。我把一本笔记忘在她房间里了。上面记着重要的电话号码,不得不去拿回来。这本笔记怎么了?” “和你的笔记没关系。”光平说道,“照你所言,你呆在公寓里的时间不长咯?” “嗯……大概就几分钟吧。” “也就是说……”光平把这个‘几分钟’与自己的假设对照,慎重地说道:“你进入公寓的时间与广美基本一致,她很有可能看见了你。” 斋藤注视着光平,似乎在斟酌他所言之意。 光平沉默不语,等待对方的回答。斋藤蠕动面颊肌肉,露出一个笑容,但硬无比。 “也许是看见了吧,但这又怎么样?和事件的真相有关系吗?” “果然,你在公寓前和她相遇了吗?” “没相遇。只是我上楼梯的时候,看到她走在我身后而已。我也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看到我。” “原来如此……”光平说道。他感到浑身的力量被抽干。 九九藏书“卖什么关子,说啊,这又怎么样?” 斋藤的语气变得严厉。光平看着他,心情沉重地捋了捋前发。 “不用在意,我就是问问而已。” 光平直接转身离开准备室,斋藤没有叫住他。 “我真看不懂你到底要干嘛。” 关上新郎准备室的房门后,悦子在光平的耳边悄声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你不说清楚,我都搞得云里雾里的。” “我马上就说。”光平朝对面的门扬了扬下巴。 悦子还打算争辩,对面的门突然被打开了,沙绪里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来她一直在房间里鉴赏纯子的婚纱。看到门口的光平,她意外地睁大眼睛。 “怎么?果然还是想来见见妈妈桑吗?”沙绪里对光平说道。 “嗯,还是见一见好。”他说道,“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就只有妈妈桑一个人。她好像有些紧张,你去给她打打气吧。” “嗯……哦对了,沙绪里。” 光平叫住正要离开的沙绪里,“我的表情怎么样?还吓人吗?” 沙绪里严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光平笑道。 打开房门,安置在墙边架子上铜制的马车模型映入眼帘。房间是古老的木制结构,但打理得很整洁。地上铺着胭脂色的地毯,一旁的圆桌也是有些年代的手工制品。 墙上安装着彩色玻璃的窗户,让冬日的阳光得以照射进来。一袭白裙的纯子静静坐在窗边,看到进来的光平二人,她抬起头,此情此景,就像一幅完美的老油画。 悦子大步走到她跟前,屏住呼吸,“纯子姐,你好美。”纯子的唇边渗出微笑。 “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这副打扮,有些见不得人啦。但还是谢谢你的夸奖。” “是真的很美。”光平也跟着悦子称赞道,“真想让广美也看看啊。” 纯子低下头,小声地再次道谢。 “但是很抱歉,妈妈桑。” 光平强压住就要溢出胸间的情感,“我恐怕不能祝福你了。” 纯子的笑容不自然地停止,“怎么了?”她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我说……”光平舔了舔嘴唇,让呼吸平复。他觉得此时的自己无论说什么话,都像是悲惨的呻吟。 他狠下心肠宣布道:“我不能祝福你了,因为警察马上就要来了,马上就要来逮捕杀害崛江园长的凶手——妈妈桑你了……” 第七节 不知是没明白光平说这话的意思,还是在思考该如何应对,纯子不见任何反应,只是疑惑地歪着脑袋。 “怎么说?”她问道。一身雪白的她歪着脑袋,就像一个古老的人偶。 “其实我们并没有可以去追寻杀害崛江园长的凶手。” 光平尽全力抑制住自己的情感。 纯子的双眼施着浓妆,让光平读不出她真实的情感,只知道她正毫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嘴角。 “至于凶手的身份。”光平瞥了身旁的悦子一眼,“是我们在解答广美的秘密时,无意中获取的。” “广美的秘密吗……”纯子重复道。看这反应,似乎是听到了意义不明的词语。 “广美每个月都有一天要去扫墓。”他说道,“但却不是她们有村家的墓。经我们多方面调查,她是去给一个叫加藤佐知子的女孩扫墓,这个女孩是六年前紫阳花学园的一个学生。” 纯子似乎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但声音细不可闻。 “于是我们就向学园打听了这个女孩的事,得知这个女孩因车祸头部受伤,罹患了一种大脑麻痹症。这孩子在紫阳花学园上了一年学后就去世了,死因正是事故的后遗症。然后,我又向学园的人打听了这起车祸。” 光平的脑中不禁浮现出悦子放下电话时苍白的脸色,僵硬的表情。 “那是场肇事逃逸事件。”光平说道,“八年前,三岁的加藤佐知子在路边玩耍时,被通过的车辆撞到,头部受到重伤。没能及时就医,更让她伤势加剧。” 这就是悦子从电话中问道的内容。 “广美正是为这个可悲的少女扫墓,还珍藏着这个女孩写作的小册子,甚至到女孩曾呆过的学校做志愿者。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起车祸和她脱不开干系。” “但是,”悦子平静地接着说道,“但是这就有些说不通了,因为姐姐根本不会开车。那么,当时开车的到底是谁呢?” “你们是想说……开车的人是我吗?” 纯子说道。光平屏住呼吸,悦子撇开视线,沉默支配了这个小房间。 “但是,”悦子打破沉默,“姐姐认为一切的责任都在自己身上。她无法忘记死去的少女,所以才试图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补偿。” 说完,她打开手提包,拿出一张对折的白纸。 “这是关于那场车祸的新闻。”