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飞刀神剑》 第一章 庙里乾坤 壶中日月 小镇,不大,只一条街。 现在是午前。 小龙毫不费事地找到了吊葫芦挂羊角的小店,是卖羊汤锅的,刚开门,食客寥寥。 小龙就像熟客般走了进去,拣副座位坐下,要了一碗头蹄、一盘白切,一斤酒,便吃喝起来。 他不明白江湖郎中何以要这么安排,也懒得去猜测,反正总会揭晓的。 汤锅的味道不错,很爽口。 客人慢慢多起来。 一斤酒下肚,不过瘾,又叫了一斤。 突地,小龙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只是一种感觉,没有具体的意识,但这一份感觉,又唤起了他的警惕,他照常吃喝,然后以一种很自然,漫不经心的态度默察这份感受的来源。 他终于发现了。 就在他斜对面的邻座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上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也在吃喝。 当小龙的眼睛瞟过去的刹那,接触到的是两道霜刃似的目芒,只是瞬间的接触,如刃目芒倏地收敛,但这一瞬已使小龙的心起了悸动,因为那目光在凌厉中透着恶毒。 各自收回目光,照常吃喝。 小龙省悟到使他感觉不舒服的,就是那两道目光。 从目光,可以判断这个精瘦的老者不但功力深厚,而且存心叵测,因为一般人看人是不会用这种目光的。 由于情况的特殊,所以小龙十分敏感。 这老者是什么来路了 是所谓看不见的敌人一路么? 现在是白天,由于怪病的限制,小龙不敢兴起动武的念头。 一种必然的潜意识的作用,小龙忍不住又把目光扫过去。 老者冲着小龙微微一笑。 极寻常的笑,彼此虽是陌生,但几杯下肚之后,这种情况常常发生,似乎表示彼此同好,可是以现在小龙的感受,却觉得这微笑令人莫测高深,而且多少有些可怕,可以说是必然的反应。 小龙可没笑,一向狂傲的他,实在笑不出来,他故意装出漠然的样子。 老者朝小龙举杯,干了一人口,又笑了笑。 这动作是什么意思? “浪子,想不到你也是海量!”声音很苍宏。 小龙心中一动,对方居然叫出他的外号。 “在下似乎并不认识……” “当然,任何人也不能尽识所有的人。” “阁下是……” “老夫倪超,两年前曾经赶上中条山祖师洞那场热闹,因为你老弟表现突出,所以还记得很牢。” “哦!”小龙疑信参半,两年前对付“吊亡客”之役,参与的江湖人物不少,这一说倒是在情理中。 “浪子,能再见是难得的,老夫正式敬你一杯!” “在下敬阁下!”小龙不得不举杯。 双方照了杯。 “这家汤锅店在灵宝是店小名气大。”倪超闪动了一下目光:“真正的吃家不惜老远赶来,老弟你……也是这里常客么?” “啊!不,今天头一遭。” “你吃过一次,以后会常来。” “唔!”小龙点点头,但心不在焉。 “你老弟在灵宝安家了吧?”倪超偏起头问。他的话可真多。 跟陌生久聊天很不是味道,小龙尤其不习惯,何况他心里有事,更提不起兴致。 “嗯!”不置可否,含糊以应。 这时,小二送莱回头,从座旁经过,小龙立即想到了江湖郎中的嘱咐。 “小二,你们茅房在哪里?” “在……后面!”小二朝通往后面的侧门指了指。 “头一次,带个路吧?” “可以,请随小的来!” 小龙离座,随小二出侧门来到后面。 茅房在角落里,但小二却不带小龙真的上茅房,径直走到后门边。 “你是浪子小龙?” “没错!”小龙心中一动。 “出门后,顺巷子走到右边巷底,左手边的后门,敲三下会有人迎接。” “噢!谢啦!” “不敢当。” “对了,酒菜钱……” “不必,已经有人付了。” 谁先付了帐,小龙没问,反正他知道是江湖郎中的安排。小二开了门栓,小龙跨了出去,小二随即掩上门。 后门外是一条窄窄的长巷,背对背的屋子,开的全是后门。 小龙朝右边走去,不久到了巷底,左手边有道小木门,关得很紧,高高的墙,还有楼房的后窗。 小龙举手在门上叩了三下。 后窗打开,又关上,像是有人探看敲门的是谁。 不久,后门开启。 小龙大惊意外,开门的竟然是孔大郎的妻子凤娇。 “凤娇,是你?” “浪子少爷,快请进!” “这里是……”小龙忽想起,“嗨!对了,你们客栈的后门,对不对?” “完全对!”凤娇甜甜地笑了笑。 进后门,上扶梯,登上阁楼,很清爽的房间。 “请进房吧!” 小龙这才发现凤娇小腹微隆,腰肢粗大,是有喜了,但他是男人,当然不方便问这。 “这是客房么?” “不,是内宅,自己人住的。” 进入房间,小龙双睛一亮,江湖郎中端坐在房中。 凤娇笑笑,拉上房门离去。 “方老哥,你早到了?” “嗯,有一阵子了,你喝了不少酒?” “两斤没喝完。”小龙耸耸肩。 “在汤锅店碰上扎眼的人物么?” “嗯!”小龙想了想,“有一个精瘦的老头跟小弟搭讪,他自称叫倪超。” “倪超?”老郎中皱起眉头,深深地想了想,“好像听说过此人……” 好像,当然是不能确定,小龙没接腔。 “老弟!”江湖郎中自己转了话题,“此地最隐秘,最安全,你恐怕要在此地多呆上一段时间。” “多呆一段时间?” “对,你的怪病非设法根治不可。” “老哥已经有了医治的……” “我请到了圣手。” “哦!”小龙大为振奋,“准能有把握么?” “哈哈哈哈……”门外响起笑声,接着发话道,“自古同行相忌,你跑江湖的倒是够风度,公然尊区区为圣手。” “请进!”江湖郎中站起身来。 一条人影推门而入。 小龙定睛一看,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只见进门的是个蓝衫中年,眉毛淡得几乎没有,还留了几根鼠须,黄黄的脸略带微肿,像是患了什么不治的慢性病,那份容色看起来教人恶心。 这就是所谓的圣手? 说什么也不像替人医病的角色,简直亵渎了圣手二字,不知江湖郎中是怎么挖到这等货色的。 礼不可失,小龙抱了抱拳。 “这位是口外大名鼎鼎的岐黄圣手太乙先生!”江湖郎中引介。 太乙先生,小龙从来就没听说过,口不应心地道了声:“久仰!” “他就是我说的浪子小龙!”江湖郎中手指小龙。 “唔!”太乙先生点点头,架子倒是满大的。 “请坐!”江湖郎中挪了挪椅子。 太乙先生并不就坐,近乎古怪的目光朝小龙周身上下打量,久久才慢吞吞地吐语道:“马上看病。” “是!”江湖郎中对这太乙先生倒是相当崇敬。 “把衣服解开,躺在床上。”太乙先生死板板地吩咐小龙,黄胖脸上没任何表情。 要不是为了治病,像这份德行,小龙实在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解衣,上床,平平躺下,闭上眼,一肚子的窝囊。 太乙先生伸手先探小龙的脉息,然后摸遍周身大小穴道,突地惊声道:“是中了奇毒!” 小龙大张双目,心头狂震,怔怔地望着太乙先生。 “奇毒!”老郎中也惊叫出声。 “不错,天下之至毒,世间的怪毒。”太乙先生大摆其头。 “我这江湖郎中怎么会看不出来?” “你老方当然看不出来。” “这……”江湖郎中满面惊震之色,他似乎毫不怀疑太乙先生的话。 “这叫‘无毒之毒’,可以说是万毒之王。”太乙先生边说边点头。 “无毒之毒?”江湖郎中的两眼瞪得更大,“我做了大半辈子江湖郎中,还是头一次听说这名称……” “何谓无毒之毒?”小龙忍不住插了口,因为他是中毒者,当然是最为关切。 “所谓无毒之毒,就是表面上绝看不出中毒的迹象,体内也查不出中毒的征兆,但实际上人已经中了毒。” “先生是如何查出来的?”小龙又问。 “区区最初只是怀疑,但查不出所以然,忽地想起了古秘典所载的一节奇志,照法查验,想不到竟然查了出来,算是你浪子五行有救。”太乙先生吐了口气。 “有救?”这对小龙关系太重大了,所以他不自禁地脱口叫了出来。天坍下来他也不在乎,生死也无所谓,只是功力受制,生龙活虎变成了病猫是他无法忍受的。 太乙先生离开床沿,点了点头。 小龙下床,理好了衣衫。 江湖郎中紧蹙着额头,像自语般地道:“古今江湖上,谁能施这种无毒之毒?” 太乙先生接口道:“据区区所知,百年以来,北方江湖道上只出了一个堪称拔尖的毒道高手,毒名之盛,使得黑白两道的大人物谈毒色变……” 江湖郎中插口道:“阁下指的莫非是‘黑心娘子’丁香?” 太乙先生道:“不错,就是她,她出现江湖的时间不长,仅短短三年,但就这三年,便震撼了整座北方武林,毁在她手下的全是有字号的人物,而且不下百人之多,三年后,她谜样地失踪,再没现过身,江湖上传说纷纭,但都是捕风捉影之谈。” 江湖郎中道:“听说黑心娘子出现武林时,已经是中年女人?” 本乙先生颔首道:“对,算起来现在该是古稀之年的老妪了。在她之后还没出过上得了戥盘的毒道高手。” 小龙静静地听,他插不上嘴。 江湖郎中又道:“阁下的意思是……黑心娘子东山再起……” 太乙先生摇头道:“不,区区只是因毒而想起此人罢了,就事论事,他没毒害浪子的任何理由。”顿了顿,又道:“黑心娘子是否尚在人世还是问题。” 江湖郎中道:“现在先不谈那些,就请阁下施展妙手如何?” 太乙先生点点头,用手示意小龙躺回床上。 小龙再次上床躺下。 太乙先生向江湖郎中道:“老方,把你的药箱子借用一下。” 江湖郎中立即到房角落里把药箱端了过来。 太乙先生道:“银针!” 江湖郎中打开药箱,把一大把银针送到太乙先生手上,然后紧靠床边站立。 太乙先生的黄胖脸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中显出了郑重之色,捏着针,坐上床沿。 望着太乙先生手中那一大把银针,小龙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寒意,他只是听说过针灸与艾灸之术,但从来没被扎过烧过。 江湖郎巾似乎洞悉了小龙的心意,笑笑道:“老弟,别紧张,不会痛的。” 小龙苦苦一笑。 太乙先生长相令人不敢恭维,但手脚却相当利落,拿起针,扎下,一支又一支…… 是毫无疼痛之感,只是扎入时微麻而已。 一会工夫,至少有十根针扎进小龙的穴道。 “嗨!”太乙先生吐气出声,一掌拍上小龙的“志堂穴”,然后以最迅捷的手法,疾点“御气”,“归来”二穴,最后一针扎下,小龙失去知觉。 太乙先生长长吁了一口气:“以后的事全交给你了。” 江湖郎中点点头。 太乙先生又道:“照我们原来的计划办。” 江湖郎中又点点头。 太乙先生深深望了昏睡的小龙一眼,不知为什么,突然叹了口气,然后出房离去。 江湖郎中坐到桌边。 凤娇走了进来,先望了小龙一眼。 “方先生,一切顺利么?” “很好!” “马上可以好?” “至少得静卧三天!”目芒一闪,又道,“凤娇,有扎眼的人投店么?” “到现在还没有。” “要特别留神!” “我会在意的。” “太乙先生配好药,你马上煎了送来。” “是!”凤娇退了出去。 三天之后。 小龙与江湖郎中在房里共进晚餐,他的怪病已完全复原,病一好,他便无法再忍受这幽囚似的生活了,他念念不忘的还是余巧巧。 “方老哥,家兄嫂坚持不跟小弟见面?”言下有一种不满之感。 “老弟,见面不争迟早,我们目前是不给敌人以任何可乘之机。”江湖郎中一脸严肃之色。 “到底谁是敌人?”小龙恨得牙痒痒。 “这就是最头疼的地方。” “孩子有消息么?” “没有,不知对方在弄什么恶毒的玄虚。” 小龙灌下了一杯酒。 “方老哥,我得出去,我闷不住……” “老弟,我知道你惦记着余巧巧的安危,当然,你不能不露面,敌人最早下手的对象是你,所以……要从你引出敌人。” “方老哥,小弟想到了这一点……” “什么?” “小弟发怪病,是在剑谷受伤之后,这……会不会是剑谷主人做的手脚?” “不会!”江湖郎中以断然的口吻回答。 “老哥凭什么断定不会?” “剑谷一向闭谷自守,从不与外面的江湖接触,据最可靠的消息,剑谷主人并没子嗣,因为他根本没娶过妻,而且,他根本不屑于用毒。” “哪里来的可靠消息?”小龙追问。 “水仙宫主人,百分之百可以信赖。” 小龙没话说,水仙宫主人的话当然可信,她不但地位身份高,而且水仙公主白尚香已成了武家的媳妇,彼此是姻亲关系,自更不会随便下断语。想了想,道:“方老哥,水仙宫主人到底是谁?”这是他早想打开的一个结,憋了很久了。 “目前暂时不告诉你,怕节外生枝。” 小龙心里很不是味道,但也无可奈何。 “老弟!”江湖郎中接着说,“你被骗进剑谷,猜想很可能是敌人借刀杀人之计,而你侥幸不死活出剑谷,之后你无故得了怪病,余巧巧的凄惨遭遇,你大哥的小孩被掳劫等等,毫无疑问,是敌人的全套阴谋。” “可是,到底敌人是谁?目的何在?”小龙怒目切齿,自顾自地又灌了一杯酒。 “老弟,总会水落石出的。” 小龙咬着牙想:“当初说余巧巧与剑谷,少主同居,是鬼胎公子毛涛放出的流言,现在他夫妻都死了,无从查证。目前唯一还可利用的线索是没尾狐潘长文,他在活出土坑时语言暖昧,隐瞒了极大的秘密,只有找到他,才能找出端倪。” “老哥,请特别注意追查没尾狐的下落,他很可能知道这桩公案的秘密,因为他曾经亲近过余巧巧,听口气系被我们的敌人利用。” “唔!好!”江湖郎中深深点头, “小弟何时可离开?” “今晚!” 小龙喜不自胜,因为他已不再受怪病牵制,行动可以随心所欲了。 “老哥,小弟特敬一杯!” “咱们彼此!” 两人照了杯。 “小弟饭后就可以上路?” “不,要等一样东西。” “等一样东西?”小龙大为困惑。 “对,这东西关系你的安危,非常重要!” “噢!是什么东西?” “像是来了!” 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小龙两眼注定房门。 进来的是孔大郎,先微笑打了招呼,然后把一个小纸包放在江湖郎中面前酒杯旁。 “方先生,这是太乙先生交代的东西……” “我知道!”江湖郎中点点头。 “太乙先生一再叮咛,说是不能稍有错失,说是……该怎么做方先生知道。” “嗯!” 小龙大为纳闷,为什么连江湖郎中的行为言语也变得神秘兮兮的,自己人,一切摆明打响不就结了。 江湖郎中打开纸包,里面是一粒龙眼大的药丸,看了看,连纸递与小龙道:“老弟,和着酒吞下去。” 