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骑士名录》 “你喜欢做梦么“ 头顶的灯光相当昏暗,因为灯丝问题,一圈光晕笼罩着桌子。李德低着头,看着光晕正中间的一杯水。水当然很清澈,但是杯子很脏,从仰角看过去,还能看到杯子壁上的一块茶渍。那块茶渍很像一滴跌碎在地上的鲜血,边缘呈现出碰撞式的锯齿状,还有细小的部分散落在附近,很难想象为什么会留下这样一块茶渍,也许是刷杯子的人手指刚好捏住了这一个位置,所以刷子在杯子内摩擦的时候,只有零星的刷毛蹭到这块茶渍。要说为什么对一块茶渍观察的如此细致,只能说是因为渴望。从转入这个监狱以来,整整两天,李德都没有通过正常方式喝过一口水。所以眼下,这一杯略带瑕疵的水,吸引了李德所有的注意力。按照常理,这时候他应该是已经喝到水了,因为并没有人说,这杯水不是为他准备的,虽然送来这杯水的人也没有明确表示这杯水是留给他的。但整个房间里只有李德一个人,所以这一点,他还是心知肚明的。排除掉任何灵异的因素,这杯水就是李德的,之所以他还没有喝到,只是因为,他的锁骨之下被一根铁环贯穿,然后再被重达25公斤的铁链锁在特质的笼子里。笼子有他的三分之二身体高,被锁在里面只能以跪姿示人。最初他的脚被锁在身后的笼子上,以确保他就是老老实实的在跪着。李德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将脚从铁链里挣脱出来,然后又用了两天时间一点点尝试着将膝盖顶到头顶,然后把脚抽到身前。现在他终于是盘膝坐在笼子里了,人格尊严稍微的恢复了一些。人格尊严这种东西,是在这样一个监狱里最缺的。因为这里关押的都是重刑犯或政治犯,不出意外,除了看守人员,没有人能走出大门,面对外面的阳光。所以也不必担心,在这里发生的事被传出去。人权是留给人的,放眼这整个监狱,除了站着的,其他的都不叫做人了。因而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这杯水放在李德绝对碰不到的地方,这是一种很温和的手段,它只利用人的本能渴望。在这个监狱里发生过很多不温和的事,李德深有体会,进来的第一晚他就是在半夜三点的惨叫声中被入睡的。在这个监狱里有优良传统,每个月从仍在羁押的犯人中抽取小部分人,在各牢房中间的空地接受刑讯。执行的狱警和检察人员其中之一的任务就是想办法让犯人发出最惨烈的叫声,这也被称作“午夜歌剧”。李德第一天就荣升“主唱”,但是因为身体原因,第一轮“演唱”一开始,他就被耿直的狱警打到失去意识,不得不进入医疗间。而现在在这里坐着的他,面色惨白,嘴唇因为干渴而裂缝,舌头舔一下就感觉难忍的刺痒和疼痛,头上还包着纱布,已经止住血了,但是脑子仍是一阵阵的坠痛,只觉得脖子上顶着千斤重,多亏有锁骨上的铁环,否则整个人都会瘫倒在地。他的眼睛血红,特别是伤口正下方的左眼,眼白被血液充斥,已然全是血色,衬着黑眼球,显得格外可怖。 李德静静地看着这杯水,眼睛一动不动,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他的神经好似连接了整个房间,房间里的一点细微变化都原原本本的进入他的感知。他的大脑确实疼痛到难以思考,但又实实在在的在处理神经系统接收到的各种信息。墙角的一个飞蛾轻轻飞起,从距离桌子很远的地方,落到桌面上,进入他的视线。现在他的注意力又被飞蛾吸引过去了,他看着这个不值一提的生物慢慢的靠近杯子,肮脏的触角在杯子把手上试探,然后爬上杯身,离着杯子口越来越近。莫大的愤怒在他胸腔里聚集,久违的力量感又在四肢的肌肉组织间流窜,他想捏死这个该死的飞蛾,把它变成一滩水滴大小的肉泥。飞蛾在杯子口停顿了几秒,没有用肢体触碰清水,转而轻轻的飞起,向着门口的方向歪歪扭扭的飞,李德的愤怒又烟消云散了,全身的疼痛再次像潮水一样包围了他。但他还是情不自禁的转动脖子,看着这只飞蛾,它轻轻的落在门框上,然后再飞起,飞进了电灯的光晕。李德有点失神,这时,门终于开了。 梦的开始 门开了,进来的是两个人。李德的眼神从涣散到凝聚一共用了三秒,刚好够进来的人走到居高临下,用下巴颏对着他的位置。