悦子说道,“从学园职员口中得知车祸地点时,我立刻就感到不对劲了,这个地点不就在姐姐最后的钢琴竞赛的会场周围吗?难道姐姐是在前往会场途中撞到这个小女孩的。” “结果,事实正如我们所料。” 悦子深深点头,“我到图书馆调查了钢琴竞赛第二天的新闻,果然,我们发现了车祸的新闻。——纯子姐。” 纯子的娇躯一颤。悦子继续道:“那个竞赛,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那天姐姐差点就迟到了,而且是搭纯子姐的车来的……也许是因为姐姐一直催纯子姐快点吧,所以纯子姐为了姐姐就在小巷里高速行驶,于是就出了车祸。” 纯子没有回答,选择了缄口沉默。 “结合之后发生的事,就可以猜测到姐姐当时受了多大的惊吓。她在舞台上,弹不出一个音符。毕竟刚撞了一个小女孩,责任还全在自己,这种状况下,怎么可能还能演奏钢琴。” 说到这里,悦子叹了口气,“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钢琴,大概是认为自己已经没有权利追求幸福了吧。” 说完,她看了看光平,让他继续说下去。 光平咽了口唾沫。 “能不能算是走运呢,警方没有追查到肇事逃逸的犯人,但广美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不安。机缘巧合,她得知女孩在‘紫阳花学园’上过学,还得知她在六年前已经去世。” 纯子湿润的双瞳失去焦点,倾听着光平的讲述。她脸色时青时白,却没有展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默默地等待一切结束。 “到紫阳花学园帮忙以赎罪——广美带着这样的想法,开始了每周二的志愿者工作。” “以上,就是广美的秘密。”他总结道。 光平舒了口气,就像完成了某项艰巨的工作。他的双拳无意识地紧握,掌心与干燥的喉咙相反,被汗水湿透。 他从裤子口袋里取出手帕,擦拭手中的汗水,中途偷瞄了纯子一眼。纯子的姿势与刚才不见一丝变化,似乎丝毫不为光平所说的话吃惊。想想也是,毕竟这都是她早已知道的事。 “真正的问题现在才开始。” 把手帕塞回口袋中,光平以压抑的声音继续话题。“若我没猜错的话,广美大概向崛江园长坦白过八年前的罪行。” “为什么?”纯子突然开口道。 “嗯?”光平有些没听明白,疑惑地看着她。 “她为什么要告诉崛江园长?”她重复道,双眼里溢满像孩童一样的好奇心。或许,她是真的对广美的这一行为感到不解。 光平略加思索,“我也不清楚。”他回答道,“若硬要找个原因的话,也许她是想找个人倾诉吧。” “想要倾诉吗……”纯子双目无神,或许,这对她来说将会成为一个永远的疑问。 光平继续道:“崛江园长得知事实后,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也没让对广美施加压力。我和这个老先生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可以感觉到他并不是对他人过去的过失斤斤计较的人。” 一旁的悦子也微微点头,赞同光平的观点。 “这一切本应该随着时间流逝石沉大海,但随之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却又打破了平静的生活。虽说杀害广美的凶手是井原,但这还是让园长内心惴惴,他怀疑广美遇害与八年前的事件有所关系。” 崛江园长并不知道是死于以学生街为舞台的商业间谍纠纷,自然而然地把其与广美的过去联系在了一起。 “于是,崛江园长为了平复内心的不安,来到了学生街。他要见的人,自然是八年前事故的另一个当事者。” “我吗……” 纯子此时已找回了往日的平静,以温柔的眼神应对光平的质问。光平直视着她的目光,继续说道。 “是的,崛江园长要见的人正是妈妈桑你。而你害怕他暴露自己的过去,不得不对他下了杀手。” 光平的胸口感到一块大石落地的轻松感,但这种快感转瞬即逝,落下的大石砸出一个大洞,让他的内心感到凉风阵阵。但是,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妈妈桑就是杀害崛江园长的凶手。”他再次说道,但内心里希望纯子能强力否定。 “是我杀了,那个人吗……”但纯子却没有反驳,她只是闭上眼,表情悲伤而沉重。 她现在一定处于迷茫中,事到如今,她手中只剩下一张牌。但她若是使用这张牌的话,会给其他人带来不幸。她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这点。 “不反驳吗?”光平问道,“你手中应该有反论的材料吧?妈妈桑你可是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的。” 纯子睁开眼看着光平,双唇无力地耷拉着。 “我说错了吗?”光平道,“案发当晚十二点,圣诞树发光之时,我们并没有看见尸体。我们发现尸体的第一时间是凌晨一点。在这一小时里,妈妈桑一直和我们呆在店里不是吗?” 纯子还是闭口不言,只是紧紧盯着光平的嘴角,似乎在思量他的推理。 “乍一看这是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没有丝毫怀疑的余地,但仔细想想,却可以发现几点不自然。比如说,凶手为何要那么高调地处理尸体?还有,妈妈那天为何突然邀我们起店里,而且还是在凌晨的打烊时间。这些疑点让我不得不在意。经过前思后想,能过说的通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一切行动都在为妈妈桑建立不在九九藏书场证明。” 