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升沉应已定》 第1曲被迷雾带走的人 “怎么啦?”高铭把手中的抹布“啪”地一下拍在桌子上,然后拽了个板凳坐在了识羽对面。 高铭,其实他不是店小二这种角色,他今年刚学校毕业,主要是学解剖的。至于为什么来馄饨店打工,那就无从得知了。 “难搞哦,最近接了单子。”识羽漫不经心地说。 “嗯。”高铭对于这一点还是很认可的,“你见过大半夜的过来吃馄饨的吗?你怎么就不睡觉呢?” 这时识羽放下白色的碗,然后靠在椅子上,看着头顶,缓缓道:“你知道的,小柳回来了,但是从八点左右就开始和半苼撕题,还点了十盏灯,谁错一道谁吹灭一盏,谁要是吹灭了最后一盏就出去守树——现在已经吹了两盏了。” “有个学霸姐姐是什么感觉?”高铭一边擦桌子一边问,“谁吹了那两盏啊?” “小柳”就是指柳卿了。不算是识羽的亲姐姐。她母亲是青鸾仙,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或者说是只“美丽的鸟”?人家哪都好,长得好性格好,家里有钱,活脱脱言情剧女主角。描述一下,大概就是什么“双目深邃而宁静”啦,“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啦,等等。而半苼则是他亲哥,长得也好,有时候高铭也会想,是不是言情剧男女主角都到齐了。 识羽带着些许骄傲地说:“我吹的。我一共做了两道,全错。” “哦。”高铭猜到了。 “最近一直可以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但是我怎么也发现不了声音的来源。小柳说我没问题。不过我倒是可以听清一句‘在白色巨鸟飞过的地方’。” “嘶——”高铭轻轻捏了捏下巴,略加思索,片刻后得出结论,“不不不,我觉得是这里,这里有问题!”说罢她指了指自己的头。 “......我最近接了的那笔单子,不知道和这个单子有没有关系。” “羽子要小心点啊,毕竟很危险。”高铭理所当然地说。 识羽点了点头,说:“嗯,知道了。” 高铭说:“那你可别忘了上次你被抬回来那一次,差点就上了我的解剖台了。” 然后他看了一眼少年坚硬如玉的脸庞,没等识羽发话就说:“那么,你有什么头绪吗?哪一类的?鬼怪还是什么?如果不可以的话,让别人来吧。” “不行啦。识羽摇了摇头,还是瘫在椅子上,“因为是仙槐家给的单子,所以......其他几家吵起来了,原因是他们都认为,有什么奇葩人又盯上了自己家,而不是别家。” 于是高铭似乎想起什么,在他来这打工的那一段时间听到了有人说仙槐家的守树人不见了两个。然后迟疑了一下,问:“你说这得什么样的家庭条件,才能培养出这样的人?让人消失这种事情我还只在小说里见过。你说下次你要是立flag失败你就真的可以原地消失了。”说完还略感惋惜。 识羽一下猛起:“去去去......什么雾可以带走人啊真是.......明明是其他两个区的人干的。” 高铭不为所动,嘴上应和着,顺带给别人发了张表情包。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可不想知道的太多。你可别走炮灰线,到时候会很惨的。” 第2曲出事 “其他两个区全是怪人。所以其他几家就是推掉这种烫手山芋罢了。”识羽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说的好听点大概就是妖怪和神魔这类奇葩东西的住处了吧。” “桑、柳、杜(榆)、梨、槐”,一共五家。每家都有一棵仙树。说是“仙树”不如说是祸害。 “没办法,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 “羽子,”高铭回过头来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又开始说胡话了。你也不看看你一个月守树几天。” 这时识羽眼神犀利,就着四周的灯火问:“你一个月偷吃几次,我就少守几天树。一个样。”从某方面来说,他们还是有共同点的,比如偷懒,或者能吃,再不然就是闲。 高铭的确好奇这样的人怎么还去守树呢?过于丢脸了这。于是问:“你不接了单子吗?万一今天就出事了呢?” “出事呗。”识羽满不在意地说,“反正蚀牙是可以找到我的。” 蚀牙,也就是识羽身边那只,经常被高铭当做是狗的一只......狼。因为体型太小了嘛,幼狼形态的,自然是像狗。这时高铭想象了一下,那么小一只能有什么用?然后道:“羽子,你为什么想不开到让蚀牙来找你,你就没担心过哪天它在你脖子上来一口吗——现在有什么进展吗?” “我在柳仙居门口就闻到了一阵墨香味。可是你知道的,我现在回去也没用了。晚上不能出柳仙居我知道,但是......” 高铭:“......啊?” “等我反应过来我其实已经进套了啊。”识羽摊摊手,无奈道,“哎,我也不想的。” “不,你想的。这样你又可以偷懒了。”高铭不咸不淡地说。于是引起了识羽的思索。他突然觉得好像还挺对,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丢人。 沉默了一会,高铭又突然从他的话里品出了些什么,然后说:“噢......这么说来,羽子,你要是在自家门前的街上走丢,恰巧这条街还是你们家的。” “呵呵。”识羽抽了抽嘴角,实在是没什么词语可以说出口,因为的确丢人。再说这也不是他想接的单子。 于是他站起身来,潇洒地抖了抖衣服,留下一个只有一米七的“伟岸”身影,出店门走向柳仙居。甚有主角光环在闪耀。 而高铭则是担心,识羽怕是要迷路了,而且是在自己家门前。 至少要比上次抬着回来强一点吧。他心想,至少要强一点。 第3曲墨 是的,柳仙居内半苼和柳卿还在刷题。 皎月当空,夜色浓得化不开。 刚到门口时识羽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然后走到他俩所在的大厅门口。门没关,里面也没开灯,其中只点了七盏灯,有些阴森森的。精致的烛台,房间内不算暗,却也不算明。两个人面对面埋头苦干,烛影随风摇曳,黑色的剪影中似有鬼魅尚未挣脱,怪瘆人的。 识羽一把抱起了在柳仙居长廊的栏杆上趴着的蚀牙。说实话他的确像是幼犬,只是有点像狼的那种,比如哈士奇。当然蚀牙不知道识羽是这么想的。听到屋外有细微的动静,柳卿抬头,如惊鸿一瞥,眉目成了月牙状。乐道:“来来来识羽,明天带你出去玩。” 看着半苼有些不太好的脸色与仅剩七盏的明烛,识羽明白了一切。略带迟疑地问:“所以说半苼你是......输给了比你小七岁的,小柳......吗?” 柳卿快乐地回应:“对!”说罢和识羽一起憋笑,努力不让半苼觉得尴尬。而半苼则单手捂住双眼,不愿面对事实。 怀中的蚀牙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不情愿地眯开双眼,道:“你身上是什么味?” “馄饨......吧。” 蚀牙被识羽放在地上,在柳仙居的木质地板上原地踩了几脚 道:“你身上的墨味怎么这么浓?” 想想就知道识羽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在大半夜出门弄出一身墨味。 “墨”是一种很讲究的东西。普通的墨没什么香味可言,就是单纯的墨味,或许还会冲一点。低端的墨更别说了,那是有些臭的。越差越难闻。但最好的,或者说“高端”的墨,气味不会很冲,是恰到好处的清香,很有文人气息。其他两种的气味大概就类似普通人和地痞流氓那种吧。 味道有些耳熟......不,有点......熟悉?蚀牙的尾巴扫扫地,抬头看了看识羽:“你怎么和那种人有关系?” “......谁?”识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顾穷吗? “那种人”?擦桌子那种人? 怎么这突然就来了偏见了呢? “第一个区的人。” 说的通俗点就是“神仙”住所。 这时识羽突然一脸“什么高铭是个神仙”的惊愕表情。然后才恍然大悟:“噢怪不得仙桑他们那几家都不要这个单子!” 说完他又突然开始懊恼:“呜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为什么不多要一点!?” 蚀牙老奇怪识羽这种情况到底算是心灵纯洁还是算头缺根筋。他从前觉得心灵纯洁是件好事,总比插手他从前干的那类事要好。但他现在明白了,这本就是缺根筋。 第4曲楼阁 下午刚下过雨,有些潮湿。识羽吸了吸鼻子,近来今天都不太舒服。当然一般他都不舒服。时不时闻到些墨的味道,久而久之倒是习以为常了。识羽打开自己房门后看到门前的地板上有几滴滴落状的黑色液体,伏下身用手沾了一点,捻了一下,又闻闻,是没干的墨。估计是没多久之前洒上的。的确柳卿是偶尔会用墨的,当然每次都是拖着识羽出去跑上几条街找最好的墨。 他看着地板,直起身子。 耳边是各种声音。嘶吼、哀嚎、细语......然后在识羽抬头的时候,身边的一切都变了。 “......我??”识羽觉得不可思议。 “我就抬个头我??我怎么就???”他觉得是该反思下为什么只挑他一个人下手了。这下估计半苼要笑自己半年了。在自己家被下套还束手无策那真的,太丢人了。 四周一片漆黑,勉强借着月光打量周围,怎么也不像是柳仙居一带。没有那种“古色古香”中带着现代化的感觉,这里完全是一砖一瓦的。 的确有的时候是该考虑是被下套还是穿越。 虽说蚀牙从小就教他要走一步看一步,或者直接跳过。但是在这种阴森森的长街上,原地不动显然是归于“胆肥”了。难不成上去敲门说声晚好吗? 如果这一切都不曾有错,如果真的与“白色巨鸟”有关。 明明是在刁难他。识羽想。他靠在墙上,头向右歪去,有些许仰视的样子看着远处。 没过多久他眼前就一亮。原本的一片漆黑变为了灯火通明。但这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一切都是没有人应和的。 一尘不染的单调。 本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原则,识羽环顾四周,找了个视野相对看起来不错的地方。就是它身后的那座,估计是个茶楼什么的,反正叫不上名字的建筑。累死累活爬上三楼,在一个可以远眺并且靠窗的地方坐了下来。 那会是多大的巨鸟呢? 他想。曾闻白凰可以蔽月。 又想到有一次蚀牙说的,玄泽蔽日。那个和白泽中出现的叛徒,与光明背道而驰。那时识羽也只是当一个故事听听罢了。 想得的确有点远了。识羽硬是扯回了自己的思绪。一般再大的鸟类只要距离足够远,望上去就是很小的一点,那么自然算不得“巨鸟”了。 前提是这句话真的和这个地方有关。 他其实脑子里全是柳仙居内仙柳上住的,那只白色的,像汤圆一样的雀雀,“末鸟”。可爱得不得了。也就半个巴掌那么大,或许还小点,通灵性的,会说话。鸟嘴刁得不得了。 窗外正好是一栋楼,大概有十层高。雕梁画栋的,精致,不比柳仙居差。与一边的建筑相比,这楼实在是高得太多了。 怎么都像刻意的。 刻意地让他在这条街上,刻意地上楼,刻意地坐在这个靠窗的地方,刻意地看到这个几乎是“鹤立鸡群”的楼阁。 但是这的确减少了不少不必要花费的时间。 第5曲白鸟引路 要么人家来找我,要么人家等我来找。识羽这么想着。他习惯从来到柳仙居时开始回忆。他记得很多事情,关于柳卿,却发现很多地方连接不起来。 他记得当时的月亮就像柳卿第一次冲他笑时的眼睛那样,弯弯的,就像柳叶。 而这里的月亮是完整的,圆得没有缺口。不知是什么缘故这皎月竟然意外的大。只是被这十多层高的楼阁挡住了一点。楼阁屋顶后便是这一轮巨大的皎月。飞檐下挂着的精致灯笼随风转动着,后面的玉盘似乎说明着这楼阁的与众不同。 屋顶泛着银光。 原本是只有识羽一个人的地方突然有了嘈杂的声音。有些喧闹。识羽转过埋在臂弯里的头,趴在桌上看向一边。这里热闹起来。长街上都是人,一片繁华。 就像不知道哪来的灯火。 不知道哪来的长街。 这“茶楼”也没什么人搭理他。识羽趴在木质的桌子上,觉得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先睡一觉。 看着月亮和各式各样的人,估摸着现在也没多晚,也就八九点的样子。 识羽侧头看向窗外,楼下的热闹程度不亚于柳仙居门前的那条街。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笑得真假。” 就像活在不存在的极乐仙都一样。 半空的飞鸟是灰色的。识羽歪了歪头,它的确足够巨大啊,但是不是白色。尔后他又头枕着胳膊趴了下去,后背弯出优美的弧度。巨鸟在最高的楼阁后飞来,飞得有些低,在周围的建筑之间穿梭。长街上的人见怪不怪,似乎这里多的是这种巨鸟。 它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没有蚀牙的眼睛好看,也没有蚀牙的眼睛有威慑力。识羽是这么觉得的。 那巨鸟一个展翅飞向楼阁顶部,估计翅膀得两米,翎羽优美。然后十分熟练地停在屋顶上,俯视这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它看上去是白色的。 识羽下意识地把头伸出窗外。 清辉洒在它健美的翅膀上,原本的灰色变成了白色。白色玉盘在它身后,楼阁、白鸟、皎月,一直线,就像神鸟引路一样。 似乎是注意到了识羽的目光,一人一鸟就那么对视了几秒,巨鸟歪了歪头,再次展翅。这次它的羽毛上铺着一层楼阁的阴影,又变为了原本的灰色。 识羽的确不解,但现在他明白了。 他原本好奇的是鸟飞过的地方,向来都是一条直线或者曲线,并且一般不会飞飞停停。那这根本就没有意义,因为“指路”,一般都是指一个地点,它是一个“点”,而不能算是“线”。 但这只“白色巨鸟”却指明了,楼阁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无论过程是否过于简单,识羽都要试一试。 只几个简单的起伏飞鸟就快要飞到识羽面前了,然后又猛地张开双翅,在识羽面前一下子腾空而起,飞过茶楼的顶部,只掀起了一阵不算猛烈的风。 来都来了,也该去看看那座楼阁的。 毕竟他还不知道怎么出去,这时主要一点。不打个招呼就让他来这里,让人窝火。 第6曲见一时之教养 看着近三米高的书架,识羽有一点...... 冲动。 一种关于学习的冲动。 还记得顾穷曾经说过,他未来想当一位作家。 写什么都好吧,反正一定要去折磨学生。写议论文,本段运用了什么什么议论方法,体现了什么什么,或者某个字能不能去掉;写小说,体现了什么什么之情,讽刺了什么什么。但是后来顾穷的这一腔热血,就变成了他现在的洗碗水。当然他那时也没什么热血。 识羽并不知道门前那“琅嬛”是什么意思,依稀记得是哪个地方的图书馆还是什么的。 ......不至于是有人专门让他去学习的吧? 有个人从书架后探出头来,把识羽吓了一跳。那人看着他,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要去第九楼。”识羽觉得向他坦白自己大概是迷路了不太好,就说道。而且一般这种情况下,顶楼一定有什么秘密。 “那记得别乱翻东西。”那人又转身去干其他事了。 这就放他过去了?识羽十分不可思议。他的目光绕过书架上的龙纹,转向楼梯,挺可疑的。 和外面是一样的古色古香。书架上高高低低的书大概有上千本。 门前有一块匾额,上面写着“琅嬛”。他总觉得在哪听过,但又想不起来。进来之前粗略数了数这里的楼层,大概十楼。 是的,他现在很奇怪。 那么高的楼为什么不装个电梯是个问题。 才走到四楼他就有点要死在路上的样子了。 每一层楼的高度都决定了台阶的多少。正因如此,识羽发出一声由衷的疑问:他们到十楼上去都这么走上去的吗?这累人程度和绕着柳仙居跑几圈是一样的。 即使走一楼就停下回答守楼人的相同问题,一口气走那么多层还是挺累的。对于识羽这种出门用“出关”来形容的人来说,这是真的累。 每楼都有人,越往上越少,到了五楼以上都只有一个人了,那个人就是问他要去干什么去的,守楼人。 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来到九楼了,才看到九楼的台阶中心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如果不是一开始就拥有,之后夺取也不会快乐”。白纸黑字,字迹端正,和柳卿的字有的一拼。在蚀牙的教导下识羽下意识地把纸条撕了。 太假了不能让蚀牙看到。他是这样想的,当然他知道蚀牙并不会看到。 没有人愿意活在他人之下。 比如识羽不愿日日夜夜被半苼哈哈哈,比如蚀牙不愿被识羽当做枕头。 识羽扶着楼梯拐角扶手上的龙头,缓缓走上了十楼。 九楼没有人看守,其他几楼都有。这就像是故意放他上去一样。不加劝解,不加阻拦。而那张纸条却是那么刻意。 当然识羽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背影,和那个人。 第7曲乐百年之生平 斜靠在门边的人侧着头,识羽站在楼梯上刚好看不到她的脸。那人青丝如瀑,身着白色长袍,有因为的竹纹,光是背影就潜移默化地打动人心,有一种大家闺秀之感。 识羽暗中搓手,终于是让他逮到活的仙人了。然后就道:“仙人你——” “——我操??”他把“你”这个字拉得特别长,因为那人回过头来时,识羽见到了他以为的...... 仙女姐姐。 “嗯?”那人用磁性的声音于不经意之间把一颗悸动的小心脏击了个粉碎。 “......您好。”识羽十分礼貌地说。 “你好。”那一位一看就才华出众风流潇洒更风度翩翩的轩昂男子回答。 “......仙人再见?”识羽小心试探。然后以一个他也没反应过来的速度又跑了下楼。然后心想自己又没有偷书那跑什么呢? 下楼绝对比上楼省力,这个是自然的。识羽脸不红气不喘地一下子走到五楼,但是在楼梯拐角处又想起来,他去十楼,是为了离开这里的。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人怎么能放过呢?楼下那个守楼的一看就知道是炮灰NPC嘛楼上那个才是主角。 想想自己好不容易来到了所谓的琅嬛吧不到第十楼去好像有点对不起自己。然后他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去,硬着头皮打算再走一次。 好好的识羽为什么要刁难自己。他想。 再看一次拐角处的龙头,再走一次一样的台阶。 再一次累死累活地走上十楼,识羽觉得自己离歇菜不远了。谁知差那么一步就走上去了,却被最后一个台阶拌了一下,“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甚至摔懵了。 他脑子里的问题全是“我为什么在地上”,以及“好疼”。 真的疼。 然后有人蹲在识羽面前,问:“怎么又上来了?” “想你了。”因为昧着良心说话所以识羽没敢抬头,依然趴在地上,觉得地上有点舒服。 来之前识羽想起了,蚀牙说的那个琅嬛,第十层的守楼人叫秉轩。 ......一个饱读诗书并且学富五车的男人。 那时候蚀牙还和识羽吹呢,说这个怎么怎么过目不忘,甚至还吹蚀牙自己怎么怎么厉害,最后侧重点还偏了。 “仙人你叫什么啊。”识羽决定确认一下蚀牙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就问。 “秉轩。”他一边说着一边扶识羽起来。 听到这两个字识羽突然抱住了面前的人的脚,问:“......那仙人你缺腿部挂件吗?” “不......” “那好,”识羽放开了手,“那你缺腰部挂件吗?”又一把抱住了人家的腰。 “......?” 识羽不知道怎么的自己右手手腕上有一道红痕,隐隐的疼,但也没多在意。而秉轩则很想把他从身上摘下去。 被蚀牙说中了,这里的确是第一区。 识羽半跪在地上抱着秉轩,思考着怎么样才能回到柳仙居睡觉。 希望柳卿没有看到自己和别人搂搂抱抱。识羽略感心虚。 “仙人有事吗?” 第8曲御判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识羽还是抱着秉轩的腰,低着头,道:“我想离开这里。” “为什么要离开?”秉轩本来是想趁他回答的时候把他从身上摘下来的,谁知道他抱得这么紧。 “......因为这里没有我的柳卿。”识羽突然很认真地回答,“从两天前我接下这烂摊子我就闻到了墨香,原本我没怎么在意,但是后来发觉这个源头居然是我自己。我知道这就是你身上的味道。” “我闻到了。”识羽的声音突然带了些狡黠。 “嗯。”秉轩回应。 “到二楼有人跟我说,去九楼就不要往上了,因为每一个到十楼的人都歇菜了。虽然我也不相信你能干出这种事......”识羽身子往后缩了缩,放开了手,“但你真的不打算离开这里吗?” “能带我离开的人还没到。” 识羽双手撑地,身体往后倾,满不在意地说:“如果你要等的是仙槐家的那两个废物,我看你还是放弃吧,他们家没几个能打的。还不如求我呢。” “求你?”秉轩蹲下身子,看着他。 识羽理所当然地回答说:“为什么不呢?难道我不是除了你以外第一个来这一层的嘛?” 然后秉轩蹲在识羽面前和他对视了几秒,别开了头。 识羽迷迷糊糊地露出不解的神情:“?” “唔......没什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秉轩转过身去。 “如果你要出去,或者说,我出去了以后你也离开了这里,我可是要收费的。” 是的,这得要算加班费。 秉轩又转过身去,问:“什么?”虽然你是有点可爱,但是能不能不要突然黑心。 “你要是出去了就得付我一百年的时间,帮我守树。” 秉轩迟疑了一下,搭上了他的手。 然后把识羽的手往后折。 “嗯?条件是什么?” “不不不没没没没条件......”秉轩的表情和手上的动作那完全不是一码子事。识羽使劲抠着他的手但是没有任何用处。识羽挺奇怪的怎么现在的读书人看上去弱不禁风但内地里却力大得出奇。 然后秉轩一下子甩开识羽的手,识羽握住右手手腕,道:“赔钱......” 但看到秉轩的眼神他又忽然改口:“——面的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御判写下的东西,你能破吗?我在这里这么多年都没能出去。” “这里还有别人?谁没事干写什么东西啊?” 秉轩解释道:“御判是一支用来写人的命格的笔。” “魁星笔嘛。”识羽盘腿坐着,“你们这些人吧,就喜欢给这种没多大意义的东西取个高大上的名字。” “没意义?”秉轩双手抱胸,“难道就该给它取名为‘毛笔’吗?祁七还不至于这么没品。” “我不管我要是出去了我第一个让你欠我一百年寿命。”识羽坐在地上突然记仇,有些幽怨地看着秉轩,小声嘀咕,“下手这么狠啊仙人。亏你也舍得——我当年可是迷倒了万千少女——” 秉轩则看着手里的书,同样“高傲”地说:“怎么,我就算告诉你这里是怎么形成的,你也不能离开。” “打个赌吗?” 识羽从小就不打没把握的赌约。 第9曲清者为天 祁七,听蚀牙说过,是一只猫。忘了是什么原因了,反正最后做了一个专门写别人命格的官。看破别人的命,看不破自己的命,是这样的一个矛盾的神官。 识羽唯一记得的是,她有双瞳左蓝右黄,白色的长发。 “但祁七的笔为什么在你这?”如果没了御判,那她应该写不了命格。 “噢,她又不止这一支,御判也不止这么两三支。” 秉轩走进藏书室,不过多久就从里面拿出一支笔来。食指中指在外、拇指在内,搭着笔杆,一看就知道是懂的人。笔杆上有一条龙盘踞,栩栩如生。看起来很新,不经常使用。 这应该就是御判了。 秉轩拿着御判歪着头,说:“我曾经拿火烧过,用水泡过,甚至用刀砍过......” “可是怎么都坏不掉呢。”他语气里有几分遗憾。 呵呵,坏掉才怪咧。识羽想。御判要是可以被人徒手折断,那它还怎么制造并维持这个环境这么多年?想想就知道不可能的。 “我曾用这支笔写过东西,无一例外的,人——比如你,都会来到‘这里’。