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长安异形录》 1中蛊 开元盛世,玄宗下令,每日丑时后封锁全城,禁止百姓外出。并密闭门窗,熄灭火烛。违令者,斩。江湖上纷纷揣测此事之蹊跷,却无人妄言。 神医江恒接到柳县丞家眷恳请,前去府上医治。进府后见柳县丞直挺挺躺在榻上,双目无光、张着口,直直盯着前方。叫也不应,水米不进已经三日有余,全身都严重浮肿。 江恒皱着眉,将随身携带的针灸按着穴位扎去,柳县丞突然直起身子痛苦的干呕,黑色的积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后便又躺下,还是之前那副摸样。 “你家县丞医不活了,这不是寻常之病,是蛊。”见旁人面露疑色,又解释道:“确切的说县丞已经死了,他但身体内的蛊还在,所以造成了活着的假象。寻常人若是病了,不会是这副样子,是不是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众人闻言大惊,纷纷后退躲避。 “不会的,我家老爷身体一直健康,可自打前几日,夜里喝了些酒便就成这般摸样了,都说您是神医,您可得救救我们老爷啊!”柳夫人跪在旁边啜泣道。 听到“神医”这称呼,江恒自己都忍不住想笑,不过是祖上历代从事朝廷御医,后来自父辈开始就出宫开了药坊,也不知是谁传的,就莫名成了神医。在江湖行走,打着江家这医药世家的旗号也让他顺势成了贤医。 “夜晚喝酒?不会是……”旁边的亲戚们低声说。 “不会的!老爷一直遵守朝廷制度,以身作则,不会违反禁行令”,柳夫人忙大声的打住了众人低语。 “禁行令?”江恒初到长安时,确实耳闻过,毕竟满城黏贴的公告,他不看也不成。不过跟此事好像也无多大的关系。 听到江恒在一旁自言自语,柳夫人立马擦干眼泪,起身走到他身边,说:“那您还有别的法子吗?” “既然人已经死了,也就没有救治的必要了,不过暂时还不能下葬,要等到两天后将蛊逼出来才可。” “将蛊逼出来?” “对,支一个大点的架子,下面点上柴火,将县丞身体放在架子上烤两天,再用桃树枝在全身用力敲打,蛊自会消散。” 柳夫人一听到自家夫君即使死后还要遭受这种折磨,更痛哭流涕不止,在旁边捶胸顿足。 江恒收了柳家银子,自是要将事情办好,就暂住在院子里,直到柳县丞下葬。院子里的人都去准备柳县丞后事和驱蛊的用具,他只好先闲转着。想着不愧是大唐盛世,一个县丞家里竟然都如此奢华,连走廊里的石柱上都用的大理石材料。正要去休息的客房,见门没关,便听到帘后传来的佣人在聊着什么。 “我告诉你啊,咱家老爷这病有隐情。”八卦之心的江恒听到这立刻将耳朵贴的更近了些。 “什么隐情?你不会也信那个什么神医吧?我看他就是个骗吃骗喝的毛头小子。”另一个稍年长的佣人不满的回道。 “说来蹊跷,老爷出事那日正好我守夜,眼看着快到禁行令的时间,老爷才醉醺醺的从外面回来,夫人和少爷将老爷扶了进去。半夜我起来上茅厕,突然发现老爷正趴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呼呼大睡呢,门还敞开着。” “那有什么可奇怪的,老爷时常醉着。” “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你猜我看见了什么?我顺着门外望着,看到好几个影子一排排的在街上飘着,可吓坏我了。” “肯定是你晚上没睡醒看花眼了,我看你也神志不清了,信那种东西。”年长的佣人鄙夷道。 江恒心中一顿,看来真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今夜一定要查个明白。 2夜行 等那两个佣人收拾完毕离开后,江恒才从房檐边跳下来,幸好平时还练就了点飞檐走壁的小伎俩。进屋后倒头便睡,目的是为晚上能积攒点精神。 夜晚用过饭后江恒提早便翻上房顶,看着月光越发亮白,心想着距离禁行令的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果然不出一会儿,有人站在城楼上将悬梁大钟“咚”的连敲三下,没过多久市集上的小贩们就开始打烊收工,各家各户点燃的烛光也都逐个熄灭了,大街小巷瞬间黑暗一片。 借着月光大致还能看清房屋建筑,大约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有官兵排成队列挨家挨户的在门外排查,并在大门贴上封条。江恒有些疑惑,又怕被发现,便半趴在砖瓦上,不让月光暴露自己。 等那些官兵走后,市集上的烛火、油灯便又一一亮了起来,却不见人。正找寻着点灯人,突然有悉悉碎碎的声音从远处路头传来,待稍看清时,若非自己平时喜爱钻研道法,对此事深信不疑,不然差点就被吓得从房顶摔下去。 路上有一行人,队伍的前端是一个长着马面却有着人的四肢的妖,正打着灯笼在前方探路,在他旁边的是另一位长着牛面的半人半兽。身后还有好多蟾蜍模样的妖围在一个红色轿辇旁蹦跳,夹杂着一大群漆黑的飘在半空的黑影幽灵。黑红相印衬的夜晚气息更加诡异。 江恒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今日碰到的便是百鬼夜行,此刻他紧张的扣着砖瓦不让自己因害怕而摔下去。稍一紧张脚底突然悬空,脚下的一片瓦突兀的砸了下去。 瓦片清脆的声音回旋在空气里,队列前方的牛头马面突然朝着后方寻声望去。看到突然朝自己方向转过来的脸,江恒一惊,正想大喊一声,突然一双手捂到自己的嘴上,耳边响起了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别动,他们会发现你的。” 江恒僵硬的转过头,见旁边男子身着黑衣蒙着脸,只一双剑眉下如星辰般的眼眸在黑夜中愈发璀璨,他不敢吱声,只呆若木鸡的保持着刚才的动作。 队伍即将掉头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旁边蒙面男子不知从哪里抓出一只田鼠,然后用力朝着远处扔去,群魔里那蟾蜍模样的妖立马伸出长舌活吞了那只鼠,然后又若无其事回到轿子旁,继续跟着大部队走。 见队列远去,江恒才小声的跟那名蒙面男子说:“你是谁?怎么会在这?”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感谢兄台刚才出手相救。” “你胆子也够大,敢违背圣旨。” “我只是觉得蹊跷,想弄明白” “蹊跷的事情多了,这里可是长安。”蒙面男子说罢便转身要走。 “等等,夜行令是否与这些妖有关?” “你看看这些妖的目的,自会明白,他们的目标不是你。”顺着黑衣男子指的方向,江恒才吃惊的发现那妖的队列竟然是径直朝着皇宫的方向。 “你也在调查此事?” “算不上调查吧,我劝你别管这闲事,不然你会死的很难看。” “我是从洛阳而来,想搞清楚一些事情。” “怕你没命活到那时。” “鄙人江恒,敢问兄台贵姓?” “仲尧。”说罢便从后方屋顶落下,消失在黑夜中。 3驱邪 待太阳东升,如鱼肚白般的沉暮被阳光瞬间打破。