纯子的胸口剧烈起伏,光平等待她回应,但她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么,我来试着整理一下那晚的流程吧。” 光平观察着纯子的反应,说道,“为了看圣诞树发光,我们在十一点半稍过时离开店铺。包括商店街一伙,沙绪里,还有井原,在那时都离开了‘MUE’。当时留在店里的只有妈妈桑一个人。崛江园长也许就是在那时来到店里的吧。他在车站前的拉面店里确认了大学的位置,目标其实是大学附近的‘MUE’。你们大概想找你确认一下广美的死与八年前的事故是否有关联。而对于你来说,他确实这世上最不想见的人,认为这个人的存在会威胁到自己的将来。所以……” “所以我就杀了他?”纯子突然说道,毫无情感的声音让现场空气麻痹。 “嗯,所以你就杀了他。”光平说道,“崛江园长的后脑部有内出血现象,由此可以判断他并不是死于胸口的刺伤。妈妈桑你应该是趁着他坐着没注意,从背后用钝器攻击他的头部。” “钝器?”她反问道。 “凶器。”光平补充道。 “这个凶器是什么我大概也能猜出个大概了。能不引起崛江园长警觉,能不让警察发现的凶器——我只能想到威士忌的酒瓶了。观赏完圣诞树后回到店里时,你赠送了我们一瓶威士忌。其实,那就是你杀人的凶器吧。” 话说回来,纯子那时确实异常仔细地擦拭着酒瓶。 怪不得警察费尽心思也找不着凶器。 “但一切还没结束,一时冲动痛下杀手后,你不得不面对尸体的处理问题。妈妈桑当时一定惊慌失措吧?我99lib.可以猜想到你当时六神无主的心情。估计你有想过自首,但就在这时,某个人物,也就是为妈妈桑制造的不在场证明的人物出现了。” “光平!” 纯子的声音虽小,却不容拒绝。接着她用母亲责备孩子似的眼神盯着光平,“怎么想象是你的自由,但说出口前还是在心里再三斟酌才好。特别是涉及到我以外其他人的时候……好吗?” 光平点头,纯子的忠告让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理。纯子果然是为了不牵连到‘那个人’,才故意不声明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最初想到这个不在场证明工作时,我一度怀疑妈妈桑的共犯是斋藤医生,觉得除了他之外不会有人为妈妈桑做出这种牺牲了。但我立刻否定了这种猜想,他有货真价实的不在场证明。那妈妈桑的共犯到底是谁呢?若这真是一起突发性的作案,共犯是在何时得知事件的呢?答案很简单,这并非计划作案,共犯也只能在偶然的机会下得知。这样想的话,共犯的身份就不言自明了。崛江园长是在我们离开后来到店里的,而我们回来时尸体却已经被转移,也就是说,共犯是只能是在这段时间里到过‘MUE’的人。那么,有人在圣诞树发光的中途返回店铺吗?有,他曾在圣诞树发光时,返回店铺去叫妈妈桑。” 光平注视着纯子,“共犯就是时田老爹——我说的没错吧?” 光平牢牢记得时田曾劝光平停手调查事件,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包庇纯子。 纯子无力地摇头,“恕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看来这就是她的回答。 “那天晚上,老爷子回到‘MUE’,眼前是你和尸体。我不知道老爷子对事件的背景知道多少,但他当时至少可以确定是你杀害了眼前的男人。于是老爷子就开始了为你安排不在场证明。他先把尸体搬到了店里面的房间,让你到圣诞树去。然后自己回家拿了水果刀,圣诞树活动结束后再算好时机转移尸体。而此时,和我们在一起的妈妈桑就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把尸体搬到圣诞树,在尸体的凶手的胸口插上水果刀,最后把圣诞树设置在一点发光。之所以用刀子,应该是为了误导警方,让他们认为是与之前事件同一凶手所为。若妈妈桑不是之前事件的凶手,搜查就会陷入混乱。若一连串的事件真是妈妈桑所为,这次的不在场证明又能保你无碍。——完成了以上工作后,老爷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重返‘MUE’,并诱导我们在一点左右经过圣诞树。现在想想,案发当晚活动结束后老爷子重返店铺这一行为确实有些不正常。他不可能不知道‘MUE’的打烊时间,为什么会认为那个时间店还会开呢?” 光平阐述着,脑中浮现出装饰在时田店里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是他病逝的女儿。怪不得一直觉得看着眼熟,这个女孩与纯子有几分神似。时田估计是把对病逝女儿的爱全部倾注在纯子身上了吧。 光平把这个设想藏在心中,没有说出口。 纯子注视着自己的指尖,这是她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她今天没有戴着那个蓝宝石戒指,指甲油的颜色也换成了淡粉色。 “你有……证据吗?”她带着些许鼻音说道,“你有证据证明时田先生做过这些事吗?” “没有。”光平回答道,“这全是我的推理,妈妈桑你不承认的话我也没办法。但是,你无法否认,我说的都是事实吧?” 纯子没有回答。 “纯子姐。” 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着听着光平说明的悦子径直看向眼前的新娘。“我们并没有打算劝你自首。其实,我也想让光平把这一切烂在心里的。但我们调查姐姐秘密时,被警察盯上了,他们有可能也注意到了你的事。若警方没有决定性证据的话,你只要坚持否定就行了,我们也会绝对保密的。可以吗——” 光平.99lib.一时没反应过来最后一句“可以吗”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他转头看向悦子,只见她眼含泪花,面浮红云。