但人会在一段时间后离开,不知是否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秉轩看着藏书室内一排排整齐的书,笑了,“如果我写下了最终的句号,他们就会离开。” 但一般他们都不愿意离开。他没有说出口。 就像是进入了文章一样,从开始到结束,充当“人物”,被支配着。 当然也不用想笔墨纸砚了,不是这些东西的问题,但也绝对坏不了,就算在过上了千八百载,也不一定会积灰。绝对是亮闪闪的“神物”,耐看又耐脏。 识羽闻到他左侧的门内传来一阵阵袅袅的熏香,他看见一张雕花的几案,上有镂空云纹盖顶的香炉。 “我不信你真的与世隔绝。”识羽一字一顿地说,“不然我不会困在这里。你也根本,没有被困在这里。” “何以见得呢?”秉轩低下头看着他。 “你是如何在闭锁的世界知道柳家槐家的守树人是谁,我也很好奇的。”识羽笑的时候露出略长的犬牙,像野兽一样。 识羽并不好骗。 当然如果是柳卿等人,不用骗识羽也会信。 “你可以去其他地方转转,一楼也好十楼也罢。清者为天,浊者为地,都是一样的。但记住永远不要去任何一楼的顶楼,如果你去了,我也没办法。” 识羽看着秉轩弯弯的眼角,心想这人怎么又刁难我了?我可不刚刚至少走了有二十层楼的台阶了吧,又让我去别的地方?这心也太狠了吧?真比狼心还狠一点。 “哦。” 识羽冷峻的视线差点就在秉轩身上钻了两个窟窿。 秉轩有点诧异。他基本上把最主要的东西都告诉他了。识羽完全可以让自己写下他的句读的,毕竟守树的人,是很难对付的。 明明是想要快点离开的。 “你的时间很充裕吗?” 识羽慢慢转身走了下楼。 “我可以在你身上花时间。因为我愿意。”他慢吞吞地说。 第10曲浊者为地 再次呼哧呼哧跑到一楼,识羽打着哈欠,实在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非人待遇”。 所有屋宇的顶层,都有不该让人看到的东西,那个东西,是人的遗忘的产物。 而识羽从来不会完全相信来路不明的人。可他也的确很想知道自己遗忘了什么。 比如为什么认识蚀牙? 比如为什么喜欢柳卿? 再比如......为什么来到柳仙居? 人就是会徘徊于过去和现在的东西,不可否认。 秉轩是不是被他遗忘过呢?即使他面像秋月,眉似墨画,目若清泉,鼻如刀刻。 不过多久识羽回到了原本的那座楼——看到白鸟的地方。有很多人,底楼几乎客满。也难怪,这种雕梁画栋的地方,一定不会冷冷清清。 最高是五层,识羽数了。 一楼到五楼,由简到华。布置如此,人也如此。 但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只是有些清冷的繁华,也只有不过三个人在五楼。这一定不是识羽遗忘的东西,或者说这里不是顶楼。 找暗格识羽不大会,不过拆房子他一定是一流的。 可也不好意思随随便便拆了人家房子吧?繁华地段的建筑就是把识羽卖了也不一定赔得起。从这一层楼的窗户伸出头向上看实在是确认不了是否有夹层。识羽叹了口气,往四楼走去,还没看到就知道十有八九有的了。 四楼地面到天花板的距离比五楼的要大。在这一层往外看是可以看出楼层与楼层的间距相等的。飞檐反宇,绣闼雕甍。 “为什么不坐下呢?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做这种他们认为无用的事。”有一个男人说道。 识羽看了他几眼。 他的左手放在红木桌下,握住了从桌子下的阴影中伸出的一只惨白的手。那只惨白的手像是女人的手。 就像......柳白薇得手?识羽忍不住想。 但不是。 我柳姐姐的手比这好看多了。他理所当然地想。 这里有左侧脸颊多了一张嘴的男人,有右手肘部关节分裂出两只小臂的女人,也有脖子上长着一双一大一小眼睛的老人,等等。但是再一看,他们并不是这样的,没有刚刚那种可怕的样子。 “到底我们是怪物,”女人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还是他们才是怪物?” 有一个坐在阴影处,把自己隐藏在斗篷下的男人,用一半是孩子一半是男人的声音说:“你和我们,不是一个样吗?” 识羽原本是走向通往五楼的楼梯的,听到那人这么一句话就转过头,看着所有人。灯光下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 “谁和你们是一个样?”识羽有些不悦,他皱了皱眉说。 不过这么一回头却又发现那些人的“异样”了。像是蚀牙讲的故事,里面的魑魅。 “怪物是配不上神女的。” 不知是谁阴阳怪气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那些人都笑了,笑得极度不和谐,也一定不止面前这几个人在笑。识羽愣了愣,还是走向了五楼。 “我可没这种妄想。我和你们才不一样。” 第11曲放水 识羽在五楼看了一会。 这怎么一下子就有了一种“人去楼空”之感?刚刚那俩人怎么没了? 防水也太严重了吧角落还贴心地给他放了个梯子,难道他腿就那么短吗是怕他爬不上去?? 天花板四周有一圈花纹像是荷花。墨蓝色的,花瓣上还有精细的纹路。角落的是个花苞,中间的是盛开的,就这样逐渐绽放又逐渐合拢,四朵盛开与四朵未开。 左上角的那一朵未开的荷花,上面有几道刮痕,而且颜色也和其他的不太一样。 就是你了。 架好梯子爬上去刚碰到天花板,才发现有些湿乎乎的,似乎是...... “别吧,这不会漏雨的吧??” 轻轻推了两下,那一块应该算是瓷砖的就松动了。识羽小心翼翼地把它推向一边,保证不会掉下去,再探出头去看这个六楼。慢慢适应了黑暗,识羽打量着四周,有幽幽的火光,暗红色的,很淡,但至少可以照亮一部分。 空气是潮湿的,识羽吸了吸鼻子。手搭在六楼地板上的时候,碰到了应该算是水的液体。火光离他挺远的,在他对面。靠墙的地方左右两个角落都有类似火炬一般的东西。 哪来的水?他唯一好奇的就是这个。 “我看不到你的红线,你到底喜欢什么。” 清冷的女声。识羽吓了一跳,然后循声望去。女人坐在楼阁中,红线千丝万缕,从周围的楼层伸向女人所处的位置。 她的发型是侧盘花。上身蓝色抹胸,露出一截温润如玉的腰腹,下身的裙摆像是旗袍的样式,手肘上一团白色貂毛。最让人忘不掉的是她眼下的花纹,像是泪痕。 她仰着头,俯视识羽,不知眼里有没有映出他的脸。 她真的很美。 识羽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像是在哪见过她,但又想不起来。她手中是一把黑白双色的剪刀和一根红线。 “我......”识羽不知怎么的没站稳,手没拽住地板,只是在地板上挠了两下。识羽想象得出,“啪”地一下摔在地上,凄惨。 “日”这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就莫名被人抱了个满怀。 人活着就容易遭罪。识羽刚刚手腕磕到了,很疼。 大概识羽疼了多久那人就抱了多久。 从袖子的样式和他身上的气味来看,是秉轩没跑了。识羽左手扯着秉轩的袖子,估计糊了他一袖子的水,全擦他身上了。 识羽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问:“放水做什么?” 他没有撒手:“不放心你。” 是该不放心的。 万一没找到暗格把人家楼拆了就不大好了。 “我这辈子只想被小柳抱着,”识羽又在不经意之间敲碎了一颗心,“或者我抱小柳,都可以的。” 第12曲一个赌约 “我见过你吗?” “嗯?”不知道为什么秉轩发现识羽很喜欢坐在地上。本来还想扶一下的,手还没伸出去就听到他这么说。 “不是你说的吗......”识羽没理会打算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的秉轩,偏头思索,道,“顶楼的是人遗忘的产物......” “嗯。” “我,”识羽突然郑重地说,“见过你吗?” 秉轩看着识羽的眼瞳。 一双熟悉的眼瞳。 刚想要回答识羽的话却被他自己打断了:“噢,我也不是很在意这......” “你见过我,”秉轩也打断他的话,“是你忘了。” “如果只是见过的话,也没什么。” 识羽向来是个随意的人。 他准备下楼,就有人在五楼叫住了他。 ......一群妖魔鬼怪叫住自己是干嘛呢?识羽想,是要生吃还是要清蒸? 识羽有些僵硬地循声望去,是那个脸上长着第二张嘴的男人。他用孩童与成人夹杂在一起的声音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请收下这把刀。” 我怎么敢嫌弃呢?嫌弃了还不干死我。识羽在心底小声嘀咕。 所有人都看着他。 不拿当然不行。识羽仔细端详了一阵,是一把被人保养的很好的匕首,很锋利。刀鞘上还有精致的花纹,刀尖泛着银光。 “这把世界的刀。” 不知为什么识羽总觉得这些人很眼熟,或许是在柳仙居妖魔鬼怪见多了的缘故。 是在哪见过的吧。 到底是在哪呢? 本是想回琅嬛的,但在走进琅嬛的那一刹那,秉轩突然停下脚步,问道:“打个赌吗?” “打赌?”识羽奇怪了这不是他干的事吗怎么倒过来了?这时他才感到了一丝不安,他终于明白了和他打赌的人当时的感受了,“和我?” 秉轩肯定:“对。我赌你没办法靠自己离开这里。” “你是知道结果的。” 没有被繁华湮没。 “如果你输了呢?” “我把一百年寿命给你,或者,你给我。” 秉轩笑了,又道:“即使人的寿命没有那么长。” “是呀,那不就是相当于把命都给你了吗?超——不划算的。”识羽手中拿着那把匕首,寒光刺得秉轩眼疼,“你有很多个一百年,输了就熬死我嘛,赢了岂不是更好?” 这算是一个借口吧。 “我赌你出不去。” 识羽没有想什么,舍命陪君子也好。 “我可不需要你来写什么句号,然后出去,”识羽手里的匕首刀尖对着秉轩,“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出去。” “杀了我是没用的。”秉轩看着他,认真地说。 “记住你跟我的赌约。这次我不会忘,希望你也不会。”识羽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经是知道自己的悲惨结局的,然后道,“如果我歇菜了,你写下的东西就没办法发生了吧?” 一向眉眼带笑的识羽此时没了分毫的笑意。 第13曲丢了御判时 见那张承载着一个世界的纸边缘像是被火燎着了那般,渐渐燃烧,然后又灰飞烟灭。识羽低头看了看胸口,命还在。御判“啪嗒”一下掉在地上,秉轩弯腰拾起,却被识羽问得愣了一下。 “祁七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个怎样的人呢?秉轩草草回答:“像一只猫。” “那你呢?你为什么和她有关系呢?” 秉轩伸手,示意他先把御判还给自己。谁知识羽不仅没有还给他,还说万一还了秉轩又不讲怎么办。秉轩不知这算“精明”还是“孩子气”,想想还是算了吧,他要御判也给他好了——没必要跟个孩子较真啊。 祁七丢了一支笔。 一套御判中的一支。 也不算是“丢”吧,当时那种情况,她人没了也很正常。但问题是事后她没有发觉,过了得有七八天才开始找起来,第一区都快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心想八成是那时候丢了。 那只大妖来了以后一通乱翻,直奔琅嬛。 那倒是第一次看到白胧这么费神。 说不得“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但这事是挺急的:万一有人用御判给自己改个命格怎么办?人与人的命格互相牵制,有一个人的命格出现变动,基本上这么“互相牵制”一下子,拿祁七的话来讲就是“这天下就乱了啊”。 “什么人都可以用御判,”和她一样写命格的人说,“那老白这位子还要不要坐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祁七无时无刻不在察言观色,“可老白他天下共主哪来的命格,我能怎么办?我每天要死要活赶稿写命格,他每天养养花溜溜溜鸟看看......” 边上一起和她写命格的祁九推了推她,小声说:“这是养老院的人干的。” 祁七没好气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欲言又止,“看看美人”似乎不是白胧干的事情,又把这短语咽了回去:“——看看我们这些下属员工累死累活!我还不能马虎一下子了吗!!” “和这东西待久了,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白胧面无表情地说,“你找不到的话,我让人去找。” 那么是谁三生有幸,受了咱们天下共主的委托呢? 命还是该要的。祁七想。 “哎哟,白丞这雨司,真不作美。”祁七抖掉额前刘海上的雨珠,对着身边的人说。 她身边的人气势如出鞘之刃一般凌厉,黑色的软甲,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正在为身边的小主子撑伞,雨淋湿了他半个身子。 祁七来的有些急,只知道御判在这里,觉得足够了就来了。还是幸亏祁九得到允许翻阅了大半个晚上的命格,不然光凭祁七一人就是找到死也找不到御判。谁知道原本在第一区的御判掉到了第三区? 那个雨夜,小道上的青石板积了雨水,车轮驶过便是水花四溅,所幸祁七并没有淋到分毫。 水滴落下的声音都那么清晰,四处雾蒙蒙的,安静得很。 出奇的安静。 本来祁七是想走的,但是身边的阿零侧身把左手横在她面前,示意不要往前。 好吧,这可能不单单是白丞不作美那么简单了。 第14曲眼 不知是阿零太高了还是他伸手太快了,祁七一下子就撞在了他的手上。 并且是迎面撞了上去。 “@#%;_-~?”祁七退后两步,环顾四周,问,“怎么了?” “往前第四户就是你要找的人所在的地方。可惜只剩了个小毛孩子。”两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走过去,看不见脸。一个是成人,另一个似乎是孩子。那个成年人样子的人走过时,祁七不经意看到了一双眼睛。 “是哪位大人来这里了吗?”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是在哪见过一般。 “真是一双漂亮的红瞳呢。” 但似乎没有更多交流了。雨从两人的斗篷上滴落,他们走的很急。祁七似乎想起什么,转头问阿零:“他们是知道我要去哪的?” 往前走了一会祁七才发觉不对劲。她想起了那双眼睛。 明明是那只白色大妖的眼睛。 祁七开始觉得自己会被挂在墙上。 从此祁九只能和相框中的她说话了吧。 祁七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她深深看了秉轩一眼,不知哪来的一股熟悉感,实在是不记得之前在哪见过他了,或者是别的什么方式,知晓他。 但到底是什么呢? 眼底的,不至于是同情吧...... “你不是活人吧?”祁七大胆试探。 听到这话面前的人冷哼了一声:“看样子你是巴不得我和他们一起入土?” “还是请回吧。”说罢就打算关门。 “御判!那是我的!”祁七连忙用手抵住门,不让他关上。 看着秉轩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下,再看看他脸上的秉轩,祁七心说有戏,就把手从门上放了下来,继而道:“我跟......” “你说”这二字还未出口,秉轩就重重地关上了门,“咣”的一声在雨中格外响亮,之后四处又只剩下雨滴拍打地面的声音。 祁七拍着门,生气:“不请女士坐坐就算了你还把人家关在门外?!外面还在下雨啊喂!” 她鼓了鼓嘴,屋内毫无动静,本来想翻墙的,但是看看边上的人还在淋雨,而雨却是越来越大了,想着,她摆了摆手,道:“下次吧下次吧。” 走下台阶的时候阿零搀着祁七怕她滑着,而祁七则是在闷闷地想着秉轩的那双眼睛。 熟悉的,但让她想不起来的。 ......希望这次是白丞作美吧。 “一家上下只活了一个人:他的儿子。这家爱管闲事的人,也没得到什么好处。不过是下辈子活的更舒坦些罢了。” “他根本没有活下来。明明是死过一次了的,明明是你。”识羽把整张脸埋在臂弯里,小声说着,“太便宜你了。” 一向眉眼带笑的人此时也没有了分毫笑意,识羽直起腰,右手食指有规律地敲着桌子:“和你交情最好的人,因为一个传说而动心,杀了你。在你血流尽之前,在你躯体还留有余温之前,你成了‘笔’。” 如果地位和金钱永远不会消失,那么所有人最想要的,大概就是“时间”了。 第15曲是一位有尊严的小朋友 就像从深沉的梦中醒来。秉轩摸了摸脖子,没有伤口。 没人来过。御判还在他手中。 ——却出现了一条缝。四下静得出奇,秉轩把笔放在了桌子上,推开门走了出去。四处空旷,只有他一个活人。 他觉得眼前这一幕似乎又是另一个迷梦。 或者说,祁七是知道御判找不回来的。就像某天悲伤突如其来地涌向她,没有什么缘由。 所有写命格的人都在那一瞬间感到了不同寻常的低落。 所以她在那一刻看到了秉轩,那张充满诧异的脸。 让人措手不及的难过又一下子消失,就像不曾来过一样。只有御判裂开的声音,细微的,很轻,提示这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祁七就是在那个时候觉得这件事可能有点难办了。 如果当时没有弄丢的话,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像御判那样的器物,原来也是会有感情的,而且这么强烈。 当祁七回想起这些时,她知道秉轩眼底的是什么了。 熟悉的,是和御判一样的神采。 “让他守琅嬛——如果他愿意。” 在白胧的决定下琅嬛顶层,多了一个人。 一个本不该在那的人。 “你活了这么久,知道也不全哦。”识羽戏谑地看着秉轩,“那位世交落的结局是他咎由自取,情谊什么的根本就是分文不值的。你发小倒也有趣,什么都不知道还会相信这种东西,我来柳仙居之前我都信也不信的。” 就好像是亲眼见证了一样。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泄密的?” 这种渐渐拼凑起来的事实信息量也是蛮大的。 识羽比划了一下:“在每个楼顶都有我遗忘的东西,琅嬛也是楼所以你也是我遗忘的,你说到御判我就想起来了,当时本来是想求御判用一下的,谁知蚀牙一看见你就放弃了。后来我才知道你......” “早死过一次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就有点别扭。 秉轩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喃喃道:“有点像啊......” 识羽奇怪:“像什么?” “我看你这样子,倒是挺像活了百八十年的妖怪的。要不我跟你姐姐说说,你......” 这一位像是被逼急了差点就上手了:“你要是......” “我说也是呢,活那么久怎么就这么高个个子,一米七估计没满吧?” “......我早满了。我还超了两厘米了呢。” 那位忍着想笑又不敢笑,捂着嘴没让自己笑出来。这位为自己满了一米七而骄傲的小朋友则是微笑中透露着绝望,觉得自己活这么大了都是柳卿身高垫底的,突然出来了这么个“不知死活”的人真的是很让他憋屈。 “你简直是可以和蚀牙的讨打程度不相上下。” “等你长高一点再说这话,小朋友。” 当然识羽是一位有尊严的小朋友。 第16曲关于祁七微服私访 一边高铭还在听他同学跟他扯皮:“我跟你讲我们那老板儿子真不好撩,不就对他说句骚话吗他那反应......”然后说到一半突然猛打两喷嚏。电话那头高铭乐了,说怎么还感冒了呢,这几天没注意保暖啊。 “识羽——我和你姐姐出门了。”半苼在识羽门外喊了声,没得到回应,只有到处的蝉鸣。他心想别是这人睡太熟没听到,怕他醒了以后把柳仙居翻个底朝天找柳卿,就有喊道,“你姐姐归我啦——” 于是就听到屋内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复:“你也配?” 一边柳卿很努力的在没笑出来,然后干脆靠在半苼肩上闷笑。 半苼见状就很无奈,问:“和我出门穿着别的男人送的衣服吗?” “识羽算男人吗?不然你给我半个小时我去换一身?” 秉轩着实对这里的人际关系感到好奇。即使他觉得识羽是电灯泡。是的,在他眼里,识羽算是那种闪闪发亮的......“电灯泡”,并且个体较小。 秉轩一边在柳仙居内四处溜达一边想。柳仙居内人也不多,也就他一个,以及和周公会面的识羽。像是苏式园林那样一切都是精致的,赏心悦目。长廊上的灯笼,与屋檐角上的风铎一起微微转动。 秉轩奇怪怎么有人可以待在这里十几年,每天重复着几乎相同的事情,听各种人甚至是东西诉苦。又不是养老,更何况养老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股悲悯之情油然而生。 后半夜识羽醒了,这和秉轩预料的相差甚远。对此识羽的解释是:“我又不冬眠干嘛要睡上十天半个月?万一新来的第一天就被当做仙柳的化肥——这又是谁?” 他目光触及到一边坐在凳子上的少女,四目相对时识羽看到了她左黄右蓝的眼瞳,以及白色的兽耳,白色的偏马尾。 “哟。”她首先打招呼。 “哦,嗯。”识羽点点头,没多大反应。 “我怎么觉得他看不见我?”那人转头问站在她边上的人。然后没得到答复,她知道这个人基本不会说什么,然后就开始了自我介绍,“好吧,我和蚀牙是老相识了,自我介绍下吧我叫,祁七,你知道的。” “哦,嗯。” “......过分了啊。” 识羽一脸茫然:“你有什么问题你说呗我又不聋。” 祁七本来抓着自己蓝底白纹的裙角,这时候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放开了手,她袖子上的白色绒球动了动。抬头看着识羽,她道:“是这样的,从几天之前开始我就完全无法入睡。我觉得这样下去我可能会搞不清梦,和,现实,的,区别。” 说着她把桌子上的两个茶杯分别摆在左右手边,然后抬头看向识羽:“我的意识是,身体睡着了,但是意识却没有得到休息。并且这种梦,有感觉,完全真实的。” 第17曲祟 一旁识羽把脸贴在玻璃杯上。他脸上有杯子外壁的小水珠,很可爱。识羽抬头看着祁七,然后问:“嗯,然后呢?” 祁七急了:“然.......” 这时识羽把头歪向一边,睁大眼睛问:“我一直想问,你眼睛这么好看,是天生的吗?” 祁七又被这个问题难到了。说实话,她每天写命格都要大半天,也没多少时间去回想这种东西。或者说她认为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就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也不知道。” “在琅嬛那一会,你可什么都知道。”秉轩在一旁问。 “我有‘预习’的好吗。” 秉轩挑挑眉,看识羽的反应。却又听祁七说道:“我只有五天时间。如果我没有在五天之内解决,我的命格不会发生任何变化了——你明白吧?” 识羽仰头问:“你欠了五天命格?” “......不。”这样祁七明白了他压根就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嘛,就说,“你姐姐不是说你很......” 此时识羽两只耳朵都竖起来了,问:“嗯?” “你不知道吗我和你姐姐认识诶。” 识羽如实地摇了摇头:“嗯,纠正一下,‘魇’是‘吃’梦境的,可你这个,是‘活在’梦境。可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老物件也可能会引发的呀。那你最近有碰到过什么以前没见到过的人或者东西吗?” “没有哦。你我也以前也见过的。” 识羽托着下巴想了一会,说:“你可以试着在新的环境里尝试着睡着,因为如果是器物的话......嗯,或者说你的......” 说到一半他又摇了摇头,不知在嘀咕些什么,然后又说:“我不是强求你这么干,你可以在柳仙居住一晚,反正你还有五天,不必担心。” “我怎么觉得那不对劲?”祁七毫不掩饰她的质疑。