整晚失眠的江恒坐在床边发了一宿的呆,昨晚发生的怪事比想象中的更棘手,看来民间关于妖魔的传闻不假。 等下人来送早饭时,才回过神,问道:“昨夜你可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啊,昨夜一觉就睡到天亮了,公子没有休息好吗?”仆人回道。 江恒见是昨日声称自己见到灵异的年轻仆人,便走到他身边打探着说:“我昨夜听到院子里有声音,便出去看,结果看到好多黑影,怕是我眼花了吧,真是奇怪。” 佣人一听更是神色紧张,道:“怎么?公子也看到了!我就说了不是我眼花!” “你也遇上了?”江恒故作惊讶状。 仆人四下环视了一周,小心翼翼的关上门,然后神秘的凑近耳边说:“前些日子,就是我家老爷出事那晚,我就看到了街边游荡的许多黑影子。” “什么样的黑影子?” “就是像一团浓烟一样,飘来飘去的,每团的样子还都不一样。” “你们老爷那会也看到了吗?” “这我不知道,我出去的时候老爷已经昏倒了,我猜这两件事肯定脱不了干系。”似是想到什么,又连忙补充道:“对了公子,这件事情您千万不能传出去啊,这可是要杀头的。” 江恒早已无心进食,琢磨着怎么深究其中奥秘。这时他想起惨死的柳县丞,看看能不能发现蹊跷,中蛊当晚一定是柳县丞无意撞到百鬼夜行,被灵体附了身,可那个仆人为什么没有奇怪反应呢?难道算是漏网之鱼? 带着疑问他来到后院的一处偏僻地,之前在这里堆放过冬的柴火。现在上方搭了一个架子,江恒命人将柳县丞的尸体从架子上撤下,放置在木板上,又将准备好的桃枝取出,用炭灰抹在上面,轻轻抽打尸体腹部。 柳县丞在架子上已经被焰火热了两天,身体和衣服上都是被浓烟烧过的焦黑,看不清表情。只依稀能看出仍旧保持着口微张、睁眼的样子。 尸体随着抽打有一团黑气顺着口中缓缓飘出,江恒立马冲着气体散了把生石灰,那沼气立刻便成了粉尘散落在地上。尸体像是被重物猛击过突然弹了一下后便彻底躺平了,而后慢慢的消瘦到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衣物。江恒揉了揉被烟熏到的眼睛,说:“蛊已经清了,可以下葬了。” “那团黑气就是蛊吗?”柳夫人疑惑道,旁边的一众人早已看的是目瞪口呆。 “那东西喜阴,在火上烤了那么久,元气大伤,我在县丞身上放置了符,它出不来。” “那我夫君……” “夫人节哀吧,尽早发丧。” 闻言旁人都跪在地上大声哀悼、痛哭流涕。被周围突如其来的哭喊声震得头疼,江恒转过身想溜掉,却不经意间见柳县丞的衣服上有一小片闪光的紫色碎片,他靠近去看,倒像是一种动物的皮毛,想起之前夜晚在街上见到的闪光体,他认得这种动物,是孜魂。 4绑架 江恒是从祖传的异形录中知道孜魂的,这是远古时期就流传下来的一种大型神兽,鸟面象身,常在深山老林中出没,喜食花草。孜魂很难捕捉是因它的身体可以随着周围环境变出同一系的保护色,而每到傍晚,孜魂的兽皮就会发出紫光,像星辰一样闪耀。 它的天敌通常会在夜晚时候出现,而它的天敌,只有人。孜魂的兽皮有“消退记忆”的功效,因为物种稀少所以更加珍贵。 可如此稀有的孜魂兽皮碎片怎会出现在长安闹市的街道上?看来是有人刻意为之。这样想来同柳县丞一同撞见百鬼夜行的仆人并不算是漏网之鱼,而是被沾染上的孜魂兽皮抹去了记忆。 办完了丧事,也不好留在柳县丞府上,就近找了个客栈暂时先住着。自己偷偷跑来长安,身上银两也所剩无几,看来还是得以他的老本行“医术”来填饱肚子。便让店小二传言出去,说赫赫有名的江氏神医在此留宿。 果然没几天客栈下面就有人吵着要见神医,江恒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悠闲的哼着小曲。他还是喜欢过这种新鲜未知的江湖生活,家中的药坊总是循规蹈矩,早都失了兴致。 为了故弄玄虚,江恒也不见客,悄悄地从后院窗户翻下,刚一落地还没站稳,脖子上就架起了一把锋利的尖刀,持刀者是一名高大的中年男子,眉骨处还留有一记红色的疤痕,说道:“你是江神医?”本来想着瞒一下找个机会逃跑,却见那人将刀又贴近了几分,略带凶狠的说:“回话!” “正是鄙人,不知……”江恒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人从后脑撞击打晕了过去,那名中年男子对身后的人说:“把他带回去。” 后脑的阵痛让江恒猛然惊醒,他正想用手揉抚伤口,才发现手脚全被捆绑了起来。在心里正咒骂着。 一眼望去周围竟是陌生的环境,房间陈列整齐,正对门口的屏风上还挂着一件薄衣,被褥都折叠整齐的堆放在床榻上。正四处打量着,身后突然传来门开的声响。 江恒本想装死敷衍过去,没料到来人竟是仲尧,他惊讶的长大了嘴巴,正想打个招呼。谁知对方并没有理会,向身后的那个高大男人问道:“打听清楚了?确定是他?”只见那男人收敛起了凶狠的目光,唯唯诺诺的点头。 仲尧挥手遣散了那帮人,等人都走后屋子只剩下他们两个,这才对上江恒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啊”。 江恒见他这副嬉笑模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略带嘲讽的说:“公子这待人礼数确实新颖”。 仲尧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匕首将绳子割断,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轻声说道:“我这是在救你。” “你找人绑了我,如今又放了我,这也算救命之恩?” “上次你不是想知道关于长安的一些传闻么” “我看你好像没什么兴趣,我还是告辞吧” “不,很有兴趣。” 5异样 江恒虽然有些兴奋终于可以了解到一些事情,却又因为被私自绑来而置气,默不作声的盯着他,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得先开口:“可以开始了”。 “迫不及待了?” 江恒白了他一眼,道:“本人业务繁忙,还请您有话快说。”心想着这个男人真是什么时候都能这么从容,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仲尧把匕首收进腰间口袋里,从床榻旁拉了一个凳子放在江恒对面,悠悠道:“长安盛传的禁行令想必你已经知道原因了,我自己也派人暗中调查过,但都没有深入的结果。” “那能算什么了解?” “这件事情没法去深入,因为和皇室有关。” “你的意思是皇室跟那些灵异东西有联系?哎对了,你刚才说帮我是在救我,这是怎么回事?”江恒疑惑道。 “民间都传遍名医江严的重孙已到长安的消息,现在满城都在打听你的下落,皇室也不例外,只是没想到江御医的重孙会是你。” “我知道,那消息是我让人传出去的”。看到仲尧鄙夷的眼神,江恒有点尴尬,又道:“都惊动皇室了?看来我爷爷的面子真不小。” “这件事情牵扯的人太多,还是要从柳县丞那边切入,只不过可能需要你帮一点小忙。” 江恒站起来,把胳膊搭在仲尧肩膀上,道:“那好办,我还知道他们那有一个关键人物。” 