看到她那楚楚可怜的表情,光平不禁产生到此为止转身离开的念头,确实这样一撂担子自己也得以轻松。 但是他还是开口道,“不行……” “不行?” 悦子对他投以责备的目光,“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为什么又不行了?” “不行。”光平再次说道,“情况有变。” “哪里有变啊?” 光平走到架子边,拿起放在上面的赞美歌书籍,这本书古老到似乎随时就要散架。 “我之前的想法是与你一样。至少在昨天之前,我绝没有想过曝光妈妈桑的罪行。但是现在,情况有些变化了。不对,情况完全不同了。” “哪里不同啊?哪里有变化啊?”悦子问道。 “或许,我就是个自私的小人吧。”光平回答道,“不管是妈妈桑杀害崛江园长,还是书店老爷子参与其中,与我都没有什么直接的干系,我都会当做没看见。但是……若是涉及到广美的死,无论对方是谁,我都不会轻易原谅。” 这一瞬间,时间似乎停止。悦子失去焦点的双瞳看向光平,纯子也如石化一般一动不动。 “我也是在昨天才发觉的。”光平说道,“昨天我为了打听婚礼的计划,给妈妈桑你打电话了吧?” 光平低头看向纯子,“也就是你的一句‘喂’,让我明白了一切。” 纯子呆然,很明显是没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但不出片刻,她似乎就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经化妆本就雪白的面颊,此刻更是失去血色。 “听到你声音的那一瞬间,我立马就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曾听过。”他说道,“我惊奇于自己的迟钝,竟然到那时才发觉到。这个声音,正是发现松木哥尸体时,突然打来的电话的女音。” 由于那时电话对面的女人说了句“喂”就挂掉电话,这件事也被光平关进了记忆深处。直到昨天,再次听到这同一音质,同一声调的声音时,才份记忆才被唤醒。 “我当时就奇怪了,为什么妈妈桑会突然给平时并没有什么交集的松木哥打电话呢?而妈妈桑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最奇怪的是,妈妈听到我的声音后,为什么要立刻挂掉电话。假想一下,莫非妈妈桑早已预感到松木哥会遇害?正是有此预感,才会因他几天缺勤而担心,给他打电话不是吗?” “预感?”悦子问道,“纯子姐为什么会知道松木先生有危险?” “这就是接下来我要说的。” 光平让呼吸平复,语气坚决地说道,“因为从松木哥那拿到收据和科学杂志的,并不是广美,而是妈妈桑。” 啪嚓,纯子手中的花束掉在了地上,散落在地上的花瓣让光平一瞬间联想到秋水仙。 “松木哥托付命运之人,并不是广美,而是妈妈桑。” 沉重感席卷他的内心,“这也不难琢磨。松木哥要把证据交给与自己关系浅薄的人,才能对井原造成威胁。比起我的恋人广美,他自然会选择妈妈桑。” “纯子姐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谎?” 悦子用颤抖的声音问纯子道,但纯子还是一动不动,好似没听到悦子的质问。她没有否认,这让光平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破灭。 “你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说谎吧?” 光平说道,“你最初是真的担心松木的安危吧,所以才会打那通电话确认——我说的没错吧?妈妈桑。” 纯子似乎微微点了点头,但也许只是光平看错了,毕竟她此时浑身都在颤抖。 “那纯子姐在得知松木死后,为什么没把这一切告诉警方?只要把那张收据交给警方,井原早就被逮捕了啊。” “确实如此。但妈妈桑却没有这么做。通过松木哥的死,她得知井原为了消灭证据不择手段,甚至杀人。她意图利用这点达成某种目的。” “等等!” 悦子尖叫道,激动的态度和平日判若两人。“听你的口气……就像在说是纯子姐利用井原杀害姐姐一样!” “不是像。”光平抑制住自己99lib?的感情,“事实就是如此。” “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对吗?妈妈桑……” 纯子合上眼,双唇像牡蛎一样紧闭着。光平拾起掉在纯子脚下的花束,重新放回她的膝盖上,带着苦涩的香甜香味刺激着他的鼻孔。 “话说回来,关于那本科学杂《NONFI》的行踪也是如此。声称看到松木哥把这个杂志交给广美的只有妈妈桑一个人,井原和时田老爷子只是从你口中听说而已。” “啊。”悦子口中漏出一丝惊叫,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光平点了点头。 “这样想来,井原的每一个行动的背后,都有一双眼睛在监视他。公寓钥匙一事也是如此,你先在井原面前,暗示他有方法可以潜入广美的房间,然后故意让井原跟踪,让他目击到你使用门牌后钥匙的一幕。那里其实是没藏有钥匙的,你只是故意装作从那里拿出钥匙,离开时,再把真的钥匙藏在门牌后。这样,井原就被诱导进广美的房间。你连井原潜入的日子都计划好了,暗示他星期五公寓管理人不在。在那一天,你先提前把《SCE FI》放在广美的家里,当然,井原想要的字据就夹在里面。” “井原看到字据,一定会盯上姐姐……” 悦子低语道。 “这就是妈妈桑的计划。但那天广美偏偏提前回家,以至于在井原潜入当天就遇害了。” “为什么?” 悦子盯着地毯,声音微小,语气却充满愤怒。不知是在问光平,还是在问纯子。“为什么要害姐姐?明明是这么多年的好姐妹……” “我最开始,”光平低语道,“是认为妈妈桑是想除掉所有知道那起车祸真相的人。但这样想果然有些太残酷了。