他抬起头,眼睛被电灯的光晕一晃,像被一根木棍正中双眼瞳仁。短暂的眼前发黑让他失去了和进来的人对视的机会,他看到的只是一个人的轮廓,脸被黑斑遮蔽。再然后,这个人坐在桌子上,伸手端住了茶杯的把手,把水推到李德眼前。李德已经不在乎进来的人是什么样子了,目光紧跟着这只手推动杯子。水在杯子里摇晃,幅度越来越大,在杯口的临界点又落下去,像是要晃出来,却又安安稳稳的。李德这次好好的看清了杯子的全貌,里面原来不只是一小块茶渍,而是覆盖着整个杯子底的深褐色的茶垢。他松了一口气,或者说变得有些失望,虽然对这杯水没有什么寄托,但得知和自己的猜测不相符,李德还是觉得有什么事是从自己心里掉下去了。他现在只敢在这种小事上抱有期待了,但这种小事也落空了,在他并不漫长的生涯中,这种落空总是如影相随。每当这种情况出现,他都忍不住从最初的落空开始回忆,就像有什么特别的机关设置在他的脑海里,让他一次次反复经历过去。他为此而相当头疼,每次开始回忆,都像有人站在他的脑海里用铁锤猛击,回音不绝,震荡不已。 “我是负责刑讯的检察官。你可以叫我检察官。”对方似乎看出了李德不会主动跟他搭话,而他的地位也确实不必等李德主动开口。一个是检察官,一个是犯人,事情在一间封闭的审讯室里变的相当简单起来。当然,他能来到这里,必然是知道李德的重要性,也知道李德有当得起这个重要性的凭借,在迈进这间房间以前,他收到了两份命令和一份特别嘱托——“不要难为他”。作为一个检察官,他觉得李德并不是被难为的一个,他才是。所以进入房间以后,他才会就这样坐在李德前面半米的距离,他要好好打量一下对方,顺便看一看这个特殊的犯人是否意识到自己的特殊性。 “我知道了。”李德艰难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盯着水杯。检察官吃了一个闷响,心里有些恼火,李德并没有追问他的姓氏,让他难以在开始就拿到谈话的主动权。他有预感,接下来撬开李德的嘴是个很艰难的过程。对付重刑犯,如果不能在一开始就让对方心理出现破绽,那就很难取得良好进展。他心里清楚的很,横竖都是悲惨的结局,没有犯人愿意真诚悔过,并老实面对。 “我来是带来一个好消息”检察官顿了顿,在看到李德果然微微抬起头以后,他才满意的讲出下半句。“你已经不再是死刑犯了,我这次来就是搜集接下来审判的信息资料,如果你想要有一天还能见到外面和煦的阳光,就好好配合。”他一边讲着一边从随身的手提袋里拿出一根吸管,插到杯子里,然后端起水杯送到李德笼子前。 李德不得不动容。这个检察官提到了两个字,自由。没有人不渴望自由,特别是监狱里的囚犯,自由是对他们的赦免。他们因为自身的罪恶而被剥夺自由,如果能再次得到这两个字,就意味着被饶恕被释放,被开始新的人生。没有人不渴望,李德也是人。他尽力的伸直脖子,坐直身体,锁骨上的铁链被带动的哗哗响,面对自由两个字,他心底久已不在意的人格尊严又回来了。他不想跪着失去的东西,最后也跪着被交还, “喝吧,补充点水分,今天会是漫长的一天。”检察官把水杯再次往李德嘴边送,李德没有拒绝。他咬住吸管,用力的吮吸,以最快速度在不触碰干裂的嘴唇的情况下,喝掉更多的水。半杯水的时间后,他总算是有些想说话的想法了。 “你想知道什么?”李德缓和了些语气问道。 检察官用两根指头把吸管从水杯里捏出来,然后轻轻的松手,吸管掉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倒是多甩出了几滴水。“李德先生,把你知道的全部讲出来。在刑讯室里,我个人认为,是留不住任何东西的。” “我想说的,未必是你想听的。或者你也不知道什么,只是需要借助我的口,来完成某个任务。”李德的声音还是很平静,但身体已经在微微发抖。他并没有停止回忆,脑海里的过去时刻刺挠着他,仿佛不回忆就不会消停,而回忆到了一定的阶段,却又让他难以平复。 李德抬起头看着桌子对面已经正襟危坐的记录员,他动了动嘴唇,然后再次低下头去,现实时刻提醒着他,眼下的他已经算是失去了一切。 “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了。”