他们这次没有从柳府正门进入,而是依旧在房檐上偷偷摸摸的行进。在房顶上静静等待之前那个仆人。 等了快半个时辰,也不见那个仆人出现,江恒在瓦片缝隙中拔起一根狗尾巴草,在手中把玩。心不在焉道:“这个人是和柳县丞当晚同时撞见百鬼夜行的,唯独一点事情都没有,我一直找不到原因,后来在县丞衣服上发现了孜魂碎片。这种碎片是取自神兽的皮进行研磨,人沾上后可以消除其短期记忆。可我想不通的是,那些妖怪会有那么善良,放过发现他们行踪的人?不仅不杀还使用这么珍贵的碎片,想不通。” “很简单,诉求不同。有想伤害的,就有想保护的。”仲尧这一席话不仅让江恒摸不着头脑反而还陷入了更深层的纠结中。 差不多又等了半个时辰,县丞府里依旧没有动静,江恒终于忍耐不住了,道:“与其在这等着还不如下去看看,这么大个府里连个动静都没,也太不符合常理了吧。” “我半个时辰之前就发现了奇怪之处。” “那你还死等着做什么!你真是……”看着仲尧慢悠悠的起身,江恒感觉差点一口老血喷涌而出,这个人真是分不清敌友,一定是要活活将他气死的! 柳府安静的诡异,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江恒不由得警觉起来,步子也放慢了些,四周观望后发现偌大的府里竟然空无一人,自言自语道:“人都去哪了?” “看来还是来晚了。”仲尧像是在回应,却没有抬头。 “什么意思?” “有人抢在咱们前面动手了” “你的意思是……” “对,都死了”仲尧将一根断树枝从地上捡起,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刚入春的天气,却满地的落花。” 江恒这才发现了异样,刚才只顾着找人,都没有注意府里的地上到处都是花瓣和落叶,加上这三月的天气,这么多的花瓣不正常,却也说不上来哪里异常,便道:“今天风那么大,会不会是从望世山上吹下来的?” 仲尧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扶着额头叹气道:“不到花期,山上积雪还没有化,哪来的桔梗?” 这句话倒让江恒茅塞顿开,反复琢磨。从地上捡起落花观察了一会,这花还新鲜的很,带着露水,但花瓣基本都是残缺不全的,这种花种植在土里,若是真被大风吹来,那也只能连根拔起,怎能只见花不见叶?而院子里的落叶却又是槐树叶,显然这不合乎常理。正准备回头跟仲尧讲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四周已经起了一大层雾,四周一片苍茫,什么都看不清。这团雾气就像牢笼一样,把柳府重重包围起来。 6迷雾 一阵清脆银铃的叮当声突兀的回旋在这团浓雾中,江恒立刻抽出背上的剑柄,向发出声响的地方刺去,却扑了空。那声音没一会便消失了,江恒在周围摸索着前进,倏地,那铃铛声急促的再次响起,声音也距离他越来越近,当江恒感觉铃铛声已经近在咫尺时,却又停止了,空气中充斥着紧张诡异的气氛。 “谁?出来!”江恒大喝一声,周围安静的异样,听不到任何响动,手心里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泛白的骨节紧紧攥着剑柄,不敢松懈半分。感觉这雾似乎散开了些,但依旧辨不清方向,他以刀尖划地来试探前方环境,小心翼翼的移动。 往前走了几小步,刀尖便碰到了地上的一块大石头,他用脚想往旁边拨一下,没想到那块“石头”顺着他的腿直直倒了下去。这才看见仲尧不知何时已经晕倒在地,满身的泥土和鲜血,还被他当成石头踢了一脚。 “你怎么样?”见仲尧没有回应,江恒将手指放在他的人中上,感受到鼻息传来微弱的呼吸,庆幸人还活着。 江恒抬头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心想着这团雾一时半会也散不了,还是得先把仲尧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便站起身来将仲尧挎在肩膀上支撑,继续用剑试探着缓缓步行。 走了好一阵子,他感觉到了台阶,应该是距离卧房不远了,再往前走,他伸手向前方探去,果然摸到了一扇木门,他使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扇门一脚踹开,视线终于看的清楚了。将仲尧放在床榻上,好观察其伤势。 将他的外衣解开,血腥味扑面而来,胸膛伤口处的黑血正源源不断的流淌,黏在贴身寝衣上,江恒小心翼翼的将其剥离,找了下摆一块干净的衣料,撕开并缠绕在那伤口上。 在房间里搜寻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什么喝的,口干舌燥的望着门外,视线突然定在了门口木桌上的一盆水仙花,他笑着看了一会儿花,又转头看了眼还静静躺在床上昏迷的仲尧,一脸坏笑。 仲尧是被一股夹杂着泥土味的水给呛醒的,一睁眼就看见江恒近在咫尺的脸以及手上正捧着一个瓷白花瓶在给自己灌水,而花瓶里居然还插着几束水仙花,仲尧恨不得自己直接死过去。 “你……”仲尧感觉胸口像是被砸了一拳,不知道是受伤了还是被他气得,只觉得半天喘不上气来。 “哎哎,公子你别动啊,你身上有伤”江恒赶紧把花瓶连着水仙花扔了三尺多远,仲尧这人也是的,都什么时候还死要面子活受罪,要不是这口浇花水,他这口气差点上不来。 仲尧吃痛的皱了下眉,拿手按在胸膛的地方,再抬起便是满手的鲜血。突然,他又在胸膛上按了一下,脸色骤变,大惊道:“糟了,我的凛符不见了” “凛符?什么鬼东西?你能活着就庆幸吧。”江恒没好气的嘲讽道。 “那是一道封闭鬼怪的符文。” “你怎么会有那种东西?”江恒感觉后背的衣物已经有些被汗水渗透了,但此刻却是一阵寒冷,尽量镇定的道:“那东西如果落入魔界,最坏的情况会怎样?” “鬼变”。听到这句话,江恒已经有些微微颤抖站立不稳,而仲尧斜靠在床上也是面露冷色。 鬼变的解说曾经在《异形录》的最后几张有描述,稍强的妖会吞噬较弱的妖来吸取营养,从而不断增加吞噬数量和妖力,自己本体也极可能被更强大的妖吸收,最终会产生“鬼王”,成为妖魔中最强的一种存在。 而在《异形录》中越是强大稀有的妖魔图鉴便会越靠后,鬼变存在于倒数第三页,而后两页是空白,所以说鬼变是目前已知中最可怕的结果,如果真的存在鬼变,那必定是一场越界的血雨腥风。而凛符很可能是封闭妖魔的一种保护屏障,但这种东西出现在仲尧身上,江恒觉得在他身上一定隐藏着自己完全想象不到的惊天秘密。 “去皇宫”,仲尧打断他的猜想,勉强站起身来从地上捡起刚才被江恒摔碎残缺的水仙花瓶,向正前方的房梁上重重砸去,那些碎片被砸的更加稀碎。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徘徊在头顶,声音逐渐减弱,而那团迷雾也跟着渐行渐远的铃铛声慢慢散去。 7进宫 出了房屋,原本的桔梗花又厚了一层。浓雾散尽,院落里像是被暴风袭击过一番,砖瓦和门窗都支离破碎的散落在地。 仲尧有些东倒西歪的步行,虽然用手捂着伤口但黑血依旧源源不断的从布料上渗出,眼看他的脸色已经愈发苍白。 “你现在受伤了,不能走动。” “你不是神医吗?