小龙也懒得追问原因,反正他确信江湖郎中不会害他,接过来放在口里,倒满一杯酒送了下去。 “方先生!”孔大郎压低了声音:“店里来了个行迹可疑的客人。” “哦!什么样的人物?”“一个瘦老头!” 小龙心中一动,抬眼望着孔大郎。 “什么可疑?”江湖郎中追问。 “今天白天里,他曾经在后巷里出现过两次,我便已留上了心,入晚他来投店,显然是有心之人。”孔大郎望了小龙一眼。 小龙沉声道:“我知道是谁了。” 江湖郎中道:“是谁?” 小龙道:“在羊汤锅店里故意跟我搭讪的瘦老头,自称叫倪超,我借口上茅房离开厂他既然是有心人,当然会被他留了意。” 江湖郎中双眼一亮,道,“好极了,我们正愁没线索,敌人却自己露了爪,太好了,放长线钓大鱼,我们要沉着,不能打草惊蛇,当然,我们也要顾虑,是巧合也说不定。” 小龙点点头道:“老哥说的是!” 江湖郎中目扫孔大郎道:“大郎,你去,严密注意,有什么动静立刻联络。” 孔大郎应了一声,匆匆出房。 小龙沉声道:“依小弟看是八九不离十!” 江湖郎中道:“为什么?” 小龙道;“在酒店他刚出现时,小弟发觉他的目光相当可怕,凡是有这种目光的,大多不是好来路,同时大郎说对方曾在后面小巷两次现身,很明显的是别有居心,不可能是巧合,否则那么多客人,他还有工夫理会到别人上茅房不出来。” 江湖郎中瞪眼道:“糟了!” 小龙一震道:“什么糟了?” 江湖郎中道:“那名小二是大郎买通了作眼线,随时注意客店外围情况的,他领你走后门,对方如果是存心,定然先找上他……” 小龙起身道:“小弟去瞧瞧。” 江湖郎中抬手道:“不成,你暂时不能露面,这个……我们先办事再说。” 小龙道:“办什么事?” 江湖郎中低声道:“刚才你吞下的丸子是太乙先生特别调制的,妙用无穷,来,到床上去。” 小龙苦苦一笑,没开腔,这是第三次上床,他觉得好笑。 江湖郎中坐上床沿。 “老弟,俯卧,背朝上。” 小龙翻转趴伏。 江湖郎中掀起小龙的衣衫,露出背脊,摸索了好一阵子,然后手停在“命门”穴上三寸的位置。 “老弟,注意不要动,这是穴中之穴,点岔了可不得了,老哥我是头一次学着施术。” “太乙先生教的?” “对,别动!” “小弟趴得很稳。” 江湖郎中按在背上的手微抬,曲中指,点下。 小龙只觉得有几道麻痒散布开去,但这种感觉很快消失,紧接着,另两处根本不是穴道位置的部位又被点了两指,然后“命门”上被拍了一掌。 “老弟,大功告成!” “这……”小龙翻身坐起,“到底是什么妙事?” “你的怪病已经痊愈,但不能让敌人知道,用刚才的药丸和这特别的控穴法,不但可以瞒过敌人,而且你以后也不惧任何剧毒侵害,眼前我们暂时判定敌人是毒道高手,所以先期防御。” “就是说……白天还得装作原先被毒控制的样子?” “对,就是这句话。” “对方不会觉察?” “不会,老哥我可以保证。” “小弟可以离开了么?” “可以,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有人暗中盯你,间接地也就等于盯敌人。”江湖郎中站起身。 “仍从后面小巷出去?”小龙下床理衣,取剑。 “我送你出去。”江湖郎中扇灭了桌上灯火,房里顿呈漆黑,窗外反而亮了。 “老弟,还有句话要交代你……” “什么?” “不论什么时地,你见到太乙先生要装作不认识,也不要到这店里来?” “好!”小龙点头应了一声,又问,“太乙先生是自己人么。” “当然,他参与我们的行动。” 小龙从另一道密门走到大街上。 由于这小镇是窄道起点,所以时间虽晏,来往的行人还不少,各行各业的生意很兴隆。 小龙踅到汤锅店前,店门已关,留下一条缝供店里人出入,看来这汤锅店只做白天生意。 他想探探白天带路的小二是否平安,又苦于不知道那小二的名字。转念一想,这件事孔大郎他们一定会注意到,毋须自己去横插,于是,他准备离开。 要办的事很多,却又无从着手。 他茫然地挪动脚步。 一具白木棺材迎面抬来。 小龙侧开身让过,棺材停放在店门口,登时心中一动,意识到准出了事。 店门打开,一个小二模样的走了出来,向抬棺材的道;“各位辛苦了,摆着就成,上复你们老板,等明天事完一并算钱,请回吧!” 抬棺材的收拾了绳杠离去。 小龙走上前。 “小二哥,出了什么事?” “死人啦!”小二望了小龙一眼,“白天里客官来过?” “是呀!我打算来喝上两盅……” “恐怕两天不会开门。” “是什么人过世?” “嗨!甭提了,一个鲜蹦活跳的大人,说死就死,真是……” “死的是什么人?” “跟小的一样,干活的。” “哦!也是位小二哥,怎么死的?” “不知是急心痛还是绞肠痧,叫了那么几声便倒在地上,来不及请先生便断了气,唉!”说完,小二摇摇头,进门去了。 小龙怔在当场,事实已经证明,那叫倪超的瘦老头脱不了干系,到店里找他去。 咬咬牙,转身挪步。 行过几家店面,正好到了灯暗处,小龙突然发现人群里有个扎眼的面影,定睛一看,登时双目发赤。 那叫倪超的瘦老头,正走向大街的另一端。 他不是投宿在孔大郎开的桃源客栈么,怎又在街头晃荡?是了,他定是出来探看结果的。 小龙暗中尾随下去。 瘦老头没回客栈,直走向镇外。 这正合了小龙的心意,到了僻静的地方就好办事。他故意把距离拉长些,以免惊动对方。 出了镇头,行人灯火愈来愈稀少,最后是空寂的大路,瘦老头照直前进。 小龙心念一转,暂不惊动对方,到底要看看这老小子捣什么鬼。 瘦老头突地止步回头。 小龙一直是注意着的,所以反应神速,对方一止步,他立即闪电般靠到路边树身上。 夜晚,人与树成了一体,再锐利的眼睛也难发觉。 瘦老头折上小路。 小龙遥遥尾随。 一座小庙的影子映入眼帘,瘦老头的速度突然加快,笔直奔向小庙,小龙也跟着加快身法。 瘦老头到了庙门前,又回望了几眼,才没入庙门,显然他是防被人钉梢。 小龙从侧方绕了过去,如果正对庙门行进,很可能就会被发觉。庙墙不高,只七尺左右,小龙毫不费力地越墙而入。 庙院靠角落的地方有株枝叶繁茂的大树,树荫下一片黑,小龙藏进树影里。 大殿里有灯火,瘦老头直挺挺跪在神案前。 小龙大感骇异,深更半夜,这老小予巴巴地赶来拜佛求神么?不近情理。 这老小子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小龙暂时不想惊动他,要看个究竟。 瘦老头伏了下去,又直起腰,看样子他是在祷告,的确是令人迷惑的怪事。 约莫是半盏热茶的工夫,瘦老头才站起身来,面朝外,想离开的样子。 小龙现身到殿门的门槛旁。 “什么人?”瘦老头惊声喝问,两眼射出栗人锋芒。 “浪子小龙!”小龙冷声回答。 其实小龙纵然不回答,瘦老头也已看清了他,刚才那一声喝话是本能上的反应。 瘦老头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目芒却收敛了。 “浪子,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你阁下呢?” “老夫是许了愿还愿来的。” “哦!有意思,阁下许了什么愿,三更半夜来还?”小龙当然不会相信对方的鬼话。 “这没告诉你的必要。” 小龙已经不像两年前那么狂傲,容易冲动,他学会了遇事保持冷静,学会了思考,现在,他就在运用他的脑筋,思忖着如何对付这瘦老头,由于店小二的暴毙,证明了瘦老头是敌人一伙的,应付得当,便可以追出幕后可怕的敌人,不巧就会坏事。 “实在巧,在下也是许愿来的。” “噢!”瘦老头以异样的目光望着小龙,“你许的什么愿?” “告诉阁下也无妨,在下许愿找人,如果找到了,便重修庙宇,再塑金身。”说着,举步跨进门槛。 “你找的是什么人?” “说起来……”小龙灵机一动,道,“说起来阁下定然知道,就是以前的天斩门弟子余巧巧。” “哦!”瘦老头此刻的脸色已完全恢复正常,点点头道,“好像听说过,不太熟悉。” “阁下言不由衷吧?小龙试着用话来逼对方。” “什么意思?” “阁下心里雪亮的。” “老夫完全听不懂你说的话?” “哈!”小龙口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忽地脸色一正,煞有介事地道,“在下今晚赶来许愿,是因为这里的菩萨灵验,托兆显示神迹,说是所求必遂。” “哈哈哈哈……”瘦老头大笑起来,许久才敛住笑声道:“浪子,实在有意思,菩萨向你托了什么兆?你怎么知道必灵?” 小龙定睛盯着瘦老头,久久才沉缓地开口。 “因为已经应验了!” “怎么个应验法?”瘦老头脸上残笑末消,像是在听一件有趣的事。 “菩萨给在下托梦,说是要寻人得朝东南方,时辰应该是亥子之交,先见死人,后见活人……” “实在有意思,死人活人你全见了?” “对!羊汤锅的小二突然暴毙,这应验了先见死人。”顿了顿才又道,“现在见到了阁下,不是活生生的活人吗?” 瘦老头眼里进出了可怕的厉芒,充满了恶毒之气,这目芒是小龙在汤锅店里感受过而忘不了的。 “老夫当然是活人,见了又怎样?” “就可以找到在下心里想找的人!” “人在何处?” “问阁下。”小龙的脸色沉了下来。 “浪子!”瘦老头狞态毕露,“明人不说暗话,光棍眼里不揉沙子,你是尾随老夫而来的,鬼话少讲,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小龙口角一拉,挑了挑眉,目芒似电炬般一闪。 “很好,听明白,在下有两样事情请阁下兑现,第一,余巧巧的卞落。第二,阁下身后的主使人。” “你不是犯了失心症吧?你说的老夫完全听不懂,什么余巧巧……” “姓倪的,话已说到尽头,你看着办。” “你说该怎么办?” “坦白回答在下的两个问题。” “如果老夫说不呢?” “在下不喜欢听这‘不’字,你最好不要说不。” “老夫定要说呢?” “你的血会洒在殿地上。”小龙眼里泛起杀光,握剑的手紧了紧。 “哈哈哈哈!” “真亏阁下居然还笑得出来。” “浪子,你本来可以多活些日子的,为什么一定要找死呢?可惜!” 小龙缓缓拔出剑来,黯淡的灯光下,剑身泛起的寒芒成了紫色。 瘦老头退了两步,狞笑着,抬了抬手。 一缕异味,进入小龙的鼻孔。 “你老小子用毒?”小龙惊叫出声,但他随即想到太乙先生的丹丸,本身已不惧任何奇毒,心里泰然下来。 “老夫说过是你小子急着找死,那有什么办法!”瘦老头故意摇摇头,装出惋惜的样子。 瘦老头倪超会用毒,业已证明他是暗敌的一伙,甚或他就是主谋。 “老小子,你用的是什么毒?” “你别管是什么毒,试试看功力仍在否?” 一句话反而提醒了小龙,他故意打了个踉跄,现出震骇的样子。 “老小子,你……真敢……” “是你小子找上门的,哈哈哈哈……”笑声敛住,又道,“你小子还要问什么吗?” “要!”小龙挫牙,做出愤极的样子。 “要问趁早,你的时间不多。” “我们结过怨么?” “有,很深。” “到底有何仇怨?” “等你断气时会告诉你。” 第二章 弄巧戍拙 怪病怪方 “如果在下断不了气呢?” “你有几条命?” “难说!”小龙不耐纠缠,已有意动剑,显示功力的锋芒,不经意地从眼里流露出来。 “你小子……”瘦老头脸色乍变。 “怎么?” “你根本没中毒。”瘦老头后退。 “你老小子说对了!”小龙上步进迫。 “站住!”瘦老头大喝一声,阴侧恻地道,“别以为你能避毒就死不了,你今晚死定了。” 小龙在距对方六尺之处伫住,这距离他算准可以一击得手。 “老小子,说实话在下放你一条生路?” “嗤!”瘦老头像有什么依恃并不惊恐,“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 “那你就试试!”最后一个字出口,跨步出剑,用的是他自悟的那一式无敌杀手。 瘦老头电疾闪让,但闪不开。 “啊!”一声修叫,瘦老头依着闪让之势,撞向殿壁贴背停住,如果没这墙挡住,他已栽了下去,左上胸被划裂,血浆涌冒。 小龙是手下留了分寸,因乃他要活口。 瘦老头两眼扫向神龛。 小龙上前,剑指对方心窝。 “主人!”瘦老头目注神龛栗叫出声。 小龙心中一动,这老小子还有主人,那他只不过是小角色而已,对了,这老小子进庙时对着神龛下跪,原来是拜见他的主人。 他的主人是谁? 仍在神龛里么? 小龙下意识里望向神龛。 瘦老头趁小龙一疏神之际,闪电般射向神龛之后逃命,动作当然快捷无比。 小龙惊觉。 “那里走!”喝声中,转身扑过去,刚到神龛边,他紧急刹住扑势。 神龛后是一道中门,瘦老头站在门槛边,他迎面站了个人,虽然很暗,但门外有天光,小龙看出拦在门外的是江湖郎中方有道。 江湖郎中怎么也跟了下来?小龙想了想,立即明白过来,瘦老头是投在孔大郎所经营的客店里,他的行动已受监视,一旦离店,当然会有人跟来。 “你……你……”瘦老头语不成声。 “相好的,回殿里去咱们好好聊上一聊,别指望你主人救你,他早走了!”江湖郎中语调很平和。 瘦老头身形明显地一震。 小龙从侧方弹过去,剑指瘦老头的肋。 “退回去!” 瘦老头被迫退回殿中。 江湖郎中跟了进来,拉了龛旁的长板凳道:“相好的,你先坐下,站着你会受不了。” 瘦老头真的依言坐下,手抚左胸的伤口。 “他身后主人是谁?”小龙迫不及待。 “让他说吧!”江湖郎中站到瘦老头正面,沉声道,“相好的,你不是本地人,也没在这一带活动过,所以区区认不出来,你自称倪超,是真名实姓么?” 瘦老头的瘦脸起了抽搐,目光显出无比的恶毒。 “少得意,你们不会活得太久的。” “那是另一档子事!”江湖郎中笑笑,“好,就算你姓倪,你主人是谁?” 瘦老头恶毒的目光在江湖郎中脸上一绕,没有答腔,牙齿咬得老紧。 “相好的,你主子不顾你而去,你还对他这么忠诚,不值得吧?”江湖郎中摇头。 瘦老头脸上的肌肉颤动了数下。 “相好的,你只不过是替人卖命,冤有头,债有主,区区不会对你怎样,说了实话就可以上路。”江湖郎中用的是软功。 “杀剐任便!”瘦老头开了口。 “你真的不怕死?” “会有人连本带利收回。” “可是你看不到了,会瞑目么?” “少废话!”瘦老头厉吼出声。 “你真的什么也不愿说?” “休想!” 小龙可忍耐不住了,抖了抖手中剑。 “方老哥,别多费唇舌了,小弟会让他说,忙不迭地说出来。”剑尖刺进瘦老头原先的裂口,绞转,收回。 “啊!”瘦老头惨叫,几乎从凳上栽了下来。 “说是不说?” “不……说!” “那就别怪我浪子心狠手辣,一寸一寸割下你的肉。”小龙连连咬牙。 “你小子……将死得很惨。” “你老小子会活得更惨。”小龙的剑又抬起。 “哈哈哈哈……”瘦老头突然厉笑起来,表情是在笑,但声音却不像笑,仿佛是重伤野兽的哀嗥。 小龙和江湖郎中全被笑声窒住。 “主人,属下要走了!”瘦老头狂叫一声。 江湖郎中手一抬,似乎想阻止,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因为瘦老头根本没动作。 “他……”小龙只吐出了一个字,便木住了。 瘦老头已闭上眼。 “他以毒自决!”江湖郎中栗叫出声。 “砰!”瘦老头栽落地面。 小龙恨极地举剑就要劈下,折腾了半夜,什么也没问出来。 江湖郎中忙用手阻住小龙。 “老弟,算了,他已经死了。” “没见他服毒?”小龙收回剑。 “凡是毒道中人,随时都准备有解脱的门路,谁也阻止不了。”江湖郎中吐了口大气。 “他身后的主人是谁?”小龙又拾回原先的话头。 “不知道!” “老哥方才……” “我们盯踪他到此地,也看到你入庙,就在你入庙不久,有条人影离开,算你运气好,如果对方发觉了你的话,后果很难料……” “何以见得?” “单从对方的身法判断,就能看出不是好相,所谓形同鬼魅,只是句形容词,而离去的那人影,的的确确像鬼魅一样,快得使人转念头的余地都没有。” “我们算完全扑空?” “希望太乙先生能有所获。” “太乙先生他……” “他追那人影去了。” 小龙喘口气,闭口无言。 “老弟,你太沉不住气!”江湖郎中望着小龙,“你应该装中毒装到底,说不定会得到线索。” “他根本无意吐露。” “运用你的机智呀!” “……”小龙无言以对,他并非不聪明,只是不善运用机智,他太迷信武功。 “算了,过去的再提无益,现在我来收拾现场,你到外面把风,防对方的人接近,这老小子自决,对方绝意料不到,所以现场必须收拾干净。” 小龙默然走了出去, 远处传来了村鸡的报晓声。 小龙望着泛白的天际,心里乱得像一团麻,到底谁是敌人?为什么会有这可怕的敌人? 最令他不安的是余巧巧,不问可知余巧巧是在可怕敌人的掌握中,后果如何简直不敢想象。 江湖郎中来到小龙身旁。 “老弟,一切妥当了,我们分手吧!” “唔!” “千万记住两点,你仍被怪病控制,非万不得已不露破绽。你不认识太乙先生,不管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你视他如陌生人。” “我会记住。” “你照常依你自己的意思行动吧!” 小龙忽地想到一个问题。 “对了,老哥,有个问题请教。” “什么问题?” “小弟的怪病,曾经由戚大瘤子治过,如果再碰上,他要继续替小弟治疗,那不露出了马脚?” “唔!这倒是个大问题……” “拒绝他如何?”小龙问。 “不必!”江湖郎中摆手。 “不必?” “对,我想到了,你只装下去,他诊察不出来,因为你根本就没病。” “好,那小弟就暂时告辞了!” 约莫将近午饭的时间,小龙又回到马素绫的住处,一种无形的力量使他回来,毕竟他与“杀人者”之间,有过交往,也有着一份微妙的关系。 刚进门,马素绫就板起面孔责问他。 “你怎么跑得没了影子?” “我……没什么,胡走而已。” “你有病在身,不当回事?” “我要找余巧巧!”提到余巧巧,小龙就联想到被他误杀的小婵,这种无心的过失,使他永远内疚。 “有线索么?” “没有!” “唉!我始终想不透是怎么回事……等吧!” 小龙坐下。 “除非逮到没尾狐潘长文……”马素绫咬了咬牙吐口气。 小龙心中一动,几乎脱口说出戚大瘤子杀潘长文,潘长文装死脱劫的那一段,但又即时刹住,他对潘长文作过许诺,保守这段秘密,如同保守马素绫的秘密一样。 戚大瘤子为何要杀潘长文? 潘长文自承被人胁迫而作工具,却又不敢吐实。 这当中有连带的关系么?如果有,戚大瘤子的嫌疑就大了,他杀潘长文的目的很可能是要灭口。 发掘这秘密!小龙暗中作了决定。 “如何才能逮到潘长文?”小龙顺口打哈哈,没话找话说。 “除非他不在人世,不然我一定会找到他。”马素绫说的十分自负。 “马姑娘有此自信?” “杀人者言出必践!” “马姑娘!”小龙直勾勾地望着马素绫,掩饰不住内心激动之情,“希望你重振两年前杀人者的神威。” “你会看到的。” 小龙忽发奇想,杀人者两年前算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恐怖人物,行事神出鬼没,杀人像折根稻草,而现在她所表现的似乎前后不相应,以她的能耐,能令余巧巧久陷魔掌么?莫非她无意救余巧巧,那又为什么? 他想问,但又不能问。 她曾明白表示过喜欢他,余巧巧是她的密友,但也是情敌,以她的为人,可以做出任何出人意料的事。 “怎么又不说话了?”马素绫显出了从未有过的娇嗔表情。 “我没什么好说的。”小龙口不应心,顺嘴回答。 突地,一个刺耳但颇不陌生的声音从院子传来:“大妞!” 马素绫立即急步到门边,口里道;“啊!戚先生,您来得好,正盼着您,请进!” 小龙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 双头猎狗戚大瘤子出现堂屋门口。 小头、细颈、短-子配个大身材,再加上个肉瘤,除了眼不能看的瞎子,谁见了这形象都会恶心。 小龙抱了抱拳,道:“戚先生,久违了!”他不能不打招呼。 戚大瘤子跨进堂屋。 小龙心里暗忖:“刚才他称马素绫为大妞,双方之间似乎关系不浅。” 戚大瘤子深深望了小龙一眼,然后向马素绫道:“浪子的怪病有救了!” 马素绫先是一怔,继而喜之不胜地道:“真的?” 小龙的心狂跳起来,如果秘密被揭穿,对马素绫将难以交代,她如此关切自己的病,而自己却故意瞒着她。 戚大瘸子放下药箱,坐上客位。 马素绫趋近前去。 “戚先生,他的怪病可以完全治好?” “不错,得及早治,再拖下去,恐怕……会成为终生痼疾,这是从好的方面说,如果朝坏处想,也许会影响到生命。” “他……这到底是什么病?” “极罕见的疑难杂症,正规的医典找不到,叫做经脉走失症,错非是找到老夫,再高明的岐黄高手恐怕也无能为力。” “真是谢天谢地……” “慢谢天地,还有问题。”戚大瘤子抬了抬手。 “还有问题?”马素绫惊声问。 小龙心里可就起了嘀咕,自己分明是中了“无毒之毒”,戚大瘸子却断出了“经脉走失症”这怪病名,是错诊还是杜撰!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问题。”小脑袋在摇,肉瘤也跟着晃动。 “到底是什么问题?”马素绫相当关切。 “欠缺一味药。”戚大瘤子说得煞有介事。 “戚先生!”马素绫先望了小龙一眼,然后才接下去,“您尽管说,是什么问题,只要能治好浪子的怪病,我不惜任何代价。” 小龙心头涌起一股感激之情,同时也有另一种微妙的感受,一个女子如此关心一个男人,她的用心是很明显的,何况地曾经不止一次表露过喜欢小龙。 “如果要冒生命之险呢?”戚大瘤子斜睨着马素绫,神态像是满认真的。 “我不在乎!”马素绫不假思索地回答。 “在下宁愿不治!”小龙有些激动。 戚大瘤子站起身,在堂屋里打了一个转,低头思索了半晌,才抬头向马素绫正色道:“配好的药老夫交给你,只要能配上引子,一服见效。”边说,边打开药箱。 马素绫道:“什么引子?” 戚大瘤子把一包药放在桌上,关好药箱,才慢吞吞地道,“说起来……这东西并非什么奇珍异宝,寻常时谈不上价值,一旦要用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马素绫等不及地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戚大瘤子笑笑道;“别这么性急,又不是手到能拿的东西。”像故意卖关子似地,顿了顿才沉重地道:“一个会武功的女子!” 小龙瞪大了眼,他听不懂这句话,一个会武功的女人当药引子,真是荒天下之大唐。 马素绫也瞪大了眼, “一个会武功的女人当药引子,和着药吞下去不成?” “不是这意思!” “那戚先生是什么意思?” “他得这个病,必须要让他百脉齐张,穴道全开,药才能发挥作用。” “这与会武功的女人何干?”马素绫一脸茫然。 “因为在紧要关头时,必须点他的穴道,普通女人便办不到。” “为什么一定要女人?” “嗨!这……”戚大瘤子显得十分为难的样子,老半天才支吾地道,“要使一个男人达到百脉齐张,穴道全开的境地,只有……在一种情况之下才能办到。” “什么情况?” “嗨!你是聪明人,怎会想不通,就是……床上……”戚大瘤子说不下去。 “我懂了!”马素绫脱口叫了出来,话出口,觉得不妥,低下头,现出忸怩之态。 话已说得很明显,除非是白痴或小孩才会不懂。 小龙当然也懂了。 男女交合,在颠峰状态的刹那,的确可以到达百脉齐张,穴道全开的境地,这时点穴以助药力,这种治病方法,可以说旷世未闻。 马素绫抬头,望了小龙一眼,脸上的表情古怪极了,很难加以形容。 小龙倒是不怎么在乎,他心里有数,“无毒之毒”早已解除,他可以拒绝任何治病的方式。 马素绫咬着下唇,在打主意,不时瞟小龙一眼,那神态十分微妙,曾使人想入非非。 小龙暂时没话说,他不能泄底。 “戚先生,这档事交给我,我……”马素绫似乎突然下了决心。 “什么,交给你?”戚大瘤子感到意外,“你准备自已……” “反正……我会办妥就成了。” “不成,我已经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马素绫低头想了想,“戚先生,难道说有人肯作这样的牺牲……” “有,有银子就可以办到。”“什么样的入?” “女人,会武功但不高,可以管用,最主要的一点是这女人的身份可以容许她作这种事,而男人方面在良心上也可以不负任何责任。”戚大瘤子得意地一笑,“你该想到是什么样的女人了吧?” 小龙已经想到,戚大瘤子说的是青楼女子,坠落风尘的女子中,是有会武功的,而这种女人陪男人睡觉是她的本分,男人付了代价当然不必负良心上的责任。 马素绫点点头,表示她也想到了。 “大妞,治病的机会只有一次,你可不能……”不能什么,他没说下去,半句话刹住了。 大妞这称呼,使小龙心中又是一动,他们相互之间的称呼似乎没准则,这是为什么? 马素绫沉重地点点头,道:“我明白!” 戚大瘤子道:“明白就好,希望你不要做傻事,现在老夫去安排别的事,入夜之后,你可以进行这件大事。”说完,又向小龙道,“浪子,过了今天,你便是一个完全的好人了。” 小龙抱拳道:“在下先谢过。” 戚大瘤子再次向马素绫道:“一切小心!”说完,把药箱挂上肩头,出厅自去。 “他叫你大妞?”等戚大瘤子出了院子之后,小龙忍不住问了出来, “是呀!” “为什么有这称呼?” “人家高兴这么叫,总不能教他不要叫。”马素绫嘟了嘟嘴,“别尽说那些不相干的话,过了今天,你就是原来的浪子小龙,不再受怪病的干扰……” “我不想……”小龙内心又起激荡,他真想说出自己已经没病,但想到那无形的可怕敌人,又打消了这念头,大哥的孩子被对方绑架,后果严重到不能再严重,稍有错失,便遗恨终生。 “你不想什么?” “不想治病!” “这是什么话?”马素绫挑眉瞪眼,“为了你这怪病,人家吃不下,睡不着,好不容易请到戚大瘤子,又得到了丹方,你竟然说这种活,什么意思?” “我不想平白糟蹋一个女人!” “嗤!刚才话已说得十分明白,人家是那种女人,又不是良家妇女……你打算永远白天不做人?” “……”小龙苦笑着。 “要不然……”马素绫眸光闪动。 “要不然怎样?” “由我来代替那女子!”她说得像是很认真,没有羞怯的神情。 小龙心头“咚”地一震,脸孔发了烧,期期地道:“这不成,好……再说吧!” “没什么再说的了,时辰将到,我先去弄吃的,你一个人好好想上一想。”说完;步了出去。 弄吃的,这本来是小婵的事,现在小婵被误杀送命,只有由她亲手做了。 愧疚之感又闪上小龙心头。 杀人者居然也下厨作羹汤,天下事有许多真是不可思议。 门外的天色阴沉,像要下雨的样子。 小龙进到卧室。 突地,他灵机一动,何不将计就计,佯作照办,事后便可以此为掩饰,假装被治好。 这是个好主意,可以避免无谓的困扰。 有了定见,心情便轻松多了。 房里桌上摆了五六样精致的菜肴。 小龙与马素绫对坐举杯。 “马姑娘,你烹调的本领跟你杀人的功夫一样利落!”小龙忍不住赞赏。 马素绫从下厨到上桌,前后只花了两刻工夫。 一抹异色从马素绫的眸子里闪出,但一闪即逝,她笑了笑,干杯。 “因为我是女人,女人不能光知道杀人。” “了不起的女人!” “这是你头一次当面称赞我,值得干三杯!”说着,一手持杯,一手执壶。 “真的要干三杯?” “对,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没机会,什么意思?” “这很简单!”口说是简单,她还是想了想才说下去,“你的病好了以后,你就会去找你心爱的巧巧,不会留在这里,找不到她,你不会回头,找到了她,你们就永远不再分开,还有我俩对酌的机会么?”言下大有酸溜溜的意味。 小龙的感受不同,提到余巧巧,他的情绪便无法保持宁静,他恨不能马上找到巧巧,让她杀几刀,以赎他断臂的罪愆。 “怎么,我说到你心坎上了?”马素绫噘了噘嘴,妒意十分显然。 “唉!”小龙叹了口气,“来,喝吧!” 双方连照了三次杯。 吃喝了一阵,马素绫的粉腮染上了酡红,显得无比地娇艳。 小龙脸上的红晕也在逐渐加深。 “浪子,二比一,你多喝些。” “为什么?” “少保持些清醒,治病的时候……”眸子里燃烧着一种异样的火焰,“不是更好么?” 话说得很含蓄,但实际上是很明显。 “醉了,不省人事……”小龙只说了一半,另一半他说不出口,如果烂醉如泥的话,根本无法从事燕好。 当然,说归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虚应此事,掩人耳目。 “不会那么严重,来,喝!” “喝吧!” 一杯换两杯,情绪更高涨,醉意似乎消了。 小龙对这点有经验,当喝酒喝到不再感觉醉意时,便是真醉的前奏。 虽说是打定了主意,但小龙仍感到紧张,因为他将要陪一个陌生的女人上床,行不行动是另一回事,反正尴尬难免。 马素绫醉眼迷离,粉腮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她为什么要陪着喝这么多的酒?这只有她自己知道,女人的心思无法测度,变化之繁更无法想象。 她痴痴地呆望着小龙,脸色在变化,很复杂的变化,有时变得很可怕。 小龙还没完全醉,他被看得有些心悸。 突地,她挪偏了坐椅,一把抓住小龙的手,眸子在发火,樱唇在颤动。 小龙的心开始狂跳,鼻孔在冒热气。 他曾经拥抱过她,但没有突破防线,现在,似乎故事重演,而且来得相当强烈。 对望着,谁也没开口。 “浪子,我……”声音颤抖得厉害,“我不要假手别人,我要……” “素绫!”他头一次改变称呼,“不可以!” “我……太喜欢你,我……不管后果是什么。” “不可以!” “你怕我取代巧巧的位置?” “不!不是这意思,我……”小龙又一次几乎脱口说出事实真相,但他还是,把挤到喉头的话硬咽了回去。 马素绫的手抓得更紧,眸子里那股火焰,可以使任何男人熔化。 小龙已经动摇?他招架不住这强烈的挑战。 他的手抓上她的双肩,呼吸开始重浊,口舌发干。 四道燃着狂焰的目芒绞合在一起。 “咯!”一声干咳突然传来。 两人不期地各自抽回手。 一堆旺盛炽燃的火,突然被浇了一桶水,剩下的是剧烈的心跳。 这一声干咳,不用说是戚大瘸子发出的。 欲火被浇灭了,气氛变得尴尬。 马素绫咬咬牙:站起身。 “你到下房去!” “下房?”小龙还有些昏乱。 “对,下房,直接上床。” 欲念虽息,但醉意可消不了,小龙扶桌起立,身形有些摇晃不定。 “药在堂屋里桌子上,你自己在上床前吃下去。” “好!”小龙正中下怀,他根本就没准备吃,还担心难以应付,现在要他自己吃,那实在太好了,手扶着头,踉跄步了出去。 下房,就在上房的对面。 小龙从桌上取了药,步进房中。 小龙进下房,戚大瘤子入上房。 “大妞,你真想误大事?”声音很低,但却严峻。 “瘤子叔叔,我……”马素绫垂着头。 “别说了,准备办事。” 进房,顺手掩上门,窗子本来是关紧的,光线变得很暗。 小龙按着胸口,掩住狂跳的心,一步一步挨向床,随着步子,心也怦怦跳了起来,不管如何,一切总是未卜之数,但他同时也感到好笑,因为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婊子,这是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到了床边,站定,徐徐吐了口气,心想:“不知他们安排的女人来了没有?” 轻轻揭开帐门,闭上眼,一只手探进去。 他几乎失口惊叫,像摸到毒蛇般退了一个大步,手指触及的是又软又滑腻的胴体,不问可知,床上躺的是个一丝不挂的女人。 努力定了定神。 不错,床上是个赤裸的女人,平躺着,光线昏暗看不真切,但那双峰是很明显的,不怎么挺,但浑圆而大。 “你是谁?”小龙又跨回床边。 “公子,春风一度之缘,就别问奴家是谁了!”声音倒是满悦耳的。 “他们要你来做什么?” “陪公子睡觉!” “有意思!” “公子喝了不少酒?” “嗯!不过……还没醉。” “公子,奴家替你宽衣!”说着,坐起身来。 “你别动!”小龙仍不免心慌意乱。 “听说公子是个中能手,奴家虽然不敢自称花魁,但也是朵堪折的花,公子一试便知道。” 这些词句,听在小龙耳里的确不是味道,他从没接触过这类女人。 “公子!”女的见小龙没接腔又开了口,“你要折腾奴家么?” “折腾你什么?”小龙随口应着,心里在打主意,如何来虚应这件事。 “奴家……有些等不及了!”裸躯扭动,双臂伸张,做出迎抱的姿势。 “我先拴上门!”小龙转身拴牢房门,然后又回到床边,低声道:“他们要你怎么做?” 女的仰面倒回枕上,嗲声浪气地道:“他们要我凭本事让公子尽兴。” 小龙下意识地心旌一摇:“还有呢?” 女的道:“在公子飘飘欲仙之际,点公子的某穴道,说是……为公子成就一次神功。” 小龙道:“你练过武?” 女的道:“江湖卖艺的把式而己,谈不上武功二字。” 小龙想了想,道:“我们私下打个商量。” 女的道:“打什么商量?” 小龙道:“我们来个真戏假做……” 女的立即接话道:“奴家只听说过假戏真做,公子,什么叫真戏假做?” 小龙轻笑了一声道:“我们就这样休息一阵,然后你点我的穴道去交差。” 女的突然沉默下来。 “怎么样?”小龙感到不耐。 “公子吃过药没有?” 小龙心头一震,这女的既然是青楼女子,用钱雇来作治病工具的,先服药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奇怪,吃什么药?”小龙故意装佯,以试探对方的反应。 “这……”女的像是嗝了一下,然后才期期地道,“公子准是没吃过药。” “你怎么知道?” “是他们告诉奴家的。” “他们告诉你什么?” “说是……公子服过药之后,会……格格格格……”荡笑了数声才接下去道,“会变成一只饿虎,见了女人便扑,而且……而且形同狂蜂,可是奴家现在看公子还平稳得很,所以断定公子没服药。” “他们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因为奴家必须完全明白,才能配合他们的行动。” 小龙怔住,这种治病的方法,本身就邪门而荒唐,马素绫怎会赞同这作法呢?事实上自己已经没病,照这女的所说,服药之后会有某些特殊的反应,想假也假不了,事先没考虑到这一点…… “真戏假做!”小龙深深在想自己说的这句话,“要做,该由自已来做,可是这女的不配合便做不成,如何使对方就范呢?” 转念又想:“干脆拒绝这种疗法不就结了,暂时表面上算辜负马素绫的好意,将来有机会再加以解释。” 他立即下了决心,转身走向房门。 “公子,您……”女的急叫出声。 小龙充耳不闻,拔开门闩,跨出房门。 “啊!”是马素绫的惊叫。 马素绫与戚大瘤子正站在堂屋里,四只震惊的眼睛齐盯在小龙身上。 “浪子,你……怎么回事?”马素绫上前。 “我不想医了!”小龙尽量保持镇定。 “什么意思?”马素绫大叫起来。 “我对这种疗法不敢领受。” 戚大瘤子的小脸登时收缩得更小,眼里的锋芒变成了两条银线。 “浪子!”马素绫抓住小龙的双肩连连摇撼,“你不能把我的一番苦心放之东流?” “……”小龙苦笑着。 “到底为什么,你说!” “刚才说过了,我不喜欢这种方式治病。”小龙的酒意已消了大半。 “怪病不及早医治你会送命!”马素绫激动非凡。 “死了我认命。” “你认命我不认命。”马素绫松手后退,“啊!看,你的药还捏在手里。” “素绫,你冷静些!”小龙的心又乱了。 “我冷静不了,我……”粉腮起了抽搐,“把药当我面吃下去,然后跟我到上房,我……亲自来做。” 小龙心弦连颤,马素绫竟然要亲自来代替那女的,这份人情说什么也不能接受,否则便是不了之局,心念之中,五指连掌运力一捏一挫,那包药连纸变成粉飘洒地面。 “你……”马素绫眸子里爆出杀光。 “素绫,你应该很清楚,我浪子小龙一向不轻易改变主意!” “我要杀你!”马素绫咬牙切齿。 “……”小龙寒着脸木立,内心激荡如潮,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大妞!”戚大瘤子终于开了口,“另外想别的办法吧!既然他不接受老夫的疗法,勉强也没用。” 马素绫连眼睛都气蓝了。 “浪子,你把我的心意当泥土,你……” “素绫,完全不是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不喜欢这种方式。” “那你喜欢什么方式?” “反正一时死不了,慢慢再说吧!” 马素绫突然冲进房中。 小龙心头一震,跟了进去,口里道:“素绫,你要做什么?” 那女的这时已穿好衣服站在床前, “小姐!”女的声音颤抖。 “你没用!” “小姐,我……” “你该死!” 小龙急叫:“素绫,别胡来!” “哇!”惨叫声中,那女的栽倒地面。 小龙阻止不及,全身发了麻。 杀人者,毕竟还是杀人者,她重现了往昔的恐怖作风。 这女的何辜? “素绫,她该死么?”小龙栗叫出声。 “该死的是你!”马素绫怒气狂勃。 “那你杀我吧!”小龙同样激愤难当。 “你以为我不敢?”马素绫欺向小龙。 戚大瘤子高叫道:“大妞,出来,这不是斗意气的事,别做傻事。” 小龙想了想,转身出房。 马素绫扬起手,这时她要对小龙下手最便当不过,小龙毫无防范,而且是背对着她。 手扬起,没攻出。 时机只是一瞬,小龙已到了堂屋。 马素绫吐口长气,步出房门,粉腮是铁青的。 场面呈现难堪的沉默,似乎谁也没适当的话好说。 在这种情况之下,小龙当然无法再赖在此地,他先朝戚大瘤子抱抱拳,然后向马素绫道,“我走了!”说走便走,转身挪步。 “站住!”马素绫厉声喝阻。 小龙站住,没回头。 “你就这么走了?” “等你冷静了我再回来。” “我不许你走!”毫无转弯余地的命令式口吻。 “……”小龙默然。 “大妞,你另请高明,老夫没工夫蘑菇!”戚大瘤子不待马素绫的反应,大步离开堂屋。 小龙是面对堂屋门,他望着戚大瘤子离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了歉疚之感,不管如何,人家是被请来替他治病的,这种情况当然使人家难堪。 马素绫扬声道:“戚先生,万分对不住,改日再向你请罪。” 请罪二字从杀人者口里吐出来,听在小龙耳朵里是颇新鲜的。 空气再次冷僵。 双方都没开口。 马素绫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突然展露出笑容,很可怕的笑,充满了阴残之气,可惜小龙的后脑勺没长眼睛,所以他无法看到。 如果小龙要看到马素绫在这种极不可能笑的情况下发出的笑,一切便会改变。 “浪子,我真拿你没办法!”马素绫的口风突然改变,急转直下的改变。 小龙徐徐回过身,他有一份内疚,因为他隐瞒了他怪病已经化除的事实。 他暂时没话说。 “浪子!”马素绫的声音已经和缓:“我不明白你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 “虽然那女的是青楼妓女,可是……我不愿在我生命中留有污点。”想到女的已经被马素绫在盛怒下杀害,心头有一股恻然之感。 “可是你也反对我来代替她?” “……”小龙答不上话来,这的确是很难回答的一句话。 “浪子!”马素绫突然挑眉瞪眼,正视着小龙,正色道,“你别误解我的用心。” 第三章 曙光一线 希望在即 “我不想占有你,当你找到余巧巧之后,你仍然是属于她。” 小龙感动得鼻头发酸。 为了要替小龙治病,马素绫竟然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这份情意,简直无可比拟。 “可是……”小龙的喉头像有东西哽住,他说不下去。 “浪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马素绫苦苦一笑,“你在想我奉献了身子之后如何归宿,对不对?其实你是多虑了,我这辈子早已打定主意不嫁人了。” “……”小龙又无言。 “浪子,还来得及补救,如果你……” “不,我不会改变主意。” 马素绫的脸色阴了一阴。 “好,折腾得也够了,明天再说吧!” “那女人……”小龙望向房门。 “天亮之后再料理。” “不,现在吧,被房东知道了不好。”小龙眼珠子一转,“对了,她是哪个园子的姑娘?” “这得问戚大瘤子,他安排的。” “人死了……怎么交代?” “用银子交代。” 就在此刻,房里突然传出了响声,像是有人撞上家具什么的。 难道那女的没死? 小龙意外地一震,正待冲进房中…… 一条人影幽灵般出现在门边。 “呀!”马素绫先发出惊叫。 小龙像突然遭了雷击,目瞪口张,全身感到一阵麻木,随即发起抖来。 出现门边的,赫然是小龙梦寐以求的余巧巧。 独臂,面色苍白,眸子里闪动着凶光,直照在小龙的脸上。 马素绫的脸色变得比死人还难看。 小龙只盯住余巧巧。 这简直不像是真实的,余巧巧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小龙的呼吸窒住了,血脉也似乎停止了运行。 余巧巧跨出房门。 “巧巧!”小龙努力进出了声音,但声音怪得不像是从他口里发出来的,眼里涌起了泪光,头一次,他流泪了,为余巧巧而挥痛泪。 一阵麻木之后,代之而来的是内心的颤栗。 余巧巧曾经是使任何男人颠倒的尤物,一朵充满诱惑的鲜花,而现在,她是个残废的女人。 谁令为之,孰令致之? “巧巧!”小龙又唤了一声,望着那虚飘的衣袖,小龙心里像有无数柄利刃在扎刺。 余巧巧凶光熠熠的目光,直盯在小龙脸上,像是双方之间有着深仇大恨。 小龙除了感到无比的沉痛之外,没别的反应,他不在意余巧巧如此对他,一方面,他明白她的心智仍在被控之中,另方面,他对断臂一事有强烈的内疚。 “巧巧!”马素绫终于开了口,“你还认得他么?浪子小龙,他就是你的龙哥!” 余巧巧的面皮起了抽动,神色更可怕。 “巧巧,难道……你又想杀人?”马素绫上前一步,最后杀人两个字声调提得很高。 余巧巧一个弹步,单掌印向小龙子前胸。 小龙没闪避,现在就是单掌换成了利剑,他也不会闪躲,他要赎罪。 “砰!”这一掌印得很结实,小龙睑色一白,倒退了两步。 马素绫的脸色变得更怪,她没出声。 “呀!”一声怪吼,余巧巧第二掌劈出,这一掌更具劲道。 “嗯!”一声闷哼,小龙连晃了几晃,他依然没有任何逃避或反抗的意思。 独臂再伸,抓住了小龙的肩头。 小龙紧咬着牙。 “浪子,制住她,她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马素绫口里大叫,但却没出手阻止。 