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否天记》 世界设定 加尔德大陆:受圣加尔德教的宗教统治,所有王国君权皆为神授。共四大王国,四大王国下有小种族附属国。 圣加尔德教宗国:位于加尔德大陆正中心,是加尔德大陆的政治中心以及文化中心。 艾利冯斯王国:位于加尔德大陆南部,四大王国之一。原住民为魔族。三面环海,地势西高东低。东海岸沿海地区有海岸平原,北宽南窄,最南部有冰川沉积平原。在海岸平原后是地形起伏的山麓地带,再往西是艾利冯斯帝国的红燕大平原,地势相对平坦。在大平原西部又是一座高耸的山脉,直到西海岸的一段狭长的海岸地带。 渊海公国:位于艾利冯斯王国海岸平原以及少半山麓地带。是帝国经济命脉 拉格比府:位于艾利冯斯王国海岸平原后的山麓地带,纳卡侯爵府邸。 渊海城:渊海公国首府。 犹格撒斯王国:位于加尔德大陆北部,四大王国之一。原住民为星神族。东西距离极大,面积极广。平原、高原、山地与河流相间分布。 吉霍威格冰霜族附属国 泽塔贝拉王国:位于加尔德大陆西部,四大王国之一。原住民为兽族。 尼克忒利欧斯蛮族附属国 索希普王国:位于加尔德大陆东部,四大王国之一。原住民为君王龙族。 种族设定 龙族:加尔德大陆原住民,有多个分支。 太古龙族:最早出现在这颗星球上的龙族,因为混沌的原因而灭绝。特征不可考。 远古龙族:太古龙族灭绝后兴起的新龙族,因为神魔两族的出现而灭绝。拥有雄健的身体,最大者可达百米,两侧有巨大的羽翼或膜翼、四条腿,生有利爪、长脖、类似马或者蜥蜴的头部、尖牙。 君王龙族:远古龙族的一支分支,由远古龙族与普罗托族的交配而生,体型与普罗托族无异,胎生、长有犄角、有龙尾、颈后脊髓处有一片王冠形状的鳞片。随着力量的增强可以变为远古龙族的样子,但体积远不如远古龙族。 地龙族:远古龙族的一支分支,无羽翼,体积小。 海龙族:远古龙族的一支分支,生在海中。 红龙族:远古龙族的一支分支。 白龙族:远古龙族的一支分支。 普罗托族:因为在多样化的种族中过于简单与普通,普罗托族普遍被其它种族奴役。种族特征为黑发、棕色或者黑色眼睛,身体弱小,相貌随机。 神族:无数年前凭空出现在大陆的两大种族之一,种族特征为金发、总体高大、金色眼睛、额头有三根金色线形印记,对灵力有天生的亲和力,寿命长,修炼速度极快。 星神族:由神族与普罗托族结合而成,替代神族成为新的王国统治种族。只能拥有元素类、光元素圣力,除了寿命长之外,其余特征与神族无异。 魔族:无数年前凭空出现在大陆的两大种族之一,加尔德大陆的统治者之一。种族特征为红发或黑发、红色眼睛、身体强韧、修炼的天赋与寿命低于神族。 蛮族:魔族与普罗托族结合而成,身体高大强韧、多毛、对元素的抗性极强,国土附属于魔族艾利冯斯帝国的南部大冰川。 冰霜族:极北之地的普罗托族长期吸收冰霜元素而形成的部落。国土附属于犹格撒斯王国北部的冰霜森林。 兽族:多为各种飞禽走兽的体貌特征朝着双子神靠拢而形成,保留了多数兽类的特征。兽族下有无数细分的种族。 纯种兽人:魔族与普罗托族结合的失败版本,但自我发展并统一了种类繁多的兽族,身体强韧、头顶不生毛发、脸部扁平、鼻子塌陷、鼻翼宽、嘴角两边各有一根獠牙、人中长、额角凸起几根血管,蓝血。 妖族:新兽人,兽人进化完全的样子,只保留有极少数兽类的有益特征。 基本设定 一、圣力:通过战争时期圣子青申遗留下的圣石,所激活出的特殊力量,被称为圣力——人类的圣力根据自身体质的不同,得到不同的肉体或者精神的强化。圣力大致的种类可分为四类: 1、元素类:可控制金木水火土五大元素及其衍生元素之一。 (1)、基本元素: 金:控制一种或多种金属。 木:控制植物或提供治疗能力。 水:控制水,也可提供治疗能力。 火:控制火。 土:控制一种或多种土元素组成的物体(泥土、花岗岩、磐石、金刚钻等) 光:控制光元素(但不具备光的特性,只能从光之中吸收灵力,发出类似于光的能量) 暗:控制暗元素(混沌) (2)、衍生元素: 雷:光火相交而生,稀有属性,元素本身狂躁,极不稳定。 风:光火土碰撞而生。 冰:暗水交融而生。 等等…… 2、变幻类:可控制圣力使自己的肉体发生变化或者幻化。 (1)、肉体增幅:增强肉体的某种特性,肌肉强度、柔韧性等。 (2)、肉体幻化:变成其它人或生物的样子,稀有的肉体变化可同时拥有变化之物的特征。(但并未出现过直接变为兽人或龙族的圣力)。 等等…… 3、精神类:可控制自己的圣力对其他生物的精神力造成影响。大致分为幻觉、控制、震荡三种。一般精神类只会拥有以上三种的其中一种特性。 (1)、幻觉:使被攻击者产生幻觉。 (2)、控制:控制被攻击者的精神并执行控制者的命令。 (3)、震荡:直接对精神进行攻击,造成极大伤害。 4、未知类:分为圣力的功能太多(同时具有上述三类灵炁的多种特性)和真正未知两种。 真正未知: 时间、空间、逻辑系、力(重力、摩擦力、离心力等) 楔子 艾利冯斯王国南部,巫伯撒斯拉冰川。 曾经,在联盟战争以前,有一位被教会所记录下来的智者这样说过:“如果有什么比腐化的人心更为冰冷的东西,那就只有巫伯撒斯拉冰川了。” 这片荒芜的,似磨刀石打磨过般光滑的冰川大陆,从海的最底部到用脚掌能真真切切踩到的坚硬冰层,都无不在警示着到来这里的人们:这是个极为凶险的地方。 “这里令我恶心。”白茫茫的世界里,这个裹在同样雪白,但皮帽略发黄的,厚绒皮毛下的人,向着周围的同行者发表自己的见解,“我受不了了,这里一丝雪花都没有,除了天上的风,就是脚下的铁——我指的是冰——但它确实硬得像铁,这一切都令我感到恶心,就像是让我从一个龅牙普罗托人嘴里用手指挑出沾满牙垢的肉丝,最后还得吃下去一样!” “够了!你个小东西,你比那肉丝还恶心!”带队的人呵斥道。那带队的人也被夹着刀刃的冷风冻得瑟瑟发抖,但他嘴巴周围那一圈密密的红色髯须倒是看起来让他的脸不至于被冷锋给刮得稀烂。 除了他嘴巴周围还有一圈醒目的红色胡子以外,这里再没有什么多余的色彩了。我也得时不时地盯着队长的大红胡子才不至于让自己在这白色的世界里变成一个可怜的盲人。如果变成瞎子,那就太可悲啦!我在老家见过不少双目失明的人,他们也经常来教堂听神父的祷告,并且比我们所有人都更要虔诚——因为在意识到自己比普通人更缺少了某样本应该得到的东西后,不仅仅是心中愤懑,瞎子们还想证明他们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于是他们用尽了所有精神和气力去信仰神圣的圣加尔德——老实说他们比大多数人都做的更棒,看起来也更为虔诚,乃至于他们每次行圣礼时一前一后摆放的双手都死死地抓住自己肚子上的棉衣,像是快要坠落深崖的人铆足了劲掐住岩壁上的枯枝败叶。 但要是论对双子神的爱的话,那他们可就远不及我!何止远不及,这些瞎子——我敢打包票——只是凭借着一腔愤懑强迫着自己装出虔诚的样子罢了。这样的信仰是有邪念的!我跟神父说过好多次,可他从来就不肯听我的,只说什么,“好啦,他们来做礼拜,不正是说明了圣加尔德的无上光辉吗?这样的光芒,可以穿透盲人泛白的眼珠,直达他们的灵魂深处——不也挺好么?” 但我不一样,我是在双子神大人的泽被下成长的,可以这么说,我能够茁壮成长到现在,我踏在这冰面上的每一步都是双子神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力量和信念…… “嘿!你在发什么呆!”红胡子队长呵斥完那想吃牙缝里的肉的那个人后又转头朝我大吼大叫,我下意识地唯唯诺诺,赶忙跟上他的脚步。 刺骨的寒风摧残着我们的肉体,同时也是在拷问我们的灵魂。这不夹带一丝水汽或者冰花的狂风刮在脸上直让我感觉身在屠宰场,我们就是一头头待宰的小猪仔,相对无言,只有屠夫的砍刀磨得霍霍作响——说到屠夫,我就想到我老家那边屠夫的女儿,明年年初,我和屠夫的女儿就会正式结婚,届时我将佩戴起这次任务回去后,由圣加尔德颁发的表彰奖章,那一定特别风光。 远处的冰山是我们的目标,那巨大的冰山破开我们脚下厚实的冰层笔直地插入天际。我们在冰川上,在冰山脚下就是几个孤苦伶仃的小人影儿——我们一共八个人。冰山如果受冻了,只稍稍张开它那可怖的大嘴,打个喷嚏,我们绝对会立马被吹回老家。这次,圣加尔德安排给我们这支常驻蛮族附属国边上的探险小队一个光荣的任务——据说好像是从元老殿直接下达的——探察巫伯撒斯拉冰川的异常。我周围的队员,包括那看似壮硕、勇猛无比的红胡子队长,都对这次任务怨声载道。但我不觉得。 这是极为光荣的、从元老殿下达的任务!况且,只是探索一下这冰川的一点儿异常情况,其余的呢?没有了。无非是和平时的探索差不到哪儿去的徒步,如果能为伟大的圣加尔德,无上双子神做上这么一点儿可怜的微小贡献,那我是一万个愿意。他们埋怨的理由极为肤浅和不理智——本应该十五天后作出的徒步考察却这样提前了。天!这样的思想完全不可理喻!他们同样是信仰圣加尔德,我敢说我这个小队里还有一两人比我更通晓一些教义,比我多读了数本原典,可他们居然埋怨伟大的圣加尔德的指令——不可理喻!就这简简单单的一次命令下达,就能看出一个教徒虔诚与否,这实在是太英明了!而我,就是最为虔诚,也是信仰最为纯洁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我甚至忍不住欢呼雀跃,连带着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了起来——即使在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厚重中,我依旧感觉到了圣加尔德那无穷无尽的力量!祂催促着我向前,鼓舞着我奋斗,使我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我发现在我开始为神献上我最美好的赞礼的时候,我的队友却都停了下来,好像死人一样,一个个脸色苍白的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被鱼叉刺穿的小利骨鱼,摆动着它可怜瘦小的身躯,圆圆的眼珠瞪得大大的。 哦……我懂了,这是嫉妒!他们看到了!看到了我接收神明的力量!看到了我凌驾于他们之上的、肉体的活力,纯洁的灵魂!他们开始表达他们的嫉妒了,红胡子队长的胡须变成了红色,在这雪白世界里这红色就像是血一般的红,他的胡子像是油锅里被烫得跳起来的热油,开始接连不断地抽动起来。 爱吃牙缝肉的小鬼长出了一口龅牙,那大龅牙极丑,门牙中间开了一个桌子那么大的豁口。我亲眼瞧着他从他那大豁口里揪出一把黑色的绳子——也对,桌子那么大的豁口,拳头也能够伸进去。其他几个人仿佛也使出了浑身解数,非把我制服不可,好似在他们眼里看来,我的活力有那么些许不可理喻。 红胡子队长的胡须越来越长,他把我绑住了!他们的嫉妒开始催使着他们报复我!就像圣加尔德,像双子神给予了我无穷的精力一般,他们的嫉妒之神也开始给予他们力量来对抗我信仰的虔诚——对抗!哦对了,这是双子神在考验我信仰的虔诚! 那我可就不怕了,我叫嚷着同他们斗争,你们这些不虔诚的信徒!我脚踏大地,我顶着狂暴的寒风,我身披着圣加尔德神圣的白衣,我誓要与你们抗争到底! 第一章少年与老者 祷告日这天的落晖山庄风和日丽,充满阳光和希望,直到塞隆遇见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孩儿。 查尔斯·塞隆是山庄佣人尤里弗·塞隆的女儿,身为普罗托族的她因父亲早些时日的一些“功绩”而破例地能够同父亲在山庄内安身。拥有一座独栋的小屋,这可是一般普罗托族享受不了的待遇。 本以为这里鲜有山庄的人巡逻,可以放心地哼着小曲,一边拾柴一边采些蘑菇和野菜。就当塞隆将一捆树枝塞进自己背篼里,一抬头,那血色的人形便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这着实让她吓个不轻,全身一抖,腿软得几乎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男孩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塞隆,只是面色呆滞地向前挪着步子。只因为听见了前方传来了很轻的树叶踩碎的“噼啪”声,男孩抬起了血痂盖住的上眼皮,呆滞的目光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塞隆。 塞隆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就当她内心挣扎着是转身就跑,还是静观其变的时候,她注意到男孩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了神采,更渐渐地深邃起来——紧接着,一股莫名的恐惧从她的尾椎直直冲向了头顶!这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以前先生教过她的一个概念。 死。 “嘭。”塞隆在极度惊恐之下动弹不得,但那男孩却转眼间失神栽倒在地上。 惊惧的感觉刹那间就消失了,塞隆发现自己的腿终于听自己命令后,转身便拼命地奔跑起来。即便背篼里的东西几乎被抖了个空,塞隆也全然不管,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家,赶快逃离这个地方! 这里是加尔德大陆南部的艾利冯斯王国,四大王国之一。 渊海公国位于艾利冯斯王国东南部,前脚从里维王城里走出来,还得翻过渊海公国背靠的一片山麓,才算正式踏入了渊海国的范围内。这个为艾利冯斯王国掌管着近海以及一小片远海的公爵封地,与他本身发达的经济严重不匹配的是——从渊海大公爵受封以来已经传了快三代,但无论是公爵家,抑或渊海公国兴修的圣加尔德大教堂中,都没出过一位有资格进入圣加尔德的大主教,实在是令人遗憾。 托着渊海公国的这一片山麓把控着数条王国内部以及圣加尔德直通的经商要道,商人牵着马、马拉着马车,行走在曲折的商路,远远看过去像是成群的蚂蚁在搬运着不知从哪儿发现的食物。蚂蚁们虽然为食物兴奋不已,在搬运的过程中歌唱舞蹈,甚至于在有限的道路空间中欢呼雀跃——但仍旧井然有序,倒是一道风景线。 阿特拉克·纳卡侯爵的落晖山庄就建立在这无数条商路的其中几条间,蚂蚁们尽管勤劳且毫无怨言,但毕竟做的是体力活,只要消耗了能量就必须得歇息——落晖山庄就是一个好去处。要说侯爵的山庄占了几条道路,要蚂蚁们来说恐怕是说不清楚:只能说,在道路中间站定,正脸遥对着远方山下的渊海城,伸开双臂,左右两座山头的所有商道都是纳卡侯爵把控的。 不过,要是由侯爵山庄的下人尤里弗·塞隆来说的话,他就会准确地告诉商人们:一共十四条,记住不要说阿特拉克·纳卡侯爵的山庄夹在几条商道间,主次关系实在是颠倒了——应该是有那么十四条商道穿过了侯爵山庄。 “这就和你们之前的说法截然不同。”尤里弗捻了捻他嘴角边上快粘上他那张突出的脸颊的鼠须,不紧不慢地向着蚂蚁们解释着,并接过了一张张递过来的王国或圣加尔德之经商许可书,在上面盖上了阿特拉克·纳卡的徽章印儿。 “侯爵山庄早于商道,所以商道才会穿过侯爵山庄。就像有了圣加尔德给你们这些人通商的许可,你们才能运送这些货物一样!”尤里弗几句话就让人感觉到了这个人既肤浅又聒噪,所有经过他把控着的商道的蚂蚁们都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了——风尘仆仆地赶路,还得被一个普罗托族说教。蚂蚁们敢打包票,要是这个普罗托人敢在王城,或者是渊海城这么聒噪,那立马就得被卫兵当场处死。 可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这些蚂蚁不仅受命于各个近年才略有起色的小商会,还肩负着养家糊口的活计,翻过这个山头就算是完成任务了,何必去和一个普罗托族受气?何况,这个普罗托族还是侯爵的下手。平日里再怎么虐待普罗托族,既然尤里弗是贵族的佣人,那他的地位不说高过他们这些空有一个赶商人头衔的魔族人,那也低不得多少了。 尤里弗可没蚂蚁们想的那么蠢笨,他心知肚明这些蚂蚁不会同他计较,不过是狐假虎威的他,假的也是老虎的威风,那就由不得他不自鸣得意。送走了一队蚂蚁,要不了多久又会来一队,尤里弗趁着这难得的休息机会,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腿脚。因为他这身普罗托人的皮囊,四周把守着道路的卫兵并不会理睬他——但尤里弗可不会因此便郁郁寡欢,他深谙普罗托人的地位,自己能得到这个关卡看守的位置,那简直是走了大运了: 八年前,自打他从庄外捡到他那女儿查尔斯·塞隆以后,山庄才起步不久,多了一口人——还是个普罗托小婴儿,在阿特拉克·纳卡侯爵眼里就好像路边野狗拉的屎那样恶心——尤里弗可没少遭周围人的白眼。还好侯爵给了他们普罗托人山下小村边上一个小木屋勉强凑合,尤里弗便把他那可怜的小女儿拉扯大,即便是个捡来的孤儿,既然她无父母,自己也是个单身汉,我当她爸爸,她做我女儿,那岂不是天生一对儿?不过山庄先生纠正过他很多次了,不许用天生一对儿来形容他和查尔斯。 这令人讨喜的小女娃简直是他的福星,那天查尔斯咕咕唧唧地讨奶吃,尤里弗也只得唯唯诺诺地去找大肚子的普罗托妇女给查尔斯讨奶吃。捧着一小碗奶水回去的路上,尤里弗迎来了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光辉时刻——阿特拉克·纳卡侯爵的小儿子,阿尔贝·纳卡意外从山庄外的小山坡上滚了下来,要不是尤里弗恰好打那儿经过,纳卡小少爷的小命就不保咯——自然不会不保,只是尤里弗足够幸运,正巧是他经过。要是换做别人经过,那保不定现在这个商道看守位置上,坐着的是谁叻。 就这样,救下纳卡小少爷的尤里弗,那待遇简直是一步登天。先是小少爷的老师,也就是山庄的先生鸦羽亲自来探望尤里弗,随后就带着尤里弗去见了纳卡侯爵。尤里弗一个乡下普罗托人,哪里见过这么高级的摆式和人物,要不是有鸦羽稳着场子,他必当场就尿到裤子里。 纳卡侯爵对他相当和善——他时常这样吹嘘,殊不知纳卡侯爵是个精明奸诈的人物,他对待的是小少爷被救了,这件事,相当和善。要是一条狗救了纳卡小少爷,那侯爵可得赶紧将这条狗作为宠物给养起来。尤里弗自然是得不到被养为宠物这么高的待遇,但讨个狗舍还是毫无阻碍。 得到狗舍的尤里弗欢天喜地地带着女娃住进了山庄下村落的中心。更为幸运的是,山庄的先生鸦羽为了报答他,答应他等查尔斯长大后,亲自教她一些知识,并且可能有进入侯爵山庄,也就是拉格比府的机会。这让尤里弗欣喜若狂,他几乎忘了自己是个普罗托人。 不过在村子中住了不久,尤里弗立刻又认识到了自己只是个普罗托人,周围的魔族们都对自己侧目抑或冷眼,这可真是——太令人高兴了! 他从那些大人们眼里感觉到了一种被冒犯的情绪,好像起夜如厕的时分发现自己的妻子在与他偷情一般!谢天谢地!亏得尤里弗·塞隆有这样的乐观情绪,小女娃查尔斯·塞隆才能安安乐乐地长大。 凭着自己的乐观情绪和厚脸皮,尤里弗托先生给自己在山庄那边儿讨了份差事做,也就是商道的看守。侯爵将他放在了路最险的那条道儿上,和一个魔族老妪交换早夜班。 做看守不仅需要足够的耐心,还需要无可匹敌的观察力:在给经商许可的文书上盖章时,你就得看清楚来过关的这些商人们,他们虽然时常饱含着震惊的情绪——因为他这个普罗托人,这令尤里弗挺得意的——但别被表面现象给冲昏头脑,再兴奋也得点清这些商人的货物。因此,尤里弗发现了自己的一个优点:当这些魔族大人们陷入一种被侮辱般震惊与木讷的情绪中时,他们绑在脸上那一层示人的表情面具就得裂开一点点,让尤里弗窥视个一清二楚,毫无掩饰。尤里弗将这一发现说与先生,先生也赞扬尤里弗察言观色的能力,称侯爵能任用他也是一桩好事。 只不过令尤里弗奇怪的是,目光即便是穿过那表情面具的裂纹,他也只从来来往往无数张不尽相同的面孔上看见僵硬与疲惫。这是这些人展示给他的一种共通的情绪,无论男女老幼。村里时常有圣加尔德的祈祷会,只不过他普罗托人的身份并不允许参加罢了。尤里弗的顺风耳告诉他,信仰圣加尔德和其供奉的双子大神,那应当获得无上的幸福与鼓舞才是——但是那些商人,不像是受到了鼓舞的样子,他们僵硬的脸庞也体现不出他们的幸福。 要是圣加尔德是这样的存在,那我还宁愿不信叻!尤里弗这样想到。不多时,那歪歪扭扭的商道最远处又出现了一队车马,尤里弗举目望去,见那车马居然是他以前没见过的样式,这可令他颇为吃惊——看守这里十来年,他居然还有没见过的车马样式,按理说除本国外,圣加尔德、犹格撒斯、索希普乃至离这儿最远的泽塔贝拉,这些王国的商队样式,尤里弗都是比较了解的。尤里弗给商道的士兵们提了个醒,但没人理他,呆呆的。 第二章歧视 这可不是小事!尤里弗不论这些士兵有多看不起他,还是尽职尽守地又摇着手里的铃铛又提醒了他们一次。 “得了吧,普罗托人,那只是高级制式的圣加尔德马车。”终于还是有人不堪骚扰,提醒道,“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至于你,倒是第一次见,希望那些大人们过来时你不会尿裤子。” 话音落下,士兵们稀稀拉拉地响起几声讥笑。 尤里弗涨红了脸,圣加尔德!一个普罗托族不配信仰的宗教。尤里弗想起了每天走在小路上,听着村子里的人祷告的声音,看着他们虔诚的样子,那些人似乎就是在说:你这头猪猡!要不是走了大运,能够住进属于人类的世界?还妄想学习人类的习俗?猪猡便是猪猡! 高级制式的马车就有多了不起么,自己盖过章的圣加尔德队伍那也是数不清了,难不成这马车里的人浑身连牙齿上都镶满了黄金?这马车是黄金做的不成! 那辆马车近了,尤里弗看过去,那马车也就比寻常马车要大上那么一点,颜色是偏黑的红色,车顶是黄色的,那车辕上也有几条黄色的杠。那确实是不一样,那也只是样子不一样而已,黄金在哪儿呢?尤里弗虽说没有见过黄金,但是总能想象出这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必定不同寻常,要是高级马车,黄金肯定是其上最为耀眼最为夺目的存在——尤里弗倒没看出哪有什么耀眼的,本着尽职尽责的态度,他朝着马车挥了挥手,示意那披着红袍子的车夫停下。 那红袍车夫看起来睡眼惺忪,看见尤里弗朝着他挥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确定那普罗托人是在示意自己停下后,无聊地用手撑着他疲惫的头颅,轻描淡写挥手给了尤里弗一鞭子,像是清晨打个呵欠那般随意。 尤里弗吃痛,惨叫了一声,捂着手栽倒在地,十分震惊地瞪视着那马夫。他料到自己必然会受到那魔族人的轻视,只不过没想到自己居然像是被当成一坨拦路的垃圾,被那马夫的随手一鞭给抽开。 刚想作声,那马车里突然传出了个老头的声音:“阿巴贡,怎么了,那是什么声音?” 马夫阿巴贡答道:“大人,拦路的普罗托族,没什么。” 老头明显不悦道:“停下,这里也到纳卡侯爵的山庄了吧,说不定是纳卡侯爵的看守,你这样随便打人,倒是愉悦了自己,可纳卡侯爵会怎么看待我呢?” 阿巴贡有些歉疚:“抱歉,大人,只是这——普罗托人,纳卡侯爵恐怕没这么……”但他还是停下了马车。“喂,你们这儿的看守呢,怎么让普罗托跑到这道道儿上了?” 虽然被称作“喂”让士兵们感觉受到了轻慢,可对方看起来毕竟也十分有圣加尔德高级教士的风范,所谓位高权重,能跟他们说话显然觉得已经赐予了他们莫大的荣幸。于是有几个士兵没有开腔,只是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已经爬将起来的尤里弗·塞隆。 那马夫阿巴贡显然是吃了一惊,全然没料到这身名远扬的纳卡侯爵居然会任用一个普罗托人,难不成这普罗托人还在信仰圣加尔德不成!还不等他发难,马车里的那老头便走了出来,看起来马车里就他一人,否则凭他那一身华丽的红色长袍子,不可能没人搀扶他的。 阿巴贡赶紧跳下马车,提醒着老爷注意脚下,可别踩空或者踩到袍子,再搀着这位老爷下了马车。老人家一头半秃的黑发,梳理得倒是油光发亮,只是他这一副面相可令人不太恭维——满脸的褶子像是晚上回家,发现早晨起床时还未叠的被子,松弛得快把那红色眼仁给盖住了,好似被子从床沿给拖到了地上。 尤里弗看那老者下来了,赶紧凑了过去恭恭敬敬地道:“大人——大人!”第二声因为惊惧而吼出声的“大人”只是因为那马夫阿巴贡看他凑过来,又厌恶地扬起了鞭子——尤里弗怕自己又吃一鞭子,那他可遭不住这个罪。 老人家赶紧抬手制止了他的马夫施暴,很是儒雅地把右手贴在肚子上,左手放下来后又背在了背后,对着尤里弗朗声问道:“普罗托人,我问你,你是否是阿特拉克·纳卡侯爵在这条商道上的看守?”老人家看相貌似乎风烛残年,声音听起来却是饱含着精气神,中气十足。 老人家的声音也让尤里弗感到自信了许多,但他也明白了眼前这个大人物是他绝对惹不起的。他极尽努力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回忆起当初怎么毕恭毕敬地见纳卡侯爵,现如今就应该这么去应付这两位大人。尤里弗双手合在身前,弯腰低头道:“大人,是的。”这几个字从嘴里吐出来就让他像是干呕一般难过。 老人家呵呵一笑:“那就好,那便好,我这次是来拜访纳卡侯爵的,不知你可否……为我引个路?” 阿巴贡听完老者的话,惊讶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本来就是红色的眼眸,现在凸出在他那张狮子一样的毛须肿脸上,看上去是格外可怖——以至于周围的士兵们都开始唏嘘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不停地钻进尤里弗的耳朵里,奇怪的是,不论他平时听力有多么灵性,现在这些士兵们的讨论声入了他的耳里都像是蚊子苍蝇般嗡嗡不可闻。 尤里弗没法回答这个老者,因为纳卡侯爵今日去渊海城中拜访渊海公爵了,好像是要参加个什么舞会,得夜幕低垂的时候才肯回来——山庄离着渊海城还是得有一段儿距离。低声下气地告诉了老者后,老人家“哦”了一声,拖了个老长的音调,像是教堂里唱圣歌的领唱修士,拖到最后还来一段颤抖的尾音。 抖光了自己的应声后,老者道:“那你带我们去纳卡侯爵府下的村落里逛逛吧,我记得叫什么村子来着……普韦罗?” “普罗维登斯,大人。” “你敢……” “好了,阿巴贡,收敛点儿吧。这只是个普罗托人而已,何必同他置气——普罗托人,我且问你,你就住在纳卡侯爵拉格比府下的普罗维登斯村庄中?” 尤里弗快被老人家话里各种名字的嵌套给弄昏了,好在老人家口齿还算明白,一口加尔德语比村里教会的修士还要说得好。尤里弗答道:“是的,承蒙侯爵大人的福。” “那你带路吧,且命几个卫兵把马车安置一下——你也不用上报给其他人,我姑且想先去参观一下村庄,再去拉格比府里拜访侯爵,你就在前面带路,好好儿回答我的问题就好。”老人家话音落下,最近的那名士兵便走了过来,牵着马辔欲走。 “好——好的大人!”尤里弗感觉活这么久还没和魔族人说过这么多话——看上去这个魔族人的地位还很是不一般,那些不待见他的士兵们连对老人家的正视都做不到。由此可见自己是比他们勇敢许多的,至少自己还尝试过去和这位大人对视叻,自己的胆量显然是比士兵都要高了!想到这里,尤里弗不由得窃喜,也不顾老人家对于他神色变化的疑问,忙低着头给老人家引起路来。 第三章少年 普罗维登斯是侯爵府邸下附属的村落,依山而建,像群星一般将拉格比府拱在中心。和其它村落不同,普罗维登斯不归任何一个侯爵下面的伯爵或男爵管治,而是由侯爵亲自管理。 尤里弗总喜欢依此来吹嘘这座小村落有多么的不同。按照男爵管理村庄,伯爵管理镇子,侯爵管理城市的规律来看,这座直属于侯爵的村落自然可以跟城市相提并论的。 只是从未离开过普罗维登斯的尤里弗并不知道,这座村庄要比落晖城的其它村落都要小得多,这里住的也都只是侯爵下人的家属而已。 沿着这条商道一直往前,就会穿过普罗维登斯。尤里弗一开始碍于老者的身份由不敢开口,但稍微试探了几句,发现老者并无异议之后,他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又恢复了之前聒噪的状态。 老者的马夫阿巴贡跟在老者身后,听着尤里弗滔滔不绝,似乎是受了多大的屈辱一般,他俯身向老者耳语:“主教大人,您真的可以忍受一个普罗托族在这里……” 主教抬手制止了阿巴贡继续说下去,他摇了摇头,向着尤里弗开口询问道:“普罗托人!你所居住的村落,这几天是否有外来人士?” “没有,大人。”尤里弗被老者打断后,稍加思索了一下,马上转过身毕恭毕敬地答道。 “嗯。” 尤里弗也不敢正视那老者,除了村里的牧师以外,他还从来没见过圣加尔德的人,尤其是一看就能知道是个身份高贵的角色。 那一身华贵的丝绸长袍,尤里弗自知,自己就算倾家荡产也是买不起哪怕上面的一寸布料,今天能为这样一位大人物引路,回去又可以跟先生和女儿吹嘘一番了,现在看来,自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想到这里,尤里弗在转身继续引路之前又偷瞄了那老者几眼,记下了那一身袍子上的几个细节,届时方便问问先生这老者究竟是何等身份。 在这个由魔族人统治的艾利冯斯王国,普罗托族是最低贱的种族,低贱到魔族人根本不会称他们为“人”。 在艾利冯斯与圣加尔德的共同号召下,人口最多的普罗托族成功地成为了几乎所有种族的奴隶族,生下来也就是当奴隶的命,没有自己的名字、没有家庭、没有土地、更没有人身自由。 好在纳卡侯爵比那些残酷暴戾的爵爷不同,纳卡侯爵虽然说不上可以正视他们普罗托族,但也同样把普罗托族当成人来看待,赏罚分明,不会说你是一个普罗托族就无视掉你的贡献。 这也是为什么尤里弗可以在普罗维登斯中立足的原因。如果他一直沾沾自喜于救了纳卡小少爷这件事而坐享其成,那侯爵早就将他重新打回奴隶房里了。 普罗维登斯虽然只是一座普通的村庄,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领老者走入村庄后,尤里弗也很自觉地给老者介绍起这小村落来。 老者淡然地听着尤里弗喋喋不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眼光甚至有些茫然地观察着四周,这令很懂得察言观色的尤里弗也犯了难。 他把守关口这么多年,少说也见过了上千号人物,这些经过关口的人不会因为过关去刻意逢迎谁,因为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文件,过关实际上就是走个过场。 也正因为如此,在通往目的地的路上人们才会展示他们真实的一面,这是开始和结尾都看不到的真实——而尤里弗能观察到。 可这点儿特殊才能在这老者身上失效了。因为这里就是老者的目的地,他已经到达了旅途的结尾,所以他的面具上不会显露出真实。 只听老者缓缓开了口:“普罗托族,你们村子的教堂在哪里,你应该不能前往吧,给我指一下方向便是。” 尤里弗一愣,教堂是他们村子里最高大的建筑,他看着远处那座尖顶建筑,心想这位大人应该知道那就是教堂吧,何必多此一举问我呢……但出于敬畏,尤里弗还是俯身为老者指明了方向。 老者点点头,也不看他,同他的马车夫径直前往了教堂。那马车夫经过尤里弗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虽然尤里弗伏着身子没有看到,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十分的蔑视。 圣加尔德的人还是来看这圣加尔德教堂的啊,那这里应该就没他啥事了,可那老者虽然没让他在这儿等,但也没表示有让他回去的意思。 这咋办啊……尤里弗起身看向老者和马车夫的背影,抓起了后脑勺。 算了,等着吧,侯爵大人还没回来,先生也还在为小少爷授课,自己要是就这样走了,惹得那老者不高兴,怪罪下来可承受不起。 “爹,爹!”正当尤里弗思考的时候,他听到了女儿呼喊自己的声音,扭头就看到了塞隆一手抓着背篼,慌慌张张地朝着自己跑来。 “小女娃,又碰到啥事了,让你捡个柴都不省心!”这边自己还在接待大人物,尤里弗现在是生怕自己的女儿捅出了啥大篓子,自己可走不开啊。 “不是,不是……是……”塞隆喘着粗气跑到尤里弗面前,焦急地将之前自己在森林里见到的事情告诉了尤里弗。 “不会吧,你是不是看错了。” “真的!爹,你快跟我一起去啊!” 尤里弗眼珠子转了转,“你有没有看到那男孩儿的眼珠子和头发啥颜色的?” 塞隆被父亲这问题问得一愣,“没有。”且不论当时那男孩浑身都是血,自己被他一瞪,已经快没了魂儿了,还哪有心思观察别人长啥样啊。 尤里弗叹了口气,看向了远方的尖顶。它比其他任何房子都高,那么高不可攀,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还是先救人要紧吧,那老者一时半会儿也应该回不来的。想到这里,尤里弗立刻让塞隆带着自己去林子里找那个男孩。 “你也是,没事到处跑什么,不是让你复习先生昨天教的功课吗?” “家里没柴禾了……我想烧点热水……” “那你昨天的功课复习完没有?” “复习完了的!先生晚上就会来抽查的!” “那就好,你平时没事也就不要到处跑。” “可是在家里待着也不好玩,没人陪我玩,今天我想跟那些红眼睛的朋友——他们邀请我去淌水,但我一过去有个老奶奶就跑出来让孩子们不要跟我玩,把我撵走了。” 尤里弗不知道怎么回答塞隆。 塞隆还小,跟她说自己的种族天生低贱?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或许先生知道,但先生可能也不会告诉塞隆,毕竟先生也不是普罗托人。 先生舍得来教塞隆知识,其实也是看在侯爵的面子上,塞隆聪明伶俐,很多知识一学就会,表面上,先生还是挺喜欢这个孩子。可要不是自己捡到了天上掉的大馅饼,恐怕也没这等好事。 但现在女儿说的话,让尤里弗不经想,这样的成长环境真的对她好吗? “爹,我知道咱们跟那些人不一样,先生告诉过我哦。”塞隆话语里没有任何失落的情绪,反而有些向尤里弗卖弄的意思。 “告诉过你什么?”尤里弗循着塞隆的话问道。 “哼哼,先生跟我说,我们是普罗托族,而那些红眼睛的人是魔族,魔族人一个两个的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他们人多,所谓人多势众。所以我后来就想,就算我去跟他们玩了,他们肯定会合伙来欺负我。所以不是他们不跟我玩,是我才不愿意跟他们玩呢。” 这小妮子!尤里弗失笑,他平日里虽然会催促塞隆去做她的功课,但具体是学了什么内容,他这个当父亲的实际上一概不知道。没想到先生已经教过塞隆关于种族的知识了,只不过先生还未告诉塞隆,他们和魔族人之间的区别并不是只是人多人少的区别而已——实际上,普罗托人的数量应该不比魔族人少,就尤里弗了解的而言,一个普通的魔族人,就拥有一到两个普罗托族奴隶,在他救下纳卡小少爷之前,自己也只是拉格比府里一个厨子的奴隶而已。 普罗维登斯的普罗托族人都集中住在村子的西北角,也就是最远离大教堂的地方,从村子中心走过去还要经过一条烂泥路,只有少数深得主人信任的奴隶才能够进村子中心住。 天还没亮的时候,奴隶们就要来到村子里服侍主人们的起居,一直到晚上主人睡下时才能够离开,而平时他们只能呆在主人的屋子里,未获同意是不能够出屋子随处活动的,就算早晚时分来回的路程上,也有值班的卫兵看守。 尤里弗也不止一次想带塞隆去普罗托的聚居地,在那里她和孩子们至少没有什么种族的差异。可后来先生告诉他,不能把塞隆带过去。 聚居地的普罗托人几乎都对他这个父亲抱有敌意,如果把塞隆带过去,所受到的待遇可能就不止孤立和冷眼那么简单了。 虽然日子过得好了,但把自己搞得左右不是人,即便尤里弗乐在其中,但他也不得不考虑一下自己女儿的感受了——可除了这个地方,她去任何地方,都会被当成奴隶对待的。 到了林子里,尤里弗远远地就看到了那血色的一团,心下一惊。他本以为是哪方的旅人遇到了什么意外才出现在这里,可走近一看,那分明就是个少年,而且还是个普罗托族人。 “爹,就是他!”塞隆站在一旁,看着父亲将这个少年翻了过来仰卧在林地上,他清秀的脸庞上印着黄昏的阳光透过树叶的斑驳,这张脸就这样刻在了塞隆的内心之中,她还从未看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就算是那些魔族小孩,都不及这个少年的百分之一。之前自己因为他满脸的血,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少年的样貌。 尤里弗拍了拍少年的脸,这陌生面孔也不是奴隶聚居地的人啊,可能十二三岁的样子,自己不可能没见过啊,莫不是新进的奴隶? 该不会是其他地方跑出来的吧?尤里弗皱紧了眉头,本来就紧凑的五官完全凑成了一团。下意识地摸了摸少年的脖子和鼻息,索性没死,但也相当微弱了。届时只好禀报给村里的管事,让他做定夺了。 不过想来,管事应该也只能把他丢到聚居地就完事儿,这样一个普罗托人就算生的再好看,魔族人也不会去在意他的死活。 “爹,这可怎么办啊,要不我们把他带回去吧?”塞隆在一边建议。 尤里弗看了塞隆一眼,想到了八年前他在村子里捡到这个娃娃时,那个时候他去奶娘那里讨奶,每个人都让他把这个孩子丢掉,本来就是别人的狗,自己都养不活还去照顾别人,徒增烦恼。可他不听,他偏偏把这个女娃带大了,还有个不错的小生活。 现在呢?现在这个少年也是个孩子,救了这个孩子,自己的生活会被改变吗?八年前还没有人会在他身边给自己提什么建议,八年后自己依旧被所有人排挤。 那排挤就排挤呗,多一个人难道就不排挤我了?正所谓债多不愁,尤里弗当即决定把这个少年带回去,即使他是哪家新进的奴隶,自己给带回去也不是立功一件?如果不是最好,家里也不是不能多养一口人。 这下塞隆又多个哥哥,他做她哥哥,她做他妹妹,岂不是天生一对儿? 不过天生一对好像也不能这么用。 尤里弗抓抓脑袋,让塞隆帮帮忙把这个少年扶到他背上去。 第四章苏醒 在林间的小路上,尤里弗小心翼翼地背着少年,生怕自己稍微抖一抖,这少年身上的伤口就得崩裂。自己等下还得去接待那位大人,可别崩自己一身血啊!尤里弗这样想到,稳稳地托住少年的大腿。 这少年骨瘦如柴,即便尤里弗圆滚滚的虚胖身材,背起他来也是毫不费力。这让尤里弗总感觉他就是一个出逃的小奴隶,可能是受不了之前主人的虐待,忍无可忍才跑了出来。但是这样逃跑的下场可只会更糟……自己还是得上报一下管事,虽然救人是自己的意愿,但是尤里弗可不愿意承担被指认为共犯的风险。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女儿,尤里弗可不想再回到以前的那些日子了。 一路无话,回到他们的小屋后,尤里弗让塞隆去打一桶水,家里没多少柴禾了烧不了热水,也只能用冷水稍微应付一下。轻轻地将少年放到一边的板床上,尤里弗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衣服——幸好少年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自己身上也没有痕迹留下。 “爹,他要是醒过来该怎么办啊,会不会有人来找他?”塞隆打水回来,将水桶放在床边,转身从门后取了一块棉布过来,“他身上受了好多伤,是要给他擦干净吗?” “你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先生应该也快来了,你去外屋等先生。” “为什么?我也可以帮忙的啊!” “……这是个男娃娃,你个女娃娃在这里帮什么忙,快出去!” “男孩和女孩有什么不一样吗?就是头发长短的区别嘛。” “出去!” 塞隆颇为委屈地被父亲赶到了外屋,尤里弗把里屋门关上后,塞隆背着手踮起脚尖,她扬了扬眉毛,突然想到个法子。 扛着外屋的椅子,塞隆偷偷摸摸地挪到外面,找到里屋的窗户后,塞隆把椅子放在窗户下面,自己悄咪咪地爬上椅子,窗户没关,塞隆一眼便将里屋尽收眼底:父亲把棉布沾湿水拧干后,轻轻擦拭着少年的面庞,他满脸血污,但好在脸上倒是没有什么伤口。随着面部越发地干净,塞隆发现少年也变得越来越好看,可要她形容少年哪里好看,她却说不出来。如果问她现在最想做什么事,塞隆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数一数少年阖着的眼睛上,一根根长长的睫毛。 塞隆都快看得发呆了,这时尤里弗低声惊呼了一声,虽然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吃惊,但看见他慌里慌张、也不顾少年是否会醒来地脱掉了少年的衣服,想来肯定是有什么重大的发现。 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脸烫烫的。 尤里弗可没想这么多,他吃惊于少年身上的血迹。看到少年满身血污,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少年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可脱掉了少年的上衣一看——根本没有任何伤口! 那些血迹都在衣服上,这不是少年的伤,而是别人的血! 这下尤里弗可坐不住了,他本以为这男娃不过是无法忍受奴隶生活而逃亡出来的,可没想到却是个背着人命的主!可能是个通缉犯!要是被人查究起来,自己不论是什么动机,一个普罗托人把一个普罗托的通缉犯给带回家养起来,这就是共犯! 尤里弗站起身来,当即准备把这件事报告给那圣加尔德的老者,就目前看来,能接触到的最高级的人物也就他了.如果这男孩是圣加尔德的通缉犯,那么自己就又是大功一件,说不定,还能让塞隆去拉格比府里体验一下上等人的生活。 就这么决定了。给少年又把那衣服套上,在尤里弗暗做决定的时候,余光突然瞟到了窗边,发现窗边有一个可疑的身影,吓得他怒喝一声:“谁在那里!出来!” 那窗外的人听起来是向后一倒。塞隆吃痛,捂着屁股赶紧跟父亲解释起来。 尤里弗让塞隆进里屋,也没有责骂她,只让她守住这个少年,自己则推脱还有公事要做,便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塞隆只听见父亲匆匆远去的脚步声,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少年。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少年这么有兴趣,想一直看着他,就像是由某种魔力,这种魔力,已经远远大于以前她每天背着一大把柴禾回来,闻到家里烧着肉汤的香味对她的吸引力。 不过这下可有时间来数一数睫毛了。塞隆慢慢地凑到少年跟前,两只手撑在板床上,她只是觉得少年很好看,所以连带着少年的鼻子嘴巴全都细细观察了个遍,得出了一个结论——少年比先生还好看。想到这里,塞隆还是有一点失落的小情绪,少年是个男孩,先生也是个男孩,但他们都比自己这个女孩要长得好看,那自己不就是最丑的了? 哦不对,还有爹,爹才是最丑的。想到这里,塞隆开开心心地数起了少年的睫毛来。 十二、十三、十四……数着数着,少年的睫毛突然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塞隆一个激灵赶紧站了起来,她注意到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灰色的,丝毫没有神采、空洞无比的双眼,像是夜里井口下的冷泉,身子一凑过去,就将月光给挡住了,没有一点儿光亮。 所以塞隆赶紧又往后挪了挪,生怕挡住了少年眼里的光。当他张开双眼的时候,他之前本来很漂亮的睫毛也只能沦为陪衬了。虽然这双眼睛方才给塞隆以足够的惊恐,但现在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被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吸引了——令塞隆惊奇的是,那灰色的眼睛在她的注视下居然渐渐变成了黑色,跟她的眼睛一样的颜色,如墨水倾倒进了那冷泉。 少年醒了,他的眼睛里有了神采。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他发现自己全身都痛得无法行动,只能稍微翻个身,一手撑着自己勉强起来。 塞隆见状,想过去扶一下他,可刚想抬腿往前,却被少年凶恶的目光震慑住了。虽然不及先前那般令她恐惧,但这种想要把她吃掉似的眼神还是让塞隆害怕了——即使这少年长得再好看,但现在的他就如同被闯入领地的野兽一般警惕。 “你、你好!我在村子外的林子里发现了你,我住在这个村子里!我就让我爹把你带回来了!你身上好多血,我就……”塞隆语无伦次,不敢看少年的眼睛。 塞隆见少年不吭声,偷偷瞄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瞪着自己,慌张地移开目光,尴尬地脚趾头都蜷缩起来了,他怎么就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 半晌,少年终于出声了,他的声音很沙哑,但是并不苍老,只是感觉很久很久都没有喝过水了:“把我扶起来,我想坐着。” 