没有什么办法?” “我医术即使再高超也得有工具和药材啊,两手空空的拿什么去给你止血。”见仲尧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赶忙又道:“你身负重伤,只怕还没走到皇宫门口,就伤口感染而一命呜呼了。我们可以先歇歇,我记得前院有棵侧松柏树,那个可以止血。” “没时间了,这次它们就是冲着凛符来的,它能找到我身上,证明宫里有人走漏了风声。” “我怎么听不太懂?不过这皇宫又不是你家,你想进就能进?” “是我家。” “……” 江恒在集市租用了一匹马,虽然心疼银子,不过看着仲尧半死不活的样子,也只得忍住了。一路向北去,他们远远便看见在皇宫大门的城楼上立满了全副武装的侍卫,戒备森严的巡视着。 江恒吞了口唾沫,有些中气不足的说:“这真的是你家?我可不想因为擅闯皇宫被治罪。” “走你的路。” 江恒快马加鞭的向皇宫赶去,依附在他后背的仲尧因为马背颠簸又吐了一大口鲜血,气若游丝的扶着他的肩膀。江恒担心他会坠马,懊恼自己为了省钱没有租赁一辆马车,很快又在心里回绝了这个想法,他什么时候和仲尧关系这么好了? 临近甲戊门,士兵将长枪弓箭齐齐对准他们,正在江恒下意识想要掉头逃跑时,大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身着战甲的高大男子带着一行人冲出,江恒记得他,就是上次绑架自己的那个刀疤男人。 “公子,您怎么了?”见没有回应,江恒转头望向马背,只见仲尧又昏迷了过去,而他不知何时竟然扯下包扎伤口的布条将自己的右腿绑在了马肚子上,为了防止坠马。看来他也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仲尧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架进宫里,不仅一路通畅无人阻挠,还被一大群御医、宫女、太监给包围,轮流着伺候。 江恒顺手拉了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宫女,问道:“床上这位是哪家大人物啊?” 小宫女娇羞的笑了一声,轻声道:“公子在说笑吗?这当然是我们五皇子呀。” “江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刀疤男人用剑鞘抵在他的勃颈上,拦住了想要逃跑的江恒。 这么多双眼睛,想要脱身看来是没什么指望了,但见到这个刀疤男人就来气,脱口便说:“你们还知道他是皇子啊,有你们这么照顾皇子的吗?你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江恒指向被人群层层围住的仲尧。 “我…我也是四处打听,一直没有公子的下落。”被指责了一通,刀疤男人的眼圈竟然有些微微泛红。 谁曾想面前这个粗糙大汉内心竟然这么细腻,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野蛮劲。江恒有些不好意思道:“没什么,我就是随口说说,对了,你快给我弄口水喝,唯一的花瓶水都让你主子给糟践了。” “是是,这就去给您准备。” 既然一时半会儿逃不了,那边就先享受享受这皇宫待遇吧,既来之则安之。江恒在侧院的客房中舒适的伸了个懒腰,将一大块绿豆糕塞进嘴里,微眯着眼。心想这仲尧也是奇葩,放着好好的五皇子不做非要冒险出宫抓鬼,差点连命都丢了,还好自己够义气把仲尧这一米九几的大块头送回皇宫,不知道皇室会不会送几箱黄金来表达感谢之情,或者是奇珍异宝什么的,江恒越想越兴奋,已经想好了该将这些“感谢金”如何支配消费。 院外有人轻敲了下木门,细声道:“江公子,五皇子有请。” 江恒被宫女带进屋内,还是在刚才那个寝室里。仲尧已经清醒了,坐在旁边的圆桌上喝水,见江恒进来,抬手指向对面的座位。 “见过五皇子,要不要下跪行礼?没进过宫不懂规矩”,江恒吊儿郎当的说道。见仲尧瞪了他一眼后,心想着现在他可是皇子,不能惹他生气,便转口道:“皇室也对妖魔感兴趣啊?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过妖魔的最终目的是皇宫吗?所以你是想挽救?” “挽救赶不上,算是自保吧。”仲尧替他倒了杯茶。 “皇宫不会已经沦陷了吧?”惊叹于仲尧的身体恢复能力,将递过来的信阳毛尖一饮而尽。 “一会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啊?” “我父皇。” 8玄宗 仲尧换了一身宫服,将发髻整理挽起,面无表情的享受着宫女的打扮。一番捯饬后再看倒是有几分皇室的威风了。仲尧虽平时身着黑色布衣却天生长有一张富贵脸,只要看到他的样子,潜意识里一定认为他很有钱。 “看够了没”仲尧目不斜视的说道,好似他侧身也长了一双眼睛正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江恒稍加思索了一阵就当下立断一定不能跟他发生口舌,如今他的皇室身份摆在那里,也没敢回嘴,只继续哈着腰跟在仲尧身后。 到太极宫后,两人奉旨在门外台阶处等候召见,宫人从瓷瓶中取出一只茱萸枝轻微在两人头顶扫了扫,皇帝身边的宫人向仲尧拜礼,尖细的嗓音回道:“五皇子安,有请。” 大殿门槛内侧放置了一个装有燃尽碳灰的铝盆,待人从上面跃过后,宫人便将茱萸枝一同扔进盆中端走。靠近寝室忽闻到一阵浓烈花香,两人不禁蹙眉。寝殿内仅有两名丫鬟和刚才通传的公公在照看着。江恒也不敢抬头随意张望,只跟着仲尧一起跪在地上,听闻他称呼了声父皇,半晌里屋才传来微弱声音,“进来。” “参见父皇,儿臣身边这位是江御医曾孙江恒。” “江御医…”玄宗若有所思的重复着这个名字,江恒斗胆顺着他的声音望去,只见正前方用一面缝有山河秀丽图的丝质屏风遮挡,透过烛光能隐约看清玄宗的床榻,两旁各摆放了两尊镇邪神兽,不仅是寝宫,整个太极宫包括宫内的各个殿外都放置了镇邪神兽石像,这倒有些异常。 “父皇,儿臣前些日子彻查长安城内所有可疑人物,都没有发现凛符的下落,是儿臣不才。” “迟早的事,凛符只是个开始。”玄宗的声音嘶哑的像是枯叶般有气无力。 “如今他们已经蠢蠢欲动,只怕禁行令已经无法再牵制。” “还是先保百姓,至于之后的事……”停顿了半分,道:“再议吧 。” “是,儿臣今日便与三哥一同商议此事。” “太子那边的事你来决定,朕已有心无力。” “父皇注意身体,儿臣告退。”一席话让江恒听得云里雾里,总之从仲尧严肃的表情来看这件事情相当棘手,不过在对话中江恒听到了 “禁行令”,他断定两者之间必定有关联。 太极宫外,江恒实在是压制不住好奇心,打探道:“五皇子,您与圣上交谈的事情,我有些不太懂。” “叫我仲尧就行,这件事情你是一个引子。”仲尧若有所思的直视他,看得江恒心里直发毛。 “此话怎讲?” “你不会无缘无故从洛阳赶至长安吧,或许你也带着一些秘密。” 江氏历代从事宫廷御医,可自从父亲那辈便告退出宫,曾祖父也自那后下落不明。江恒曾问过父亲,但关于这件事情江氏一族都极为默契的问及不答,甚至感觉有一些……刻意逃避。 “我此行长安的确带有目的,与我爷爷多年前的失踪有关。” “这就对了,你爷爷的失踪我恰巧听说了一些内幕。” “真跟外界传的与皇室有关?” “你知道梅妃吗?” “那不是……玄宗的……生母?” “梅妃早年被传有失心疯,而江御医则是先皇派去医治梅妃的,照料了不到半年时间,梅妃因病去世,而江御医也因诊治不当被下旨关押,此后再也没有了消息。” “所以我父亲便即刻还乡请辞?可我爷爷的医术极为高明且失心疯病不至死,会不会是梅妃娘娘的病因不是失心疯?” “则天圣后亲谕,没人敢质疑。” 9伏皙 听闻了凛符可能会涉及到的祸端,两人奉旨直奔三皇子的寝宫。 “五皇子到。”宫人用尖细的嗓音通传。 “三哥。”仲尧加快脚步直奔门厅,江恒在身后紧紧跟随,稍怕一不留神便在这偌大的皇宫中迷了方向。 三皇子伏皙此刻正端坐在榻上与围棋师对弈,摆手将众人遣了下去,道:“五弟何故,如此火急?” “三哥,凛符至今下落不明,父皇让吾等紧急商议此事。” “凛符的事情我早有耳闻,你有何想法?”两人倒也并未寒暄,直接开门见山的商议正事,被无视在一旁的江恒也是没胆插话,只得在一旁认真听着他们商讨。 “前些天父皇派我去寻凛符下落,意外被搅进了蛊事中,如今长安妖魔肆虐,早已无视曾与皇室的缔约,不仅对违禁行令者以蛊驱之,对无关者竟也赶尽杀绝。”江恒突然转身一指,冲伏皙说道:“这位是我的旧识江恒,他懂蛊术。” “你懂蛊术?” 两束齐齐射向他的视线,江恒有些受宠若惊的摆了摆手,尴尬道:“鄙人不才,只是兴趣使然罢了。” “你可懂解蛊?说来听听。” “回三皇子,蛊不深至髓,便可解。若尸体蛊发后多时未处理,则尸变,无解。” “尸变?” “就是已经成为尸体但被蛊操控着思想与行动的傀儡。” “既已无解,如何灭绝?” “杀,并且一定要将尸体焚烧,断绝蛊种。” 伏皙的眼睛忽而亮了一瞬,低头轻叹道:“如今我们纵是有千万种方法,太子不松口,也无用。” “三哥,父皇如今已亲允让吾等权衡定夺。” “父皇松口了?”伏皙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见江恒点头,他才悠悠起身,望着门厅的那棵松柏树,缓缓道:“这根刺已然扎了我好多年,不能不顾。” “眼下妖魔蠢蠢欲动,闻言得凛符者夺天下,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好奇的是怎么能有人从你身上拿走凛符,凡人根本无法触摸此物。” “非凡人,是魁女。” 江恒心惊了一下,原来是魁女在作祟,观《异形录》中所述:魁女为一棵百年凌霄朽树幻化人形,四肢可快速生长为藤蔓,如被藤蔓划伤的皮肤会裂口,被枝条埋入花种,此花以血肉为土壤,为元神吸取人气。 “草民斗胆多嘴,对付这魁女虽有方法,只是……”江恒实在忍不住,终于脱口而出一句,可这话刚到嘴边就有些后悔,这不是给自己多事吗? “不用拘谨,这是与我至亲同母的三哥,可直说。”仲尧一瞧见江恒那谄媚的笑眉尖就会不自主的抽搐,赶忙打断道。 江恒吞了口唾沫,向前走了几步强行挤在两人中间,道:“魁女是九天玄女百年前亲手种植的一棵凌霄花树,因总是吸取其他灵体的养分与神魄,被玄女断根成为朽木。日妒生恨自生为怨灵。玄女在闭关之日时魁女便出动作乱,幸好玄女有所提防,断根时为魁女封印了‘锁铃’,尔后魁女所到之处便会出现脆响的铃铛声暴露位置,用以警戒。” “你到底是什么人?”伏皙有些狐疑的盯着江恒。 “皆为江氏祖上流传的一本古录,里面记载了各方妖魔。” “可魁女仅百年功力,如何能动用凛符?不论是凡人还是妖魔,灵体只要触摸一瞬轻则灼伤,重则灰飞烟灭,据我所知整个长安只有我五弟能碰。”伏皙有些不解道。 “三皇子别忘了,魁女脚腕上的锁铃可是九天玄女的神物,凡人和妖自是很难移动,可神却不同。” 仲尧揉了揉发酸的肩颈,对两人回道:“总之,当务之急是在鬼变前找到凛符,可是去哪里能找到魁女?” “凌霄花最喜欢什么?”江恒指点道。 “攀附。” “叮当”一串银铃声突兀得响彻在门厅上方,徘徊了一阵后慢慢没了动静。在场人无一不感到头皮发麻般的立在原地。 “五皇子,你是否还记得太极宫的那股花香?”江恒的声音有些颤抖,明显感觉到手心的冷汗已经渗了出来。 10魁女 三人直冲出门厅,见后院早已没了魁女的踪影,只留下一地残花。 “妖怎么能进皇宫?难道结界已破?”仲尧急忙问道。 “什么结界?”江恒抢先一步道。 “禁行令便是结界,长安很久前便妖魔滋生,皇室一直与之对抗,怎奈不敌。直到凛符的出现才让局势扭转,魔界忌惮凛符的震慑,只得退而求次与皇室制定世代为期的禁行令,以皇宫为轴,方圆十公里内不得出现灵体,否则杀无赦。为尽可能保全百姓,太宗皇帝与妖族达成交易,每日向灵体进贡活人作为祭品,且妖族不可任意厮杀百姓,每夜丑时禁行令便生效,此时若百姓公然违反,便无法再保。” “那为何太宗皇帝不下旨禁行令,而是由玄宗颁布?”一时间接受太多的信息,江恒有些吃惊的问道。 “太宗皇帝虽有凛符加持可却不能使用,直到我五弟出生,皇室才彻底强硬了起来。”听到伏皙的回答,江恒赞许的看了眼仲尧,只见他一言不发的半蹲在地上正观察着落花。 “你在看什么?” “我们一直都处在被动,如今没有后路只得先发制人,斩草除根。”仲尧将一片落花在手中捻碎,低沉道,“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不论是人是妖,只要存在必定会有弱点,而魁女的弱点·······”江恒靠近在两人耳边细语道。 到达望世山的时候已经天色渐晚,江恒用剑在前方探路,仲尧因为伤势未愈没走多远就气喘吁吁。 “要不停下来歇歇?”江恒见他后背的布料已经被汗水浸湿,不安的问。 “无妨,务必要赶在天黑前。”仲尧接过江恒递来的长剑勉强支撑着行走。山林中不时传出鸟兽啼叫声,半山的积雪还未融化,一眼望去遍地皑皑。 走了近一个时辰周边的光线慢慢暗了下去,江恒斜靠在山石旁,喘着粗气指向一处隐秘洞口道:“就是这里了,魁女的藏身处。” 极窄的空间两人一前一后缓慢穿行,仲尧跟随着江恒的脚步进入洞口,伤口不慎蹭到了岩壁,胸膛处顿时传来一阵撕裂般刺痛,血液从衣服中渗出,他默默绑紧外衣将伤口掩了起来。 穿过洞口,山洞里杂草丛生挡住去路,江恒从衣袋中取出火种将其点燃,一瞬间那些树枝发出似人声的凄惨哀嚎,纷纷退避出一条路来。顺着那路向下行进,前方隐隐传来几束光线,如阳光一般温暖的照射在皮肤上。 “这应该就是魁女的暖阁,用来繁衍花种。”江恒拨开暖阁外的藤蔓向里面望去。 “把火种给我。”仲尧作势就要一把火烧了这暖阁,江恒赶忙拦着,心想这男人如何这般冲动。 “公子冷静,您这一把火烧了魁女的老巢,咱们不得跟着陪葬啊,要智取,智取······”江恒从未想过仲尧竟如此鲁莽,白白长了一副老谋深算的样貌。见仲尧没有反驳,似乎是同意了他的说法。江恒拿刀剑在藤蔓上划了一道口子,伤口处源源不断涌出新鲜血液,一旁的仲尧似乎对这些奇异灵幻之事已然麻木,并没有表现出惊诧的样子。本想嘲笑一番,只得无奈的继续割断,而仲尧显然也没有要过来帮忙的意思,在一旁静静驻足。 从割断的藤蔓下钻过,藤蔓转瞬又生长出新的枝丫,刀口也快速的结痂愈合重新封锁了入口。