检察官很敏锐的察觉到李德的情绪变化,他对记录员做了个手势,然后离开桌子,站到了李德身后。这是他一贯喜欢的做法,后背是人的安全盲区,对于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只能时刻警惕。但正因为太过于警惕反而会因为过度掩藏而显得做作。他要知道李德最隐蔽的或者说想要对他撒谎的是什么。 “我曾经保护过公主。”又等了足足一分钟,李德终于开口了。他的话像是从肺里呼出一口浊气,划过嗡嗡作响的肺叶,在喉咙里翻滚,最后从嘴唇之间传出模糊不清的音节。这句话之后,李德不得不深深的吸气,监狱里发霉的空气随着深吸,充斥着肺部,沿着血管搭载着氧气转而又冲至大脑,他感觉身体很放松,病痛都离他远去,就像退去的潮水,他站在沙滩上,脚下的每一粒沙子都是一个回忆的片段。 “她真好看” “我第一次见到公主,是在战线指挥部。”李德眼睛又盯着那一片茶渍,茶渍的形状越看越像一滴炸落在空中的鲜血。就像当初李德见到她的时候那样,他们站在露台上,踮起脚看着远处,在他们看不清的地方,一滴滴鲜血炸成了烟花。 20年前北岭前线指挥所 “甲级战报!”情报接受官人还未至,声音已经隔着门帘传了进来。李德看着身边猛的站起身的父亲,他的头发略显凌乱,昨晚回来以后还未来的及擦干一头雪水就急急忙忙的睡下了,现在从身后的角度看过去,被压塌的发梢上还挂着一根干草丝。李德忍不住想笑出声,他想到如果这根草丝带着哪怕一点草籽,那等到战争结束以后,他和父亲回到家去,母亲就能看到父亲脑后长了一棵野草。孩童的世界和大人的世界一样,只是他们用不一样的视角去观察世界。所以年仅七岁的李德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焦急,直到父亲披上大衣跟着情报官急急忙忙的冲出去的时候,他也还在一直思考父亲脑后的野草。如果是一棵花种子就好了,那样说不定可以开出一朵美丽的紫蝶兰,坐着军车来的时候,李德在路边经常看到这种小花。它们小小的,羞怯的藏在杂草丛中,风吹过去的时候才能窥到它们的样貌。李德越这样想着,想象力越脱离了实际,在他心里父亲可以成为一个头上长着野花的将军,那样一定会上报纸,被所有的人都知道。到时候他说不定也会被记者问起,那没有提醒父亲梳理头发的他就也可以成为名人了。 门又被推开了,李德的想象戛然而止在父亲头顶的紫蝶兰随着风摇摆的画面。进来的人是随军专门照顾他的女仆,军队里正常是不允许出现女性的,但是因为李德的存在,这一点得以暂时例外。出发前母亲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他去前线,理由之一就是李德才七岁,军队里没有什么人可以照顾他。为了能成功的应付自己的妻子,李德的父亲特意在出发前的报告中加上了申请随军女仆一人。贵族院虽然觉得啼笑皆非,但是也见怪不怪,只是李德的父亲可能是第一个郑重其事的发出这样的申请的人。但李德并不喜欢这个女仆。年幼的他已经对自由有了初步的渴望,他已经能够意识到,其实女仆是加在他身上的束缚,所以他才没办法和父亲的近卫们去树林里打鸟。一个七岁的男孩,对军队的生猛和暴力的豪爽有着本能的崇拜。 “少爷,我们该走了,快穿上外套。”女仆慌慌张张的把手里的外套披在李德身上,然后拿过围巾绕着他的脖子打了一个对襟,再把尾部塞进外套里,然后拉紧外套上的绑绳。李德倒是也没有多问什么,进入军队以来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时常需要临时出发,父亲也不常带他,大多时候都是女仆进来带上他坐着马车颠颠簸簸的去下一个地方。女仆拉上他的小手,推开门走出去,外面是父亲的近卫在等他们,马匹喷着响鼻,两道白气随着呼吸在寒风中吹出去半米,一看就是从不近的地方刚跑过来的。女仆拉开车门,抱起李德放到车上,车里面是平时总是带着李德在阵营附近溜达的一个年轻的近卫,李德叫他罗伊大哥。年幼的李德虽然不懂大人的事情,但是已经可以读懂大人的感情,罗伊脸上的焦急和刚才女仆的样子如出一辙。平时罗伊总是笑嘻嘻的,他黄褐色的卷发微微上卷特别是靠近额头的一撮,稍微一动脑袋就会晃晃悠悠,尤其是李德追着他跑的时候,他一边笑,头上的卷发一边海浪一样起起伏伏,李德根在他后面就像跟着一根逗猫棒。