终于得到反馈的小塞隆立马上前把少年扶起来。父亲经常都不在家里,先生也只有晚上才能来,平日里的家务活和各种杂事都是由塞隆自己打理,力气虽然说不得有多大,但是身体算非常健康,比起少年骨瘦嶙峋的病态模样,塞隆感觉自己都能轻松把他给抱起来。 坐了起来,背靠在墙边,少年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可浑身上下传来的肌肉撕裂感让他难以忍受,于是只得作罢。眼前这害羞的小女孩虽然自己完全没有印象,但自己昏迷之前,自己好像下意识做了什么,也似乎是听到了慌乱的脚步声…… “……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我的名字是查尔斯·塞隆,你知道这几个字吗,我写给你看——” “不用了……我知道的,塞隆,这是什么地方?” “我先给你倒点儿水喝吧!”听见少年沙哑的声音,塞隆转身去拿了个木碗,走到水桶边舀了一碗水,“这里是纳卡侯爵的府邸,他在山上有一座拉格比府,山下就是我们呆的普罗维登斯小村,虽然我也是普罗托族,但周围住的都是魔族人。” 少年接过碗,听到“魔族”这个词时他的手明显停滞了一下,大口大口地将泉水灌进了肚里,一股沁凉的感觉从喉咙直传遍了整个身子,让他的精神稍微恢复了一点儿。他继续问道:“魔族人?你怎么能跟魔族人住在一起,你的主人呢?” “主人?什么主人?我爹告诉我,我们很受侯爵大人的喜欢,所以侯爵大人特意让我们能够住在村子里。其他普罗托族都住得远远的,我爹平时也不让我到处跑。” “那你爹现在去哪了?”少年追问道。 “他?他现在出去了,匆匆忙忙的,不过他平日里工作也是挺忙的,我之前不是发现你在林子里嘛,就很慌,想去找我爹——说来话巧,本来他是在山上守关卡的,可我一回村里就看到他站在路口那儿,也省得我去爬坡找他了。” 塞隆完美地继承了尤里弗滔滔不绝的话痨体质,可少年却从第一句开始就没有再听塞隆说话了,他心里正无比恐慌。他醒来的时候,看到眼前是个普罗托族,确实松了一口气,想来应该是被救到哪个奴隶村里了。可没想到这里不仅不是奴隶村,还是一位侯爵的领地,要是面前这个小女孩的父亲通知了这里的管事,自己…… 小塞隆没注意到,就在她给少年介绍自己村子的时候,少年的眼神却逐渐凶厉…… 另一边,尤里弗慌慌张张地赶到先前的路口,他遥望着远处的尖顶教堂,心想自己应该也没离开多长时间,就那老者慢吞吞的动作,恐怕也没有回来。应该怎么向老者说明这件事呢?就说自己的女儿在林子里捡到一个杀人犯?身上没有伤口,全是别人的血…… 等等!杀人犯! 尤里弗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发僵硬,一股钻心的凉意从他的尾椎直冲向天灵盖,又反弹下来流向四肢百骸——女儿塞隆和那杀人犯共处一室! 自己为了禀报邀功,怎么就忘了这茬啊! 要是那少年醒了过来……想到这里,尤里弗可顾不得什么老者什么圣加尔德呢,他咬紧牙关立刻冲了回去,他发誓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卖力的奔跑! 第五章觉醒 “尤里弗!” 突然一声叫唤传到了尤里弗的耳朵里,他听见这声音,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望向声音来源——那是个身材高大但略显瘦削的年轻男子,黑发绿眼,过长的头发盘在了脑后梳成了一束辫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老人,虽然满头白发,但整个人依旧矍铄。 “尤里弗,你现在应该还没到换班的时间,这么焦急是为何啊?”那年轻男子问道。 “鸦羽先生!管事大人!出大事了!塞隆……塞隆她……”尤里弗焦急得直跺脚,如果那两人再没有什么反应,他可顾不得什么魔族普罗托族,什么高贵低贱了,只想拔腿就跑。 “塞隆?”先生看这尤里弗的反应,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朝着身边的管事一点头,立刻朝着尤里弗屋子的方向跑了过去。 尤里弗见先生跑了起来,自己也顾不得这么多礼仪了,他叫喊道:“对不起,管事大人!我知道您要惩罚我,但是事态实在紧急!有位圣加尔德的大人在教堂……” 随着声音渐渐远去,管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本是动了杀心的少年,看着眼前这小女孩正考虑要不要动手之时,一股极强的、如千军万马般的压迫感猛地向他席卷而来! 这是一股纯粹的压迫感,它没有杀意,但就是针对着少年,让他动弹不得! 不会就这样……被发现了吧……这股强大的压迫感令少年完全喘不过气来,比起之前追杀他的那两人,完全是天壤之别。对面话闸子一打开,完全停不下来的小塞隆见少年一下子变得神色紧张,眉头紧锁,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你没事吧?我之前说错了什么吗……”塞隆心里仔细想刚刚自己说的话,不会是说不屑于跟其他人一起玩这样的话让他不高兴了吧?“你要不要喝点水,或者吃点——” 话还没说完,少年忽然一抬手,一股幽蓝色的光芒从他手心绽放开来,直看得塞隆呆住了。这不是什么刺眼的光芒,而是那种夜晚在林子里,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下的柔和光线,淋在黑色林地上的蓝。那抹蓝如同发光的烟雾一般漂浮着,待它快要接触到塞隆身体时,少年手指并拢,掌心朝上倏地向塞隆一刺,五根手指顿时尽没入塞隆的身体里! 可塞隆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甚至连手指碰到自己的感觉都没有。她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绝对没有受伤。只见那幽蓝色的光芒随着少年手指的刺入,漂浮着的烟雾霎时间随着刺入的动作而尽数从少年的手指流入了塞隆的身体中。 就像是一小块雪被塞进衣服里,冰冷的感觉从胸口传来,塞隆惊讶地抬头看向少年,却正好撞上了少年的目光——少年那如墨般的黑色眼眸又化作了那汪古泉,灰色的眼睛却让人觉得深邃无比。 “不许告诉任何人。” 下一瞬,塞隆的眼睛也变成了灰色,这点灰色没有持续多久,但也足够少年将手拔出来了。 站在林子里,月光轻柔地洒在林地的枯叶上,枯叶面上透着幽蓝色的光辉,内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塞隆捡起那片叶子,却发现枯叶的叶片随着她的动作而如烟尘般消散,只留下了脆弱的、干枯的叶脉,仿佛一捏就碎。 所以塞隆将它捏碎了。 当塞隆恢复神智的时候,就看到少年闭目倒在了板床上,仿佛精疲力尽了而昏了过去。塞隆呆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之前的蓝色光芒已经消失不见,身体也没有任何异常…… 发生了什么事…… “塞隆!” 当尤里弗跌跌撞撞闯进门时,却发现女儿安然无恙地站在床前,那杀人犯也安安静静地躺在板床上,这才令他彻底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有时候虚惊一场可是最幸运的事情了,此刻的尤里弗就感觉自己虚惊一场,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中突然升起无限的愧疚,于是他走上前把小塞隆紧紧抱在怀里。 塞隆还没反应过来父亲怎么又突然回来了,就被揽到了圆滚滚的被汗沾湿了的肚子上,下意识地把这颗大肚子推开,嗔道:“爹!你干什么!” 尤里弗还未来得及回答,门外又闪进一个高大的身影,是先生鸦羽。鸦羽看了看塞隆,又定睛看了看板床上昏迷过去的少年,神色中闪过了一丝惊讶。 “塞隆,这是……” 尤里弗抢先道:“先生!我还没告诉你,这个男娃是……”他瞥了塞隆一眼,“先生,我们出去说,趁着这个娃娃还没醒。” 塞隆看着先生和父亲又走出了房间,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今天发生的事情也太多了,先是这个奇怪的少年,然后父亲反常的表现,还有最重要的……塞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跟平常一样没有什么感觉,就像刚刚的事是她的幻觉一般,其实少年根本就没有醒来。 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句话仿佛是一道心理暗示,在尤里弗和先生面前,自己居然完全没想起来要说出那个少年奇怪的行为,还有那奇特的蓝色光芒。 “就是这样的,先生,你看现在……”尤里弗和先生又走进屋,他们没有注意到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的塞隆。目光越过塞隆,鸦羽和尤里弗齐齐看向了板床上的少年,鸦羽轻叹一声:“那就这样,我先禀报府上的管事,让他彻查一下近来圣加尔德的通缉犯,可如果他是才犯下的事,那么也会有天网的人来调查的,所以我们不用着急。” 鸦羽的目光转向塞隆,“先让他醒来再说吧,尤里弗,你去禀报管事,我来问问他。” “好的,”尤里弗也看向了塞隆,他蹲下身,拍了拍塞隆的肩膀,“你先跟先生一起。” 对于塞隆来说,比起待在他这个爹身边,先生的身边其实还要更安全一些。先生在纳卡小少爷出生的时候就到拉格比府任小少爷的老师了。虽然先生并非魔族人,而是与魔族相邻甚远的泽塔贝拉王国的妖族人,可先生博文广识,待人处事也非常温和,不仅是这里生活的魔族人对先生十分信任,即便是普罗托的奴隶,先生也一视同仁。 因此先生在侯爵领地里的声誉是相当高的。 塞隆呆呆地点点头,又目送着自己的父亲离开了。这来来去去的,都是因为那个少年的事情吗? “塞隆,拿张凳子来。”先生的话把塞隆从思考中拉了回来,她点点头,从外屋又拖了张椅子过来,放到先生面前。 “先生请坐。”这些基本的礼仪也是先生教她的。从她记事起,先生好像就经常拜访他们家,听父亲说,先生打一开始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学生——在父亲嘴里,自己是先生的学生,纳卡小少爷也是先生的学生,这样一算下来,自己和纳卡小少爷就是同等级的人。 塞隆从来没有见过纳卡小少爷,所以对这席话不予置评,只是先生确实是从自己牙牙学语开始就教自己识字说话,还带来了不少手札和诗歌给自己看。 先生把身上袍子的褶皱理了理——之前跑得有些乱了——扶着袍子坐了下来,“塞隆,这孩子现在还没醒,你先复习一下昨天的功课吧,我昨天布置的诗会背了吗?” “当然!今天我背了一上午呢!”塞隆蹦蹦跳跳地走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得意洋洋地开始背起了诗: “牧童!小河边青松的低声吟唱 多么甜美,你笛声的旋律悠扬 仅次于牧神,第二名你是稳当……” 背完后,塞隆颇为自信地看向先生,想得到一番表扬,可她发现先生似乎像是在发呆一般盯着她身后的少年。“先生!”塞隆有些恼怒,自己辛辛苦苦背下的诗居然被无视了! 先生没有因为塞隆的嗔怒而一惊一乍,他也从来不会做出让自己失态的举动,这也是塞隆崇拜先生的一点,她就一直都做不到遇到什么事都处变不惊。 听到了塞隆的呼唤后,鸦羽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袍子,从怀里取出一本封皮锃亮的书——每次先生拿出书本的时候塞隆都会疑惑,明明这么厚的一本书藏在先生怀里,但是却没有鼓起来。塞隆想起自己以前在河边捡小石子揣在衣服里,回去一下子就被父亲发现了,因为自己的兜里鼓鼓的凸起一大块。 鸦羽面露微笑,翻开书向塞隆道:“塞隆,你知道这首诗里的‘牧神’是什么意思吗?” 小塞隆若有所思,“就是放牧的神?” “答对了一半,”鸦羽的目光转向了放在桌子一旁少年喝过的水杯,旋即又回到塞隆身上,“祂确实是神,但不是放牧的神,是放牧的人所信仰的神祇——圣加尔德的十五位主神之一。” “圣加尔德?就是昨天先生跟我说的那个跟我们很近的国家?” “准确地来说,它并不算是国家,而是一个城市,但是这个城市独立于所有国家而存在,占据着大陆的中心。你知道我们村子里那座圣加尔德的教堂吧,我还同你说过不要靠近它。” “我们所有的国家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圣加尔德给予了我们国家所存在的正当性,他们以传播宗教的名义对我们实行统治,让我们信仰他们的神明,从而获得人们的支持,让人们觉得他们是神明的代行人,是唯一可以将他们拯救于苦难于水火之中的救赎者。” “先生,这世上有神明存在吗?” “当然有,”鸦羽肯定地回答,“神明支撑着这个世界的运转,制定了这个世界的规则,我们的呼吸是神明存在的证明,我们的起居日常依托于神明的规则而行动,只是……圣加尔德利用了神明,神明赋予每个人信仰的权力,圣加尔德凭借着统治的力量剥夺了这种权力,他们将自己比肩神明,觉得自己是在为神明服务……” 塞隆注意到,先生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捏着书脊的手明显逐渐用了力,连指尖都发了白…… 第六章先生 “他们是在亵渎神明!”这还是他在塞隆面前第一次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连塞隆都吃了一惊,想着为什么先生今天这么激动。“所以我从来没有教过你圣加尔德的诗歌,我教与你的都是在妖族的吟游诗人学院产出的诗歌。那里的诗歌也会歌颂神明,但绝不是像圣加尔德的文字一样,借着歌颂神明的目的来洗脑人民……” “吟游诗人学院……”塞隆产生了疑惑,“先生是吟游诗人学院的诗人吗,我听我爹说先生是妖族人。” “特鲁宁布拉,全大陆最好的诗人学院,也拥有全大陆最好的诗人。”鸦羽的眼神中充满了憧憬,“我有幸在特鲁宁布拉学习过一段时间,那是我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先生翻了一页书,轻轻瞥了塞隆一眼,目光又回归到了书本上,“之一。” 就特鲁宁布拉这个话题引起了塞隆强烈的兴趣,先生为之解答的时候,似乎是被浓烈的学习氛围所感染,床上昏迷着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眼。看见少年醒来的塞隆赶忙走上前,又似乎像忘了什么似的,转身从桌上把木碗拿了过来捧在少年面前,“你醒啦,喝点水不?” 少年昏昏沉沉地看向塞隆,目光却越过了她,直指向塞隆背后的鸦羽。他感觉到了,之前压制得他几乎不能动弹的那股压迫力,就是源自于这个男人。虽然现在的他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脸上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但是感知力极强的少年还是从鸦羽身上察觉到了一丝威胁——并不明显,但一直存在,犹如芒刺在背。 接过盛着泉水的木碗后,鸦羽的声音从塞隆背后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三十三号,”少年不假思索地答道,他本是不愿意这么说出自己的名字的,可鸦羽的话似乎有一种奇怪的魔力,催使着他不由自主地说出口。 “三十三号?好奇怪的名字,三十三好像是数字呀?”塞隆好奇道。 “三十三号就是我的名字,或是代号,你可以叫我三十三。” “你是哪个地区的奴隶吗,看样子你应该是个普罗托人。”鸦羽问道。 三十三摇摇头,眼神似乎有些涣散,“我记不清了,我能够想起来的,就是我的名字。” 鸦羽若有所思,“你身上的血,不是你自己的吧,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你能够想起来吗?” “……没法想起来,我现在头很痛。”三十三坐了起来,手指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塞隆看在眼里,暗自奇怪,之前三十三的表现感觉思维清晰得很,还能做出那种迅捷的动作……不过自己之前只顾自己说话了,也没有问他自己的什么信息,可能他确实是不记得了。失忆的人塞隆还是第一次见,以前只听尤里弗说过奴隶村里有失忆的人,前一天还好好的,突然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最后主人也不要他就活活饿死了。 想到这里,又看到三十三面黄肌瘦的样子,塞隆小跑到外屋,拿着小刀,踮起脚,从橱柜里切下一块儿面包片,又放下小刀捧着面包到三十三跟前,把面包递给他:“给你吃的!” 少年懵懵地接过面包,看着塞隆热切的眼神,这片面包似乎并不是因为可怜他而施舍给他的,而是真的在关心他。不过三十三不知道的是,塞隆心里真的是在怕三十三下一秒就饿死了。 “先吃点东西吧,看起来你也饿坏了。”鸦羽建议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三十三接过面包,摇摇头,“不知道,你们是……” 塞隆见他连自己刚刚才告诉过他的名字都忘了,不仅没有生气,心里还油然而生一股担心,他失忆这么严重了吗,不会是……这样想着,塞隆捂住自己的胸口,不会跟之前少年奇怪的表现有关吧,那幽蓝色的光…… “不,你之前醒来过吧。”鸦羽突然矢口否认了三十三的说法,目光如炬,“塞隆,他之前已经醒来过一次了吧。” “啊对,他可能是失忆了,都忘了……” 看着少年越发紧张的神色,鸦羽反而勾起嘴角,微笑道:“失忆的人醒来后第一句话不应该问这里是哪里,我们是谁——或者自己是谁吗?经我提醒才想起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这可有点儿违背常理了。三十三号,你在怕我?” 三十三没有回答,由于紧张,他的身体越发紧绷起来,贴着墙壁又往后缩了缩,如一头警惕的野兽——不是因为对峙的恐惧而蜷缩,而是一种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战斗的状态。 突然剑拔弩张的气氛着实让塞隆摸不着头脑,虽然先生这么一说,确实让塞隆觉得少年其实根本没有失忆,可他为什么要装失忆?而且为什么要怕先生?在她心目中可没有比先生更和蔼友善的人了。 鸦羽的面庞上依旧微笑不减:“你不用害怕,我只是这里的一个教书先生而已,对你来说,更重要的是我们已经禀报了这里的管事,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排查你的身份。” “不用做出那副惊讶的表情,你一醒来就应该想到这个问题,这里不是什么野蛮的地方,腐败的秩序也是秩序,”鸦羽并没有在意少年的表情,“况且,好巧不巧,今天还有一位,圣加尔德的主教,前来庄里拜访。” 三十三听到“圣加尔德”这个词后,脸色立刻就变了,如果说之前的他警惕且斗志昂扬,那么现在的他仿佛心脏被一柄大锤给击中了一般,本来就不健康的面色现在更如死灰一般,绝望的情绪从他的眼神中漫溢了出来。 “可你现在并不是毫无选择,”鸦羽合上了书,将这本装帧精美的书籍放回怀中,“说说你是何人,有何目的,来自哪里。” 连续问了三个问题,鸦羽目光向下,半阖着眸子,继续补充:“你身上的血迹从何而来,醒来后,又做了什么事……”说着他朝着塞隆投去了一个怀疑的眼神,但很快就转了回来,以致于没人注意到,“好好说明吧,我会考虑从主教手里保下你,你——应该不想再被抓回去了吧。” 普罗维登斯村里,尤里弗今天的运动量已经超过了过去一个星期的总和,他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思忖着晚上的吃食。 今天这营养可得好好补回来……对自己身材一点儿都不在意的尤里弗暗想道。几年前他还是一个瘦得跟竹竿似的奴隶,在这几年伙食颇丰的保障下,尤里弗的体重暴涨,而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身材是区别于奴隶的富贵体现——虽然他是普罗托族,但他不是奴隶,所以一定要区别于奴隶们。 从村里的小路穿到路口边,管事自然是不会原地干等着他,自己也没这么大脸面。下意识地朝着教堂那边望过去,好巧不巧,管事和那老者正并肩交谈着朝这边走来,那彪悍的马车夫阿巴贡也紧随其后。 “管事大人!请原谅我之前的无礼!”眺见他们的尤里弗立刻单膝下跪,深深地低下头颅,虽然话语里充满了歉意,但是喊得那是相当大声。管事就喜欢这种理直气壮地道歉,让他知道你先前做错了事是有理由的。 注意到了尤里弗的老者没等管事开口,便自发地询问道:“包法利管事,就是这位普罗托族为我领的路,敢问贵府里是何风气,为何要任用一名普罗托族人作为关卡看守?” 包法利管事边走边道:“禀报大人,这个普罗托族曾经有幸救了小少爷,侯爵大人发了慈悲,赏了他的自由身,但也仅限于这村子里的自由身,要是踏出了拉格比府的范围,他依旧是个普罗托奴隶而已……侯爵大人向来赏罚分明,虽然这个行为引起了村里的人的不满,但也能让村里人意识到为侯爵做事是有很大好处的——一个普罗托族居然能够获得自由,那他们肯定能获得更大的赏赐。” “像这里,主教大人,这里只有寥寥几栋屋子,我们村里的人几乎都已经搬到教区去了。剩下的都是一些不想走动的老人,我们也为每家每户配备有圣典,争取教义的普及,普罗维登斯自建立以来,侯爵就非常重视教会供奉一事,村里常驻有一名牧师——今天陪同侯爵前往公爵府了——每周都会召集村民做礼拜。” 主教没有理会他的吹嘘,淡淡道:“自五十年前执教者大人鸿雪上任以来,就严格制定了普罗托法案,侯爵这样对抗法案的规定,就算其它方面做得再好又如何呢,基本的做法就错了,你可知道?” 包法利管事没有说话,他只微微躬身,表明了自己并无决策权的立场。 主教叹了口气,“罢了,纳卡侯爵回来的时候再议吧,我也不必为了一个普罗托而置气,别让他出现在我面前了。” 包法利管事听罢,应了主教一声,随即快步走到尤里弗跟前,轻声怒斥道:“快走,没看到那是圣加尔德的主教大人吗!” “可是,这里有要事禀报……” “有什么事之后再说,你何必偏偏挑这个时间!你不知道圣加尔德的法案吗!要是那位主教大人追究起来,爵爷都保不了你!” 尤里弗暗自发怵,他惊疑不定地看向老者的方向,心想之前他都对自己好言好语的,怎么现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虽是第一次面见这么大的人物,可自己也并没有哪里做错了啊…… 尤里弗之后才反应过来,他确实没有哪里做错了——如果他是个魔族人的话。身为普罗托人的他,在魔族人的眼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第七章审问 “我来自……圣加尔德,”在鸦羽的威逼利诱之下,三十三还是松了口,就他目前的情况看来,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鸦羽是在套他话的准备,一番心理斗争之后,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圣加尔德的静默机关,我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静默机关?”鸦羽皱起了眉头。 一旁的塞隆疑惑地看着两人,问道:“先生,静默机关是什么啊?” “圣加尔德的暗杀组织,”鸦羽说,“你可能不懂什么叫暗杀,通俗来说,就是平日里看不惯一个人,就偷偷将他杀掉,不让任何人发现,这就叫暗杀。”本来鸦羽还对三十三有几分怀疑,但是他既然说出了静默机关这个组织,恐怕是说了实话。“这个组织大众是不知道的,圣加尔德也不会因为这种有损自己崇高门面的肮脏手段流于表面——如果你是静默机关的一员,那你为什么要逃出来,据我所知,静默机关所选的成员是绝对忠于圣加尔德的。” 三十三抿着嘴唇,“我不是静默机关的一员——之前也不是,我从有记忆起就在圣加尔德长大,后来牧师带我去进行圣加尔德的考核,我通过了夜之神殿的考核并成为了其中一员,后来静默机关就找上了我……” 要是之前的话塞隆还能一知半解地听懂的话,到现在三十三所说的话她已经完全听不懂了,夜之神殿、静默机关、圣加尔德考核……今天接触的新知识也太多了! “好了塞隆,等下我会跟你说明这些的,”鸦羽注意到了塞隆好奇的小眼神,打消了她提问的念头,继续向少年说道:“你为什么要逃出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背叛圣加尔德,而且是圣加尔德的静默机关,你虽然年纪不大,但应该也知道后果是什么,肯定有什么原因,让你觉得背叛是有意义的是值得付出代价的——这个原因是什么?” 少年沉默了,他两只手都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鸦羽身体前倾,将两只手的手肘都架在了膝盖上,十指交叉,“你知道这里离圣加尔德有多远吗?这里是渊海公国的最西边,从这个村子边的山麓翻过去,到圣加尔德境内得再走四五天——这还是马车的速度,你一个人,从圣加尔德跑到这里,没有长途奔波的痕迹,身上没有伤痕……”鸦羽的目光移向了三十三的脚,“甚至连鞋都没什么磨损。” “……我不是从圣加尔德逃出来的。”三十三吐出几个字,仿佛是硬生生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勉强,“我被带到渊海公国执行任务,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才得以逃脱……” “也对,作为静默机关的培养对象,也不应该只囿于圣加尔德。”鸦羽挑了挑眉,“继续,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逃走的原因,是因为……”三十三看了一眼塞隆,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道:“是因为圣石碎片。” “圣石碎片?!”鸦羽大惊失色,仿佛是听闻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你是说‘圣石’碎片?”鸦羽向三十三确认道,特意在“圣石”一词上格外加重了语气,好似这个词根本不应该在这里出现一般。 三十三点点头,“是的,圣石碎片,我得到了圣石碎片。” 鸦羽锁紧了眉头,他死死地盯着三十三,眼神如刀:“你就不怕我现在立刻将你灭口?你是圣加尔德的人,应该知道圣石有多宝贵——早听闻圣加尔德寻找最后一颗圣石的传闻,如果你说的是‘碎片’的话,那最后一颗圣石想来应该是破碎形态的,有一块碎片的出现,也就意味着还有很多其他的碎片。” 三十三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是我不怕,因为我把碎片弄丢了。” “……”鸦羽震惊了,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小塞隆虽然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着本来温文儒雅,不苟言笑的先生在几句话的时间里表情各种丰富的变化,倒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她很想问发生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让先生如此失态的事情,就算她问了也不会得到解答——能得到解答,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索性就不开腔了。 “我弄丢了碎片。”三十三又重复道。 “你怎么得到碎片的?”鸦羽逼问道。 “这个我不能说,只能告诉你是别人给我的——你也不要再问我了,我不会说的。”三十三双手按在后脑勺上,低下头,说。 见他如此表态,鸦羽也一时无语,他本身就不会什么审讯逼问的手段——有一个人倒是会,但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你能够跟我描述一下,碎片长什么样吗,如果它丢失了的话,肯定是可以找回来的。” 三十三摇摇头,“它什么样都不是,没有形状的,我跟你描述不出来。” 鸦羽正不满于三十三敷衍式的回答,准备继续逼问时,三十三接着说:“不过我曾经拥有过碎片,如果它出现在附近,我肯定能够感知到的。” “你能感知到?那你为什么会弄丢它?”鸦羽似乎发现了三十三话语里的漏洞,“而且你丢失了碎片,第一反应不是找到它,而是逃跑?你能告诉我这样做的动机吗?” “因为碎片不是死物,”三十三立刻答道,“它如果脱离了身体,会变成一个极不稳定的形态飘散在四周——况且,我不是因为碎片丢了才逃跑的。” “那是因为……”鸦羽下意识地问道。 三十三扯了扯衣服上的血迹,“我逃跑的原因,是因为我杀死了那两个静默机关的前辈。” 不等鸦羽追问,三十三便解释道:“他们知道了我身上有圣石碎片,想杀掉我夺取碎片,所以我把圣石故意丢掉了,然后杀了他们。”他看了一眼塞隆,这小孩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杀人的冷酷发言而害怕自己——也可能是根本没听懂。“我背叛了圣加尔德……如果你怀疑我这样的状态是怎么杀死他们的——我也不会告诉你答案,我告诉你这些的原因,是我觉得你跟我有相同的地方。” “你可真是,说一茬是一茬……”鸦羽明显觉得三十三的话语里漏洞百出,并且前后逻辑也非常混乱,但却没有证据说明他在说谎,无奈之下,他只好摊手道:“我听说过一些圣石的作用,既然我们有相同的地方,我就不继续追问了,你的判断很对,我并不是圣加尔德的一员……不仅不是,我们……”话说了一半,鸦羽止住了话头。 三十三见鸦羽放过继续逼问,也松了口气,实际上他在昏迷了并没有多久,之前都是在装睡,所以他才听到了这个男人在给塞隆讲课时那对圣加尔德如此敌视的态度——看样子,他赌对了。 鸦羽站起身来,朝三十三伸出了手:“我叫鸦羽,既然你背叛了圣加尔德,那么我会先为你找一个容身之处,你先暂且在这里呆上几天。” 三十三伸出手,同鸦羽握了手,顿时他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暖流从鸦羽的掌心传来,自己全身的酸痛顿时缓和了不少。 这……三十三惊奇地望向自己的身体,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已经基本感觉不到疼痛了。 “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鸦羽松开了手,“你今天先休息吧,明天我会带你去拉格比府,就说你是我新买的奴隶,你并不介意吧——普罗托人。” “不介意。” “那便好。”鸦羽恢复了之前温和有礼的样子,把手放在小塞隆头上,“小塞隆,让你听到这些,是因为我们信任你,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哦。” 小塞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不让我告诉其他人!她觉得自己今天没学到啥知识,反而听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很奇怪的是,她一直想告诉先生三十三之前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或者每次想开口的时候,都莫名其妙被他们的话打断。 其实一直听他们说话,塞隆也早就饿了,平时都是讲一会儿课,然后吃了饭先生还会继续讲课的,今天不仅尤里弗这么晚还没有回来,也没有做饭。想到这里的塞隆立刻行动起来,跟鸦羽说了一声后,立即就去外面打水去了。 见塞隆出去之后,鸦羽又回头,对着三十三淡淡道:“你之前同我说话的时候,眼神总是时不时地看向塞隆——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三十三楞了一下,摇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我还第一次见到这么无忧无虑的普罗托人。” “你可是圣加尔德承认的普罗托人,”鸦羽说,“看来他们从未放弃过对普罗托的迫害,就算圣加尔德秘密培养,恐怕也没什么好待遇吧?” “你是反抗圣加尔德的某个组织的一员吗?”三十三岔开了话题,“你会带我去安全的地方吧?” 鸦羽点点头,“会的,这几天就会准备好。” 第八章噩梦 夜,塞隆好不容易能上床睡觉,一闭眼,竟奇怪地感受到阵阵凉风,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大草原上! 站在青青绿草上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塞隆甚至能感受到每一株她踩在脚下的嫩草都在抗拒着自己的踩踏,但如此微不足道的它们,被紧紧地压在柔软的泥土上,动弹不得。 塞隆有点懵,她记得前一秒她可还美美地躺在床铺上,先生和父亲还在外屋谈话…… “你来了。” 塞隆吓得一个激灵,几乎是跳着转过身,一转身便见到一圈放牧的围栏。 围栏上坐着一个人,围栏下站着一个人,围栏里没有一头羊。 围栏上坐着个黑色短发男人,穿着和塞隆相似的麻衣布裤,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这是哪?你是谁啊?”塞隆戒备地看着这人,“我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笑道:“这里是哪里,不重要,我是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塞隆下意识地问道。 男人解释道:“你现在在这里,是因为有使徒,使用圣力和圣石同时作用在你身上,导致你身上的圣力被强行激活了,所以你也算是正式拥有了圣力……只不过,你很特殊,特殊于,那颗圣石——特殊于,我在这里。” “我知道你还听不懂这些话,出去过后应该会有人教你的,我不指望你能保守‘不要把我的存在透露出去’诸如此类的秘密——你说出来谁也不会信——我们出来只想告诉你,你的‘心灵’内还有‘我’的存在,以及‘我’随时都在。” “这里说的话你也忘不掉的,好了,等时机到了,我们会再见面的……” 说完,那男子抬手打了个响指。 “我叫青申,现在做自我介绍虽然不合时宜,但,我的名字同样很重要……” 周围景色再次一变,塞隆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木屋里,仿佛之前时间停止了般,凌锋刚觉得自己的神智一回到这里,下一秒一股奇怪的感觉便从胸口传来。 “噼啪、噼啪噼啪……” 塞隆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她的体内,发生了什么变化——一股近乎狂暴的力量从脑海中爆发,爆发到身体的每一部分……她抬起手,发现噼啪噼啪的声音来自于她的指尖。 一束束像蚯蚓似的蓝色电流缠绕在塞隆的食指和中指上,并在两指的指尖撞击,发出声响。 握拳,电流便消失不见了。 这是,雷电?为什么一点都不痛,没有被电到,而且感觉,它就是身体的一部分,每一根电流,每一束电火花,就是顺理成章地属于自己。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塞隆一个趔趄,差点从床上给摔下去。看着外屋还有火光在闪烁,心急之下,塞隆赶忙叫唤道:“先生!爹!” 外屋传来脚步声,鸦羽和尤里弗相继走了进来,尤里弗提着一盏灯,冲到塞隆近前,“丫头,你咋了,做噩梦了?” 塞隆摇摇头,她语无伦次地道:“不是、是这个,我做梦在草原,那个人好奇怪,然后我就……”说到这里,塞隆立刻伸出手,把自己之前出现了电火花的手展示给他们看——但她的手没有任何异样,之前的事就像幻觉一般。 尤里弗紧紧地将塞隆的手握住,语气放温柔了不少:“小孩子见血了,难免会做噩梦的,没事了没事了,我和先生这不还在吗?” 先生蹲了下来,先生本就生得高大,蹲下来也比床铺高不少,“没事了塞隆,我和你父亲都守着你的,你安心睡觉就好。” 塞隆支支吾吾地抽回了手,想找回自己先前那种感觉——那股狂暴的能量在她身体里肆意翻动的感觉,可无论她如何用力,她的手上都没再出现哪怕一丁点火星子,只得作罢,“那个梦里的人,还说他、他叫……” 他叫什么名字? 塞隆抱紧了头,可是无论如何回想,自己都想不起来了,反倒意识越发地模糊…… 后面的事,她便记不清了,只注意到父亲和先生在一旁不停地哄自己睡觉——还有一双灰色的眼睛。 此时,拉格比府西北方的密林中。 “伊亚和索力得死亡,三十三行踪不明。”黑袍人站在一块空地上道。 “果然太大意了啊,三十三号虽然特殊,但没想到圣力这么霸道,秒杀了你们两名暗杀者。”另一个黑袍人说道。 这个黑袍人蹲了下来,伸出手指,轻点地上的泥土。 突然,一圈接一圈的黑色涟漪以那人手指为中心荡漾开来,一汪漆黑如墨的泉水猛地从地面上喷涌而出,在半空中汇成一面黑色的反射着月亮光泽的圆镜。 圆镜发着微光,在这密林中格外引人注目。 黑袍人看着面前的镜子,镜子中除了他自己和身后的树林以外没有其他东西。 “哈哈!影铮你东西哑火了!哈哈……”另一个黑袍人凑到那影铮面前,嘲讽道。 影铮没有说话,只手一挥,这面镜子如烟尘一般散去,消失在空气中,“不对……有人屏蔽了这里发生的所有事。” 另一个人冷笑道:“我看你脑子才不对……不过依你这么说,好像是有点问题……要不要先汇报一下?” “你去吧,”影铮转过头,兜帽中眼神肃然地看着一个方向。 第二天一早,塞隆醒来后想动动脚趾,结果不动还好,一动她发现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翻个身都感觉针扎似的。不会睡麻了吧……塞隆绝望地闭上双眼,这股针扎似的疼痛突然传遍了全身,痛得塞隆叫都叫不出声,只得任由这股折磨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 过了好半天,痛得塞隆想一头撞死自己的时候,最后胸口一痒,全身上下的疼都消失了。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脚趾,发现没有大碍后,塞隆一下子蹦下了床。 虽然昨天做了噩梦,但是精神很好嘛——她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被痛清醒了还是真的精神好。抬起手,塞隆前看后看,自己的小手虽然有点粗糙,手心上长了一点儿干活磨出的茧子,但却没有什么异样,自己昨天晚上那种感觉也消失了,无论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包括那个噩梦,现在已经完全模糊了。 环顾四周,塞隆发现三十三已经不见了踪影,想起昨晚先生跟父亲的谈话,要带着三十三去禀报侯爵,把他收为自己的奴隶,这样就可以在村里留下来。不过先生从来没有收过奴隶,突然提出要奴隶的话,侯爵会不会觉得奇怪呢……听他们说的,三十三似乎是个逃犯,还杀了圣加尔德的人,不知道这点父亲是否知道。 因为昨晚三十三睡的父亲的床,现在尤里弗应该在外面睡着——他应该是不知道的,要是自己父亲知道三十三杀了人,还是杀的圣加尔德的人,恐怕早就一蹦三丈高,还不把这屋顶都掀了。 可塞隆不觉得杀人有什么奇怪的,她也经常杀什么小虫子,也做过饭杀过河里的鱼。只是听先生说过,杀人是不对的,因为我们任何人都没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利。 只不过,塞隆觉得,连先生都没指责三十三是杀人的过错,那么他杀人肯定是有正当理由的,只不过自己不知道嘛。 “世上哪有什么孤零零? 万物由于自然律 都必融汇于一种精神。 何以你我却独异?” 塞隆唱起诗来,心想着自己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先生。晚上快快到来吧……踱步到外屋,父亲果然在火堆旁缩成一团睡着懒觉。塞隆走过去用脚背抵在尤里弗的背上晃了晃他:“爹,起来了起来了!” 尤里弗被女儿给晃醒了,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把手臂抬了起来盖住双眼:“起来啥啊……你爹昨晚睡得太晚了,让我再睡睡,晚上还得值班呢,丫头你自己去忙活你的。” “你身上好臭!”尤里弗一翻身,那一身的汗味便随着火堆的热浪给抬了起来,塞隆捏住自己的鼻子,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去值班也得好好洗个澡,别一身臭气就去工作了!” “嗯嗯嗯……”尤里弗敷衍地随意摆了摆手。 “对了爹,”塞隆转身去拿起小刀,切了一块儿面包下来,“昨天那个三十三哥哥去哪儿了啊?” “被先生带走了,可能去奴隶村住了吧,”尤里弗慢吞吞地回答,“臭丫头,别烦我了,让我好好睡觉。” 塞隆朝着父亲做了个鬼脸,边吃着面包,边有了自己的小打算。 第九章侮辱 吃完饭后,塞隆披着一件棉布披肩就出了门,太阳光斜斜地洒在身上,暖洋洋地。朝着太阳伸出手臂,先生教过,如果指着太阳的手臂抬得越高,那么就越接近正午,也就是吃饭的时间。 还有好久才到中午呢,那太好了!塞隆蹦蹦跳跳地朝着路口走去。整个村子分为教区和非教区,教区的人们都是圣加尔德的信徒,那里以尖尖的教堂为中心,平时都有侯爵的骑士在那里巡逻,像塞隆这样的普罗托族是不能去教区的,相反,教区魔族人的奴隶倒是可以自由出入教区,前提是要有奴隶的证明。塞隆问过先生奴隶的证明是什么,先生都含糊其辞,好像说不清楚的样子,自己的父亲倒是知道,因为他在自己出生前都是奴隶,父亲只说是身上的印记,就没了下文。 而非教区的人其实已经越来越少了,尤其是他们周边的一些小木屋已经没有人居住了,偶尔塞隆能在一些屋子里看到走动的身影,也都是些风烛残年的老人,他们一般也对塞隆这个普罗托族爱答不理。 其实塞隆最多能接触到的,还是教区里的魔族小孩,一开始他们是并不排斥跟塞隆玩耍的——而且相处得很融洽,经常一起去林子边的小河里摸鱼淌水。毕竟在塞隆眼里,她和那些魔族小孩的不同只是眼睛的颜色而已。可后来渐渐地这些小孩出去玩,也不叫上自己了。 其实他们还是愿意和自己玩,每每说不跟自己玩的时候,那些孩子眼里都是不情愿的,只是碍于家人的命令而不得不这样做…… 想到这里,塞隆嘴角微微上扬。其实他们只是不同路而已,很多时候,干完了活,塞隆都会一个人去小溪那边跟孩子们汇合,然后到了饭点再分道扬镳——办法总比困难多,要是小孩子愿意去玩,又有谁能管得住呢? 在路边数着自己的步子,小塞隆走出了非教区,来到了一处三岔路口:这里向左走是山上的关卡,向右一直走就是奴隶村了。 隐隐约约的记忆里,塞隆还是很小的时候,尤里弗曾带他去过几次奴隶村,听说那里住着她的奶奶——只不过奶奶的样子她早就遗忘了,后来奶奶去世了之后,尤里弗便再也没有带她去过奴隶村了,平日里也不许她去。 其实塞隆自己也没有时间去奴隶村,自她懂事起就做着和其他孩子们相同的工作——甚至更多,从打水,烧锅炉,到挑柴禾,要是换其他孩子,早就和这独裁者闹得不可开交甚至恨死了这个老爸。 更别说做完这些事还得复习先生的功课。 但塞隆却非常地懂事,也明白父亲为了撑起这个家做了多少努力,尤里弗从没有让凌锋忍饥挨饿过,虽然时常有拌嘴,但也从来没有打骂过她。所以她每一件安排的事都做了下来,而且做得很好,连一句抱怨都没有。 因为妈妈在生下她之后就死了,她的记忆里没有关于妈妈的任何信息,先生和父亲也都没有提到过,只知道,她是奴隶村不起眼的一个奴隶而已。 所以她这次去奴隶村不只是想去看望一下三十三,更是为了去找寻一点关于妈妈的记忆,更重要的是——先生昨晚没有给自己布置功课。 “可是,慈母啊,我要对你直言: 尽管我的傲气是如此刚强, 一到你的幸福的亲切的身旁, 我常常感到自卑而畏缩不前。” 唱着诗,背着手,塞隆的步子也欢快了起来。 背着手走在路边,塞隆一边唱着诗一边抬高了腿。离村子越远,虽然路还是宽敞的路,但比起村子里平平的土路,这边的路面已经开始凹凸不平起来。 塞隆这才注意到村子里的路实际上是有建设过的,在村子里无论怎么用力踩也不会在路面上踩出脚印,在这里一踩就是一个浅浅的脚印,路面也变得黏糊糊的,边儿上还有红棕的翻泥卷积。 