但事实上这没有任何意义,她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可识羽不认,他又问:“那你为什么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感到害怕?明明这种东西,忘掉就好了。” “我和你不一样,你能,你敢忘掉。”祁七那双清澈的异瞳看着识羽,就像墨色夜空中的繁星,“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河神也会很怕阳光。” “河神其实就是水鬼。只不过水鬼通体乌黑,也没听过什么人喜欢水鬼的;而河神,其实也就是庇佑人们的河鬼罢了。说到底只是好坏之分,没什么特别的。有了水就会有这二者,很简单。” “看样子蚀牙把你教得很好。” 识羽摇了摇头:“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本不该和这些扯上关系的。” “一些依水而居的人,只因那个冬天在水中溺死的人多了些许,再加上一个不知来历的江湖骗子妖言惑众,想方设法抓住了原本的‘河神’,将她曝晒,意图杀死她,就因为他们认为,她是‘水祟’。就因为他们是‘那么认为的’,这个原本的河神就受着烈火焚身般的痛苦。” 第18曲江湖骗子 “可是这样的话你要小心了。河神死了河水疯涨,不受控制。虽然河神就是水鬼,我说过的,可是一条河只有一个这样的水鬼,他和这条河是一体的——所以,如果你是以河边的人为身份在那个梦境里的话,你要小心。” “什么意思?”祁七皱眉。 “没什么意思。你可能会死在梦里。你这个太难弄,所以请不必对我抱有希望。” 祁七沉默。 “你是江湖骗子么?”她过了好一会才缓缓问。这时识羽刚好要走出大厅,却听到这么一句,那迈出的步子就一个拐歪踏回了大厅,问:“你说什么?” “这样,我要是解决了,劳你写‘识羽不是江湖骗子’一千遍?” 祁七原本是犹豫的,但是转念一想,这一不花钱二不费神的,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也就答应了。 “嗯,晚安。”识羽定了定神,说。 直到识羽走后,大厅也就剩下秉轩、祁七和阿零两个半人了。当然阿零算半个。也不发表意见,况且在祁七身边基本上也就是个摆设。秉轩一对上祁七那双眼睛就觉得不对 说你这是什么眼神儿?对曾经的同僚可总不至于用这种眼神吧? “不一定。” “......这还有别的什么可能?” “哎——”祁七叹了口气,“羡慕呗,离开了琅嬛那破、地方,爱情事业两丰收,你说这好事怎么永远轮不上我?你知道的吧,你本来是该在琅嬛过上一辈子的。” “什么意思?”秉轩皱眉,看着祁七舔着自己的“爪子”,精致的五官上全写着......嫌弃。 “白胧早就打算让你困在那一辈子了,找个借口罢了。但很遗憾这没有如他所愿,事实上这样的事情,似乎一只手都可以数的过——他没打算追究,你很幸运。” “......不,我说的是,‘爱情事业两丰收’是,什么意思?” 这时祁七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天机不可泄露”,然后一蹦一跳地离开了。她的声音像猫的把戏,很可爱,却让秉轩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不过秉轩就又纳了闷了,她连白胧的打算都可以说,这种屁大点事怎么就“天机不可泄露”了? 相比祁七,阿零算是人高步子大,几步就跟上了她。不知该算祁七蹦得慢还是腿短,当然秉轩觉得后者可能性较大。 当祁七客套地对阿零说了“晚安”并关上门后,阿零站在她的房间门口,没有说半句话。 一大早识羽就被一阵“呼天抢地”的声音吵醒,然后面无表情地顺手扯过一边窝在他床头的蚀牙的尾巴盖在自己耳朵上。过了几秒之后又一下子跳了起来,一边摇着蚀牙:“睡过了睡过了蚀牙出事了你快给我死起来!”而蚀牙则被摇得半死不活,问:“可不是你自个儿睡过了吗?你摇我作甚?” 识羽这才从迷糊状态转醒,觉着不对:“你怎么在我床边?你昨晚不是死出去了吗我可没给你开门。” “那又怎么样,你还不如出门看看。”蚀牙踩着小碎步又窝在识羽的床头,接着睡了。 第19曲圆 “早啊羽子。” “......早。”识羽眯了眯眼睛,客套地回答,然后侧过身子从高铭身边走过。 “你阿姐跟别人跑了,放心。” “嗯?!”一大早被吵醒,还没完全睡醒又听高铭这么一句,识羽还想着要去睡个回笼觉,这下是真的没那心思了,“跟谁跑了?我还放什么心??顾穷你没拦着???” “你的房客被水淋醒了,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于是柳卿就带着她去房间挑衣服换上,她俩还顺便约了下午一起去逛街。现在正在讨论什么口红色号好看。”说罢,顾穷就看见识羽脸上写着“卑微”二字。 看到他这幅表情高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怕羽子,放心,你的情敌永远不是男人,而是男人,和女人。” 识羽双手抱拳:“多谢提醒。” 他俩又扯皮了几句,迎面走来柳卿和祁七。 “可是我俩可爱的弟兄送的,太可爱了我平时都没怎么好意思穿,这次有人一起换啊。” 显然识羽对柳卿的那个“弟兄”十分满意,他认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在这里的地位高于半苼? 高铭深思熟虑了会,右手抵着下巴,得出结论:“你平时可以和识羽一起穿。” “......我特地抓了二三十只小妖换的。” “那......”高铭再次思索,“你要不考虑下旗袍?” 听到高铭这样小声地问,识羽怪不好意思的:“不,不太好吧?” 来柳仙居之前祁七穿的是高领的小裙子,领子高到脖子的一半,这会换了一件,倒是露出了很好看的锁骨。但她和柳卿挽着手转身的时候,识羽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合群”的东西。 她的脖子上,似乎有刺青,但又不是。因为这个根本谈不上是什么花纹,只是两个黑色的圆组成了一个大的黑色圆圈,一里一外,根本就不是什么玫瑰凤凰甚至是麒麟神龙。虽然很小,但识羽也不至于瞎到眼不见。 这种事情,毕竟和自己无关,识羽也不好多问。 只是她们出门时,柳卿去拿东西,祁七一个人站在门口等她时,识羽看到那个圆,动了。 就像水波漾开一样。 “羽子,你眼珠子都快粘在人家身上了。”高铭好意提醒。 “不,不是,你看到她脖子上的那个圆了吗?” 高铭依言仔细看了会,道:“没有啊......这背影真的好看到没话说——你难道眼珠子真.......”说罢他倒吸一口凉气。 “我,我......哎。”识羽无奈,“你来干嘛的?” “送馄饨。我不要赚钱的啊?我要不送的话,你不得饿死。还有羽子,你真不给人家换床被褥啊?” 第20曲虚报 识羽心说这又是什么爆炸性的语言。然后稍加思索,道:“这样,下次晚点送,我怕太早我起不来。” “噢,有点自知之明。” “所以......祁七,认识柳卿??”识羽枕着半苼的腿躺在红木椅上,问,“可我怎么不知道这种事?” 识羽知道的是祁七原本就不是兽类的妖怪,反倒是人。在机缘巧合云云之下成了写命格的,人们口中的神官。说到底就是,听上去很厉害却没多大用但又不能缺的一类人吧,好处的话顶多就是活的久一点不老不死这样的,也没什么点石成金的特殊功能啊。 秉轩使劲揉了揉识羽的头发:“祁七身边那个告诉我,她最近倒是得到了一面镜子,我问了,他说是,‘铜镜’。 “真正的铜镜。” 就好比是柳卿的镜子,是白色的,表面平整,照出来的人那是完完整整的,一模一样。而一般比较老的铜镜,是手工磨的,不仅说是镜面泛黄,再说镜面不可能完全平整,所以人照着这样的铜镜,就会像是歪曲扭斜的,并且镜中的人不是很亮,没有现在的镜子来得清晰。 “哦,那条河会不会在镜子的另一面?” 识羽听秉轩这么说,伸手比划了下:“嗯......永远被困在另一面,每夜每夜都被淹死,最后崩溃是吗......” 看见识羽打量自己秉轩歪了歪头,说:“干什么?喜欢我长发?你们打交道的那些人,不就是我之前的样子吗。况且你自己不也扎个小辫子么?” “不是,夏季容易掉毛......嗯,头发。”所以蚀牙觉得还是扎起来好,因为这样没人知道识羽有没有秃头?识羽觉得如果这样说还是有点牵强,“其实是蚀牙把我当女孩子养。”于是就说出了一个公认的事实。 秉轩挑了挑眉,依然是那副表情,道:“噢,看出来了。” 识羽心想你这这么快就看出来了那可真不容易,看来蚀牙半苼他们没掩藏好,演技不够呗。 其实也不必隐藏,因为第一眼看到识羽的时候,秉轩还心想哪来的小女孩子到了琅嬛又一口气爬了十多层楼,完了听“她”说话声倒真像是个女孩,然后就一个不小心一眼瞥到了“她”白皙的脖颈。 这下算是明白了。 谁知半苼此时揉着识羽的头发揉下来一把白毛。 “......你这二十七岁老男人怎么天天想着欺负十七岁小男孩?” “你别以为我忘了你虚报年龄。”半苼警告,“况且掉毛的还有蚀牙你怕什么?” 秉轩是听不下去了,起身拍了拍识羽的肩膀,扔下一句“姐弟恋没结果”就走了。识羽在一边比划了半天,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脸不可置信地问半苼“他、他几个意思??”而半苼也没忍住,爆笑,然后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也离开了房间,留识羽一个人在长椅上懵。 他实在是想不通秉轩是怎么得到这句话的。 第21曲供奉 “其实你可以怀疑柳卿对你的恩宠,但你不能怀疑识羽和我对你的维护,”半苼振振有词,“你知道......” “不让——”识羽拉长了声音,“多新鲜,我偏和你对着干。”说罢看了下手里的书,没看一边双手抱胸的半苼。 半苼闻言:“哦,那你自己耍去吧,你姐姐还问我问题我没回答呢。” 识羽这时趴在长椅的靠背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半苼远去的背影,过了一会才想起来什么,喃喃道:“太险恶了......”说完这话门就被敲响了。他算是打心底觉得柳仙居一下子来了好多人,然后抬起头看到了门口的祁七,呆了一下,立刻道:“哦,是你啊。” 因为她扎的是斜马尾,所以说她一头白色的“猫毛”不会挡住脖子上的黑色“圆”。正巧祁七转身虚掩上门的那一瞬,识羽看她脖子清清楚楚。 像水波一样,比早晨还要“强烈”,像石子沉入水中时的涟漪。 他觉得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 还没到那个必要吧。 “嗯,昨晚睡得好吗?” 相比之前,在柳仙居的那一晚已经踏实不少了。期间虽然有星星点点的梦,但并不算真实,虚浮的,没有听觉没有嗅觉。也只是像往常一样,被水呛醒,发现自己又浑身湿透。 像真的溺毙一样。 即使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可还是心有余悸啊。 “不算好,也不算差。总的来说,挺好。”她给了个大概。 “什么内容的呢?”识羽歪着头,没有看祁七,依然看着手里那本即将要翻完的书。 祁七眯起眼睛,有些狡黠地问:“你要听河神还是水鬼?” 河神向来是在月圆之夜,身着白色盛装,换换走在水面上,仙风道骨又看不真切,以明月清风为衬。甚至有一些女性的河神会在夜半唱一支古老的让人安心的神秘歌谣。 烟雾迷蒙。 “水鬼吧。”识羽做出选择,“河神见得多了——上个月还见过那条河里的河神姐姐呢。”说罢他指了指他口中的“河”的具体方向。 “和人们口中的‘水鬼’根本不一样啊,他是个人。身着黑袍,衣服上有深蓝色的花纹,精致得很。皮肤白得没有血色......呵呵,一看就知道是在水里泡的久了。他曾经去见过那个被人们捉住的河神,也不知从河神那烟雾蒙蒙的瞳中看出了什么。第二天河水涨了起来——这两者有没有关联,谁也不知道。于是人们就送了一男一女给‘河神’,用小船载着,随意向东,又向西。可后来船自己回来了,人还是那个样子。人们认为是‘河神’不收。这时那个让人们讲河神当作水鬼的江湖骗子跑了出来....... “他说,不如把这‘水祟’交给‘河神’吧?” 识羽还是没多大反应,祁七笑了:“看你这表情,没有很意外吗?” “哦,”识羽慢慢回答,一边抬头一边翻书,“没有,只是见得多了。” 第22曲多出门? “‘见识的多了’?” “嗯......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和你交换。” “等这些事都解决了吧。”祁七回答说,“也得看我有命交换,对吧?” 识羽没有作答,基本上是默认了。 祁七双手撑在桌子上,捧着脸,看了眼识羽,又看向窗外。夕阳的余晖残留在长廊上,下一秒就被黑暗吞噬。她只是轻轻地问:“就没有什么想问的?或者......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么?” 她的声音在屋内荡漾开来,清澈,像没有涟漪的水。识羽想了很久,觉得不应该说“我觉得你哪都不对”这样的话,就问:“‘他们’原本是什么人?岸上的居民没有什么不对劲或者奇怪的但他们却习以为常的习俗吗?” 祁七歪着头反问:“哦,不想给自己的人生提问?” “没的必要。” 听到识羽这么说,祁七又问:“不想知道自己来自何处?不想知道自己将去何地?也不想知道......柳卿最后‘花落谁家’?” 这最后一个问题让原本趴在桌子上的识羽一下子抬起头,然后他发觉自己的反应不大对劲,就又趴着,然后道:“才不想。” “那好吧。”祁七撇了撇嘴,分明是看到了他脸上的些许绯红,然后语调带着狡黠,“说正事吧,水鬼活着时是投河自尽,河神可以救他却没有。他一心求死便没有必要。所以,她看着他死亡。所有人都有理由,因为生活夺走了他们的希望?因为种种不公?但那就是命。” 识羽依然没有作答,依然是默认了。 这时祁七又自顾自地说道:“水鬼为什么不‘取而代之’呢?他完全是可以的......或许没了河神,他就是这条河的主人?费尽心思的,做了这些无用的事。不过也奇怪,水鬼怎么会受人‘供奉’?” “不是供奉哦。” “水鬼拉人下水,为了找替身。二来他每拉一个人,身上就多背负一个灵魂,我知道拉的人越多他越厉害。他可以离开水底,也可以留在水底。但是说到底都是在害人。有人在供奉么......有人送人至水边,水鬼就拉他下水。这就算是养吗?”祁七眉头都皱在一起。 识羽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哦,嗯嗯。下次多出门,这都不知道太丢人了。” 祁七:“......” 识羽说的很理所当然:“只要他想,来一个拖溺一个,反正都是命中有此劫,倒不如帮水鬼一次?门外的废物,都是这么想的。” “那你觉得呢?你觉得呢?”祁七磕在桌子上,似乎很认真地凑近,问。 “我非邪门也非歪道,为什么赞成?况且我又不养这种,太低级,我跟你说,你要养就养......” 祁七一下子喝止他:“够了我不养!”识羽打了个哈欠,就起身往门口走去,祁七歪头,问:“你干什么去?” 识羽手攀上雕着只能让词穷的他用“精致”这个词的门,停下脚步,说:“哦,觅食。完了和顾穷来把游戏。” 祁七还是跪在椅子上,本来是想走的,但是正好识羽不在,一开始她就挺好奇这桌子上的布下头是什么东西,看上去应该是圆的。 她倒挺想揭开的。 第23曲做贼心虚 本来半苼是把镜子朝下放的,也就是说用来照人的那一面是对着桌面的。原本她掀开黑布,镜子后面就会对着她。可即使这样,祁七还是毫不犹豫地,又翻开了镜子。 事后识羽问起来,祁七却说当时这么做没什么理由,就是处于本能,不为什么。 没由来的事那么多,谁也没办法说清。 哪怕她认出了那面铜镜? 哪怕铜镜中的就是河神的脸? 那时祁七看着这张脸就觉得很眼熟,但是迷迷糊糊的看不真切,于是就眯起双眼。但眼睛疼得厉害,她弯下腰,左手抚上镜面,冰冷的质感从指尖传来,眼睛一再疼得紧。祁七只是右手抓着裙角,努力地想那个人。 是张女人的脸。万般悲切,无从描述。 却是真真的“仙风道骨。” “哟。” 然后就被识羽吓了一跳。 祁七下意识地想要“毁尸灭迹”,被吓得脑子一片空白,欲盖弥彰都没办法。然后只是莫名地半趴在桌子上,本来是想要把布盖上的,但是没有,因为黑布掉到地上了。 识羽看着“盖”在镜子上的祁七和地上的布:“嗯......?” “我......??”祁七想说什么,没找到措辞。 大概就是“做贼心虚”?反正乱动别人东西是不好的,祁七是知道的。 鬼使神差吧。 站在她身后的识羽突然凑近,小声说:“会瞎掉哦——”然后抬手“咣当”一声轻响单手把铜镜合上,捡起布盖了上去。他没打算计较。 “可她还在里面。”祁七反驳。 “可你不在。”识羽打了个不知道是第几个的哈欠,道,“哦你不一起吃饭吗?” 祁七有点怕他突然来一句“真香”。然后用力眨了眨眼,自顾自地对识羽说道:“那是河神,你看到了吧?我第一次真面瞧她,真的很......好看。”她除了“好看”基本上找不到什么形容词了。 “没我姐姐好看,也没你好看。”当然女性“同胞”面前是该夸人家好看的。 “可我仔细一想怎么觉得不太对?” “哦,哪不对?” “不,我是说,你不是白胧手底下的人吗?按民间传说你不刀枪不入点石成金寒暑不侵的,你好歹也不用吃饭睡觉什么的吧?你怎么被这种小事困扰?你说,你是谁?”识羽一脸正色地问。 祁七听着觉得这孩子大概是民间故事听傻了,也就耐着性子解释:“大概就是,就是......我可能是活到一半或者死后才帮他办事的,懂吧?隔壁祁九就是这样的,她从小就帮老白办事,所以从小就......你懂的,寒暑不侵?”她舔舔爪子,没在意一边半苼有些不能接受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识羽怀疑那神官头头白胧不会是猫奴,会不会整天吸猫这种想法一闪而过。 当然识羽并不喜欢猫,不过和祁七的话,他还是能跟她好好相处的。他俩怎么说都算是“化形”了吧,总不至于一见面就打起来,况且这种天性也是可以改变的。更何况识羽也不是犬类。 ......却胜似犬类。 第24曲灯笼 饭后谈资当然是各路“神仙”的黑历史了。于是半苼和祁七聊得热火朝天还不时哈哈哈地爆笑,而识羽则在位子上晃着双腿,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就这么喜欢这种他眼里的“破事”。 “现在雨司是真的扶不上墙,也亏得是白胧的弟弟,不然早就下台了。那言行举止和出事前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老白的心也真的大,让雨司自个儿玩去不说,自己在哪都放分身。你知道吧我难得去妖怪云集邪祟齐聚的地方,次次碰上他,哎我说来就气@#¥%&*......” 半苼脑补了下那个样子,“呵呵”笑了声,问:“你们都这么闲了?” “闲么......也还好。”祁七想了想说,“还行,一天该干的干完了也就可以去撒欢儿了。” 但看祁七的样子就知道她对自己的事情一点都不关心,完全没有“啊啊啊啊我要死了”这样悲观。识羽盘算着她大概就处理好自己的后事了吧,就道:“哦,我出去弄点事。”可是既然她都不在意,也只能识羽替她操心了。 ......因为给了钱的?识羽默默地想。 已经是傍晚了,而半苼还在和祁七扯皮。识羽没什么愿不愿意的,从大厅门口出来一阵热气扑面而来。他开始点起了灯笼。本来这些都不是他该干的,却也不是说干不得,或许就是对他来说累了点。让半苼吧他身高刚好。可当识羽这么干时,倒不得不踮起脚。关键是踮脚了还不一定够得到。没点几盏反而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再加上时值夏季,比屋内热得多,他觉得半苼真是了不得,得点上一百七十二盏灯笼,还天天这么干。 识羽真是恨不得垫几个增高鞋垫。 “需要我帮忙吗?” 秉轩靠在柱子上,灯火映得他眸子一片通明。识羽费劲又点亮了一盏,呼了两口气:“哦,去我房间拿桌子上的杯子,去取柳仙居内的那个池塘的水,然后放在我的桌子上,谢谢。” 他不知道识羽要做什么,但是按照他说的去做了。 等秉轩干完所有事,再折过来的时候却听见识羽坐在长廊上,对半苼说:“......这样,问一下我刚刚说的,如果晚上找不到或者没遇到,那就用什么纸啊你看着办,写了要问的就给扔河里。” 半苼想了下,觉得他八成说的就是“做法”用的纸了。这样水底的晓龟就不会拿了去,又问:“哪条啊?” “所有,只限今晚。她的时间不多,这种事就别让那个,嗯......‘阿零’去了,也让柳卿给他喝祁七配点安神的反正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使劲配,反正报销。”识羽说的理所当然,:“——你点的?”他指的是灯笼。 半苼摇摇头。 “我顺手就点了。”秉轩走了出来,道。 “人家顺手点了一片,而你用心点了几盏”半苼凑近识羽耳边说道。识羽一听这话就用胳膊捅了他一下,笑的很假。 当然看向秉轩的眼神更假。 第25曲水 “噢,我和顾穷打游戏。”识羽“啪”的一下甩上了房门。半苼奇怪这小崽子是又犯什么抽了吗?今晚晚饭没吃**吧?况且点的是灯笼又不是识羽,怎么说炸就炸的? 识羽在屋内打了不知道第几个哈欠的时候,决定要行动了。 ——也就是把刚刚让秉轩盛的那杯水,倒了点在镜面上,然后磕在桌子上看它有没有什么变化。也是刚刚凑近,还没怎么仔细端详...... 房门就被一脚踹开了。 识羽还没回头就被一个人扯住衣领往后拽,那人下手是真的狠,这一把连着识羽的头发一起拽了,还没反应过来,死命拖。 于是整个柳仙居就都是识羽听不清在嚎什么的声音。他一手托着铜镜不让上头的水洒了,另一只手拿着水杯不让这水婆了,还被迫倒退。主要是这人不顾他的“死活”,然而扯他的那只手更加用力,而且走的速度逐渐加快。 “唉唉唉唉水洒了水洒了别扯我毛把手放下听见没!” 话还没嚎完就“啪”地一下把识羽“啪”到地上,他庆幸水还剩一点点,而抬头一看的却是伏在地上的祁七,捂着脖子跪在地上面朝下,身边湿漉漉的。 ——猛虎伏地式?!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识羽抬头听见阿零这么问,他奇怪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吗?! 一没下雨二没泼水的,地板就那么凭空出现了这么大一摊水。 于是识羽恍然大悟地把水杯中的水全部倒在了镜面上。说实话剩的水也不多,但至少比刚才倒上去的水量多。 然后就看见祁七“咚”的一下倒在地上,死死抠着脖子,面色泛白。脖子上有了几道抓痕。地上似乎滴滴答答有水滴下来了。识羽低头看看镜子,平的,没有水淌下。 站在一旁的阿零见状,和识羽对上了眼神。 就一把夺过那只杯子,一挥臂就给摔个粉碎。识羽倒吸一口凉气,心想他等下最好是别把我一块摔。这下他见祁七还是没喘过气,又扭头看向识羽怀中的铜镜。 “......不可能。”识羽默默地抱紧了铜镜。 可阿零不管。 只两下制服识羽。 “我怎么这么菜”这样的问题从识羽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真的怕阿零把铜镜摔了。可阿零一扭他腕子就疼得紧,一吃痛识羽就送开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则拉着阿零,这下铜镜往前滑了一点,左右晃了两下就不动了。还是镜面朝天。 识羽挣开阿零一个纵身——结结实实地派仔地上。原是阿零一脚踢开了铜镜,识羽想刹住也来不及,心想“吾命休矣”,手也没来得及垫在下头就面朝下摔在地上。 一边喘气的祁七也是“听者落泪”,觉得这一下摔得挺疼,眉毛一下子拧在了一起。 识羽再抬头就见阿零用衣袖小心擦着镜面,一滴水也不留,这才松了口气。这时面朝院子外侧身躺着,也对上了祁七的目光。 第26曲那位 祁七背对院子,问:“哦,怎么样?” 