但现在他的头发也被雪水糊住了,离他近了李德还能闻到灰尘的味道。女仆也窜上车,关好了车门,她紧靠着李德,手拉着李德的小手,把他微微侧身抱住。马车跑起来,车轮碾过不平整的道路,再加上下过雪以后路面被铲开的冰块,整辆车都在晃动,李德能感觉到女仆也在晃动,她握着自己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在车里的紧张气氛感染下,李德不敢说话,只能尽量乖巧的一动不动,强忍住因为剧烈频繁的晃动而带来的不适。罗伊伸过手来摸了摸李德的头发,他的手一接近,李德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腥味,但是被气氛给吓住了并没有做出什么动作。罗伊勉强对他笑了笑,想要说点什么来逗逗他,张了张嘴也没能蹦出一个字,只能拍了拍李德的肩膀,告诉他如果不舒服的话就闭上眼睛。 李德点了点头,往女仆怀里更靠了靠,闭上了双眼。罗伊手上的味道,对李德来说不仅是难闻,而且是让他莫名的恐惧,连带着对罗伊也害怕起来。马车还在奔跑,李德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但又不敢表达出来,他虽然看不到,但还能感觉到身边两个人持续性的散发出的紧张气氛。渐渐的脑袋也昏沉,胃里反而稍微不是那么引人关注了。 罗伊打开了窗户,外面混杂灰尘味道的冷风吹进来将马车里的味道带走了一半,李德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一下子清醒过来,女仆还是之前抱着他的姿势,但脸已经看不清了,外面也黑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是颠颠簸簸的在马车上睡了一觉。 “醒了?小帅哥。”罗伊的标准试调笑又出现了,李德扭头看着他,眼神茫然,罗伊伸手过来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他才仿佛彻底睡醒一样,恢复了眼神的灵活。看到他这样,李德变得开心起来,他实在是受不了之前车里紧张的气氛,整个人都好像被凝固的空气固定成了雕塑。“我还是想吐。”李德对罗伊说着,稍微从女仆怀里挣脱出来,坐在了两个人偏中间的位置。 “待会儿再吐,马上就到了!”罗伊装模作样的凶狠的说道,说完又自己忍不住笑了。他比李德大十岁而已,本来就不是个沉稳严肃的人,“如果你吐在车里了,你的外套就一直是臭烘烘的,带会儿下车被人笑话的。” 李德“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女仆抬起李德外套的帽子,用手掌在李德后背轻轻拍打起来,她瞪了罗伊一眼,把罗伊瞪的又嘿嘿一笑,扭过头去看着窗外。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响起,马车总算是停下了。车门被从外面打开,女仆先跳了下来,然后伸手把李德从车里接下来,李德刚一触地还觉得头重脚轻,忍不住一个踉跄,错了两步还没稳住,就听到前面一阵轻巧的笑声响起。李德慌忙抬起头,正看到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站在他前面不远处,掩着嘴偷笑着看着他。 “她真好看。”李德说道,“她真美。”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检察官站在他背后眉头一皱,在他看来这是最没营养的话。他到这里来背负的是行政任务,而不是为了来治愈这个看上去就有心理创伤的人。至今为止李德的话让他觉得很不满意,他几次想要开始用刑,但都忍住了,为了能获得想要的果实,需歹有所耐心。 李德完全的陷入回忆了,见到公主的第一面,他内心里纯洁美好的感情就开始萌芽。并不是什么经得住拷问的感情,但很纯真,他被公主的美貌所吸引。在他今后的人生中,特别是在他像所有少年一样开始思考爱情时,他也曾有过扪心自问,如果公主不是长的过分好看,他还会做到这个地步么?