妈妈桑和广美之间的关系并不仅仅是单纯的秘密共享者,再说,也很难想妈妈桑事到如今还会如此执着于八年前的事。” “那,到底是为什么……”悦子的表情悲伤。 光平调整呼吸,“因为情况有变。” “怎么说?” “斋藤医生的出现,改变了一切。对吧?妈妈桑。” 纯子没有回答。 “这和斋藤医生有什么关系?”悦子问道。 “有大关系。”光平低声说道,“对于妈妈桑来说,肇事逃逸的事自然是对外保密的,特别是斋藤医生。” “为什么?斋藤先生是真心爱纯子姐的,就算告诉他又能如何?” “确实,一般来说,斋藤先生一定会原谅妈妈桑的。但这起事件就不一定了,因为斋藤医生正是给加藤佐知子治疗的主治医生。” 光平强烈的语气,加剧了现场紧张的气氛。他顶住压力继续道。 “斋藤医生曾向我倾诉过一个红色风车女孩的事。这女孩因车祸的后遗症,导致手足不自由,最后陷入昏迷,一睡不醒——这个女孩正是加藤佐知子。斋藤医生讲述这件事时的悔恨眼神深深印在我脑海中,他至今还为不能救活那条小生命而痛苦着。所以,面对直接造成少女死亡的肇事逃逸元凶,就算是自己的恋人,也绝不会原谅的。” 沉默再次降临,但没有持续多久。纯子的喉咙深处挤出一丝痛苦的呻吟,一滴泪水掉在了她的膝盖附近。 “也就是说,纯子姐之所99lib?以陷害姐姐,是为了对斋藤医生隐瞒八年前的事?” 悦子那双与广美神似的杏眼悲痛地垂下。光平狠下心来点了点头。 “但纯子姐可是姐姐最好的朋友啊。姐姐怎么可能会陷自己的好姐妹与不义?” 悦子的语气混乱,不知是在问纯子,还是在问光平。大概她本人也弄不清楚自己是在问谁。 “我也对广美的人品深信不疑。”光平说道,“但妈妈桑却未必能相信。” “为什么!?”悦子带着哭腔问道。 “原因……大概是广美和斋藤先生曾有过一段恋情。” 纯子的抽泣声戛然而止,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纯子的胸口也剧烈起伏,“他们两,以前有交往过?” 光平皱眉,双臂盘胸。 “我和广美刚相识时,她曾告诉我,她刚与男友分手不久。若她口中的男友是斋藤医生的话,一切的状况就完全说得通了。我算是‘MUE’的常客了,却从未见过同样是常客的斋藤先生。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只在星期二光顾。广美每周星期二都请假去学园帮忙,她不在,我自然也不会到店里去。而斋藤医生或许是为了避开与前女友见面,才故意只在星期二到店里。这就导致我之前一直没与他见过面。” “那纯子姐就是怕姐姐因男友被抢而对自己怀恨在心,才不相信姐姐的吗?” “并非如此。”光平否定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广美主动提出的分手。” “姐姐提出的?为什么?” “估计是她从哪里得知了斋藤医生和加藤佐知子之间的关系吧。你想想,就依广美的那性格,一定会认为自己没资格和斋藤医生在一起。当然,这只是我的推理而已。” “……确实,姐姐就是这种性格。” “但斋藤医生却对这一切不知情。只会认为自己突然被广美甩了。” “然后,他就和纯子姐好上了?” “这种说法,搞的他是很随便的男人一样。”光平看向低着头的纯子,“只能说妈妈桑的手段高明,斋藤医生也真心喜欢你。你曾说过广美知道你们两的关系,但实际上,你们两的关系是对广美绝对保密的吧?” “确实。”悦子轻轻击掌,“姐姐正是因为对过去自责才离开斋藤先生的,自然不会允许与自己有着相同过去的纯子姐和他结婚。” “一定是这样没错。” 光平说完,近乎崩溃的纯子终于开口了,“广美她……”她声若蚊丝。 “广美她……绝对不会原谅我的。像她那种优等生,大小姐……这件事若是暴露了的话,她在在这世上也会失去立足之地的,但她……” 这是,敲门声突然想起,随后门被打开一个缝隙,门外的人看了看室内。 “新娘差不多该上场了。” 门外的人说道。 “我们就来。” 悦子回答道,门随即被关上。 光平回头看向新娘。 纯子此时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了,光是坐在椅子上都显得筋疲力尽。一身白裙让她看上去像是个雪人,静静地融化,最后消失的雪人。 “看你似乎误解广美的。” 光平语气一转,毫无情感地说道,“我就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纯子缓缓抬起头,双目赤红,就像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鲜血一般。 光平说道:“妈妈桑你处心积虑地对广美瞒着你与斋藤医生之间的关系,但广美恐怕早就知道了。” 纯子发出一声惊叫,全身痉挛起来。光平低头看着她的背。 “广美早就知道斋藤医生有进出于妈妈桑的房间。案发当晚,广美曾目击他进入公寓,所以才会在临死前,硬顶着最后一口气乘电梯到六楼去求助。广美心里一定还是爱着斋藤医生的……她之所以去六楼,并不是找妈妈桑求助,而是想见斋藤医生最后一面。这正是密室之的答案。她对斋藤医生有着如此深的感情,也知道你们两的关系,却没有任何怨言。大概想把这件事永远藏在心里吧。” 说完这一切,光平转身朝房外走去。 第八节 教堂里的空气阴湿,这与现场气氛并无关系,只是单纯的湿度高而已。室内似乎还在看不见的地方安装了加湿装置。 光平众人坐在纵向排列的长椅上,等待新人出场。 新郎和新娘的朋友分别分布在左右两边的长椅中,纯子的客人不多,斋藤的客人更是没有几个,只有几个医院的同事。 ——她怎么也在…… 光平在这几人中发现了佐伯良江的身影。她与光平视线交汇,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昨晚,这个女人带着不容拒绝的魄力造访光平,要求光平把所知道的事实告诉她。 