两人朝着光源走去,没一会儿只听到走在前面的江恒低声咒骂了一句,仲尧加快脚步待看到同样的场景,不雅的粗鄙之语也脱口而出。 两人正前方是一个巨大的椭圆透明屏障,里面封闭着一棵“血树”,四周长满了头颅形状的果树正在为血树输送养分。血树不断吸食新鲜血液,随着律动摇摆如一颗跳动的心脏,而在树根的位置有一个银色的铁环牢牢紧扣着,不时发出“叮铃”的脆响。 “是锁铃!这血树正是魁女的原形。”江恒立即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大把朱砂,朝着屏障用力一挥,屏障便瞬间被朱砂沾满。朱砂的灼热之气将屏障迅速烧毁,有几粒朱砂掉进屏障内的血树枝上,血树发出剧烈的抖动。他快速将红线缠绕树干,牢牢系死后取出铜镜。 “还不现形!”江恒大喝一声,将铜镜正对向血树,血树剧烈扭动了几下,伴随着一阵浓雾慢慢化形为一个背对他们悬空中的女子。只见其未着衣裳,裸露的后肩颈处明显有一暗红色的凌霄花胎记。在江恒还正专心致志观察着魁女的时候,仲尧拿起手中的剑便直直刺去。江恒一时太过入迷还未反应,只见魁女的后背处被铁剑瞬间穿透。魁女猛地睁开双眸,正欲逃跑未成想身上的红绳愈挣扎愈紧绷,嵌进皮肤一片血红,暖阁内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 江恒大惊,不由道:“如此美丽的妖,你如何这等残忍,竟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得用火烧!”说罢江恒便伸手去掏火种。 正在摸索火种的时候,仲尧先是面露难色倏地趴在地上开始干呕,大口黑血顺着他的喉咙涌出。江恒见魁女不怀好意的在一旁阴笑,不自主的将那把铁剑又刺深了几分,咬牙切齿道:“你把他怎么了!” 魁女闪烁着狭长的双眸,静静看着自己的鲜血一滴一滴的顺着肩膀流淌下来,她眉间轻蹙不悦道:“他的体内有我的花种,不过半个时辰他就会被吸干成一具尸体。放了我,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救他。” 正当江恒犹豫不决时,仲尧含着鲜血口齿不清的说道:“不准放!凛符还在她手上。” “你撑不了多久的,大不了鱼死网破。”魁女将红绳像荡秋千一般前后摇晃,声音轻浮得戏谑道。红绳缠绕之处早已是血肉模糊,而她却不以为然的继续晃动着双腿。 仲尧终于强撑不住昏迷了过去,江恒急忙扶起他,谁知手才刚刚触碰了一瞬伤口,掌心上便沾满了粘稠的血,仲尧则面无血色的靠在他身上,气若游丝。 11太子钦 晨间一抹斜阳照射在脸上,江恒睡眼惺忪的翻身醒来,却见自己正躺在一张金丝楠木床上,仲尧在他旁边还没醒,屋内透光向阳。 “喂,醒醒,这是哪里啊?”江恒一边推仲尧一边观察者周围的环境。 仲尧睁开眼缓慢起身,上身被裹了好几层布条。他看了眼四周不紧不慢道:“是三哥的寝宫。”他迅速穿戴整齐后坐在檀木桌前,向门外喊道:“来人。” 不一会一个太监急带领着一群人急匆匆的进来,领头的太监道:“五皇子您醒了,快让太医再给您瞧瞧。” 仲尧坐在凳子上又被御医们四面八方围了起来,仔细检查伤口情况。 “三哥呢?” “回五皇子,三皇子昨晚上安顿完您和江公子后便被太子召见,彻夜未归。” “太子?”仲尧摆手让宫人和御医撤离,待所有人全部离开,他转头问向江恒:“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你把魁女放了?” “我倒是想放,正僵持的时候三皇子派兵前来支援,结果太子的人也风风火火的过来,两拨人争执不休,结果让魁女趁乱溜走了。”江恒有些气愤又无奈的叹气。 “太子怎么知道我们的踪迹。” “明显是有人通风报信呗。” “你先在此歇息,让付呈速随我去东宫”。 付呈接到命令火速赶到三皇**殿,从袖袋中掏出用以遮挡疤痕的面具戴上,跟着仲尧急匆匆又赶往太子东宫。 东宫外,两人被守卫迎面拦截,领头士兵以剑柄挡在两人面前,道:“太子昨日感染风寒需卧榻静养,属下奉令未召不得见,还请五皇子改日。” “你敢拦我?”仲尧怒道。 “太子旨意,请五皇子不要为难我们。”见付呈作出拔刀的动作,守卫们也都双手握向剑柄,呈戒备状。 眼看双方蓄势待发即刻要拔剑血拼时,太子府的总管吴靳推门而出,向仲尧行礼后,道:“臣参见五皇子,这些莽夫不懂规矩,还望皇子海涵不予计较。”又转头对旁边的守卫严厉道:“你们这些蠢货还不快把兵器收起来!伤着皇子当心要你们的脑袋!” “请吴总管向太子通报一声,臣弟有要事求见。” “这……此时太子殿下怕是抽不开身,不如等明日五皇子再来?” “啊!”女人凄惨的尖叫与瓷器碎裂落地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吴靳赶忙拦住准备硬闯进去的仲尧。 没一会儿几个宫人便从里面抬出来一个血肉模糊的宫女,宫女被鞭痕打到皮开肉绽,鲜血从外翻的伤口处不断涌动,不知是死是活。 “怎么回事?里面这么大动静?”吴靳问道。 其中一个宫人道:“回总管,刚才一个婢女服侍不周,不仅打翻了茶杯还烫伤了萧美人,太子殿下一震怒便当场责罚了。” “先拖去后院处理吧,别脏了五皇子的眼。”吴靳被血腥气味呛得摆了摆手。 仲尧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吴总管径直走向东宫,回想起刚才被责罚婢女血淋淋的模样,突感有些反胃,他强压下恶心攥紧了指节,青筋瞬间凸起。付呈则留在殿外待命等候。 吴靳还未作出反应,眼看仲尧步履快速的即将迈进殿内,只得连滚带爬的在身后一边追赶一边喊道:“五皇子到!” 太**里有四名婢女正在收拾残局,地板上还粘着未清理的粘稠血迹,一名婢女将檀香炉放置在地板上,试图冲散血腥气味。见到仲尧都纷纷停下手中事务,退在角落。 仲尧环视一周后,才看见太子钦一袭玄衣正落寞的坐在大殿中央座椅旁的台阶上,冲太子所在方向行礼,道:“臣弟参见太子。” 太子钦背对大殿,头都没回的冲来人摆了摆手,低沉道:“何事。” 仲尧“扑通”一声直直的跪在地上,俯首道:“臣弟前来向太子认罪,并请求太子宽恕三哥的愚蠢顶撞。” “你倒是懂事,但三弟多次以下犯上,吾不得不罚。” “三哥性格一向直白,与太子的人对立实属无心之失,还请太子殿下念在兄弟之情分上,从轻处置。” “兄弟情分?当真以为吾不知尔等多次私自行动且隐瞒不报,到底是何居心?”太子起身面向仲尧,漆黑的眼神犹如凌冽的寒冬,一步步朝他接近。 “太子多虑,臣弟与三哥此番得罪实属大不敬,但臣弟们并非有半分杂念,还请太子明鉴。” “吾劝尔等最好不要有,如有,也趁早断了这份心思。”太子钦甩袖停在距离仲尧不到一分的距离,高高在上的蔑视道。 “臣弟自然明白,太子是储君,未来的一国之主,臣弟们本应尽职辅佐,不敢僭越。” “吾还是喜欢五弟这般聪慧人,既五弟都将兄弟情分挪以致用,吾再问责难免咄咄逼人,此事便不多追究,下不为例。” “多谢太子!此恩臣弟铭记于心。”仲尧朝太子钦行叩拜大礼,低头将怒火狠狠压制了下去,衣袖下的手指早已被攥得发麻。 “奴家有伤在身,没想到在东宫依然不得清净。”