余巧巧头一甩,长发飞飘向后,张口便咬。 小龙痛得一龇牙,但没哼出声。 余巧巧猛咬住小龙的肩头不放,血水从她的嘴角渗出,她摇头,吮吸。 她在吸小龙的血。 被人咬开皮肉吸血,这种痛苦是一般人所不能忍受的,因为痛楚连续不断。 但小龙并不感觉痛苦,口里像梦呓般喃喃道:“吸吧!咬吧!我欠你的太多,我对不起你……” 马素绫伸手去拉余巧巧。 小龙用腿扫开马素绫。 触目惊心的画面,凶残无比的镜头。 “浪子,你疯了,制止她!”马素绫栗叫。 小龙反而闭上眼,痛楚越深,似乎他心灵上的负荷便越轻。 余巧巧自动松口后退,凄厉的面孔,凶恶的眼睛,挂着血浆的嘴,她已不像人,而变成了一个恶鬼。 小龙睁开眼,肩头还在渗血,脸上却没半点怨尤之色,他渗然一笑:“巧巧,如果你要我的命我会给你,我永远对你负疚,我亏欠你太多。” 完全是发自心底的话,太感人了。 余巧巧掉头冲出堂屋门。 “巧巧,回来!”马素绫大叫一声,追了出去。 小龙也跟着追了出去。 余巧巧已到了门边。 马素绫亮出匕首扬起,脱手掷出。 小龙心胆俱寒,这细如韭菜叶的匕首是马素绫的杀人利器,她似乎存心要余巧巧的命。 马素绫在掷匕之时身形滞了一滞,她这一滞,小龙便超在她头里,寒芒闪动,其疾似箭。 小龙在无法阻隔的情况下,口里大叫一声:“巧巧!”同时凌虚劈出一掌,这是本能的动作,明知不可为而为,他没更好的应变办法。 匕首被掌风震得微偏,但准头仍在。 说巧也巧,余巧巧在冲出围墙门之际,被半开的门扇碰得身形一偏,也就在这一偏的瞬间,亮晶晶的匕首像银线般从她身旁穿过,只差那么一丝丝没被射中。 匕首势尽落地,正好落在余巧巧脚前三两步之处。 余巧巧弓身抓起匕首,又朝前奔。 马素绫与小龙同时追出门外。 “站住!”马素绫抢前拦住小龙。 小龙微微一滞,但没停止,身形一偏,从斜里闪过马素绫的拦阻,奋力疾追,他不明白马素绫何以要阻止他,他无暇去想,-二心只要追到余巧巧。 他不能错失这个机会,不管怎么样,双方之间的事必须有个了断。 马素绫厉哼了一声,猛跺脚,也追了下去。 就只迟滞了这么一下,余巧巧已奔得老远。 小龙全力猛追。 几间住屋挡住视线,余巧巧没了影子。 小龙心里大为着急,追到住屋前,四下一看,没余巧巧的踪影,以她神志被控制的情况来说,她是不可能停留下来的,转到几户住家的后方,是一片旷野,正面是漫天的芦苇,距住家有半里长的一段空地,右方是丘陵,左边远处有片疏林。 以常情判断,追跑的双方前后只极短时间的差距,以余巧巧奔行的速度与小龙猛追的快捷而论,余巧巧无论朝那一个方向,都不可能越出小龙视线之线,但人却没了踪影。 很有可能,她藏匿在那几户住家里。 小龙又踅回屋前。 住家一共三户,短篱土墙,各户间也有间隙,可以一目了然。 居中一户的大门口,有个白发老头在篱笆里喂鸡,这大门正对着来路,有人奔来不可能不发现。 小龙走近篱笆,扬声道:“老丈,借问一声。” 白发老头把手中一把鸡食洒进鸡群,拍拍手,这才抬起头,眯着老眼道:“什么事?” 小龙道:“请问老丈,刚刚可看到一位姑娘……” 老头迟钝地摇着头道:“全干活去了!” 小龙吹口气道:“小可是说刚才奔来的那位姑娘。” 老头“啊”了一声道:“那是个姑娘家?老儿还以为是隔壁的野牛,那边……”用手朝右边一指,“从那边奔去了。” 小龙匆匆道了声:“谢!”立即朝右方奔去。 右方是起伏的丘陵,黄土上覆着野草,没半棵树,丘陵的起伏也不大,尽头处是树林。 小龙登上一个较高的土丘,放眼四望,依然一无所见,心里大为懊丧,这一追去,再找她可就难了。 他木然呆住。 风声飒然,马素绫到了他身边。 “人呢?” “……”小龙没作声。 “我问你追到人没有?”马素绫放大了嗓门。 摇摇头,小龙转面望着马素绫。 “如果不是你阻拦,她绝对跑不掉。”小龙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我阻拦你有道理?” “什么道理?” “你忘了现在是白天,你的怪病还没好。” “……” “照方才的情形看,你不会对余巧巧还手,她会杀了你,我不想你这么死。” “我愿意死在她手里。”小龙这句话一半是负气,一半是真有这想法。 “浪子,你错了,余巧巧的神志不由自主,她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你死了是白死,毫无意义。” 此际,天色更显灰暗,像已到了黄昏。 马素绫的几句话,使小龙顿时清醒过来,暗中沁出了冷汗,他忽略了最大的问题。大哥的幼子被劫持,自己中了“无毒之毒”,余巧巧心志受制,这一切是暗中的敌人所为的手笔,不找出敌人,后果无法想象,大哥大嫂和江湖郎中他们已在积极地行动,自己这么做,等于是误事,坏了事可就后悔莫及了。 道理想通,情绪便平静了下来。 “我想我真的是错了!” “知道错就好,观在跟我回去。” 小龙立即想到那冤枉被马素绫杀死的无辜女子。 “我不想再回到你那里。”小龙断然拒绝。 “什么,你……不想治好你的怪病?” “我已经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我在乎,你的病不好我不甘心!”马素绫做出激情的样子。 小龙的两眼望向淡淡的远方。 天色更暗,风很凉还带着泥土味,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浪子!”马素绫似乎委曲求全,柔声道,“你先随我回家再说,我保证找到余巧巧,如何?” “你用什么保证?” “哈哈,你低估了杀人者的能耐。” “真能找到她?” “我说过保证。” “那你以前怎么不保证?” “由于她突然出现在我家,我便想到了一条线索,十拿九稳的。” “什么线索?” “回去再告诉你。” “对了,那下房的窗子关得很紧,房门只一道也上了栓,巧巧怎会在房里突然出现?” “回去再说不成么?” 小龙莫奈其何,能找回余巧巧是他迫切的意愿,他勉强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驰离丘陵。 窗外下着小雨。 屋里有灯但灯光不外泄,窗子已用黑布堵上。 小龙曾向他问过消息的喂鸡老头,坐在房里木桌边,斜角落里的灯光暗处,坐了个女子,她正是小龙和马素绫追丢了的余巧巧。 “余姑娘,你为什么被那一男一女追赶?”白发老头在问。 “我不知道。” “怎么,你……会不知道?” “老丈,谢谢你让我躲过追我的人,我要走了!” “你不能走!” “为什么?”余巧巧眸子里射出寒芒。 “余姑娘,你不认识老夫,但老夫认得你,你不必问老夫是谁,只回答老夫一句话……” “唔!” “你是如何解除了禁制的?” 余巧巧的目芒突然变得十分可怕,缓缓站起身来,迫盯着白发老者。 “你到底是谁?” “老夫说过不要问。” “你怎么知道我曾受禁制?” “余姑娘!”白发老者冷静如故,“因为老夫曾经在某处见过你,以老夫特别练成的独门眼光,看出你前后是两个人,所以想知道谜底。” 余巧巧沉吟不语,目光仍一眨不眨地照在老头脸上。 “余姑娘,你不想说么?” “我已经回答了,不知道。” “既是这样就算了!”老头咧嘴笑了笑。 “老丈,告辞了!”余巧巧挪步出房。 老头站起身,摇头笑了笑。 堂屋门开启的声音。 “啊!”余巧巧惊叫的声音。 老头目芒大张。 余巧巧倒退回房,紧迫着进来的是一个蓝衫中年,黄胖睑,面带病容。 老头显然相当震惊,目光一直,但瞬间又恢复正常, “朋友是……” “路过避雨的!” “朋友,此地是卧房!”老头声音变冷。 “区区知道。” “哼!”余巧巧冷哼了一声,如刃目芒罩定蓝衫中年,冰声道:“外面在下雨,阁下的衣衫没湿,看样子隐伏在外面已经很久了,请说出意图!” 蓝衫中年仪态从容,只是那脸孔使人不堪承教,难看不说,简直教人恶心。 “姑娘叫余巧巧不错吧?” “不错!”余巧巧眸子里已泛出杀芒。 “那好,区区没认错人,外面有人在等姑娘。” “谁?” “老朋友,见面就知道。” “余姑娘!”老头开了口,语调很沉重,“你现在的处境你心里明白。”他在暗示余巧巧提防暗算。 “是哪个老朋友?”余巧巧寒声问。 “曾经在风陵渡附近的渔村住过的朋友,走路叮当响的,明白了吧?”蓝衫中年微笑着回答。 余巧巧脸色变了变。 “如果你阁下是在捣鬼就准备收尸。”余巧巧的音调令人不寒而栗。 “当然,区区很明白姑娘的能耐。” “那就好!”余巧巧深深望了这诡异的蓝衫中年一眼,步了出去。 老者似乎想阻止,抬起手,但没开口又放下。 蓝衫中年上前两步,冲着老头笑了笑。 “朋友,你没这大的年纪吧?” “什么意思?”老头目芒连闪。 “区区对易容之术颇有心得。”蓝衫中年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老者后退一步,背靠墙壁。 “朋友的易容之术很巧妙,在江湖道上足可列入一流,不过……遇上了同行,可就难说了。”蓝衫中年又接着开了口。 “朋友到底是什么来路?”老者还沉得住气。 “一般道上的称区区为‘太乙先生’。” “太乙先生?这名号……” “没听说过,是吗?” “是很陌生!” “那是区区的知名度不够,惭愧!”顿了顿,又道,“朋友也报个名吧!” “老夫根本没名号。” “何必如此自谦,朋友也是个响叮当的人物,区区的两只眼睛是很少失误的。” “那朋友认为老夫是谁?” “没尾巴让人抓的,对不对?” 油灯突然熄灭,房里顿呈漆黑。 “哎!”地一声,有人栽倒。 “哈哈哈哈……”笑声中,油灯又被点燃。 栽倒在地的是太乙先生,呈侧卧之势,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老者走到太乙先生身前,叹了口气道:“朋友,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对你下手,谁要你道出我的来历呢?我会好好埋葬你。” 太乙先生寂然不动。 老者又道:“我杀了你,但不知道你是谁,我一向不喜欢流别人的血,是朋友你逼的!”“区区没逼你!”太乙先生突然坐了起来。 老者骇极弹退。 太乙先生站起身,拍拍屁股。 “你……”老者眼里尽是惊恐之色。 “嘻嘻!”太乙先生笑了笑,一抖衣袖,三颗铁蒺藜掉在地上,“潘老弟,你下手太快了些,使区区连说明立场的时间都没有。” 原来这老者是“没尾狐”潘长文改扮的。 “你阁下到底是谁?” “太乙先生,目前暂时如此!” “好吧,一句话,咱们是友是敌?” “这就要看你老弟了!” “如何看法?”潘长文恢复本来的语调,他已经不必再装老人腔了。 “说实话!” “可以,在下先请教一句话……” “什么?” “阁下是怎么认出在下来路的?” “算是巧合吧,你老弟昨晚洗澡时卸了装,区区无意中看到,当路的窗子你没关上,太大意了些。” 潘长文啼笑皆非,天底下的事就有这么绝。 “百密一疏,在下认了,你阁下要在下说什么实话?”潘长文像是屈服了。 “什么人对余巧巧施以禁制?” “这……” “老弟,你只有说实话才能活。” “你阁下能保证在下不死?” “区区可以保证。” “阁下恐怕保证不了?” 就在此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汪汪”的犬吠声,声音像离得很远。 太乙先生目芒闪动了一下,道:“老弟,有陌生人走近这屋子。” 潘长文也闪动着目芒道:“阁下在外面布了眼线?” 太乙先生道,“不错,区区一向很谨慎的,暂时把灯火灭了吧!” 潘长文举掌一扇,房里骤然黑了下来。 双方暂时沉默。 不久,堂屋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被风吹得一开一合。 能吹动门扇,必然是不小的风,而现在外面连微风都没有,原因不难明白。 房里突然响起一阵长长的抽咳,接着一个孱弱无力的声音道:“娘子,你怎么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唉!这要命的病,活着受罪,死……又死不了,咯咯……”又是一阵抽咳,是太乙先生的表演。 堂屋里没反应。 孱弱的声音又道;“娘子,你……燃上灯吧!” 还是寂然。 沉默了许久。 两声低沉的狗吠响在堂屋门口。 太乙先生步了出去。 “怎么样?” “已经走了!”应声在门外。 “什么路道?” “两个头的猎狗,像是在这一带找人。” “唔!” “里面如何?” “还没结果,好好在外面守着!” 太乙先生又回到房里,先抖火折子燃上了灯,灯光下,失去了潘长文的影子。 “这小子是怎么溜掉的?”太乙先生大为意外,灼灼目芒仔细扫瞄。 这卧房没别的门,木板窗也关得很好,上了栓的,当然没动过,人是怎么消失的? 走近床边,低下身,他发现了,床底下墙脚有个洞,堵洞的木板挪在一边。 “没尾狐,名不虚传!”太乙先生自语了一声,摇摇头,又道,“只要有了线索就好办。”说完,离开卧房径直朝外走去。 子夜时分。 桃源客栈后进的秘室里。 男女一共四人,江湖郎中、太乙先生、余巧巧和凤娇,除了太乙先生的脸色不容易看出外,其余三个人的神情都很凝重。 太乙先生目注余巧巧,沉声道:“余姑娘,你不知道你恢复自我的原因?” 余巧巧目露茫然之色,摇了摇头:“不知道,像突然从酣睡里醒来。” 江湖郎中道:“过去的事你一点也想不起来?” 余巧巧道:“很模糊,好像……我记得时时都想杀人流血……好像是做过些事,但……想不起。” 凤娇皱着眉道:“余大姐,多想想,你接触过的人,你能记得的任何小事?” 余巧巧苦苦地想。 太乙先生吐口气道:“余姑娘,从最初开始,两年前化身北剑的吊亡客伏诛之后,你遭遇了什么?” 余巧巧紧咬着下唇,翻眼向上,她在想。 几双关切的眼睛全盯在她的脸上。 场面暂时沉寂下来,但空气依然紧张,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因为现在面对神秘可怕的敌人,她的每一句话,每一点记忆,都会带来突破性的线索。 久久,余巧巧仍没开口。 “余姑娘,吊亡客伏诛的现场,你突然不告而别,以后就再没下落,为什么?”