听父亲说,奴隶们生活得很不好,一天只能吃两顿,自己应该带点面包给他们的。小塞隆不知道,这个点奴隶们要是还没到主人屋里报道,那可能一辈子都吃不上饭了。 越靠近奴隶村子,周围越荒凉,原本先前路边还有一些树木和灌丛,但现在在塞隆面前的是一座由三根潮湿得快腐烂掉的横木搭起来的空门,门下有两个无精打采的卫兵,手持着破破烂烂的长枪,长枪尖已经完全钝了,一点光彩都没有。那几个士兵本是盘腿坐在地上打着呵欠,其中一个注意到了塞隆朝这里靠近,立刻站将起来,双手握着枪,枪尖指着塞隆,喝道:“普罗托!从哪里来的!” 塞隆被这几个卫兵的反应吓了一跳,不过她也没有惊慌——原来在教区边塞隆也遇到过这样的卫兵,第一次被这样问话还是被吓得不轻,但说清楚自己是谁过后,他们也只是让自己离开教区而已。 这村里也只有塞隆和尤里弗有这样的待遇,于是塞隆不紧不慢地道:“叔叔,我叫查尔斯·塞隆,我是从村子里过来的。” “尤里弗的女儿?”卫兵拉长了脸,看着另外两个同事,其中一个稍年长的摆摆手,对着塞隆道:“小丫头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找我的朋友,就是昨天新来的那个三十三哥哥!” “哦……那个瘦不拉几的小伙子。”卫兵恍然道,把枪竖了起来靠在自己肩膀上,给塞隆让开了一条路,“先生的奴隶,你怎么认识的?” 塞隆走到卫兵们面前,开心道:“是我爹从外面带回来的呀,三十三哥哥他……”她眼珠子一转,“反正很受先生喜欢,我们昨天就见面啦!” 卫兵随口敷衍着塞隆,让她赶快走,塞隆也不在意卫兵们的态度,蹦蹦跳跳地就往奴隶村跑去。 “这小丫头很久没来了吧,还挺古灵精怪的。”那盘腿坐着的年长卫兵看着塞隆的小身影,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微笑。“听说还挺聪明。” “可惜了哦,是个普罗托族的。”站起来的卫兵又坐下,“比起她那讨人厌的爹,这小姑娘多可爱,要不是生了个坏身世,下辈子还是普罗托族,我都想收留她当女儿。” 小塞隆可没听到他们讨论的内容,她现在要先找到三十三,趁在今晚问先生问题前先找三十三聊会儿天——听了他们昨天的谈话,小塞隆对圣加尔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个统治整个大陆的宗教对于她来说尤为陌生,直至如今它才正式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奴隶村和普罗维登斯最明显的不同,就是他们的屋子是用石头堆起来的,比起塞隆住的圆木搭建、立着梁柱的小木屋,这种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每块之间糊上泥土就轻易堆起来的小房子感觉岌岌可危,万一要是倒塌了,里面的人也都得遭殃。 而且他们住的非常密集,道路也窄窄的,走进去跟迷宫一般,地上的泥泞还残留着几天前下雨留下的雨水,为了分清楚每家每户的房子,塞隆注意到在这些没有大门的石头屋子入口处,都画有各式各样奇怪的符号,只有少数几屋写着难以辨认的歪歪扭扭的文字。 这些石头屋子内里的构造也相当地简单,从入口一眼就可以看到内里的全貌,令塞隆不适的是,这里的每一处,无论是屋子还是道路,都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不是尤里弗身上的那种汗臭味,也不是动物的腥臭,塞隆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要是不捏着鼻子的话,她可不敢保证她不会吐出来。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还想找个人打听打听的……要不回去问问那些卫兵叔叔—— “啪!” 塞隆头一歪,吃痛地按住自己的脖子,感觉自己脖子似乎被扭到了。转过头,她发现有一群小孩在两座石头小屋夹着的巷子里,他们看到塞隆一回头,瞬间作鸟兽散,没了踪影。 塞隆这才注意到自己脸上,被那些孩子丢的东西给砸到了,她用手抹了抹,那是一堆糊状的,黄中泛绿的固体。 冲天的臭气趁机钻进了她的小鼻子,塞隆恶心得干呕起来,她周边没有水,她也不敢用衣服擦拭脸上手上的东西,吓坏了的小塞隆只好蹲下来先把手上的秽物抹在地上,但脸上的她却不知道怎么办。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阵笑声,塞隆注意到几个穿着破布衫,光着脚的小孩子将自己围了起来,其中一个小孩子还在跟周围人炫耀自己的准头。听他们的谈话,似乎是在讨论自己,同时也在辱骂她的父亲,嘴里不断蹦出塞隆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的污言秽语。 “普罗托的骄傲,尤里弗!”孩子们拍着手合唱起来,“侯爵的好狗,尤里弗!”虽然还有几个口齿不清的小孩子,但在那几个大孩子的带领下,他们唱得有模有样的,好似早已流传许久的歌谣。 塞隆只能捂住一边耳朵,于是她把另一边耳朵用膝盖给堵上,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这么大的敌视,这些孩子为什么要辱骂她和父亲。 “尤里弗是侯爵的好狗,那查尔斯又是什么啊?”一个奶声奶气年纪尚幼的孩子问道。 “查尔斯嘛,”一个大孩子得意地哼哼,一脚揣在塞隆的膝盖上,害得塞隆一个屁股墩,跌坐在了地上。“当然是纳卡的好狗啦!” 孩子们欢呼起来,一边将歌谣里的尤里弗改成她的名字,一边围着她转起了圈,一边转,还得推搡她一下,有胆大的孩子扯起了塞隆的头发又放下,塞隆吃痛,顿时眼泪便掉了下来。 不要……不要……因为那些孩子的手脚都沾着泥土和秽物,不多时塞隆身上也红一片黄一片,出门时披着的崭新的棉布披肩也被扯了下来,任由那些孩子黑黑的脚掌在其上蹂躏,直至和泥土的颜色融为一体。 塞隆也知道了那股难以忍受的臭气来自哪里了,那是奴隶的味道,是融合着秽物与泥土的味道,她从前根本不知道奴隶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如同娇嫩的花朵一般被父亲呵护着长大,今天自己偷偷跑到这里来,没有告诉任何人,难道就要承受这样的报应吗? 不要! 那黑中夹杂着秽物的黄色的脚掌踩在了塞隆的腿上,塞隆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她用力朝前一推,也不管是推到了哪个孩子,这个人为围成的圈子总算是打开了一个豁口,塞隆用力抽出仍被踩踏着的披肩,好几个孩子又因此失足打了个趔趄。趁这个机会,小塞隆立刻逃了出去。 第十章杀生 “抓住她!”被推倒的似乎是孩子的头头,他还在揉着自己的屁股,急忙向其他孩子下令。那些孩子听到命令后立刻朝着塞隆追了过去,几个机灵一点儿的,从另外一边准备去堵截——在这里可是他们的主场,无论塞隆怎么跑,她也不会有他们那么熟悉地形。 但是就体力而言,从没挨过饿的塞隆明显超出这些孩子一大截,从这些在她眼里已经变得一模一样的石头房子周围左拐右拐,周围已经没有了孩子的叫喊声。 确认周围安全后,塞隆贴着一座屋子又蹲了下来,用力憋着不让自己大口喘着粗气,她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溢出。用稍微干净一点儿的手捂住嘴,可越不让自己哭,自己却不争气,越发地哭地厉害。 “……你怎么了?”一个陌生的小孩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塞隆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准备拔腿就跑,一回头,看见一个梳着马尾的小女孩呆呆地看着自己。 似乎不是跟之前那些人一伙的。 塞隆松了一口气,“我想离开这里,你知道出口在哪吗?”她已经不想找三十三,也不想知道自己妈妈的事情了,她只想离开这里,把自己身上好好洗一洗——更想大哭一场。 小女孩点点头,疑惑地转身朝前走:“跟我来吧。” 塞隆感觉在这石头围绕着的迷宫里,自己是那么地无助,自己就不应该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可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啊…… 跟着女孩左绕右绕,小女孩突然停了下来,指着前面的巷子,“那里出去就可以到卫兵那儿了。” “谢谢你……”塞隆带着哭腔朝着小女孩点头,小跑着走进巷子里,可她一走进巷子,那小巷的尽头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影。 “啊!”塞隆惊恐地叫出声来,那几个男孩! 想回头逃跑,却看到那小女孩的背后,也围起了几个孩子…… 小女孩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可这笑容在塞隆看来是那么地恐怖……她高兴地拍起了手,那首歌谣通过孩子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侯爵的好狗,尤里弗——普罗托的骄傲,尤里弗!” 那些个男孩子也渐渐地朝着塞隆靠近,并不断地向她投掷来不知道从哪儿捡到的淤泥,虽然小塞隆已经在尽力躲闪了,但还是被砸中了好几次。 “别过来……别过来了……”以为自己逃掉的塞隆完全没想到自己又被这群恶魔般的孩子包围了。 她现在根本没法思考这些孩子们为什么这么对她,她跟他们一样明明是同族人,如果说那些魔族孩子这么对她,可能还情有可原,可能是异族的排斥。 “我们都是普罗托人,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啊!”塞隆哭喊道,可惜那些孩子根本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她的哭声很快就被孩子们稚嫩的歌声给淹没了。 求求你们,爹……先生……塞隆护住自己的头,尽可能地避免那些淤泥砸到自己的脸,心中不断地祈求着谁能够出现。 “好狗的小狗自投罗网啦!”那个之前被她推倒的大孩子已经走到塞隆近前,叉着腰,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好似抓到了猎物的猎人,在猎物面前炫耀自己的能耐。 这猎人用满是淤泥的手抓住塞隆的头发,把她的头提将起来,正脸对着他,“哟,还会哭呢,”他揪着塞隆的头发生生转了一圈,展示给每个孩子看了一遍,“小狗哭啦!”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塞隆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头皮被扯得生疼,自己宁愿从来没来过这里…… 三十三,你又在哪儿啊…… 闹得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没有人呢? 塞隆又捏住了那片枯叶,她脚步凌乱地环顾四周,发现那群孩子都不见了。 自己的身上也变得干干净净,没有秽物也没有泥土粘在衣料上,一身灰白的棉布衣服,披肩也好好地披在身上。 月下,竹林,这次的月光没有那么明亮,塞隆一抬头,发现密密的竹叶遮住了幽蓝色的清辉,斑驳的影子让塞隆看不清周围。 塞隆放下手中的叶子,随着她的蹲下,光线也变得越来越暗淡,刹那间灰色的乌云布满了天空。 轰隆隆—— 雷声传来,面前那张脏兮兮的、笑得令人恶心的脸霎时间僵住了,好像时间停止了一般。 嘭。 这是肉体砸在地上的声音,在塞隆耳里听来,比那些脏东西砸在脸上,要好听多了。 孩子们不可思议地看着塞隆,塞隆不敢置信地凝视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稚气却长着小小茧子的手上,电火花闪烁,蚯蚓粗细的蓝色电光围绕着自己的指尖流动。 “杀、杀人了……”一个孩子终于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他的目光转向了那具倒在地上,被烧得焦糊的人形。 “杀人了!”一群孩子四散而逃,再也没有了之前围堵时的威风。 塞隆冷冷地看着他们,自己眼底的恐惧似乎不知不觉之间,跑到了他们每一个人的眼底。 塞隆没法描述这种感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眼底倒映着指尖蓝色的闪光,塞隆心里只是松了一口气。 “塞隆?”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转过身,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是昨天认识的三十三啊,在她受尽欺凌之后,他终于出现了。 三十三赶紧走了过来,皱着眉看到了塞隆面前已经散发出一股焦臭的尸体,又注意到了眼前这小女孩指尖的电流,愣了一下。 下一刻,他立马伸出手,也不顾电流会伤害自己,他将塞隆的双手卷成拳,紧紧地将其握住,那股电流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你没事吧。”三十三尽量把语气放轻,看到塞隆狼狈的模样,肯定是被那些孩子给欺负了,可是…… 三十三注意到了塞隆眼底的冰冷,这个眼神和他初遇的那个乐观开朗的小女孩完全是两个人——虽然只认识了一天,可他独有的天赋足以让他看透每一个人。 可这女孩,三十三突然觉得很无力,他从来没见过这种眼神,像是没有星星的夜空,更像行走在没有光芒的雪原。 这样的眼神只持续了不到片刻,塞隆好像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女孩,她下意识地甩开了三十三的手,抱着头。 “三十三哥哥……”塞隆嘴里念叨着,害怕的情绪沾染到她吐出的每一个字上,“我好像……杀人了……” 三十三叹了口气,俯身按着塞隆抱在头上的手,“他们欺负你了,对吗?” 塞隆颤巍巍地点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三十三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拭去这女孩脸蛋上的泪花,安慰道:“既然他们欺负你了,那你只是还手而已,如果有人欺负你了,那怎么还手都不为过。” “可是,可是……”塞隆哭得更厉害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我们不都是普罗托人吗……我第一次,第一次来这里,第一次见到他们……” 三十三拍拍塞隆的背,“走吧,先去把身上给洗干净。” 三十三瞥了那地上的人形一眼,索性不再管他了——这里人的命没人会珍惜的,就算是小孩也一样。 三十三带着塞隆来到一条小溪边,这里是普罗维登斯旁小河的下游,塞隆来到小溪边,慌不迭地跑到溪流湍急处蹲下,让清澈的流水冲刷尽她身上的秽物。 “他们不是坏人,”三十三看着塞隆清洗着自己,缓缓道,“他们只是蠢人。” 塞隆转过头,茫然地看着三十三,没有理解他这句话的用意。 “只有愚蠢的人才会跟着大家一起随波逐流,没有一点自己的判断,”三十三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欺负你吗?因为你父亲,尤里弗·塞隆,他是侯爵赏赐过的人。” “从你的父亲离开他们而跟那些魔族人住在一起的时候,在他们眼里,你们已经不再是普罗托族了——” “但你们也不是魔族人,”三十三话锋一转,“所以魔族人不待见你们,你们本来的种族也排斥你们。” “那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我宁愿……” “为了你,”三十三坐了下来,伸直了腿,双手撑在身后,“如果他们没有欺负你,平心而论,你喜欢这里吗?” 塞隆想起了之前闻到的那股味道,她摇了摇头。 “没有人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如果有人说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快乐,也只是没有能力获得更好的罢了。”三十三说,“所以他们讨厌你父亲,顺带也讨厌你,因为你们过上了他们想要的生活——没人愿意寄人篱下,过着被人使唤的,没有尊严的日子,你说对吗?” 不等塞隆回答,三十三长叹一口气:“这就是普罗托族的悲哀啊……他们坚韧不拔,没有被奴隶和屠杀所打倒,但他们又那么愚蠢,毫不吝惜地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本性。”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不会反抗吗……”塞隆洗干净自己的手,捧着水搓了搓自己的头发。 “会啊,怎么不会,我不就在反抗吗?”三十三笑了,“可一个人,两个人,又能做什么呢?大多数人已经被他们的主人给打怕了,你让他们抬头,正视自己的主人,他们可都没法做到。” “所以他们窝了一肚子火,受了一肚子气——我说过,没有天生的奴才——又回到这里,撒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孩子没处可撒了,所以互相欺负,互相欺骗,最后找到了一个统一宣泄的目标……” “我……”塞隆眼睛里失了神,她没法恨那些同龄人,可她也不可怜他们,因为如果真的要反抗的话,他们肯定像三十三那样反抗了——他们只是软弱,只是怕死,可又有谁不怕死呢? “三十三哥哥,你是怎么反抗的啊?”塞隆好奇地问道。 “我?”三十三笑了笑,“我以前也是个奴隶,后来杀了好几个人,被圣加尔德抓起来了。” “可你说你是圣加尔德的……” “是的,后来圣加尔德看中了我的天赋,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材——好笑吧,最歧视普罗托人的圣加尔德居然让一个普罗托人成为他们的一员。” “但我在圣加尔德里的生活,也不比在当奴隶时的强,区别在于,我换了几个实力更强,我已经打不过的主人了,就等于,变相加强了对我的束缚。” “所以你逃跑了?” 三十三眼神飘忽着,“算是吧。” 第十一章圣力(上) “你先把脸上洗干净吧,不用担心那个孩子的问题,我会帮你处理掉的。”三十三担心塞隆就此落下阴影,继续安慰道。 “谢谢你。”塞隆洗着脸,把手上的泥先刮在小溪旁边的石头上,又用力地搓起自己的手。虽然自己身上依旧散发出难闻的臭气,可总比之前好多了。 这丫头真冷静……三十三皱起了眉,这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丫头,就在先前亲自杀死了一个同龄人——自己看起来却毫无感觉。 三十三在圣加尔德被秘密驯养的时候,就听说过一种人:他们表面上跟普通人无异,甚至还很讨人欢喜。可他们做事根本没有共情——特别是在杀人方面,对他们来说,杀人和杀畜生没有区别,静默机关大多培养的都是这种人,不,不是人,而是纯粹的杀人机器。 这样的人可谓少之又少,所以机关里大多的暗杀者都是后天所养成的冷血无情。 包括三十三也是,他虽然渴望脱离圣加尔德,但除了这一点外,昨天他基本上没有跟鸦羽讲实话——那先生实力虽强,可拷问技术却等于没有,殊不知在静默机关,有一项考核就是审问考核…… 没撑过审问的孩子,可都处理掉了。 “……你不好奇你突然出现的力量么?”看着塞隆把自己脸上头上的脏污都清洗干净后,三十三忍不住问道。 “啊?什么力量?”塞隆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说那个雷电是吧!” 三十三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塞隆不好意思地用指甲轻轻抓了抓自己的小鼻子,“这个奇怪的闪电,我昨天晚上做噩梦的时候就出现过一次,我还以为是噩梦,就……” “我知道,”三十三笑着说,“你那声大叫把我吵醒了。” “对不起!”塞隆有点脸红,不过想来也是,她昨天因为害怕铆足了劲儿呼喊着父亲和先生,不被吵醒才怪了…… 塞隆扭扭捏捏地说道:“我也忘了具体做了什么梦了,只是今天这次我记得很清楚——我本来还在被他们欺负,可下一秒我就站在一片林子里了,不是那些树林子,”说着塞隆指了指溪流对岸的森林,“是一片竹林,而且时间突然变成了晚上,身边的人也不见了,身上也不脏了。” “你还能使出那雷电吗?”三十三开口问道。 塞隆听罢,只张开手,可无论她怎么用力,那一点零星的电火花都没有,“我找不到之前那种感觉了,而且昨天晚上也是,这雷电出现了一会儿,就消失了。” 生灵枢纽……三十三心中默念。 果然,这里也建有生灵枢纽,难怪那鸦羽一直在这里……三十三一边想,一边站起来走到塞隆跟前。 塞隆注意到,随着三十三的走近,他清澈的眼眸底下涌起水波一般的灰色,顿时浸染了他的整个眸子。 塞隆想起来了,这是她第三次看见三十三这个样子了——第一次在林子里,第二次在她的小木屋里,第三次,在这里,她没有感觉到第一次那极度的恐惧,第二次莫名的奇特,而是,平静。 对,就是平静。现在的三十三跟之前和她谈话的三十三,唯一的区别只是眼眸变了颜色。 “你看,我也跟你一样。”三十三的声音听在塞隆耳朵里还挺温柔的,只不过他的样子还是有点惊悚。 “这股力量叫‘圣力’,是圣加尔德官方的叫法。”三十三说,“传说圣加尔德所信奉的神明,祂们一个代表大地,一个代表苍天,统称为:双子神。” “双子神全知全能,互为一体。双子神一位是囊括了人类所有恶的神明黄泉,一位是象征人类所有善的神明碧落。黄泉与碧落统治着这个世界,并凭借着本能不断散发着神力,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因为神力而生长。” “这些先生都教过我,”塞隆趁着三十三说话的间隙,忍不住插话道,“因为祂们我们才得以存在!神明们给我们制定了数不清的规则,比如水是从上往下流的,人是会生老病死的,火必须要很高温度才能烧起来!” “对,”三十三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被打断而不满,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但是你想,为什么双子神制定规则,那么神通广大,又一直在散发着神力,可我们却只能去遵守那个规则呢?” “因为规则就是用来遵守的啊。”塞隆觉得三十三在讲废话。 三十三笑着摇摇头,“规则是用来打破的。” 不等塞隆提问,他便继续道:“既然有制定的规则,那么总会有不满于规则的人——我们假设双子神的神力无限大,那如果祂想制定一个规则,用无限大的神力,还怕规则有漏洞吗?” “祂们不怕,”三十三自顾自地回答,“所以他们故意设下了这个漏洞,也故意留给人来打破,这个漏洞就是——圣力。” “圣力是双子神的神力在人类身上的体现,也就是可以一定程度上改变规则的力量。” “比如你的雷电,雷电只有打雷的时候才会在天上出现,而且破坏力极大极强,劈在人身上,根本不可能承受——可你却丝毫不会被你的雷电所伤害,反倒可以将其为自己所用,这就是圣力打破规则的体现。” “可为什么我爹他没有圣力呢?”塞隆显然理解得很快,她已经明白了圣力这个特殊的力量,其实双子神故意留给他们使用的——虽然她还不明白为什么神明要将神力给凡人使用,神明很大方吗? 不过听先生说,神明是不可知的,所以大不大方,也不是凡人们能去揣度的。 “那三十三哥哥,你的圣力是什么啊?”塞隆好奇地问道。 “你看,我都给你指出来了。”三十三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强调自己手指所指的灰色眼睛。 “眼睛?”塞隆歪了歪头,即便三十三镶嵌着两颗灰色眸子的脸庞看起来有些许可怖,但凭借着精致的长相,塞隆也一点儿都不害怕。 “是精神力,”三十三笑道,“我可以通过跟别人的对视,控制对方的潜意识。” “啊!”塞隆惊呼出声,她猛然想起昨天,三十三将手刺入她的胸口之时,她恍恍惚惚之间听到的那句话—— 别告诉任何人。 “你控制了我的意识?!”塞隆下意识地扭头不去看三十三的双眼,嗔怒道。 第十二章圣力(下) “是的,”三十三毫不避讳他做过的事,他的眼睛里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你别担心,现在我不会对你下什么暗示的。” 塞隆见他冷言冷语地回答,也不知该怎么发作——当一件很在意的事情却被别人冷处理,看上去好像是让事情翻篇儿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解决。 塞隆想起就前段时间,自己又到小溪边和魔族的小朋友们会合时,其他人都带了捕鱼的篓子,好像是约定好的,一起在淌水的时候抓点儿鱼回去。可塞隆不知道,也没有告诉她,没有人和她约定。 她以为自己已经融入这些孩子们的圈子了,所以她向孩子们抱怨,那些魔族小孩也就尴尬地笑笑。 后来她还是玩得很开心,她还帮着好多小伙伴抓了鱼——可没人愿意把篓子给她用,即便她请求。 当时她也没有在意,心想,只是出来玩的,玩开心就好了,这事儿就这样过了。 现在她听着三十三冷冷的话,突然就想起了这件事,她在意的事好像从来没有人真的在意一样。就像尤里弗也从来不会问她和那些魔族小孩们相处得如何。 “对不起。”三十三的嗓音突然变得很温柔,塞隆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发现他的眼睛又变回了正常的黑色。 “我这样做是有理由的,”三十三半闭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如栅栏一般把眼珠围住,“你还记得我和鸦羽昨天说的圣石吗?” 塞隆点点头,这也是她今晚想问先生的事。 “那颗圣石的碎片我没丢,”三十三嘴角微微扬起,好似自嘲一般地说,“那颗圣石的碎片……” “在你体内。” 在我体内? 塞隆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但那里除了皮肤和肋骨,并没有感觉到有其他东西,“你是在那个时候……” 三十三点点头,当他的眼睛没有变成灰色的时候,总是明亮的似乎包含有丰沛的感情。 就像现在,他的眼里饱含着歉意:“你别生气,我当时确实也是太急了,因为我的圣力关乎精神,所以我的感知力特别敏感,当察觉到有人来的时候,我怕是有人来抓我,所以,情急之下……” “好吧好吧,”塞隆大度地摆摆手,似乎原谅了他,“这个圣石是什么啊,我是不是因为它才拥有了圣力的?” “解释这个的话,那可说来话长了……”三十三抬起头看向天空,凝视着太阳逐渐攀升——塞隆看在眼里,惊在心里,她要是盯着太阳这么久,可早就瞎掉了…… “还要从圣加尔德的历史说起……”三十三坐了下来,也示意塞隆坐下,似乎要促膝长谈一番了。 塞隆当然是跟着坐下了,她本着对一切新知识都充满好奇的心理,不放过一切更新自己见识的机会。 “数百年以前,大陆曾爆发过一场战争,”三十三说,“相信鸦羽也已经告诉过你了。” “是的,先生跟我说过,”塞隆接过话头,“这片大陆本来是由君王龙族和普罗托族共同统治的,可数百年前,大陆的南北方突然出现了魔族和神族……” “所以战争爆发了,因为魔族和神族要——抢地盘,”三十三用了个通俗点儿的比喻,他自己也不自觉地笑了,“为了抢地盘,他们打赢了君王龙族和普罗托族,并彻底打压普罗托族,让他们成为了奴隶。” “啊?”这席话似乎触及到了塞隆的知识盲区,“先生只是说普罗托族打输了,君王龙族赢了……”她面色不安地抿了抿嘴唇,“所以,我们被奴役的历史……有几百年了?” “是的,有好几百年了——而且君王龙族也没有赢,被异族侵占了大部分的地盘,那不叫赢。”三十三说,“传说战争时期,一名不知道种族的医生在布满硝烟的大地上免费救治那些被战争摧残的人民,并称自己受到了双子神中善之神碧落的启迪,一生致力于为拯救苍生而努力。” “他称战争只是恶之神黄泉带给人们的考验,人类肉体这一物质本身是有罪的,黄泉作为恶之神掌管物质世界,所以祂会频繁通过灾难、战争、天谴来考验人类的精神;碧落掌管精神世界,是纯粹的意志,会赐予人类一点神力来维持精神境界,是人类获得救赎的终极表现。” “圣子青申,”三十三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他从碧落那里带来了给人类的礼物,能够允许人类窥见一点神明面貌的东西:圣石。” “圣石的作用,在于赐予人们圣力,只要人们靠近了圣石,就能够获得各式各样的改变规则的力量,不同的人,所获得的圣力也不尽相同,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打破了规则。” “战争在告诫人们摒弃一切物质的东西,包括食物、财富、虚荣和性,以此来洗净身体的罪,来获得精神上的提高,而平息战争的方法就是为了信仰和不断地提高精神境界。圣石,只是让人们更能看清这个世界的物品而已。” 三十三叹了口气,“可人们为了争夺圣石,早就忘记了青申带来圣石的初衷,当打破规则的东西出现的时候,人们便再也不愿意遵守规则了。” “为什么呢?”塞隆默默记下了三十三所说的话,并且追问道。这些知识,还得需要时间去消化。 “因为人的本性,”三十三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自己也不过十来年的岁数,跟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子讲这些东西,“你想啊,如果大家都在玩游戏,突然有个人打破了规则,所有人都玩不过他,又不能不让他玩,那……” “就只有跟他一起打破规则?”塞隆试探着说。 “对,”三十三点点头,“但是青申带来的圣石,一共便只有七颗,如果说战争前期,是为了争夺地盘,那战争后期,就是为了争夺圣石。” “那青申呢?青申去哪儿了?”塞隆觉得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可无论怎么想,她都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三十三看了塞隆一眼,“圣子青申,在留下七颗圣石之后,就失踪了——说是回归神明的怀抱了。” “那他不负责任啊,丢下就跑,害我们打仗,还害得普罗托族打输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塞隆捏着拳头一挥,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三十三哭笑不得:“怪他也可以——在争夺圣石的战争后期,一个以信奉双子神为教义,奉圣子青申为教宗的宗教出现了:圣加尔德。” “因为圣子青申在战争时期救助了太多人,这个宗教很快便募集了一大批教众,并迅速腐蚀了各个种族的内部——最终,在所有处于战争中的种族的意愿下,战争平息了,由圣加尔德掌握话语权的大陆秩序开启了。” “这七颗圣石,全部由圣加尔德所掌握,我得到的,不过是其中一块的碎片而已。” “这块碎片,在我的体内……”塞隆喃喃道。 “你知道为什么圣加尔德要掌握所有的圣石吗?”三十三自己回答道:“因为它要控制规则,成为规则的制定者——你想,一个破坏规则的人,如果只有他能够破坏规则了,那么,他也就脱离了这个游戏,成为又一个制定规则的人罢了。” 第十三章交汇 三十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太阳已经挂上眉梢了,他转过头对塞隆道:“时间也不早了,先回去吧,这里也不安全,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塞隆点点头,说:“那三十三哥哥,你体内有圣石吗?为什么你能用圣力,我不行?” 三十三笑道:“我没有圣石——圣石哪有那么容易得到的,这是圣加尔德最高级的机密,我也是偶然之间得知的——所以我才会不得已,让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包括你的父亲和先生,”三十三放下手,站起身来,又朝着塞隆深深地俯下身体,“还是要说声抱歉,让你卷进可能的危险中——圣石的残缺势必会引起圣加尔德的追查,我唯一希望的就是塞隆你,能够保守秘密。” “……好,”塞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她虽然心里疑惑,为何要与圣加尔德为敌,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答应了下来——实际上,无论她答不答应,三十三都已经给她下过了暗示,这个秘密,她即使想告诉谁,也说不出口的。 “我先送你回去吧,”三十三朝着塞隆伸出了手,把塞隆拉了起来,“你的圣力不是不能用,而是你还没有适应它,就像捕鱼一样,”他指了指面前的溪流,“熟能生巧。” “先生来授课的时候,你可以多问一下他关于圣加尔德的问题,你肯定很疑惑,圣加尔德似乎也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我还要背叛他,”三十三笑着说,“等再晚一点,我会来找你。” “啊?”塞隆没听懂三十三的最后一句话,“你来找我做什么,村子里会宵禁的啊。” 三十三眼睛弯弯,露出了戏谑的笑容,“你不用管这些,等我来就行了。” 在三十三的护送下,塞隆很安全地便离开了奴隶村,她回过头看着朝她挥着手的少年,又想到了之前她杀过人的事情,她并不担心三十三不会帮她——圣石在她身上,自己的安全应该是三十三最看重的东西了。 塞隆并不觉得三十三之前对她的态度有多好,他不是对自己,而是对圣石碎片,在三十三眼里,自己应该就是一块行走的圣石碎片而已。 塞隆又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手心,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小欣喜,自己就像神话里那些呼风唤雨的人一样,拥有超自然的能力了,虽然还似懂非懂的,也唤不醒这股特殊的力量,但就像背书一样,多看多练,总能掌握的。 除了身上还有一股秽物的腐臭,之前被霸凌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塞隆现在只想回去好好洗个澡,用草叶子把这些臭味都给清除干净。 另一边,山麓上,纳卡侯爵的拉格比府内。 快到了用午餐的时间,鸦羽守着阿尔贝·纳卡小少爷诵读圣加尔德的颂歌,难得的有些心不在焉,他望着窗外,似乎是在想着别的事情。 拉格比府位于山麓上两条最宽敞的商路中间,这两条商路为拉格比府带来了巨大的人流量,侯爵特意在商路边上设立了休息站,配备有餐饮、住宿和商贾贸易的场所。 前几年这些功能都是下放到山下的普罗维登斯,但随着近几年圣加尔德规定的赋税逐渐提高,普罗维登斯的交的税已经渐渐力不从心。 不过村子里还是承担了大部分赋税,多数长途跋涉的商人也更愿意去村子里,拉格比府的休息站虽然条件比村子里要好上不少,可价格也相对较高,多数商人只是为了赶路,并不需要多好的条件用来休息。 休息站人多眼杂,也能够浑水摸鱼,从山麓东北角绕到西南…… “先生!”就在先生心中寻思着时,纳卡小少爷的声音打断了他。 鸦羽转过头,“诵读完了么?” 阿尔贝把圣加尔德厚厚的圣典合了起来,吃力地放在椅子上,“诵读完了,先生,之前仆人来通知用餐了。” “好,”鸦羽微微颔首,站起了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袍子——那圣加尔德的主教尚在府内,这次午宴必定是为这位主教而设,想必规模不小,届时…… “你先去吧,我稍后就到。”鸦羽说。见阿尔贝微微鞠躬,转身离去,鸦羽也没有半分迟疑,猛地一甩手,一根红线从他的袖中极速飞出,融入进了茂密的树林里。 希望计划顺利—— “您是……山庄的先生吧?” 这个沉闷的声音如一记闷锤狠狠地砸在鸦羽的心口上,他下意识地转过身,发现一个身穿红色丝绸袍子的老者,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拜见主教大人!”鸦羽把袍子一扬,立刻半跪下来,低下头,不让主教看到他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似乎是大意了,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如果被发现了,后果…… 想到这里,鸦羽的心逐渐冷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以理性所掩盖的深深的杀意。 沉默了半晌,主教半开着自己眼皮耷拉的双眼,“听侯爵说你是妖族人,对吗?” “是的,主教大人,承蒙侯爵大人赏识,和艾利冯斯王国对外族的宽厚政策。”鸦羽字字有声地回答道。 “确实,”主教敷衍了一句,背着手离开了,“你们在泽塔贝拉的日子可并不如意,来这里发展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着主教的声音逐渐远去,鸦羽才缓缓站起身,他锁紧了眉头,怎么也想不通贵为侯爵座上宾的主教会在没有任何人陪同的情况下在这里出现——更要命的是,自己传递情报的动作似乎被他发现了,所以他才会说…… 看来必须要抓紧进度了。 鸦羽捏紧了拳头,向着府内的宴会厅走去…… 大陆中心教宗国,圣加尔德。 身着圣加尔德教的执教者服饰“神冠”,这由各种各样光看名字就令人眼花缭乱的材料缝制的大衣,鸿雪端坐在执教者的阁楼中。 这里不是外部富丽堂皇的神殿,而是装饰朴素却精致的小办公室,连一个守卫都没有——说是朴素,但所有的用具都是木制的,来自于寒脉之森,黄泉领地,千年的寒木拥有极为坚韧的构造,光是砍一棵树,便需要四名最强壮的兽族人合力拉锯。 而鸿雪这一座处在神殿最内部的三层阁楼,全部使用寒木打造。 鸿雪上任五十年有余,照理说已是耄耋之年,可端坐在这里的他完全没有任何老相。 两鬓斑白,一袭黑色长发披散在背后,除了血红色的魔瞳显示出了他魔族人的身份外,其余魔族的体貌特征,他都隐藏得完美——现在的他,如一个普罗托人般。 他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寒木桌前,一动不动,眼帘微微下垂,如一尊雕塑一般。 但又与雕塑不同,即使是坐在那里,他所散发出来的无形威压,也令人窒息,这是身为一名执教者必备的素质,拥有上位者的气质,足以令人臣服。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个全身被漆黑气流包裹的人形出现在了办公桌前,鸿雪对面。那人微微弯下腰,用沙哑的嗓音毕恭毕敬地说道:“执教者殿下,已经查出来了。” 鸿雪抬起眼帘,血红色的眸子令人战栗,他的眼角生得微微上扬,动辄如千军万马一般,这眼帘一抬,竟令面前那人全身一颤,隐隐有一种被无形的威压压垮的趋势。 “说。”鸿雪命令。 那人深呼吸,沉声道:“就在昨天,静默机关代号三十三号的实验品,在由机关人员带领执行任务期间,通过自身的能力:‘浸染’与‘魂蚀’,杀死了机关人员,至今下落不明……有线索称,三十三号是逃向了南方,天网拟了多条线路,推测出,三十三号是逃向了——魔族渊海行省。”说完后,那人深吸了一口气。 鸿雪思索了几秒,问道:“也就是说,三十三号,这个‘纳血计划’唯一成功的实验品,是想从渊海行省出海?” “殿下智谋过人,恐怕是的。” “如果是出海,那么,三十三号唯一的去路,只可能是魂族……去魂族,确实是个明智的选择,” 鸿雪抬了抬食指,桌上的几张精致的牛皮文书神奇地漂浮了起来,并缓缓地漂浮到对面那人的面前,“搜查令,就说有重罪异教徒在逃,随便挑一个审判大殿里关着的,在所有线路上通缉,尤其注意港口以及各地交通枢纽,马上去办……能够击杀两个机关暗杀者,自身圣力等级恐怕也不低——或者说是,圣力太强。” “是。”那人接过文书,迟疑道:“殿下,还有一件事,需要禀报。” 鸿雪挑起眉,问道:“什么事?” “三十三号身上,很可能有之前圣石所缺失的部分。” 鸿雪的脸色变了——一直保持着上位者姿态、从容不迫的他,在听到了这句话后,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半秒,好似之前的一切都在计划中,唯独这圣石…… 鸿雪脑海中飞速地思考着,先确定事情的严重性。 “确定是我魔族的那颗圣石吧。” 那黑影点点头,“是,殿下。” 得到答复后,鸿雪略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其他种族的圣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将自己的“纳血计划”与圣石的重要性比对一番后,鸿雪最终做出了决定:“坚决隐瞒圣石一事。” 这圣加尔德的根基之石,如果经由三十三落入了“那组织”的手中…… 第十四章决定 夜幕降临,塞隆站在屋外,小脚不停地踱步——往常这个时候,先生已经跟她上完一课了,可现在月亮都快爬上树梢了,却不见先生的踪影。 塞隆靠在院子里的井边,出于无聊的她把小井旁的木桶给擦了擦,把系着麻绳的木桶慢慢摇下井底。晃了晃绳子,听到水流的声音后,塞隆便坐在井上静静等着水装满。 她曾在神话里听过一个个拥有神力的英雄,他们能自由地穿行在大地与天空,能与火焰和寒冰做朋友,能呼风唤雨,挥手便是电闪雷鸣……塞隆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英雄吗? “塞隆?你怎么在外面?” 塞隆循声望去,发现先生刚好出现在了院子外,黑色的长袍与身后的夜融为了一体。 “我爹上夜班去了,我在等先生呀。”塞隆从井边跳下,背着手乖巧道。 先生笑了笑,挥了挥手,“走吧,我们先进屋,今天我参加了晚宴才过来的,你吃饭了吗?” 塞隆撅着嘴点点头,心想有晚宴——去吃好吃的也不提前告诉她一声。 正这样想着,鸦羽像猜到了她的内心一般,伸手掏进怀中,拿出了一块热腾腾的像包着一大块儿东西似的牛皮纸袋,递给了塞隆,“塞隆,你看这是什么?” “哇!”闻到阵阵香气的小塞隆连忙接过纸袋,捧在手心里还能感受到纸袋内部所散发出的专属于食物的温度。 “谢谢先生!”塞隆立刻朝着鸦羽鞠了一躬,火急火燎地跑进屋里,只留下鸦羽一人笑着在原地无奈地摇摇头。 先把纸袋放在桌上,塞隆拿出一个木盘子和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摊开纸袋,更加浓烈的香气瞬间散发出来。 纸袋里是一块黑中带红的肉排,虽然屋内只有几盏光线并不好的油灯,但肉排上的油的反光还是让塞隆听到了煎制这块上等食材时,锅铲压在上面压出的油“滋滋”的声音。 “你都吃过饭了,还能吃下吗?”鸦羽走进来,笑眯眯地说。 当然能!塞隆默默拿小刀切下一小块儿肉,放进嘴里大快朵颐起来,肉的纤维和香料的外壳随着牙齿的咀嚼同时在嘴里爆开,塞隆居然能感到一阵阵幸福。 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塞隆不好意思地看看先生,却见先生目光祥和地看着她,嘴角保持上扬的弧度。 “你应该有很多问题问我,”鸦羽不等塞隆说话,便开口道,“我都可以解答,你放心吃,我没有那么多规矩。” 塞隆闻言也开始放心地咀嚼起来,吞下一块肉后,塞隆把最困扰她的问题提给鸦羽:“先生,普罗托族……被奴役了几百年吗?” “谁告诉你的?”先生下意识地问道,随即反应过来:“三十三告诉你的吗?你去找了三十三?” 塞隆点点头,不知道先生为何看起来这么焦急。 除了她动用了圣力杀死了一个孩子的事,塞隆将今天的见闻告诉了先生,并且表达了对普罗托族这样的立场的不解——不提起还好,一提起这件事塞隆还是一阵阵地心悸。她始终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这样仇视自己和父亲。 “你把这些话告诉你父亲过了吗?”先生问道。 塞隆轻轻晃晃脑袋,“没有,我觉得这件事不应该告诉他。” “为什么?” “我觉得告诉了爹也不能改变什么,”塞隆一边切肉一边说,“我知道我爹肯定会为我出头,不论我是什么情况,但是我爹如果去出头了,大家就会更讨厌我和我爹……改变不了别人的,还不如改变改变自己是吧……” “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呢?”