崛江园长的死,让她开始怀疑这一系列的事件与自己死去的亡女不无关系。崛江园长在遇害前,曾过问她最近有没有人向她谈及过佐知子的事。 园长遇害后,她多次到医院拜访佐知子的主治医师斋藤,还亲自到案发现场调查,试图找到什么线索。就在她收获全无,准备放弃的时候,听说了光平二人向紫阳花学园打听佐知子的事。 光平和她许下约定,终有一天一定会告诉她所有真相。作为交换,光平也从她那里获取了一些情报,得以确定斋藤就是佐知子的主治医师。 ——但是…… 到底要怎样把真相告诉这位妈妈才好。一想到这一点,光平心中的忧郁加倍。 他把视线从人群中移开,环顾这个建筑物。这个教堂有些年头了,地板和墙壁都是简单的木制,但天花板上却雕刻着复杂的图案,设置在高处的窗.99lib.户上镶嵌着华丽的彩色玻璃。正面的教坛一共有三层,如名门的佛坛一般绚烂夺目。教坛上宽阔到可以演话剧,深处的墙上有个小门,门上也遍布着精美的雕刻。 正中心的墙壁上挂着个十字架,却没有平日在画或照片里常见到的耶稣,只是简单的两块
木板组成十字而已。 “光平。”坐在一旁的时田抬肘碰了碰光平,“都说在教堂里不能乱照相,真的不行吗?”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高级的单反照相机,也许是想把如自己女儿一般的纯子的最美一面记录下来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哎。”光平歪了歪脑袋,“按理说是不允许的。但看在老爷子心意的份上,上天一定会原谅的吧。” 时田眯起眼睛,“真的吗?也对啊。”他展颜一笑。 不一刻,教坛深处的门被打开,神父登场了。他并非如电视剧里.99lib.那般一身黑装,而是穿着金银混色的罩袍。神父动作做作地环顾观众席,慢悠悠地挪动脚步。待他走到教坛中央,众人身后的门算好时机似地打开。 铺着地毯的通路尽头传来富99lib?有节奏的脚步声。礼服打扮的斋藤从光平等人身边走过。 待斋藤抵达神父面前,风琴的演奏开始。身着纯白婚纱的新娘将在这音乐声中登场,众人起立,等待她的身影。 “你会为她祝福吗?”坐在光平另一侧的悦子在他耳边悄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光平回答,“大概不会吧。” “那你还来这干嘛?完全可以走啊。” “确实如此。我都有些搞不懂自己了。那你呢?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我就是因为搞不懂才问你的啊。” “或许,是因为我们的行为违背了上天的旨意吧。” “你感到良心苛责?”她问道。 “我可是个无神论者。”光平不屑道。 风琴的演奏临近尾声,还不见新娘踪影,现场嘈杂起来。圆脸神父不安的伸长脑袋望向对门,斋藤也不禁回头观望。 “怎么回事?”客席中传来疑问,还有人走到通路上看着背后的大门抱怨。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门开得异常缓慢,令人焦急,但客人们还是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众人把这口气又吸了回去,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和现场气氛完全不相符的男人。他衣裳凌乱,双目充血。而众人视线的焦点,却是他怀中所抱之人。男人抱着一个身着婚纱的新娘,她的手臂无力地下垂,手腕上包裹着一条白色手帕,手帕中溢出的鲜血把纤手染红。 风琴的演奏戛然而止。现场窒息的沉默是如此的漫长,或许也只是众人的错觉而已。 “纯子!”斋藤的呐喊打破沉默,他正要往自己的新娘奔去,却被抱着新娘的男人一句“不许动”制止,才跨出两三步就如石块一般定住。 “我是警察。”香月抱着纯子说道:“新娘割腕自杀,我现在就送她去医院。” “能救得过来吗?”悦子哀嚎道。光平此刻也想大吼一声。 香月看了看悦子,一咬下唇,“我不会让她死的。”他用极度嘶哑的声音回答道。 “绝对不会。”他重复道:“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牺牲。” 第九节 新年伊始,被称作正月三日的三天在无所事事中度过。第四天早上,光平赖床了,他一伸左手,发现枕边人已经不在床上了。窗帘大开着,冬日刺眼的阳光射入房间。 厨房那边有动静,但似乎没人在准备早餐。 光平伸了个懒腰,上半身爬起。粉色的T恤扔在一旁,这是悦子睡觉时穿的。她总是穿着这见T恤再加条白色内裤就钻进被窝里。用她的话来说,就算穿睡衣也是直接往头上套,没什么不一样。 悦子开门进入卧室,她上身着一件白色毛衣,下身还是那条白色内裤。光平欣赏着她毫无瑕疵的修长双腿,“美腿。”他赞赏道。 “谢谢你啦,我对自己的腿型还是有些自信的。”她露齿一笑,把手中的报纸扔给光平。“没什么大新闻,新日和东和貌似还在纠纷。” “都没写到那个事件?”光平问道。 “没有。和新年这种大节日比起来,这些琐事根本上不了台面。” 悦子说着,拾起地上的黑色丝袜,缓缓套在腿上。丝袜让她的双腿显得更修长了。 那日纯子被送往医院,总算是性命无碍。但之后事件是怎么样收场的光平就不得而知了。香月也没来找过他。 结果,光平在悦子的公寓里度过了新年。两人的意见相同,与其分别体验这忧郁的情绪,还不如一起承受。 穿好丝袜后,悦子继续穿上深色迷你裙,在光平腿边坐下。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她问道。 “打算?” “比如说这新的一年有什么计划啊。难道你今年还打算给台球厅看收银台?还打算住在那个只有臭味可取的破公寓里?” “不要说把我说得这么差劲。” 九九藏书“这是事实。——如何?有什么打算?” 