问题的答案往往没有定数。因为这个前提就不存在,公主就是很好看。李德今后遇到的所有女孩子也都因为各自相貌而使李德产生不同程度的好感或者其他,但李德清楚,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公主。世间任何事都是由浅入深,表露在最外面的就是外貌,李德没法第一眼就看透一个女孩的灵魂。但真正让一个人留在心中的却是因为她的灵魂。 小公主 “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李德回过神,就看到父亲在对他招手,眼睛里还忍不住带着笑意。他不自禁的有点脸红,虽然小但是接受的教育已经让他知道盯着一位女孩看是不礼貌的行为,即便这个女孩让他难以移开目光。李德快步的走到父亲身边,借助父亲的身体挡住自己,女孩就在父亲的另一手边,她似乎对李德很感兴趣,总是探头过来看他。弄得李德很是害羞,只等更往两人身后站。 “辛苦你们了,在这里就安全了。”父亲挥手让女仆平礼,然后对一边行持剑礼等待的罗伊道了一声,拉起小女孩的手率先往营帐走去。李德还有些脸发热,略微落后两人。罗伊悄悄的伸手揉了揉李德的头,对他挤了一下眼睛。李德挥手摆脱,然后快走两步跟上去。他有点疑惑女孩的身份,但也知道乖巧,路上不去问东问西。抬起头看,父亲已然打扮一新,头发整齐的梳理过,还带着一点潮湿,外套也换成了新的,拉着女孩的手上戴着象征着贵族王室的戒指,甚至靠父亲近了还会闻到一股淡淡的海牙花的香气。女孩很活泼,因为牵着父亲的手所以毫无顾忌的一蹦一跳的往前走。白色的连帽披风上点缀的两颗羊绒白线球也跟着一蹦一跳,披风的下摆飞扬,就像张开了翅膀的一只白鸽。她下身绑着一条黑金相间的裙子,直到大腿中间,脚上穿的棕褐色及膝皮靴用暗金的线绣着王族的花纹——双角龙头。 “小公主,小心啊,地上都是冰。”李德的父亲笑着说道,手紧紧的拉着女孩,亦步亦趋的跟着这只欢脱的小鸟。公主两个字传入李德耳朵时候,他愣住了,在他心里从不知道公主是什么样子的,但是真正的第一次见到公主的形象还是会惊讶。罗伊又在悄悄的调笑他,“公主哦~”李德这次真的有点恼羞成怒,两人的地位差别,自然是不必别人告诉他。当然这样的情绪只持续了一分钟,罗伊突然面色严肃,双目直视前方但又不落在任何一处,直盯着远处的山,李德看到他的表现也忍不住紧张,抬起头来,正看到营帐门前八名全甲守卫,佩短刀和长戟守卫着一面门帘,帘上是王室的标志。小女孩松开李德父亲的手,整理了一下披风,将两个线球从背后拉回胸前,然后拉开门帘走了进去。父亲回过头来,帮李德整理了一下衣角,顺便把罗伊弄乱的头发归拢一把,然后拍了拍李德的肩膀,“不用紧张,跟我进去见一下国王然后就可以去休息了。” 李德点了点头,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尽力表现出勇敢的一面。然后跟在父亲左侧身后,推开门帘走进去。营帐很大,但是里面只有三个人而已,除掉小女孩,还有两个中年男人。两个人都站着,一人上身穿着铠甲,下身是硬皮革护腿,正在和另一个穿着棕黑色大衣的人汇报着什么,看到李德和父亲进来,他们停下了交谈,穿着铠甲的人走到另一人身前,李德的父亲也快步走过去,两人站在一起共同对粽黑大衣的中年人行了一礼。李德没敢打量国王的样子,悄悄的看了一眼,正对上国王看过来的眼神,很平和,但是还是让李德压力大增,他赶忙微微鞠躬,不敢再抬起头。但视线却越过眼前的三人,落到了后面的椅子上,那是象征着权力的椅子,椅子用黑松木制作,质地坚硬却也方便运输,表面刷着一层增亮的厚漆,让木质显出石质的质感。椅子左右护手各自用纯银打造了双角龙头的样子,制作精美,虽然有些风霜的痕迹,但是并不减少威严。椅子背上用银线勾勒出王国的版图,下面同样用纯银写着订立在法典上的第一法条——王国所属领土皆受国王权威之管辖。 “你的儿子很乖巧,以后会让你省不少心。”李德还在打量那把椅子,却被这句话拉回了注意力,回过神抬起头却又看到三个大人正一起看着他,李德瞬间格外窘迫,有些失措的看向父亲。