鸦羽并非质问,只是语气温和地问道 小塞隆也是个有话就说的主,她连忙吞下嘴中的肉,说:“因为以前我跟那些魔族朋友们一起玩,虽然也没被他们讨厌啦,可我始终觉得他们就是没把我当朋友的,只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而已……就像普罗托族的大家,讨厌我,大家都是有固有的偏见的。” 塞隆耸耸肩,“所以我不会恨他们啦,但我也不会再去接触他们了。” “你说的很好,塞隆,”先生肯定地答复道,“但……虽然你不去接触他们,但普罗托族的身份却一直都会如影随影地跟着你。” 见鸦羽欲言又止的样子,塞隆赶紧放下了手中的小刀,拿着一边的抹布擦了擦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鸦羽继续说:“在圣加尔德官方的解释中,圣子青申作为神明的代行人,将神明的口谕传播到人间:普罗托族是令神明失望的种族,也是神明所痛恨的种族。” “为什么!”塞隆不满地问道。 鸦羽摇摇头:“这其中的原因已经不可考,可圣加尔德将青申的话作为圣旨,于是在战争结束,和平的秩序建立的那一刻——普罗托族的地位便已经被决定了,更何况,在战争中,普罗托族,也是战败的一方。” “但是我们认为,一个长达几百年都没有改变,反而变本加厉的政策——是有失公允的。” 鸦羽双手的手指交叉,放在桌上,“就我们所观察的,普罗托族所展现出来的‘邪恶’,并不是天生的邪恶,只是长期被压迫所导致的狭窄——这称不上邪恶,”他看向塞隆,“你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塞隆愣了愣。 鸦羽点头道:“是的,你并非像其他普罗托人一样做了奴隶,而是像那些魔族人一般长大,可你却比大多数人都更要善良——所以我们觉得,普罗托族的地位不应该是现在这般。” “你的存在让我们相信,为了一个人的一句莫须有的话,就将一个正常的种族迫害数百年,这样的统治有多糟糕,已经可见一斑了。” “先生,”塞隆趁着鸦羽说话的间隙,提问道,“先生您刚刚说的话里,都用的‘我们’,先生是不是某个反抗圣加尔德的组织的啊……” 鸦羽突然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塞隆,塞隆只觉得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一阵莫名的尴尬从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就在塞隆怀疑自己究竟该不该说这种话的时候,鸦羽开口道:“是的。” “我们不仅要为普罗托族争取平等的地位,也要为其它所有被所谓的四大王国压抑的种族,取得平等的地位。”鸦羽字字铿锵地说道。“而唯一能够成功的办法,便是推翻圣加尔德,建立新的秩序。” 平等? 在塞隆的脑海中,那群陪她一起淌水的魔族孩子,同今天那些朝她扔粪便的普罗托孩子,他们的身影好像正在渐渐重合—— “你是我们所见到的希望,让我们相信普罗托族不是什么邪恶的种族,他们跟我们一样,甚至比其他种族都更要善良。”鸦羽平静地看着塞隆,让塞隆感觉自己身上好似有什么耀眼之处一般。 “我……有这么重要么?”塞隆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鸦羽立马答复道:“是的,你让我们更坚定了决心。” 塞隆缩了缩脖子,脸红红地盯着盘子里快冷掉的肉排,没有什么比被别人承认自己“重要”更令人开心的了,可塞隆此时虽然心中窃喜,但表面上却下意识地害羞起来——按照常理,自己应该欢呼雀跃才是…… 偷偷瞄了先生一眼,发现先生正直勾勾地看着她,塞隆更不好意思了…… “如果可以的话,”鸦羽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愿意离开这里吗?” “离开这里?”塞隆没想到鸦羽会这样说,“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因为我和三十三在近日便会离开,”鸦羽说,“你也知道了我们是反抗圣加尔德的组织,且我们对普罗托族并没有恶意,如果你选择离开这里,那么我们会带你和你的父亲走,去一个不会被欺负的地方。” “如果你没有跟我们走的话,以后的你成长起来,很可能也是被侯爵收做奴隶,因为侯爵只是让你的父亲没有成为奴隶而已……”说到这里,鸦羽的话已经有些威胁的意味了,只是塞隆没有听出来。 塞隆只是想,先生并不知道自己有圣力,更不知道圣石碎片其实是在自己的体内——他要带走三十三,只是为了能找到圣石碎片,可带走自己,却纯粹是为了查尔斯·塞隆这个人考虑的…… 所以还是有人在意我的嘛。 “好!” 塞隆呲着牙开心地答应了鸦羽,“只是,先生……我父亲你要怎么去说啊,他可能不会舍得离开这里,他觉得侯爵对他可好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鸦羽说,“你答应了就好,你父亲方面我也会去说服的——这几天会非常紧张,你们要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塞隆点点头。 鸦羽眼神飘忽着,突然握住了小塞隆的手,“对不起,把你们给卷了进来,我一定会帮你们安置在一个好地方,以后都会过上好日子的!” 见先生莫名的激动,塞隆本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先生的手握得很紧,塞隆也只得脸红红地答应下来。 后来塞隆又问了先生许多关于圣加尔德的问题,包括教区的设置和圣加尔德内部的职位,先生也只单单说了行政方面的体系。 圣加尔德在最小每个村落中都会设置一座教堂,教堂内会有一名神职人员主持,一般是通过考核进入圣加尔德的牧师或修女,牧师或者修女有可能进入城镇中的分教堂或者大教堂,成为一名司铎,司铎又有主教所管理,一座城市一般会根据分教堂的多少设置一到三名主教——譬如渊海行省的首府渊海城,就有三名主教;侯爵所管辖的拉格比城就只有一名主教,也就是昨天前来拜访的那位。 主教想要进入圣加尔德教宗国,又必须经过非常严格的考核,或者拥有圣加尔德或王国所赐予的特殊荣誉。 圣加尔德内部的体系先生便没有展开说了,只是一笔带过,因为时间关系,以后会慢慢跟塞隆讲明。 先生离开后,塞隆收拾了一下院子,回到屋内关好了门窗——普罗维登斯就在侯爵府邸下,其实并不用担心治安的问题,这只是尤里弗从小便教导塞隆所养成的习惯。 今天可发生太多事了……塞隆拍了拍自己的脸,不对!昨天也发生了很多事!每件事似乎都在改变她现有的生活轨迹,直到她今晚答应先生过后,小塞隆才察觉到自己的人生似乎开始变化了。 这是命运使然?塞隆看向自己的手心,她不知道这两天看过了多少次手心了,那股神奇的力量并没有让她有多兴奋,她只是对突然到来的未知的人生道路而感到好奇。 “嘭嘭。”突然身后的木窗传来了敲击声,给正沉思着的小塞隆给吓得不轻,塞隆瞬间便想起来自己早时同三十三的约定…… 他来了?塞隆有些许紧张地推开木窗,发现那个少年正蹲在月光下,她缩了缩脖子,相互对视了半晌,“嘿,快出来。”三十三率先打破了沉默。 “哦哦哦,好!”塞隆像遵守约定似的从木窗后跳出来,她父亲要到日出时才会回来,她也不担心会被父亲发现——更没细思自己为何这么信任三十三,敢在这么晚的时辰溜出家门。 “我们去哪?”塞隆站定,四下除了三十三外也没有其他人。 三十三狡黠一笑,“带你去看圣加尔德的秘密。” 第十五章潜行 夜深了,在服侍主人睡下后,除了一些特别优待的奴隶可以睡在村里以外,其它的奴隶安静地成群回了奴隶聚居地,像是一群归巢的蚂蚁。 塞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普罗托人,他们一个个衣衫也倒是整洁,很难想象平日里他们都住在那样肮脏的地方,只是,他们脸上所透露出的疲惫却是遮掩不了的—— “他们每天早上天还未亮,就会到主人家待命,有的是做饭,有的是服侍主人起床,有的可能……”三十三止住了话头,带着塞隆闪身避开了人群,躲到了一座废弃的房屋后。 “难怪那里只有孩子们……”塞隆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 “这些大人平日里也受够了气了,”三十三朝着塞隆挥挥手,借着月光,起身向前,“走,我们去教区。” “教区?”塞隆小声惊呼着,跟上了三十三,“那里有卫兵诶!你不怕被抓起来啊?” “你忘了?”三十三转过身来,指向自己的眼睛,“我的圣力?” 对啊!塞隆反应过来,连忙跟紧了三十三。他的圣力是能够控制人的意识,那些卫兵如果被三十三控制了,自然可以放他们过去! 跟紧三十三,自然是想看清三十三是怎么使用圣力的,自己也有圣力,看看别人怎么用的说不定自己还能学习学习。 和那些普罗托奴隶背道而驰,越靠近教区,人丁越发地稀少,但是塞隆却莫名有一股奇怪的感觉——不是紧张,她心里反而一点儿都不紧张——这种感觉,就像有一只爪子在自己的心底下挠痒痒似的,塞隆只能反复地吞咽口水,甚至感觉到了一点缺氧,像是要窒息了一般。 “感觉到了吗,”三十三头也没回地说,“靠近教区过后,是不是像要窒息了一样?” 塞隆点点头,仿佛跌入小河里起不上身,确实感受到了呼吸困难。 “生灵枢纽。”三十三将每个字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一字一顿地说。 生灵枢纽?那是什么?塞隆心中抱着疑问看向三十三,却发现他的双眼已然变成了可怖的灰色,连眼白似乎都变灰了。 朝前看去,那里赫然有一名卫兵正拿着火把巡逻,塞隆静静地观察着三十三的表现。 他们站在教区边缘,蹲伏在一户人家的院子旁,看着那卫兵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一旦走近,卫兵很轻易地就能看到拐角处的他们。 塞隆屏住了呼吸,如果被发现了,那他们两个普罗托人,可不止是受罚这么简单了……以前的塞隆可能会觉得只是受罚而已,但现在,明白了一点普罗托如今地位的她,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卫兵的脚步声不断靠近,塞隆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厚皮靴踩着地面所发出的沉重的闷响,塞隆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然后这个声音逐渐走远了…… 诶?塞隆睁开双眼,望向远处的火把,那士兵晃晃悠悠的,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似的。 “三十三哥哥,你这么厉害!”塞隆压低了声音,但也掩饰不住兴奋之情,她看见三十三眼中的灰色正逐渐消退,在月光下恢复了一片清明。 “没事,他也只是瞟了我们一眼,正好被我的圣力影响了罢了,”三十三起身示意塞隆跟上,“我的圣力不能去直接控制他,否则他的精神会承受不住,变成白痴。” “那你咋控制我的。”塞隆呛道。 三十三差点打了个趔趄,赔笑道:“我没控制你啊!我只是用圣力稍微影响了一下你而已嘛……你还在生气吗?” “那倒没有,”塞隆轻哼一声,“只是今天晚上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先生,可是怪你给我下的暗示,我根本说不出口。” “等离开这里过后,我会帮你解除这个的,”三十三语气突然变得很严肃,“我相信你不会告诉别人。” “先生让我跟你们一起走。”塞隆说。 三十三闻言脚步不停,只是沉默了会儿,便问:“他不知道你有圣力的事也准备带你走了?” “对呀,”塞隆努努嘴,“他说,他们反抗组织的,是为了普罗托族和其它种族的平等而反抗的圣加尔德——他们在我身上见到了普罗托族好的一面。” “所以,鸦羽是不希望他走后,你变成那些奴隶的样子吧……”三十三正色道。 “不知道……”这点塞隆倒是没想到过。 三十三没有再说话,塞隆也发现,随着教区的深入,他们离教堂越近,无论是建筑密度,还是周围隐隐约约的火光,都开始显著的增加了。 三十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的双眼刹那间变成了灰色。 塞隆抬头,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看到村里的教堂,说实话,这是她所见过的最高大的建筑了,特别在周围的那些漆黑的小木屋的衬托下,这座由梁木和石块所组成的高达数米的建筑显得尤为巨大。 不知道是否因为心理压力,在这座庞大巨兽的阴影下,塞隆觉得呼吸更加困难了,如果之前跌进了小河里,现在就仿佛溺水一般,整个肺一点都提不上劲,心跳的速度也越发加快。 无论是三十三还是塞隆,都开始喘起粗气,塞隆眼看着一个个卫兵对他们熟视无睹,即使拿着火把靠近,也察觉不到几米外的他们的存在。 塞隆看向三十三,发现他也紧锁起了眉头,更神奇的是,塞隆居然能够感觉到似乎一条条透明的“线”,从三十三的眼仁中射出,将那些靠近的卫兵的眼睛给蒙蔽住。 这就是圣力吗…… 塞隆似乎得到了一点启发,可总觉得三十三圣力的运作方式又跟她不同。 随着这一片区域的卫兵全部被三十三给引开,无人看守的情况下,他们来到了教堂的侧面。据三十三对教堂的了解,这种规格的小教堂只有侧门与正大门两个门,侧门就是一般神职人员进入的门。 “教堂内部肯定也是有卫兵的,”三十三低声道,“生灵枢纽是每个地区把控最严格的地方,教堂里的卫兵比外面只多不少。” 欲言又止的塞隆见三十三已经蹑手蹑脚地拨开了侧门上的锁链,也不好意思向三十三发问,只得跟着他一同从侧门打开的一点缝隙里钻进了教堂内部。 第十六章生灵枢纽 教堂内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塞隆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连墙壁在哪儿都看不到,只得拉紧三十三的衣角,跟着他缓慢地朝前走着。 这座教堂并不大,一小会儿时间,塞隆已经在这座建筑内拐了好几个弯,还上了一次楼梯,要不是三十三提醒,自己很可能就摔在楼梯上了。 这一路上虽然不敢出声,但他们也没有碰到任何守卫,想来应该是三十三把这些守卫给支开了,凭着三十三之前在外面所展现的能力,做到这些应该不难。 “到了。”三十三突然开口道。 塞隆一惊,旋即看向三十三,教堂里并不是完全没有光亮,月光透过窗户挥洒进来,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里的黑暗。 三十三指向一个方向,塞隆循着望过去,发现教堂的穹顶似乎雕刻着有什么。 “那是众神图,”三十三低声说,“每座教堂的穹顶都会雕刻有众神图,黄泉碧落一左一右围在中心,四周是圣加尔德的十五位主神。” “最中心的位置,就是生灵枢纽。” 他们现在正站在礼拜堂上方,塞隆怎么看那个穹顶,都只是一块凹凸不平的浮雕,借着月光,也看不清上面具体雕刻有什么。 见四下无人,塞隆悄声问道:“三十三哥哥,生灵枢纽是什么啊……” “是统治的象征,”三十三紧紧地盯着穹顶,“那颗生灵枢纽,被埋在穹顶里,受法阵的保护,若没有足够强的力量,是不能够摧毁它的。”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反对圣加尔德的人吗?”三十三自问自答地说,“因为圣加尔德根本不把人当人看,在他们眼里,人只是为他们创造价值的工具。” “你可能不能理解,”三十三转过头看着塞隆,“比如说,就算你父亲和你都是魔族人,住在教区里,确实是非常好的生活了吧……可每隔半个月,就会有圣加尔德的人上门强行征税,索要你家的财物,不管你家的生活水平如何,索要的税都是同样的。” “……那我们要是真没有那么多钱怎么办?”塞隆反问道。 “那就把你抵押出去。”三十三一字一句道。 塞隆看着三十三冰冷的眼神,打了个寒战,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被抵押出去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又转回到穹顶上的浮雕,三十三继续说道:“我早上说过圣力的觉醒方式,是由圣加尔德垄断的对吧?” 见塞隆点头,三十三说:“可凡事都有例外,一些格外有天赋的人,他们会自行觉醒圣力,这在大路上被称为‘天然圣力者’。” “一个天然圣力者的出现,势必会引起各方的争抢,首当其冲的就是各大王国——王国的圣力也是被圣加尔德所垄断,掌握力量的人掌握话语权,所以他们才不得不接受圣加尔德的君权神授,教皇为尊。” “以前圣加尔德也没有管这个情况,因为天然圣力者实在是过于稀少,并不可能对圣加尔德这种庞大的体量造成什么影响。” 三十三说着说着,突然拉着塞隆的手,让她同自己一起蹲了下来,躲在了暗处。 一个拿着火把的卫兵慢悠悠地从礼拜堂正中穿过。 待卫兵走出礼拜堂后,三十三趁势坐了下来,继续道:“但在五十年前,现任的执教者鸿雪,上任之后,格局便改变了。” “他最‘耀眼’的功绩便是,在全大陆覆盖了生灵枢纽,”三十三抬手指向穹顶,“这个由法阵组成的装置无时无刻都在吸收天地之间能吸收的所有圣力,并储存在法阵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来将这些被吸收的圣力封存起来,运往首府的大殿或者圣加尔德教宗国。” “吸收圣力……法阵……”塞隆津津有味地听着,却因为三十三口中这么多的陌生名词翻了迷糊,只凭着自己的理解问道:“就是说,如果这个枢纽存在,那么有圣力的人,圣力都会被它吸走,没圣力的人,也不可能觉醒圣力,成为天然圣力者?” 三十三赞许地看了塞隆一眼,“鸦羽说你很聪明。” 塞隆有些得意地轻哼一声,表露出了些许沾沾自喜,随即继续问道:“那先生的反抗组织也要把这个东西摧毁掉吗,如果它代表了圣加尔德的统治?” “对,”三十三正色道。“天然圣力者,代表着和圣加尔德对抗的希望,代表着可以和圣加尔德在同一个规则下游戏,所以这个压抑圣力的生灵枢纽必须要摧毁。” “但现在我们没有能力去摧毁它,”三十三的语气透露出了一丝失望,“首先是力量不够,不足以击破保护枢纽的屏障;其次,即便摧毁了,圣加尔德也会很快补上一个新的枢纽;再次,摧毁过后的善后工作,不是一个人就能够完成的。” “如果要摧毁生灵枢纽,最好是在差不多的时间,摧毁大量的枢纽,让圣加尔德疲于调度枢纽的储备。” “所以你不能修炼圣力是有原因的,不仅是因为不熟悉,”三十三叹了一口气,“有生灵枢纽的存在,你的圣力根本无法调用起来,即使调用,也会成倍的消耗体力。” 原来是这样……塞隆点了点头,意思是如果她想要像神话传说里那样掌控各种神奇的力量的话,还得推翻圣加尔德才可以…… 年幼的小塞隆将这些问题想得都太简单了,可就是这么一个想法,从此在小塞隆心里扎下了根。 “走吧,我们回去,”三十三起身,“我带你来只是想让你知道修炼圣力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还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去加入反抗组织呢……没想到鸦羽先问你了。” 塞隆小得意地站起来,轻声笑道:“那你可问晚咯,不过再怎么说我也是跟着你们的,你……会教我吧?” “当然会。”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塞隆心里欢呼雀跃,只是这里环境特殊,也不好发作,只好跟着三十三一起走下楼。 “对了,三十三哥哥,先生他……有圣力吗?”塞隆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有的,鸦羽还是个蛮强的使徒。” “使徒?” 塞隆心里想着,还没问出来,突然前面的三十三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一束强光陡然照向了他们,塞隆下意识地循着光芒的来源看过去,用手微微挡住照射在眼睛上的光线,发现那光线居然是从穹顶的浮雕中心射出来的。 “普罗托人?” 沉闷的声音从楼下的礼拜堂传来,声音不大,但听在塞隆耳里却如大锤一般砸在她的心口。 “别动。”三十三低声警告道。 塞隆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她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浑身都不敢动弹半分的她只好转了转自己的眼珠子,看向了礼拜堂。 那里站着一位穿着红色大袍子的老人,老人家一头半秃的黑发,梳理得油光发亮,满脸的褶子松弛得快把那红色眼仁给盖住了。老人身后站着几个卫兵,他们几个都拿着火把,面面相觑,像是对现在的情况很是惊讶。 塞隆不由得捏紧了三十三的衣角,手心都攥出汗了,被发现的后果…… 第十七章担责 尤里弗跌跌撞撞地来到村口,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够被侯爵大人传唤——上次被传唤,还是八年前,自己救下纳卡小少爷的时候。 但这次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本来商道在晚上通过的人很少,尤里弗偷偷摸鱼,打瞌睡的时候,一个守卫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用手上的剑柄将他敲醒。 那守卫似笑非笑地,虽然极力掩盖,但尤里弗还是从他的表情里察觉到了一丝幸灾乐祸,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那守卫说,自己的女儿闯了教堂,被主教给抓了个现行,侯爵也来了! 这可把尤里弗吓得不轻,塞隆怎么可能这么晚还出门,还去教区!教区的卫兵是摆设吗? 村口站着一群卫兵,个个都拿着油灯和火把,将几个人围在中间。尤里弗眯着眼,赫然发现站在中间的是昨天那位主教!侯爵大人在管事包法利的搀扶下站在主教身边,先生也在侯爵身后静默不语。 有卫兵见尤里弗来了,便自发地给他让开一条路,中间被包围的地带顿时出现在尤里弗面前——那是两个跪着的小孩,低着头一语不发,一个是昨天在外捡到的三十三;另一个,是自己的女儿,查尔斯·塞隆。 尤里弗穿过卫兵,“扑通”一声跪倒在侯爵和主教面前,“大人!小塞隆她不懂事啊!她怎么可能跑到教堂里去……” “闭嘴!”侯爵开了口。阿特拉克·纳卡侯爵时年四十,步入中年的贵族总是有早睡的习惯,可休憩时分却被两个普罗托小孩给打搅—— 在卫兵报告给他情况的时候,纳卡侯爵完全不敢相信这样的情况,他首先责问的便是府里的侍卫长。 本来他晚宴时分,才向主教大人吹嘘了一番自己在教堂中的布置,并称这座坐落于自己府下的教堂配置远超于自己所管理的城里的教堂,无论是神职人员还是安保人员,都能算上行省内的一流。 想不到,这脸都给打肿了。让两个最垃圾的普罗托族小孩就给闯了进去——被卫兵抓住也就罢了,居然是被这主教给亲自逮着了…… 颜面扫地的侯爵,就算将眼前这几个普罗托人千刀万剐,也难以解恨。 尤里弗匍匐在地上不敢动弹了,他心里真的感觉这次可能难逃一死——侯爵大人虽平日里宽容待人,但擅自闯入教堂,就算是魔族本族人都避免不了严厉的刑罚,更不用说他们这种普罗托人了。 “主教大人,”侯爵压着心中怒气,向一旁不言语的老人颔首,“这几位都是我村中的普罗托人,曾偶然救下了我的儿子阿尔贝,我念在救命之恩的情况下,赏赐了他住在村子里,不用充当奴隶的权利——想不到,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想闯入圣加尔德神圣的领域。主教大人,请让我亲自处死他们!” 听到一半,尤里弗便已经吓得浑身瘫软,连一句反驳和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一想到自己的小女儿也会被处死,他将脸深深埋在地上,振声道:“侯爵大人!小女去教堂全是由我指使的!我觊觎圣加尔德的神圣!我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啊!” 一直出神的塞隆,听到这里,突然反应了过来,她和三十三不约而同地带着震惊地目光回头。 只不过他们两人的震惊却并不相同,塞隆是震惊于欺软怕硬的父亲,居然敢这样对侯爵说话;三十三是震惊于,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将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谁允许你说话了——你这只肮脏……的老鼠!”侯爵破口大骂。 “你指使的?”鸦羽皱紧了眉头,“尤里弗,你知道这样做的下场是什么吗?” “大人!我在商道值班时经常偷听换班的士兵交谈!记下了他们每晚大概的巡逻路线,所以我才斗胆,想一窥圣加尔德的奥秘!” “那你可真是有胆的……”侯爵怒极反笑,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守卫,这一个个守卫有如芒刺在背一般,不敢吭声。“普罗托猪猡,我就不应该相信普罗托猪猡!将自己的女儿投向地狱的垃圾!” 塞隆实在忍受不了侯爵侮辱一般的谩骂,她刚想起身反驳,却被三十三给一把按住了——事已至此,侯爵说了这样的话,多半是不会追究他们两个小孩子了。 塞隆心里自然也清楚,父亲为自己担责,自己逃过一劫,可为什么要父亲为自己担责呢? 先生、三十三、其他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父亲,指向尤里弗,可错的明明不是他。塞隆心里明白,对三十三而言,自己体内有圣石碎片,绝对不能出差错;对先生或者其他人而言,自己是孩子,孩子做错了事可以被原谅——无论什么种族,小孩子永远都不会处于事件中心。 可父亲又凭什么得承担所有责任?就因为如果不去揽责,他们三个人都会被处死? 只处死一个,和处死三个,似乎是个很简单的选择题。 那为什么不能三个都不处死呢? 这是什么规矩? 塞隆当即决定反驳侯爵,可她刚想站起身来,却感觉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力,窒息的感觉让她完全无法动弹。 “别动!”三十三的声音居然从脑海里传来,是三十三在控制自己! 竭力反抗的塞隆,却感觉到了自己与三十三力量的天差地别,她看了一眼先生,想让先生想点儿办法,但先生却没有看他们,反而一脸震惊地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什么…… “来了。”一直不出声,半阖着眼的主教突然睁开了双眼,一双血红色的眼仁精光四射。 侯爵正在骂骂咧咧,听到主教的话也停了下来,纳闷地注意到主教反常的表现,“主教大人?” “嗡——” 刹那间!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侯爵、先生、围着他们的守卫;还是三十三,塞隆和尤里弗,他们的心里猛地震颤了一下! 塞隆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好似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比窒息更让人难以忍受,仿佛被冻结在了几万年的寒冰中。 有一些身体素质相对较差的守卫已经相继倒地,就算身体好的,也只是用长枪或佩剑苦苦支撑着自己。 侯爵虽然没感觉到什么异样,但还是有些许头晕,就像蹲在地上许久突然站起一般。 三十三的反应却截然不同,他全身上下都在不停地抖动,好似癫痫一般。 下一秒,几缕鲜血从他的口鼻中流出,随即两眼朝上一翻,闷声倒在地上。 “三十三号……”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虚无缥缈,像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但不能动弹的塞隆却看见,一个全身被印有红色的不知名图腾的黑色长袍包裹住的人形,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个人形没有暴露出身体的任何特征,就连脸也被一团黑色的雾气挡住,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颗黑色的虫蛹。 第十八章困境 “拉格比城主教,萨拉辛,参见廷卫队第三队队长,影铮大人。”主教向那只虫蛹微微颔首,躬身行礼。 “原来是尊敬的廷卫队长,我是拉格比城的侯爵阿特拉克·纳卡,劳烦大人远驾,纳卡招待不周。”侯爵恭敬地说道。能让主教行礼的人,那是什么人物?在加尔德的行政体系里,除了圣加尔德内部人员,也只有王国国王以及首都大主教有资格让一位主教行礼。 这廷卫队,便是圣加尔德教宗国的内部护卫,全称为圣加尔德教宗国教廷护卫队,统帅着教皇兵团,由教皇直接命令。 四大王国的教皇,共拥有四十八支廷卫队,每队由一名队长带领,共十三人,每一人都拥有至高无上的圣力,是圣加尔德的中坚力量。 “感谢你的配合,萨拉辛主教,”虫蛹中嗡嗡地发出了诡异的声音,那黑色的袍子无风自动,大概头部的位置闪过了两点红光,“侯爵大人,这个普罗托族,是我圣加尔德的通缉犯,你可知道?” 侯爵怔住了,他看向了影铮所站的位置,正对的,正是那个方才倒下男孩——这个男孩是…… “侯爵大人,这是昨天鸦羽先生刚认领的奴隶……”包法利管事急忙撇清关系,对侯爵耳语道。 “鸦羽……”侯爵愤愤地转过身,却发现这位纳卡小少爷的老师,妖族人鸦羽却不见了踪影。 “哼……果然有同伙,”影铮轻哼一声,抬起了同样被黑袍裹得紧紧的手臂,手指伸出朝上一指—— 刷—— 割破空气一般的声音响起,那黑袍在下一瞬间居然一分为二,本来消失的鸦羽突然出现在了廷卫队队长影铮的身后! 这一击扑了个空,鸦羽却不气馁,在火光的照映下他在空中朝前翻滚了一圈,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抓起了倒在地上的三十三,将他扛在自己的肩上。 “塞隆,跟我跑!”鸦羽低声喝道。 还不等小塞隆反应过来,鸦羽从怀中掏出两个黑色的圆盘状物体,做出了将其砸在地上的动作。 “——跑哪去呢!” 鸦羽的动作没有成功施展,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因为手上的肉实在太少,像是骨头贴着皮一般,硌得鸦羽生疼。 那黑色的虫蛹自黑袍被一分为二后,又神奇地出现在了这里,虽然依旧看不清相貌,但那头部的两点红光看起来却愈发炽盛。 “……愣着干什么!快上!把他们都制服住!”反应过来的侯爵急忙指挥着周遭的守卫。他虽然还没有理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廷卫队的大人在这里,跟着他行动准没有错。 看着咄咄逼近的守卫,鸦羽反而更加冷静,他抱好另一边肩上的三十三,不顾手腕的疼痛,先一脚蹬向影铮的下三路,并用被抓住的那只手,凭着腕力,将那两个黑色的圆盘抛向影铮的头部。 影铮一扭头,很轻松的就躲过了这一手袭击,顺势一记鞭腿踢在了鸦羽的肋骨上。 鸦羽也顾不得肩上的三十三了,如果被踢中,他相信影铮根本没有留手,自己势必会失去反抗能力。于是他松开了抓住三十三的手,那手在一瞬间变成了黑色,转而护住自己的腰间—— 三十三滚落在地,塞隆见鸦羽和影铮已经缠斗在一起,连忙起身扑在三十三的身上,看着不断靠近的守卫们,塞隆朝着尤里弗使着眼色。 “爹——爹!” 听到塞隆的呼喊,又看到她护住三十三的动作,尤里弗一下就动了怒,压抑着自己的声音,骂道:“臭丫头,准时这混小子把你拐过去的!你还护着他!” “爹!你把三十三哥哥抱着吧!”塞隆焦急地说,“如果我们不想办法,可能都会死了!被抓住了,就算我没事,爹也会死的!还不如想想办法!” “先生说过,会带我们离开!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塞隆抓紧了三十三,尝试着把他推到尤里弗跟前。 ——鸦羽硬生生地挡下鞭腿,手腕一转反手抓住了影铮的手腕,虽右肋传来剧痛,但危机时分,鸦羽忍痛将左手朝着影铮一甩,几道黑色的影子飞向影铮的身体! 影铮不紧不慢地松开了鸦羽的手,手臂一震,竟然将鸦羽抓住他手腕的手直接给震开了,那黑色的暗器顿时穿过了影铮的身体——但却是像之前那般,如穿过了一片浓雾,直直地朝前飞去,居然击倒了身后的几个守卫。 本来就小心翼翼的守卫看着同伴被击倒,纷纷停住了脚步,定睛一看,发现插在自己同伴身体上的居然是几片黑色的羽毛! “别动!你们先将他们围住!”侯爵命令道,“再靠近肯定会很危险,先交给廷卫大人解决!” “妖族人……”影铮诡异的低沉嗓音从那片雾气中传来。他没有理会侯爵的话,居然真的如烟雾一般漂浮了起来,围绕着鸦羽四人打起了转。 鸦羽回头,发现尤里弗居然已经背起了三十三,塞隆也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看来是信任自己啊……鸦羽捏紧了拳头。 尤里弗这么贪生怕死的人,要是什么都不做,束手就擒的话,想来也难逃一死;可如果相信鸦羽,放手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其实鸦羽不知道的是,让尤里弗下定决心的并不是生存的机会,打心里说,之前他要为塞隆承担罪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现在把三十三背起来,完全是为了塞隆,这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血缘关系的女儿,她想要自己能够活下去! 抱着同样的信念,大人、小孩、昏迷的人,全部都聚拢在一起,背靠着背,注视着面前如恶魔一般,围着他们漂浮的廷卫队长。 “主教大人,”侯爵皱着眉审视着眼前这一情况,三个普罗托人,和一个妖族人,就胆敢和圣加尔德作对了,还是前所未见,“这鸦羽是我山庄的先生,平日里负责我儿的诗歌教育,想不到……” “他是魂临阁的人。”主教缓慢地说道。 “魂临阁!”侯爵和身后的管事大惊失色,下一秒,这位精明的侯爵立刻反应过来,朝着主教躬身:“想不到,他能隐藏得如此之深,主教大人,我保证,除了必要的起居和教育方面,我从未同这个叛教者有过交集!” “这不怪你,”主教说,“魂临阁的人本就难以找到,静默机关查了这么多年,也只搜索到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线索。” “我也是偶然发现——若非廷卫队长大人赐给我的法阵,我也被蒙在鼓里,想不到,这次还有意外收获。”说到这里,主教不由得微笑起来。 “可是……据我了解,魂临阁的人都实力强大,如果大人他解决不了……” 萨拉辛主教轻蔑地撇了侯爵一眼,直将侯爵的后半句话给硬生生堵住了。 “你可知道这魔族廷卫队,第三队队长的另一个职务?”萨拉辛主教将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道。 “另一个职务?”侯爵顺着萨拉辛主教的话问道。 “另一个职务,便是圣加尔德,静默机关里唯一叫得上名字的人物——静默机关的首领!”萨拉辛主教有些讥讽地说。想来这侯爵不知道也正常,像他们这些连在本国体系内都搞不清状况的人,遑论圣加尔德的复杂体制了。 听闻此言,纳卡侯爵诚惶诚恐,不发一语,只静静地和主教一起看向包围圈的中心。 之前他所担忧的事情已经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对那几个人的深深同情。 在人群的中心,鸦羽不露声色的看着影铮,等待着他的出手。现在的影铮,就犹如将猎物肆意把玩的野兽一般,享受着狩猎的乐趣。 冷汗,从鸦羽的额头上滴落。 之前的交手已经可以得出结论,自己和这位廷卫队长,实力相差甚远,他不杀自己的唯一理由,可能就是看出了自己是魂临阁的人,想将自己活捉…… 又或者只是想单纯地享受猎物在自己手里挣扎的快感。 要是换在其他时候,鸦羽可能已经自杀,来保障自己组织的安全,也逃过了圣加尔德严酷的审讯——但现在情况却完全不同。 首先就是掌握了圣石下落的三十三,肯定不能再落入圣加尔德的手中;其次是塞隆和她的父亲,自己已经答应过他们要离开这里,现在也必须将他们带走,否则他们必然难逃一死。 只要有一丝机会,鸦羽都会牢牢把握住。 可现在,居然是机会渺茫…… 就在鸦羽思考之际,那烟雾却剧烈地原地抖动起来,还为等鸦羽反应过来,便瞬间摊开成一张大网状,冲着他们几人袭来! 第十九章追猎 “站在我身后!”眼见那大网逼近,鸦羽大喝一声,双手横在胸前,倏然之间他背后的衣料猛地暴起,一对巨大的黑色鸟翅撑破了鸦羽的长袍! 那翅膀一展开,掀起的气浪直接将周围除塞隆他们的人冲散,连那黑雾都连连后撤。 鸦羽的口中发出一阵尖啸,那是一种属于鸟类的叫声,塞隆只在清晨的林子里听到过——相比那些悦耳的温柔的鸟叫声,先生发出的尖啸像是要将耳膜都刺穿。 这双漆黑的翅膀,在塞隆看来宛如遮天蔽日,每一根羽毛都在火光的衬托下闪耀着橙红色的金属光泽,宛如刀片一般锋利。 “想跑?”影铮所化做的黑雾虽被击退,但很快便止住了退势,刹那间从大网状化作了人形,犹如鬼魅,直接扑向鸦羽! 鸦羽又发出一声尖啸,刚想起身,却没料到影铮不但没有发动攻击,反而直扑他的下半身,双手如铁钳一般,狠狠钳制住了他的脚踝。下一秒,随着惯性,影铮竟以鸦羽的脚踝为支点,手掌不动,一个躬身将自己整个身体砸在了鸦羽身上…… 鸦羽完全没想到影铮会来这一手,从没跟廷卫队交过手的他,更未预料到这第三队队长的招式如此刁钻,只得被其冲劲带得整个人和影铮一起向后飞去—— 那影铮又在空中蹬了鸦羽的胸膛一下,依旧死死地钳住他的脚踝,反向回到了原地,他的后背霎时间喷涌出铺天盖地的黑雾,分别裹住了鸦羽的腰、双手、脖子、还有双翅。 “嘭!” 鸦羽带着翅膀坠落在地上,被影铮死死地给控制住,完全无法动弹。 “咯……咯咯……”那黑雾明显不是雾气那么简单,鸦羽的脖子连带着脸庞青筋暴起,分明是被狠狠地勒住了,下一秒可能就会窒息到昏迷。 “乌鸦?”影铮那黑雾裹住的头朝右歪了歪,一副不解的语气,“妖族的乌鸦群不是灭绝了么?怎么还有余孽?” “该死的……圣加尔德!”即便被扼住了咽喉,鸦羽也压低了声音,他的双目血染一般通红,也不知是窒息出的充血,抑或是难消的仇恨。 “无聊。”影铮站起身来,上肢都控制住了过后,也就不用管下肢了,他抬起一只手臂,对着鸦羽虚空做出了一个握拳的动作—— 一只小手却抓住了他的手臂,虽然影铮并不觉得这小手有任何的威胁,但他还是略微惊讶了一下。 扭头一看,发现之前跪在地上的普罗托小女孩居然已经冲到了自己身前,这可是天大的失误,要是这不是个小女孩,而是另一个敌人,自己可保不齐会受伤。 不过,也就是普罗托族,自己也不会防范了吧,如果有另外的敌人在场,也不会…… “咔擦!” 一束白中包裹着蓝边的雷电猛然从小女孩手中爆发,直接沿着影铮的手臂轰击到影铮的头部,直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这水蛇般粗细的雷电给击飞了出去,砸在了身后的人群中。 鸦羽身上的雾气,自然也应声而解。 “跑!”顾不得塞隆突然发力的惊讶,鸦羽又伸手入怀,抓出两个黑色圆盘,用力砸在地上。 砰! 像瓷盘碎裂的声音,也像坚冰破开,浓郁的黑色雾气从那圆盘砸向的位置炸开。不同于影铮的黑雾,这黑色的雾气更为浓郁,炸开的一瞬间,已经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了。 影铮缓缓地站起来,他明白现在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魂临阁的人往往都随身携带大量传送法阵,虽然跑不远,但即使再追踪他们,也是难上加难。 迟疑片刻,这廷卫队长招手放出一片黑雾,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黑雾中又出现了三个和影铮身形相似,同样也包裹着黑色长袍的人。 那三人向影铮微微行礼,便各自向不同的方向飞奔而去,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这…… 突如其来的变化,在场的众人,包括侯爵与主教,看着那黑影一动不动,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情感变化,也一时犯了难,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那普罗托族,为何会有圣力?”影铮的语气听起来好似平淡,可无论是主教、还是侯爵乃至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句话每个字下的锋锐,那直逼到他们眼前的杀意! “阿特拉克·纳卡侯爵,”黑影缓缓转过身,那面庞上两点红光越发闪烁,“请立刻,给我一个说法。” 当黑雾散去,塞隆还以为又被那黑影所包围时,却发现自己居然身处在一片树林中! 转过身,发现先生、父亲和三十三都在身后,他们保持着之前的站位,却来到了另一处地方! “塞隆……” “丫头你……” 尤里弗和鸦羽异口同声,他们都震惊于之前塞隆的表现,尤其是鸦羽,他的眼瞳不断颤抖着,无论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对塞隆突然使出雷电的震惊。 “这……”塞隆挠挠头,依旧抬着自己之前发出雷电的手,手心对着自己,指尖肉眼可见地缠绕着电火花。 她很想告诉先生和父亲这是怎么一回事,可在三十三下过暗示的控制下,她却没办法将情况说明给他们。 自己居然能够稍微控制这神奇的力量了! 当她看到先生被控制住,快要昏迷过去之时,突然感觉到一股难以控制的力量从她的胸口直流向手心,于是她不自觉地便冲了过去,居然成功用出了圣力! 鸦羽看了一眼尤里弗背上的三十三,皱着眉问道:“塞隆,你有圣力?” 塞隆点点头。如果是别人问起来,好像是可以用肢体动作表达的啊!塞隆虽然想答复鸦羽,却发现自己还是说不出口,只好用点头来表示。 鸦羽扶额,他的心神已经完全乱了,虽然已然逃出生天,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接应自己的人也还没有回复……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鸦羽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盘,这次的圆盘是金色的,在黑夜中依然闪烁着微光。 好奇的塞隆凑近一看,发现那圆盘上是一个透明的罩子,罩子下面是一根白色的指针,圆盘边缘也刻有白色的刻度,正是这些刻度线如呼吸一般闪烁着光芒。 “这是罗盘,”先生条件反射地讲解道,“从这个指针所指的方向可以分清我们所处的方位。” “这么神奇……”塞隆惊叹道,“先生,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接应我的人还没有到,只能先去一个朋友那里避险了。”鸦羽面不改色地说道。 “先生,”一直插不上话的尤里弗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我还是不明白眼前的情况,为什么您会为了我们这些普罗托人跟圣加尔德作对,您可不是普罗托人啊!再说了,这件事儿,本来就跟我们没有关系,是这混小子……” “爹!”塞隆跺了跺脚,嗔怒道,“什么混小子啊,他……” “他什么他!”尤里弗打断了塞隆的话,“你爹我之前差点没命了知道吗!就为了救你和这混小子,我把这命都搭进去了!” “我是叛教者,”鸦羽突然说道。 尤里弗睁大了眼,“不会吧……先生你……” “所以是我连累你们了,我其实已经被圣加尔德通缉多年了,只是隐藏得好罢了……”鸦羽饱含着歉意地说,“但就算没有三十三,我也会将你们带离这个地方的。” “可……为什么……”尤里弗感觉自己脑子快转不过来了。 “你们在普罗维登斯,真的过得很好吗?除了不用做奴隶,真的做到了和其他人一样的平等了吗?”鸦羽站起身来,质问道。 “这……”尤里弗哑口无言。 “塞隆先生,你可能觉得这一切是侯爵的赏赐,觉得你们是普罗托人,跟那些魔族有些差距是应当的,觉得自己被这些魔族人嘲讽,受歧视也是应当的。”鸦羽收起了罗盘,“可,凭什么呢?就凭圣加尔德的一纸公文?” “跟我走吧,我会保护你们的周全……虽然之前做得不够好,”鸦羽不等尤里弗回答,长叹一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鸦羽没有回头,他并不担心尤里弗和女儿不会跟上来,要是没有发生这件事,他还会给他们选择。 