光平双手垫着头躺下,注视着白色的天花板。这是对现在的他来说最难回答的一个问题,同时也是不能不面对的一个问题。 “从头开始想吧。”光平回答道。 “从头?从哪里?” “从广美的事开始。”光平说道,“你也看过她在‘紫阳花学园’工作时的照片了吧?照片里的她是那么地快乐。” “确实,看上去很幸福。” “我一直在思考她会那样快乐的理由。得出的结果是,她在那里工作并非单纯为了补偿,而是真心爱上了这个事业。” “也许吧。她还在那弹了钢琴呢。” “嗯,99lib?确实。”光平说道,“或许,她最初只是为了赎罪吧。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感到了这份工作中的快乐。人类不能一味地追求自身价值,而是要把所给予的条件转换为自身价值。我找到了这条道路。” “所以,你打算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不,”光平掀开被子,跳下床。“我只是发现了这条道路而已。你不是说过吗?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悦子点了点头,不知理解了没有。 “去不去澳大利亚?” “澳大利亚?” “我之前就邀过你了吧?问你事件解决后要不要一起去澳大利亚。怎么样?决定了吗?” “澳大利亚吗……” 光平再次倒在床上,脑中开始了对这个南方国度的想象。悉尼,树袋熊,袋鼠,Gregnorman(衣服品牌)——一说道澳大利亚,他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么多。至于有什么山脉,有什么河流,河流里流淌着什么样的水,他可谓是一无所知。但他还是深觉喝一口这条河里的河水,用河水洗把脸是多么得有意义。 “听起来不错。”光平说道,“真奇怪,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想出去走走的想法。” “大概是镣铐被解开了吧。”悦子说道,“你的心头上一直锁着一个镣铐,限制着你的行动。” 看她满脸正经,光平反倒有些不安了。 “什么镣铐?”他问道。悦子立刻回答,“这条学生街。” 光平内心豁然开朗。 第十节 寒假结束,学生们重返大学。旧学生街还是如受潮的烟火一般,看不到一丝要发射的倾向。但相比与寒假来说已经热闹不少了,毕竟‘青木’对面的理发屋已经有客人出入了。 这是光平在‘青木’工作的最后一天,他给球桌该上桌布,像往常一样站在窗边,朝街道看去。 许许多多的事在脑海里重现,不仅仅只有对学生街的回忆,还有过去的种种。迄今为止?99lib.遇上的所有人似乎都给光平留下了信息,他估计要终其一生才能读懂潜藏在这些信息里的含义。无需着急,自己还过于年轻,自然无法读懂所有的含义。年轻,并不是罪过。 回过神来,店长站在了他背后。留着小胡子的店长似乎比刚见面时要廋了些许。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店长说道。 “这种场面,我该说一句劳您照顾?” “算了吧。我最不擅长应对这类漂亮话了。” 店长把手中的茶色信封交给光平。信封比他想象中要厚实不少。 “我多加了几张,权当饯别礼吧。”店长双眼眯成一条线,“钱多不压身。” “谢谢。”光平道谢。 “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光平略加考虑,“让我最后修磨一次球杆吧。” 店长下楼后不久,沙绪里来楼上了。她背在身后的手拿着一个纸袋,神情有些许紧张。 “你真的要走了啊?” “嗯。” “光平一走,没人陪我说话了。” “嗯,我也不想离开你的。” “这个,给你。” 沙绪里把四角的纸袋递给广平,纸袋上画着法国人偶,老爷车,机器人之类图案。光平小心地拆开包装,打开白色四方盒子,里面站着一个小丑人偶。 “这是个音乐盒。”她说道,接着取出盒子里配套的电池,塞进小丑肚子里。 “你看好咯。” 她把人偶放在了收银台上,在它头上一拍手,音乐声响起,小丑的头部和手臂也随之动了起来。小丑的头部旋转了两周半后动作停止。 “很有趣吧?” “有意思。”光平道,他也学着在小丑面前拍了拍手,小丑的头部又像刚才一样旋转了两周半。 “你要把这个小丑当做是我,好好地珍藏哦。”?99lib? “嗯,我会的。” 沙绪里在他身边坐下,双臂绕着他的脖颈,朝他的嘴唇上深情一吻。她的双唇就像一块充满弹性的起司蛋糕。光平不禁伸手抱住她的腰肢,在她嫩滑的皮肤中任由时间流逝。 “一切都会变的。” 深吻过后,沙绪里看着光平的眼睛说道,“我也会变,我坚信。” “变成怎么样?” 她俏皮地歪了歪脑袋,“变成个好女人。” 最后的握手之后,沙绪里从光平怀里站起来。 “那么,再见了。”她说道。 “再见。” 她下楼的脚步声富有节奏,就像在倒计时。 光平继续低头保养球杆,突然一个影子在他的脚边出现,随之覆盖他的双手。他抬起头,只见香月正一脸怪笑地低头看着他。 光平也不甘示弱地送回一个怪笑,他早就猜到这个警察要来,一点也不吃惊。 香月难得一身黑色西服,披着一件大衣。 “我觉你有权力知道这个事件的结尾,特地跑这一趟。” “那还真是谢谢了。” “我抢了新娘之后发生的事,你都不知道吧?” “嗯,当时的你简直就是达斯丁霍夫曼(美国演员)附身。”光平说道。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只能说香月不够低调,哪有光明正大地抢新娘的。 “她身体基本恢复了,该问的我也都问了。她显得异常镇定,态度很合作。这个大年初始的工作还算简单。” “她有提到我吗?” 这是光平最在意的事。几天过去了,她那如雪人一般一动不动的姿态还残留在脑海中。 “没有啊。”