识羽很不情愿地面朝地板躺着,额头上是三道黑线:“真狠啊。” 一边阿零跪下身子伸出手,祁七搭上她的手让他拉自己起来。因为没站稳又拉了下他的袖子,站起身就问:“怎么,要不要也拉你一把?”然后朝识羽伸出手。 识羽原本面朝下活动着刚刚被阿零扭过的手腕,听到他的声音这么说就抬起头,抽出压在身体下的右手,左手半撑着身子,一只手刚要搭上祁七的右手,阿零又一下子挡在二人之间。 识羽伸在半空的手也不好意思缩回去,就没好气的说一翻腕子,示意他把铜镜还给自己。 “你刚才在看什么?” 祁七奇怪总不至于是自己太好看了识羽一直在看吧?不过听这架势......难道是阿零太美了?? 檐下的风铎晃着,轻微的响声传来,廊中微微转动的灯笼散发出的光,以及银盘洒下的银辉。 “你又看不见。”识羽别过头,赌气。 然后有点怂。 “那位,脖子上有抓痕啊,下颌上有淤青啊,以及林林总总有一些血印子和结痂的伤口,是吧?” 祁七探出头,明白他说的“那位”是谁,问:“你知道?”她并没有对识羽说这件事。如果是猜的,也不大可能。祁七开始也很奇怪,毕竟人家好歹也称霸过一条河,不太可能让什么人或者东西弄成那样,有点狼狈。 识羽觉得就这么又躺回地上不太好,就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歪着头:“知道。我看见了哦,在他掐你的时候——睡觉了。” 他起身又打了个哈欠,觉得阿零下手真的重,他头发现在还疼。走到一半,耳边像潮水一样涌来小孩嬉笑的声音,而且是,欺负人的那种。他仔细听了下,人还不少,至少得三个,还有一个是小声的哽咽,估计是被欺负的,很轻,不仔细都听不出。 识羽就在原地看着祁七,目光有些复杂。 “怎么?”祁七奇怪。 “你小时候,被欺负过吗?”他知道问这种东西不大好,但是还是问了。 “......有啊。”祁七回答,“当然有啊。” “被孤立啊被嘲笑什么的,挺常见的啊,或许。”她又说,“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但是听起来这个被欺负的孩子是个男的,铁定的“别人家的孩子”。识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奇怪自己怎么没有先听清再问。祁七招了招手:“没事,反正现在和我没关系了。” 嬉笑声和抽噎声缠绕在一起,都是孩子的。 祁七转身回房休息,识羽还是歪着头。 “......想报复我?”又或者是在叙述什么。 第27曲藏 后半夜,识羽没睡着,就躺在床上翻着手机,圈里动态全是顾穷发的“深夜让老顾痛哭流涕的文”,以及他新收的女徒弟的侧颜.jpg正脸.jpg甚至是“老顾与爱徒的合照.jpg”。识羽笑笑,顾穷他不仅开女号,和别人连麦真是还用变声器。以至于他和顾穷语音的时候怀疑顾穷变性。 于是不知道怎么的就睡着了。等识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想起来昨晚没人......“看门”。但是也没什么事情发生,也就打着哈欠起床了。 起床前翻了下手机,是顾穷的“她怎么是御姐?????” 识羽想起来这话顾穷以前也说过,不过对他说的时候是“识羽怎么是个雄的??” 他眯着眼走到大厅的时候,一打开门四个人齐刷刷地看着他,让识羽差点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房间了,定睛一看是半苼他们,迷迷糊糊地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昨天问出几件事,听听?”半苼说。 “哦,听。” 祁七看见识羽表情逐渐奇怪,就问:“有事吗?” 他没听见耳边的声音。 早上在他自己房间里是还有的,但是到了这里就没有了。识羽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自然,就抬手捏了两下自己的脸,说:“没事。” “最近有条支流要多个河神。但其实不是支流,那可以说是一条河,因为扩大了所以那条河的河神应该算是管了两条河。我没去打扰人家......” “......你一晚上就问了这?”识羽打断了他的话,问。 于是半苼又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识羽打了个哈欠心想这不都是他知道的吗说这有什么意义呢?于是晃晃鞋子上的毛绒球,走了。 门外的雨啪嗒啪嗒地溅在地板上,祁七笑了笑,看着识羽的背影:“在这太屈才了,不如从了我呀~” 识羽:“?” 秉轩:“?” 阿零:“?” 半苼:“?你做梦。” 半苼摆摆手,示意他出去好了,识羽歪着头,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照做了,出去的时候还顺便带上了门。随之而来的是雨声和耳边再次响起的说话声。 “给你泄露天机不?后来你离开了柳仙居,秉轩和识羽不知所踪。柳卿么......她是你们分道扬镳的关键——怎么,不提前给自己留条活路?”知道识羽走开了,祁七才缓缓地说,“你没办法把识羽锁在这里,柳卿可以,你不行,蚀牙也不行。反正你也知道,五十年里柳树无论如何都会倒下的。” 半苼神色如常:“只要你能决定他接下去干什么,我都不介意,你随意。” “这里,”祁七没想到半苼是这个反应,但也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水鬼在这里。” 叫半苼打死识羽也不会猜到他藏在那里。秉轩没什么反应,还是一言不发,估计是在想什么东西。祁七看他们这副模样又说:“那个地方的人,脖子上都有这个圆。但他们都死了——溺死。我占了别人的命格,没有溺死。非是蛟龙,也兴云雨。难说,毕竟我也不想这样。” 第28曲水火 “她在镜子里,水鬼找了她很久。” 久到他几乎都忘了,溺水的感觉。 “除掉很简单。”半苼化繁为简。 “但那不是最好的办法,一开始就做错的事,最好不要一直错下去。”祁七摇头。 “你想怎么做我都没意见。但我记得你可比识羽大了一两百岁吧?” 祁七不知道他怎么的就扯到这上面去了,就奇了个怪了:“你就没觉得我比识羽看上去还小吗?大家都是几百岁的人了......真是......” “今晚还是小心一点,即使蚀牙可能会回来,但他也是见死不救的。简而言之,识羽会帮你,是因为他是......家养的?”半苼看似客观地分析了一下。 “你怎么不说是被柳卿‘驯服’的呢?孤寡老人半苼?” 秉轩越听越觉得不大对劲,觉得自己或许有必要和识羽一样回避一下,然后就站起身来,道:“出去了。” 半苼点点头:“把‘孤寡老人’去掉,谢谢。虚报年龄祁七。”半苼说完也起身要走,因为在这唠嗑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去准备准备。祁七在他身后“诶”了半天,半苼才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道:“行,我都听着呢,你说好了。” “笛子,收下吧,嗯?作为报酬的一部分,会有用处的。” 半苼回过头:“笛子?” 他看见阿零手里的那个精致的盒子,黑色的,鎏金。 “那条支流的河神就要上任了,收着吧,马上就会派上用场的。” 这话让半苼听了云里雾里的,不知道这河神上任和笛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人家上任还非得有人吹笛子助兴?所以他觉得祁七说话的方式和识羽还挺像,没准他俩可以组个姐妹团? 这要是身高差不多,一样的......矮。 “记得保我呀。” 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缠绵不绝。 祁七一直没见到蚀牙,她甚至开始怀疑会不会是托大了。 “至少我留了一手?”祁七转头对识羽说。 从一开始祁七脖子上的圆就在像水波那样动,今晚更加剧烈。识羽看了一会,说:“你觉得,你被掐死了河神会好过?” 然后黑色的圆瞬间不动了。识羽心想这还挺有效。也是这时,识羽才看到那黑色的圆是由五道黑线合成的一个大圆。第一次见时是一里一外,这下却多了几道,并且圆整体变大了一些。 “好不好过我不知道,但他可以试试?生命哪有那么弱,只是没人记得而已。” 识羽就坐在地板上,低头看着地面。木质的地板上有鱼影一闪而过,从前是看不到的,最近几天才有。 “你听说过‘独足鸟上高楼,一切都要化为灰烬’吗?”祁七过了很久才问。这时看他摇头,又不是继续说道,“像仙鹤一样,却只有一只脚。青羽红斑白嘴,名叫毕方。整天叫着自己的名字,是神鸟。一说木头所生,故又被称为木之精。当年黄帝在西泰山上召集鬼神,它就是随行的神鸟。而?鸟,形如喜鹊,红黑色羽毛却长有两个脑袋,四只脚。当它翩然而至,火就慢慢熄灭。嗯,毕方兴八荒之火,?鸟唤四海之水。” “嗯?怎么?”识羽不清楚这怎么就和毕方扯上了。 “当时水鬼就是唤四海之水。” 第29曲阴雨连绵 地板上的头顶上的鱼影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蛟龙所兴云雨也不一定比得上,他扯溺毙了多少个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在你后面,嗯。” 原本祁七已经面对识羽,此时背对那个黑袍的人。那人比祁七高出了一个头。识羽看见他衣摆像是墨水滴入清水时那样不规则地变化。耳边是滴滴答答的水声。鱼影快速轻巧地游动,很慌乱的样子。 这是第四天的后半夜。 怎么有神官怕水这样的问题识羽一直很奇怪。他归结于猫怕水,挺像他的。但现在才知道,或许不是因为那个。 主要是,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可以试试。” 就好比如果柳卿不喜欢半苼,识羽就会让他有多远躲多远。他会把所有柳卿想要的都给她,只要是她想要的,好的坏的,容易得的不容易得的,都会给。 于识羽而言,那是柳卿;于水鬼而言,因为那是河神。 快要溺毙。 祁七觉得自己是相当怕水的。 寒冷,窒息感,没有具体的形状,由表面的光明到底部的黑暗。 一两百年还是两三百年前的同一个场景。她有时真的觉得每天都在重复同一件事:写命格。 或许时间是从这时停止运行的。 某个夜晚看到了河神。踏着月光在水面上缓缓而行,口中是让人安心的歌谣,就像山神。或许那是祁七那辈子唯一一次见到河神,美得不可方物。 之后来了个云游四海的高人。 因为河里溺死的人太多?因为水涨得厉害?还是因为某种平静突然被打破? 一天又一天有人失踪,河面还不时漂过一两具尸体。肿得很大,人们用竹竿将尸体往河边引时,竹竿在身体上一碰就破,令人恶心的气味就弥漫开来。而完整的尸体,上头总有几道抓痕,手上或者腿上,深可见骨;再不然就是一大片淤青。 或许那高人真的是高人?不然怎么可以抓到河神。 因为没有人相信那是庇佑这条河的东西?所以就,轻而易举地,抓到了吧。 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救?” “救?”水鬼半蹲在识羽面前,摆了摆手。 “我看得见——别试了。”识羽不耐烦的时候打掉他的手,“而且还可以,碰到你,嗯?以前不是一直在把她拉出来吗,这次怎么不了?” 因为是要把祁七从那条河里拉出来,所以一个没把控好,就让人家感觉被人掐了一样呢。 “我要引她出来。”水鬼悠悠地说,“想见她。” “那条河是她的愧疚汇成的吧。我拉不起她,即使我想。除非她自己出去,不然没有任何办法。” “嗯。”识羽抬头,看着檐下的雨。 “没什么神官那么闲,更不会谁请都去。那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识羽回应:“是呀,看着阴雨连绵的,你也知道是谁了吧?但是,不谢谢我啊?” “太早了。” 第30曲易水凝孤烟 “你知道哪的莲蓬和菱角最好吗?” 水鬼听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就奇怪,问:“......什么?” 识羽晃晃鞋子上的毛绒球,刚想回答,却见祁七摇晃着站起身来,举步维艰,喘着气,眼神迷离地朝着他走来。祁七眼前的是水底,尔后又是柳仙居。她努力想抛开那条河,但在隐隐约约中,看见了识羽和水鬼在,谈笑风生?? 祁七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识羽“啊?”了一声,而只有祁七自己知道,她当时内心的咆哮: “我在拼死拼活你们两个男人却在拉什么家常啊?!是敌是友分清了吗?!” “没办法,请的人来得太慢。”识羽耸耸肩。 事后祁七也奇怪说,人来得慢那你自己就不动了吗,就让她自生自灭了是吗??反正她现在是觉得自己该搁在这儿,倒也不在意来得快来得慢了。 也就在那时,一道声音响起:“有什么可催的,我衣服都湿了。” 识羽只轻哼了一声,看样子是没打算给那人好脸色,但也没想和他吵吵。毕竟人家姑娘还趴在一边的栏杆上呢。 “帮我把镜子里的那位拉出来,谢谢。”显然识羽是无比客气,与往常那一副“老子是黑社会老子怕谁”的样子完全不同。 “不会。” 过了一会识羽才反应过来,和在场的几个人一样奇怪,不可置信的看着看着他,问:“什么叫你不会?你可是......” “是雨司,嗯?一定会?” “那种事,你可能不会?” “谢你过早了”,水鬼说的不错。 在第五天死去。 识羽急急地看着秉轩问现在是什么时候,秉轩说,离十二点还有一刻钟了。 “她不让我带她出来,我能如何?硬拽?一拽就碎了,到时候怪谁?”请来的那人别过头,不去看他们。 如果水鬼能让她出去那可早就happy end了,何苦一边躺尸一个,还带着识羽苦恼怎么解决?总之他俩是帮不上忙的了。 镜面就像水一样晃动起来。 再一眨眼祁七发现自己坐在一跳小船上,船上有两灯笼。月亮就印在水面上,完完整整的一块玉盘。边上人家还有几点灯火,正是夜半。 河床中站着一个人,是女子。手中提着灯,是清冷的白色。她朝自己笑了笑,祁七认得她,是那个梦中出现的人。 只要她想,祁七愿意留在这里。这时候河神从这里出来,祁七的命格停止,她的命格开始。 踏着月华而来,留下身后一圈又一圈涟漪—— 这时候河神在前面缓缓而行,船也跟着动。那玉盘破裂,又重圆如新。祁七颤抖着站起来,船有些剧烈地晃动,又稳定下来。 “我也曾想把她拉下水,但那一次,河神阻止了我,唯一一次。更让人惊讶的是,河神被当作水鬼,被一个人抓住了,我都想不到。” 识羽听到水鬼这么说,心道不只是你,所有人可都意想不到呢。他心里清楚,关键就在于河神和祁七。这事一开始就和水鬼没什么大关系。 第31曲和月折梨花 在梦境中祁七一直听到有人在说着什么,细碎的,听不清。她一直讲一直这声音认做河神的声音,但事实上她是知道的,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她其实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的是她一直想说的。 当船过桥洞的时候,她想起来那一次落水,有人带她上岸,就是前面带路的人。她一直想说的,也都说出口了。 河神半侧过身,手中的灯和天上的皎月一样有着清冷的光。 这条河的每一寸都柔和了超凡,每一厘都充满了脱俗。不是喧哗浮躁的繁华能比拟的。 那人伸出了手。 枕河石栏把悠悠历史再度诉说,清幽河水在岁月中打着旋儿。 船出桥洞,清风几许,鱼火几点。 “那条河里缺个河神,你......” “白胧嫌你活得太长了?在我这,你讨不到任何好处。” 识羽看这两人下一秒就要打起来了,就问:“你会养魂吗?跟他走,我就让人教你。这事还有的转圜。” 白丞虽然不爽,但没办法,水鬼说的不错。但他奇怪识羽为什么要帮自己。 祁七愣了一下,搭上了她的手。 河神笑了。 于是猛地把祁七拽下了水。毕竟是在船上,她一个没站稳,反抗不及,一下落入水中。她以为此事已经终结了。仅仅是“她以为”。但如果没落水,船晃得厉害她也还是要掉下去的,到时候被船反扣在水里,和现在处境也是差不了几分。 当河边的人全都死去,河神也会消失。 如果河神占了祁七的命格,“河神”消不消失,都是一样的了,这里只有“祁七”了。 但祁七本人想通这一点,已经晚了。 可能是最后一次溺水的感觉了吧? 正在祁七驳斥“人工呼吸可不就想占人家便宜吗”,并且现场一片鸡飞蛋打鸡飞狗跳的时候,有一只全白的猫缓缓走来。不知道是谁家的,干干净净的白色。于是白丞差点跳上凭栏,尤其是猫走在他面前并戏谑地朝他“喵”了一声后。这只猫又转身朝祁七走去,蹭了蹭她的脸。此时祁七全身都试了,呼出的气比吸进去的还多。 说实话识羽也不知道它是哪来的。 阿零脸上有微微震惊的表情,他克制着。 正奇怪,又见它一口咬在了祁七脖子上。 “嗯?!” 一众人又七手八脚的裸奔了凑上去要把它拉开。阿零想着这一口下去会不会给小主子留下疤痕,而识羽则想着猫咬猫那要打狂犬疫苗不。 白丞就看着两个半男人围着一只猫一个女人手足无措。 严格意义上来说识羽算半个。 那只猫口中喵呜喵呜含糊地叫着,头左右摇晃,似乎在扯着什么东西。身体重心往后,两只爪子不断向后,却没有挪动半分。 因为祁七是半跪在地上,头埋在放在栏杆上的臂弯之中,看不清她的脸。那白猫一下跳上栏杆扯着白色光团。识羽有点怕它一个没踩稳“啪叽”一下掉下来。 再然后有女人尖叫的声音。它将那团白光一偏头准确甩向镜子中。 镜子中伸出了一只手,透明的,女人的手。 水鬼觉得自己不会再有勇气牵起这只手了。 镜子还是镜子,没什么不同。 河流,不再湍急了。 第32曲进退两难 “帮你?我可没有帮你。我只是要你的一个秘密罢了。” 看着白丞皱眉,识羽打了个哈欠,解释道:“我帮你解决那件事,你告诉我一个关于你的秘密,不管在水鬼或是我这,你都讨不到好,明白?” 强买强卖是个识羽。 “我愿意来这里,是为了,你手里的笛子,可不是因为河神上任。” 虽然识羽看上去像在场各位都欠了他钱一样,事实上,他就纳闷怎么祁七回房歇着了他还要和这涉世未深的蠢货讲条件。识羽觉得自己此时就应该在床上睡觉。无奈这人墨迹。 对的,他还不能睡觉,也得死拖着一个人,不让人家睡觉。 比如秉轩,这个幸运的小孩。 “嗨嗨,说不说?不说我可去睡觉了。谁搁这和你耗呢?自己想去吧明天就让半苼卸了你,口丕!” 识羽等了很久,这人换了两个姿势琢磨了,还没想通。 后来识羽受不了了,在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哈欠后,终于甩下一句狠话。满心欢喜明儿又可以睡到下午二三四点再起床时,白丞一句“慢着!”又让他僵硬地转过头,摆出假笑,问:“决定了?” “什么秘密都可以?” “不合我心意,没准第二天我的窜桌上就有你呢?” “这么说吧,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是琊龙的,我原本是只鱼妖。” “......什么鱼妖?”后半句“能吃吗”识羽倒是没问出口。 “不,只是低等鱼妖,勉强化形的那种。”白丞打断了识羽的话,给出了他的答案,有些,难以启齿。 “总不至于是修炼成仙吧.......” 鱼,到龙,估计得要个几万年甚至几百万年吧? “对啊,因为我越过了龙门,所以,我和他们,不一样。” “你也奇怪,鱼跃龙门仅能化龙,要千年才生角,而你却一下子成了琊龙,真是闻所未闻。” “你们完全不知道啊......”他眼底有几分涟漪,“越过龙门的鱼妖,受刮鳞之痛,鱼鳞化作龙鳞;窒息之痛,离水越远,空气中的灼烈感越强,熬过,便不再受离水之扰;化形之痛,鱼身化为龙身,骨骼再造,等等。若未能越过,又或是未能承受化龙之苦,落入龙门后的水中,被‘鲧’夺食。” “鲧......”识羽在脑海中寻找着这个字,问,“是大禹的父亲么?” “对。但是这里,它代表的是一种怨气,由无法化龙而死的鱼妖之魂所化,寿命极短。” 为什么都是鱼妖越过龙门?是因为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的结构类似龙。一样有尾、鳞、须、目、鳍。蛇却不能越龙门。因为蛇并没有鱼那样常见,而且蛇可以说是“中等”的动物,鱼比蛇常见的多得多。而蛇本身修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它就会长出翅膀,基本上和龙类似,不需要变种。 “你知道,某年龙门破损,鲧出,池鱼尽亡吗?” 识羽抬抬手,示意他说下去。 “如果你真的要去,望你化龙而回,更望你血溅龙门。” 似乎是叫“浩”。白丞努力想了想,也是一只鱼妖。她徘徊在水幕之前。那是一道以水做的屏障,只有鱼可以进入。只入,不准退。龙门前一共有两道,她就在那两道水幕之间,不进不退。 鱼妖不进食也是可以活很久的,几十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这不假。当第一次鱼妖在龙门前,也就是水幕后泛滥时,神帝命神去那里,清除这些低等的妖怪。为什么泛滥不前呢?明明越过了龙门就有无限可能。 但当他们中的一个第一次尝试时,却发现错了。 这里,不是瑶池。 龙门前是鱼妖的尸体,龙门后是鱼妖被鲧吞食的惨叫。这些让他们心悸的,使他们的勇气,灰飞烟灭。无法越过水幕,长时间地停留,鱼满为患。 第一位神奉命来到这里。当第一道神雷打下去时,水也成了帮凶。 三天以后,出现了数不胜数的鲧。 灵门升皎月,此非瑶池语。 不偏不倚,其中就有那么一道雷,击中了龙门一角,破了一道裂缝。但毕竟是神,才有如此威力吧。 那一天正是月圆,来龙门处的鱼妖,固然很多。但水幕后,哪一声巨响,注定了他们共同的结局。龙门就是在那一天被撞开了的。 隔着水幕的,只是一池残骸,和一池血水。就像当时一样。 鱼变成鲧须三日,原来鲧并不多,但超过了三天,便有了无数的鲧,那时再想要越过龙门,甚至是到达龙门,也非易事,何况越过。但明明可以再等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鲧的寿命是比不上他的寿命的,只要再等几年,便是东山再起。 但他真的愿意多花几十年时间做低等妖怪? “我和他们,可不一样啊。” 有那么多的鱼妖想离开。但事实上,进了第一道水幕,就不能再退出了。结局还是被清理掉,倒不如搏一把。 不甘半生平凡,更不甘就此陨落。 风吹散了一地夜雨,廊上一百七十二魂灯还亮着,发出那柔和的赤红光辉。 “有些事于你而言,就一定那么重要?” 白丞知道浩一定从水幕后见到了什么,有利的东西。 “如果你看不曾心动,便不会来到这里了。” 谁会不心动呢。他们决定在白天穿过水幕。白丞说服了浩一同前去。可结局是,浩挡住了大部分的鲧,白丞到达龙门,并越过。那时不知怎么的,笛声一直在响。 鲧寿命至终时,便会化作一捧清泉,溶于潮水,再无踪迹。 “可他们,毕竟是生灵的魂魄啊......” 第33曲信任 这里是他们争先恐后的终途。 当有鱼妖化龙时,所有鲧就会重新进入轮回,或是做妖,或是做人,谁又知道呢。 这或许是她希望的。 而龙犯错有两种极刑,一种是上剐龙台,另一种,是由越过龙门的鱼妖,取代,身体是同一具,可魂不一样。但几百年来又有多少鱼可以越得过去呢?不巧,白丞是一个,本是一种几乎不算刑罚的刑罚,却一下子变成了和剐龙台相差不大的死刑。 “嗯?”白丞不解。 “您,想活着出去么?” 可白丞身后空无一人。 “所以我说,笛子是值一个故事的。”既然他的故事是假的,那么就该付出些什么了,“我这辈子还没说过谎话,所以,我相当的,讨厌你说的这些。” 白丞嗤笑:“可能吗?人这一辈子总会说谎。” “那就闭口不谈。”识羽对他的不爽全写在了脸上。他伸出食中二指抵在锦盒上,不让白丞拿走。白丞奇怪他这是何意。 “我要你去妖怪云集的地方帮我找一个人。” “妖怪云集”的地方,有活了二三十年的小东西,也有活了千八百年的大妖怪。没什么秩序,所以像白丞那样的人,或者说小神仙,轻易不去那,太乱。当然祁七这样的人是个例外。 白丞皱眉:“找什么人?” “那里有座无尘楼,那儿的主子只认钱,却不差钱儿,叫修离。他手底下有个叫霍陨殷的——殷红的殷,一个音。