但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了,当他们一起逃跑的时候,圣加尔德已经将他们所有人列为了通缉对象——至于鸦羽,其实他的通缉令,很多年前便撤销了。 况且,尤里弗的女儿,塞隆,居然觉醒了圣力,一个拥有圣力的普罗托人!天知道会有多么巨大的影响! 尤里弗和塞隆对视了几秒,眼神交流了不知道多少内容,直到尤里弗恨恨地瞪了塞隆几眼,方才一脸嫌弃地将昏迷不醒的三十三背上背,跟着先生走去。 可前方的鸦羽才没走几步,突然又顿住了身形。 “刷——” 下一刻,先生猛地后退到尤里弗和塞隆跟前,做出了防守的姿态,并将一只手摸入胸口。 可手指刚触碰到胸口,远处一点寒光突然显现,一把锋利的小刀直接扎进了鸦羽的手背,把他的手掌捅了个对穿! 第二十章守株待兔 鸦羽吃痛,稍一躬身,愣是没让自己惨叫出来,那伸出的手也收了回来。 因为鸦羽背对着她,塞隆也不清楚正面的情况,但注意到先生收回来的手,插着一把刀,正往下淌着血。 “先生……” “别说话!不止一个人追过来……”鸦羽没法分心去止血,他忍痛将手心的刀给拔了出来,丢在一边。 鸦羽实在是太过低估廷卫队——或者是静默机关——的能力了,这是他第一次与如此高级别的敌人交手,居然一直落于下风,即便突发变故,自己暂时逃脱,也很快被再次追踪到。 自己,一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塞隆也注意到了眼前情况的危急,和鸦羽所想的怎么全身而退不同,这小女孩心里有了另外的打算。 小塞隆退到尤里弗身边,伸出手指,将食指抵在三十三的脖颈间,刹那间电火花涌动,只听三十三颈间噼啪一声,本是昏迷的三十三浑身一抖,瞬间睁开了双眼! “先生!三十三哥哥醒了!”塞隆急忙说。 其实塞隆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叫醒三十三,只是她联想到了自己以前睡觉的时候,如果突然滚到床下了,那肯定会痛醒的——如果雷电电人很痛的话,那三十三也应该会被自己电醒。 看样子,自己是成功了。自己没有任何战斗经验,根本算不上战力,如果三十三能够帮助先生,他们的胜算也会大不少。 “这是……”三十三刚从昏迷中醒来,本应意识模糊,可塞隆电他那一下直接将他的精神整个唤醒,他立刻便了解了现在的处境。 “我们逃出来了?影铮……”三十三从尤里弗背后跳下来,“鸦羽?” “现在情况很危急,”鸦羽说,“之前我们侥幸从影铮手下逃脱,但现在他们可能已经追过来了……” “不,影铮还没来,”三十三立刻转过身观察着后方,双眸化为了灰色,“现在追来的是他的其中一个影武士——不过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必须解决掉那个影武士,才能离开!” “影铮是静默机关的首领,他的死士绝对不容小觑,稍有不慎,可能就没命了……” 现在也来不及问其它问题了,鸦羽以沉默答复了三十三,他的一只手已经失去行动能力,贸然展开双翼只可能跟之前一个下场。 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三十三的精神类圣力的优势便体现出来了——只见他的双眼不停扫视着四周,很快便锁定了一个方向。 “鸦羽!我的七点钟方向,林子上!”三十三低喝一声,鸦羽立刻朝那方向猛地将手臂一甩,数十片羽毛飞向树影之中。 只听金属摩擦树叶的声音不间断地传来,很明显这一击扑了个空。 三十三不满地咂嘴,一击不得手,那下次势必更难追踪到这影武士的位置了——更何况,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影铮…… 那影武士之前的攻击也打住了,现在的他完全可以隐藏在暗处追踪他们,静候其他人来围猎便是,根本用不着出手了。 可三十三的圣力恰好是精神类,就算这影武士躲得再远,只要还在他们周遭,三十三便能察觉到其精神波动——毕竟,虽然名为死士,也不是真的死人。 “找到了!”三十三睁大了眼睛,按捺不住眼神中的兴奋,塞隆居然看到他的双眼似乎爆发出了格外诡谲的灰色光芒,只在转息之间便冲向了右方的密林中。 下一瞬,那方向便传来一声闷哼,尽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在寂静的林子中,依然清晰可闻。 鸦羽趁势追击,食指朝前一指,又是数十篇锋利的羽毛尽数没入林中,这次终于没有落空,有好几声如皮革穿透般的闷响传来。 得手了! 众人急忙冲上前,迫不及待地想确认情况。 上前一看,三十三大惊失色,鸦羽立刻转身背对着之前的方向,塞隆和尤里弗都惊呼出声。 在本来应该是影武者倒地的地方,却只是一头小鹿,伤口上扎着鸦羽的羽毛,正汨汨地向外流着血……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最先回头的鸦羽便随着一声巨响,在空中高高抛起,落在了三十三他们面前。 下一瞬,一道黑影席卷而来,瞬间将塞隆三人席卷在内。 咳出一口鲜血,鸦羽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他大喝一声,展开漆黑的双翼,纵身而起扑向那黑影,漆黑的刀片般的羽毛倏地舞动起来。 可那黑雾就像没有实体一样,只看见气流被羽毛带起,却不见了其他人的踪影。 绝望的情绪缓缓从鸦羽心底浮起,他自己当然是能跑掉,但他这几年,在侯爵手下这么几年,似乎,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啊…… 好不容易能有一个可以证道的普罗托人,一个新的叛教者,以及更难得的圣石线索…… 全部都…… 鸦羽无力到已经开始伸手扒进那黑雾中,但那黑雾却逐渐散去,比细沙流水更留不住的便是这气流了,无论如何去紧握,它都会从你指缝中溜走。 “轰!” 又是一声炸雷响起! 这平地一声雷将鸦羽从绝望的情绪中给拉了回来,鸦羽震惊地看到一个蓝色的人形从那黑雾中出现,伴随着细蛇似的盘旋的电流,黑雾虽仍在消散,但那蓝色却越发炽盛。 查尔斯·塞隆! 那蓝色光芒从人形的胸口处如火烧纸一般散去,小塞隆的模样出现在半空,随即稳稳地落在地上。 “先生!”塞隆焦急地冲到鸦羽面前,“三十三哥哥,还有我爹,他们都被抓走了!” 鸦羽怔怔地看着塞隆跑过来,直到塞隆再次出声提醒他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个小女孩又救赎了他……如果他们都被抓走了,鸦羽肯定会当场崩溃的。 “这可怎么办啊……他们被抓回去的话,我爹他……他……”见鸦羽不回答,塞隆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塞隆,你先别急,”鸦羽半蹲下来,拭去面前这女孩小脸蛋上的眼泪,“他们如果强来,肯定是有能力将我们都抓走的……他们没有这样做,只是觉得如果强来可能会有不必要的损失,所以才会只抓走你们三个较弱的……” 鸦羽深吸一口气,“然后引诱我去救你们,而那个时候影铮势必守株待兔,我跟影铮的实力又相差悬殊,结局就是一网打尽。” 塞隆停止了抽泣,她从鸦羽的话中,似乎听出了什么,“……先生,你的意思是……” “我们逃,”鸦羽斩钉截铁地说,那墨绿色的眸子目光灼灼,似乎直摄入灵魂深处,“你从那死士的追猎中逃了出来,不能再回去自投罗网了。” 第二十一章质问 “不可能!”塞隆当即拒绝道。要她抛弃父亲逃跑?开什么玩笑!尤里弗和三十三被抓走了,即便是为了引诱他们过去。 如果不去救他们,尤里弗是必死无疑的。 “听我说!塞隆!”鸦羽双手抱住塞隆的肩膀,晃了晃她,让小塞隆不得不看向鸦羽的双眼,“我们和他们的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了!如果现在不赶紧离开,我们会全军覆没的,知道吗?” “我知道!”塞隆愤怒地甩开鸦羽的手,眼泪汪汪地瞪着面前的先生,“但他是我爹!我不能抛下他不管!” “你还没听懂吗?我们都会死的!活下去,才有希望!”鸦羽近乎咆哮着说道,如果周围要是还有追兵,可能他们又处于危险之中了。“况且,尤里弗他根本不是……” “我说了,我知道!”塞隆打断了先生的话,她的愤懑似乎已经到达了极点,噙着眼泪的眸子也变得通红,“我不想重复我说的话了……先生!之前我爹他,心甘情愿代替我去死,本来他可能已经被圣加尔德杀掉了!但我们后来不是找到机会,不是也逃出来了吗!”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现在我们是什么处境吗?你去,就是送死!”鸦羽忍住没有说出塞隆的身世,但仍坚守着自己的观点——他已经做好了如果说不服这个执拗的女孩,便只能采取强硬手段将她带走的准备了。 失去了三十三,也就失去了圣石的线索,这固然是一大损失,但一个有圣力的普罗托人,其价值绝对不比圣石低…… 塞隆突然不说话了,她低下了头,黑夜的阴影很好地将她脸上的表情掩饰了起来。 沉默。 可时间却不等人,如果现在再不离开,追兵可能很快就过来了,自己必须要将塞隆带走了。 抬手,正当鸦羽下定决心击晕塞隆时,这小女孩说话了,她完全变了一个语气,之前的焦急与愤怒都消失了:“先生,之前如果那个廷卫队的人没来,你根本不会出手,对吧?” “……你说什么?”鸦羽愣住了。 “我说,”塞隆深吸一口气,像是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吸入肚里,又呼之欲出,“先生,你,之前根本没有救我父亲的打算,是吗?” “包括现在也是,你现在想的,也只是损失了三十三,没了三十三就没了那圣石的线索。” “可你一丝一毫都没有想到过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他也是一个普罗托人,他可能有些时候狡狯、小家子气、爱发火——但他是我父亲。” “先生,你之前口口声声说帮助普罗托人,说普罗托人应该跟其他种族有平等的地位……说,会带我们过上我的生活……” 鸦羽被塞隆的话哽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前这个小女孩。 “可是现在,你却用‘价值’,来衡量?来衡量人的性命?”塞隆的话里逐渐显示出怒意。 “我不想跟你一起离开,先生,我只是向你最后一次抱怨我的感受,我不会抛下我爹,”塞隆面对着鸦羽,逐步往后退,“我不会抛下我的家人逃跑。” “就算被抓的人是先生你,我也不会逃跑的。” 不会抛下家人逃跑? 这句话晴天霹雳般砸在鸦羽心尖,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最恐怖的回忆。 逃! 阿基里安——快逃—— 不要回头——逃! 逃得越远越好! 塞隆退到了足够远的距离,定定地看着鸦羽在原地发着呆——其实她已经察觉到了,如果自己执意不走,先生肯定会强行将自己带走,虽然不知道先生为什么听了她的话之后,就像灵魂出窍了似的,一动不动。 塞隆捏紧了拳头,她这才注意到,本来被厚厚的云层遮住的月光,又重新出现,只在这茂密的树海间投下几块莹白的光斑。 鸦羽动了,他朝着月光走去,那光斑正好映在他的眉间,塞隆注意到先生的眼神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慌乱与歇斯底里,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冷静。 这样的眼神,塞隆其实经常见到,先生跟她讲课时,从来都是这样,这样冷静、古井不波的眼神。 “先生……”塞隆还不确定先生的想法,但她知道,先生已经做好了决定…… “走吧,去救尤里弗——和三十三。”鸦羽深呼吸着说,他的话语听起来,也是平静无比。“你说得对,不能抛弃任何一个可以去拯救的人。” 塞隆捏紧的拳头松开了,她松了一口气,道:“谢谢你,先生。” “我们走吧,边走边说,”鸦羽似乎没有接受塞隆的道谢,只是从怀中拿出之前的那块罗盘,“你首先要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被抓住,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教堂?” “还有……你的圣力的事情。” 塞隆点点头,跟上了鸦羽的脚步,她现在才发现先生背后的衣服破了一个大洞,整个背部连同腰部都暴露了出来。 在些微月光的照耀下,塞隆勉强看清了先生的背部,却大吃一惊。 那背上,一左一右的肩胛骨有两道巨大的竖着的伤疤,整个背部也都遍布着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疤痕,像是经历了惨无人道的虐待一般。 “先生,你的背……”塞隆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惨烈的伤疤。 “先别管,”鸦羽淡淡地说,“回答我的问题。” 塞隆咽了一口唾沫,首先将三十三带她去看生灵枢纽的事情告诉了鸦羽。 生灵枢纽?鸦羽皱紧了眉头。普罗维登斯的生灵枢纽确实是他前来这里潜伏的原因之一,因为这是魔族境内为数不多的修建于村庄的枢纽,相对来说更容易破坏。 可就算他在这里呆了那么多年,也没有找到破坏这个枢纽的时机与方法,三十三为何这么贸然行动? 这个疑问,如果在鸦羽知晓了,三十三只是听到了他的靠近,擅自判断自己受到威胁,便将圣石碎片这如此圣物轻易交给一个普罗托小女孩这件事,可能会更理解几分——他就是个过分冲动的人。 得不到答案的鸦羽只好将这个事情归为小孩子的好奇心。具体的情况,还得等救出三十三之后才能弄清楚。 而现在,救出三十三的希望也非常渺茫…… “你的圣力,是如何觉醒的?是三十三给你觉醒的吗?”鸦羽盯着罗盘,问塞隆。 “是的……他……”这件事牵涉到了圣石碎片的去向,塞隆骤然说不出口来,只好支支吾吾地答复着。 “等等,”鸦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事,“如果想要觉醒圣力,在加尔德大陆,必须要通过圣加尔德的圣石……” 见先生快要分析出来了,塞隆点头如捣蒜。 “但是圣石碎片已经遗失了……”鸦羽陷入了沉思,“遗失碎片……生灵枢纽……我知道了!” 塞隆被先生一惊一乍的表现吓到了,她完全不知道先生分析了个什么结论出来,但看样子,好像并不是她觉得的那个。 “三十三将你带去生灵枢纽,凭借着他精神类圣力的便利,必定是通过某种方法,将生灵枢纽所吸收的庞大圣力用来让你觉醒圣力了!”鸦羽说得头头是道,好像这才是真相一般。 塞隆懵逼了,她震惊于先生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果,之前她才一五一十地把他们在生灵枢纽所遇到的事情告诉了先生,无论怎么分析,也只能分析出三十三骗了他,其实圣石碎片根本就没丢啊! 塞隆突然注意到,先生说出这些话时,眼底闪过一丝灰色的光芒。 原来是这样……塞隆恍然大悟。 “无论怎么样,我们一定要救出他们,”鸦羽似乎很兴奋,他打心底里觉得他又得出了一个理论,那就是生灵枢纽也可以帮人觉醒圣力。 殊不知,这只是三十三早就为他设下的暗示。 虽然有失策的地方,比如在生灵枢纽内没有察觉到主教的存在,导致了这次危机的发生,但三十三还是让所有人都以为,圣石碎片已经遗失。 这么看来,三十三并非一时冲动而将碎片融入自己体内,反而,融入自己这个不起眼的普罗托人的体内的碎片,是最安全的。 只不过之前自己已经向圣加尔德展示出了圣力……他们可不像先生那般被三十三下了心理暗示,肯定会分析出自己是以圣石觉醒的圣力,三十三身上没有圣石,自然而然就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第二十二章转机 “塞隆,你知道该如何使用圣力吗?”先生问道。 查尔斯·塞隆摇摇头。她其实还不能很熟练的运用这股力量,无论是之前打飞影铮,还是唤醒三十三,都是她下意识地行为——即心里想着应该怎么做,那圣力便自然而然地使了出来。 至于如何从那黑雾中逃脱的,塞隆更是根本没有印象了,只记得那黑雾袭来时,本来身子一软,可能当场便要昏过去,可忽然浑身一股麻麻的感觉,自己竟没有被那黑雾带走。 听了塞隆的讲述,鸦羽沉默了片刻,道:“你的情况还蛮特殊的,我根本意识不到体内有圣力的存在,得去刻意冥想,去仔细搜寻这份多出来的力量——可你不一样,你好像天生就能够运用这一份力量,并且是你的潜意识中就将它作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了。” 塞隆没有回答,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她没法说。总不能说这份圣力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啊,一大块圣石碎片还在自己体内呢,想不用圣力都难! “如果要救出他们,”鸦羽说,“我们要先制定一个计划,我们不能有任何损失,对吧?” 塞隆点点头,听着鸦羽说着他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拉格比城位于渊海行省的西北部,上接圣加尔德教宗国,东边是阿尔哈萨德公国。 因为加尔德大陆的商人协会总部,设立在圣加尔德,因此整个渊海行省的内陆出入口,都需要经过拉格比城。 除了商人以外,加尔德大陆的冒险者公会总部,位于渊海行省的渊海城——基于这个原因,商人经常会寻求冒险者的庇护,而冒险者也为了前往公会总部与商人同行。 即便现在已是午夜,大量的商人和冒险者也会经过侯爵的拉格比府所坐落的这片山麓,沿着山上盘旋的商道,都有哨站与守卫把守,一片灯火通明。 萨拉辛主教极目远眺,看着山路上的灯火,仔细看的话,那片灯火之下还有密密麻麻的蚂蚁在行走着。可惜主教年事已高,老眼昏花,只能看到有黑影在移动着。 “纳卡侯爵,你们商道车水马龙,连午夜时分都有这么多通关的商人,可真是不容易。” 纳卡侯爵应承着主教的话,夜色越发浓郁,空气也逐渐变得寒冷,他特意裹了一件长袍,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木架子,内心抱怨着今晚没法睡个好觉。 “前几天是冒险者公会的庆典,其实来往的冒险者要比商人要多,”侯爵说,“从这里出去的,大部分都是从渊海城出来的冒险者,商人不会这么晚还赶路。” “我们的政策对商人可没多少优待,商人懒惰成性,又贪婪;反而是冒险者,近年来似乎又推出了不少政策,越来越多的人都趋之若鹜。”包法利管事插话道。 “也是,”主教背起了手,老人家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寒冷,“今天晚宴的时候,侯爵大人的小少爷似乎对冒险者公会很有兴趣啊?” “哪有,小孩子把式而已,”侯爵赔笑道,“这冒险者干的都是下三流的玩意儿,他要是实在想见见世面,我也准备了去给他谋个公会管理的差事。” “见识了那些冒险者的所谓‘法则’,他自己也不会再做什么冒险者了。” 侯爵和主教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相继敞开了嗓子大笑出声,丝毫没有对木架子上吊着的尤里弗和三十三有什么看法。 守卫环伺在四周,影铮站在木架子下,一动不动。主教和侯爵也不敢有意见,论地位,影铮是圣加尔德的教皇亲卫,只能服从他的安排。 在影铮的盘问下,侯爵自己也洗清了包庇逃犯的嫌疑,只不过影铮还是会向王国方报告此事的情况,接下来的很多事务,就有得侯爵忙了。 光是让一个叛教者住在山庄内长达十年,这个叛教者所牵扯出的各种疑案,也是得花时间去解决的。 影铮从黑袍里伸出两只手臂,手掌上十指相对,横在自己胸前,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想必他此时的心情应该是十分愉悦,即便中间经历了些许波折,可结果倒也差强人意——如果一切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的话。 侯爵眯着盯着这位廷卫队长的一举一动,据他说,那个普罗托小孩对叛教者鸦羽和他的组织来说,是有特殊的意义的。 之所以还未处死尤里弗,也将他用作诱饵,据影铮说,那个小孩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那是个拥有圣力的普罗托人。 虽然对圣力没有了解,但侯爵也对这个圣加尔德所垄断的特殊力量有所耳闻——整个渊海公国,也只有渊海大公手下的几人拥有圣力而已。 自己的领地有这么多事情发生,自己却一无所知,想到这里,侯爵也是不寒而栗,心里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善后这些事件了。 至少现在得尽力配合好这位廷卫队长,抓到了这些罪犯,也算得上将功抵过。侯爵低头向包法利管事吩咐了几句,将几乎府里所有的卫兵都布置在了周围,不漏掉一丝缝隙。 除非那鸦羽能变成苍蝇,否则绝不可能闯进来。 更不用说,影铮还在周围布置了几个他的死士,只要鸦羽他们一出现,便会立刻被群起而攻之。 侯爵深信,如果鸦羽一直没出现,这廷卫队长绝对会一直等下去,至于等多久……就不是他能定夺的了。 就在周围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时,木架子上被绳索吊起来的尤里弗缓缓地睁开眼睛,意识模糊的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所处的是什么样的环境,只是在半空中茫然地摇着头,观察着四周。 “嘿,那个普罗托族醒了。”侯爵提醒道。 主教抬头看了看尤里弗,这个最先接待他的普罗托族,他倒是对他没什么鄙夷之情,只是觉得无所谓罢了,“随他吧。” “尤里弗是个贪生怕死的东西,”侯爵笑了笑,“说不定他大喊大叫一番,反而能引蛇出洞。” 影铮没有说话,好似根本不在意这个普罗托人。在他打算里,这个普罗托族只是因为是那个小女孩的父亲,尚有利用价值,否则,他早就将其斩杀了。 “怎么……塞隆……”模糊的视界逐渐清晰,尤里弗挣扎了一番,发现自己被吊在木架子上动弹不得,而自己身边只有这个还昏迷着的,名为三十三的少年。 这里是……奴隶村门口? 塞隆呢?尤里弗环视了一番周围的情况,借着火把的光芒,他看到了重重卫兵围绕在周围,数点火光在林子边闪烁。 自己是被当做诱饵了? 这么一看,自己和三十三应该是被偷袭了,然后被抓走了,而先生和塞隆还未被抓到。 但是如果他们回来,这么多守卫,就算先生和塞隆有那种神奇的力量,也架不住人海战术啊! “嘿,醒醒,小子。”尤里弗尝试着不断地挣扎,把身边的三十三给晃醒。看之前的表现,三十三应该也是有那种神奇的力量的。 这该死的木架子,平日里看着摇摇欲坠的,好像用力一推就会倒塌,可现在吊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还在用力挣扎,反而越发稳固了。 “别做徒劳的尝试了,普罗托人,”萨拉辛主教喊道,“有影铮大人在这里,这少年是绝不会醒过来的。” 可能也就这些普罗托人不明白,静默机关的首领是多么恐怖的存在,不管是对于他们这些人,也针对静默机关的内部——对内部的所有人,首领都有绝对的控制权。 这种控制,可绝不是绝对忠诚这么简单的。 听了主教的话,尤里弗也放弃了唤醒三十三,他停止了挣扎,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被吊着。 就在众人以为这人不再作妖了之后,这普罗托人突然卯足了气力,大吼道:“塞隆!” 这一下倒是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这一声想来是中气十足,还带着些许怒音,尤里弗这圆滚滚的身材,可谓是优势尽显。 就连本是一动不动的影铮,也微微抬了抬手指。 在大家看戏一般的眼神中,尤里弗又深吸一口气,继续吼道:“傻丫头!快跑!不要救我!” “你来这里,就是自投罗网!” “你这臭丫头,我太了解你了!你肯定会回来救我!但是我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要是救了我,也会拖你们后腿!” “你跑吧!跟先生一起离开这里!跑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动什么复仇的心思!” “傻丫头……带着我的那一份继续活下去!一直以来,其实我都是——” 影铮的手指又往上抬了抬,从他的肩后喷涌出一条蟒蛇粗细的黑雾,直接塞进了尤里弗嘴里。 尤里弗脸色惨白,只见那黑雾灵活地在尤里弗嘴内一搅,刹那间便被染红,一挑,最终取出了一片红色的血肉,在半空中抖了抖,摔在地面上。 那是尤里弗的舌头。 “吵死了。”影铮收回黑雾,那黑雾一端的血红融入了影铮身上的袍子里,瞬息之间便消失不见。 看着那还淌着血的舌头,侯爵不由得扭过了头,不忍直视这一惨状。 “嗯?”影铮突然看向了另一个方向,那里的守卫似乎聚集了起来,人头攒动。 “刷!” 一双漆黑的羽翼霎那间掀飞了数十个守卫,腾空而起——这次影铮距离太远,已经没办法阻止他飞起来了,只见那黑翼的主人便是叛教者鸦羽! 他的手里,似乎还提着一个小孩子。 “阿尔贝……我的天!”侯爵张皇失措地叫喊道,看清那小孩的相貌,正是他的独子,阿尔贝·纳卡! 自己把所有守卫都调来这里,却疏忽了自己府中的安保问题,凭着鸦羽的实力,劫走他儿子就如同探囊取物…… 阿尔贝·纳卡完全没弄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平日里授课的先生现在却变成了一只巨大的乌鸦,正把自己带到半空中——对一个小孩子来说,确实是蛮新奇的体验。 “侯爵,”鸦羽放话了,“我知道你没有权力命令廷卫队的,可——” “你可有权力命令你那些守卫!” 第二十三章表演 查尔斯·塞隆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她的眼眶里还一片湿润,双眼却已然被恨意所填满。 听到父亲的呼喊,塞隆便把持不住自己泣不成声——虽然尤里弗字字有理,可塞隆也绝不会放弃他,那些话实际上是说给先生听的,想让理性一点的先生将塞隆带走。 可先生现在同样怒不可遏,影铮的行为已经将塞隆和鸦羽同时激怒,他们这才忍无可忍地冲了出来,以侯爵的儿子为筹码赌一把。 “这……”侯爵愣住了,他瞥了一眼影铮,发现影铮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鸦羽,根本没有在意他说的话。 又看向主教,却发现主教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好像根本不打算插手这件事。 本来作为观众的自己,现在却被迫成为舞台上的一份子,侯爵的内心五味杂陈。 动手吗?可面前的是教皇亲卫,是杀伐果断的静默机关首领,自己如果动手,这近在咫尺的猎手,随手都可以取下自己的性命。 可不动手……自己唯一的儿子…… 侯爵裹紧了皮毛大衣,缓缓地朝后退了几步,心中似乎已经做出了抉择。 “阿特拉克·纳卡侯爵,”主教忽然开口了,“我劝你再深思熟虑一番,你面前的是什么样的人物……再做决定。” 侯爵抬头看着天上的鸦羽和他手中似乎没有察觉到现在是何危险状况的独子,心痛地闭上了眼睛,头一撇,不再看眼前的情况。 演员退场了,侯爵自己抛弃了一些东西,走下了舞台。 “你说得对,主教大人,”侯爵低下头,微微眯起眼睛,“我是拉格比城的侯爵,拉格比城的统治者,坐拥着渊海最重要的十四条商道,前途无量。” 主教微笑着颔首,认可着侯爵明智的决定。 侯爵扶额,他低声说出了几句话,声音微弱得只有身边的几个人听清楚了——其中便包括萨拉辛主教。 年迈的老者愣神般地听完,也只是点点头,不再言语。 鸦羽见状,也不气馁,只是在空中盘旋着,保持着相对安全的高度——这个高度即使弓箭也是难以射中的,影铮不会飞,自己如果谈判失败,也可以随时离开。 这是他与塞隆互相妥协的结果,现在的局势掌握在对方手中,自己虽然有谈判的筹码,但这筹码明显是不够的,因此,如果谈判失败,他们就会立刻离开。 届时,也只能接受尤里弗死亡的结局——至于三十三的下场,就不得而知了。 冷静下来的塞隆也同意了这个方案,尤其是听到自己父亲呼喊着说,带着他的那一份,活下去。虽然泣不成声,可尤里弗确实说得没错。 只是对一个八岁小孩来说,这样的道别太残酷了。 看着满口是血的父亲在半空中挣扎,塞隆不自觉地抓紧了鸦羽的肩膀。尤里弗自然也是注意到了鸦羽和塞隆,他愤怒地瞪着塞隆,想尝试吼叫,却只能发出干哑的气嗓音。 塞隆也从尤里弗眼里看到了,那是出于对她出现在这里的愤怒,出于一种,对不听话的孩子的责备。 可是,父亲啊,如果在这里抛下了你,我才会责备自己一辈子的。 塞隆见侯爵根本没有任何动作,心中也焦急起来,“先生,侯爵他好像根本不打算……” “别急,”鸦羽打断了塞隆的话,“我了解侯爵,他为这个独子倾注了太多心血,不会放任不管的。” 阿尔贝几乎和三十三同龄,黑发红眼的他长着一副稚嫩的公子哥儿脸庞,从小便生长在温室中的他,怔怔地看着鸦羽背后的羽翼,“先生……您是冒险者吗?” “听着,阿尔贝,”鸦羽一只手的臂弯夹住了这个少年,另一只手指向影铮和侯爵他们,“先生很重要的人被侯爵抓住了,我需要你来帮助我把那个人交换回来。” “交换?”阿尔贝还未搞清楚现在的情况,他痴痴地看向地面,发现了自己的父亲后还兴奋地挥了挥手。 可侯爵可没心思招呼回去,他只是裹紧了袍子,不发一语。 这样僵持着,自己始终都会处于弱势。在空中所消耗的体力远大于地面这些站着的人…… 见双方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反应,塞隆也只能干焦急,她恨不得自己也能长一双翅膀。 “别做无谓的挣扎了,鸦羽!”双方僵持不下时,侯爵突然放话打破了局面,“就算我们放人,你也不可能带走他们的,你以为影铮大人会放过你吗?” 鸦羽没有说话。 现在保持沉默才是正确的选择,不仅可以留存体力,更重要的是,侯爵已经无法再忍受这样的局面了,只要有人先开始游说,那么事情就有缓和的余地。 见鸦羽不说话,侯爵愤怒地吼叫道:“鸦羽!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却反而用我的独子来威胁我?!” “你们能用我爹来做诱饵,我凭什么不能用你的孩子来威胁你!”反倒是塞隆忍不住向侯爵反驳。她从来没有见过侯爵,可不怕侯爵的发怒,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那你可真是好手段啊!鸦羽!”侯爵咬牙切齿地骂道,只见他抬起手,好像做出了指挥的动作,“弓箭手!” 数名手持弓箭的守卫围了过来,拉弓上弦,动作整齐划一,直指空中的鸦羽等人。 “你就不怕伤到你的儿子吗!”塞隆从没面对如此场面,焦急地叫喊,“我们……” 先生止住了塞隆继续说下去,只摇了摇头,静静地看着侯爵的动作,似乎胸有成竹一般。 “预备!”侯爵将手高高抬起,弓箭手们也纷纷拉紧了弦。 “放箭!” 弓箭手的准头一转,齐刷刷地指向了木架子下的影铮!只见手一松,闪着寒芒的箭头破空,影铮反应不及,居然身中数箭,跌倒在地上。 “侯爵!你……”萨拉辛主教大惊失色,却被其他持剑的守卫给团团围住,不得动弹。 另外的守卫也将跌倒的影铮给擒拿住,影铮本是黑雾的躯体居然在中箭之后有了实体,那血色也染红了他的袍子。 狼狈不堪的廷卫队长唯有双眼还闪烁着血红色的凶光,那样子,似乎要将侯爵生吞活剥了一般。 “纳卡……”诡异如皮革撕裂般的嗓音从影铮喉咙里发出,一个守卫当即朝他的腹部猛击,让这位队长大人失了声。 “其他人把守住周围,他还有影武士在周边,一定要防范住!”侯爵指挥着众守卫的行动,“你,还有你,去把那两个普罗托族放下来。” “阿特拉克·纳卡!你这是叛教!”萨拉辛主教好像是第一次如此失态,这老人怒睁双眼,好似要挥手打人。 “对啊,我是阿特拉克·纳卡侯爵,”侯爵冷哼一声,“我是拉格比城的统治者,但我也是阿尔贝·纳卡的父亲!” 守卫们将尤里弗挟持着跪在地上,而三十三并没有苏醒,只是将他放在尤里弗身边。 “鸦羽!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我会让你离开之后再释放他!”侯爵一手指着那被控制住的影铮,朝着鸦羽吼道。 鸦羽见状,缓缓扑腾着翅膀,警惕地环视着四周,“杀了他。” “什么?”侯爵眉头紧皱,捏紧了拳头。 “我说,杀了他。”鸦羽的语气是冰冷的,“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们演的一出戏,到时候我一下来,你就会将我围住——加上影铮,我可没把握逃掉。” 侯爵沉默了,他低下头,死死地盯着影铮,这位廷卫队长被刀剑给架在地上,狼狈不堪,再也没有之前高傲的模样。 半晌,侯爵伸手,将离他最近的那名守卫的佩剑握在手中,抬脚,向影铮靠近。 “阿特拉克·纳卡!”萨拉辛主教似乎已经出离愤怒,周围的守卫都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着,几把剑尖已经靠在了这位主教的脖子上,“杀了廷卫队长,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你会被圣加尔德……” 手起刀落,血液在空中画出的弧线在火光的照映下显得一片橙红,那影铮的头被侯爵给割了下来。 黑雾散去,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无头人形倒在地上,侯爵用剑尖止住了那颗头在地上的滚动,灵活地一挑,头上所裹住的兜帽被掀开来——那是一个干瘦的男子,却有一头苍白的头发。 阿尔贝被吓坏了,而塞隆则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侯爵抬起剑的时候她便不敢继续看了,只觉得这种血腥的场面让她发自内心的恐惧,尾椎骨都发凉。可一想到自己父亲之前被这混蛋割了舌头,心里的恐惧也就被愤怒所替代了。 “希望你说话算数,”鸦羽降落到尤里弗身边,背上的塞隆赶忙跳了下来,故意不看影铮那边,只心疼地看着尤里弗的嘴——他抿着嘴唇,眼神涣散,血液和唾液混合着,不受控制地向外淌。 鸦羽放下阿尔贝,这小少爷痴痴地看着周围的人,直到自己的父亲呼唤自己,才缓慢地走了过去。 “当然说话算数,”侯爵抱住了自己的独子,将他裹紧身上厚实的皮毛大衣里,这个未经世事的孩子,肯定被吓坏了,“你们走吧。” 时间不等人,塞隆只拥抱了一下自己的父亲,便将手指贴上了一边三十三的脖子,想将他唤醒。 轻微的电流声炸响,三十三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兀地惊坐起来,魔怔似的,脖子卡壳了一般不自然地扭动着。 “三十三哥哥,快起来!我们可以走了!”塞隆抓着三十三的肩膀晃了晃,“那个坏人已经被侯爵抓起来了,我们快跑!” “抓起来了?”三十三迷惑地看向那边影铮的尸体,看到了那颗头,刹那间脸色变得惨白,“那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塞隆望向那个被杀死的“影铮”,确实就是那个可怖的黑袍子,红眼睛…… 黑袍子…… “不好!”鸦羽也陡然反应了过来,他一只手抓住了塞隆,另一只手因为之前被贯穿无法抓握,只得下意识地往身遭一圈都甩了一圈,无数黑色的羽毛从他身后的翅膀中飞出。 那是影武士! 三十三因为恐惧,已经缩成了一团,塞隆见状赶紧伸手将他和尤里弗都抓住,“爹!三十三!抓紧我!” 但为时已晚,一团黑影如闪电一般从守卫之间穿出,真正的影铮,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守卫的一员! 电光火石之间,那黑影灵活地避开了所有的羽毛,跳上了鸦羽的胸膛,瞬间化为人形,将双脚蹬在鸦羽身上,同时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强烈的冲击力使得鸦羽避让不及,被狠狠摔了回去。 “感谢……各位演员的倾力演出,”影铮松开手,又往鸦羽胸膛上一跺,那肋骨碎裂的声音居然清晰可闻。“接下来,便是谢幕表演!” 第二十四章拼命 “塞隆!”鸦羽大喝一声,塞隆立刻会意,情况紧迫,慌忙之间抬起手,只见一道手臂粗细的闪电从塞隆的手臂激涌而出,刹那间便消失不见。 闪电的速度是极快的,但塞隆毕竟稚嫩,还需要鸦羽的指令来攻击,这就给了影铮足够的反应时间。这一击落到了空处,鸦羽也觉得身上一轻,好在这一束雷电覆盖面足够大,影铮也必须得离开原地躲闪。 迅速爬将起来,鸦羽探手入怀,这次摸出的不是两个黑色的圆盘,而是一块漆黑的立方体,黑得深邃,连火光都在上面留不下痕迹,像是没有星月的夜空,吸收了所有的光线。 “你这是……”影铮的声音中终于透出了一丝惊讶。 “哼……这可是保命的东西,想不到现在就用上了……”鸦羽苦笑着握紧了手中的立方。 “快!”影铮的身形猛然动了起来,他挥手招出了两团黑雾骤然飞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得这么焦急,“所有人,立刻围攻!” 刚配合影铮演了一出好戏的侯爵以为大局已定,却没想到影铮的表现如此慌张,似乎还有变数。 现在侯爵不得不安抚着惊魂未定的独子阿尔贝,将他交给包法利管事照看,一边指挥着守卫朝着鸦羽等人靠近。 “三十三,你能战斗吗?”鸦羽不敢随意扭头,生怕跟丢了影铮诡谲的身形。 “……勉强,”三十三喘着粗气,“虽然不知道原理,影铮对我们的控制不是随时都在生效的,有一定的真空期——所以他才会用影武士将这段真空期补上,现在一个影武士已死,另外两个还未赶到,我还有一战之力。” “能控住影铮吗?” “不能,他的袍子会阻挡我的精神侵入。”三十三立刻否决道,“但我可以控制住在场的其他人,等你的命令。” 鸦羽点头,自己有这块法阵在手,影铮也不敢贸然靠近,只得在他们之中寻找破绽——这里对他威胁最大的,实际上是塞隆,就之前的表现来看,塞隆的雷电可以直接攻击到影铮的本体,这是他们难得的优势。 可惜塞隆的年龄太小了,根本没有战斗经验,自己如果不及时照看到,很容易就会被影铮突破。 “时间不等人了,鸦羽,”三十三逐渐加重了语气,似乎呼吸困难,“我感觉到,那几个影武士,越来越近了……” 闻言,鸦羽立刻行动起来,因为另一只手没法抓握,他将手中的立方体按在腹部,手指夹住这立方体的四个面,顺时针扭动了半圈,一圈吞噬一切的黑光猛地从立方体中间爆发开来—— “休想!”见鸦羽已经行动,影铮也不甘示弱,数十团黑雾从他的身上喷涌而出,如千军万马,排山倒海之势似乎要将鸦羽四人整个吞入。 “塞隆!” 一直盯着影铮不眨眼的塞隆,终于有了机会,她故技重施,依然抬手放出了手臂粗细的闪电,可这次的闪电没有之前的覆盖面大了,影铮很轻松地躲了过去。 因为生灵枢纽的关系,像塞隆这样大幅度使用圣力,体力会很快耗空。现在的她,额头上已经铺上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不过这一下闪躲,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了! 只见三十三的眼睛变为了灰色,立刻便有一守卫将手中的剑刺向了朝他过来的影铮,其余有弓箭的守卫也纷纷掉转方向,对着影铮瞄准。 影铮足够灵活,但这黑雾却不是真正的雾气,他自己的实体也在这雾气中,受不得刀剑的伤害,否则就会像那影武士一般下场。 躲开了几个守卫的突袭,影铮毫不留情地杀死了那些守卫,可鸦羽手中的黑光显然更加浓郁,几乎快要把整个空间的光都吸入进去,黑色的光芒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显现出来。 侯爵也是束手无策,本来还听指挥的守卫突然将矛头对准他,他只能任由剩下的守卫们将影铮团团围住。 “刷——”就在影铮准备全力一击时,两道黑雾突然从侧翼出现,伴随着他们的出现,还在控制着守卫的三十三突然眼神翻白,直接晕了过去! 转机来了! 趁着那些脱离控制的守卫还在愣神,影铮快速地在守卫之间穿梭起来。 “塞隆!把三十三拖过来!”鸦羽抬起手,比之前要多得多的羽毛倏地从羽翼中飞舞出来,那翅膀一扇,带起一股强大的气流,杂乱的如野蜂般的羽毛皆冲向影铮。 这杂乱无章的攻击,看似慌张,其实已经锁死了影铮所有的躲闪方向!照他前冲的势头,根本就不可能躲闪。 正当第一波羽毛将要刺穿影铮时,这个黑色的身形突然消失不见了。 消失了! 鸦羽大惊失色,他朝空中看去,夜色不错,今晚的月是满月,加上火光,足以照清任何低空。 可没有,影铮就是凭空消失了。 “倏——”一阵奇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警惕无比的鸦羽立刻回身,可闪避不及,肩膀顿时传来一阵刺痛,自己的肩膀已经被一柄锐器刺穿。 在他惊恐的眼神中,影铮居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身后,那柄刺穿他肩膀的匕首被影铮握在手中,如跗骨之蛆,野蛮地蚕食着鸦羽的每一根神经。 手中的法阵再也握不住,两只手都几乎报废的情况下,鸦羽只得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这个法阵抛给塞隆。 可塞隆两手拖着三十三,看到那影铮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也是大吃一惊。 不过奇妙地是,面对这个状况,塞隆竟是无比的冷静,直接丢下三十三,一手接住了那黑色的立方——比她现象中的更沉,这么小一块东西,居然比她搬过的一些大石块都要沉——另一手直接抬起,对准了攀附在鸦羽身上的影铮。 影铮还不等塞隆发出闪电,居然如猿猴般诡异地在鸦羽身上攀援,一个闪身便绕到了其背后。 鸦羽还未失去行动能力,他急急转过背,用力一扑腾翅膀,想将身后的影铮给甩脱,可忽然背后一轻,这鬼魅又不见了踪影。 “必须跟他保持距离……”鸦羽把肩上的匕首拔了出来,自己前束的肌肉好似被搅碎了般,已经完全抬不起手臂了,“否则,影铮会跟我们一起被传送走,到时候就麻烦了。” 影铮所展现出的诡异的能力,鸦羽也完全一头雾水,这位廷卫队长、静默机关首领,现有的情报对他是完全未知。如果说那黑雾已经有塞隆的雷电作为应对方法,那现在这种神鬼莫测的身法,又让他们犯了难——天知道再争斗一会儿,这人还会展示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鸦羽展开双翼,将塞隆三人都护在身后,并让塞隆照看身后的状况,估摸着时间,法阵也快完成了——这种传送法阵什么都好,就是启动时间极慢,可一旦完成,所传送的距离绝不是追踪能追上的了。 两个影武士也接近了,他们的身手自然是比不上影铮,可也让鸦羽头疼不已,在排除偷袭的前提下,自己只有自信和一个影武士交手,于是他挥舞起羽翼,将其中一个黑影给直接扇飞。 另一个黑影极速逼近,手起,寒芒出现,直奔塞隆而来。 刀落,可却并未得手,鸦羽解决了一个影武士后,立刻转身一脚踢在那黑影的手臂上,生生逼退了他的攻势。 可就在鸦羽疲于应付之时,又一道黑影出现在了他们身后,影铮! 只见影铮身上无声地炸起数团黑雾,等鸦羽和塞隆看到身后的影子时,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鸦羽和塞隆都不约而同地下意识伸手抵挡,那黑雾近在咫尺,如深海的鲸吞,浓郁的绝望将他们裹覆在其中。 黑影逼近的趋势突然停了。 就当塞隆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待命运降临的时候,那黑影的行动突然卡壳了一般。 睁开眼睛时,塞隆不禁惊呼出声。 鸦羽的瞳孔紧缩,他看到了尤里弗,查尔斯·塞隆的父亲,尤里弗·塞隆,他挺着自己肥胖的身体,将影铮的身体拦腰抱住,硬是阻止了影铮的逼近。 普罗托人! 尤里弗此时所展现出的力量已经超过了鸦羽的想象,可以将他连人带翅膀掀飞的影铮,居然被这样一个普罗托人抱住了。 因为他是普罗托人,就像之前影铮根本没有在意到塞隆一样,这次影铮再次忽略了普罗托人!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普罗托人,在生死关头,所爆发出的惊人的力量! “咳咳……呕……”尤里弗大张着嘴,虽然嘴里淌着血,可依旧扯着喉咙,像是放声大叫一般,朝向塞隆。 塞隆从惊讶中缓过神来,被尤里弗那决绝的眼神所唤醒,他是让自己…… “塞隆,快!”会意的先生朝着另两个影武士射出无数羽毛,阻止他们的靠近,“这是机会!” “该死的……”影铮的语气颇为气急败坏,他抬起手,手中寒芒显现,直接将尤里弗的两条手臂卸了下来! 