警察无趣地说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光平回答道。 “整件事的内容正如你们所猜想,我是没什么可以补充的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还真有一个。” 光平说道。香月看着他,示意他不用客气,尽管提问。 “妈妈桑是真心想陷害广美的吗?”他问道,“广美遇害第二天,她独自在店里哭泣,疯了似地灌酒。现在想想看,她当时或许是在为自己所做的事后悔。” 警察低下头考虑了片刻,“我也说不上。”他回答道。 “她当时的心理,不是外人能判断得了的。估计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吧。你真想对此深究吗?” 光平摇头,警察似乎满意于他的反应。 “世上有许多事若了如指掌了,反倒失去了许多趣味。” “例如说……”光平咽了口唾沫,注视着警察,“广美拒绝你求婚的理由?” “这也算是一个吧。”他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但光平可对这个理由有着相当合理的见解。香月是在那起肇事逃逸事件后求婚的。广美认为自己是罪人,自然不会接受身为法律制裁者的香月的求婚。若自己的过去暴露,会给香月带来无限的麻烦。最重要的是,她的良心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但光平没必要在这里说出自己的见解,再说香月对此一定也心知肚明。 对于光平来说,有太多事还是烂在肚子里比较好。例如,广美越轨自杀的原因就是其中之一。她大概是得知了深爱的斋藤就是加藤佐知子的主治医师,认为这个巧合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于是选择了自尽。那天,站在铁轨旁的广美确实充斥着这样的绝望气息。 但与自己的邂逅却让她绕了条远路。特别是自己救她时脑袋还受了伤,这让她更是不得不在意了。有了加藤佐知子这个先例,她对关于脑部的疾病异常敏感。现在想想,怪不得自己撒谎说头疼时,她会紧张到那个地步。 还有就是关于广美房间钥匙的事,光平也决定将其烂在心里。纯子所持的那把钥匙——若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广美给斋藤的,不晓得怎么回事落在了纯子手上。 还有最后一点—— 关于广美最后的一个谜也解开了,也就是关于她打掉的孩子。那大概是她和斋藤的孩子。估计是两人在分手不久前的某一个夜晚留下的孩子吧。 这件事,光平自然也没打算告诉任何人。 光平正在思考,香月脱下外套,从口袋里取出一根香烟,叼在了嘴上。 “听说你要去旅游了?”随着他说话,嘴中的香烟上下摆动。 “有这个想法。”光平回答道,“想四处逛逛。” “社会学习?” “算是吧。” 香月给香烟点上火,从口中吐出的白色烟雾组成各种各样的形状,静静地消失在空气中。 “看来这次的事件让你学到不少啊。” “一点点吧。” “旅行回来后有什么打算?要找个正经工作吗?” “不清楚。”光平回答道,“大概不会那么快吧。我还想再上上大学。” “大学?”香月有些吃惊,“还打算读书?” “还没决定。”光平说道,“但这回我可不想重复之前的错误了。这次我会带着自己的目标进入大学。” “为了目标的试炼?” “可以这样说吧。但我可不想把自己逼太紧,没打算定死期限。若没有确定目标,就一直寻找到确定为止。一辈子找不着目标也算是一种人生吧。” “过去的一年里你不已经在寻找自己的道路了吗?” “观念变了。”光平说道,“谁都没办法让自己的过去重新变为一张白纸。所以,我不得不离开学生街重新开始。” 警察吸了一口香烟,看他的表情,似乎在消化光平的话。光平用锉刀修磨着球杆,等待着他的回答。 “你的话,让我联想到三幅画。” 沉思片刻后他开口说道,原来他一直在考虑画的事,“你听说过一个叫福伦的画家吗?” “福伦?” “他不仅是个画家,还是建筑家,广告设计家,版画家。但他本人声明自己和这些家根本不着边。他的作品中,有一套叫《昨天,今天,明天》的画。《昨天》的内容,只有在广袤沙漠里的一只断腕,这根断腕指着一个方向,手腕处如石头一般龟裂,给人一种风化了的感觉。” “这样啊。”光平说道。 “而在《今天》里,分布在画面周围的许多根手腕,指着位于画中心的一棵满布树枝的大树。” “我能想象的出来。”光平点头,“若是能亲眼看看就好了。” “你迟早会看到的。”警察说道。 “《明天》是什么样的情景?” 光平问道。香月面露为难,“《明天》就有些难懂了。”他说道,“几个四方体漂浮在一个空间里。这个空间的一部分开了个大洞,从里面伸出一只手,随便抓住了其中一个四方体。——这就是画的全部内容。” “看来《明天》的内.99lib.容因人而异啊——” “应该是这样吧。旅途的前方会有什么在等着你呢?我们能说的只有一句话——GOODLUCK。” GOODLUCK,GOODLUCK——这句话还真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呢。 “但是,”警察别有意味地笑了笑,朝一旁的球桌扬了扬下巴,“这玩意儿或许能为你的前途做个占卜啥的。” 光平抬起头,不解地注视着香月。香月拿起球杆,掀开桌布。 “让你先攻吧。若是还输给我的话,前途堪忧啊。” 光平也站起身,他好久没有过这种身体充满热量的感觉了。 摆好架势,在无数的思绪的陪伴下,相遇,冲击。 ——然后,再见。 带着对未来的期盼与担忧,光平使出浑身力气,开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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