你只要对她说一句话,剩下的都不用你做了,”识羽顿了顿,“‘留在人间’。” “就这样?”白丞奇怪地问。 “嗯,没有了。” “你觉得,长年徘徊在水幕之外的,‘浩’?会甘心让你越过龙门么,这不是你们所有妖都希望的么?”月影婆娑,有风吹过,“我也想知道结局。” 这可不是一个应该以这种方式结尾的故事。 浩,说的没错,鲧由怨气所化,遇阴泽盛,遇阳则衰。又是生活在水域下方,若是万里晴空,更喜欢在水域深处。只要贴近水面游走,就可尽量少被袭击。而鲧猎食也足够奇怪。喜欢群击最弱小的,由若而强,左后才是最强的猎物。这样或许猎物不够,容易放走很多猎物,但也是,上天给予他们,鲧最好的“弱点”了。 那是长着鬼头的鲧,狰狞的可怕。 注定是无法兼顾的啊。顾及得太多,反而让一条鱼逆流而上显得尤为轻巧。但此时却有两条鱼妖:白丞和浩。 血在池水中晕染开来,鲧越来越多。 他只有一次机会。还未到龙门便就此殒命,实在不甘。他奋力一甩鱼尾,水中暗流如利刃一般,划开了身后浩的胸鳍,以及鱼腹。血散开了,如饵食一般。 就算是各游各的又能如何,鲧还是危险。如果他们追逐浩,而不是白丞,那么机会就是白丞的了。 不知何处传来笛声,清脆悠扬。 身后的浩吸引了大量的鲧。他轻松躲开了扑向浩的鲧。 是你的自取灭亡吧。他想。信任的确是杀人利器。如果一开始不告诉他鲧的习性,那浩不会是这个结局,相反,这是白丞的结局。 自取灭亡。身后是鲧争食猎物的声音。白丞奋力游着。他也没有勇气回头一顾。不知那时浩是否依旧傲然地,看着他远离。 但白丞还是做了什么弥补她的吧。越了龙门后,这里一切生灵之魂,都将步入轮回,而不是化作清泉。 这场狩猎,是哪位神仙安排好的呢? 这回换识羽嗤笑了。 “你凭什么觉得这叫弥补?” 第34曲出任务 识羽一大早就在正厅看见了识羽。他一个人一种标准的美人卧的姿势躺着,正巧也看见了祁七,就问:“走了?末鸟就在后头。” 祁七明显又没想到他会提起末鸟,思索了一下,就道:“不了,毕竟她现在的样子,也不好让我们看见。” 识羽奇怪“她现在的样子”就是指末鸟现在蓬蓬松松像个汤圆的样子? “等过阵子啊,你们的青鸾真的鸣叫了,再见也不迟啊。”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如果那时你就必须离开这里呢?”祁七突然开口,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奇怪自己怎么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有些多嘴。她揉了一下自己的衣角,有阳光的温度,又补充道,“——我是说如果。” “如果是所有人希望的,如果那对她好,都可以,我没意见。” 都可以,我没意见。 祁七觉得她至少没有泄露天机? “只要她好,就没人能动摇我。” 白丞这次连白胧都没见到。但是,依然顶着“雨司”的名号“云游四海”,而且开支报销。怎么说呢,他觉得至少不错?只是觉得他可能也不是没空见,不想见罢了。 他不知道那座楼具体在哪。他总不能在大街上随便捉个小妖怪问,那显然不合适。当然,随便乱走也不是。四处晃了一会才觉着不对劲。他不是去找到无尘楼才能找到霍陨殷的,他要找楼,借楼找到人,但也可以直接跳过去,直接找人。 白丞认为识羽给他那么多天一定是有他的用意。估计时间够紧,因为万一路上发生什么事,或是白胧又有什么吩咐,时间上会缩短。再者他人生地不熟,更是难以寻找。 当然识羽本人却偏不是因为这个。他纯粹就是因为不急。但不给个期限万一人家跑了也不太好,他觉得一个月,别说一个,十个霍陨殷都该够了。 如果没有越过龙门,那他就是这里的一只。 最底层的那种,他口中的“小妖怪”。 可惜,现在不是。白丞想。 识羽自然是说到做到的,说睡多久就睡多久。本来柳卿是在他门外等的,想等他睡醒了自己开了门再说事的。可是在门外一等就是一两个小时,不开门也就算了屋内一点动静也没有。在室外实在是热得不行了,柳卿就抬手敲了两下门。 “识羽,出来,有事找你。” “不。” 柳卿再度喊了一声:“真不出来?” “出任务不带女孩儿,”识羽闷闷地说。他猜得到柳卿想干什么,“真不出来。” “行!我自己去!” 柳卿说完这话还没走出几步,身后的房门一下子就开了,识羽头发也没扎,半眯着眼,双手抱胸倚在门上歪头看着柳卿。 “怎么,好姐姐,真的走吗?” “想自己出任务,而且不带你。” 识羽就笑了:“哪次不是半苼和我去的?哪个倒霉鬼由你去帮忙的?” 柳卿一听这话当即迈开步子要走,识羽笑了声就喊住她:“我洗漱一下就去。好姐姐,真不带我?” 第35曲瞑 真正摁了两下门铃后就有人来开了门。识羽一直觉得,反正高铭挺顺眼,不磕碜,比白丞强。 原来是高铭啊。他想。 非常客气地问了洗手间在哪以后识羽迅速用自来水糊了自己一眼,心想辛亏这家人开了空调不然今天就该折这儿了。下了出租车在太阳底下走了一段路才来到这里,说实话他就恨不得打车打到他家门口。反正识羽整个人都熟了三分。 高铭伸出手示意打住,说:“说实话他越来越像小女孩了。” 识羽纳闷我不就头发留得长了点吗怎么见人觉得他是女孩。又听柳卿奇怪:“不是,他刚刚问你洗手间在哪你没听出来吗?” 虽然,高铭知道少年有时的确是这种雌雄莫辨的声音,但这,乍一听就是雌的。 柳卿又自言自语地说:“也没事,反正我也常把他当妹妹看。” 高铭倒了两杯水,坐在两个人前面。识羽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抬头对柳卿说:“想吃板栗。现在。” “等会。” “现在。” “......” 一会儿高铭看柳卿无可奈何地出门,就寻思着要不要现在说事,识羽挥了挥手让他说好了。但毕竟是别人家的门,柳卿也不好用力摔门,况且她也没那个习惯。看她出门以后,高铭就说这件事发生在昨晚。 原因是有个亲戚去世了,一众人去守灵。“守灵”事实上多见于农村。在亲人去世的那一晚亲戚关系很近的人就会和亡者共处一室,说说生前没说的事。这个晚上一般是不会有人睡觉的。可以打个小盹,通常都是哭丧的,或者扯扯家常。那天高铭也在场。 怪就怪在,深夜时,哭丧的都没力气了,扯家常的也困了。正是那种昏昏欲睡之间,总有人觉得谁看盯着自己看,四下张望一番,再一看,正巧对上了一双眼睛。 ......是那个,死去了的,没有任何心跳的,私人的眼睛。 他当时就被吓了一跳。况且那时灯也不算亮,又是深夜,他一嗓子把周围的人叫醒得莫名其妙。亲戚问他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指着死者一句话也说不出。众人一看,也是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肯定亡者一开始是闭上眼的! 当真应了“死不瞑目”。尔后又有人反应过来,别是根本就没去世吧? 一众人搭脉听心跳都七手八脚来了,但是,那真没有。 于是高铭脑中奔腾而过各种的丧尸、盗墓、诈尸、禁婆等等等等的小说片段。 在场的人都没说得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来个人大着胆子合上了死人的双眼。刚刚哭丧的人又开始了,一边哭一边喊着什么,“您好好去吧我们会给您烧钱的”,还有什么“尘归尘土归土”都出来了,反正这一下是没人睡得着了。正是夏天,怕尸体腐败所以空调一定是开的很低的。本来其实吹得久了就会很冷,这样一吓吓出了一身汗——毕竟这事出在谁身上都免不了害怕,这冷风一吹,当即体会了一下什么叫“毛骨悚然”。 第36曲嘘寒问暖 本来就是一群人闲来无事,七大姑八大姨的,就问着“你家女儿今年找对象了吗”“一年收入多少啊”这样的问题。本来高铭是不想说话的,就那么规规矩矩坐着不想让她们发现自己,结果还是没逃过。 对此,高铭的回答是:我有,但,死了。 这是高铭原话。 于是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寂静下来。就连嗑瓜子的都停下来了。 识羽本来是想要整个人往后仰的,结果这么一听就抬起头:“嗯,节哀?” 又到了后半夜,高铭本来也穿得少,就一件短袖,刚刚一吓就突然感觉很冷,这一会又吹着空调,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出去烧点热水。一来抵寒,二来嗑瓜子的嗑瓜子唠嗑的唠嗑,口渴。 正当他回房的时候,因为死者左手边就是门,而他又离门不远,所以他的那个角度是完全可以看到死者的脸的,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看到那双闭合的眼睛又睁开了。原本第一次他也没仔细看,约莫是无神的,这一次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高铭就手上一送,纸杯掉了下去,所幸七手八脚地没让水瓶摔了。亲友就问怎么回事,高铭叹了口气说不出话,就指指床上。本来其实有人抬头已经看到了,就那么一眼,和这高铭指示的动作,就叫了出来。 的的确确看到了那双眼睛,不知道瞳仁里印出了什么,就缓缓地,转向边上的亲戚。 高铭总觉得他要表达什么。 “我丢,”识羽听到这里就直起了腰,问,“你觉得是什么呢?鬼?” “......我不知道。” 识羽仔细想了一下,就说:“我想起来,今天该去安息堂了不是么?” 高铭摇了摇头,捂住了脸:“延长时间了。” 识羽就突然在想那岂不是房间里空调的温度得打到太平间那个程度?那得多冷啊,活人冻成冰棍儿出来? “你怎么好像没什么反应?嘶......你算是直系亲属了吧?”要是半苼在这他估计要说不容易,识羽这小孩从小不分怎么叫亲戚,反正就跟着柳卿叫,柳卿怎么叫他就怎么叫。当然能分的清叫什么也是一种能耐,识羽的能耐估计都在“吃”和“睡”上了。 在童年时孩子会很好奇死亡是什么。当他们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死亡时,他们反而对童年逝去的那些人没什么印象了。 其实识羽是想说些什么挽救一下的,但发现其实,他也就只能说出“抱歉”这样蹩脚的话来安慰人了。 “我可能只是,习惯被嘘寒问暖了。” 嘘寒问暖嘛?识羽听见高铭这么说,歪着头靠在沙发上想了一下,莫名其妙来了句:“晚好?” “......” 本着快点结束话题的念头,识羽又扯开话题,说:“是这样,我觉得你最好快点解决这件事情。尸体在夏天存不久,并且你的亲戚可能会因此担惊受怕半个月。谈好价钱,我去看看情况。” 第37曲僵 到那地儿已经算下午五点了,有些闷热。识羽就一直看着车外,没有睡觉。下了车高铭领着走了几步路就到了,沿路上有些小的蜡烛。一般农村的话死了人都会在路上摆蜡烛,为了防止亲人的魂儿一直留在那,不认路,又去不了黄泉路。 识羽也常想那烛火尽头是否就真的是黄泉路。 真正走到门前,识羽发现那个房间只有一扇门,门也不算大,反正和柳仙居的是没法比。大概一个人横着过还可以多个二三十厘米,两米高。尸体没放进灵柩,一部分原因是没人敢。 高铭连忙跟众人解释这个一米七的“小孩”是谁。而识羽就在一群人震惊的表情下翻开死者的眼皮。刚开始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后来死者眼珠动了一下,就一翻,盯着识羽。 当然,把识羽吓到的是边上人的吸气声。他不太自然地看了他们一眼。 “你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吗?你学解剖的。” 识羽合上死者眼睛,众人算是松了口气。没听见高铭回答,他就用手拉起死者左手腕,朝死者头弯去。 “没有尸僵。” 高铭想也就你能发现了。谁敢做这种事?胆子大是一回事,会不会被亲戚打又是一回事。 “没心跳没呼吸却没尸僵,就凭一口半死不活的‘气’吊着他。他有什么心愿没有?非用这七天时间出来吓人。”识羽小声嘀咕。 人死后就七天时间留下来,看看生前没时间看的东西。七天后不走,留的时间越长,越是混混沌沌,难缠不放。不做什么事也罢了,就一直浑浑噩噩下去,做了恶事,加上时间一久,就容易变成以贞子为代表的恶鬼。 没什么必要回到身体里。想看的人都能在七天时间内看到。 那回身体里就奇奇怪怪了。至少识羽认为他是回到自己身体里了。不然被别的鬼上身么,也不太可能。 于是识羽凑合了一顿晚饭,然后对着天花板发呆。高铭也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聊着。 “你打算怎么办?” 刚说完这话识羽就一拍脑门,问有没有纸笔。得到没有的回复后,他又一拍脑门,转念一想问题不大,不扣钱儿。 他瞟了一眼床上的人,心情大好。抬手就“唰”一下拉开了窗帘,又很干脆地来了一句“我惊”,一个没收住往后面倒去,摔了。一众人虽然质疑他能力,但是还是七手八脚过去想要扶他起来。识羽摆了摆手说拉窗帘别拉我。 高铭就蹲在他身边,问有什么问题吗。见识羽没回答,就扯开了条缝,往外看了一眼。 是几只扑棱蛾子。 于是他脸上写满了“是你胆子太小还是我胆子太大”。 然后识羽爬起来窝在一边的太师椅中。背靠着左扶手,脚翘在右扶手上。高铭看他这架势是要睡觉,很奇怪,识羽仰头看着天花板,说:“你想让我激他出来吗?我不一定打得过。让他自己出来倒是省事些,反正怕的是我一个人,你们站门外就行。” 第38曲面子 事实上夜深了出来才可怕。 识羽刚刚让人把钉蚊帐的两枚钉子翘出了一截,在左右两根钉子露出的那一截上缠了两圈红线。红线是识羽一直放在口袋里的,自带的。这会儿拿出来,反正是够用了。缠好了以后又放松了点,识羽就一手拿着红线,一手比划了一下,这样他把红线往上抬时,自己可以刚好通过,还不至于勒头。 当然搁高铭这估计就是勒脖子了。 做完这些,识羽又用力把钉子摁进去,防止一会什么人太用力把钉子拉掉。他已经让所有人都退到门外了。房间里只有识羽一个人,加一具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起来“索命”的尸体。他还是把脚翘在椅子扶手上躺着。 识羽脑子里想的反正就是“我睡一会会”。 又是晚上,又开空调,四周还很安静,就屋外不时传来打牌人喊大王小王**的声音。于是说识羽理所当然地睡着了。 还睡得香得很。 直到被高铭叫醒,准确地来说,是被手机振动振醒的。识羽心里还嘀咕说才多少步路还打电话?有什么可打的呢?于是正要放下手机接着睡,定睛一看前头背对着的人,觉得不太眼熟,再一看边上的床,空空如也,心里凉了半截。这时高铭挂断了电话,识羽幽怨地看了一眼门口,悄无声息地坐起来。也不知为什么,平常识羽有什么动作别人发现不了,太轻了。但这次背对着他的人却侧过身子,是有所反应了。识羽见他手里貌似拿着颗糖,他摸了下口袋,仔细看着那半点露出在手心的包装纸。是他的没错。 总不至于是他爬起来没惊醒自己拿走的。识羽再一想他站的位置,一个角落,前边就是窗户。识羽算是反应过来了,八成是他刚刚摔了一跤,口袋里的糖露出来滚到角落那他没发现。 老人要糖果干什么? 我姐给我的糖我还一颗没吃呢。识羽郁闷。 上了自己的身,估计滋味也不太好受,识羽想着。他觉得十有八九就是上自己的身。确认死亡没有尸僵还能行走,之前柳卿来高铭的路上提到过,这家人请过当地的一个师傅来看,知道和什么有关了,魂啊魄啊的叨叨了好久,收了钱就跑路了,还说自求多福。 好了,估计轮到我丢人了。识羽想。 那人双腿内八字弯曲着,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肩膀一高一低,头也歪着,就有一种丧尸的感觉。 识羽觉得他是在找什么东西,他似乎环顾了四周,却没找到要找的东西。 心想着他下一步会做什么。识羽手里就一张符了,待会也不可能打起来,因为识羽不会和人家互捶,那种事本来是交给半苼做的。 它巧就巧在半苼不在。 却见死者速度惊人,反正是识羽没办法跑到的速度,越向门口。门口打牌的人因为知道识羽报名号和“柳”字分不开,一时间虽然也怕,但还是坚持打牌,甚至更加起劲。高铭本来就站在门口盯着屋内动静,这一下被吓得侧了侧身子,想躲,但忍住了。 也许这不仅仅是丢面子了。识羽叹气。 第39曲失业 识羽盘算着如果现在他丢颗糖在死者身上算不算侮辱尸体。 这怎么能算是丢呢......等到扔出手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这是砸。 就差“当”的一声了。 好在没人注意。识羽有点庆幸,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拿糖砸人。 比自己还爱吃糖的人算是出现了。行吧,识羽想,投胎也不去了,就专门为俩糖留下来。 “糖糖糖糖糖,这这。”识羽疯狂给高铭高铭暗示,他觉得自己表达得够清楚了:他没糖了,拖不住,搞快点再来两包。毕竟这种做红白喜事的,家里都会有糖,一大包一大包的。再不然就一整包红糖,做白事的时候是要喝红糖水的,如果他没记错。高铭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之后估计想起什么了,就跑开了。 老人行动算挺快的,反正比识羽快,搁老年人养生俱乐部里估计都是最厉害的那个。但是他停在原地下蹲就很慢,反应也不算快。 有一点点诡异。 识羽就有一种拿糖逗小孩的错觉。 外头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还带点噼里啪啦的,识羽有点奇怪他们不会是在放炮仗吧。正奇怪着就看见高铭抱着个估计是玻璃罐头的站在门口。识羽心里一惊,心说这效率颇高,还一罐子的呢。因为床下头不是四周都有木板的,所以高铭就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罐子倒放在地上穿过床底滚了过来。识羽也很默契地在床另一头接着,看见罐子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了。 “糖呢??糖呢?!” 门口的高铭无视了识羽的一阵乱嚎,竖起了大拇指。 “......” 他反正下次绝对不会接这种全然不知的情况下“被迫”的单子了。但也只能下次了。 他对大小从来没有概念。这房间大概十二平米——毕竟柳仙居住惯了,什么都爱往大了想。他得想办法出去,还要让这人回到床上,即便刚刚高铭和一堆亲戚出现在门口紧张地看着里边的动静时,他的视线就一直在识羽附近游走,哪怕这双眼睛半点世界也映不出。 死亡也可以是延迟的新生。 几番思索后识羽决定还是不踩人家的床单儿了。 老人就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如果他扑向自己,识羽就会一张符打下去,然后绕过床,跑向门口;如果不是朝自己来的,也挺好,就是麻烦了点,因为识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四周只有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 哦,还有外边打牌的声音。 可这人只是朝识羽随手放在床头的桌子上的糖罐子走去,然后僵硬地把糖放进去。那是硬糖,“啪嗒”两声掉入有点破旧的玻璃罐中,声音响的时候可怕。 识羽像只壁虎贴在墙壁上,有些震惊的看着挪着步子,看着老人自行在床上又躺下了。 识羽是看不懂了,朝高铭摊手,然后一脸问号。 “这小破罐子为什么比我两张符还厉害??你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差不多,自己该失业了。 第40曲糖 识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 “说说那个罐子吧?” “......那是给他孙子准备的。”高铭本来沉默了很久,这话一出口好不突兀,“可他没来。” 识羽一开始环顾众人就发现这只有高铭一个年轻人。其他的至少三十岁起步。识羽又一时没反应过来,就问:“没来是......什么意思?” 高铭就靠在墙上,坐着,侧过头看识羽,说:“年少有为,在一家公司,抽不开身。过年也不回来一次,应酬很多,嗯......能挣大钱。” “长辈不就盼望这些吗?年轻时有个好归宿,挣一大笔钱,退休了呢,安享晚年,衣食无忧。” “这不,”他很认真地看着识羽,“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死后葬礼也没出席。” 识羽也不会聊天,就问:“是嘛。” “一群小孩子中呢,我公公最宠他孙子了。我妈小时候跟我随意提起说,他孙子不是家里不许吃糖嘛——家里管得严。于是呢我公公就拿了一个小罐子,就这个了,放了一大把糖,每次他来玩,就抓一大把给他。五颜六色的,什么糖都有。虽然也会给我们其他小辈,但始终不太一样吧:毕竟是沾了别人的光。” 高铭又侧过头,屋子里的灯也不算亮,是那种偏橙色的,他想着那些事:“他父母呢,一直反对老人这么说。老人一直乐呵呵地答应,事后又偷偷给我们糖吃。红白喜事上哪个老人像他一样兜里都是糖呢?硬的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很喜欢呢。”高铭说着说着就笑了。 识羽也想应和着笑一下,咧了咧嘴,没笑出来。僵硬。 又是很长时间的安静。 “才不是,那是他孙子很喜欢。” 高铭双手撑在腿上,头低得很低,像在看着自己手心,到底还是叹了口气:“可他最后没来。” 可他没有来。 “可能因为我差劲点吧?学解剖的,收入什么的也没人家高。甚至好像不是一个正经人。那些没来的人,你刚刚听见他们说的话了吧?——‘前程似锦,富贵荣华’。”这时他又侧过头看识羽。识羽发现这个人侧脸也挺好看,反正从面相上来看比自己瘦。识羽张了张嘴想反驳的,高铭反而打断他的话头,接着说:“长辈对他们一直很放心。” “你真的这么以为的?”原本高铭认为识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看他刚刚的表现,兴许只会同意自己的说法,谁知识羽突然坐起,盯着他反问:“如果真的放心,如果真的放心的话,就没必要还留下来了啊!” 留下来的,都是不甘心的。 “是,嘛.......”他眼睛眯成一条线,在想什么一般。 “她不是一直担心我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天冷是否加衣吗,这会怎么不留下来呢?” “那是因为......” 识羽说不上来。 每一种爱,都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第41曲明早 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可那是生者希望看到的吗? “哦,就让他再见一次老人我就可以手工了咯?” 本是误打误撞发现了老人的异常举动,识羽也不太好下定论,就给出了一个大概的结论:“先试试呗,反正不收钱。” 高铭就在自己手机联系人中翻了好久,才找到他。可高铭却没有立马打电话过去,而是说:“已经很晚了,夜里打扰人睡觉不太好,要不明天吧?” 识羽掀了掀眼皮子,反问:“他现在本来该守灵的,难道这时在家睡觉就天经地义了?这是他该做的,他必须做。”说罢,一下摁了绿色的拨打键。高铭本来想制止的,谁知道他手这么快,就尴尬地收回了手,不知道该做什么。但随便看看有恰好看到了床上的人,堪堪收回了目光。 本以为对方会很晚才接听,谁知道很快就通了。识羽摁了免提,对面的人的声音并不烦躁,高铭又想开口,又被识羽抢先了。于是识羽对他挤眉弄眼,也没寒暄,一上去就说:“我是你亲戚请的师傅,这边出事了,请你过来一趟,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对面估计是思索了一会,就问:“......要多少钱?”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见你爷爷。” 