尤里弗失去手臂,没法再抱住影铮,眼看着便从影铮的腰间滑了下去。 塞隆见状,一股怒意冲上心头,嚎叫着,抬起手,手心蓝光闪烁,那闪电蓄势待发! 虽然被这普罗托族给阻滞住了,但好在塞隆这闪电前摇时间太长,影铮有绝对的自信能够避开——可问题在于这样下去所剩的时间会越来越少,自己只能…… 闪电来了!看到那塞隆手中蓝光更炽,影铮向左一闪,企图避开这攻势,可忽然脚下一阵剧痛传来,他的身形又一次凝滞了。 这…… 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愣了神。 那双臂被卸掉的尤里弗,居然用牙齿死死地咬住了影铮的小腿,那气势,像杀红了眼的屠夫,就要把这人的小腿给直接扯下来。 “他妈的……”影铮大骂出口,伸手便砍,但就这一瞬间,那比之前还要粗上不上的闪电眨眼之间便递到了影铮身前,那黑袍子上的黑雾瞬间被驱散,只留下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袍子,吃下了这道闪电。 “轰隆隆——”那白蓝色的巨蟒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如树枝桠般分出无数小电流,连带着影铮抛飞行径边上的守卫也一并给轰飞了出去,刹那间如天地变色,地表都蒙上了一片焦糊。 尤里弗躺在了地上,好似没有了生机一般。 塞隆脱力地跌倒,立刻被鸦羽扶起,手中的黑色立方所散发的黑光如水波一般竟荡漾起来,如果仔细看的话,那吞噬一切的光芒边缘,空间似乎都扭曲了。 第二十五章诀别 “爹!”塞隆抱着黑色的法阵小跑到尤里弗身边,鸦羽也只得抱着三十三走了过来,这个法阵的效果是带走半径一米的所有生命体,按预估,不到两分钟便能够启动了。 本来五分钟的启动时间,在这里却显得度秒如年般令人绝望,不到两分钟,有太多的变数了…… “丫头……”尤里弗趴在地上,气若游丝,只是嘴唇微微地动弹着,还表示着他还有一丝生命力,“不用……管我了,我走不了了……” “爹……爹!”塞隆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过脸颊,看着尤里弗破破烂烂的袖口,两根胳膊整齐的断面,连骨头与血肉都清晰可见。 她想抱住父亲,却不知该如何拥抱。 “先生,带塞隆走……”尤里弗几乎是挤着嗓子,用尽了所有的气力。 鸦羽点头会意,一只手提着三十三,另一只手用臂弯将小塞隆夹了起来,不顾塞隆在他怀里的反抗,扇动着翅膀飞了起来。 塞隆泪流满面,她心里其实也清楚尤里弗已经没有离开的希望了,就算将他带走了,这么严重的伤,他们也没有救护的措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尤里弗死去。 “与其无能为力地看着生命的消亡……” “什么?!”鸦羽惊恐地转过身,在他飞上天空,略微松懈的时候,那阴魂不散的恶魔,居然又出现了! 影铮! “还不如在此诀别,然后暗示自己说,不是自己的错,对吧?” 影铮攀附在鸦羽的翅膀上,但令他们恐惧的是,他并不是抓着羽翼,而是只有上半身出现在了羽毛之间,像是被拦腰斩断一般,剩下半身,居然完全隐匿在阴影中。 那裹在黑袍里的真容,如今也是暴露在了他们面前。 苍白的短发,血红的双眼,颧骨突出,脸颊深陷。好似饥荒的灾民,如渴求着猎物的恶兽,这就是静默机关的首领,影铮,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 “鸦羽,你二十年前做过的事,又要再做一次吗?” 轰—— 鸦羽的大脑中一阵嗡鸣,影铮的话似乎有魔力一般,唤醒了他二十年前最为惨痛的记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突然被激发了出来。 白发……影子…… “是你!”惊惧交加的鸦羽骤然失去了理智,他疯狂地挥动着自己的翅膀,想将翅膀上黏着的影铮给甩开,可无论他在半空中如何扑腾,影铮仿佛是与翅膀合为一体了似的,牢牢地贴在其上。 “是你?是你……是你!”鸦羽咆哮出声,情绪明显已经失控了,他在空中胡乱旋转着,妄图甩掉眼前这个瘟神。 可这瘟神非但甩不掉,反而在鸦羽眼里,距离更近了。 塞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鸦羽如此惊慌地乱动,首先自己便无法瞄准影铮;况且,影铮还在另一边的翅膀上,根本摸不到他。 “先生!你冷静一下!”塞隆往脚下看了一眼,现在他们离地面已经有很大一段距离了,要是先生失手将他们甩了出去…… 后果塞隆根本不敢想。 “他可没法冷静,”影铮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比起裹在黑袍里沉默的冷峻模样,现在的影铮更像是一个疯狂的猎手,血红的眼眸中凶光毕露。“现在没人能够冷静,我也不能。” 塞隆惊讶地张大嘴,她看到影铮下半身的阴影正逐渐扩大着,在先生的翅膀上扩散到了几乎整个羽翼的截面。 影铮依旧咧着嘴笑着,他两手张开,抓住了翅膀的上部,身子一晃,他的下半身竟然从阴影中脱了出来,如鱼儿出水一般跳出。 “哧——” 仿佛热油入锅,从影铮手抓住的那个地方开始,一团浓黑的阴影飘散了出来——那并不是别的东西,而是鸦羽的翅膀正在破碎! 没有血液喷出,没有羽毛落下,好似变成了一团沙土造成的雕塑,轻轻一碰便随风而逝。 仿佛没有感觉到痛楚,鸦羽依旧在扑腾着,直到听到塞隆的尖叫,他才反应过来——影铮已经不在他的翅膀上了,再次不见了踪影。 不,他现在已经没有那片翅膀了。 在空中失去平衡的鸦羽徒劳地用另一半翅膀挥舞,便似狂风吹乱的纸片,在空中翻腾着,夜色中,漆黑的身影顺着杂乱的轨迹从天空坠落。 塞隆没有闭上眼干等着落地的冲击到来,反倒趁着下坠的时候仔细确认了地面的情况——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冷静——下面是一大片空地,守卫们都避开了鸦羽可能坠落的地方,生怕被波及。 可一旦落下,他们必定会被群起而攻之,届时先生不会有行动能力,三十三又在昏迷,唯一能倚仗的只有自己…… 先要锁定影铮,或者那两个影武士…… 塞隆在这极短的坠落时间中,双眼飞速地转动着,搜寻着地面上的影铮——好在火光够亮,塞隆立刻就找到了影铮的所在! 这个白头发的恶魔,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躲起来,反而是站在那空旷地带的中心,似乎在等他们落下的时机,便给予他们最后一击。 自己、鸦羽和先生,都不会死,影铮所要做的是活捉他们,那么他就不会下死手,自己还可能有反应时间。 “先生!我看到影铮了!”塞隆抱紧了手中的法阵,手臂弯了起来,“先生!我们还有机会!” 鸦羽见快要贴近地面了,也来不及答应塞隆,只能强行翻转身形用背着地,把塞隆和三十三都抱在自己怀里,让他们承受最小的冲击。 “嘭!” 鸦羽用翅膀稳住了自己将要翻滚的趋势,摩擦地面拖行的一长段,扬了一片带血的羽毛。 在翅膀的缓冲下,塞隆只是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而鸦羽则是吐出一口鲜血,这样强行着地,自己本就遍体鳞伤的身体又雪上加霜。 影铮! 忍痛撑住先生的胸膛跪了起来,塞隆瞬间便朝着一个方向轰出了闪电——她已经快没有体力了,因为生灵枢纽的关系,自己每施展一次圣力,体力都是成倍的消耗。 “刺啦!”闪电击倒了一整片的守卫,这些个守卫今晚算是见了一番世面,什么闪电、翅膀、杀头,全都见了个遍,要是只当个看客也就罢了,碍于职守,还不得不站得这么近,有几个被闪电正面轰中的,已经浑身焦糊不省人事了。 没击中? 塞隆抱紧了手上的法阵。如果要活捉他们,首先肯定是要夺走这个法阵,断绝他们逃生的希望——影铮之前也是这样做的,只可惜变数太多,并没有成功,现在先生和三十三基本没有战斗能力了,自己体力也快耗尽…… “你在看哪儿呢?” 这梦魇似的嗓音又响起,塞隆下意识地蜷缩成一团,把法阵牢牢地抱在怀里,殊不知自己这一缩居然恰好躲过了影铮的一记手刀——他本想打晕塞隆趁机夺到法阵的——鸦羽看到影铮又出现在了塞隆身后的影子中,突然明白了他诡异的能力。 “影子……”忍痛起身,鸦羽猛地推了塞隆一把,随着塞隆的向后倒去,火光所照到的塞隆背后的影子立刻消失,而本来只在影子中露出了一半身体的影铮嘭地一声如烟尘般散去。 “他的圣力……是影子!”鸦羽立刻收起了羽翼,但现在他只能收回没有被斩断的那一半了,另一半依旧留了一截断根在外面。 那两名影武士猛地冲了上来,鸦羽反应不及,只能抱住塞隆往右边翻滚,躲开了他们的突袭。 可三十三没有被鸦羽抓住,那两名影武士的身上瞬间爆发出两团黑雾,将三十三包裹了进去。 完了! “三十三哥哥!”塞隆人都傻了。 到这里,鸦羽知道,他们的营救计划已经失败了,彻底失败了,不仅没有救出三十三,反而自己已经陷入了九死一生的处境——即便自己是被活捉,但自己叛教者的身份,只会落得个生不如死的结局。 那两个影武士将三十三包裹进黑雾后,自己也化身成了烟雾般开始旋转起来,像之前俘获了三十三和尤里弗一样,倏然间便消失不见。 “这下……你们跑不掉了。” 影铮出现在了黑雾散去的地方,他看起来不高,但却比骨瘦如柴的三十三还有消瘦几分,一头苍白的头发杂披散着,纵使额发杂乱,也掩盖不住他血红的好似会发光的眼睛。 “把他们围住!”侯爵终于有机会下命令了,鸦羽和查尔斯·塞隆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因此他指挥着守卫缓缓靠拢。 鸦羽环视了周围一圈,看了法阵一眼——万幸的是,这个传送法阵已经快完成了。 但不幸的是…… 鸦羽深吸一口气,血滞上涌,自己差点被喉管中的血呛着,他墨绿色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影铮,仿佛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你……”影铮看到了鸦羽的眼神,又注意到塞隆手中的法阵似乎黑光的范围更大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休想!”影铮一个箭步便冲了上来,直指塞隆手中的法阵! 鸦羽口中又爆发出一声尖叫,那断翼展开,无数漆黑的羽毛疯狂地挥舞起来! “塞隆!保护好法阵!”说完这句话,鸦羽便冲了出去。 现在这种情况,傻子也知道,鸦羽必定是要牺牲自己为塞隆拖时间了,侯爵自然也知道,于是他命令这守卫全都像塞隆靠近。 可这些守卫又不是什么正规的士兵,只是一些零零散散的佣兵和体力稍好的魔族普通人,面对着能够随时放出闪电一大一大片的人,哪怕她只是个孩子,都不敢贸然行动,生怕自己受伤。 但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从一个刁钻的角落中窜了出来!直接扑向影铮! 影铮因为保持在前冲的势头,注意力都在鸦羽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在绝对的体重压制下,竟然直接被那身影给撞倒在了地上! 尤里弗! 又是这个普罗托人!两次挽救了这个局面! 此时的尤里弗回光返照一般,满面的红光似乎昭示着他现在无比兴奋的心情,连手臂上的伤口都可以忽略掉了。 塞隆愣住了,她想抬脚冲上去,把自己的父亲扶起来,可刚一抬脚,自己居然直接倒在了地上——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气力了。 “咔……咔……”没有舌头,只能发出气音的尤里弗回过头不断向鸦羽示意着。 尤里弗…… 鸦羽止住了前冲的势头,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在尤里弗身上,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一些东西…… 直到嘴唇咬出了血,鸦羽方才狠心下来回头,直接冲上前去抱住了塞隆,塞隆手里的法阵突然爆发出了面积大上十倍的黑光,将鸦羽和塞隆两人整个吞噬在其中! 尤里弗见状,眼帘低垂了下来。 他死了。 “嚓!” 愤怒至极的影铮用手中的匕首捅穿了尤里弗的身体,可尤里弗已经死了,他感觉不到疼痛了。 “爹!”塞隆想挣脱鸦羽,可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 “父亲……”鸦羽紧紧地抱住塞隆,直到黑光将他们俩完全吞噬。 我……又带着希望逃跑了。 黑色的光芒骤然爆发成一个巨大的圆球,下一瞬,那圆球急剧收缩,变成了一个点,消失不见。 鸦羽和塞隆也消失了。 第二十六章梦境 月光皎洁,拉格比府灯火通明,从地面望向天空,在火光的映衬下看不到一颗星星,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大指甲盖般大小的白玉盘挂在天空。 影铮把僵死在自己身上的尤里弗推开,这具尸体直到死都紧紧地将他缠住。 只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影铮沉默地站了起来,脸色难看。周围的守卫们,包括侯爵与主教都注意到这一点,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开口。 唯一能宽慰自己的,便是这通缉犯三十三并没有被那叛教者救走,虽然战斗惨烈,但好歹损失不大,除了一名影武士死亡,还有几名守卫伤亡。 看了尤里弗一眼,这是影铮第一次正眼瞧这普罗托人:肥胖、邋遢、头发稀疏,两道鼠须挂在嘴唇上,浑身都是血污,如此令人作呕…… 普罗托人……影铮心里默念着,他没有再用“普罗托族”这个称呼,而是将其称为“人”。他们真如法典中说的那么邪恶么?如果是的话,这个普罗托人,为什么可以为别人牺牲自己? 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么? 连续问了自己数个问题,影铮看向鸦羽和查尔斯·塞隆消失的方向,那里的地面干净平整地像是仔细清扫过似的。 这个答案已经无法得到了。 女儿…… 侯爵的小儿子阿尔贝,芒刺在背一般向管事的袍子里缩了缩,那个白发红眼的男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得自己汗毛炸起。 “收队吧,侯爵,他们已经跑了。”影铮把刺穿尤里弗的匕首随手丢在了地上的尸体旁,“发布通缉令,鸦羽、查尔斯·塞隆,妖族与普罗托族,等级:叛神。” …… 黑色,世界周围都是漆黑一片,但是举目望去,一切事物,大地、树木、枯叶和天空,都描上了白边,都有自己各自的形状。 白色,整个世界亮堂了起来,但是那些树,包括天上的弯月,又瞄上了一层黑边。 唯独没有色彩。 塞隆看了自己的手一眼,同样也没有色彩,只是有黑色线条勾勒出手的形状,如同白纸上画的素描。 “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声响起,塞隆循声望去,那是个有色彩的人,黑色的短发无力地耷拉在头上,红色的双眼,棕色的麻衣布裤。 他在这个黑白的世界里如此显眼,甚至影子都是灰色的。 黑色,万物都蒙上了白边,但他依旧没有变化——除了影子变成了偏白的灰色。 塞隆注意到,除了那男人有色彩之外,自己身上,似乎也隐隐约约,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 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胸口中心,有一块菱形的石头,正幽幽地发着光。 伸手一摸,却只能摸到自己的皮肤和肋骨尖,自己的目光似乎能穿透自己的身体,看到自己身体内部的,那块圣石碎片。 “这是哪?”塞隆的心情无比平静,也丝毫没有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吓。 倒不如说,她现在心如死灰,已经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了。 男人耸耸肩,“这里是你的梦境,或者说,你的潜意识的世界,”他原地转了一圈,惊叹道,“变成这个样子,想必你经历了不小的变故。” “我亲眼看到我爹被杀死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当时……”塞隆捏紧了拳头,“我当时害怕了,我的懦弱,阻止我冲上去……” “你害怕什么?”男人引导式地询问道。 塞隆愣住了,她仔细思考着方才自己的心态,“……我,我害怕结果,我不敢面对我爹死亡的结果,我不想看到……” “你害怕一个既定的‘结果’?” “我……” “你并不害怕,你也并不懦弱,你只是在自责而已,”男人抬起脚,向塞隆靠近,“你已经知道那个‘结果’了,你早就知道了,但当你真正面对结果的时候,你会回想起,是你自己酿成的错。” 男人走到塞隆面前,他没有低头,眼睛俯视着塞隆,“是你的错,对吧?” “是你的错。” “不是!”塞隆猛地推了一把男人,反而自己却向后退了好几步,她重重地摇着头,“不是的,这不是我的错!” “你要推卸责任么?”男人目光灼灼。 “不!”塞隆矢口否认,“我确实是有责任的,我的责任在于——我不够强!” “哦?”男人双手抱胸,仿佛有了兴趣。 “我要是足够强,就不会让爹被抓走,就不会救不了爹……我、我……”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塞隆注意到一滴泪落在了自己的手心。 那滴泪是透明的,在这个黑白转换的世界中,那滴泪映出了塞隆胸前的蓝光,倒映出了站在身前的男人。 那滴泪沾湿的手心,逐渐有了色彩与纹路。 “啊……啊啊……”塞隆看到手心的色彩,不禁啜泣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从脸颊滑落到脚下的地面,如落入水面一般,眨眼间整个世界突然有了色彩。 以塞隆的脚下为中心,一片青绿延展开了,铺满了整个天地——她又回到了这片草原,和面前这个男人初次见面时所在的草原。 “我叫青申,希望你能记住这个名字。”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塞隆抬起头,看到男人轻轻地笑着。 “这不是你的错,这只是命运使然。”男人伸出手,宠溺般地抚摸着塞隆的头发,安抚着她悲伤的情绪,“我们举头望天,希望星星会俯视我们;我们祈祷星星给我们指路,星星会划过夜空,带领我们走向我们的命运。” “我听过……”塞隆停止了抽泣,她读过很多神话大英雄的事迹,那些大英雄无论多么强大,神力如何通天,最终都没能逃过命运的安排,“我的命运就该如此么……” “你希望如此么?”青申问道。 塞隆晃着脑袋,表示否定,“命运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青申收回了手,蹲了下来,帮塞隆拭去了小脸蛋上的眼泪,“为什么不自己去寻找答案呢?如果命运这么对待你,你就将命运给你的伤痛,一个接一个地,都摧毁掉。” “你是特殊的,你没有信仰,你能知道什么对你公平,什么不公平,”青申一字一顿道,“你不会将到来的痛苦归咎于自己的罪,也不会将命运的不公奉承为神明的考验。” “所以,去质问命运吧,去找到那个答案。” “可是,”塞隆将手放到自己胸前,因为天地恢复了色彩,那块散发着蓝光的圣石碎片已经深埋在了自己体内,“我去哪里寻找答案呢,我、我不知道啊……” “去找他,”青申伸出手搭在塞隆肩膀上,另一只手隔空点了点塞隆胸口的位置,“那个将你带入这条道路的人,或许你能够找到答案。” “三十三?” 青申收回了手,“我不知道他是谁,但这个东西,带你走进了这个命运布下的迷雾,你得去找到这背后的答案——如果你真的觉得命运不公,如果你心中有执念。” “我……要复仇,”塞隆捏紧了拳头,眼中满是恨意,“我要向杀死我爹的人复仇,我要向他背后的一切复仇!我要亲自去质问三十三,我要问他,问他……” “那你得先找到他了,看来你们走散了。”青申说。 “我会找到他的。”塞隆咬牙切齿地说道。 青申似乎放心似的站起身,“别放弃你的执念,我相信你会找到正确的路。” “去吧,去看看这世界。”青申轻轻将手一挥,塞隆只感觉眼中突然蒙上了一片蓝色的光芒,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和圣石碎片一般的幽蓝色。 塞隆在这个世界中的意识逐渐模糊,她还有很多问题未来得及问出口,关于这个所谓的梦境,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还有这个男人,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中…… 转瞬间,塞隆看到的是没有星星的天空,皎洁的白玉盘悬挂在视野的最远方,两边的树影把夜空夹成一条墨蓝的道路,只是无人在上面行走。 可那树影却在缓慢地向后移动着,塞隆感觉到了自己身下的颠簸,自己,似乎是在前行? 我在哪? 塞隆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左看右看,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只有一堆破旧的木板,木板上一些凸起的地方搭着篷布。 从木围栏上看过去,还能看到道路两边林立的树木在移动着。 慌张地坐了起来,自己没有被绑住,也没有被关起来,只是躺在了一辆车上。 先生呢…… 环顾四周,塞隆还发现了另一辆马车,跟在了她这辆的后面。 那辆马车前有个套着一件破破烂烂斗篷的马夫,那马夫蓄着大胡子,邋遢的样子仿佛几天没合眼了。 但即使如此,那马夫还是注意到了一个小女孩从篷车里探出了小脑袋。 “喂,老大,那女孩醒了。”马夫向塞隆的方向招呼道。 但明显不是叫塞隆,而是朝着塞隆身后的方向招呼,塞隆立刻感觉到背后一阵震动,感觉是一个重物在移动一般,每一次移动都让整座篷车一颤。 塞隆转头向后看去,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木栏背后站了起来,那明显是个身体高大的壮汉。 那壮汉转过身,夜里微寒,这壮汉却袒露着胸膛,肌肉线条棱角分明,像是一块一块的花岗岩铺在他的上半身。 和他壮硕的身体比起来,这壮汉长得却不像塞隆想象中那么凶恶,反而举手投足之间还透出一股憨厚的气质,咧着嘴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牙齿。 “你醒啦?”壮汉呵呵笑道。 第二十七章冒险者 这壮汉轻轻一抬脚便跨过了篷车的木栏,像是越过路上的小水洼般轻松。 看着小山般的壮汉逐渐逼近,塞隆有点惊慌地撑着身体向后倒退,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诶?”大汉站住了脚,挠了挠头,朝后咧着嘴道:“喂,弗兰克,我长得有这么凶吗?” “是蛮凶的,你走近了谁都害怕。”那木栏后面响起了慵懒的声音。 那大汉呲牙咧嘴地搓着自己满脑袋的卷毛,颇为不满地盘腿坐了下来,“你以为我想长这么高?”他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托着下巴。“小姑娘,我叫逊空,欧内斯特·逊空,是个冒险者,从渊海城的冒险者总部前往阿尔哈萨德公国红杉城,在路上捡到了你们。” 塞隆没有答话,她一只手撑在身前,另一只手藏在身后,半蹲了起来。 见塞隆这么警觉,这个名叫逊空的大汉又向后挪了挪,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你看,我们看到你们的时候,你们一个浑身是血,两只手都受了重伤,你呢,虽然没事,可也是在昏迷中——是被追杀了吧?” “你先听我说,你们俩根本就没啥反抗能力,我长这样,想控制住你们,想害你们,你们想想是不是易如反掌?”逊空摊手无奈地咧嘴笑道,“你们遇到麻烦了,是吧?” 塞隆还是没有说话,但是她似乎已经放松了一点儿警惕,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见女孩儿的反应,逊空嘴角咧地更开了,满脸都皱起了褶子,“我们不是坏人,这不用你现在就相信我们,你跟着我们,我也保证没人会害你们的。” “不过,”逊空话锋一转,“你得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两个妖族人会在这里被追杀的,我们魔族不是有优待妖族的政策么?” 妖族人?塞隆愣了愣,自己标准的普罗托人长相,为什么会被当成妖族人了?这大汉眼睛瞎了? “嘿,老大,你一开始就这样问咋行?”那后面的马夫打了岔,“人小姑娘可能还在,还在那个什么……” “创伤应激!”前面的马夫弗兰克接了话,“就是受到了伤害,看到人就害怕,老大,你又长得凶神恶煞的,叫谁能相信你的?” “闭嘴,你们几个糙老汉子也好不到哪去!”逊空大笑着,骂骂咧咧,转头看着塞隆,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尽量舒缓自己的语气,“这样,先跟我们去红衫城吧,咱老妈子在那边,和和气气的,也好说话。” “红衫城……”塞隆开了口,发觉自己的声音异常沙哑,嗓子也发疼。 “对对,红衫城,好地方啊,向南就是一大片红衫林,是圣加尔德除了大漠之外,第二块要开辟的原始地带,近几年有不少冒险者都会聚在那边。”逊空手舞足蹈地说道。 “离拉——渊海城远吗?”塞隆清了清嗓子,蹲了下来,继续问道。 本来她想说拉格比府的,但一旦说出来,这些人说不定会以为他们从那里来的,就会查他们的来历…… “渊海城?我们就是从渊海城过来的啊,”逊空爽朗地笑道,这人的嘴角似乎天生就是向上咧开的,从头到尾都在笑个不停,“不过我们走了也快五六天了,这儿快到红衫城,离渊海城就有点儿远咯……” 五六天……塞隆简单估算了一下距离,自己和先生,在一瞬间通过那个法阵传送了这么远的距离,肯定不可能有追兵了。 即使有,在他们昏迷的时候,也应该被抓住了。 塞隆松了一口气,眼前这个名叫逊空的壮汉似乎也没有恶意,自己虽然昏迷的时候恢复了一点体力,但还是感觉体内空荡荡的,浑身使不上劲,索性直接坐了下来。 看眼前这小女孩逐渐放下了防备,逊空也长舒一口气,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道路,说:“现在天儿也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扎个营,明天就能到红衫城。” “这道边林子里有很多旅人留下的驻扎点,我们将就着别人用过的篝火过一晚,”逊空解释着,指挥两个马夫拐进了一条小道,小道两边的林子明显稀疏了许多。 缓缓驶入一片空地,逊空像是怕吓着塞隆似的,轻手轻脚地从木栏边跨了下来——塞隆发现,自己好像在车上站起来都没有这个壮汉高——伸手从兜里掏出两个打火石,蹲下给一个废弃的柴火堆打起了火。 前面的马车夫弗兰克见状也走了下来,伸手把车上一处盖着篷布的地方撩开,露出了里面的一个木箱子。 从箱子里随意地拿了一捆藤条和软木柴,弗兰克走到逊空那儿,蹲下来让打火石引燃软木柴,放在了篝火中间,又把藤条支起来,围住那一点儿火星。 篝火生起来后,后面的马车夫从车里抱出了一大捆木棍和篷布,三人合力,也亏得逊空比其他两人高出一大截很快便搭好了一个大帐篷。 “你哥在那辆车上,我们给他处理了伤口,”逊空见塞隆不下来,走到后面的那辆车边,“过来吧,看看你哥。” 我哥?是说的先生吧。塞隆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他是我老师。”塞隆澄清道,从篷车上跳了下来,身体还是相当的疲倦,可现在至少要确保先生的情况。 逊空俯身把上半身探进蓬车里,伸出手一抬,一块大木板很轻松地便被他抬了出来,那木板上躺着的正是鸦羽。 先生! 塞隆小跑过去,发现鸦羽紧闭着双眼,衣衫褴褛的,浑身都是泥土和血污——不过好在,那个壮汉说得不错,鸦羽身上缠上了绷带和木板固定,并且还散发着一股草药的味道。 “嘿,你可得好好感谢我了,”逊空用着力,紧了紧嗓子,“这草药可是我在渊海城淘的,本来是准备给下一次冒险做准备,全用在你老师身上了。” “谢谢你……”逊空把木板轻轻地放在地上后,塞隆才缓缓开口道。 “嗨……这没啥,助人为乐,助人为乐嘛!”逊空笑着盘腿在鸦羽身边坐下。“放在篝火边,体温会高一点,我在这里守夜,会照顾好你老师的。” “车上好像还有毯子,你随便扯一块就去睡吧,”逊空指了指身后的帐篷,“我们几个老家伙都睡外面。” “切,你才是老家伙,”后车的大胡子车夫替塞隆把毯子拿了下来,递给了塞隆,“小家伙,我叫贝拉米。” “……谢谢。”接过毯子,塞隆又看了一眼昏迷中的鸦羽。 逊空发现了塞隆的异样,问道:“小家伙,你放心,你和你先生在这里是安全的——你要是睡不着的话,也可以跟我们这些老家伙聊聊天……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塞隆欲言又止,但看到鸦羽浑身血污的样子,还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道:“我想问一下,冒险者协会的事情。” 三个男子面面相觑,最终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 塞隆涨红了脸,感觉自己被羞辱了一般,“你们笑什么……” “不是,不……别误会了,我们不是在嘲笑你,”逊空收敛了笑容,正色道,“相反,我们很高兴。” 注意到塞隆疑惑的表情,大胡子贝拉米笑呵呵地接话:“你的意思是,你想加入冒险者协会,对吧?既然你都已经问出口了。” 塞隆自己确实有这个意思,于是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冒险者,其实她以前也听先生说过这个职业,自圣加尔德建立不久便存在了。因为战后的大陆民生颠沛流离,不少人丧失了自己的家园,起初是民间自发地,成为流浪四处的冒险者。 后来因为圣加尔德统治的需要,这些冒险者几乎全部都被编制起来,受圣加尔德控制,由艾利冯斯王国教廷以及渊海公国教廷的几名使徒主持,在渊海城成立了冒险者协会总部。 因为圣加尔德并不允许私立佣兵,王国与教廷常委托冒险者开辟新的商路或无**地域,以独占当地各式各样的资源,同时多样化开辟民间人才。 大陆几处最大的无**区域,一是兽族的匹伊德热大漠;二是魔族红衫林;三是魔族最南方的巫伯撒斯拉冰川,而现在他们前往的,正是红衫林边的红衫城。 眼前这壮汉长得又高又壮,且就目前来看,似乎是个好人,自己何不趁机跟随他,说不定能让自己变强。 而且如果成为冒险者,又离红衫林如此之近,肯定能够得到不少锻炼的机会。 如果要找到三十三,如果要向圣加尔德复仇,那么自己就必须变强,变强了,才能找到命运背后的答案。 “那你可算问对人啦,”逊空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说,“你逊空叔我,在红衫城里也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物,届时你去城里打听打听,就说,那城南的逊空大爷,没人不竖个大拇指出来的!” “城南的大猩猩。”弗兰克附和道。 “爬,”逊空扭头骂了一句,转脸又笑嘻嘻地对塞隆说道:“我们红衫城的冒险者协会,因为圣加尔德的红衫开荒政策比公国的那座规模还要大上不少。” “你要是想加入冒险者协会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写个申请,因为这块地还蛮重要的,对冒险者要求高。写了申请,可能还得考核才能正式成为冒险者。” “你们在红衫林,主要是做什么?”塞隆问道。 “那做的事可就多啦,”逊空双手抱胸,一副得意的模样,“最常做的呢,就是往林子深处去建哨站,一般是教堂里的委托——接了任务后,教堂会分配给你一队建造哨站的人,只用护送他们前往目的地就行了。” “其他的呢,还有猎杀异兽、伐木开垦、采集一些稀有资源,总之呢,活计接是接不完的,不然为什么红衫城现在还在招冒险者?” “猎杀异兽?红衫城里还有异兽吗?”塞隆惊讶地问道。 第二十八章明亮的星 “小姑娘,你还知道异兽?”逊空和另两人对视一眼,饶有兴致地道。“你几岁了?” “八岁,”塞隆如实回答道,“老师讲课的时候说过异兽,听说是一些古早便存在的动物演变而成的,起初遍布大陆,自圣加尔德统治以来,异兽的踪迹也越来越少……” “嗯?”这几个男人像是没有听懂塞隆在说什么,纷纷发出疑惑的声音。 “啊?”塞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没说清楚。“异兽呀,大陆上应该没有其他叫异兽的东西了吧……” “对,异兽就那一个称呼……”逊空的表情有些许尴尬,“可我们知道的说法跟你老师说的好像不一样哈……” “圣加尔德说,异兽是普罗托族的余毒,是战争时期,普罗托族为了对付神魔两族,滥用双子神之神力改造动物创造出来的邪恶产物……所以圣加尔德才不遗余力地在整片大陆扫荡异兽。”逊空解释道。 塞隆沉默了。 她心里明白,这些人也只是普通的冒险者,受圣加尔德编制,必然深受其影响,不歧视普罗托人是不可能的...... 可这异兽的存在,居然都归咎为普罗托族的罪过,圣加尔德为何如此针对普罗托族......先生和三十三都说,是因为战败了才受到打压,但长达几百年不得翻身的打压,真的只是因为战败这么简单么…… 塞隆平复了一番情绪,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说我是妖族人?” 三人面面相觑,逊空说:“你连自己的种族都不知道?你明显就是个妖族人啊:蓝眼睛,蓝头发,这大陆上除了妖族人,还有哪族的长得这么五颜六色的?” 蓝眼睛......蓝头发? 塞隆吃惊地摸摸自己的头,只恨自己没留一头长发,现在连发尾都看不到。 一狠心,拔了几根头发下来,塞隆凑到火光前一看,除了火光映出的橙红色之外,没有被火光照到的阴影,居然透着墨蓝色的光,就好似先前醒来时,见到的夜空。 逊空虽然心里纳闷,但看塞隆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他又从兜里掏出了个小镜子,递给了塞隆。 “哟,逊空,你还在身上藏镜子?你不会还会那个,那叫啥,对镜……”大胡子贝拉米嘲笑出声。 “对镜帖花黄!”弗兰克接话道。 “滚,这是小丹妮送给我的!”逊空毫不尴尬地大吼道。 “嗨呀,那小姑娘真把你当爹了,咋不把别人接回去。”弗兰克说。 “接回去?接回去谁养?”逊空撇撇嘴,眼神似乎有些落寞,“我们冒险者一出去就是十天半月的,留个小孩子在家里喝西北风?” 其他人不接话了,不过塞隆接过了小镜子,借着火光,塞隆看清了自己的脸: 似乎没什么变化,没有她想象中的变成了另一个人,可似乎跟她印象中的自己有些不一样。 最大的区别,就是自己的双眸变成了跟那圣石碎片一般的幽蓝色,瞳孔也没有以前那么黑了。好像鼻子也高了一点,嘴唇小了一点,脸也小了一点…… 镜子的问题。塞隆把镜子还给逊空,确定了自己容貌的变化后,她心里开始琢磨起说辞来。 没想到使用圣力会引起身体的变化……不,不能这么下结论,可能是我比较特殊,才会改变一点容貌。 因为圣石碎片么……塞隆决定,在没有弄清楚这个问题前,先回避这个话题。 “那我要是加入冒险者协会了,能去红杉林么?”塞隆问道。 逊空收回镜子,睁大了眼睛:“小姑娘,你以为红杉林想进就能进的啊,得资深冒险者才能进去!更何况,你还是个孩子。” “你这么想加入冒险者协会......为什么?”弗兰克问。 “复仇。”塞隆捏紧了拳头。 “我要向杀害我亲人的人复仇,我要变强。” “小姑娘,你......”逊空刚要开口说帮助她找到仇人,却被大胡子贝拉米拦住了。 这大胡子表面粗犷,心思却细腻得很,平日里算账,和商人交易,大都是他在做。现在他拦下逊空这个性情中人,正是害怕他一时口快,惹上了不必要的麻烦。 “你说你想变强,想复仇?”贝拉米神色严肃,“你的仇人是谁?” “对呀,把你仇人告诉我们,这样我们也好……”逊空话说到一半,又被贝拉米给拦住了。 “他……他是村里的地主,”塞隆咬牙切齿地说道,虽然她说得很模糊,但这心中涌起的仇恨却是千真万确,“他杀了我爹,因为我家里交不了赋税,他让守卫把我带走,我爹去阻止的时候……就、就……” 几个人看着塞隆既愤恨又悲伤的神情,也相信了这小姑娘的话,最为警惕的贝拉米注意到塞隆身上所穿的农民麻衣后,也逐渐放下了警备。 “早就听说渊海行省收税高,没想到把人都给逼死了。”逊空叹了一口气,“那地主可真不是东西。” “说是要开发什么商业中心不是?”弗兰克不屑地撇撇嘴,“没完成指标,那可不多收点税,做点表面功夫,也不知道做给谁看!” “小姑娘,你也别太难过了,先跟我们去红衫城安顿下来吧,我们不会害你的,那边收税可比渊海宽容多了,”逊空安慰道。 “我明白,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也支持你学点本领,去宰了那个混蛋,”逊空义愤填膺地说,“想我当年,也是受不了村里那男爵,虽然没很重的赋税吧,却总喜欢睡别人的媳妇儿。” “还有这种癖好?”弗兰克接话道。 “对啊,他妈的,我那时一好朋友的老婆就被男爵霸占了,那我可忍不了,当晚就去把他丫的揍得他妈都不认识!” “诶,我说,当时冒险者组队的时候,看你履历,还蹲过牢饭的,没想到是因为这一茬啊。”贝拉米惊了。 “唉,不提也罢,也还好我是个独身汉,没啥把柄握在他手上,把我赶走了事。”逊空挥了挥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看他们在那里插科打诨,塞隆明白了,其实自己的情况他们并不在意,他们只在意自己。如果塞隆说,是圣加尔德的廷卫队长杀了尤里弗,自己和先生还可能被通缉了…… 算了。塞隆摇了摇头,他们只是陌生人,没必要这么揣度。 “明亮的星,我祈求像你那样坚定——” 逊空他们停下了交谈,纷纷被塞隆的歌声所吸引。这个孩子并着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自己,扭过脸,目光注视着火光照映的土地,眼神中尽是疲惫。 “但我不愿意高悬夜空,独自辉映, 并且永恒地睁着眼睛, 像自然间耐心的、不眠的隐士, 不断望着海滔,那大地的司铎, 用圣水冲洗人所卜居的岸沿, 或者注视飘飞的白雪,像面幕, 灿烂、轻盈,覆盖着洼地和高山—— 呵,不,——我只愿坚定不移地 以头枕在爱人的胸脯上, 永远感到它舒缓地降落、升起; 而醒来,心里充满甜蜜的激荡, 不断,不断听着她细腻的呼吸, 就这样活着,——或昏迷地死去。” “真好听……”逊空三人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他们三人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个字——除了一些基本能识的字,也得连在一起他们才看得懂。 “小姑娘,你唱歌可真好听,真该去特鲁宁布拉……这是你老师教你的吗?”逊空好奇地问道。 “这是诗,”塞隆把脸埋到膝盖间,环抱住双腿,“先生告诉我,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无论是好是坏,高兴还是悲伤,都要把诗唱出来——若是不能开口,也得在心中念想。” “你老师可真文艺,”逊空往帐篷里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着,“哪像我们这些糙汉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妈的,你才是狗,别把我跟你划为同一个物种嗷,”弗兰克骂道。 “确实。”大胡子贝拉米附和道。 “你们……” 又听他们打闹了一会儿,塞隆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也没有一点开心的情绪,便躲进帐篷里准备休息了。 她知道这些冒险者都心地善良,知道她现在的情绪,才一直在引导自己,希望自己能开心一点。 塞隆领了他们的意,确实很感激他们,可她没办法说服自己让自己开心一点。就仿佛是心里突然长了一个小疙瘩,它在每一次呼吸的时候,都会把心脏紧紧地压迫住。 走到帐篷里,塞隆抱着毯子,小心翼翼地把毯子铺到鸦羽身边,自己躺在毯子上缩成一团。 先生……我唱了诗,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啊……塞隆闻到了鸦羽身上交织的泥土味和血腥味,但她没有任何不适应,相反,内心还感觉到了一丝安心。 先生……我应该知道自己怎么去找到那个答案了,你快点醒来吧,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塞隆往里缩了缩,一个八岁的小孩子,睡魔袭来,意识再也支撑不住,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通缉 索希普王国,王城雷穆罗斯。 索希普王国是龙族的领地,这里群山环绕,沿海地段也布满了崎岖不平的丘陵,地表面积的增加实际上很适合龙族这种庞大的生物聚居。 王城雷穆罗斯又称天顶城,这座巨大的城市依山而建,从山脚建起,直达天际的建筑群簇拥着王国圣殿与圣加尔德大教堂淹没在云层中。 要从山脚前往雷穆罗斯的天顶,是不能通过飞行手段上去的,王城禁飞。唯一能到达天顶城的手段,只有从城中使用传送法阵。 雷穆罗斯分为三级,山脚的平民居住带、山腰的贵族居住带和山顶的天顶城。这三级除了山顶与山腰可以自由通行之外,山脚的平民是无法登上更高的海拔的。 来访者要前往山腰或更高的地方,需要有王城的特许令,或其他王国、圣加尔德的通行证才行。 在向山脚的骑士递交通行证后,影铮拒绝了众骑士的行礼,一闪身便走入传送法阵内,消失不见。 骑士们看那白发的身形消失后,才纷纷站起身来。 “那就是传说中的廷卫队长?”一名骑士小声议论道。 “是啊,听说那廷卫队长是专门守护教皇的人呢,论职位好像是跟咱们的主教平级……” “就算咱们君王龙的那些廷卫队的成员,我们也没见过,没想到是先见到这魔族的廷卫队长了……你说,这魔族人来我们这儿做什么?” 一个骑士挥了挥手,制止了话题的深入,“好了好了,别议论这些了,这种高级别的事儿哪是我们能知晓的?” 塞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睁开眼,看到了撑着帐篷顶的木棍,才知道昨晚的一切并不是梦,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只一个晚上,她所认知的一切全都变了。 坐起身来,塞隆不小心碰到了身边的鸦羽,闪电般收回了手,生怕鸦羽被她惊醒。 沉默了半晌,塞隆发现鸦羽仍在昏迷之中,没有醒来的迹象,叹了口气,走出了帐篷。 帐篷外,逊空端着一口小锅——只是在他手里显得小——架在篝火上,锅里腾腾地冒着热气。 “哟,你醒啦?”逊空见塞隆从帐篷里出来了,双手提着锅倾斜着让塞隆看清锅中煮的东西——是一锅风干肉煮的肉汤,乳白色的汤中能见到几片棕黄的面包片。 “附近没啥水源,我们这里水都拿来煮这个了,”这壮汉不好意思地努努嘴,“就先委屈你下,直接来吃点儿东西吧。” 塞隆点点头,缓缓走了过来围着篝火坐下,她左看右看,疑惑道:“那个,其他人呢?” “哦哦!你看我这脑子,”逊空扯着嗓子向后叫了一声,后面的篷车上一下子窜起来两个人。 大胡子贝拉米和弗兰克在蓬车上摸摸索索了一会儿,两个人各拿了几个碗下来,睡眼惺忪地便循着肉香,讨饭似的摸了过来。 这几个大汉身上都一股馊汗味儿,塞隆克制住自己的表情接过弗兰克递过来的碗,道谢过后,发现碗里还沾着上餐吃过的一点肉沫和一层彩色的油膜。 这时塞隆才发觉自己以前的生活过得有多好。这些人都是魔族人,而且还是有圣加尔德官方承认的冒险者,看起来却破破烂烂的,生活中也是邋里邋遢。 就昨晚塞隆对他们的说辞,他们也不对赋税将人逼死感觉惊讶…… 侯爵那边也没怎么收过他们的税,实际上侯爵直接管辖的普罗维登斯是不用怎么交税的,塞隆他们也算是占了便宜。 那些奴隶村的普罗托人,会如此厌恶他们,也是有原因的,这些魔族人生活都如此,更遑论他们呢…… 为了避免自己的行为引起他们的怀疑,塞隆支起碗,任逊空架起锅给她盛了满满一碗肉汤。 饥肠辘辘的塞隆闻到肉香,也顾不得这脏兮兮的容器了,所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塞隆捧起碗就大口大口地将肉汤吞下肚。 这风干肉吃在嘴里,像一捆木头似的,根本嚼不动,除了能尝到肉味以外,也只能顺着汤一起咽进肚子里。 