父亲挥了挥手让他不必再行礼,然后对其他两人说道:“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让陛下看笑话了,和普通百姓比起来只多了一个出身罢了,哪敢和公主比。”三人笑了笑,父亲温和的声音把李德从窘境里解救出来,“李德,和公主出去玩吧,要履行好骑士职责,保护好公主,知道么。”李德得了令,忙不迭的说了声是,然后转身当先逃了出去,也不理站在门边一脸偷笑的公主。“这小子!”父亲忍不住一声训斥,国王挥了挥手笑道:“无妨无妨。”转而严肃的看着两人,“霍将军说说今天敌军的进展,李将军你从旁补充。”半身铠甲的中年人行了一礼然后继续之前的汇报······· “别走了!你叫什么名字!”小公主踢了踢脚边的冰块,笑着对李德说。 “刚才不是提到了么,我叫李德。”李德还有些心里别扭,总觉得出了大丑,不禁反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大胆!我可是公主!”小女孩把脸一板,却又绷不住笑了起来,“我叫佳佳,你好无礼,不过我原谅你!”话一说完又不知想到什么,银铃般的笑声一串接着一串,让李德也被感染的欢快起来,看着在雪地上玲珑漂亮的公主,不自禁笑起来。 “我记住了,爱笑的公主。” “去玩!去玩!我好不容易才能出来玩的,我们去炊事房!”两个小孩子就这样你追我赶的向着一个冒出炊烟的营房跑过去。两个全甲护卫将长戟放在身后的兵器架上,各拿了一把长剑,紧跟着李德他们,保护两人安全。夜色在五分钟后彻底笼罩了大地,各个营房都燃起了松脂灯,外面也挂起了照明用火把。从夜空俯瞰,方圆3公里地面像是突然生出了一朵朵桔红色的花,绽放在黑夜略带侵略性的温馨。 黑夜降临 “讷,你是练武体质么?”小公主坐在矮木凳上,两腿并拢,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奶糕放在膝盖中间,一边用勺子小心翼翼的从侧面合着洒在上面的糖粉挖下去一边扭着头看着李德,大眼睛间或眨几下,充满了好奇。 “嗯。”李德点了点头,把被他搅拌均匀的奶糕舀起一大勺送进口里,奶糕里面的热气很好的保存下来,烫的他眉头皱起,却又不好意思张嘴散热,歪头正看到公主含着小勺子看着他,忍不住又是有点脸红,舌头使劲拨动两下,勉强把奶糕咽下去,然后又接着刚才的话,“我算是天分还不错的,这次跟着父亲来战场就是为了增长见识。有了上过战场的经历,我就可以成为骑士了。” 小公主“哦”了一声,没再回答,低下头去看着碗里,她吃的很小心,尽量保持了奶糕q弹的原貌,洒在上面的糖粉有些融化了,糖水沿着侧面流下来,她用勺子轻轻接住,然后再浇在奶糕上。 “你,吃的好小心呀。”李德不知道为什么小公主情绪一下子低落了,担心是不是自己的什么话说错,小心翼翼的开口转移话题。公主的头发从侧面垂下几缕,挡住了上半面部,只能看到红润的小嘴抿着,然后再张开,如此反复了两次,像是有什么话难以说出口。 “嗯,因为好吃。”公主有些不在焉的回了一句,然后又挖了一勺,这一次就没有那么顾忌,直接将奶糕铲成两半。“我就不能练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告诉我,我不是练武体质,但是我身体素质很好的,跑步很快,那些仆人们都追不上我。”公主有些忿忿不平,勺子将奶糕挖起来又放下去,搅成了一碗糊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他的小朋友都可以练,但我不行。” “那···你父亲,哦,国王陛下可以练武么?”李德更小心翼翼了,他不想惹身边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更苦恼,但心里还是相当好奇。他的亲戚们,堂哥表弟,堂姐表妹之类的都可以练武。或者说,正是因为他们可以练武才成为了贵族。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贵族,特别是王族里面有不能练武的存在,当然这也跟李德接触的圈子有关,他没接触过王都以外的贵族,也当然不知道,贵族中并不是人人都是练武体质。 “不能。”