高铭觉得识羽说这话的声音比房间里的空调还冷。 “可见一面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识羽收拾了一下嘴里的话,觉着这人估计铁了心就不来了,于是说,“反正我收了钱办事,你们也不懂不是吗,只要带走就行了。他不跟我走,我直接打散也是一样的,反正都是带路,是吧?一来你也不信鬼神,二来我也省事。” 然后电话那头就传来高铭问识羽干什么,把罐子放下。听到“罐子”二字那人估计想到了什么,问了句话,但识羽没听清,他只是说:“哦,摔了啊,不然呢?逼他出来啊。” 做法了。高铭想,虽然他脑子里都是一老道手里拿着黄纸和小铃铛当当当地晃着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做法的样子。然后他又想了想,不不,这估计是识羽作妖。 “抱歉,我走不开,最近......” “噢——要我们把人抬过去?嗯?你这一辈子有几次走不开的机会?” 对面又沉默了一段时间,识羽手里就是那个玻璃罐。高铭怕他摔了就忙接过来,识羽倒也没有推辞。顺道伸了个懒腰,小声嘀咕了什么。本来想换个方式再带路的,反正不可能打散人家,刚刚就吓唬他罢了。正想了几种方法,却听见对面那人小声说: “我明早就到。” 识羽盼天盼地终于得到了这个答复,恨不得当场与高铭相拥。 第42曲正方体 “帮我抱床被子来。” 虽然不知道识羽要被子是干嘛用,但高铭还是去做了。他走出门之前识羽还问了一句,能不能弄脏。 弄脏的话洗干净就好了啊。所以高铭就给了个肯定的答复。 然后识羽接过被子,“啪”一下放在地上,在高铭逐渐迷惑的表情铺平了被子,然后僵直地倒在上面,张开了双手,最后来了句迷迷糊糊的“晚安”。 “你......?”高铭不知道怎么问。 “不会觉得瘆得慌吗?” “啊?”识羽露出小半张脸,“我要是睡床才会吧?而且总比在柳仙居睡栏杆舒服,这里还能吹空调我为什么不睡?” 事实上识羽说晚安也没用,因为今天高铭依然是守灵。他不知道识羽到底是怎么想的。有几个亲戚进来了,因为老人眼睛到底是闭上了,不得不说,这也算是识羽的能耐?还是听到自己孙子要来而安心,也不得而知。 高铭想了会,而识羽一卷被子,翻了个身。 “那边还有空房的。” 他看见识羽脖子里又一条项链,末端是个正方体,银白色的,镂空的,里面发着淡蓝色的光,而且光还是会动的那种,不知道是什么。细长的银链子就挂在识羽白皙的脖颈。距离太远高铭也没看清,但正方体那十二条棱上还是有细密的花纹的。 “没必要。” 有价无市的东西。高铭觉得。 于是又是听亲戚们瞎七杂八地聊,甚至是什么国家大事。 到了大概凌晨四点,识羽猛地坐起,抓了抓头发。有人以为他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大着胆上去询问,结果识羽只是怔怔地说:“......我梦见蛾子了。” 这中年模样的男人就奇怪,心里想着是鹅子还是儿子,还是蛾子。见他不解的样子识羽又倒头睡在被子上。手里接着那个白色的正方体,最后放进了自己T恤里,又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来已经是六点出头了,识羽又是一个猛起身,吸了吸鼻子,双手在胳膊上上下搓动。 怎么说呢,幸好人家瓷砖上不脏,不然这被子估计会很脏。想着,识羽一掀被子。夏季的太阳出来得很早,这会虽然窗帘都拉着,但外面还是有阳光的影子。屋内算不上昏暗,但也不算明亮。 于是识羽用着新的牙刷毛巾刷牙洗脸,末了,还想着要不要再睡一会。结果一看高铭,心想这些人怎么睡得那么少精神那么好,也就作罢了。 “早。” “早喔。”识羽回复,然后问,“你们守灵一般都干嘛呢?” “我一般都是看看人体器官啊,还有......” “打住,打住谢谢。”识羽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不会怕得慌吗?” 高铭笑笑:“不会啊,可你不才是那个最该害怕的人吗?” 识羽打开手机看了看今天的圈子,柳卿发了自拍并且说今天在商场又和自己爸爸柳衡被服务员当做是情侣了,顺手点了个赞然后放下手机,说:“哪能,被逼的。我要是不干蚀牙该打断我的腿。” 第43曲逝去 识羽朝高铭吩咐说去找蓝黑红布各三十、香火两支、蜡烛一支,以及一些零零碎碎但是听起来很有用的东西。他刚一出门就迎面走来一人,穿西装打领带,怎么事业有成怎么来,高铭打了个招呼,指了指屋内,这人就大步走了进去。 七点四十二,高铭看了看时间。 那些东西事实上并不难找,但找齐却需要花点时间。大约有一个小时,高铭再回去的时候,就看见这比他大几岁的人就跪在老人床边。而识羽,则在掏那个糖罐子——毕竟里面全是糖。看见高铭回来,反而惊了一下下意识缩手,然后又伸了进去。 “你说了什么?” “瞎扯呗。怎么恐怖怎么来,然后腐蚀敌人坚不可摧的虚伪外表。” “嗯......难道不是压着人家让人家跪的?” 好吧,这虽然也是识羽的作风。但识羽“呵”了一声说:“哪能,他一大早就睁眼,这一跪就立马闭眼了——安心啦,就差我给他带走了。怎么,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这就......?” “你的心愿也不会多麻烦,知道吗,当你老了你不会想着要毁灭世界或者成为什么世界首富,你也不会想着你的初恋还会不会回心转意。知道么,没那么复杂。” 但是足够简单的心愿,却也完成不了。 “不过,”识羽提出条件,“我做事你们不能在边上,我可以给任何人再说两句的机会,多久都行,反正不是和我说。” 高铭又指了指屋内:“你......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我说了@#%?*......我......” 反正高铭是没听清他说什么了,就是嗯嗯噢噢一番,然后说:“要不呢,你和他说两句,然后你,作法?” 识羽表情变了变,心说什么叫作法啊还摇铃的是吗?他又不是什么道士。 于是识羽难得没蹦哒进屋,然后伸了个懒腰,问:“有什么想说的吗?最后一次机会,就一次。” 男人透过镜片看了识羽一眼,没想说什么。 最后他摇了摇头。 “我当怎么呢,原来是来走个形式?”但他没什么权利管人家到底是留下来接着跪还是立马离开。 识羽歪了下脖子,把人轰出去了。高铭就在门口,而屋内之前就一个人——他“发小”,这会也出来了。之后高铭连忙站起来,问:“啊?这么快?” 男人点了点头,说:“那既然这样,我就走了。” “就......走了?” 男人点了点头,头都没回就离开了,如同他来时一样,没有太多程序。 他还以为会如何如何,谁知道直接跳过了全部。 九点五十八。识羽出来了。 “好咯。”——依然在掏糖罐子。没听见高铭的声音,他就抬起头,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高铭说不出有什么问题,但一直觉得不对,哪里都不对,就说:“可是这样,真的送的走吗?” “送的走。见都见了,态度看都看到了,带着遗憾走,到底也是走了。” “明明不该是这样吧。”高铭说得很轻。 “那你该庆幸你女朋友,或者该说前女友?她或许愿意为了你留下来,而你也愿意记住她,一直记了很久。” 直到她离开。 “不要永远记着一个逝去的人,所以下次想起她还是带着笑吧,这才是他们想看到的。” 第44曲绳子 “夏司,回回神。” 被点名批评,随年一下子就回过神来,带着歉意地笑了笑。 ——我大概是忘了什么。 白丞已经溜达了一天了。但他不介意再多待上两天。他不在意霍陨殷的“殷”到底念什么,自然也不在意什么时候能找到她。 他是雨司,靠山是白胧。识羽奈何不了他,至少白丞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来之前是见到了祁七的。这会儿没找到人,查命格是比盲目寻找来得方便而快捷。他能“滥用职权”,为什么不用呢? 尽管祁七只透露了一小部分,但白丞还是可以确定,霍陨殷现在看来是摊上事儿了。 即将面临被动用私刑。 所以白丞在“去找本尊”和“去找本尊的靠山”之间抉择,于是,他选择了后者。一来他认为这靠山得给他面子,二来他认为靠山不会放弃霍陨殷。 白丞只觉得叫修离的这位幕后老大他似乎在哪听过他的名号。 “你的蝴蝶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不用了?以前跟你打的时候一下来一群,现在跟我绑一块儿你就不拿它来逃跑,不是你......你......” 霍陨殷已经听身后这个人说了半个小时了。从被活捉到现在一直没停。她开始怀疑这人被抓的原因怕不是太能说话了。 “你蝴蝶平时不是‘唰唰’的吗?每次飞过来都划我脸,这会你怎么不划别人?我说你是不是嫉妒我这英俊的外表?真是人心险恶,太险恶......” 她很想说那不是蝴蝶的,但这人一开口就没停过,也懒得解释了。 此时没有半点光亮,只有黑暗。也没有除了他说话以外的声音。霍陨殷盘算着如何出去,没被用私刑是因为她留了一手,但拖不了太久,顶多半天,也可能只有一两个小时。 用私刑是很常见的,在这里。但用什么私刑就不得而知。 虽然背靠背绑着的人是无辜的,可也一样,绑错了就错了。即便这个人也是想抓住她。霍陨殷想了想,不知道是哪个人要抓她。树敌太多,反而不怕了。 被抓时霍陨殷没有亮她的刀子,所以只是被收了一把小刀。真正该收的没亮出来,幸免一难。黑暗中有轻微的刀出鞘的声音,那是她右手护腕下的刀。右手没有袖子,但左手有。而左手没有护腕,护腕不过是用来隐藏刀子的,有了袖子也不必加护腕,同时也可以迷惑对手。 她试着用刀割断绳子,但失败了——割不到自己。 这次办事人比较多,可全都是新手。第一次接触霍陨殷。只用了不知什么材料的绳子绑住了她的手腕,让她不能拿刀,或难以拿刀。毕竟她身上暗器也许很多,她的惯用武器,却是在护腕与袖子下伸缩的。 所以这不妨碍霍陨殷拿身后的人“试刀”。 “别啊,别,咱们虽然是对家但你不能落井下石啊!你别!别!唉唉唉!嘶——”他以为自己该被削掉一层皮,但没有。 割不断。 第45曲曲意逢迎 “那是黑暗。”霍陨殷突然开口。 “什么?” “‘蝴蝶’,是黑暗。” 他才想起口中的“蝴蝶”的样子。的确不是很像蝴蝶,有紫有黑有藏青的。但是因为一见面就是打斗,看不真切,也不会仔细去看,所以看得隐隐约约,下意识就以为是蝴蝶了。 “这四周漆黑一片,不是,人家不是蒙眼睛了吗?解开不就行了?” 但问题就是抽不出手。 他一想又不对,又问:“那是黑暗,为什么不能用?四周一片黑啊。” 霍陨殷明白他的意思:“它要挣脱黑暗,拥有光明,才能出现。” 就好比在一张黑纸上画一只墨蝴蝶,根本没用:看不见的。而在一张有黑有白的纸上挑白色的地方画只墨蝴蝶,就可以了,它就出现了。当然在全白的纸上也可以。本质上都是黑色,混在一起,就成为一体,再分不开,更没有什么所谓的“攻击”。 这事轻易不让人知道的。 “你能,侧过来吗?” 因为只是绑着两个人的双手,所以这并不难。 “等一会,解开了黑布,我给你开个盾,你就把绳子弄断。然后一起,逃出去。虽然我一直没能抓到你,但是,你帮帮我,我也帮帮你?” 出去以后依然是不死不休。 “好。” 但她答应了。 他慢慢靠近,因为考虑到身高问题所以往下凑近了点,又再次靠近。他的鼻夹触碰到了布条,于是换了个角度,朝霍陨殷后脑探去。 ——像是阴暗角落里盛开的花。他想。 黑暗中一呼一吸被无限放大。紧接着他在心里大喊胡朔你为什么这个时候紧张,等你出去你俩打起来才应该紧张啊!况且这会一个不小心依然会歇菜,毕竟人家还有刀子,自己什么东西都被搜走了。 很难想象武力值爆表的这人居然会这么平静。他觉得像他这样,英俊潇洒气宇轩昂,是吧,这样明眸皓齿的小帅哥,居然没能让人家心动吗? 如果此时有几分光亮,就会看见一个面不改色的霍陨殷和一个面带娇羞的胡朔。 他甚至可以听见牙齿相撞的声音,心想这也太那啥了吧,庸俗桥段啊。出去以后那些美女知道的话不得哭死。 所幸没打死结。过了几分钟黑布掉了。霍陨殷睁开眼,紧接着就是一个圆形的、带有繁复花纹的阵在她面前出现,带有微弱的光,金色的。因为并不强烈所以她一下子就适应了环境。黑暗中涌出无数“蝴蝶”,不知是什么做的绳子断了。 被蝴蝶包围的那一刻她到底是感到了些许心安。霍陨殷打量了下四周,这里是没办法站起身的,顶多蹲着,估计是地下室什么的,周围是木板,还有一些木桶,木板衔接处都很整齐,她被推下来前听见了木板打开的声音,如果不出她意外,这里应该有两块木板衔接并不整齐,而且一般都是向上推。 “我!!我我我!!看看我!轮到我了!” 然后胡朔不合时宜地开了口。于是他说完就觉得喉间一亮。 “你犯了第二个错误。” 可胡朔心想完了,歇菜了吧——以后万千少女得要哭好久了。 第46曲地窖 “这人怎么还落井下石的!”他愤愤地说。 暂时不杀,他还是有用的。霍陨殷想。然后缩了缩短刀,又向上一跳。胡朔眼前一亮,霍陨殷就单手承载两腿中间蹲着,黑暗中看不真切。她只缓缓地说:“我上去时,在我四周设盾,然后撤了。” 胡朔竖起拇指表示部署了,可惜霍陨殷没看到。 被关时霍陨殷没听见上锁的声音,她断定这里可以用武力“轻易”打开。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怎么的,总之没上锁,不排除没有锁的可能,但很小。 她眼中的“轻易”是把胡朔看呆了。 霍陨殷找到了那个出口,只以下就把盖子“啪”以下顶了上去,大概是破坏力太大,盖子翻过去到了原来的地板上,是彻底坏了。一边的人听到这动静这么大一拥而上,此时胡朔就立马会意,在离入口半米远的地方四周都设了盾。霍陨殷此时一个翻身上去,刚好有落脚点、只不巧的是有个伙计跑太前了,那盾是从下面向上出现的,刚巧顶着下吧。胡朔估摸着八成该掉颗牙,反正看着是挺疼的。 一边的人见势就要朝盾上砍,使足了力,反正不太聪明。而胡朔又一个撤盾,对面落了空,两个人晃了两下,正要上前,那个朝霍陨殷扑过去的人就有点惨,被一脚踢在肩上,滚出去挺远。剩下两个人再一看,对面还带刀子的——可惜是个女的。想着怎么说也打不过他俩,就上了。 胡朔就露出个头,很有兴趣地看着这俩炮灰送死。不过几个回合其中一个就被踹翻在地,半天没起来。另一个则被霍陨殷左手的刀抵着脖子,吓得丢了刀示弱,也被踹翻了。本想装昏的,结果不是被敲脑袋就是被手刃劈晕。总的来说下手挺狠,醒来肯定疼的不行。 如果要逃的话,双手两把刀横在手背上多少都是不方便的。于是霍陨殷就收了回去。见她收刀子了。一边那个第一个被磕的伙计又上来了。刚刚那俩带刀,这个肉搏,没两下就被霍陨殷反手拧着胳膊逼到盖子边。胡朔很有眼力劲地一闪,她把人一丢。这人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丢进地窖,然后被胡朔踩着背爬了上去,顺手一盖。可他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好,又把地上的俩人拖着丢了下去。底下哪位七荤八素呢虽说不算高,还没缓过来,也没挪位,这下正中其背,八成够呛。 做完这些胡朔见霍陨殷已经走远,连忙赶了上去。霍陨殷走得并不算快,因为她觉得不对劲。费了这么大劲抓来俩人,不给个手铐,但是要点抓得挺准——黑暗。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怎么,没有光。再看上头,只有三个人,一拖不了时间二打不过,完全没必要甚至地窖都没有锁,被抓的路上也没封掉他们的感官。 就像是,“敌营一日游”? 不管怎样,还是先出去的好。 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47曲离开 然而两人还没走几步就在拐角碰见了人。 行吧,胡朔想,拐角遇到爱? 对面的女子有一双灰色的耳朵。狐狸?狼?狗?霍陨殷想着。她身边还有两人,霍陨殷盘算着她一个人打三个行不行。 见她收了收短刀,但没有全部收起来,仍然留了一点在外边,面前的女子说:“这儿想请您帮个忙。” 帮个忙?霍陨殷愣了下,没想到居然不是去完成什么事,觉得有点奇怪,但又很......新奇?毕竟帮忙这种事情,可能已经很久没有和她搭边了。 “什么事?” “无尘楼那来了人,叫白丞,望您帮我们,‘看着点’;又或者说,‘请’识羽离开柳仙居——您的熟人,识羽?” “我不认识他。”霍陨殷盯着她。身份高贵的人不会用“您”来称呼如霍陨殷这样身份略显尴尬的人,但或许会这么称呼胡朔。她想必是个跑腿的。想到这,她又说:“你主子是那只大妖。” “魍尾。” 魍尾?胡朔仔细想着这是谁,八成不太有名,或者比较,没有名气?反正权势大的他都该知道。只是奇怪为什么魍尾要和白丞过不去。胡朔想了一会才想起来,白丞后边是白胧。和雨司白丞相提并论的话,识羽也挺......难请?不管如何后者都要简单些,他觉得,前者得罪白胧,后者么,胡朔不知道,反正比白胧大概还是低一个档次的。 识羽如果知道他和白丞被提在一起估计得气死。 “我如何对他下手?”她这句话说得不轻不重,倒是思索的意思。想来是选择前者了。 “他会来无尘楼寻您,他若不与修离相识,不论如何修离也该卖他几分薄面,”说这话女子瞟了下胡朔,眼尾带着笑,“不是不方便去无尘楼请您,只怕是出的价您不喜——价是死的。私下找您的话,您想到的,都能一一应允。”对面毕恭毕敬,霍陨殷比她高出榜头,微微低下头,看着她。 “你如果真想让我帮忙,用得着这样?” 女人身边的其中一人拔出了刀,但没动手。于是霍陨殷略微扬起下巴,觉得没诚意。 对面“呵呵”笑了,说:“不过是怕您单干出什么意外罢了。这件事您二位来做,再好不过。” 她大概是不知道我俩一见面就打,这会是互利互助呢才没撕起来。胡朔想着,您这可不开玩笑嘛,请我俩,就给她一个人报酬,合着我就是廉价劳动力呗。不,是爱心志愿者:分文不收的。然而他仔细一想又乐了,谁能过得了他老爹那一关。从小到大给他打断过多少次腿。自个儿一没瘸二没瘫,那还真是他“下手轻”。 “您么......”女子抖抖耳朵,看向胡朔,“您的好处日后自会知晓。令尊也已同意,但不知您去做什么。您能随意退出,只要您愿意。” 呵呵,我不敢。胡朔笑了笑,但是心说我要是那么大胆我早跑了,我还在这和你们讲条件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家里那老头居然同意,从小他干什么都不让呢。 “我愿意接。”霍陨殷丢下这句话就想走。女子边上的人连忙跟过去带路。胡朔在一边问为什么不考虑两下,霍陨殷只丢下了一句“我要离开那里”。 胡朔本以为她永远不会离开无尘楼的。 第48曲猎 秉轩就坐在亭子里朝下头柳卿养的一池锦鲤喂食儿,见识羽火急火燎地从他身后跑过,就随口问了句:“怎么,尾巴给烧着了?” “我我找你呢。”识羽转过头跑过来坐在他边上,顺了口气,说,“你知道夏猎和东猎吧?” 秉轩是在琅嬛翻到过的。那会他仅仅是把这个当故事看了,谁知道这里是真有的,随即问:“知道——怎么了?” “人手不够。你去不去?” “你可以和柳卿去。” “我要是真带柳卿去,柳衡会把我皮扒了的。半苼和蚀牙跑路了,你去凑个数吧我求你了......” “我倒是没听过凑数的,怎么,找我是下下之计?况且柳衡手下的人是尽你挑的,不必找我。” 识羽就抱着腿坐着晃了晃脑袋,像是想着什么,随即猛地摇了摇头,说:“我认为他们......相当的,蠢。反正不太聪明。” “没了?”秉轩心说你嘴挺毒。 “选那些不甚好看的人?让我糟心。不如选个看着舒服的。” 这话中听。秉轩撑着红木栏杆,问:“这次的‘艳’是什么?” 见识羽还是歪着头看着自己,秉轩就补充说:“你们的冬夏猎就是‘猎艳’。‘艳’是指你们现在的,目的?这其中是有个故事的,可能你不知道,也可能,不让这么叫。总之,目的是什么?” “潋月山上听说有个叫寐的妖怪,手中有个盒子。这次是要寻那个盒子。若是都没找到,谁捉住了寐,谁就拔得头筹。” 秉轩听完觉得很奇怪,道:“妖怪是不会在原地等待的。更何况猎艳是大型的,你们怎么确定她会一直在那座山上而不是去别的地方?” “因为那是夏司随年困住她的地方。因为什么而这么做却几乎没有人知道。至于在山的哪里就更不清楚了。但听说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只是七七八八,不准的。而且奇怪还奇怪在,随年是鹿,玄鹿,性格温顺,不应该会自己做这种事情。况且这种事情要真处理,应是叫夏司来,为什么选作夏猎?” 秉轩不用想就知道这里面多少处奇怪,一想起随年他就能想到一个人,也是女子,而且似乎就是寐。她们关系应该是相当好的,封住寐就略显奇怪了。 “总归是好奇这盒子里有什么。”秉轩看着池子里的锦鲤,红的白的金的都有,大大小小。小的会很考进凉亭下方,大的这在湖心处,不会太靠近。 识羽闭眼靠在栏杆上,说:“谁打开盒子,谁就赢了——或者输了。” 这种事不是没有过。类似的在冬夏猎时发生过几次。要小心的反而不仅是其他四家,更是自己人。所以之前都是半苼和识羽组一队的。这会换秉轩,一来输了赢了都对秉轩没什么影响,二来他在琅嬛,多多少少都对这种事有些了解,不至于太萌新,而且他应该是看得出形式的。 “你连胜过多少次?” “十七次。” 也就是说近九年“艳”都被他所猎。秉轩知道猎艳的难度。相当吃惊。 “我来柳仙居十年,第一个冬季未参加,从第一年夏季到现在第十年头一把夏猎,要是断了,就太不应该了。” 第49曲迟到的话 连胜三场后规矩开始变更。 规则是可以改变的。五家,五年轮一次,一家一年是主导。也就是说,比如今年轮到柳家,柳家前往获取“艳”的信息,按秉轩所说,规则可以由柳家定。哪怕对其他每一家都不友好,也只能等下一年再换。如此,五年周而复始。 今年的规则是不能用上一年的搭档。意思是,不论半苼参加与否,他都不能和识羽在一个队。 一队只有两人,剩下一人也是相当重要的。 可惜他们忘了识羽单干也是取胜过的,在某一年夏猎。 这一年还有一个规定,就是两人不能分开走,这是针对识羽的。识羽可以自己丢下同伴单干,但这样就不行了。 “为什么对这种事情这么执着?” 识羽就站起来走到亭子中间的石桌前,回头看秉轩,说:“得不到第一就是差一个等级的,而且好像我的荣誉,也是柳卿的一样——我为什么不争?” “但你知道,长时间这样下去,他们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识羽已经跳着跑开了,只留下一句“要反早反了”,剩下一阵的蝉鸣,和锦鲤吻过水面漾开的涟漪。 ——没准就等这一次呢?秉轩想。 “随年?”祁七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笔丢给阿零,问,“问她做什么?” “我想起来你欠我那‘识羽不是江湖骗子’一千遍呢?” “哦,给你拍了照发过去。”祁七翻了翻纸,一边说,“你觉得,随年会和这次夏猎有机会是吗?” “是,”识羽靠在椅子上,“我想知道寐的大致位置。” “寐?黑发红瞳的那只妖怪是吗?她在舍身崖。山崖上中下,到底是哪里,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在那一块了——她相当强。随年么,也不一定干的过。我只能这么说,她自愿被困,你们费尽心思,没什么必要。” 识羽按着笔,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又伸手在本子上记着。 “你没发现最近几年的夏天不是特别炎热吗?雷雨无常,三伏盛夏也没那种感觉。很多人说夏司丢了魂。为什么会这样,谁知道呢?” 那“咔哒”的声音突然停了。识羽想起舍身崖的传说。说是一个商队,经过那附近,因为什么而经过就不知道了,大概是抄近道。舍身崖上有块石头,当时富商的儿子也在那。他远远的就看见石头上有个人,穿红衣服的女人,就背贴着石头,张开双手。就像是双手被钉在石头上了一样,双脚悬空,她脚下就是悬崖。不知为什么那个女人就朝富商的儿子看去,把他吓得够呛。当时一队人都发现了,结果富商之子吓得不会跑开了,再睁开眼,那女人却不见了。