逊空见塞隆狼吞虎咽,呵呵一笑,又从锅里分了两碗肉汤之后,自己捧着锅把食物灌进自己肚子里。 这几个吃相堪忧的人把食物搜刮干净后,塞隆把碗还给了塞隆,里面还剩一点汤,塞隆想到拿到碗时里面的残余剩羹,实在是吃不下了。 众人收拾了一下,逊空将鸦羽抬上了篷车,他们没有器具可以喂先生吃东西,只有先进城,去逊空呆的福利院,那里会有专人来安顿他们。 塞隆靠在篷车边,随着篷车的前行唱起诗来,几个大汉虽然听不太懂塞隆唱的什么,但也跟着塞隆所唱的节奏拍起掌来。 “说真的,你真的应该去特鲁宁布拉,”逊空建议道,“对了,小姑娘,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昨天都忘了问你了。” “诺拉·希尔,”塞隆说出了这个自己早就想好的假名,“特鲁宁布拉?先生也提过这个地方,听说是吟游诗人学院。” “大陆最大的吟游诗人学院,各王国都有分院,”弗兰克补充道,“我记得红衫城里就有个特鲁宁布拉毕业的主教,每次新年的礼拜都是他做的主持,好家伙,那声音……” “确实,”逊空拍了一下木栏,突然话锋一转,“小姑娘!你看,前面就是红衫城了!” 塞隆朝前望去,发现他们已经穿过了盘山的道路,前方下山,便是一块极开阔的平原,极目远眺,远方是一座大概巴掌大的城市,城市后便是一片连绵不绝的红衫林。 从左向右看去,视野中的地平线几乎全被那红衫林所占领了。 “这座森林……好大……”塞隆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她在普罗维登斯的时候,连村子边上的林子都觉得非常广阔了,可这片森林,宏伟程度已经超过了她的想象。 这些冒险者,他们的任务就是探索这片森林,但塞隆觉得,无论探索多少年,可能都无法一窥这红衫林的全貌。 篷车从山麓上缓缓行将下来,塞隆发现盘山的道路并不止他们所走的那一条,前后看去,又数十条道路蜿蜒交错地汇聚向前方的城市,如百川赴海。 随着道路的汇聚,周围的篷车也愈发增多,逊空几人也开始跟其他的车夫——或者说冒险者——打起了招呼,并开始交流起来。 其实这里大多数的冒险者都是从渊海城过来的,除了一些本来就常驻红衫城的冒险者外,这次因为渊海城冒险者协会总部又一次推广红衫城的开拓计划,不少其他城镇的冒险者也纷纷前来。 塞隆抱着双腿,安静地坐在篷车边,不想掺和他们的谈话,但逊空这个大块头,想让人不关注都难。 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了逊空车上坐着的塞隆,纷纷朝着逊空开起了玩笑。 “哟,逊空,哪里捡的妖族姑娘,不要你的小丹妮了吗?” “逊空,我记得老妈子可叮嘱过你别再带小孩回来了!” “你不会喜欢妖族人啊,可真别逗我嗷!” 这些人大都没有恶意,逊空瞥了塞隆一眼,见她也没有脸色不悦,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也就打着哈哈走个过场,对于其他人的追问也只是随便敷衍几句了事。 那些人见逊空不应声,也就懒得自找没趣,开始聊起其他话题来,尤其是此次的红衫林开拓计划,圣加尔德配发了数百名哨站建筑师和勘测者,就为了更深一步探索红衫林。 “你瞧,机会还是有的,这次计划说不定会宽松对冒险者的资格审核,”逊空转头对塞隆说道,“如果顺利的话,我还可以带你去红衫林里看看——但也仅限看逛一逛啊!” 塞隆听到后微微点了点头,朝着逊空的方向看过去,目光越过逊空,眺望着远方红衫城的城门越来越近。 红衫城是阿尔哈萨德公国第二大的城市,虽说是侯爵作为城主,但实际的管辖者是哈尔维尔公爵,并设有三座大教堂,七位大主教进驻。 近了城门,塞隆看到了道路两边驻扎的哨站与阿尔哈萨德公国图腾——一颗红杉树,树顶长着茂密的叶子。 这是塞隆生活八年以来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城市,远处看,这红衫城只有巴掌大,可走近了,却发现自己在城门两边高高的围墙之下,显得是那么渺小。 那城门也是极高,就算是逊空那样高大的人,到城门口跳下马车,也只达到了城门三分之一的高度——虽然已经算得上鹤立鸡群了,他跟守卫攀谈之时,守卫还不及他的肩头。 因此逊空站得远远地,避免那守卫因为矮人一截而恼怒。 “这新来的守卫不少啊,”谈了半天,逊空挠着脑袋回来抱怨道,“连本大爷都不认识了,还说要排查我们的车。” 弗兰克左看右看,发现所有归来的冒险者都正被守卫一一排查,也就不声不响地下了车,“小姑娘,你也下来吧,守卫只检查下货物而已。” “还有个啥通缉令。”逊空指着城门,说道。 通缉令! 塞隆的心跳突然停了半拍,下一秒,她的心脏仿佛重锤一般,每一下跳动都在猛击她的胸口,直至她呼吸困难。 她循着逊空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城门上,正贴着一张崭新的羊皮纸,羊皮纸上,顶端赫然写着“通缉”与“叛神”两个字。 再向下看,通缉令上,画着两张画像。 上面的画像,正是自己和先生! 第三十章入城 塞隆定定地站在篷车边,那守卫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到了蓬车上,掀开篷布仔细搜查起来。 “都是些赶路的生计,”逊空叉着腰不满道,“我们从渊海城过来,那大城市的入城检查可比你这儿严苛多了,我们在那儿都过关了,还有啥问题?” “你没见那通缉令?全大陆范围的叛神通缉犯。”年轻的守卫用长矛杆子顿了顿,努嘴朝着城门上贴着的崭新通缉令。 那张崭新的羊皮纸上,画着两个人的头像,一个妖族人,名为鸦羽,杀死了阿特拉克·纳卡侯爵的数十名守卫,违抗廷卫队拘捕;一个普罗托人,查尔斯·塞隆,协助妖族鸦羽逃跑,同性质定罪。 当然,他们的通缉令并不是城门旁最大的,在他们旁边还有一张灭国级的通缉令,上面是一个君王龙族,虽然已经陈旧,但所占面积却是比其它通缉令大了几倍。 见守卫无视了她,塞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儿——很可能因为自己容貌特征的变化,联想到昨天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似乎是和通缉令上的画像有所区别了。 可鸦羽的那幅画像,实在是太像了! 眼睁睁看着守卫排查完第一辆篷车,向着第二辆走过去,塞隆的心揪了起来,她快速地思考起来应该如何渡过这次危机。 就在守卫提着长矛将大胡子贝拉米赶下车,将要看到篷车后躺着的鸦羽时,一声皮革撕裂的声音响起。 “嘶啦——”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发现一个蓝头发的妖族小女孩把那张灭国级的通缉令给撕了下来! “哇!这个大姐姐好漂亮!”塞隆捧着那张巨大的通缉令,看着上面的那张君王龙族女性的画像,惊叹道。 逊空几人和守卫都大惊失色,负责排查的守卫瞥了蓬车上的鸦羽一眼,便赶忙小跑过来夺过塞隆手上的通缉令,长矛对准了塞隆,呵斥道:“小鬼!你知道揭下通缉令意味着什么吗?!不要捣乱!” “哎呀,小孩子不懂事,”逊空蹲下身护住塞隆,轻轻将对准他们的矛尖刨开,“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她,正好这通缉令也旧了,字儿都看不清,换张新的也好。” 年轻守卫攥着手中的通缉令,在其它老守卫的好言相劝下,也是放下了长矛,卷了卷通缉令放到城门边。 “谢谢了哈!”逊空向着劝说的老守卫道谢,城门的守卫他几乎都认识了,平常也不会为难他,今日里是遇到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冒险者再资深,也是要守规矩的。 爬上篷车,见守卫放行,塞隆彻底松了一口气。既然已经过了关,加上逊空在此地的声望,想来他们已暂时安全了,至少不用考虑行踪暴露的问题。 “希尔小姑娘,”驶过城门后,贝拉米提醒道,“城里不像村子里那么随意,不要动手动脚的,既是为了不麻烦我们,也是为方便你自己。” “嗯……”塞隆充满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只是很好奇那个通缉犯,那么漂亮的一个姐姐……” “那确实挺漂亮的,”逊空回头看了一眼城门,“但那可是灭国级的通缉犯,动辄毁灭数个城市的存在,我可不想招惹那种人,要是路上不小心碰见了,那也得绕着道走,不可能指认的。” “换言之,也就那么漂亮的女人配得上灭国的名号了。”弗兰克拿着水壶灌了口水,赞叹道。 “也对,你这张脸就算贴上去我都不信。”逊空呵呵大笑。 “灭国级的罪犯这么可怕吗?等级也就比叛神高一个等级啊?”塞隆好奇道。虽然遭遇变故,可塞隆求知若渴的心依旧没有改变。 “小姑娘,通缉令可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逊空说,“不恕、叛神、灭国、覆世、否天,五个通缉等级,它们的关系可不是增加,而是成倍增长。” “叛神的裁定标准是‘足有毁灭一个城市的能力’,而灭国级通缉犯,可是‘毁灭数个至数十个城市的能力’。” “不恕的罪犯往往不会张贴出来,只有叛神及以上的通缉令才有资格贴在城里——小姑娘,你知道这大陆有多少灭国的罪犯么?” 塞隆摇摇头。 “还未被抓到的,就只有一个;灭国以上的罪犯,那早就在这片大陆消失了。” 塞隆沉默了,能毁灭数个城镇的力量,那很可能是有圣力相助的,这个和圣加尔德作对的灭国者,是否…… “希尔小姑娘,你看!”逊空的大叫打断了塞隆的思考,她循声看去,发现逊空正指着远处的一座建筑。 从这里看过去,那远处的尖顶建筑似乎只有一指来高,但却与周围的平矮建筑格格不入。塞隆明白,距离这么远都能有一指高,走近了恐怕比普罗维登斯的那座小教堂要壮伟得多。 “那个是……大教堂?” “也是红衫城冒险者协会总部,新晋冒险者进行考核的地方。”逊空靠在木栏上,悠哉游哉地说,“总部在城西,我们先去城南安顿一下,顺利的话我下午就可以带你去总部登记。” “……谢谢。”对于这些大汉的好意,塞隆有点受宠若惊。 “哈哈,别客气,”逊空摆摆手,“城西都是一些办事处、城主府和圣加尔德教堂,怪无聊的——还是我们城南好。” “马上就能看到城南的图索里集市了。”弗兰克马鞭一挥,前面的两头大马朝右拐去。 从进城门的大道走过来,路边尽是矮矮的红杉树,据逊空介绍,这几棵红衫是近几年才种的,长势已经初具规模了。 大多冒险者的车队都在这个路口分流,大部分都前往了城西的冒险者协会,少部分跟着逊空他们拐过路口去了图索里集市。 拐过路口后,密密的行道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道路依旧开阔,可两边密密的帐篷与行人已经占据了塞隆的视野。 这里就是图索里集市,红衫城最大的集市,为归来的冒险者所设立,从城市北门一直延展到城南的红衫林入口,集合了商业、手工业与服务业,为红衫城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来源。 叫卖声充斥在快活的空气中,塞隆顺着空气中的吆喝,闻到了各种食物与香料的气息,那芳香引得冒险者们纷纷驻足。 长途跋涉,很多冒险者其实是没有逊空他们如此充足的食物储备。他们把马车或马匹停在路边,围着各种饮食摊位狼吞虎咽起来。 这些人的吃相确实有些触目惊心,塞隆想起原来拉格比府的商道驿站,自己曾经给尤里弗送饭的时候,有幸目睹那里的冒险者与商人吃饭。 比起驿站那边那些人碍于侯爵颜面的斯文与克制,这里的冒险者毫不掩饰他们的情绪,任着食物的汤水淌得到处都是,和熟知的人用各地方言大声阔谈。 弯曲的乳白色气流从大街上升起,将所有人的嘴角都往上支了起来。 逊空就像是这里开放豪迈的集合体,他扯着嗓子和几乎所有人打着招呼,有些热情的贩子还拉着帽子走过来递给逊空食物,逊空笑着照单全收,堆在了塞隆身边。 这时一个瘦高瘦高的人凑到了逊空身边,逊空一见那人来了,站起身挪到了蓬车里面对着塞隆坐下,让那瘦子登上马车,坐到了弗兰克身边。 塞隆对这种脸颊深陷的瘦子有一种莫名的厌恶,他的眼睛似乎是被蚊子叮过一样浮肿,胡须上还黏着吃剩的面包渣。 那瘦子瞄了塞隆一眼,尖细着嗓子道:“逊空,这是谁?” “嗨,路上捡到的农民的女儿,他爹被地主害了,想报仇,我就把她带着去冒险者协会试试。”逊空说。 “你要先让她去老妈子那里?”瘦子说。 “对啊,总要有个容身的地方,”逊空说罢,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那唱诗班还差人吗?这小姑娘唱歌很不错,我们都觉得,要是特鲁宁布拉在公国有分校,准得把她招了去。” 瘦子“哦”了一声,打量起一脸懵逼的塞隆来,“唱诗班不招外族人,”他顿了顿,双眼上下晃动着,“不过到时候也可以试试,要是实在有天赋,主教大人也会喜欢的。” “唱诗班?”塞隆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唱诗班呀,之前你唱歌……唱诗的时候跟你说过,”逊空笑道,“有个主教是从特鲁宁布拉毕业过来的,每次大型晚会都有他带着唱诗班颂歌——你想,要是能进主教的唱诗班,以后前途那是大大的,说不定比学一身本事还有用,毕竟,男爵侯爵那些再怎么嚣张,不也得听主教的话?” 塞隆刚想拒绝,可听完逊空的说辞,心中开始犹豫起来。 她对圣加尔德和所谓的唱诗班并不感冒,但那影铮,是圣加尔德廷卫队的人,如果自己能打入圣加尔德内部的话…… 第三十一章安顿 塞隆点头同意后,那瘦子安排了一下行程,吃过晌午过后,逊空先带塞隆去冒险者协会登记,接着瘦子会领他们去唱诗班报道,届时会有司铎来审核塞隆的资格。 又随便扯了几句城里的事情后,瘦子便下了车,逊空索性也不坐前面了,就对着塞隆坐着。因为横着坐在蓬车里他伸不直腿,这大汉便以一种近乎蹲着的姿态缩在车里。 周围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有些热情的摊贩甚至凑了过来在跟在车边推销着自己的物什。逊空打着哈哈敷衍着摊贩,塞隆则直接不理他们,这些摊贩自讨没趣,跟着车走过自己摊位后也折返了回去。 “哎呀呀,这个小姑娘,”一个慈祥的声音在车边响起,塞隆扭过头,发现一个抱着花篮的老奶奶靠着车看着自己,“我很久没见到过妖族的小孩子啦,这眼睛可真好看。” “这是雪莱老妈子,我们福利院院长的朋友,在集市里卖花,偶尔也做做占卜,”逊空笑着介绍道,“老妈子,上次你给我的那些花,丹妮他们很喜欢。” “是吗是吗?”雪莱奶奶笑开了花,她的眼神一直注视着小塞隆,“那我得再送点儿给那些小姑娘了。”说着,她便从篮子里挑了几束尚还带着露珠的鲜艳花朵,递给了逊空。 “这是给丹妮小姑娘的,其他人的……你得出钱买咯!”雪莱奶奶脸上笑起了一片褶子。 “还有你,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雪莱奶奶拍拍塞隆的肩膀,开始在花篮里摸索起来。 “诺拉,”塞隆答道,“诺拉·希尔。” “希尔……真是个好名字,希尔小姑娘,”雪莱奶奶笑眯眯地从花篮中拿出一朵白色的球形的花,花朵上的小球长有蛛丝般的绒絮,被细如柳条般的花瓣包裹住。“这是给你的花,白蓟,代表着……执念。” 执念……塞隆下意识地接过花,仔细端详着。 “我走了,小姑娘,有空可以来集市找我哦,买花,或……占卜。”雪莱奶奶意味深长地看了塞隆一眼,离开了。 “雪莱老妈子……有些时候人很奇怪,但总归来说是个心地善良的人,”逊空目送着雪莱奶奶消失在人群中,说,“她说的话你也别太在意,这老妈子的占卜就从来没个准头。” “对哦,”弗兰克搭话,“上回……两年还是三年前,这老妈子跟我说我会大富大贵,天天大鱼大肉相伴,呵呵……” “像我就不信这些,好好去做礼拜不好吗?”逊空推了弗兰克一把,差点把他给推下马车。 被弗兰克呵斥了几句后,逊空也安分了不少,几个人静静地穿过集市,也没有购买多余的物资,听逊空说,物资不行,冒险者除了远征几乎不会带多少东西。 顺着集市弯弯折折的道路一直走,众人停在了一道矮矮的双开木门前,门后是一座棕红色的建筑,共四层高。碧绿的常青藤从这座建筑的侧面绕到门前,仔细看的话,每扇窗的后面,似乎都有人员走动。 “到了,红衫城福利院!”逊空扬起马鞭在空中一挥,在空气中打出一声爆响,跨下篷车来。“老妈子!乔伊斯老妈子!” 话毕,福利院外面的大门轰然打开,像是被人一脚踹开似的,一个黑色短发的矮小夫人从门后走了出来,叉着腰,骂骂咧咧的。 “你吼这么大声干什么!”乔伊斯老妈子站在逊空面前,抬头看着他,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地骂道,“每次一回来,就吼,吼完就闯进我们这里大吃大喝,你以为我是你的保姆啊?欧内斯特,你一天到晚出去冒险,也没见你给我带点东西回来?你说你就是有半点想到我这个老太婆,我也不会站在这儿骂你……” 车夫两人幸灾乐祸地看着逊空挨骂,塞隆则悄无声息地从蓬车上爬下来,走到了逊空身边。 咄咄逼人的乔伊斯老妈子见逊空腿边突然多了个蓝眼睛的小女孩,眼中的刻薄顿时软化了不少。 “哎呀呀,这个孩子……虽然不是咱们魔族的孩子,但……”乔伊斯老妈子走过来半蹲着,握起了塞隆的手,注意到了塞隆手上拿着的白蓟,“这是雪莱那老太婆送给你的?” 乔伊斯老妈子和逊空对视一眼,笑道:“那老太婆,可能有很久没有主动送给过孩子花了,丹妮那些花儿还是欧内斯特去要的……看来那老太婆还蛮喜欢你。” 塞隆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热情的老妈子。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乔伊斯老妈子问道。 “诺拉……”塞隆想挣脱开这个老妈子的手,却发现这老妈子手上尽是茧子,手劲也大,看来平时做了不少劳务,“……诺拉·希尔。” “希尔小姑娘,你跟我来……”乔伊斯老妈子站起身来,牵着塞隆往福利院中带去,却被塞隆拉住了。 “没事,我们这里是红衫城福利院,不会伤害你的。”乔伊斯老妈子慈祥地回头道。 “还有先生!”塞隆指着贝拉米驾驶的那辆篷车。 乔伊斯老妈子看向那辆篷车,狐疑地看了逊空一眼,发现逊空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尴尬地挠着后脑勺。 松开塞隆的手,乔伊斯老妈子迈着小碎步走到后面的篷车,顿时看到了蓬车里躺着的鸦羽。 捂着嘴惊叹一声,老妈子瞪大了眼看向贝拉米和逊空,只见这大汉朝着塞隆努努嘴,然后无奈地耸了耸肩。 “他是我的老师,为了保护我受了重伤。”塞隆走了过来,眼泪汪汪地说道。对于鸦羽负伤的事情,塞隆一直都愧疚不已,现在跟眼前这个慈祥和蔼的老奶奶讲起,不禁悲从中来。 “你们……”乔伊斯老妈子有点没弄清楚现在的状况。 这时逊空走过来,蹲下身附在老妈子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妈子立刻反应过来,又上前拉住了塞隆的手,“希尔小姑娘,等下我就安排人来将你老师安顿好,你放心,我们福利院不止是照顾小孩子,还为城西的贵族提供着家政服务——毕竟,如果光凭教堂的拨款,可养不了这么多小孩子。” “来,我们先进去吧,你看你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跟着欧内斯特那几个糙老爷们儿混,浑身都沾上了臭气,得好好洗个澡了。”拍了拍鸦羽身旁的木栏,乔伊斯老妈子便拉着塞隆穿过大门走进了福利院。 推开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外表是男性的雕像,雕像下是一汪流动的泉水,泉水从池子边的小孔中溢出,流向雕像下的一圈凹槽,仿佛汇入地底般消失不见。 一条横贯左右的长廊穿过大厅,可以看到每隔几米便有一个小门,有几个年迈的老奶奶从里面进进出出,看见乔伊斯老妈子,都要问声好。 整个大厅都由乳白色的石头砌成,左右对称着各安置有两座盘旋的石板阶梯通向第二层。 “这一层是咱们福利院家政的员工住的,”乔伊斯老妈子介绍道,“当然,她们平日里没活干的时候,就会‘兼职’照顾我们这儿孩子们的起居,今后你还需要跟他们相处……” 拉着塞隆绕过雕像,塞隆发现这座正面是男性的雕像,背面居然还有一半雕刻着女性外貌。 如果说正面的男性慈眉善目,这背面的女性用凶神恶煞来形容也不为过。塞隆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内心深处升起。 为了不引起老妈子的怀疑——塞隆怕这是关于教会的什么信仰方面的东西,她一个普罗托人从未接触过教会——塞隆很自然地跟着乔伊斯老妈子上了楼。 二楼是一个圆形的大厅,巨大的窗户将大厅照得敞亮,大厅左右同样排着长廊与上下的楼梯,塞隆被领到右边长廊的第五个房间,“正好咱们这里有个小姑娘,因为主教的赏识,送到特鲁宁布拉深造了——那可是天降的好福分——所以你就先住在这里吧。” 乔伊斯老妈子推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 正对房门的是一扇长方形的大窗户,窗户下是两张小桌子,小桌子边各摆着一张明显清洗过的洁白的床。 房间并不大,但也足够两个小孩活动了。 “还有丹妮小姑娘也住在这里,正好欧内斯特也喜欢丹妮,你们应该有很多话题可以聊,”乔伊斯老妈子绕到门后,塞隆发现床脚还摆放着有几个小盆和棉巾,应该是供洗漱用的。“你拿着这些,出门往右的拐角过去,再拐一次就是淋浴房——不过你记住,要洗热水的话,需要在淋浴房旁边接一桶。我们这里气候可颇为寒冷,洗冷水很容易感冒的。” 塞隆接过一个小木桶,一块棉巾,老妈子继续补充道:“洗了澡过后,就来下面的院子里来,孩子们还在上早课,也希望你能参与——顺便介绍一下自己,好吗?” 塞隆愣愣地点头答应,“那先生他……” 乔伊斯老妈子和蔼地抚摸着塞隆的头,温柔地说:“你这孩子……放心吧,你的老师我们会好好安顿的,等你好好洗个澡再说,女孩子得干干净净的呀。” 塞隆听罢,心想也有道理,自己从经历了这么多事,还没有好好清洗一下——既然暂时安全了,自己也收拾收拾,好做下一步的准备了。 第三十二章丹妮 抱着木桶穿过长廊,塞隆发现这座福利院的构造是中空的方形,四栋相连的小楼围着中间的庭院。从二楼看过去,那庭院四方种着不知名的绿植,青绿的草坪上坐着十来个孩子,有个老妈子站在他们面前拍着手维持纪律。 那儿应该就是自己等会儿去的地方…… 塞隆提着桶先来到热水房,这里有一个大锅炉,锅炉边有个佣人维持着热水的供应,塞隆跟她打过招呼后,接了满满一桶热水,从锅炉房穿进澡堂中。 把衣物都挂在墙壁上,将雪莱奶奶送的花儿放在一边。一阵寒意袭来,塞隆赶紧用棉巾沾湿了热水擦洗起身子来。 中途锅炉房的老妈子进来给塞隆带了一套福利院的衣服,塞隆道过谢后,趁着水温尚热,赶紧将一桶水从头淋到脚,迅速用棉巾把身上擦干后,套上了福利院的衣服。 这还是塞隆第一次穿裙子,这套衣服一共三件,里面是一件白色的圆领罩衫,外面套一条红棕色的粗毛呢长裙,下身是一条厚厚的白色棉裤——还有一双粗皮的厚靴子。 塞隆又用力擦了擦湿透的头发,跟锅炉房的老妈子道别后,提起木桶,把花儿放在里面,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记起了乔伊斯老妈子的叮嘱,塞隆放好东西,走下了楼。 从二楼的楼梯下去,塞隆又见到了那个凶神恶煞的雕像背面,她咽了口唾沫,缓缓朝下走着,仔细端详起这座雕像来。 雕像正反面各披着一件长袍,正面男性外表的雕像张开双臂作拥抱状,面容慈悲;背后这女性外表的雕像却将双臂交叉于胸前,头上戴着荆棘头冠,如受苦一般。 盯着那背面的雕像看久了,内心还是会有一股莫名的寒意。塞隆连续瞥了那雕像几眼,若有所思般,推开了大堂通往庭院的门。 门一推开,青绿的草坪映入眼帘,仿佛在门中一样。庭院四面有几个遮阳的小棚,棚下长有五颜六色的小花,自由地在风中摇曳着。 塞隆的到来,吸引了十多个魔族小孩的目光,很多小孩第一次见到妖族人的模样,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她。 那教书的女仆见塞隆进来了,赶忙过来牵起塞隆的手,带到了小孩们的面前。“来,小姑娘,给大家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塞隆扫视了一圈,恍惚之间,因为所有人的服装都一样,她一张脸都没有记住——她发现自己尤为不擅长记住人的相貌,现在想来,她都记不住马夫弗兰克长什么样子了。 “大家好,”塞隆微微一躬身,像众人行礼,这是先生教她的魔族礼仪,“我的名字叫……诺拉·希尔,我是妖族人。” 在女仆的示意下,孩子们大声鼓起掌来,并对塞隆表示了欢迎。塞隆又行了一礼后,坐到了孩子们的前面,跟一个脸上长着小雀斑的女孩儿并排坐着。 女孩儿甜甜地笑着,冲着塞隆打招呼,塞隆也礼貌地应答着。 “好了,孩子们,”女仆拍着手让小孩们都安静了下来,“我们迎来了一位妖族小朋友,而大家都知道,前几天,我们的小杰克,因为天赋异禀,被厄洛斯主教大人赏识,送往了赞格威尔王城的特鲁宁布拉分校——而特鲁宁布拉吟游诗人学院,便是起源于妖族!” 女仆热情地俯下身,“希尔小朋友,你来自妖族,可否跟我们介绍一下泽塔贝拉王国的妖族文化?” “我……”塞隆一瞬间慌了神,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我是艾利冯斯出生的妖族人……我爹是妖族过来的,可他……” “哦……非常抱歉,小家伙,”女仆蹲下来,饱含歉意地握住塞隆的双手,“我们换一个话题吧……希尔,听乔伊斯跟我说,你好像很有唱诗的天赋,所以将你分到了我的唱诗班,能不能为我们清唱一段?唱诗是为了净化我们的心灵,让我们的灵魂随着歌声升起,这样,才能和祂……更为接近,也能忘掉你心中的苦痛。” 塞隆云里雾里听完这一席话,除了听懂了这女仆要她为众人清唱一段之外,什么净化、祂、苦痛……这和先生告诉她的,可完全不同。 清了清嗓子,塞隆才想起来自己吃过早饭之后一口水都没喝过,立刻紧张起来,生怕自己发挥不好。 她坐在这里,想到了以前的时光,小心翼翼地唱道: 泪水,无端的泪水,我不知道流泪为了什么 泪水自某种神圣而绝望的深渊 涌上心头,聚在双眼 我就这样看着欢快的秋日田野 思索不再复现的往日...... 停了一下,塞隆发现面前的女仆一脸震惊地看着她,那眼神让她有点儿毛骨悚然…… 回头扫了一圈,那些孩子无不长大了嘴,像是看到了什么异类似的,让塞隆没法儿继续唱下去了。 “希尔姑娘,你的歌声……”女仆顿了顿,露出了微笑,“是我听过最美妙的声音了!” 孩子们都鼓起了掌,特别是塞隆旁边的小姑娘,眼神中赞许不已,流露出特属于孩童的真诚。 塞隆在掌声环绕下,颇为不好意思地挠着鼻子,微微低下了头。 “只不过……”女仆话锋一转,正色道,“希尔,你这诗……是谁写的?为何我从未耳闻过?” “啊?”塞隆难以置信地长大了嘴,“这是诗人丁尼生的诗歌啊,他可是妖族的桂冠诗人……” “桂冠诗人?”所有人茫然不解地思考着这个名词,像是第一次听说一般。 塞隆突然明白了。 “啊啊……就是那个,我的老师也是妖族人嘛,他以前在特鲁宁布拉学习过,所以认识过里面的几个不出名的吟游诗人……老师他很喜欢的一些歌,就会收录下来,然后就教给了我……”塞隆想到一句是一句地解释道。 直到女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后,塞隆才暗自松了口气。 他们跟自己不一样,塞隆想道。从小接受的是圣加尔德的教育,而自己从小是被叛教者的思想熏陶着,自然跟他们所认知的世界有所不同。 差点就露馅了…… “这些诗歌确实不错......出自特鲁宁布拉的诗都不错,”女仆夸赞道,“但在我们唱诗班,特别是外出汇演的时候,只能唱颂歌哦,希尔小姑娘。” 见塞隆点头答应,女仆也满意地拍拍手,“好了,希尔用歌声告诉我们,她也有资格加入我们唱诗班——大家在平日的相处里,记得多关照我们这唯一的妖族姑娘!” 掌声过后,女仆也开始正式教导起来,不过塞隆有些心不在焉的。 首先这些知识先生早已经教过她了,诗歌的抑扬格,押韵和唱法,都是她从小就在练习的东西。 更何况,这里教的所谓圣加尔德的颂歌,格式都很简单,虽然只举了三两首诗的例子,但主题可见一斑,无非就是歌颂神明与圣加尔德的伟大功绩。 塞隆的心思,早就飘出了这处庭院,一会儿飞往了下午要去的冒险者协会;一会儿又飞向了神秘的红杉林。 虽然天气寒冷,但太阳挂在头顶的时候,还是能感受到些许暖意。一上午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了,塞隆迫不及待地在一楼后面的餐厅吃过饭,便问起逊空的行踪来。 吃饭的地方是一处红色与黄色相间的大厅,大厅尽头摆着几口大锅,锅里都是炖菜,大锅旁边是一炉蒸锅,蒸锅里有红薯和土豆,基本上够福利院的人用餐。 “如果逊空来,他一人就能吃完那座蒸笼!”正巧乔伊斯老妈子也在食堂,听到塞隆的问话,向塞隆介绍道。 “希尔小姑娘,你也别着急,逊空说过的话就没有食言过的,”老妈子笑呵呵地说。“不过呢,这人应该去森林的哨站报道了,他大多数时间可都呆在哨站的——你可能得睡个午觉,才能等到他来咯。” 塞隆点点头,安心地剥着土豆皮。 “乔伊斯奶奶,你们在说什么呀?”这时一个小女孩端着木碗走到了她们身旁,木碗里是一份胡罗卜和白菜炖猪肉。 塞隆从她脸上的小雀斑认出了这时今天上午坐在身旁的小女孩,女孩笑起来脸颊旁荡起了浅浅的梨涡,还蛮可爱的。 “丹妮!你认识希尔吗?” “当然,希尔今天加入了我们唱诗班——我觉得她的歌声比我都好听呢!”丹妮说。“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呀?” “哇哦……”乔伊斯老妈子惊喜地看了塞隆一眼,转换着话题,“我们在谈逊空的事情,这孩子要逊空带她去冒险者协会看看——希尔小姑娘一直有一颗冒险者的心。” “逊空……冒险者?!”丹妮砸了一下碗,惊慌失措地说,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塞隆。“你为什么要加入冒险者协会?” 塞隆不太明白丹妮为什么这么激动,她将之前跟逊空说过的话又告诉了丹妮——这里是福利院,孩子们都无父无母,塞隆并不担心这些孩子不能理解她。 她也从未畏惧过心里的阴影,对她而言,变强道路上的执念足以让她战胜任何阴影。 丹妮听她说完,松了一口气似的,又饱含着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擅自揣度了你的意思,我以为……” “你以为我喜欢逊空?”塞隆心直口快地说。 “不……不、不是的!”丹妮涨红了脸,完全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妖族小姑娘这么直肠子,直接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妖族人都是这样的性格吗…… 乔伊斯老妈子笑呵呵地看着两个孩子交谈着,既然她们和逊空都有关系,又是室友,那等会儿,可有好多可以聊的了…… 第三十三章登记 塞隆吃完饭后,没有返回宿舍,而是跟随着乔伊斯老妈子一起前往了福利院四楼。 四楼是图书馆与医务室,虽然好奇于福利院的藏书,但先生的情况还是更重要。 一进医务室,便有一个女仆过来向他们抱怨逊空包扎病人的手法有多么差劲,差点让鸦羽留下顽疾,届时就不是治疗能搞定的了。 塞隆的目光越过女仆看到了依旧昏迷着的鸦羽,阳光很好,他安静地躺在床上,被厚厚的被子盖着。 “你老师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因为受伤和过度疲劳才一直昏迷,应该很快就能醒来了。”女仆捧着一碗水拿了个小勺子,舀少许的水洒在鸦羽的嘴唇上。 塞隆忧心忡忡地看着鸦羽的嘴唇微动,鸦羽一时不醒,她现在的处境就越被动,其它城里的东西,还能用自己是农民的孩子搪塞过去,可下午要去教堂,教堂的情况,塞隆是一概不知的。 对于一个普通的平民,不知道圣加尔德的情况,塞隆也害怕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出现。 先生…… “喂!乔伊斯老妈子!” 窗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喊声,塞隆听出了那是逊空的声音。乔伊斯老妈子走到窗前,骂骂咧咧地回着嘴。 塞隆也跟着走了过去,逊空看到了窗前的塞隆,那手挥得是更起劲了,赶忙叫塞隆下楼来。 乔伊斯老妈子慢吞吞地扫了塞隆一眼,拍了拍塞隆的肩膀,和蔼地笑道:“放心吧,你在这里不会受伤害的。” 塞隆点点头,转身驻足在鸦羽床边一会儿后,便离开了医务室,下了楼。 到了楼下,塞隆发现之前一起吃饭的丹妮也在门口,逊空蹲着,正把今天早上雪莱奶奶给他的花交给丹妮。 丹妮环住逊空的脖子,很是亲昵的样子。 “丹妮,这是希尔——诺拉·希尔,”逊空见塞隆走近,抓着丹妮的小手臂,介绍道,“大叔我救下的一个妖族小姑娘,你们……” “我们已经见过啦,她还是我室友呢!”丹妮吐舌道。“而且,逊空大叔,希尔已经成为我们唱诗班的的一员了!”说着,丹妮拉起了塞隆的手,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 “我就知道,”逊空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这一站便把两个姑娘都盖在阴影里了。“我早说你有这个天赋,你看,我说得没错吧——丹妮,你先回去吧,我带希尔小姑娘去一趟教会。” 丹妮知道逊空要带塞隆去做什么,也就不说什么,乖巧地点点头,“逊空大叔,记得来看我们的演出哦!” 笑着道别过后,逊空让塞隆上了篷车,大胡子贝拉米和弗兰克都没来,只有逊空一人驾驶马车。 “等会儿我们先去教会,”逊空看塞隆上车后,悠悠地说道,“我在哨站问过教会和协会的人,冒险者协会审核要的文件还蛮多的,首先是艾利冯斯公民居住证明、王国的户口证明,还有教会的信徒证明——虽然程序多,但不得不去遵守,毕竟要按规矩办事嘛!” 户口……居住……信徒……塞隆陡然紧张了起来,开始后悔自己听先生讲课的时候没有好好了解一下王国的概况,什么户口、王国有多少公国,有哪些著名的城市,自己是一概不知。 全用来学诗了……塞隆的心跳地砰砰的,思考着应该怎么接话。 “不过呢,”逊空没有回头,抬起一只手摇了摇手指,“我逊空最怕的就是繁文缛节,让我去跑教堂,找一个个愁眉苦脸,睡眼惺忪的司铎,那我做不到,我怕是会在教会里憋死。” 塞隆好奇地看向逊空。 “哼哼……”逊空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羊皮卷,冲着塞隆显摆了一下,“你这些证件,我托哨站的朋友帮你做好咯,我们直接去冒险者协会便是!” “逊空!”塞隆的心情有点激动。 “嗯?” 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塞隆愣了一下,才轻声道:“谢谢你。” “哈哈,不用不用,”逊空豪气地一挥臂,将羊皮卷递给塞隆,“我就是怕麻烦而已,以前我去搞资格审核,那几个老家伙……唉!” 塞隆将羊皮纸摊开,上面写有她的各种信息,她的假名和种族,她的住址与户口——已经变成了红衫城福利院,户口信息上甚至说自己从小在红衫城福利院长大,信仰着圣加尔德。 每张羊皮纸上都盖有火漆印,火漆印上是一男一女的侧面像,它们背对而立,像极了塞隆在福利院看到的雕像。 莫非……这就是双子神? 塞隆默默地收起了羊皮卷,又跟逊空道了一遍谢。 这次他们并没有经过集市,而是走的另一条可以直达教堂的路。教堂近了,塞隆才意识到,这座教堂的高度像是普罗维登斯里那座的好几倍,那尖顶塔尖,仿佛刺入了云层一般。 因为昨天是在晚上去的教堂,塞隆都没机会看清教堂的建筑风格。先生教过她,世界上的美都是共通的,塞隆虽然痛恨圣加尔德,但这座建筑确实是美轮美奂。 建筑有三层,每一层都有…… 等等!昨晚! 塞隆猛然反应过来,惊惧交加地看向前方驾着车哼着小曲儿的逊空。 昨晚被追杀,到现在,一天不到,通缉令已经贴到了这里……自己很轻易地过了城门的关卡,而现在,逊空要带自己去教会…… “噢,要到了!”逊空勒住了马绳,车头的马匹转了个弯,没有去教堂的正门,驶进了另一条路。 塞隆眼神越发地凝重,她半蹲了起来,一手抓住木栏,另一手握紧了拳头,没人注意到,她的瞳孔居然微微地扭曲了…… “你看,希尔小姑娘,”逊空没有注意到塞隆反常的行动,还跟塞隆指出了他们所前往的那座建筑。“冒险者协会和教会是相邻的,西边的教堂建筑群是一个扇形,扇尖儿是红衫城大礼拜堂,后面是三座教堂办公楼,修得可就没这么好看了——还没有咱们福利院好看。” 逊空的话塞隆基本没有听进去,她仔细地观察着逊空的表现和车的走向。羊入虎口,如果一有异样,塞隆必定会暴起杀人。 “……再后面的五座小楼便是我们冒险者协会了,所以我们得绕到后面去,”逊空回过头来,发现了塞隆异常的行为,还有那冷酷的眼神。“希尔小姑娘,你在怀疑——我要害你吗?” 塞隆收回了手,颓然坐了下来,把头枕在小臂上。 “嗨……”逊空表情古怪地转过头去,“我们确实认识没多久,你之前又受了那么多伤害,警惕一点儿也正常。” “不过,我还以为你是相信我了才愿意跟我一起来的呢,”逊空自嘲地说,“不相信我也没事,我还有行动会给你证明的嘛,我打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肯定不是个坏孩子。” 见塞隆一直沉默不语,逊空也不自讨没趣了,他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内向的孩子。这些孩子心里有块疤,他们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肯跟他人吐露心声,要敲开他们的心防,不是几句话就能成功的。 “我们到了,”逊空停下马车,把车停在了路边,将马绳交给了小楼门口的一个守卫,这个守卫会安排专人看管。“下来吧,希尔小姑娘,你放心,那好证明。” 塞隆的额头重重地在手臂上顿了顿,毫无表情地跳下了车。 逊空叹了口气,他走到前面,给塞隆指着路——因为身高过于悬殊,逊空得塌着一边肩膀俯身,塞隆才能注意到他的手。 “哟,这不是逊空大爷吗,怎么有空来协会了?”进了门后,因为太过显眼,协会里的冒险者纷纷跟逊空打起招呼来。 和这些人寒暄过后,逊空带着塞隆来到一个和塞隆差不多高的柜台前,逊空用手指节叩了叩桌子,引起了桌后那中年人的注意。 “霍尔大爷,我这里要做个冒险者的资格审核,你得给我看看,顺便安排一下审核时间。”逊空两只手撑着桌子,把自己的身高放低了许多。 那名叫霍尔的中年人戴着一副木制的眼镜,背靠着一张木椅,正翻阅着手中的文件。他身后是一列大柜子,柜子上放着一卷卷羊皮纸。 听到逊空叩桌子,霍尔伸手抬了抬眼镜,“逊空?你哨站那边不是很早就不招人了吗,怎么,知道自己人手不够,负债总比死亡强?” “嘿,你少贫嘴,”逊空嘴巴向下歪了歪,“我不说话是让你有自知之明,哪知道你还真能叨叨,别废话,赶快。”说着他从塞隆手里拿过那几张羊皮卷,拍到了桌上。 霍尔这才注意到还有个小孩子站在桌前,他又扶了一下眼镜,“你说的资格审核,不会是这个小孩子吧……你得知道,我们协会确实是缺点儿人手,你能带新人我很高兴,可……” “别废话了,赶紧的!”逊空打断了霍尔的喋喋不休。“你看看这孩子符合条件不。” 霍尔话头被哽住,很是不满地甩开羊皮纸,眯起眼睛小声读出了上面的内容:“诺拉·希尔,女孩儿,十三岁……”他狐疑地看了塞隆一眼,继续读道:“妖族人,福利院长大……” 十三岁?塞隆疑惑地看向逊空,发现逊空朝她眨了眨眼睛。 塞隆也心领神会,不再言语。看来自己的实际年龄其实根本没有达到冒险者的要求,所以逊空才给自己伪造了信息……自己先前的怀疑确实有些愧对他的好意了。 “行,可以,”霍尔从桌子下拿出一根细线,把几张羊皮纸证明捆在了一起,转身放到了后面的柜子上。“过几天会有信使去她的住址通知考核的,这么个小孩子,你可得教教她咱们得考核些了,我记得上个月的考核,有个小伙子……” 逊空听这接待员又开始唠叨,不禁扶额,带着塞隆转身就走。 第三十四章告别 塞隆自己也没想到,本来以为会跑很久的资格审核,在逊空的带领下,不到十分钟就搞定了。如果不是逊空,塞隆确实可能要办理一下午不止。 现在无事可做,逊空也就将塞隆送回了福利院,并称自己在红衫林深处的一座哨站工作,之后还会再去开辟一处营地——如果考核得早,塞隆又顺利通过了,他就能带塞隆一起探索森林。 平日里大多的工作都是很无聊的,除非接到探索或异兽剿灭任务,不然就是值班、守夜、区域例行检查防火。 因为人手确实不太够了,所以逊空这次不仅是来带塞隆办理审核资格的,也是来为他们哨站招募新的冒险者。正好这几天就会进行冒险者考核,他也就干脆不回森林了,等招募到新的同事再回也不迟。 “哈哈,还是因为懒,而且哨站那边睡得太不舒服了,正好来偷个闲。”逊空大笑着搓搓自己的卷毛,毫不掩饰地向塞隆说着自己的小心思。 塞隆也只是应付地笑笑,她问逊空:“逊空大叔,你……是怎么长到这么高这么强壮的?” “嗯?”逊空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啊……我不是魔族人啊,你第一次见到蛮族吧。” 蛮族?塞隆好像听说过这个种族。 “我来自尼克忒利欧斯蛮族附属国,”逊空咧咧嘴,“是不是很难记住这个名字?蛮族也叫尼克族,是魔族的一个分支种族,我们那边的人都长这么大个儿。” “尼克蛮族,巫伯撒斯拉冰川边的魔族分支,体格高大,多毛,少数族人眼睛呈红褐色。”塞隆回忆起了书本上的内容。 逊空端详起自己的手臂,又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那我不是少数——也没多少毛。” “那也不是反常的现象,逊空叔你长得这么高,我早该想到你是蛮族人的,”塞隆说,“只是我觉得我身体太弱了,那个冒险者协会里的人都在怀疑我——不过,谢谢你改了我的年龄,冒险者协会是不是不允许八岁的小孩子加入啊?” “嗯哼,”逊空点头,“最小年龄是十二岁,在魔族,十二岁的小孩已经可以媲美其他种族的成年人了——龙族除外——虽然你是妖族,但好在是魔族出生的,也算是钻了空子。” “你要是想身体强壮点儿,那就好好吃饭吧!你现在还小,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儿,就能强壮起来了。” “不是……比如你们冒险者战斗的时候,那种力量和体力,肯定不是吃得多就能解决的,是锻炼出来的吧,我也想锻炼自己!” 逊空沉默了片刻,靠在木栏上,把手臂放了上来,长舒了一口气:“锻炼自己吗……” “行,执着的孩子,”逊空抬起小臂晃了一晃,“可真应了雪莱送你的花语,明天吧……明天一早我就带你练习,今天先给你制定一下计划。” 塞隆忍不住问道:“逊空叔,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包括福利院的大家,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好?”逊空微微惊讶,随后便笑出了声。“孩子,这不是好,我们对任何孩子都是这样的,是我们应该去做的事情——如果福利院都对孩子不好了,那这世上还有孩子的容身之处吗?” “这世上有很多肮脏,邪恶和不公正,但这些都不应该由孩子来接触与承受——希尔,你已经承受了太多这个时候不该承受的苦痛,我和老妈子她们,或许无法让你忘掉那些伤害,但我们都想让你尽可能健康地成长。” 逊空停下了马车,“呼……到了,你先下车吧,我去后面把马车放好。” “嗯……”塞隆下了车,向逊空点头道。“谢谢你,逊空叔。” 逊空摇了摇手,权当接受了这次道谢,赶着马绕去了福利院背后。 塞隆推开了福利院的木门,跟前庭打理花园的女仆打过招呼后,进了福利院。 因为不知道福利院的安排,塞隆在一楼大厅后前往中庭的门那儿趴着听了会儿,发现庭院里没有声音后,便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缓缓推开门,塞隆的室友丹妮正面对着墙,沉沉地睡着。塞隆这才意识到她来回冒险者协会,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大家应该都在午睡。 床中间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朴素的棕色陶瓶,瓶里插着几朵小花,塞隆认出了雪莱奶奶送给自己的白蓟,其他的花应该是丹妮的。 塞隆没有午睡的习惯,她蹑手蹑脚地爬上床,下意识地试了试床的弹性——这里的床比自己家里的那张要软得多,家里都是木板床。 由于这软床实在诱惑,塞隆轻轻地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 她思考着这不到二十四小时,短短的时间之内,她所经历的所有事情。