娇嗔的抱怨声从内殿侧方传来,妙龄女子一袭碧波色长摆襦裙,步伐轻盈的走向大殿,每走一步便伴随着清脆的银铃碎响声。 “这是吾新纳的萧美人,刚入宫不久,还没见过五弟。”太子钦将女子一把揽过。 “哎呀,参见五皇子,奴家多有冒失还请五皇子恕罪。” 仲尧强迫自己抬起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感觉胸膛的伤口狠狠抽痛了一下,他抿嘴笑道:“萧美人是太子的人,也是五弟的皇嫂,谈何冒失。” 太子没有接话,转头一脸担忧的向萧美人问道:“那个贱婢刚才误伤了你,太医让你不要下床走动。” “奴家来见太子殿下,那伤不打紧。”萧美人闪烁着狭长的眼眸靠近太子怀中,细细打量着还跪在大殿上的仲尧,朱唇微翘。 12血蛊 天色渐晚时,伏皙腿脚有些行动不便,被三人搀扶着进殿。仲尧忙上前搀扶,江恒也和太医们跟在身后上下其手的搜寻伤口。 “三哥。”仲尧眼角噙泪,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你不该去找太子。”伏皙在宫人的服侍下褪去外衣,闭目倚靠在榻上。 “我担心三哥······” “你太心急,太子还忌惮着父皇不会太过,无非受些皮肉之苦罢了,如今你出面更是肯定了太子的疑心。” “我怎会不知太子的试探,但如若置之不理,我又于心何忍?三哥,凛符现在太子手上。” “昨夜我前脚派兵去支援,后脚就被太子召唤东宫囚禁,我便知此事有蹊跷。对了,你身子如何?” “已经让江兄看过,无妨。”仲尧说完看了江恒一眼。 “现在太子在明,我们在暗,不如来一招借刀杀人。” “三哥的意思是想······” “把太子手握凛符的消息散播出去,有人会比我们更坐立难安,我们只需隔岸观火,重中之重是先把那个妖处理了以灭绝后患,再派人去调查,为何太子会牵扯进来。” “三哥先在宫中静养,剩下的事情放心交给臣弟去办,这几日切勿劳累,养伤为重。” “三弟有心了,你们也早点歇息吧”。 两人走出三皇子寝殿,江恒加快追上仲尧步伐,道:“你不打算跟三皇子说你体内血蛊的事?” “说了也无用,你不都没有法子吗?” “只要你体内还有一滴血,那东西都能吸收干净,你的身体就如土壤般在培育血蛊直至成熟,只有把魁女那棵妖树连根拔起,才能彻底清除。” “你要是想我让多活几天,最好想想办法怎么杀了魁女。” 江恒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满道:“魁女现在有太子罩着,我可不敢轻举妄动。” “你就这么良心打算放了她?” “看在那么美丽的脸,怎么也得留个全尸吧。”两人相视一笑,向寝宫走去。 隔日一清早仲尧和江恒就奉旨出宫,名义上是替玄宗搜寻民间药方,实则是一心思虑着如何整治除妖。 “还要再去一趟那鬼地方?”江恒回忆起那日场景,便顿感头皮一阵发麻。 “先不急,太子现在手握凛符的消息已经传遍,皇子权重各个虎视眈眈,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东宫,他暂不敢轻举妄动。” “那你想怎么办?” “你还记着市集上的百鬼夜行吗?” “两者有关联?” “有思想存在的地方必然有纷争,还有,你今天的问题真多。”仲尧绕过江恒,快速踏上马车。 江恒有些气愤的冲仲尧拂了袖,在旁边叫嚷道:“喂,你说话总是没头没尾的,谁能听得明白?!” 见对方并无反应并利索的合上马车门,车夫扬鞭即刻准备启程,他只好灰溜溜的上了马车。两人在马车内沉默不语,江恒则是憋着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脸色都有些泛红。仲尧则靠在一旁闭幕养神。江恒看到他这幅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想跟他理论几句,睡梦中的仲尧突然紧紧地蹙了一下眉头,他扶在额前的手腕此刻正有条形似蜈蚣般的紫红色印记在皮肤里缠绕着,没一会儿便隐没在衣袖中。 血蛊这种邪物不是没有办法清除,它只存于皮肤表皮下,只要剔除干净就行。可难的是这邪物似乎有生命般能感知周围环境和温度来回窜动,除非把全身的皮肤全部剔除血蛊才能显露于形。可活人谁能受得了折磨?即使受了,也未必能活。它会随着吸收寄生人体内的血液和精气体积变大,大到寄主身体承受极限时会活生生的撕裂皮层,然后寻求合适的新寄主,之前的寄生人便会变成一堆无血无肉的森森白骨。 仲尧幼年便开始习武,体格健壮,可这会儿看来脸色却是阵阵苍白,没有一丝气血。血蛊目前在他体内是活动的状态,说明血蛊正在吸收成长,而仲尧原本充沛的精气和强健体魄会促使血蛊加速供养,对比一般的寄主来说,仲尧的身体简直就是一片理想的肥沃土壤。 再联想到自从和仲尧熟悉后,他便一直旧伤还没痊愈又添新伤,江恒一直好奇仲尧的动机,正常情况下既然他和太子钦是死对头,为什么不和三皇子一起谋议夺嫡皇位大事?怎么一天老只想着怎么捉妖,有些匪夷所思。但他更不明白的是,独自闯荡江湖潇洒惯了可自从遇见仲尧后,曾经的形影单只突然改成出双入对了,等一下,为什么用的是“出双入对”?这个词好似哪里不对,但又一时语塞,江恒微愣的望了眼还在小憩的仲尧,陷入沉思。总之,他目前明确的是,仲尧不是坏人,而仲尧目前也没有把他当外人。 马车颠簸了一会儿停在一家客栈门口,江恒记起来是自己先前入住的那家,便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一进门就被里面黑压压的人群惊呆了。 屋内原本的木桌凳都被撤下,整个门厅内都挤满了男女老少,纷纷席地而坐。大家一同抬头望了眼江恒和他身后的仲尧,低头小声议论着。 江恒招呼掌柜过来询问情况,掌柜艰难得从人群堆里挤了出来,他稍整理了下差点被挤掉的毡帽,惊讶道:“公子怎么才回来啊?”然后又贼兮兮的靠近江恒耳边低声道:“这几日虽然您没住店,但这银子可不能退啊,您的行李还占着楼上房间呢。” “我过来不是让你退银子的,这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人?” “哎呦公子您还说呢,还不是您之前让我把江神医入住的消息散了出去,这不还没几日就涌来大批的街坊说要求见神医,我说神医不在他们也不信,非要聚集在楼下等着,搞的我这生意都没法做了。”掌柜委屈道。 “抱歉抱歉,掌柜,这个你拿着,住宿剩下的钱就权当给你赔礼了。”江城从仲尧钱袋中驾轻就熟的拿出一锭银子,没有理睬早已面色铁青的仲尧和旁边看戏的民众,偷偷摸摸的将银子塞在掌柜手中,那掌柜本一脸衰相瞬间就笑逐颜开,一个劲儿的道谢,嘴里还不断念着“贵客、贵客啊,小二快请两位贵客上楼,再沏壶碧螺春一并给贵客送去。” 两人打开木门后就傻了眼,房间内宽敞整洁,可唯一不足的是,房间内只摆放着一张床。江恒有些为难的说道:“如果换成两间房刚才那银子怕是不够,要不就将就着住吧?人家掌柜兴奋那么久得了便宜,你不会去扫兴吧?况且银子咱们得省着花,宫外可不比皇宫。”丝毫遗忘了刚才自己的出手阔绰。 见仲尧脸上乌青一片,站在门口不语,他赶紧嬉笑着贴近问:“放心放心您毕竟是皇子,身子金贵着呢,这样您睡床,我站着睡,五皇子看这样行吗?”