身边的伙计却说,那女的跳下去了。 故名,舍身崖。 然而那八成是个鬼,而不是妖怪。 “给你个友情提醒吧,颜色非常重要。艳丽非常的,可以是毒,也可以不是。”祁七说完就给识羽发了张图。 图上是“识羽不是江湖骗子一百遍”这十一个字,就这些了,没别的。 于是祁七高高兴兴地从阿零手里接过笔继续开始写命格。而识羽则愤愤地关上了手机。 第50曲赔礼 前几天识羽离开柳仙居后没人守树,所以蚀牙喊了两只妖怪去。那两只妖怪大概是重情重义,要是中间那课柳树出了问题八成就要以死谢罪。冬夏猎时反而会派更多人去守树。因为不是没有人或者东西在此时想砍倒仙树。吃过了亏自然得长记性。 柳衡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信任蚀牙。他们两个原本半缕交集都没有。 识羽知道舍身崖后第二天就出发了。车程近四个半小时,不算很远。来之前他和守树的其中一只妖怪提起过,那只妖怪似乎是知道什么,他说没人去过崖底,连那块石头都没见到过,又说这些天八成会下雨,给识羽递了一把伞。他递过来时伞柄是朝上的,像是拿佩剑一样。识羽觉得是伞里放了什么东西要给他。 在车上他弄着伞柄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就是那个漆红的伞柄上有个矩形,是拼接上去的,下面有一串穗子。于是识羽放弃了,觉得对方大概是单纯想要给自己把伞遮遮太阳挡挡雨。结果伞柄朝下放的时候从伞里飘出一张纸,八成是卡在伞的骨架那没被发现。识羽打开一看,发现是“给我赢”三个大字,气得他一手撑在骑车的扶手上摆了个“暗自神伤”的姿势,闭上了眼。 识羽是上午到的,而一到下午,柳衡就收到了消息。此时柳卿正缠着他想去涟月山。好说歹说柳衡才让自己女儿打消了这个念头。 谁知又出了事。 识羽找人把桑家的人打了,打断了腿。 于是柳衡给对面的人发了句“怎么回事?”过去。 对面的人解释说,被打的人叫桑伏祇,原因是,去年冬猎,追人的时候,桑伏祇趁着识羽不注意,把他推下了山坡。虽然没断手断脚,但擦伤很严重。那事柳衡父女是知道的,但不知为什么而受伤。 本来那次识羽是不想带桑伏祇一块走的,结果没办法,人家死磕,就带了。可没想到他会那么做。桑伏祇原本以为他已经忘了这事,因为当时处理完伤口他就继续猎艳,没管他。结束后也是,因此他觉得自己逃过一劫,人家没打算追究。 看来该来的总归会来,不过是迟到片刻罢了。 “你就该让我去看着识羽的嘛!我都放假了为什么不让我去?我高考也考完了!” 然而柳衡到底是没答应,而是准备着给人家“赔礼”。 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好,连胜的确是好事,但如果识羽会被所有除了柳家的人针对的话,情况并不妙。反而可以说,示弱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识羽这辈子不会对他们那些人示弱的。 本来识羽是自己撑伞的,可秉轩忘了识羽从来不做这种事才没有命格,以为他要动手,就代劳了,可惜没有。识羽就在阴影下俯视桑伏祇,倒在地上的年轻男人已经顾不得礼仪开始骂人了,识羽只觉得好笑,说:“你连偷袭都不成功,也有脸来夏猎?你们桑家是不是没人可招了招这么个废物,实在没人可以来柳家借两个人用用。丢人。” 这次识羽拿桑家开刀,其他三家也没说什么。识羽挺有兴趣地看着地上的人骂人,越骂越难听。识羽反倒是乐了,朝山中走去。走远了秉轩才问:“是不是欠妥?” “你怎么不问问他推我下去的时候是否欠妥呢?他要是一声不吭,就是我的错;你看他这样,丢脸的就是他们自己。” 第51曲山 潋月山,与名字不符,这里四处都是阴森森的。 山脚下是有人住的,而他们一般不会上山。偶尔会有人上来打鸟,但不会多。毕竟没什么可打的,也不好打。小路没人常走,所以杂草丛生。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条路。乱石上点点青苔,这里时常下雨,但放晴时树荫遮蔽,相当潮湿泥泞。有些山上在这个季节已经是蝉鸣阵阵,这里却没有,再往上走的途中,一两声蝉鸣显得渺远,而凄切。 刚才识羽在山下听人说了,这里呢,发现得最多的就是尸体了:自杀或者抛尸,基本上都是不想被人发现吧。夏猎是越来越难了,没准一会儿就碰上了呢? 因为是比其他几家早上山,所以识羽二人走到现在也没看见一个人影。虽说柳家部分人也一同上山,但不是一路人。这种一般是不会抱团走的,况且人家有人家自己的想法,没办法。 这会全是树荫,秉轩就把伞收了。识羽要往岔路的右边走,秉轩要往左,就用伞尖戳了戳石板,说:“左边。” “右边。”识羽强调。 “不然这次你听我的,下次听你的?”秉轩觉得这小东西还是该这么“商量”。 “行,左边,”识羽改口,“为什么?” 秉轩没掩饰,因为觉得没必要,就说:“支持我活着的笔,那支写命格的笔能写下一切,就能知晓一切。况且在琅嬛这么多年,看也看了,听也听了,多多少少是知道的。” “吼。”识羽也没仔细听,含糊地应了一声。他在想一些事,比如柳卿的笑脸,比如冬日的细雪,比如夏猎完了他就可以睡上好几天。他努力调动着自己所剩不多的热情——像是随时要举着圣火爬上喜马拉雅山那样的热情。所以他没仔细听,反应不大。秉轩见他这个反应,也没说什么。 这里不是什么景区,没有专门修条路来通车什么的。再者修路也很难,山不算高,盘山公路这种也没必要。总之一切都得靠自己走。头顶不是一片传来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一抬头又再无踪迹。识羽眯起眼看过,有些树上是有鸟巢的。 至少在这里,山是活的。 当秉轩发现身后没有脚步声,准确的说是识羽踩在落叶上的声音消失时,他回头看过去,发现识羽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没有说话。 “怎么不走了?” 识羽一脸幽怨:“我走了四个小时了。往常这样子,都是半苼背我的。”他的意思大概是要么背他,要么休息。 见秉轩没说话,也没什么反应,他又说:“你想是来过这里一样。树生得杂乱,先前有路,可现在没有了。你怎么确定,你的方向是对的?” “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故意领你去错误的地方。只是你真要去舍身崖,也难下崖底。山崖附近有个小坡,陡峭,但是可以下去。” 识羽还是没说话,秉轩皱了皱眉,问“怎么?” “不想动了。” 秉轩觉得要是背他那真的就得露宿山头了。 第52曲路 秉轩到底是叹了口气,问:“有人说过你方向感很差吗?”他心里其实是觉得要是猎艳不是两个人一起,那么让识羽一个人走,一定会迷路。 “有喔。”识羽死气沉沉地回答。 “好吧。你只管跟着我,我从琅嬛出来,就再也没有被困的道理。” “嗯嗯嗯对对对。”识羽又敷衍。秉轩就靠在树干上看着他。本来以为识羽是要休息的,谁知道他环顾了下四周,像是在找什么,又接着走了。见秉轩没动,就问他说,“你怎么不走?” 好吧,秉轩觉得他这个“环顾”的动作和他仰头看自己时头抬起的角度是差不多的。就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食指抵着下巴说:“不出意外天黑就可以赶到山崖,但是要不要下去,怎么下去,就成了问题。”决定权还是在识羽手中的。 识羽没搭话。秉轩还是在前面领路。到底是七月初,又正巧是闷热的日子,在树林里还是有些热的。在这种环境下,反而是催生出一种腐败的感觉。阳光斑驳,像是两个世界。 “涟月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识羽有一句没一句地问。 秉轩想了想,就说:“有人在奔跑时,抬头望见空中高挂的月,在林间隐隐约约,仿佛坠入水中,看不真切,却又近在眼前,后称,涟月山。” 由月得名么......识羽想也没想,就知道很奇怪了。他觉得很好笑:“什么人会在这样的山中奔跑?崎岖不说,树木有意棵没一棵。如果奔跑的话,也不会抬头看吧?” “如果是往回看呢?”秉轩说。 识羽也知道自己平时就是有很多问题的:“又不是打闹......为什么往回看?大晚上的也不会有什么人出现在山野呀。有什么在追这个人吗?” “谁知道呢。” 这座山本就是有很多奇怪之处。 直到傍晚,大约五六点,天还没黑,识羽在后头跟着,慢得让秉轩不得不一段时间就停下来等他。夏季昼长夜短,大约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内天才会黑。于是秉轩就接过识羽的包,代劳了,心里想着他还真是......弱? 识羽叹了口气,无奈得不行。他抬手把头发拢着扎起来了,识羽的头发刚好就到肩膀处,自然而然地,他脖子后的伤疤露了出来,如一条毒蛇,狠狠地咬了秉轩一口。 但他没问由来。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原因来问,他不知道。 他们眼前的是一条小路,不知从哪里蜿蜒出来,又伸向何处。路似乎是有人可以做的,明显就是由小石头铺成的。四周的杂草也挺茂盛,但至少是能看出来是条路。小路的左边是一大片红叶林,右边是识羽和秉轩。 识羽肯定那不是枫叶。那些树和他们来时看到的树是一样的。 四处都很安静,无声无息。 这应该是叫“荒芜”。识羽觉得。 第53曲赤朱 就算是初秋,树叶也不会因一道之隔差那么大。一边赤红,一边墨绿。 地上也是火红的树叶。红叶连着晚霞,一团赤朱丹红。识羽又想到涟月山,这个清冷的名字显然是与此景不同。 柳卿‘养’了只鸟,在柳仙居,叫末鸟,白的,软的。鸟对危险是很敏感的,它们轻灵,与天空相伴。这里从山脚开始原本是有鸟群从头顶飞过的,树上也有鸟巢。而红树林则没有。这时倦鸟应思归,天空中的鸟会比之前多点,而附近自始至终都没有鸟啼,更无所谓鸟巢。虽说树林之大,不是只有这一处可以为家,但说到底还是奇怪的。 为什么飞鸟不在那片林中?兴许有天敌,又或是别的原因。 比如,树林本身就是危险的? “我不信你看不出这里有奇怪。” 秉轩是看出来的。 “我奇怪为什么今年没人跟着我。往前都有别家的人想着要搞鬼,今年怎么顺利得不像话——是我多心还是他们太蠢?目标能一下子就确定,又有找到目标的方法,甚至没人阻拦。” 识羽是想说他们再蠢就成负数了。但到底,还不至于太差。 秉轩没说话,只是看着识羽。 不管怎样还是先戳戳吧。识羽就从地下随便捡了根够长的树枝走了过去。这时一阵风吹过,树叶一齐发出“唰唰”声。树上似火红叶就飘了下来,原本是要碰到识羽手腕的,结果识羽下意识一缩手,就刚好碰到树枝。原本深棕色的树枝一触碰到树叶就如被火燎烧一般,一下子就黑了一小块,蔓延时镀上了一层红边,可也仅仅是一会。所蔓延的不多。 识羽也不知该庆幸没直接进林子还是该庆幸用了树枝戳。他轻轻碰了下树枝末,“咔”一声树枝断成了两截。 “颜色是非常重要的,艳丽异常的,可以是毒,也可以不是。”识羽想起祁七说的话。 就在识羽摆弄树枝时,秉轩在研究那把伞。他握着伞柄时,总感觉不对,大概是手感问题。他也不知为什么这么觉得,伞柄时深红的,八成是红木做的,末端镶着一条银白色的长方形,不知是什么材料,上有淡红色花纹,从那上面挂下一条白色的穗子。秉轩小心地用指甲拨弄矩形与红木的交界处,慢慢地把那矩形弄了下来。里面有张纸,他一个没接住就掉到了地上。于是他弯腰捡起来,也没打开,就招呼识羽过去。 识羽正想着能不能百度看看的时候,被他这么一叫,就过去了。他接过纸条,想着怎么传个小纸条都这么秘密,又不是地下党交换信息。纸上又是一顿潦草,写着“打伞,树叶莫碰”。反面则是落款“爱你的老哥与蚀牙?” “......”识羽不太想抬头,觉得秉轩八成是在憋笑。 所以这个爱心是半苼还是蚀牙画的? 第54曲丹红 好吧,识羽看向白色的伞,心说这也不够两个人撑吧?他心里比划了一下,觉得够呛。 然而他错了,其实两个人撑还能多一点位置出来。 伞外事纯白的,伞内则用红色画着识羽看不出代表什么的图案,像个园阵,但又不是,也没什么规律可言,但很整齐,很和谐。 识羽本来想撑伞的,但秉轩接过了伞没让他撑,原因是识羽太矮了,自己站在伞下得弯腰,或者干脆撑不到。 当然,这在识羽眼里是秉轩尽到了一个帮手的职责。 于是秉轩就看见识羽已经往前走了,就忙问:“现在过去?快......” “猎艳,不是通宵的吗?我可不会等天亮,更不可能在这里过夜。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留下。” 你倒也挺凶。秉轩心说,嘴上则说道:“你对柳卿,也会这么说吗?” “她知道我习惯啊......”识羽回头看见秉轩跟了上来,就继续走着,“看我心情。看哪个倒霉孩子会撞在枪口上呗。” 识羽又看着面前的树林,落地残红,寸草不生。树干也是偏黑色的。如果不是知道这里有毒,当真是一派,华美。他对这树的唯一好感就是,没有虫子。夏夜是相当讨厌的,之前识羽就让人喷了一身驱虫的喷雾,现在反倒是显得多余了。 一道之隔,天壤之别。 头顶传来“簌簌”的声音,约莫是树叶落在伞上了。 大概走了一两百米,红叶林就到了尽头。。 “其实舍身崖不高,大约只有三四十米,并非万丈。人们没来过,或者说来过的都没能回去,况且种种诡异,让他们觉得这山崖深不可测。”人们往往会对不清楚的事物夸大形容。秉轩说着,一边将伞横过,伞面对着树林,左边是空地,走着。断崖与树林之间有几十来米的空地,二人就在林子与山崖正中走着。为了保险起见秉轩还是打着伞,与识羽并排走着。 大概走了有一段路程,秉轩领着识羽朝山崖那走。日已西沉,夜幕逐渐来临。识羽取了水喝了两口,问秉轩需要吗。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问:“现在去哪?下到底吗?” “是。”秉轩回答。他该庆幸识羽的包没什么东西,不沉,不然他该累得够呛。 顶多半个小时后天就会全黑下去。如果不快些,就难办了——打手电会暴露行踪,当然,下到谷底发出的声音也会。假如寐对一切抱有敌意,一旦天黑摸不清方向看不见人影,他们就会一下子处于劣势。其实这种完全不用担心,因为早下晚下,都是看不清的。半黑和全黑,也没多少区别了。 识羽不会攻击任何人。而且他觉得,秉轩应该没有半苼那样的战斗力。 在一处隐秘的杂草丛后,的确有条通往底部的小径。 识羽看向秉轩,过了几秒后他决定打头阵。 路相当陡,但好歹还有一块一块岩石可以踩,也足够牢固,没太多青苔,总不至于失足摔下。 第55曲盒 在下去时识羽深刻意识到腿长的重要性。 ——他够不着下一块石头。 秉轩似乎发现了这一点,就在他上方伸了只右手,示意他搭着,以便下去。识羽看了那只指节分明的手一会,才搭上去,说:“在我眼里肢体接触等于寻求交配。” 秉轩愣了一下,问:“那该是蚀牙的观点吧?” “但和别人接触的确让我觉得......恶心。”识羽不反感熟人的触碰,但反感陌生人的。好吧,他承认,秉轩夹在“熟人”与“陌生人”之间,半熟不生、总之提个醒,也是好的。而秉轩则感叹蚀牙居然把识羽当犬类来养,而且看起来,养得还不错? 好不容易下到了底,识羽轻轻拍了拍手,胡乱地在身上抹了抹手上的泥土什么的,却不觉得四周暗,反而有些......亮?不是月光星辉,更不是夕阳的余晖,似乎前方有别的光亮。两人都觉得很奇怪。这路只能一人在上一人在下,而崖上就是识羽先下,所以这会依然是识羽打头阵。秉轩不敢离识羽太远,因为未知因素太多,不好控制。 拨开乱草识羽脚着了地。秉轩发现识羽不必蹑手蹑脚,就能做到悄无声息,觉得很新奇。而识羽则打量了下四周。前面也是一片火红,不同于刚刚那片树林,是橙红的,带些曙红,这个则是胭脂色的,殷红。仔细再看时,发现那是一片......花海。那中间有个黑点,识羽眯起眼想看得清楚些,猜测应该是个女人,长发及腰,坐在地上。而且似乎,暂时没有发现自己。 秉轩刚要下来跟过去,识羽突然“嗯?!”了一下,他就把脚收了回去,知道事情有变。 包被放在了地上,就在秉轩脚边。此时识羽面前站着一个女人,他不敢动。面前的黑发女人有一双黑色的眼瞳,眼角微扬,识羽注意到了她的额头,在发际线处有两个肉色的小角,头顶还有两个黑色的长角。她穿着赤棕色的上衣,衣角斜岔开,露出腰腹。在半黑暗中却也看得出有马甲线的样子,相当白皙——却不似人的那种。下身则着一条红色长裙,裙摆是斜的,左短右长。黑色的衣袖上方各有一个大红蝴蝶结,袖子上还有暗红色花纹,精致繁复。 “你就是寐,是吧?” “是。我在这第一次见到有或者见到我的人,新奇至极,新奇至极。”那女人笑了笑,识羽再次眯了眯眼睛,因为看到她嘴里的......“獠牙”。 嗨,识羽心说,新奇的还在后边呢。然后低头看了看寐的双手,发现她的确捧了个盒子。黑色的,有藏青花纹,盒子顶部刻着什么看不太清。四个角上都镶嵌着淡蓝色的晶体,无瑕的,十分透亮。至于那个锁,看起来并不需要钥匙就能打开,是属于那种,手动打开的。 可总之这一把他必须要赢。 “我要这个盒子。” 第56曲寻 “如果你承担不起。” 识羽直视那双眼睛,问:“你在哪呢?守着一个盒子——盒子就在这里,可你又在哪呢?” 寐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心里原本是想着这人怎么和自己谈条件,她早就想好了。可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倒是让她不知所措。 秉轩觉得不太对劲。识羽是不知道和寐有关的事的,他所说的如果不是为了诈她,那又是从哪听来的? “我就在这里。在你眼前。” 是妖怪吗?额生角。琊龙是额生四角的,白丞就是琊龙。可怎么当时见到白丞的时候他额头没有?嗯,是鬼怪?但又太具体,倒也不是。识羽心里想着,她是在说谎。 为什么说谎呢? “你......”识羽皱眉,“才不在这里。” 寐低下头,双肩轻微地抖动,大概是在笑。然后她抬起头,识羽觉得,她的脸虽然是惨白惨白的,在夜里有点奇怪,但又很和谐:大概是所有女子的笑容都这样。 “喔,你倒也厉害。谁也没看出来,阎罗么,没有;随年也没有。独独给你一语道破。你想怎么要到这盒子呢?” “你不怕给错人了吗?假如我心怀不轨呢?”识羽手腕上突然一松,他伸手扭了扭腕子,问。 “我也是‘心怀不轨’之人,不是吗?可我还是守着盒子。” 识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寐见他没了下文,又追问:“你想怎么要到这盒子?” “我寻到你,你就给我。” “偏生你猜不到也不知道我在哪,却要找到我?”寐的声音始终是有些上扬的,却没有轻佻的感觉,“有些人,你找不到,不是因为藏得深,不是因为找不到,是他们不想被找到。明白吗?” 阴差阳错的,识羽就问:“你不想被随年找到吗?” 对单方有好处,算是好处,也不算好处。 “不想。” 识羽又皱眉,有些不满的样子。寐觉得他略微生气的样子还挺可爱,想逗逗他。结果识羽说:“你想离开这里。我找到‘你’,你离开这里,盒子归我?” 寐一直没看识羽,她在看不远处。识羽也没盯着人看的习惯,也就没发现这一点。寐不做声,当识羽直视她的时候,她依然看着别处。识羽想朝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谁知她却说: “你可以打败我,盒子也归你。但要让我双手奉上,却难如登天。” “可哪又是我?阎罗殿前的还是故人梦中的?”当她抬起头看着识羽,识羽才发现自己大概比人家还矮,不禁叹了口气。而寐却没在意他这一叹,又道:“你不在意盒子里有什么吗?” “是什么?夏猎的目的罢了。” 她摇摇头:“我竟也有这福气,守着猎艳中的‘艳’。我实话告诉你,我不怕你们一齐争夺。只是这盒中有两件东西——两件都是你打开盒子便会出来的。其中一件是你们嘴里的暗器,没人躲得过。我不行,你不行,白胧也会被伤到。前两者是必不会是轻伤,后者白胧,多多少少能让他见红。其二是,澹台珣的影子。” “我只听五棵树下压着他的魂,唔......修为?躯壳、五感、情欲。影子?何苦费尽心思关住这个呢? “没有影子,他自己是无法移动的,只能依附在别人的影子中。但你知道的啊,他不能在普通人的影子里。因为他们的魂是脏的,所以影子是是重的。本身就足够阴暗的东西,容不下第二个‘阴暗’。那样的人,那样的影子,凡间不会有。若是真的需要,当是鹤仙或是别的什么小神仙的影子。可那也不能待太久,迟早是会被发现的。” 意思就是,澹台珣现在还移动不了。 “多了阴暗?那会如何呢?” “如何?心性大变,黑白不分。谁说的准?” “可既然被镇,又谈何‘移动’呢?”秉轩突然开口,“五棵树压不住他,是吗?” 第57曲难分 “他没被困住过——守树是个借口。但事实上,也算是被困住吧,虚弱得不成样子呢。” 识羽突然抓住寐的左手,寐突然一惊,差点盒子都脱手了,识羽却没管那么多,急忙问“那守......” “放开!”寐甩开他的手,神情不悦,“不是你该管的。” 她往远处走去:“难舍难分,本不该告诉你的。” “你走吧。”寐自顾自地坐下,在白骨与红花之上。她还是微微地抬起头,看着夜空,手中捧着一只盒子,“别再找上来了。” 我还是讨厌她眼里的哀婉。先前第一眼看到她,识羽觉得这个人妩媚而张扬,此时她表露出来的那种难过,识羽又好像在哪见过。他大概是讨厌这样的表情的。“难道你,就一直留在这里?” “我看见了你害怕的东西。”寐又冒出了这么一句,“你再纠缠,命格就变了。” 我害怕的东西?识羽心想,我也有害怕的东西? “变了就变了,大不了再偏移一点——你到底是,害怕见到随年吧?” 害怕吗? 是了,这大概就是他们口中的顾虑。 “对她不好”,这大概就是借口。 “那我便也......瞧好了。” 识羽一下子没听出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了下,才明白她是答应自己的条件了。本来识羽是以为要在山头上喂个几天蚊子的,谁知运气好得不行。秉轩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了,识羽走过去,皱着眉,似乎在想什么。 ——然后把衣服脱下来,铺在地上,坐了上去。 秉轩:“......” 他怎么记得识羽以前没那么挑? “你说祁七能让我见到夏司吗?” 识羽突然侧头问秉轩,秉轩也侧头去看他,说:“祁七么?你们两个不是两清了吗?让她出手的话,代价也不小的。” “才不是,”识羽吸了吸鼻子,“她上次说给我抄一千遍的,结果就给了我一百遍。所以后来我俩达成协议,她帮我九百个忙,我俩就两清了。” 秉轩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这么来看,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就是祁七干的吧?那些命格岂不是也马马虎虎?平时大大咧咧就算了,这种芝麻大的小事都记不清,怪不得一直被祁九挑出毛病。不过说实话也就一字之差吧?到底不是就写了十一个字吗? 这时秉轩才发现识羽眸子很亮,不是那总万千星河倒映眼底的亮,而是那种,野兽夜晚的,眼里的绿光。 只是颜色不一样并且亮度比较暗罢了。不然识羽大概是行走的手电筒。 月光大概不及他的一半。 “接下来要是也一帆风顺的话,我会很苦恼的。”识羽又朝寐看去。他觉得自己完全做不到像寐那样,整日整夜地想着别人,或许痛苦,或许煎熬。只和内心的自己争辩,一直都是一个人。 为什么不为自己开口辩解呢? 虽然识羽不太清楚其中的缘由,但他还是觉得,困难还是需要双方一起面对的。 仅仅是他目前觉得。 第58曲白昼 寐没什么事可以干。她不需要睡觉。 所以当着秉轩的面偷看识羽的梦。这本身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这种事她干得多了。 ——梦里有一只蓝色的鸟,有华丽的翎羽,能跟天空相争的蓝色。 识羽在水中,他想要张口,却从嘴里吐出一串气泡。没有寒冷,没有窒息,他头顶是冰层。冰层上面,是一只蓝鸟。 那只鸟看着他,他想打破冰层。 