太乙先生作了提示。 “为什么?我很后悔当时……”余巧巧开了口,但只说了半句便闭上了口。 “余大姐,你后悔什么了”凤娇接了话。 “算了,我……不想再提。”余巧巧的眸子里闪现了泪光。 “余大姐,你能说的,你能想起的都得说,这太重要了,我们目前面对的是最可怕的敌人,我们不知道敌人是谁,你本身也是受害者之一……” “受害……还有谁?” “浪子少爷听说你人在剑谷,冒死闯谷,侥幸生还,结果证明是借刀杀人的诡计,之后,他又遭了毒害,命大没死。”凤娇喘了口气,接下去道,“记得化身开封大公子的大龙大爷么?他将满周岁的爱子被绑架,生死下落不明……这些,是一连串的阴谋。” “大公子的爱儿被绑?” “不错,对方不择手段地做,而我们……却不知道对方是谁?目的何在?” 太乙先生两眼射出厉芒,但瞬间又收敛。 “你为何断臂,记得么?”江湖郎中咬了咬牙。 “我……”余巧巧抚了抚自己的断臂,脸上现出愤怒至极之色,恨声道:“是谁的杰作?” 显然,她对禁制解除之前的一切全没有记忆。 在座的面面相觑。 “你完全不记得了”江湖郎中吐了口气。 “是谁?”余巧巧单掌猛一拍桌,脸上神色之可恐怖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为什么要对我下狠手?” “余姑娘,你先冷静!”太乙先生语言沉重,“我们现在就是要设法挖出敌人,你还是说说你在受禁制之前的遭遇。”他不想一下予说出小龙。 余巧巧咬牙切齿了半晌,脸上的神色才稍稍和缓下来,眸光转成迷惘。 “我记得两年前的那天,我一时任性避开现场……”她又深深想了想,接下去道:“我到了开封,流浪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回到洛阳,住了些时,准备到先父遇害的地点凭吊……”她住了口。 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余巧巧拭了拭泪水。 “经过此地时,我停了下来。有天晚上,我在城外碰到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上吊,我救下她,她哭诉……”喘口气才接下去,“她单根独苗的孙子被杀,孙媳妇被人霸占,不想活了,我基于义愤,护送她回家……” “然后呢?”风娇似乎迫不及待。 “到了她家,她死活要招待我酒饭,我记得我醉了,照理……那么几杯酒绝不会醉,但我醉了……” “醉了之后呢?”凤娇又催问。 “那一醉就不再醒过,直到今晚我奔进那间屋子,忽然清醒过来。” “啊!”在座的不约而同啊出了声。 这经历,简直像小孩子在胡编故事,听起来不像话,但出自余巧巧的口,谁也不能不相信。 寂然了片刻。 “余姑娘!”太乙先生的目芒闪了闪,“你还记得那老太婆的住处么?” “记得,还能找得到!” “那好,这是条极有价值的线索,我们先作一番安排,明天晚上行动。” 同一时间——子夜过后。 马素绫住处的上房里,一桌吃残的酒菜还没收拾。 小龙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他已烂醉如泥。 马素绫坐在床沿,手按在小龙宽阔的胸脯上,两眼盯着小龙的面孔,粉腮红翠欲滴。 “浪子!”马素绫的声音像梦呓,“我真的是喜欢你,但命运注定我必须毁了你,而且必须让你死得很惨,还有你的同伴……” 小龙毫无知觉,跟死人差不多。 马素绫的纤手移到小龙的面颊。 “我真会不得,但没办法,命运是改变不了的!” 房门被推开,进房的是戚大瘤子,他一眼看到马素绫的情状,口里哼出了声。 “大妞,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马素绫离开床沿。 “你可不能糊涂,现在情况相当紧急……” “情况紧急?”马素绫走近戚大瘤子。 “余巧巧没回老窝。” “什么?”马素绫脸色大变,“这是不可能的,她行动不能自主……” “但她没回去是事实。” “莫非她已落入他们手中?”马素绫声带惊栗,“那我们原来的计划便会受严重的影响。” “还有更严重的。” “什么?瘤子叔叔……” “瘦猴精失踪了!” “倪超……他……不是去见主人么?”马素绫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对,他在见过主人以后便没了下落,一切方法都试过了,就是联络不上。” 马素绫咬紧下唇发愣。 小龙微微睁眼,又闭上,他没有醉,他很清醒,半刻前他陪马素绫喝酒,发觉她的神色不对,而最后一杯酒的感应也不对,他留上了心,假装醉倒。 他现在明白了,马素绫是敌人一路的人物,“杀人者”反过来跟自己人作对,他百思不解。 他几次想发作都忍住了,这是揭开谜底的最佳机会,他不能放过,他要装到底。 戚大瘤子的目光扫向床上的小龙。 “他没问题吧?” “没问题!”马素绫回答得极有把握,“那杯‘酒仙醉’足可让他睡上三天。” 小龙心中一动,“酒仙醉”定然是一种罕有的独门绝物,记得最后一杯酒下肚,曾有天旋地转的感觉,依自己的酒量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现象,所以便提高了警觉,索性装醉,该醉倒而不醉,不用说是太乙先生的灵丹和江湖郎中依指示玩的那一手发挥了效用。 “大妞,我不放心……” “瘤子叔叔什么不放心?” “眼前连连发生事故,让他活着,夜长梦多,万一节外生枝,便后悔莫及。” “您的意思……” “马上把他做了,收拾干净。” “我不以为然。” “你有什么主意?” “据我的观察,他对我并未起疑,言行也不像是假装,他仍然有最大的利用价值。” “那眼前发生的这些事故作何解释?” “也许是巧合。” “哈哈,大妞,你想得太天真了,主人在接见倪超之后离开小庙,发现被人追踪,而追踪者的身法高得出奇,分明对方已采取了行动。” “可是浪子还敢跟我在一起,照他的性格,他是沉不住气的,我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异样。” “他为了怪病不得不跟我们打交道?” “不对,他拒绝治疗。” “有办法,问口供。” “挑明了,便失去利用的价值……” “不尽然,我们可以像余巧巧一样控制他。” 小龙周身的血管几乎要爆裂开来,原来余巧巧变成那样,自己得的怪病,全是他们的杰作。 “杀!”这念头一发便有遏阻不住之势,但他随即想到了大哥的爱子还在对方手中,绝不能轻举妄动,自己已经服了太乙先生的辟毒灵丹,又经江湖郎中施术,值得冒险一试。 于是,他又沉住了气。 小龙继续装醉,人事不省。 马素绫转头深深望了小龙几眼。 “瘤子叔叔,我有个主意……” “你又有什么主意?” “把他送到窝里,也许余巧巧已经回窝,我们便可以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半路出岔呢?” “先禁制他。” “不问口供了?” “暂时没这必要,照我的判断,他还没跟对方搭上线,问了也是徒然。” “嗯,就这么办吧,马上动手。” 马素绫和戚大瘤子双双走到床边,马素绫把小龙的头扳成侧卧之势,手指在“脑户穴”上按了按。 小龙又沉不住气了,看来对方施术是在头部,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如果对方不是用毒,而是邪门的手法,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如果现在暴起攻击,必定可以得手。 现在,他对马素绫的看法已经完全相反,他誓要杀这恶毒女人。 “瘤子叔叔,你的针准备好了?” “嗯!” “药涂重些。” “不必你说。” 药,当然是毒的代名词,小龙狠下心,准备冒这个奇险,受制之后,便可以进窝,也就是深入对方的心脏,这种机会可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听对方的口气,余巧巧似乎已脱离了控制,希望她已被江湖郎中他们找到,以太乙先生的能耐,解除她的禁制当不成问题。 敌人就在眼前,现在要追索的谜底是对方的意图和他们所谓的主人。 “把他的头按稳,不能有丝毫偏差的。”戚大瘤子手指钳住涂了药的金针。 马素绫手掌用力,按紧小龙的头。 小龙有一种睁着眼任人宰的感觉。 “脑户穴”上一麻,头脑突地晕眩,心志像雾般一阵模糊。 小龙硬咬牙承受,把生死置之度外。 晕眩很快消失,心志也恢复清明,他心头涌起了胜利的喜悦,这一着棋走对了。 “等他再醒时,便成了极有用的杀人工具。”马素绫言下相当得意,“他不知道他做什么,随做随忘,永远不会保留在记忆里。” “大妞,记住,只给他你和桂枝的印象,只服从你们两个人。” “好!” 桂枝,小龙想起了那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女。 她们的手段太恶毒太可怕了,用心与用的毒一样毒,我要用她们的毒血来洗我的剑,小龙在心里暗誓。 “瘤子叔叔,现在就上路么?” “可以,天亮之前这一刻最安全,你伴着他,我在前头探路。” “那我就叫人备车!” 小龙仍躺在床上,但不是原来的床。 他曾经偷偷地张眼眯过,这是间地下室,桌上有灯,照耗去的时间推断,现在应该是白天。 马素绫和桂枝坐在桌边。 “桂枝,替他解醉!”马素绫吩咐。 “是!”桂枝从桌上端起一杯准备好的解药,走向小龙。 小龙灵机一动,想起了余巧巧受制的神情,心里随即作了准备。 桂枝扶起小龙的头,捏开他的嘴,把那杯水灌了下去,然后走回桌旁。 片刻之后,小龙翻身,坐起,下床,眼里尽是凶煞之气,瞪视着马素绫,那神态似要把她生吞活剥。 他的表情算是亦真亦假,一方面他是模仿余巧巧的神情,另方面他对马素绫是真的心存怨毒。 马素绫和桂枝双双站起。 马素绫笑笑开口道:“浪子,认得我么?” 小龙没开口。 马素绫又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小龙紧抿着嘴。 马素绫转头望了桂枝一眼,然后扬了扬手。 一缕异香入鼻,小龙知道对方又在弄手脚,但他有恃无恐,揣摩着故意打了个寒噤。 桂枝点头道:“小姐,成了。” 马素绫又笑了笑,拉着桂枝上前两步:“浪子,听着,只有我和桂枝是你的朋友,此外,谁都是想要你命的人,所以除了我和桂枝以外,你一碰上就得动手!”她一连重复了三遍。 桂枝接着道:“浪子,此地我陪伴你,这是你的窝,你不管到了哪里,都得回到这地方来!”她同样一句句清晰地说了三遍。 小龙明白,这是造成受制者一种定型观念的手段,使受制者除此之外没旁的意念。 余巧巧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见人就动手。 卑鄙恶毒的手段,令人发指。 小龙心里的恨,似乎凝聚成了有形之物,这恨可以使他想杀对方一百次。 桂枝又道:“浪子,我们同是窝里人,一家人,你心里不能存恨意。” 这是提示,小龙收敛了眼里的凶光。 马素绫点头道:“这就对了,停会桂枝会传你武功,你要牢记所传的招式手法。” 小龙微微地颔了颔首,心里想:“还要传武功,这表示受制者所有的记忆都消失,难怪余巧巧所用的手法等等都不是她原来的。” 马素绫向桂枝道:“我得走,你小心照料他,注意,如果那女的回窝,你先控制住双方,马上传讯给我,由我来处置。” 桂枝深深点头。 小龙心头一阵激荡,那女的指的定是余巧巧,原来她也是被囚在这窝里,这是什么地方?如果余巧巧真的再回窝,那太好了。 马素绫上前拍拍小龙的肩膀,望了他片刻,突然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她为何叹气? 小龙望着她出门的背,真想扑上去把她撕碎,但他强忍住了,他要利用这机会彻底揭开这谜底。 马素绫跨出门外又回头:“桂枝,我忘了叮嘱你,你可不能嘴馋偷吃……” 桂枝“咕!”地一笑,道:“小姐,放心!不会的,饿极了我会到外面找吃。” 所谓嘴馋意思很明显。 桂枝所说饿极时到外面找吃,居然脸不红。 马素绫人影消失。 桂枝关上门,走近小龙道;“浪子,现在我教你武功,你好好学!” 小龙木木地点了点头。 现在是黄昏。 路旁树下有一顶小轿在歇脚,抬轿的坐在稍远的另一棵树下抽旱烟。 轿门边坐了个黄肿脸的蓝衫中年。 “你确认就是那几间废屋之中的一间?” “不错!”轿子里应话的是个女人。 “那是传说中的鬼屋!”蓝衫中年远望了一眼。 “鬼屋?” “对,常死人,远近皆知,没人敢接近。” “要去探探么?” “现在不行,得等到晚上。” “有浪子的消息么?” “没有,但我们知道他落脚的地方。” “在哪里?” “一个叫马素绫的女子住处。” “马素绫……是什么样的女子!” “来路不明。” 话声到这里打住。 这黄肿脸的蓝衫中年正是太乙先生,轿子里坐的是余巧巧,根据余巧巧最初的记忆,来查证她受害的地点,想借以追出暗中的敌人。 沉默了片刻,对又继续。 “巧巧,你……恨浪子么?”太乙先生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谈不上恨,这是敌人的阴谋,照理说,他也是受害者!”余巧巧很冷静,“早晨您透露事实时我很激动,现在想通了。” “这对你的功力……” “我惯用一只手,影响不大。” “巧巧,我们……都很难过,唉!造化弄人,奈何!”太乙先生摇头。 “太乙先生,你是此道高手,我请教你,天底下真有这种药物,能使人变成行尸工具而不保留下任何记忆?” “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这遭遇。” “先生也懂得这种药么?” “懂得,但永远不会用它。” “一个人,平白丧失了近两年的记忆,等于少活了两年,这……实在是骇人听闻。” “巧巧,我一直想不透你怎么突然脱离了禁制,恢复自我……” “我自己也不明白。” “你藏匿在没尾狐潘长文的住处,会不会是他……” “绝对不是,我在进屋子之前,心里就已经清明,因为没尾狐迎着要我快躲,不能被对方追上,所以我才进他的屋子。” “没尾狐像是有什么顾忌,不肯吐露,我们还是得设法找他。” “他不在原先的住处了么?” “俗语说狡兔三窟,这只狐狸可能有六窟,他当然不会呆在那里等麻烦上门。” 