公主把碗放在边上的桌子上,蹲下来双手放在胸前,趴下身子看着火炉里燃烧的木炭。火光映在她的脸上,从侧面看过去,虽然稚嫩但是五官已有美人的影子,只看这一面也能知晓今后会是怎样美丽的少女。李德的目光沿着她的鼻尖慢慢的看遍整个侧脸,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放肆的打量这位公主,这位国王陛下唯一的子嗣。他看的走神,以至于忘了该如何继续谈话,心里既有些焦急气氛逐渐尴尬,却也觉得就这样静静地欣赏让他心中**,是从未体会过的感觉。舒服,但是不可言表。 “你怎么不说话了。”公主有些奇怪的看过来,李德好像被戳破了一个鼻涕泡一样,打了个哆嗦,赶紧移开目光,也只盯着前面的火炉。“没什么没什么,在帮你想这个问题。”他慌张的回道。 公主一下子笑了,清脆的笑声让李德心猿意马,小小的心里感受到巨大的悸动。公主伸过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个小大人一样说,“别想啦,我想了那么久都不知道,你这么短时间肯定想不出的!哈哈哈哈哈,你刚刚傻兮兮的。” 李德挠了挠头,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我给你看看我的短剑吧,我求家里的叔叔给我定做的,很好看。”小小的脸红之后,为了不被身边的女孩看轻,李德拿出了自己此行最贵重的东西。两个小孩子就着火光,把短剑放在膝盖上,凑近了脑袋研究起来。 “他们这算不合适么?”一个护卫喝了一口茶,然后用肘尖碰了一下身边擦拭铠甲的同伴。 “小孩子而已,有啥不合适的,你现在过去才不合适。”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专心擦拭起来,心里对自己的同伴如此八卦相当不以为意。 “行吧。那行吧。今年春天真冷,半个月前雪都化了,现在又结冰了。该死的鬼天气,我都不知道里面该怎么穿。”他几口把热茶喝光,然后对同伴嘱咐一声,转身又去找茶壶了。 “是啊,真冷啊,花都冻死了。”另一个护卫跟着嘀咕了一句,转而又摇了摇头。 远处,离李德他们的河边营地两公里的地方,一队轻骑兵已经就位。 “所有人,将马掌套上防滑套,我们渡河。”一个长发络腮胡子的指挥官对身后的各小队长说道,他把头发往脑后一拢,戴上了头盔,将脖子上的风巾拉高盖住口鼻。在他身后的一个穿着棉甲,队长模样人踏前半步,开口反驳:“指挥官,现在河水的结冰程度还不足以支撑我们渡过河面,我们是不是再等等。” 络腮胡子一把抓住这个小队长的衣领,把他揪到面前,眼神通过头盔的孔洞狠狠的盯着他,“我已经在这里等了足足两个小时了,再等下去,对面的下一波警戒部队就要过来了,现在正是他们疲惫怠倦的时候,你要我接着等?要不要我给你批个条子你回本部去休假?”小队长脸色一下子变了,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本部对于批了条子的前线军官从来都是公开处刑,他宁愿战死也不想被自己人当众砍死。 “人在战场,身不由己。现在不冲,回头你们都要上军事法庭。现在冲了还有一线生机回去荣华富贵。跟了我多尔勇的士兵,活下来就是升官加爵。把这话传下去,2分钟后,看我手势渡河。”各小队长接了命令各自散去传达,多尔勇站在原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守护符,打开,借着月光仔细的端详了里面雕刻的人像,那是他的女儿。雕刻虽然无神,但是他仿佛透过这人像再一次感受到了女儿的气息,看到了她在自己眼前微笑,他合上护符,也把自己的臆想全部关了起来,冷风吹拂过这一片河岸,把属于春天的生机驱赶的一丝不剩。就像残酷的现实带走人们心里美好的愿望。他的女儿已经死去3年了。 “今年春天真冷啊。”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多尔勇没有回头,但是也轻轻吐出一口白气。 “是啊。”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