昨天这个时间,自己获得了圣力,才将自己身上的秽物洗净,等待着夜晚的来临。 可这一等,却等来了自己的噩梦。 如果真的是噩梦就好了,至少梦可以醒来…… 塞隆发现自己不是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而是家里的床睡着不舒服。那柔软的枕头包住自己的脑袋,塞隆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再醒来时,自己是被隔壁床的丹妮叫醒的。眼睛睁开,塞隆感觉到了一股困倦与疲惫感流过全身。自己昨晚在马车上睡一晚,舟车劳顿,身体的疲惫倾泻在柔软的大床上,也算恢复了不少。 看塞隆坐了起来,丹妮甜甜地笑着,脸颊上两个小梨涡在塞隆眼里竟有一点儿心灵被治愈的感觉。 “丹妮……现在几点了?”塞隆问道。 丹妮没说话,抬手指向了门口。 塞隆循着望去,门上赫然挂着一个圆形的时钟,指针显示着两点。 “我们的午休时间是下午一点到两点,”丹妮说,“过会儿,杰拉德叔叔和泰勒奶奶会带我们去广场彩排,晚上有汇演活动!” “汇演?”塞隆愣了愣,“就是唱诗班到广场去唱歌吗?” “嗯嗯,”丹妮点头如捣蒜,“不过希尔你才加入我们唱诗班,就不用上台汇演了。不过之前乔伊斯奶奶跟我说,要把你带上,让你熟悉一下咱们唱诗班。” “福利院的唱诗班和主教唱诗班也不一样哦,主教唱诗班我们福利院只有几个孩子在里面,当然,包括我!”丹妮有些得意地说,“塞隆,你唱诗也好好听,等会儿杰拉德叔叔来了,你得抓紧机会——杰拉德叔叔是主教唱诗班的经理。” 杰拉德……就是今天早上的那个瘦子吗……塞隆乖巧地点头,听着丹妮不停地说着话,默默把一些事项记在了心里。 “对了,希尔,你之前跟我们唱的诗,就是那个诗人丁、丁……” “丁尼生。” “对对,丁尼生!”丹妮恍然大悟,“我觉得他的诗好好听!说实在的,我小声点哈……比我们唱的颂歌好听多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希尔你唱得好听!希尔!你再给我唱一下那首诗嘛!我还想听!” 塞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偷偷瞥了丹妮一眼,正好与她充满期许的目光对视。 快速收回目光,塞隆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唱诗。 突然楼下的庭院传来一阵锣声,生生打断了塞隆的酝酿,刚要唱出口的词儿又给咽了回去。她们来到床边往下望去,塞隆看到了那个早上见过的瘦高男子,他身边是一个穿着厚实长裙,戴着冠帽的女仆,正一刻不停地敲着锣。 “啊!杰拉德叔叔来了!”丹妮跺了跺脚,很是不满这锣声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她的聆听,“希尔,我们先下去吧!泰勒奶奶是个急性子,集合晚了,咱们是会被骂的!” 很自然地牵起了塞隆的手,丹妮拉着塞隆向楼下跑去。 她也太自来熟了吧!塞隆以为自己已经是很自来熟的一个人了,但丹妮不过跟她见过几面,好像就已经把自己当朋友一样看待了。 塞隆自己其实并不知道,圣力——或者是圣石碎片——给她带来的变化远不止容貌的改变那么简单。 自己不仅普罗托人的特征已经完全消失,相貌一点微调更是会让人直叹一句底子好。况且,在一个拥有唱诗班的福利院又有出色的歌喉,实在是让人很难不喜欢这个孩子。 到了楼下后,庭院里已经稀稀疏疏到位了几个小朋友了。 杰拉德看丹妮和塞隆来了,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笑容便堆满了整张脸,带起了一大片褶子。 笑起来好难看……塞隆下意识地想到。 丹妮欢呼着跳到杰拉德面前,杰拉德也很配合地抱起她转了几圈。 其他孩子已经见怪不怪了,看来丹妮确实很受这位主教唱诗班的经理喜欢。 丹妮开心地向杰拉德介绍着塞隆,杰拉德也只是应和着,他上午其实已经跟逊空讲好了会带塞隆去主教唱诗班试试的——虽然还没有听过塞隆唱,但连丹妮都夸赞的歌喉,想来应该不会差。 就这样,孩子们陆陆续续地到齐了,泰勒奶奶又敲了一下锣,塞隆和福利院唱诗班的十来个孩子便离开了福利院,前往了市中心的广场。 目送着他们离开了中庭,鸦羽退了几步,一边轻声叹气,坐到了病床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的?”鸦羽问道。 “我看到你的信号了呀……呃,你安心,我跟魅姐是一起的,就算你不相信我,你也得相信魅姐不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你要走了?”片刻的沉默后,男人又问。 “我得去完成一些必须要完成的事——我已经暴露了,圣加尔德也盯上了我,在这里只会害了你们,也会害了塞隆。”鸦羽从内兜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古铜色圆盘,“你把这个交给塞隆吧,我要去泽塔贝拉了。” “……因为她?”男人的话语里带着些许惊讶。 “对,既然我暴露了,她必然又会重新被圣加尔德盯上,我得去跟她汇合了。”鸦羽站起身来,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件崭新的袍子,披在了身上。 “塞隆就麻烦你照顾了,她……可能是我们的希望。” 第三十五章变故 塞隆偶然瞥见远处一道黑影划过天空,定睛一看,那晴空澄澈,想来应该是什么鸟类。 于是她收回目光,跟上了前面呼喊着她的丹妮。 红衫城的市中心同样设有一座教堂,城西的教堂主要是行政功能,各项事务都在那边办理;市中心的教堂负责的是红衫城及其周边小城镇的文娱功能,由红衫城的三位大主教之一的夏尔大主教主持。 塞隆他们步行了将近半个小时,穿过一条狭长的被居民小楼夹住的小巷,塞隆这才见识到了真正属于大城市的气派。 因为狭窄小路的对比,前方豁然开朗,整片广场由玉白色的地砖铺就,干净整洁,如同细刷扫过的桌面,极微小的一粒灰尘都会被吹开。 目光从脚从下往上扫去,穿过宽阔的广场,正眼所视,是一座三角形的教堂,教堂整体呈和广场所匹配的大理石白,由石头与木梁构成,顶部尖顶被古铜色的金属所包铸,顺着两边如阶梯般向下递减,远远看上去像几道白色的,高低不一的栅栏拼在一起。 这种极富有气势的场景,深深地刻在了塞隆的心中,她此后每到一座城市,都会前往中心广场,看看它们能否与红衫城的相媲美。 “这座教堂叫杜莫主教堂,是红衫城最早的一座教堂,本来也具有行政功能。因为圣加尔德的扩建,城里修了另外两座新的教堂,再加上夏尔大主教的入驻,这座主教堂便主要负责城里的文艺活动了。”泰勒奶奶也知道塞隆初到这座城市,于是热心地向这个孩子介绍着。 广场上人不多,塞隆后来才知道是广场专门为唱诗班腾了位置,虽然围着广场的还有不少小摊小贩,但广场中心,确实只有他们这些孩子。 除了福利院的唱诗班,塞隆还见到了其它统一服装的小孩子——可能是其它福利院的。但转念一想,一座城市应该也没有那么多孤儿,可能会有学院之类的来参与吧。 学院也是先生教给塞隆的名词,除了大陆最出名的特鲁宁布拉,几乎所有城市都设立有属于自己的学院,用于基本的培养教育。 “希尔!今晚会举行城里的文艺汇演!”丹妮蹦蹦跳跳地来到塞隆身边,“到时候夏尔大主教会到场,给参赛的唱诗班打分,获胜的唱诗班可以得到奖金和杜莫主教堂唱诗班的随同演出机会!” “这……”这么多规矩,让塞隆犯了难,“赢了这些比赛,奖金我明白,可那个随同演出……有什么用啊?” “有什么用?”丹妮睁大了眼睛,“当然有用啦!随同演出可就不止在红衫城演出了!可能去公国——乃至其它公国的大城市!而且还有进入主教唱诗班的机会!” “夏尔大主教可是我们公国唱歌最好听的人!” 懵懵懂懂地听丹妮说完,塞隆还是不太理解这种制度的各种关系——先生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圣加尔德详细的体系,就…… 远处过来了一堆裹着大衣,踏着厚皮靴的工人,后面的几个人扛着篷布和木棍,看来是要在这里搭一个简易的棚子,晚上主教应该会坐在这里。 棚子就搭在教堂门口,杰拉德见工人们开工,也就和塞隆他们告别,向着教堂走去。 泰勒奶奶让塞隆和其它几个替补的孩子站在一边,观看他们彩排——十来个孩子们站成了三排,一排五个孩子,而丹妮站在第一排的中间,看来她应该是主唱。 泰勒奶奶从身上背着的篮子里拿出一沓册子,分别发给了在场的所有人,塞隆也收到了一份。 翻开册子,上面印的便是福利院唱诗班要排练的诗歌——是一首颂歌,名为《神赐恩惠》。 “不要效法这个世界,只要心意跟新而变化,叫你们察验何谓神善良、纯全、可喜悦的旨意……”塞隆下意识地读着诗,大体就是指人应当遵循神的旨意多做善事,神必将赐予人恩惠。 诗歌哪有这么说教的…… 塞隆微微不满地看完了整首诗,合上了册子——她现在读诗基本上看一遍就能记住全部内容,只是这首诗她实在不喜欢,因此她正努力尝试忘掉它。 一想到自己以后要唱这些诗,塞隆不禁打了个寒战,心里默想,一定要将会背的诗都给抄录下来。 不过丹妮一开口,这首诗便如一道用垃圾食材与顶级香料烹饪的菜,虽然内容毫无营养,可入口依旧有滋有味。 左边女生的高音和右边几个男生的低音共同唱着,为丹妮自身清亮的声音更增添了厚实感。塞隆还是第一次听集体唱诗,确实是要比自己一个人唱有意思多了——难怪以前每周末,所有人都会去村里的教堂做礼拜。 不久后,其它唱诗班也开始各显神通,整个广场多处都响起了低低的合唱声,直到工人们搭建好棚子,彩排才正式开始。 等待几个孩子都已经等得磨皮擦痒,想去广场周边的集市逛逛时,只有塞隆还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彩排。 不知不觉之中,夜幕已然降临,经过一整天的大太阳天气,夜里也不是特别寒冷。 今晚不见月亮,晴朗的夜空挂满了星星。 借着火光,塞隆发现几个工人抬着几个半人高的铁块,吭哧吭哧地放在棚边。 那是…… “咚!” 嘹亮的锣鼓声响起,广场上所有的嘈杂声与议论声戛然而止,仿佛有人突然捏住了他们的嘴皮一样。 接着,塞隆听见了棚后传来了铁门开关的吱呀声,几束白光突然从棚后射出,紧随着那几个工人抬过来的几个铁块居然纷纷发出了柔和的亮光,直接将几乎半个广场都照亮了。 这是什么东西…… 这新奇的玩意儿极大地激发了塞隆的求知欲,她只想近距离地观察一下那个发光的铁块,可惜那里是主教呆的地方,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着。 说不定和昨晚先生用的那个黑色的方块差不多,是叫……法阵? 夏尔大主教从棚后缓缓走了出来:她是一个中年女性,面容略显消瘦,却也有可以保养的痕迹。身着同萨拉辛主教相同的红色长袍,被几名守卫簇拥着,来到棚内。 “欢迎各位的到来,”夏尔大主教的声音如同洗涤过一般清澈,听不见一丝杂质。她挥着手,向众人行礼,“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众所周知,只有歌声才能向我们传递一切的真意。” 汇演有序地进行着,所有的唱诗班站成一个半圆,围住了主教所在的棚子,经理杰拉德通过点名让每一个班站到主教面前唱诗。 夏尔大主教一直柔和地笑着,不论大家唱得有多卖力,似乎都没能让这位主教掀起一丝波澜,但就塞隆来评价,光论歌声,必定是他们福利院胜出——丹妮的嗓音实在让人难忘。 最终结果宣布,他们福利院获得了第二名,虽然也有奖金,但却没有随同演出的机会了。而获得第一名的唱诗班都欢呼雀跃起来,大家出于礼貌,也为他们鼓起了掌。 丹妮气鼓鼓地走到塞隆身边,抱怨道:“生气!很明显就是我们唱得更好!夏尔大主教还对着我笑了呢!” 塞隆安慰道:“已经唱得很棒啦,咱们不是有奖金吗,下次在努力嘛。” “下次就是下个月了……”丹妮颓然道。 这时经理杰拉德走了过来,告知塞隆,夏尔大主教的唱诗班并不招揽外族人,所以没法为她争取。 塞隆点了点头,虽然有些许失落,但还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毕竟,自己可是普罗托人,只是冒充了妖族人的身份,才会跟他们这些魔族小孩儿站在一块儿。 想到普罗托人,塞隆今天在红衫城还是走了好些地方,确实一个普罗托人都没见到……难不成,普罗托人并不能进入这种大城市? 丹妮安慰着塞隆,让她不要气馁,称自己在主教唱诗班练习的时候,会找机会跟夏尔大主教介绍塞隆的。 塞隆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感谢了丹妮,心里却一直想着普罗托族的事情——如果自己有机会在城市自由行走,必定会去找一下普罗托人的。 或者让先生带自己去。 想到这里,塞隆才发觉今天医务室里女仆对自己说的话,先生很快就会醒来!说不定,先生已经醒来了,正等着她回来呢! 勉强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听完了杰拉德代替教皇的致辞后,塞隆跟着大部队回到了福利院。 一进门,塞隆便忍不住奔向了向上的石阶——大家还以为塞隆是内急了,毕竟在外面呆了这么久——可一走上阶梯,却一个不小心撞上了一堵巨大的漆黑的墙壁。 那墙壁不是别人,正是逊空。 逊空扶住被撞得踉踉跄跄的塞隆,脸色复杂。 “逊空!”塞隆心潮澎湃,他肯定知道先生醒没醒,却没有注意到逊空的神情越发难看。 “……小姑娘,有个事想跟你说。”逊空趁其他孩子还在楼下,带着塞隆上了四楼,医务室所在。 塞隆疑惑地看着逊空,医务室近在咫尺,她赶忙挣脱了逊空的手,跑向了先生所在的房间,用力推开了门—— 晴朗的夜空透过窗,让床边整洁的白色小床蒙上了一片月白色。 屋内的女仆被塞隆粗鲁的行为吓了一跳,差点儿把桌旁的煤油灯给打翻了。 “你老师他……”逊空跟在塞隆身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不见了。” 轰隆! 第三十六章法阵 夜色蔼蔼,晴朗了一整天,随着夜渐渐深了,森林中的寒气缓慢侵入了整个红衫城,将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雾蒙蒙的。 逊空双手抱着胸,看向窗外,他面前的丹妮和乔伊斯老妈子焦急地走来走去,时不时会敲一下房门。 实际上,孩子们的房间都是没有锁的,一般轻轻一推边能够推开。可是丹妮根本推不开房门,这才叫来了乔伊斯老妈子。 塞隆坐在门口,抱着一个古铜色的圆盘——据发现的女仆说,先生是在女仆出去换水的时候消失的,本来出门之前,鸦羽还在昏迷,可她打水回来之后,病床上只留下了一个古铜色的圆盘,还有一封信。 塞隆颤颤巍巍地拿起这封信,神情木然。她的神智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先生已经不辞而别。 米黄色的信封中央是一个棕红色的火漆印——没有拆封过——印上没有图案,从已然凝固的蜡上能看出,先生离开得很匆忙。 缩着腿紧紧地把门靠住,塞隆心中纠结着,指尖不自觉地把印上的蜡一点点地抠破。 直到那火漆印被完全揭了下来,塞隆还用手指摩挲着那印章印在信封上的痕迹。 要不要打开呢…… 塞隆抱紧了怀中的圆盘。 她心里也明白,先生不辞而,肯定是有很重要的原因,先生也相信自己能够理解。 可自己已经孤身一人了啊…… 理智上自己可能会理解先生的行动,可先生为何偏偏要挑这个时候,这个时候—— 一咬牙,塞隆打开了信封。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几滴泪已经划过她的脸颊,滴在怀里的圆盘上。 信封里只有一张羊皮纸,从羊皮纸上潦草的字迹,也能看出是鸦羽的笔迹: “塞隆,我走了……” 只读到第一句,塞隆咬紧了嘴唇,克制不住地抽泣起来。 “塞隆,我知道你可能会难过,会不理解,会责怪我,可我不得不走。 这几天昏迷的时候,我不断地责怪着自己,没能拯救你的父亲——你不必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是你点醒了我,我也无法克服自己的心魔,答应你去拯救家人。 ……终归而言,还是我能力不够,害死了尤里弗。 我知道,我是个妖族。实际上,妖族和兽族内部,细分了许多分支种族,除了统治阶级的纯种兽人之外,分支种族达到了上百个——而我,是妖族的其中一个分支,克鲁乌鸦的一员。 你以后读到圣加尔德的文献,可能会看到,克鲁乌鸦已经灭绝了,我就是最后一个克鲁族。这涉及到一些机密,是我无法写在信上的。 我当初跟你不同,在生死诀别的时候,我选择了抛弃我的家人,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亡,却懦弱地转身而逃,这成了我十余年的梦魇,所以我遇见影铮——这个灭族仇人之后,情绪会如此激动。 他让我警觉,即使我加入了这个名为魂临阁的反圣加尔德组织,却依旧无法有效地撼动圣加尔德这个庞然大物的根基,所以我离开了,去寻找更强大的力量。 对不起,塞隆,没有跟你告别。 离开之前,我确认了你的情况,你放心,你所处的地方非常安全。我留在这里,只会徒增危险,毕竟一个成年人,目标还是太明显。 我也知道,你为了复仇,加入了冒险者协会来锻炼自己。我支持你的行为,但你一定要记住,永远不要蒙蔽了本心,锻炼,变强,复仇,都是去成长的手段,不是终极目标。 我们恒把事业立于圣加尔德的废墟之上,如果塞隆你有意加入魂临阁的话,可以到泽塔贝拉来,我会一直等你。 但有个前提条件,你必须要先成长起来,要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要有能够保护他人的力量,更要有能被承认的实力。 最后,在合适的时间,前往泽塔贝拉。 是不是有点云里雾里的?这些条件,我相信你都会一一去完成的,也会有人来承认你——你从来都不孤单,塞隆,我们一直都会陪在你身边。” 先生的落款写在左下角,依旧是非常潦草的字迹,却能看到那名字并不叫“鸦羽”,而是“阿基里安·冯·卡佩”。 泽塔贝拉……泽塔贝拉王国…… 塞隆缓缓地攥紧了信,突然发现信背面似乎还有字迹,她赶紧展开信,翻了过来。 上面写着“阅后即焚”,以及留给塞隆的那个圆盘的用处。 先生说,这个圆盘名叫“法阵”——这是他从未教给过塞隆的知识,需要塞隆自己去了解——法阵由法阵师在不同的载体上镌刻不同样式的法阵,需要注入圣力来启动,以达到不同的效果。 比如塞隆手中的这一块,是用以储物保鲜的空间法阵,巴掌大小,里面的空间大概有一个小柜子的容量。 其原理是圣力注入,经过镌刻的凹槽,通过特定的路线流动,来达到一个循环并激活,从而达到法阵的效果。 像塞隆手中的这个空间法阵,就只需要极少量的魂力便能进行储物。 之前使他们传送的那块黑色立方,也是一个法阵,但是内部极其复杂,需要大量圣力启动。 懵懵懂懂地看完,塞隆凭自己的理解推测了一番,大概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手中的这个法阵极大地激发了塞隆的求知欲,连先生离开的悲伤都被冲淡了许多。 但她已经把先生所说的话全都铭记于心,现在的她暂时有了一个目标——在复仇这个大目标下的小目标,也就是到泽塔贝拉王国去,去找到先生。 但是先生信中所说的,变强,和别人的承认,是什么意思呢? 塞隆捏着信站起身来,周围没有火,塞隆暂时还没想到销毁这封信的办法。 总之,看完先生写的信,自己心中的难受也缓冲了许多——比自己预想中的,先生将自己抛弃在这座城市中,这样的结果要好多了,至少给自己指明了道路,告诉了自己他的真名。 这个圆盘……塞隆拿起手中的法阵,先听了一下门外的动静。乔伊斯老妈子似乎在和逊空窃窃私语,趁着这个时候,塞隆尝试着激活圣力。 半眯着眼睛,没有想象中,自己手中放出电流发出的噼啪声,反而是手中的圆盘突然亮起了一个复杂的由各种直线和曲线构成的图案。 这就是……法阵? 塞隆将拿着信封的手放到了那图案上,神奇的是,本来是金属触感的圆盘,塞隆的手指居然没有受到阻碍似的,直接伸进了圆盘中! 自己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画面中有许多东西,印章、羊皮纸、干粮、许许多多的书…… 试着将手放开,画面中倏地便显现出先生给她写的信——这样就已经把信放进去了? 抽出手,画面消失了,那法阵也停止了发亮——实际上,在塞隆将手伸进圆盘中的时候,法阵便没有发亮了。 注入一次圣力,就可以存储一次东西吗…… 塞隆暗自惊叹于这神奇的技艺,可这种用圣力来加工并运用的道具,必定是被圣加尔德垄断的。 说到底,其实自己还是被先生安排得明明白白,完全牵着鼻子走。无论是圣力也好,还是法阵也罢。 可,命运总是如此,这也是自己选择的道路。 叹了口气,还好这裙子内里还有一个小兜,自己可以把法阵藏在身上,先生虽然没告诉自己这个东西有多重要,但用圣力催动的技艺,已经触及到圣加尔德的根本了吧。 今晚那个主教两边的几个铁块,可能也是某种可以发光的法阵。 还需要了解更多……自己一定要去泽塔贝拉,但肯定不是现在,如果想了解这些,可能只能加入先生信中所说的“魂临阁”了…… 平复了一下心情,用力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泪痕,塞隆深吸一口气,轻轻将门拉开。 “对不起,大家……我之前意气用事,占用这间屋子了。”对于此事,塞隆是在真心道歉的,毕竟这间屋子一不属于她,二丹妮也住在里面,现在却被自己给关在门外。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乔伊斯老妈子走过来抚摸着塞隆的头发,丹妮也走了过来,轻轻抱了一下塞隆。 “希尔……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父母,但我知道,你肯定将你的老师看作亲人了,失去亲人肯定很难受……” 塞隆轻轻勾了一下嘴角,便放下,“没事,真的没事了,先生他只是回妖族了,说以后会回来接我的。”说完,塞隆转头对着乔伊斯老妈子,说道: “乔伊斯奶奶,谢谢你。这段时间,就麻烦你的照顾了,我不会白白住在这里的。” “嗨,你说的什么话!”乔伊斯老妈子笑着说,“要说其它地方我不确定,但这红衫城福利院,我们这里有责任照顾你!” “你没事就好,”逊空放下双手,紧张的心情也放下了许多,“你们先好好休息吧,我去巡个夜。” “我跟你一起去吧!”塞隆提议道。“我先散散心,逊空叔。” “我也……”丹妮刚想开口,却被乔伊斯老妈子叫住了。 逊空一下子愣住了,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塞隆的请求。 目送着逊空和塞隆离开,丹妮跺了跺脚,气鼓鼓地瞪了乔伊斯老妈子一眼,回到了房间里。 第三十七章同伴 杂物间在福利院南楼的拐角处,南楼背靠红衫林,从窗户望过去,可以看到银光洒在森林的树尖儿上,给整片森林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塞隆从杂物间拿出两个煤油灯。因为逊空身高太高了,进了杂物间根本腾不开身子,也就让塞隆代劳了。 逊空见塞隆出来,顺势走上前帮她关上了门,又从兜里拿出一盒火柴,蹲下身分别把两盏灯都点亮了。 接过塞隆递过来的灯,逊空朝着背后的红衫林一指:“你看,希尔,我就在正对着福利院的一座哨站值班——也是离福利院最近的哨站,你如果仔细看,还能看见一点儿火光。” 塞隆定睛一看,确实在银白色的月光之下,森林的中间还能看到一丝橙红色的光芒。 “平时的工作就是守着哨站?”塞隆问。 “对啊,”逊空耸了耸肩,领着塞隆向前走去。巡夜不仅是要监督孩子们有没有好好睡觉,也要将整座福利院的各个角落都检查一番——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繁华,这红衫城里,飞贼还是不少的。“平日里的工作都很无聊的,大多有火光的地方,异兽都不会靠近,守夜的目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万一?意思是还是会有异兽会袭击你们?” “呃……是的。” 在塞隆不依不挠地追问下,逊空还是承认了这个事实。“很久之前,红衫城建城伊始,圣加尔德便规划了红衫林的探索计划,那个时候冒险者协会还没有现在这么繁荣,建筑师与工程师只是在一小撮守卫的带领下进入红衫林。” 逊空一笔带过道:“后来,死的人多了,发现不能再损失守卫了,才开始大量招募冒险者——有趣的是,其他几个地方,包括巫伯撒斯拉冰川、匹伊德热大漠,都出现了相同的情况。冒险者协会也就因此兴起。” “因为异兽?异兽会袭击我们吗?”塞隆问。 逊空一间间房地检查着,轻轻地推开房门,看见熟睡的孩子们——有些还打着呼噜——放心地将门带上。 “不止是异兽的袭击,希尔,”逊空轻叹一口气,“诚然,异兽的袭击占了很大一部分的损失,可真正的危险从来都不来自于异兽。” “有些时候,人可比异兽更可怕。”逊空在窗边站定,又继续向前踏着步子,“红衫林从来都不是圣加尔德的私有财产,可当圣加尔德将其视为自身的私有财产的那一刻,争夺也就降临了。” “赏金猎人。”逊空一字一顿道。 “赏金猎人?”陌生的词儿引起了塞隆的兴趣,她仔细地琢磨着这个词语的构成。 “如果说冒险者协会收编了整座大陆大部分的冒险者,那么那些没有被收编——或者无法被收编的冒险者,便成了赏金猎人。” “他们可没有冒险者那样受着编制,有正规的收入,享受着牧师同等级的福利。他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为了钱什么都干,有些人还是圣加尔的的通缉犯呢。” 塞隆恍然大悟,“所以说,会有反抗圣加尔德的组织,会雇赏金猎人袭击哨站?” 逊空又查看了一间房后,关上门,点头道:“是的,大部分都是如此,不过也有少部分纯粹喜欢搞破坏的。” 反抗圣加尔德的组织…… 塞隆提起了兴趣,如果能够遇到赏金猎人,说不定能够通过他们联系上反圣加尔德的势力! “冒险者的命都不值钱啊,所以才去守哨站!”逊空感叹道,“为了能享受到区区牧师等级的待遇——每个月两三个银币——很多人都赔上了性命。” “可即便如此,这座城市依旧前仆后继地涌入着冒险者,”逊空顿了一下,“还有赏金猎人。” “逊空叔,你认识先生吗?”塞隆突然问道。 逊空怔住了,迟疑了半晌才回答道:“啊?你的老师?不认识啊……” 塞隆趁着逊空愣神的空档走到了他前面,头也不回地道:“那,先生为什么知道我加入了冒险者协会的事情,还说支持我成为一名冒险者锻炼自己?” “那……是你先生自己了解到的吧,他走之前可能……”逊空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塞隆在前面站定,缓缓地转过身,把逊空吓了一跳。 她只是凝视着逊空,凝视之外没有任何的表情与情绪波动,除了冰冷。 “你是先生的同伴吗?”塞隆的语气和之前没有区别,但听在逊空耳里,现在仿佛是在跟仇人对话似的。 这小姑娘…… “啊这……”逊空苦恼地揪住自己满头的卷发,像是要把头皮都扯掉了一般用力。“啊啊,我最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孩子了,混蛋卡佩,教出个什么小怪物……”他小声地抱怨着。 “卡佩?先生的名字?”塞隆快步靠近逊空,质问道。“逊空叔,你认识先生是不是,你——你就是先生说的要救我们的人!” “是!”逊空无奈地承认道,“唉……我都让那家伙不要告诉你关于我的事情了,我真的不愿意……” “不愿意一个小孩承受这么多……”这个大汉颓然地将煤油灯放在窗台上,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是你老师,鸦羽——阿基里安·冯·卡佩——好像觉得你可以承担什么重任一样,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当然会好好照顾你!你是个孩子!可,可你真的愿意去战斗,去斗争,一辈子活不到快乐中,潜藏在阴影里?” “是命运吧,命运让我去承受这一切——先生告诉我,所有不合理,所有你觉得偶然的事件,实际上都是从很早之前就有迹可循,被命运早早地安排好了的——我必须去承担这一切。” 塞隆为了不吵醒其他人,轻声回答道。 “你就心甘情愿地去承受?” “不,我不会的,”塞隆摇摇头,仰视着这个小山般的壮汉,对上了他居然是满怀着歉意的目光。“因为命运强加给我去承受的东西,我便要寻找到它为何要这样做,我要找到这个答案。” “找到了过后呢?”逊空疑惑地问道。 “那个时候,答案就不重要了,我只想要直面命运而已。”塞隆摇摇头,转身向前走去。 这孩子……为什么会有如此超越同龄人的成熟,阿基里安,这就是你培养出的孩子么,你——究竟做了什么……逊空紧缩眉头,一边检查着孩子们的房间,一边跟上了塞隆。 红衫城的夜晚相对于白日总是要寒冷许多,在日间活动的鸟虫,如今都没有了声音。它们可能找到了温暖的地方休憩,也有可能冻死在了某个冰冷的一角。 “逊空叔,你知道我和先生是从哪儿来的,也知道,我们就是……”相对无言地走上三楼,塞隆才开口,试探性地问道。 “嗯。” 只是一个简短的回答,塞隆就明白一切了。显然多说无益,塞隆也不会继续进行这个话题。 “逊空叔,你和先生认识多久了?” “认识多久了?”逊空晃着脑袋思考了半晌。“大概有些年头了,我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他了,上次见面,他只说要找到真正的道路,就跟现在一样不辞而别了——我当时还嘲笑他来着,不过,看到你,我还有那么一点儿相信他找到了所谓的‘正确的道路’。” 正确的道路?塞隆脑海中回荡起了先生的声音。正确的道路是指自己吗? “魂临阁?”塞隆想起了这个组织,似乎是先生所属的反抗组织。 “魂临阁?卡佩那家伙投靠的组织吧,”逊空提起煤油灯走进一个房间中,“这我真不知道了,原来他喝醉的时候,听他提过一嘴。” “你不是魂临阁的成员,那逊空叔你……”塞隆怔住了。 “嘿……”逊空从房间里走出来,“希尔……哦不,塞隆,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塞隆点点头。 “塞隆,你得知道,这世界有多么大。我们长年探索的这片红衫林,在圣加尔德统治的大陆版图上,只有区区一个巴掌大小,那地图,可有我整个人那么大——你觉得,区区一个所谓的魂临阁,一个无头无尾的反抗组织,就真的能撼动圣加尔德了?” “不能,”逊空自问自答着,“那魂临阁想搞垮圣加尔德,一千年一万年洞不可能,只是蚍蜉撼树。” “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会笼络不少反抗组织,这些反抗组织,联合起来,才有一点希望。” “所以……逊空叔你……”塞隆狐疑地把脑袋向前伸了一点。 逊空咧着嘴笑了笑,便不多言语了。 在黑暗中巡视完整栋福利院,逊空将塞隆送回了房间。 房间里,丹妮的那张床上微微隆起,仔细观察还有轻微的上下起伏,想来已经睡熟了。 塞隆悄悄地伏上床,随便把被子盖在身上,没有注意到床头实际上还有一套睡衣——反正夜晚寒凉,她不脱衣服盖被子,也不会热。 逊空和她商量好了,为了不引起大家的怀疑,明天等她正常在福利院上完必修的课程,他才会带塞隆去进行一些“变强”的训练。 至于计划,逊空倒是神秘兮兮地不肯透露,只是说明天便懂了。 塞隆躺在柔软的小床上,手臂盖住了眼睛。 第三十八章伐木场 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或许只需要短短的一天。 一天时间可以做些什么?短短的二十四小时,除去睡觉的八小时,只剩下十六个小时。 塞隆曾不间断地读书、直到先生来之前背下所有的内容;曾尝试过太阳在左边升起时出门,又在右边落下时回家—— 无论她多晚回家,尤里弗、先生,都会等候着自己。大家吃饭前不用祈祷,不用正襟危坐遵守礼仪,也不用担心明天的朝阳是否会升起。 不过现在也不用担心太阳会不会升起。塞隆叉起一块弯月形状的面包,这份香气四溢,带着反光的油脂的小面包引起了她的注意。 “好甜……”塞隆咬了一口面包,惊叹于这酥脆表皮下所潜藏的糖分,又情不自禁地咬了一口。 “这叫可颂哦,超级好吃!”坐在塞隆身边的丹妮介绍道。“不过最好吃的可颂——我吃过的——应该是教会里的,我以前跟着主教唱诗班出去汇演的时候,那早餐的可颂中间还有心儿呢!一口咬下去,金黄的流沙馅会溢出来,虽然甜,但一点都不腻,我上次足足吃了三个!” 可颂……塞隆端详着眼前精致的早点。虽然吃早点之前要装模做样地学着其他人的动作祈祷,还得等乔伊斯老妈子先动勺子,可伙食还真不赖,至少是让塞隆觉得惊喜。 吃过早点后,塞隆和唱诗班的成员们一起来到了中心的庭院。福利院共有五十来个孩子,在早点时间结束后便在不同女仆的带领下去了不同的地方。 红衫城福利院作为这座城市最大的公立福利院,****并不只是为了等待有需要的夫妇来收养。 据逊空说,福利院着重于培养孩子各方面的品质,并会根据孩子的特长来优先培育——毕竟这座城市城西的贵族领地,几乎占了城市总面积的一半,如果能教育出贵族所认可的孩子,不管对谁来说都是好事。 贵族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孩子,孩子能够找到合适的家庭,福利院也能够获得教会的津贴。 孩子们的安排,是被福利院安排得满满当当的,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和午休时间,否则孩子们只能到晚餐后才能够自由活动。 因为昨天在大家面前所展示的优异表现,塞隆很快便融入了唱诗班的群体,并且得到了一本厚厚的册子,翻开一看,上面全都是圣加尔德的颂歌。 和丹妮清脆突出的嗓音不同,塞隆的歌声并不突出,可以很好地融入到合声之中。实际上,这只是塞隆自己不想表现得太突出,故意将声调压低了不少。 毕竟,自己在这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万一因为表现好被重视,可能会耽搁时间。 跟着唱诗班简单练习了几首并不想再回忆起来的颂歌之后,塞隆午餐随便吃了点面包和肉汤便回到了房间。 跟着她一起回去的还有丹妮,这小姑娘趁着休息时间缠着塞隆问昨晚逊空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塞隆也只好说逊空只是说了些安慰她的话,并且介绍了福利院的情况,就送她回来了。 昨晚塞隆回来的时候,丹妮也已经睡熟了,所以她也相信了塞隆的话。 不过这活泼的小妮子一刻也不得安宁,现在又缠着塞隆让她把昨天没写的诗写给她。 笑嘻嘻地拿出纸笔递给塞隆,丹妮背着手盯着塞隆一笔一画地用加尔德语写出了这首诗。 “《泪,无端的泪》,丁尼生的诗,本来是用泽塔贝拉语写的,经过翻译我们才能读懂,”塞隆把纸笔都还给了丹妮。“泽塔贝拉语跟我们加尔德语或者魔族语都不一样,是用表音文字构成的。” “表音文字?”丹妮没有太纠结这个词儿,仔细地看起了塞隆写给她的诗,一脸欣喜的样子。 塞隆发现自己也是一知半解,想跟丹妮解释,恐怕也解释不清,于是就微笑着应付过去。“你喜欢这样的诗的话,我还有很多可以跟你说的呀。” “真的吗?”丹妮喜出望外,跳起来用力地拥抱了塞隆一下,“太好了!这种诗默读起来都超有感觉!你能教我唱吗?” “当然可以。”塞隆点点头,回应了丹妮的拥抱。看来,对于真正美的事物,即便是小孩子也能够判断出来——但可能也是因为小孩子,才能发现这种美吧…… 泽塔贝拉,特鲁宁布拉…… 答应了每天都教她一首诗后,丹妮欢快地爬上床盖好了被子。 “午安!”丹妮伸出双手,那梨涡笑得更深了。“唉……下午还得去主教唱诗班排练!好累啊!” 说完,她便很快睡着了。 睡得这么快……塞隆本来是浅浅地笑着,看着丹妮合上眼,迅速地进入梦乡,突然开始羡慕起这个小女孩来。 生活充实,无忧无虑。不会为了未知的未来而恐惧,也不会因为闭上眼就会看到梦魇,而害怕进入梦乡。 见丹妮已经睡熟了,塞隆偷偷从裙子里拿出法阵,这个古铜色的圆盘,承载着先生留给她的所有东西。 这时候,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一点,吓得塞隆赶紧把法阵给收了起来。 门被推开,探进来一个巨大的卷发脑袋。逊空支着脖子先瞅了一眼熟睡着的丹妮,确认她已经睡着后,便朝着塞隆努努嘴,示意她赶快出来,又静静地退出去了。 出于礼貌,塞隆从法阵里拿出一张羊皮纸,给丹妮写了一条便签——为了避免麻烦,只说自己有事出去了。 轻轻带上房门,逊空正站在门外,半蹲着等着塞隆出来。 因为孩子们都在午睡,塞隆和逊空轻手轻脚地走下了楼,逊空才说道:“希尔,”在人多的地方,逊空还是会称呼塞隆的假名。“你和丹妮相处得怎么样?” “丹妮?”塞隆愣了愣,“还可以呀,就是她经常提你的名字,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 “这小姑娘也是我在城外发现的,”逊空叹了口气,“前几年,闹了***,别说是农户,就算是城里的人都没法好好生活,更别说家里还多添一口人。对大多数家庭来说,就是负担。” “你看福利院里的好多孩子,是不是年纪和你都差不多,就是因为那场饥荒,城里多了许多孤儿——也亏得是在城里发现的,如果是在农村里,唉……” 塞隆沉默了,她想起了之前逊空说起无法收养丹妮的原因。 逊空跟福利院关系这么好,也没办法收养一个孩子。 因为他是个冒险者,并不能通过教会的收养资格审核——一个居无定所、随时可能遇到危险的人,也无法照顾好孩子吧。 “嗨,不说这个了。”走到福利院门口,逊空跨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摆摆手让塞隆坐在后面。 待塞隆上车后,逊空招呼着马向前走着,说道:“今天呢也就正式开启你的训练计划了——我们现在要去的是城外的伐木场,从城南穿出去,靠近红衫林。” “老妈子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跟她交代过了,你们下午本来是跑操和阅读时间,但我想了想,那小院子里跑操还不如上下几次楼来得实在。”逊空咧着嘴嘲笑道,“不过对于小孩子来说,那点运动量也够了。” “那我们是去……” “对普通小孩子够了,对你可不够。”逊空转过头来,呵呵一笑。“鸦羽那家伙,托我来好好培养你——哼,他也知道自己在修炼这方面没什么指导经验。” 塞隆惊讶地扒在逊空身后的木栏上,问道:“逊空叔,你是说……先生早就安排好了让你来训练我?” “嗯哼。”逊空承认地哼哼着。 “那你昨晚……” “你别误会,我昨晚不是在试探你,”逊空说,“我是真心不想让你再掺和这些事情,对你来说,对一个孩子来说……” “但是呢,”逊空话锋一转,“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了,而且鸦羽那边也拜托过我,我也就不多说了——我会将你打造成一件,能够重创圣加尔德的兵器。” 逊空是否知道我有圣力,又是否知道我是普罗托人呢……塞隆沉默了。 突然,她想起来之前自己跟逊空介绍异兽的时候,逊空直接说出“普罗托族的余毒”这样的话。 按照这几天的相处,逊空虽然五大三粗的,但绝非那种不照顾他人感受的人。那么逊空如果知道自己是普罗托人,自然会有所顾忌,不会说出那种话。 先生还是有所保留啊……塞隆抿了抿嘴唇。逊空不是先生的组织“魂临阁”的人,先生当然不会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 那么,自己的圣力就不能暴露了。 可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妖族,塞隆对妖族几乎一无所知,到时候逊空问起自己是妖族什么分支的,怎么回答呢…… 灵光乍现,塞隆暗自想到了办法。 扶住马车边,塞隆听着逊空一直逼逼叨叨,左耳进右耳出,看着周围陌生的景象。随着离城市中心越来越远,建筑越发矮小与稀疏。 和城内的石制建筑不同,这边稀稀落落地坐落着小木屋,能见到一些小孩和妇人在劳作。 “这些大多都是红衫林里的冒险者的家人。”逊空看塞隆好奇地环顾着四周,也开口解释道。“像我们这种人手勉强够的哨站,冒险者们都会换班执勤,轮班的时候就会回家休息,或者去协会领报酬。” “比如我们的弗兰克,”逊空说,“他老婆就是红衫林外一个小伐木场的女主人,我们要去的也是那儿。” 第三十九章训练 逊空的马车在穿过一片木屋后,在一片空地停下了,空地边上伐好的树木堆成了一座座三角形。 塞隆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出城了,南门的城门好像是之前那个简易的木头搭起来的棚子,逊空当时直接绕过了那个棚子。 “其实那个门哪能算城门,最多就是个木棚,平时连人都不检查的——”逊空跨下马车,招呼着塞隆也下来。“况且,从城南出去,其实也只有红衫林能去,红衫林的入口处专门设了个关卡。” “为了凸显出那个关卡,教会特地在林子边上,设立了好多个伐木场,咱们这个算是私立的,比不上那些大伐木场。”逊空抬起手指了指,“但是呢,用来给你锻炼锻炼,也是绰绰有余了。” “咱们怎么锻炼啊?”塞隆问。她现在心情还是有一丝紧张,自己虽然做过不少农活,劈柴也不在话下,但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伐好的木头堆在一起。 红衫林的树木一向生得高大,远眺过去,塞隆只能看到无穷无尽的森林。在森林深处,甚至还有高达数百米的巨树存在。 走到一堆木头面前,塞隆绕到树木的横截面。 伐木工们的技术说不上好,但好歹断面还算整齐。 先生说过,可以通过树木横截面的年轮,推测出树木的年纪,这种气候寒凉的地方长出的树,年轮会很明显,一年就是一圈。 一、二、三…… 塞隆一圈圈地数着年轮,这时逊空走了过来,对塞隆道:“好了,跟我来吧,我跟你说说主要做些什么。” 塞隆点点头,不自觉地说道:“十二岁,它比我年纪都大,可现在已经死了。” “啊?谁死了?”逊空吃惊地问道。 塞隆回过神来,解释道:“哦不……没有,是那些树……” “哦,树啊……”逊空望向那一堆堆木材。“红衫林里有太多这样的树了,我们就算砍一百年都砍不完的。” 逊空带着塞隆来到一个木棚下,随着塞隆的到来,周围的伐木工人都投来了异样的眼光。 虽然逊空之前早早便跟他们说好了话,可看到一个蓝头发的小姑娘来到他们中间,还是有些不习惯。 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虽然魔族对外开放了移民政策,可来到这片地带的外族人还是算少,他们大多数人都几乎没有见过其它种族的人。 更何况,眼前还是个漂亮的妖族小孩子,惹得谁都想多看几眼。 伐木工休息的木棚里充满了烟草味和酒味,塞隆皱了皱眉,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自在。 “咱们今天还是先热热身,边热身我边告诉你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来,跟我一起做。”说着,逊空便来回伸展起双臂来,“这是激活你身上的肌肉,让它进入准备状态,防止一会儿可能会受伤。” 塞隆看着逊空摆动着手臂,也开始有样学样起来。 “你中午吃了啥啊?”逊空问。 塞隆用力地把胳膊向后伸着,回答了逊空的问题。 “吃得太少了,”逊空呵呵一笑,朝着周围的伐木工打着趣。“喂,你们家孩子都吃多少。” “一顿少说十块面包,有些时候还会吃一锅炖菜。”一个戴着棉布帽子的中年人抽了一口烟斗,咧着大嘴笑道。 “你家里的钱都拿来给你买烟叶子了吧!”另一边一个靠在棚边的大汉双手抱着胸,嘲笑道。 “我孩子的话,吃得倒是不多,可他一天一般吃五顿,咱家里的钱倒都是用来买吃的了,咱老婆孩子都爱吃。” “哟,你想让孩子接你的班?” “放屁!谁还会让孩子走他老子的老路,吃这么多不给我长身体?以后说不准可以被哪个贵族招为保镖是吧!” “诶!你说的是……” 就在伐木工们热烈讨论之际,引起话头的逊空默默退出了讨论,有些得意地对塞隆说:“如果想要变强,首先尝试着多吃点吧,你吃得越多,能消耗的也就越多。” “身体素质的提高,不过就是在锻炼中,通过反复的力量动作将自己的肌肉破坏,然后再恢复的过程——所以吃得多不仅可以多练,而且还有助于你的身体恢复,达到更高的强度。” 有道理哈……塞隆默默认同着逊空的说法。 “好了,热身完了,来这里。”做完了几组动作后,逊空走到那抽烟斗的中年人面前,从他旁边的桌上拿起了两把斧子、一双手套和一捆麻绳。 朝着中年人示意后,逊空把手套递给塞隆,让她戴在手上。“其实我并不怕你手可能会磨破皮,但磨破皮后抓握东西就会很吃力,会影响后面的训练。” 家人住院,断更几天 非常抱歉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