水下有很多双手,他沉入水中,深影拥抱着他,冰“咔咔”裂出了几条狰狞的裂纹。鸟没有飞走。水涌了上来,大概很冷。识羽手往前抓这,什么也没抓到。 ——看看我? 光透过冰层挤入水中,少得可怜,渐渐沉入湖底时,识羽看见那只鸟,有着宝蓝色尾羽的雀,飞走了。 到底是飞走了吧...... 裂纹又忽然游走开来,识羽呼吸一顿,醒了。 随年看着祁七,她知道写命格的人不会没有理由就主动让人去什么地方找什么人,向来是命格偏了才会如此,他们在努力让命格归位。这种情况很少见,但随年是听说过的。 我的命格偏了么?她想。 “不用顾忌什么,去柳仙居就好了。” “出了什么事吗?” “白胧要醒了。”祁七又重复了一次“白胧要醒了。” 福祸难定。 随年食指在空中虚划了一下,指尖出现了一条嫩绿的藤蔓,她拢起栗色的长发,用那藤蔓扎了个低马尾,说:“我知道了。” 上一次白胧出来是在白色大妖闯入琅嬛,那只妖怪当时让几乎所有妖怪都俯首称臣,后来知为什么,就再没有音讯,与白胧一起,在同一时间里,销声匿迹。 “你不如猜猜白胧等今天出来蹦跶等了多久?” “唔.......”随年倒没太在意祁七这种以下犯上的口吻,而是认真地回答道:“从那次大妖闹事以后?” 祁七显然是猜到了她的结果,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也可能是所有人的答案都是这个,她说:“你怎么知道,那次事件并没有结束,并且是为这次铺垫呢?”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有人需要出动,给白胧部署。 或者说果然写命格的都是人精?太聪明了,的确会被上天收走。河神要拖她下水不是没有理由,到底是为了自己搏一次,还是天命所定,没人知道。写命格的人会知道很多事,也可以选择忘记一些事,不过是一笔带过罢了。他们的一切举动都是被写在命格中的,有迹可循,就掀不起波澜。 或许还是该向她问一下困扰自己的事啊。随年走过阿零身边,叹了口气。 她的手被鹿仙牵着。鹿仙是上一位夏司。随年抬头看了看,没看清鹿仙的脸,只记得他头上巨大的白色的鹿角,长发委地,白色的,他着一身淡绿色长袍,衣摆有祥云。从袖子下伸出了一节温润如玉的手,牵着自己。 那时随年还是个小孩,她面前的一条河,河中有残破的花灯,影影烁烁,像在苟延残喘。她脚下是一片花海,红花,妖艳的。 鹿仙告诉她,这里没有白昼。 第59曲一语道破 柳衡坐镇柳仙居,不多见。 好吧他其实是出于私心的。怕柳卿跑去找识羽了。于是二人一番商议,最终柳卿答应陪柳卿逛街。 但好巧不巧,随年到了。 门口的人说,外边有个绿衣服的姑娘,就坐在门口,好像在等什么人。伙计留心,问她在等谁,她说不知道。那人觉得奇怪,就过来通报了。 柳卿正在抱着手机和人聊天,柳衡也就跟伙计出去了。解决这种事大概不需要太久。 栗色头发,绿抹胸,白裙子,裙角镶着金边,安安静静地坐在柳仙居的门口,看着前方。也亏柳仙居地上一尘不染,不然姑娘裙子可就脏了。她挑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着,腰挺得很直,半闭着双眼,似乎在听着鸣蝉挣脱桎梏的高歌。 “您在等什么人?” 随年循声转过头,看着柳衡,便站了起来,说:“我要等的人还没有出来——你是,青媓的爱人?” 看着柳衡惊愕的表情,随年补充道:“我是夏司,随年。有幸见过青鸾仙,不知她可安好?” 识羽醒来后对上寐的目光,下意识抱紧了自己。 “......不再睡会?”寐问道。 他顶着那种被人偷窥了的奇怪感觉,摇了摇头。 “如此。我就在绛河之下,哪也不去。” 绛河?绛即是大红色。什么河是红的?总不见得是赤潮,河变红了。早些年听说为了围捕水中妖,死的人不计其数,江河都染红了。“绛”字单指颜色,还是别的什么,寐不愿说,识羽也不愿意问。如果一切都由“一语”来道破,那就太没意思了。 “你可等着我。”识羽不知道绛河是什么,但还是回了一句。 “道理我都懂,但为什么我最近一直都和‘水’有关?” 见识羽这么问自己,秉轩随口道:“绛河也未必指河流啊。” 识羽也奇怪为什么寐会说出那四个字,从坠崖到被困,只与草木有关,半滴水也没有的,就算有,也都是血。 “什么河没有水?” 识羽更头大了,他觉得这个问题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秉轩显然也发现自己这个问题对于识羽而言太难了,刚要开口说出答案,就被识羽一个眼疾手快扑过来捂住了嘴,然后听见他大喊“我可以想出来!”所以,秉轩觉得他真不像蚀牙带大的,八成就是柳卿带的。如果蚀牙教他的话,识羽八成先会把人的嘴撕豁然后丢下一声“嘁”。 没有水的还能叫河吗......识羽委实不知到底是什么,但仔细一想,或许重点在那“绛”字。 寐绝不会在水底,那绛河必不是真正的河。就算真是,也只会是鹿饮溪那种小溪流,怎么可能藏得下寐。那绛河应该也不是字面上的红河。 说实话,识羽吹牛这本事倒是跟着蚀牙学的。 第60曲红线 识羽本来是想去借书的,梨树那家有很多的书。不过他们家是唯一一家不指树为姓的。那家姓“黎”,每个人名字里都带草木,但为什么不是木子李,大概是因为李也是树,怕混了。 随年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识羽不好意思让人家空等着。况且他觉得借不借也没多大用,反正自己不一定会去看,也不一定看得到。他只是喜欢和黎芩那样的人相处罢了。黎芩是那家人的独苗,可惜终日坐在轮椅上,话也不多。 ——虽然知道在别人说话时分心不好,但识羽还是想着下次去找黎芩的时候再顺带喂鸽子。 识羽听随年说,梦里有人。 她和鹿仙在一起。一大片花海,发出幽幽的红色的微光;一道她尚未渡过的河,上面有残破的莲灯,一些灯里的烛火已经浸入水中,却还在苟延残喘着不肯熄灭;一片漆黑,远处似乎还有残垣断壁。没有月亮没有星辰,却有一个人。 红头发的,女人。 识羽在想,他见到的寐,是否和真身一样。但寐,应该算是鬼怪,哪怕是妖精,真正的样子也不会让人轻易看见。若果她真如别人口中的那样,与随年的关系相当好,那么她有可能,不是识羽在崖底看见的那副模样。 “你介意见红吗?” 随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睁着有棕色瞳孔的大眼睛看着识羽,又看看秉轩,于是秉轩补充说:“见血。” “一道小口子就好了。” 随年就点了点头。识羽起身迈过门槛朝外走去,留秉轩和随年在屋内。随年打量着柳仙居,这会柳卿和柳衡已经出去了。 识羽不过多时就回来了。他手里拿的是一段红线和一个铃铛,白色的,但不会响。在踏入厅内前他就听见随年说,像是缺了什么一样。到底是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我总是看不见她的脸,被什么东西追着跑,我朝她跑去,我边跑边回头看,没有鹿仙,她好像注意到了我这里的动静,刚要转头,我就醒了。后来我跑上小舟,水上有莲灯,莲灯下边或者水深处,有小鬼,它们要拉我下去,我不敢动,只是抓住船。我看见小鬼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突然松手,我抬头去看她,又醒了。前一次我已经很靠近她了,所以,我是要面对她了吗?” “如果是她要面对你呢?”谁是躲避的人,还不好妄下定论。 识羽只是把红线对折,然后把铃铛穿过去,拿着线头,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匕首,是从琅嬛带回来的。他在左手上划了一道口子,把血抹在铃铛的左侧红线上,以及红绳左边末端。然后把刀递给随年。他上次就注意到无论血多血少,刀上永远沾不上血。 随年像识羽那样在右边涂上了血后,发现铃铛完全只停留在绳的中间,无论她怎么晃,铃铛也不会左右滑动,一时间很奇怪又道:“这是媒介?一会你要做些什么?” 识羽没开口,有人端着香炉进来了。 第61曲直视 随年看着香炉,那是个银白色的小型香炉,有金属光泽。上面刻的是一只鸟,脚下有火苗一样的花纹。鸟的背面刻的是小鬼,正在四处逃窜。随年有些奇怪,按理说炉上一般不会刻上火苗样的花纹,好比烟枪上边挂的铜钱。用什么年号的也很有讲究。一般用年号属水的,这样水克火,二者相对来说是平衡的;如果用属火的年号的铜钱,烟枪本就需火,火上加火,极易产生危险。所以与火有关的东西,当然锅碗除外,多刻水波。这香炉看起来不像是刚买才一两天,应该用了很久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么奇怪的香炉。柳仙居里的人,应当不至于看不出来。 识羽知道她会看。于是借机盯着她的眼睛。她眼仁雾蒙蒙的,像春末夏初细雨绵绵的江南,又如秋末冬初迷雾阵阵的早餐。他转头看向不秉轩,正巧秉轩也看着他。识羽是不习惯有人盯着他看的,这会让他很不知所措。一般来说,他会别过脸,或者动下眼珠,不去看别人。但这会他倒是忍住了,对视的时候他看着秉轩的眼睛,明亮,如银白月光洒在雪地上,月出云散。 识羽有些迷惑,低头想了一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分别给随年和秉轩倒了杯水。随年道了声谢,没喝。这会识羽倒是敢直视秉轩了,有点期待似的。秉轩不知他又来哪一出,但也呷了一口。然后他听见随年轻轻“唔”了一声。 她好像有点困。 脑海里是满天繁星。 她强打精神说不太对。识羽问她哪里不对,随年说,没有星星,本来是没有的。 “没有星星?什么意思,之前没有?”识羽觉得可能是这次用量太大了,刚端来炉子没多久就让人有不行了。 “没有......都是花。这里还有,唔......” 如果见到真容,如果直视对方的话,到底会想在哪里呢?是迢迢银汉还是幽暗一片,当然是前者了。 秉轩在边上小声说:“她说的意思大概是,地上没有很多花。” “但是,你知道的,那边,潋月山,那个‘寐’,假如那都不是真的她,她脚下那么多的红花,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不管怎么样,她身边一定有红花。你也知道,之前随年也说,梦里有红色的花。”识羽有点慌,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也没多少时间给他想了:只要随年入梦,他也会入梦,“——她对这香这么敏感?” “鹿对什么都很敏感。”秉轩对此轻描淡写。 “我也很敏感,谢谢。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参加这次猎艳。”识羽说着,把脑袋搁在桌子上。 “......识羽?” 识羽闭上了眼睛:“你可记得你还欠我猎艳的故事没说。” “我记得呢。”秉轩回答。然后他就没听见识羽说话。 只是他觉得,铃铛好像,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第62曲绛河清浅 如果,从舍身崖上坠下的人,是寐。 这个梦充斥着烟云,很淡,不易让人察觉。识羽脚下一片花海,让他无从下脚。随年在他不远处。他不敢开口,怕打草惊蛇。 他觉得好黑。天上没半点星光,日光也不曾有过一缕。 压抑得,让他不舒服。 绛河之下,绛河之下。 “什么河没有水?”他问自己。 随年朝背对着她的红衣女人。那女人似要回头。识羽却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银河没有水。古人以北极星为天象正中,银河在北极之南,南方属火,尚赤,所以叫绛河。而绛即指大红色。可此处并无繁星,疏星也不曾有。但一想到随年被香放倒之前的一番话,识羽又不免奇怪。再加之秉轩那一句“没有花”,他觉得,或许这里根本不是寐所在的地方。但同为随年梦境,又持续了很久,寐既如此关心随年,莫非不晓么? 诸多疑点在识羽心头,一时识羽也吃不准,只走一步看一步了。 识羽看见随年猛地抽回手,又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怕我?” 他听见女人问随年。 随年没回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往后退,她下意识就这么退了,反应过来,已经拉开距离了。 “你不是。”她声音应该是有些颤抖的,她努力不让人听出来,“你绝对,不是。” ”我是,我当然是。” 识羽看着女人站起身,白皙的足,一身红装,红色的长发及腰,红色的眼睛。衣摆上红色的花纹。她走向随年。只是随年没勇气迈开步子了。 “——识,识羽?!”随年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烟雾缭绕时,女人伸出手,一如随年突然缩回手那样。她靠近随年,手将抚上随年的脸,却没有往前再近一寸:那烟雾像是刀刃,横在她脖子上,在她首级四面八方,八柄刀刃。 “你才不是,寐。”识羽又问向随年,“寐她在哪?!” “我就在这里。”女人笑了,有点渗人,“这里是我的地方,你觉得还会有别的人吗?” 识羽这会是笃定的了,他看着女人:“你不是,你永远不是。” “这么让人伤心?”女人理了理红发,双手轻触刀刃,说,“你以为这烟可以把我困住?” 识羽当然是这么以为的,他正要上前,随年就让他往后看,他头还没回过去,就被什么拉住了脚。意识到女人还留了一手时,已经晚了。因为识羽看到女人朝随年走了一步,没有刀刃拦着,那泛着白光的刀又像烟一样散开来,女人穿过其中,不受影响。 “你看看,这里都是我的花儿,你不受影响,我也不受影响,可是谁会受影响?” 谁会呢?随年会。 “我要放倒你也是难如登天,可是放倒她倒是易如反掌。” 花的香气原本就在,烟时候来的。烟盖不住花香,就没用。很明显女人占了上风。 识羽喊着随年的名字,随年抬头迷茫看了一眼识羽。 他差不多是明白了。随年眼睛雾蒙蒙的才不是什么天生的或者说眼睛好看这一类的,因为她见到了这个女人。直接看鬼,眼仁就是没有神采的,通常叫做,“鬼唤眼”。当时秉轩和他也在山崖底下看到了寐,秉轩没有像随年这样,所以寐一定不是什么鬼魂。 “哦?那你想借夏司实现什么?要一具肉身?还是下辈子投个好胎?” 秉轩看着猛烈晃动的铃铛。 “‘绛河’见自‘绛河冰鉴朗,黄道玉轮巍’一句。” 那女人必定不是寐。 第63曲过去 “未来她投向澹台珣,诸多变故......” 随年没听进去。鹿仙总是这样,考虑得太多。夏天多打一声雷又能怎么样,鹿仙一直管着夏天的所有细枝末节,一如现在——给寐送一朵花怎么了? 那会她看着手里的花。她答应再见到寐的时候会送给她一样东西。那个地方杂草丛生,才没有这样的花。 鹿仙叹了口气,问:“你什么时候才能当夏司呢?”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的呢? 那个“我以后会一直给你带花”的承诺之后。 记不得了。 女人叹了口气,说:“这次连花也不带了?和我生疏了?” 我什么时候开始独当一面的呢? “看看吧,你不用血连红线倒也好,可你偏偏用了。这下不是你进铃铛就是我进铃铛,总有人要进去。你要是想呢,我多留你一会。” ——寐说,再也不要来找她了。 是了,随年想起,她是这么说的。寐让自己看看她,问什么不同。隐隐记得当时似乎周围有火,有哀。一路上来时,有人说这里出了变故。 明明没有什么不同,寐偏偏说有,还问她是不是看不出,她把阎罗殿拆了。 随年没懂她的意思。她之前和寐说,去阎罗殿那报道,没准未来她当了夏司,那仪式上,寐可以站在一边看着呢。毕竟寐不能离开这里,她不能跨过那条河。 “以前有座山,叫潋月山。一个人把我从崖上推了下去。崖底的花沾到了我的血,然后我醒来时,和那朵花再分不开。把我推下山崖的人,和商队起了冲突,他......把商队的人全杀了。后来对别人说,走过那山崖时,看见一个红衣女人跃下山崖。他说商队的人对女人不敬,惊扰了她,于是被女人都杀了。而他侥幸逃过,他说他对神明敬畏......什么敬畏,全是假的。男人私吞了所有财务。就因为这个故事,那座崖就叫做舍身崖。我呢,倒是背负了个杀人的罪名——我本来不知道的。”寐就那么喃喃地说着,“我本来不知道,只是前一日,听了你的,去阎罗殿了,处事的鬼黑白不分,把命债强加在我身上。我不服,原来判我下地狱就罢了,判官斥我目中无人,几个鬼使上前要让我魂散当场。阎王不敢碰,杀了就是天罚降下。我夺了他的令牌。正巧你来了,今日一别,别记得我。以后就去当你的夏司吧,好好干。” “那你以后怎么办?”随年问,“真的......你......” 寐伸出手,说:“以后别认出我,也别像我一样。” 随年只记得寐捂住了她的眼睛,再回过神时,她已经在河的对岸了。 她浑浑噩噩地回去。鹿仙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她始终想不起来寐的样子。 “你算哪朵小红花!寐还没出来蹦,你凭什么插队?!把我放开!” 随年听见识羽吼着,她想起来当时,见最后一面时,她想说,最阴凉的树荫给你,最干净的泉水给你,最甜最脆的果子给你。不然我舍了夏司身份给你折罪也好,虽然是预备夏司,但愿意为了你给出我最好的东西。 第64曲停息 “你干嘛不等我把话说完呢?”随年想,豆大的眼泪滚下来。 红发的女人还想上前一步,却突然“呼”的一声,一道火光闪过,将女人包围在其中。无形之中随年感到,似乎有人把她拉了一把,她连着倒退了好几步,却没摔倒。 那火光像那会分别时远处的零星火光。 于是识羽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你完了,你把人家弄哭了,寐不得把你爪子剁了。” “你那香配得就不怎么样,虽然像哪个人配的,但到底比不得——烟用完了,这下换火?还有什么招,一并用了吧。” “像青鸾仙青媓是吗?是她女儿配的。你说这句话,八成又把柳衡得罪了。”识羽举高手,“但天地良心,我就放了烟,也没多大用。” 女人不知说了什么,正要冲出火团,却被什么东西击中似的,一下子被掼倒在地上,当即捂住胸口,伏倒在地。火光后识羽看不真切,只本能地把随年往他那拉。火焰燃烧声中,识羽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很轻一声“咔”,没了下文。那一声之后女人站起身,识羽知道她不会那么快出来,刚想把双手搭在随年肩上就感到一阵恶寒,怕等下自己爪子真被剁了,就凑到随年耳边说:“等一下......寐过来,你别停,一直哭。然后呢......哭到她慌了为止,你就一个猛扑过去,把她抱住,别让她跑了。于是我假装安慰你......” 随年一边抹眼泪一边哭。 “你猜猜铁匠们为什么世代供奉太上老君呢?” 这声音识羽听过,在崖底。只是这会寐的声音更加冷,让人忍不住打冷战。 “为的是,炉中万世不熄的三昧真火。” 女人大笑不止,末了才道:“你投靠澹台珣,装什么正派?” “那你又何德何能,配用我的面皮,套用我的过去?若栎还在,当真该让她好好见识见识。” 女人还在笑,如数家珍地翻着过去:“可惜她需要的时候你不在。喜悦说与我,悲伤说与我,倒不是你。” 识羽在不远处看见女人胸口生出的枝丫。她一头红发,对面站着的人一头黑发。尽管身高和样貌差不多,但仔细一看,还是能发现黑发的寐容颜更张扬一些。那枝丫还在生长着,藤蔓爬上女人的半个肩膀。 “咔”的一声,是绿芽破心而出了吧?没有痛意。 “不......”识羽想去来,“如果没有她,我们三个总得有一个人要留下!” 女人笑了。 她朝识羽这么方向看来,凄凉中带这些别的什么感情,不知道,识羽看不出来,他只是觉得,那就是分别时的表情。女人说了三个字。 看看我。 识羽知道,只要她想,就可以完全变成寐的样子。但她留了三分给自己,七分像寐。如果她挟持随年,结局或许会比现在好上不知多少。 可惜她在没看见随年的目光。她像是替代品,她的出现就像是为了二人的重逢而作的伏笔。识羽依然不太清楚这种感受。他看到女人朝后倒去,藤蔓攀上她的肩膀,胸口生出崖底的红花。她面容平静,一如安眠。 火焰停息。 第65曲意愿 寐朝识羽走去。她手里是那个盒子。 “打开了就再关不上......”她说着,把盒子丢给识羽,正想靠近随年,又停住了脚。 于是识羽见状,突然来了句:“现在上刀山下火海装孙子拍马屁还来得及。”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盒子时随年笑了,但又抹着眼泪。 “快些吧,一会柳卿回来可只给我带晚饭,没你们的份。” 寐想吐出什么恶狠狠的话凶回去,但她现在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她只想把人哄哄,再溜之大吉。她要找个借口,比如没有给她带说好的花,这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抛下身后的哭声。 没办法呀,她一哭寐就没办法了。 寐想了想,自己真的很久没抬头看过头顶的天空了。上一次满天繁星是什么时候也不记得了,整日奔波,为了手里的筹码舍弃了银汉。 寐深吸一口气,双手抱胸,到底是说:“......我不走了。”那声音很轻,像是没多少底气。明明分别时可以头也不回,重逢却连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不走了,也......不替澹台珣办事了,真的。” 随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寐有些急了,上前两步,又想说什么,但被随年一下子抱住了。寐愣了一下,也慢慢地抱住了她。 她像只受惊的鹿。寐想。 最好是,再也别哭了。 “那你是小王八......”随年说,“你答应我谁先走谁是小王八的。” 识羽手中的盒子一个没拿稳差点掉地上,心中默默给寐点了根蜡,就看见寐一下子把随年推开:“你胸垫的。” 随年略显无辜:“你没我高。” · 外边秉轩一只手撑着下巴,见那铃铛动动,从里边升出一团红黑色的烟,变化出一个女人的上半身,她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那烟转了半圈,女人睁开双眼,对上了他的目光,就往后一倾。红烟变化出女人的下半身,“哒”一下她踩在地面上,然后识羽和随年不约而同睁开了眼。 “你千万别让别人知道你得到了这个盒子。”寐说。 “为什么?” “为什么?于他们而言,猎得艳与猎不得是一样结果。无人猎得也就罢了,要是艳在他们手上,就是这个盒子,他们必然会放出澹台珣。” 识羽拖长了声音:“我不明白——” “只有你在乎仙树啊,识羽,只有你在乎。柳衡也不及你。澹台珣不会有什么所谓的为祸世间的举动,他觉得没必要。他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放出他能得到好处:至少比守树强。”寐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澹台珣和白胧谈过条件的,白胧都答应了。” “那你为什么不放出澹台珣?不是有好处吗?” 寐用红色的眼瞳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我不稀罕,懂吗小鬼?我想要什么我都能得到,我干嘛把这老鬼放出来让他快活?” 识羽心想那她一定是在澹台珣手下受气了。 看着识羽迷惑的表情,寐又自顾自地说:“既然大家都不想守树,必定要有一个契机,让他们分散的借口。那时仙树一定会倒——假如你离开,柳树倒下,青媓会回来,你愿意吗?” “愿意,为什么不愿意?” “那么,这就是你的意愿了?” 一个小通知 去隔壁《百尺卧高楼》蹦跶啦耶比耶比耶!!内容和《升沉应已定》也有关系,里边会出现祁七,识羽等人,最后嚎一遍,我永远喜欢识羽!!!!里边用典比较多,但依然是,纯属娱乐。 感谢喜欢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