见仲尧还是默不作声的杵在原地,江恒有些胆怯,但却迷之自信的认为自己和仲尧这几日兄弟之情的迅速升温,壮着胆子直直冲床榻奔去,留给还立在原地的仲尧一句话:“既然你不答应,那床谁先抢到就算谁的!” 13上山 清晨刺眼的阳光从窗外映进来,江恒从地上的软塌爬起,撕裂的拉扯感让他痛的嗷嗷直叫,虽然闯荡江湖久了,但他好歹也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在硬地上铺着薄被睡了一夜,脊柱关节实属有些吃不消。 江恒侧歪着落枕的脖颈,从楼梯慢悠悠的下来,只见仲尧正坐在楼下大厅内吃着小笼包。 “公子,您醒了?”掌柜一脸谄媚的笑道。 江恒礼貌的眨了眨眼,一脸疑惑的坐在桌前侧着身子四周打探,问向仲尧:“昨天那些人呢?” “他们既然执念等江神医,那我只能编个谎说你不在了。” “那些人还真信了,愚蠢。”江恒拿筷子插起一只小笼包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嘲讽着。 “我说你因为上山寻药不幸坠崖,死了。” “咳咳!”差点被仲尧的一句话给噎死,刚喝水顺完气准备回怼几句,仲尧已经径直上了楼,站在二楼的木栏处,向他望道:“吃完了就快启程,不然天黑前我们赶不回来。” 一路上江恒都没有理会在前面开路的仲尧,憋着满肚子的气跟在身后,只能拿手中的木棍冲着野草发发脾气。 只要过了仲夏,望世山便开始降雪,积雪直到次年立夏才消融。尽管两人皆套着裘皮,但明显能感到越靠近山顶气温骤降的越厉害,比前几天上山冷得更甚。 两人沿着溪水边走,仲尧停下来用石块凿开了一块薄冰,从残冰缝隙中将水壶放进去取水。江恒则直接粗暴,凿开了冰用双手揽水喝。 正想在脸上拍拍水清醒下,没想到这一看把江恒吓了一大跳,他急忙起身沿着河流向上流望去。冰块下方隐隐约约透出大面积紫黑色的阴影,他仔细端详了会儿,才看清这东西的本来面目,冰面下是孜魂腐烂的尸体。 察觉到异常的仲尧站起身,问:“又怎么了?” 江恒有些惊讶的指着上游,上游潺潺的活水下露出了一大截孜魂被剥皮后的尸骨,虽然“阅尸无数”但还是被这腐兽的模样引得反胃,仲尧赶忙把水壶里打的水全部倒掉,又觉得不妥,干脆连水壶一起扔了有五尺多远。 “我之前在柳县丞的尸体见过孜魂皮。”江恒说道。 “朝廷一直在大量采集孜魂皮,孜魂皮有片段失忆的功效。”仲尧走到上游,用树枝轻轻拨了拨孜魂的尸体,仔细查看,道:“你看孜魂身上有大量的抓咬痕迹,应该不是人为的宰杀,倒像是被野兽咬食。” “据我所知,孜魂应该是望世山上体型最大的神兽。” “也不一定是野兽,先要想想除了朝廷还有谁需要冒着危险来取皮,又用何处。” “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想知道,你们皇室采集这个做什么?” “自禁行令颁布,总有像柳县丞这样顶风作案的顽人。” “所以朝廷其实是在暗自救他们?”江恒甚觉不可思议,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室竟然也会对平头百姓施以援手。 “皇室一直和妖魔做斗争,没了凛符压制,势必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目前短暂的安定也只因凛符还在太子手上,没有落入妖界。” “魁女到底是什么想法,千方百计抢来的凛符就为了拿来让太子得天下?未免也太性情了吧?何况太子本就是储君。”江恒不解道。 “既然魁女与太子一方,但还需凛符加持,就说明有人威胁到他储君的地位,而这个人还必须只能用凛符去压制。” “那就说明,这个人……不,准确来说应该不是人。” “你终于开窍了。”仲尧继续朝着河流的方向前进,言语间已将身后的江恒甩了一大段距离。 江恒赶忙快步追上,不禁在心底称赞仲尧的惊人恢复力,新伤旧伤再加上血蛊在体内的侵蚀,他竟然还能向常人一样行走,甚至气色也比之前红润了许多。 走了半个多时辰,在靠近侧山的一处浅水湾处,江恒向身前的仲尧招手致意,喊道:“找到了!” 江恒从袖袋中取出提前备好的红砖粉,用力向水面抛洒,粉末洒落的一瞬间全部变成了片片小花朵,看着仲尧明明很惊奇却又不动声色的隐忍时,他有些自豪的解释道:“这个是山荷叶,有辅助隐身的功效。” 仲尧在旁边认可的点了点头,接过江恒递过来的花朵,并耐心把花朵上的粉末晃掉后放在手帕里包好。见他像个姑娘似的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叠手帕,他一抬头正对上江恒那双戏谑的眼睛,再配其“啧啧啧”的声响,仲尧头脑一热,差点一冲动拔出腰间的长剑朝着那张笑脸挥过去,好在他忍住了。 黄昏时分,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两人用棉布蒙着脸颊,静静蹲坐在草丛里不语。待天色稍暗时,突然传来一阵尸体腐烂的恶臭味,紧接着他们周围的土地里缓缓长起了一种淡蓝色的,外形似夕颜蓝覆轮的巨型花朵,足足有近三尺高,这便是“尸花”。尸花临近傍晚,会在留有人气的地方迅速生长,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如同死尸。刚生长出来呈淡蓝色,夜越深,尸花的颜色则越亮,由淡紫色转变为发着亮光的深紫色,夜晚若是人在林间迷了路,一般都采摘此花的花瓣用以照明。 将山荷叶和尸花花瓣在河边的岩石上捣碎,装进一个木罐子中,看着江恒娴熟的样子,仲尧有些半信半疑的问:“确定这样有用?” “用人不疑,公子与我之间的相互信任呢?” “好吧,我且信你,如有问题,我也会拉你作垫背。” “……” 两人一路疾步行走,终于赶在禁行令前下了山,他们依旧选择在县丞府里落了脚,江恒打开木罐子,用手从里面挖出一块泥状物递给仲尧,示意他先吃。 仲尧见他手上那亮色的残碎花瓣以及作呕气味,有些头晕目眩,见对方一本正经的坚定模样,依旧朝自己举着,他吞了口唾沫,试探性的问:“真的要吃?” “是。五皇子您是自己来还是鄙人给您塞入口?” 仲尧见江恒有些蠢蠢欲动准备自己上手,只好颤抖着从对方手中接过,他年幼便陪伴玄宗一同出征战场,少年便带兵杀敌无数,妖魔鬼怪他从没有退缩过,但这隔着两条巷子都能闻到的尸花气息,让他有一瞬间后悔来到这个世上,他仰头一口吞进,然后卧倒在台阶下抽搐。 江恒眼看仲尧这幅不成器的模样,有些藐视的说道:“果然是从小娇生惯养的皇子,这点苦都吃不了,还如何驱魔?”他淡定的捏着鼻尖从木罐子中取出花瓣,动作优雅的放入口中,没一会儿,他噗通一声紧挨着仲尧的身旁倒下,他头脑有些许模糊,意识也逐渐开始游离,他不断在心里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好好的在洛阳传承家业,跑到这长安究竟作甚? 月色下,两抹身影在黑暗的角落中像幼虫般扭曲蠕动,直至慢慢消失在黑夜中。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