天色已逐渐昏暗下来,景物开始模糊。 太乙先生站起来伸了伸腰,锐利的目光遥遥注向鬼屋,监视那边的动静。 天黑定之后,他与余巧巧就要采取行动。 一条黑影飘向鬼屋,快得像幽灵,但逃不过太乙先生的眼睛。 “巧巧,有人进鬼屋。” “什么样的人?” “太远,太快,看不清楚。” “我们如何行动?” “你收拾好就出来。” 很短暂的时间,余巧巧钻出轿门,宫装,长长的翠袖掩饰了她的断臂。 太乙先生朝两个抬轿的挥挥手。 抬轿的抬起空轿,冉冉没入路边林子。 夜幕已深深垂下。 “巧巧,我们分开从两侧抄过去。” “好!” “注意,不要轻举妄动,我们今晚的目的只在察探敌情,必须谋而后动,我们不能有任何失误。” “我知道!” “走!” 两人分左右迫向鬼屋。 死寂的夜。 鬼屋里无灯无火,也没任何声息。 太乙先生与余巧巧在耐心守候。 整整两刻光景,鬼屋门里传出了一男一女两人对话的声音。 “这是主人的意思,此地已经不安全,仇家已经在暗中采取了积极的行动。”是男人的声音。 “可是……”女人的声音回应,“路上万一出了岔子,问题岂不更加严重?” 第四章 敌我分明 毒血浣剑 “老夫在前面开路,你带着他在后面跟进,别忘了他是一张王牌。” “还有……” “还有什么?” “那脱了线的鸟又飞回窝……” “老夫会指派人来日夜监视。” 话声中止,一条人影步出大门,紧接着又是两个。 先出门的是“双头猎狗”戚大瘤子,跟着出来的是小龙和桂枝。 为了安全,他们在转移阵地。 “桂枝,老夫先走,你们别脱出五丈之外。” “是!” 戚大瘤子开始挪动身影,速度并不太快,桂枝和小龙随后举步。 三人走后,两条人影从暗影中出来,会合在一起。 “太乙先生,浪子他……” “他似乎已被对方控制,但照理而论非常不可能,在没摸清情况之前,我们不采取任何行动。” “那怪样的老头是谁?” “双头猎狗戚大瘤子,我们快跟上去,别脱了线,运气好的话,今晚便可追出他们的主人。” 两人遥遥尾随下去。 眼前是个小市集,还有几间小吃店的灯火未灭,寥寥几个酒客点缀在其间。 戚大瘤子步入街心。 一个白发老者佝偻着从一间小吃店出来,戚大瘤子正好走到,双方照面,各自一怔,白发老者扭头便走,戚大瘤子扬手向后面的桂枝做了暗号,紧紧钉在那白发老者的身后。 桂枝和小龙停在街口。 稍远处,太乙先生和余巧巧也立即刹住。 由于小吃店透出的灯光,使在街外的太乙先生一眼便看清了情况。 “巧巧,你盯住小龙和这女的,我绕到前面去!”太乙先生遥望着街心。 “两个老家伙……” “对,今晚定有所获。” 太乙先生以鬼魅似的身法,抄了过去。 暗中注视着小龙,余巧巧心乱如麻,轻抚着断臂,分不清是恨还是爱。 她心爱的人,也就是断她臂的人。 这人就近在咫尺。 枝节横生,风波不停,这是谁之过? 戚大瘤子紧钉在白发老者的身后,出了街尾,一晃身飘到前面,拦住了去路。 “你这个人……什么意思?”白发老者气呼呼责问,两眼向上翻。 “相好的,老子找你很久了!” “什么,你……找老夫?” “嘿嘿嘿嘿,狐狸天生的有狐臭,所以逃不过猎犬的鼻子,小子,老子真还佩服你装死装得那么像,既然死里逃生,就该远走高飞,嫌命长才不走,是吗?”戚大瘤子的肉瘤在晃动。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小子,别装蒜了,老实告诉你,埋你的那土坑被狼刨了,多了一具尸体,不是你,老子便明白是回什么事,找你很久了,昨晚在那间破房子里被你逃脱,现在没话说,你只有认命了。”戚大瘤子目泛凶光,在夜暗中更加显得可怕。 这白发老者正是“没尾狐”潘长文。 他已无法再假装。 “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知道得太多。” “兔死狗烹么?” “正因为兔没死,所以才要烹你,这回老夫再不会上当,要亲眼看你五体分家!” “你们……这么狠?”潘长文已感到死亡的恐怖,他自忖很难在这只猎狗的利爪下逃生。 “不狠能在江湖上安稳立足么?嘿嘿嘿嘿……”阴残的笑声不像是发自人的口。 潘长文后退。 戚大瘤子上步。 “先别得意,天下事很难说准的!”潘长文努力保持镇定,在苦想脱身之计。 “老夫说得很准,没有折扣。” “你何不回头看看?” “哈哈,小子,你这招对老夫不灵光。”戚大瘤子完全笃定,“老夫身后有蚊子飞过老夫也会觉察,根本不必看。” 戚大瘤子身后的确什么也没有。 太乙先生是隐身在侧方,谁也没发觉。 潘长文使诈不成,一颗心顿往下沉,但他这种一辈子玩心机的人是不甘束手待毙的。 “哈哈哈哈!”潘长文突然大笑起来。 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显然是有所倚恃。 但戚大瘤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否则就不会被称为“双头猎狗”了,他沉住气,迫盯着潘长文,暗中却作了应变的准备。 “小子,乘你还能笑的时候多笑几声吧!过了此刻,你就没机会了。” “大瘤子,动手呀?我打赌你跨出一只脚时就会倒下,半步,你只能走半步。” 戚大瘤子被潘长文说得心里发毛,事关生死,他不敢轻率下决断。 “小子,老夫打赌你原地倒下。” “何不试试看?” 潘长文是心虚的,他的身上已在冒汗,但为了保命,在没有想出逃生的办法之前,他不但必须镇定,而且更要装得把握十足,如果露些微破绽,戚大瘤子的杀手立至,他也谅透戚大瘤子跟自己同样心虚,不然他早下手了。 各怀鬼胎,场面近于冷僵。 潘长文的两眼突然放光,因为戚大瘤子的身后真的出现了一条人影,像幽灵般闪现,距戚大瘤子身后只八尺远近,无声无息。 夜色很浓,但在近距离之内,潘长文特别练就的狐眼是相当管用的,他看出那人影正是在他小屋内逼他现形的太乙先生。 太乙先生跟他不是朋友,但他可以笃定太乙先生是戚大瘤子的敌人,这是救星天降。 “大瘤子,如果我说谎便是你儿子,我绝不离开半步,你回头看看。”潘长文的声调更自然了。 “老子先宰了你再看不迟。”戚大瘤子色厉内荏,他已经相信潘氏文不是虚张声势,但他自恃功力还可应付任何突变,所以还不致慌乱。 “那你恐怕再没机会看到身后的人,就这样了结,你甘心么?”潘长文一心要激使戚大瘤子面对太乙先生,他怕应付不了对方不顾一切的一击。 戚大瘤子当机立断,如果他回身,便是两头空,潘长文会乘机逃走,身后人的虚实也无法预测,猝然出袭的话,至少先抓个垫背的。 一个虎扑,快如闪电,像灵猫捕鼠。 潘长文急闪,但闪不开,被攫个正着。 “啊!”惨叫声中,戚大瘤子抓住潘长文的手突然松开,斜斜栽倒地面。 潘长文一屁股坐在地上,胆都吓破了。 太乙先生站在戚大瘤子身旁,自语道:“可惜,区区下手太重,这头猎狗再不能开口了。” 潘长文突地滚倒地面。 “怎么回事?”太乙先生大感意外。 “他……他掌指都有剧毒,请阁下……” “噢!”太乙先生噢了一声,跨前两步,俯下身用手探了探,立即从怀中取出药丸塞进潘长文口里。 潘长文喘息了一阵,坐直身体。 “谢阁下的灵丹!” “不必,这粒灵丹是要付代价的。” “什么代价?” “你先起来,把这具狗尸拖到稳当的地方藏好,最好是不让对方的人在短时间内发现。” “这简单,在下熟悉这一带的每一寸土地。”潘长文站起-身,把戚大瘤子的尸体扛上肩头,拔步便走。 太乙先生紧紧跟随。 不久,来到一个大果园,菜畦中央有个很大的粪坑,潘长文停在坑边。 “这里如何?粪水很稠,尸体不会浮起。” “太合适了!” “请站退些,别让粪……” 太乙先生后退。 “噗通!”一声,戚大瘤子被抛入粪坑,臭气扬溢中,尸体被荡开回卷的稠粪吞没。 太乙先生靠近潘长文。 “你如果想活下去,只有跟区区合作一途。” “这……在下想是的。” “现在乖乖跟区区走!” “唔!” 潘长文跟在太乙先生后面走,他的确很乖,没敢打鬼主意,他明白只消太乙先生一放出消息,戚大瘤子一方的便不会放过他,他很清楚内情。 绕到大街的另一端。 一男一女呆站在一家关了门的店铺门口。 太乙先生远远止步,低声道:“等着,区区先去交代同伴几句话。” 潘长文点点头。 太乙先生离开去见余巧巧。 远处还有店门没关,灯光外泄,所以街道还不怎么黑,潘长文极力运用目光,看清了那一男一女之后,一颗心跳个不止。 男的是浪子小龙,女的是桂枝。至于两人怎么会在一道,他就无法了解了。 工夫不大,太乙先生去而复返,用手势示意潘长文随他到路旁的小林子里。 “潘长文,我刚才说过,救命灵丹要付代价,现在就兑现。” “阁下的意思……” “说实话,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 “唔,看来在下已没别的路好走了,问吧?” “余巧巧当初是被什么人所制?” “一个叫马素绫的女子。” “马素绫?”太乙先生目芒连闪,点点头,又道,“马素绫是什么来路?” “鼎鼎大名的杀人者。” “什么?”太乙先生惊叫出声,像自语般地道,“杀人者,她居然冒充杀人者?嗯!我明白了……” “马素绫不是杀人者?”潘长文也大感意外。 “现在你别管这一点,那叫马素绫的女人身后是什么人?” “不知道,的确不知道。”潘长文说得很诚恳。 “唔!”太乙先生沉默了片刻,“当初浪子小龙进剑谷是怎么回事?” “他们计划借刀杀人,如果浪子死在剑谷,这一方的人会跟剑谷成仇,会联合剑谷,他们就可收渔人之利,至少可以削弱这一方的力量。” “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说是为了复仇。” “复仇?复什么仇?” “不知道,他们没向我透露,我也无法追问。” 太乙先生又默然了片刻,整理思绪。 “你是如何被他们利用的?” “这……”潘长文期期不能出声。 “爽快些!”太乙先生防这只狐狸耍花招,声音突然变得严厉,眸光闪闪迫人。 “嗨!”潘长文用拳头捶了一下手心:“说起来很丢人,我……吃了马素绫的甜头,结果被她利用上,冒充余巧巧的情人,诱使浪子上钩,使这一方的人互相残杀,这是浪子活出剑谷之后另定的计谋。” “对方的巢穴在何处?” “原先是鬼屋,之后又多了个马素绫的住处,而其真正的大巢穴在哪里我不知道。” 街头方向传来了暗号。 太乙先生朝林子外望了一眼,道:“你现在到南门外去桃源客栈,就说是区区叫你去的,那里很安稳,会有人安顿你,这档公案不了,你无法露面,快去!” 潘长文点点头,立即举步离开。 太乙先生迅快地会合了余巧巧。 “怎么样?” “他们动身了!” “我们追下去!” “走!” 小龙和桂枝穿过小集,到了另一端。 桂枝左顾右盼之后,打出了暗号,但没有反应,喃喃自语道:“怪事,人到哪里去了?” 小龙装出木木地,片言不发。 桂枝又自语道:“该不会出漏子?” 小龙直直地望向前方。 桂枝拉了小龙一把,道:“浪子,跟我走!” 小龙点点头。 两对男女,隔着一段距离,奔同一方向,所不同的是后一对是跟踪者。 路上,太乙先生把潘长文所说的向余巧巧复述了一遍,余巧巧连连咬牙。 “那叫马素绫的臭女人居然冒充杀人者,哼!奇怪,浪子怎么会相信的?” “这可以想象得到,她制住了你,在你受禁制的情况下,她可以要你毫无保留地吐露一切,她便加以利用,主要是小龙并不确切了解你的状况。” “现在就可以截下他……”余巧巧有些激动。 “不,我们不能使自己断线。”太乙先生立即反对。 “家师那边如何?”余巧巧换了话题。 “她老人家得到消息之后十分震怒,要亲自出马,必要时会现身,我们只管尽力而为。” “照潘长文说,对方是为了复仇,这到底是怎么来的?” “追出幕后人,一切就会明朗。” 小龙和桂枝转上了小路。 小龙真想逮住桂枝打开这个葫芦,但想来想去他还是隐忍住了。 太乙先生和余巧巧在后面一点也不放松,始终保持可见的距离。 天色微明,眼前出现一个大庄院,古柏围环,长墙围绕,相当够气派,小龙与桂枝径直入庄。 太乙先生和余巧巧只能停在远处,如果迫近,定会暴露行迹。 天亮之后,行动便将大受阻碍,太乙先生无所谓,没人认识他,余巧巧便不同了,对方只要扫一眼便可认出来,主要是她少了半截手臂,标记太明显,而且她此前的一段时日记忆是空白,人家认得她-,她不认得人。 “巧巧,天快亮了!” “我们怎么办?” “找个可以监视这庄院的稳妥地方藏身。” “四下里都没人家……”余巧巧四下张望,要找藏身的地方很难。 十几条人影从庄门拥了出来,有男有女,荷锄带笠,全是庄稼人打扮,其中一个比手划脚了一阵,然后全体散开,三三两两,各走一方。 “他们在做什么?”余巧巧觉得奇怪。 “布哨!”太乙先生冷冷说出。 “布哨,那我们……” “看,那边!”太乙先生手指左侧方。 余巧巧顺着太乙先生手指的方向望去,远远的地方有一断墙,半埋在荒草藤蔓里。 “那像是住屋留下的残基?” “对,我们走!” “这样过去很容易被发现。” “我们往回奔,绕个大圈子。” “好!” 两人绕大弯来到残垣废墟里,很理想的藏身地方,相当隐秘,虽然距离庄宅稍嫌远,但在白天是视力可及的,两人隐伏下来。 天明!日出! 视野更加明朗。 一骑马从庄门驰出,马上人是个女的,不久,那骑马接近废墟。 “巧巧,你看,是谁?” “是那跟小龙同行的女子!” “这是机会,你守在此地,我去追她。” 太乙先生立即出废墟追了下去。 这是幢大宅子。 一匹马拴在侧门边的马桩上,门虚掩着。 太乙先生来到,喃喃自语道:“原来她是来这里,想来必有要事。”说着探头望了望,大方地走了进去。 堂屋里,马素绫面对匆匆赶来的桂枝,满脸震惊之色,握紧的粉拳重重捶在桌上。 “瘤子叔叔失踪了?” “是的,我们到了黄家集,他老人家发现一个白发老者,要我等着,他追下去,就再没回头。” “主人的意思……” “请小姐立刻回那边去,看情形仇家已经开始行动,我们一再失利,小姐在此地人单势孤,主人不放心。” 马素绫连连咬牙,在堂屋里兜了个圈子,又回到桌边抬眼外望,突地神色大变。 “桂枝,你一个人来的?” “是的!” “外面那人是谁?” “外面……”桂枝转身外望,骇然道,“他是谁,怎么……” 太乙先生步上阶沿,面对厅门。 “你是什么人,怎么胡闯入家住宅?”马素绫大声喝问。 “你大概就是马素绫姑娘了,区区是来找人的!”太乙先生不客气地跨进厅门。 “找人,找谁?”桂枝侧挪了两步,与马素绫站成犄角之势。 马素绫却怔住了,直觉地感到事情有些突兀,她从不向人提名道姓,而这黄肿脸的蓝衫人很自然地说出她的名字,像熟人般直接闯入堂屋,显然是来者不善。 “阁下是谁?”马素绫一证之后,打定了主意,必要时立下杀手。 “区区被江湖朋友称作太乙先生!” “太乙先生?” “对,不错,无名之辈,姑娘可能没听说过!”太乙先生转动目芒,打量现场。 “还没听说过,阁下找谁?” “小两口!” “小两口……什么意思?” “浪子小龙跟余巧巧呀!”太乙先生笑了笑,所谓笑,也只是黄肿脸拉了拉而已。 马素绫和桂枝同时变色。 “我不认识什么小两口,连听都没听说过,这里不是打哈哈的地方,你阁下请便!”马素绫摆手。 “这就怪了!”太乙先生摸摸脑袋,“说得很明白的,怎会错得了?” “谁说得很明白?” “杀人者!”太乙先生迫盯着对方。 马素绫向后退了一个大步,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眸子里泛出了杀光。 “阁下到底是谁?” “已经说过了,太乙先生。” “阁下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找人,本来是到鬼屋的,说是搬了家。” “哈哈哈哈!好极了。”马素绫挫了挫牙,“阁下既然找上门,姑娘我岂能不稍尽地主之谊。”头一偏,“桂枝,准备招待客人!” “姑娘不必多礼!”太乙先生摇摇手。 “礼多先生可别怪!”马素绫抬右手,微向外挥。 太乙先生道:“这是什么味道?这……”连打了两个踉跄。 马素绫厉笑一声,双手齐挥。 桂枝配合着也扬手疾挥。 太乙先生再打踉跄,怪叫道:“你们……两个女人家居然用毒?” 马素绫“哈”了一声道:“你知道得太迟了!”上步,欺身,纤手五指箕张,抓出。 太乙先生的左手被扣个结实。 桂枝配合着迅快地大跨步,一掌劈向太乙先生的命门大穴。 “你们真想要区区的老命?”猛一扭身,反扣住马素绫的右腕,右脚反踢,桂枝“哎”地一声,被踢得翻倒在地,爬不起来。 马素绫的脸孔起了扭曲。 “你……你居然不怕毒?” “区区从小就玩毒,你这几手还差得远。” 桂枝挣起身,又跌坐下去,她的右膝已被踢碎,脸孔一片煞白。 “你准备把本姑娘怎么办?”马素绫厉叫。 “眼前还不会杀你,为了赶时间,不想再跟你绕舌,先委屈你一下。”边说边点出手指。 马素绫虚软地躺了下去。 太乙先生俯身用双手托起马素绫,走向房门。 桂枝厉叫道:“你想做什么?” 太乙先生只作没听见,进入上房,略一张望,把马素绫放在床上,然后把一粒药丸塞进她的口里,点头道:“你是用毒的,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桂枝在堂屋里放开喉咙大叫:“来人呀!” 太乙先生立即窜出房门,一把扶起桂枝,另只手捂住她的嘴,拖进房中,朝椅子上一按:“乖乖坐着,不会要你的命,如果你再鬼叫,那是找死!” 桂枝的脸孔成了死人色。 走廊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粗犷的声音道:“小姐,有事么?” 太乙先生步出房门。 两名彪形大汉站在堂屋门外,一见太乙先生,勃然色变,其中之一暴喝道:“你是什么人?” 太乙先生从容地道:“你们小姐的长辈,戚大瘤子的亲戚,进来,有事差遣你们。” 两名大汉互望了一眼,另一个期期地道:“可是……小的并不认识……” 太乙先生瞪眼道:“你算老几,敢说认识不认识,快进来。” 两名大汉逆人堂屋。 太乙先生上前道;“听着,你们俩去传个信息,说你们主人一伙,不久就到。” 大汉之一错愕地道,“请问,传到什么地方?” 太乙先生道:“酆都城,阎老五那儿。” 两名大汉一听口气不对,双双错身拔剑…… 剑没离鞘,人已栽倒了下去,连哼一声都没有。 太乙先生把两具尸体拖进下房,关上门,再回到上房,站到桂枝身前,冰声道:“听着,现在回答本人的问话,你们主人是谁?” 桂枝咬紧牙关不吭声。 太乙先生又道:“看你大概还不到二十岁,人生才算起头,就这么死了不太值吧?” 桂枝的脸皮子连连抽动,依然不开口。 太乙先生目芒连闪,把一只手伸进内衣袋,另只手揪住桂枝的头发,向后一拉,桂枝痛极张口,太乙先生趁机把一粒丸子抛进桂枝嘴里。 “-!”地一声,药丸下了喉。 “你……你要把我……”桂枝挣扎,但头发被拉紧,动不得。 “只要你说实话!” “杀剐听便,要我说实话休想。” “你会的!”太乙先生笑了笑,“你会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我……”桂枝的两眼登时发直。 太乙先生松开了抓头发的手,喃喃地道,“这是你们施于别人的手法,我对你用了绝不为过。” 片刻之后,桂枝之神情变成兴奋,目光有些狂乱。 “桂枝,现在你说,你们主人是谁?” “黑心娘子丁香!” 太乙先生显然大为震惊,双目大张。 “想不到会是她!”顿了顿,又迫视着桂枝,“你们行动的目的是什么?” “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 “杀夫灭子之仇!” “你们男主人是谁?” 就在此刻,宅子外面突然传来几声狗吠,吠声很有节拍,不像寻常的狗叫。 太乙先生立即出房采到堂屋门边,以手遮口,发出狗吠声回应。 不久,一条人影从侧门闪入院子。 太乙先生扬手招呼。 来人迅快地行近,赫然是江湖郎中方有道。 “师兄,怎样?” “我得到你传的快讯,立刻赶来。我们马上采取行动。”江湖郎中有些气促,是赶路赶得太急的原因。 “我制住对方一个人正在问话。” “不必问了!” “为什么?” “没尾狐潘长文已经全说了,他就是因为知道内情,所以对方才要杀他灭口。” “你制住的人是谁?” “马素绫和她的侍婢桂枝。” “啊!那太好了。”江湖郎中面露喜极之色,“既然马素绫落在我们手中,我们行动的方式得稍稍改变……人呢?” “在房里!” “余巧巧不是跟你……” “她在对方的巢穴附近等我。”回头望了房门一眼,“师兄,你们计划如何行动法?” “本来准备采取冒险手段,擒贼擒王……” “擒贼擒王?” “对,由师母亲自出马……” “师母她老人家也到了此地?” “是弟妹伴她老人家来的,黑心娘子跟师母多年前曾经来往过,而黑心娘子并不知道师母跟我们之间的关系,更不知道师母便是水仙宫的主人,凭这点可以接近对方伺机下手,现在马素绫在我们手中,情况更有利了!” “马素绫是黑心娘子的女儿?” “对,现在别多说了,我得立刻去追师母,改变计划,你必须跟着赶来。” “师兄,马素绫不能明着带上路……” “我去安排轿子来,你等着。” 江湖郎中匆匆掉头奔了出去。 太乙先生转身进上房。 桂枝口里在自言自语:“哈哈,要他们自己人杀自己人,有意思……余巧巧吸浪子的血,浪子让她吸……这场戏表演得真够味……” 太乙先生双眼再次睁大,口里喃喃:“余巧巧曾吸小龙的血,小龙的血……”猛然一拍手掌,“我终于明白了,余巧巧无缘无故禁制自解,原来她吸了小龙的血,小龙的血液里有辟毒解毒的药力……” 由于太乙先生一拍手掌,桂枝停止了自语。 太乙先生望着心神已受控制的桂枝,眼里飘出杀光,但不久杀光又告消退,吐口气道:“算了,一个下人,杀之不忍,网开一面吧,废了她的武功,由她去吧!”自语声中,手指点出。 桂枝身躯一震,垂头闭眼。 太乙先生把桂枝抱到下房,平放床上,道:“十二个时辰之后,你会自己醒来,一切看你的造化了。” 约莫两刻光景,一顶小轿进入院子。 太乙先生从房里抱出马素绫,塞进轿子。 人轿随即离开。 余巧巧守候的那座庄宅里。 大厅里摆着盛筵,灯火辉煌。 席上只两个人,都是两鬓现霜的花甲左右妇人,坐在主位的衣着相当考究,头上珠围翠绕。客位上的一身素服,但风度气质都属上乘,与盛装主人相较,并没给人寒怆之感。 “老大姐,我们……三十几年没见面了!”盛装老妇笑了笑,举杯,“真是难得,敬老大姐一杯。” 主客照了杯,侍立的小婢立即又斟上。 “大妹子,岁月不饶人,光阴催人老,我们……都已不复当年了。”素衣老妇感慨地摆摆头。 “可不是,老大姐,想当年只要提起李四姑三个字,没有不丧胆亡魂的。”盛装老妇竖了竖拇指。 “你黑心娘子也不差呀!”素衣老妇挑了挑眉。 原来这一对主客正是曾经震颤江湖的两大女中巨擘“黑心娘子”和“李四姑”。 “老大姐,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无意中救了老妹子的手下,是他说的!” “我的手下,谁?”黑心娘子面现惊疑之色。 “戚大瘤子!”李四姑很悠闲。 “戚大瘤子,他……”黑心娘子脸色大变。 “他伤势不轻,眼前无法行动,我把他安顿在一个极稳妥的地方养伤。” “他……伤在谁的手里?”黑心娘子眸光灼灼。 “说是什么太乙先生!” “太乙先生?这名号从没听说过,新出道的?” “我没看到,不太清楚。” 黑心娘子陷入沉思,脸色阴晴不定。 本来很欢娱的气氛,突然沉重起来。 “大妹子!”李四姑又开了口,“我记得你嫁给一个关外的大富豪,叫什么马金山的……” “唉!不到四年,他就撒手西归了,留下了一子一女……”黑心娘子伤感地摇摇头。 “侄子侄女呢?” “大的……不幸被仇家所害,死得很惨!”黑心娘子眼里泛出怨毒之色,咬牙接下去道,“小女这两天外出不在家。” “啊!大妹子,谁敢动侄子的毛发?” “我……”黑心娘子想了想,“我正在查访仇家!”她显然言不由衷。 “有头绪么?” “唔!还没有端倪。”她似乎不愿深谈下去,改了话题道,“老大姐的伴儿是谁?” “别提了,我们早巳劳燕分飞!” “哦!膝下有人承欢么?” “只有个义女!”眉毛一扬,“不是自夸,端的是人间绝色,我只要一看到她,满天的忧愁全消散了。” “怎么不带她来……” “会来,随后就到!” 就在此刻,一个女婢进来禀报。 “夫人,外面来了两顶轿子,说是……” “就是她们!”李四姑喜滋滋地接口。 “快请!”黑心娘子抬了抬手。 “是!”女婢退了出去。 “老大姐,你们义母女怎么不一道?” “出门时本就不一道,是约好此地见面的。” “哦!” “大妹子,来,我回敬你!” “不敢,还是我敬老大姐。” 两人干了杯。 黑心娘子似乎心神不属,眼珠子不时溜动。 “来!”李四姑转面向外。 两乘轿子,进入院地,轿后随了个蓝衫人。 轿子直到阶沿前才放落。 蓝衫中年摆摆手道:“你们到外面去候着!” 抬轿的默然退了出去。 黑心娘子眉头微微一皱,道:“这随轿的是谁?” 李四姑笑笑道:“我的义女婿!” 黑心娘子大感意外地道:“他……配老大姐的绝色义女?” 李四姑道:“人不可貌相啊!”说完,大声道,“你们进来!” 桌旁侍候的小婢也皱起了眉头。蓝衫人正是太乙先生,他那副长相不但丑,简直的让人恶心。 太乙先生拉起轿帘,牵出一个美如天仙的少妇,双双并肩步上厅廊。 少妇的美,使得黑心娘子和那小婢目瞪口呆。 这少妇,赫然是水仙公主白尚香,跟太乙先生一道,变成了一个诡异的画面。 另一乘轿子摆在阶沿下没动静。 黑心娘子眸子里掠过一抹阴残的光影。 “老大姐,另一顶轿子里是谁?” “送你的礼物。” “礼物用轿子……” “礼物是活的。” 太乙先生和白尚香已走到厅门边,太乙先生没表情,白尚香却显得有些激动。 黑心娘子按桌而起。 李四姑也侧身站起,伸手疾抓向黑心娘子。 黑心娘子手中的牙箸没放下,闪动之间,牙箸射出,李四姑不得不闪避。 “咔!咔!”两声,牙箸插进了厅门。 同一时间,太乙先生和白尚香抢进厅堂。 黑心娘子的老脸变成了酱紫色,人弹退,双袖齐拂。 李四姑冷冷地道:“大妹子,你的毒对老大姐我不管用,不然那几杯酒早送我上路了。” 黑心娘子全身在发抖。 厅堂十分宽敞,酒席摆在中间毫不碍事。 太乙先生与白尚香一左一右分立,李四姑站在中间。 喧腾声中,四五个女的从厅里屏门后拥出,紧接着,近二十名汉子先后奔进院子,散开面对大厅门。 “李四姑,你这是算什么?”黑心娘子咬牙切齿。 “没什么,你把从太原掳来的孩子给我交出来。”李四姑面上已罩起了杀机。 “太原掳的孩子?” “你少装蒜,如果那孩子有毫发之损,你这里将鸡犬不留,我李四姑要大开杀戒。” 这时,院子里一个声音惊叫道:“那女的是水仙宫的公主。!” 黑心娘子狠盯了白尚香一眼,环视李四姑道:“想不到水仙宫的主人就是你!” 李四姑寒声道:“你想不到的还很多。” “哈哈哈哈……”黑心娘子一阵厉笑,狞声道,“李四姑,你出头最好不过了,咱们的帐一次算清。”回过头去,“周管家!” 一个中年妇人应声道:“敬候吩咐!” 黑心娘子道:“照原来计划行事。” 中年妇人躬了躬身,转身入内。 黑心娘子再次扬声道:“你们全退下去,周管家会告诉你们怎么做。” 里外的男女迅快地退离现场。 那叫周管家的中年女人,抱了一个三尺长的木箱,放在黑心娘子脚前,人立刻退了下去。 黑心娘子一只脚踩在木箱上,脸上露出了阴残的笑。 太乙先生与白尚香互望了一眼,流露困惑之情。 李四姑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大妹子,这口箱子里是什么宝?” “哦!也是活的礼物,准备送给老大姐你们作为永久的纪念。” “这叫礼尚往来,大妹子,踏住木箱怕宝飞走么?” “对,如果是死宝就不必如此了!” “你遣走手下是怕碍事么?” “老大姐真是玲珑剔透,一猜便着,你老大姐在的地方,他们全派不上用场。” “现在我们交换礼物如何?” “哈哈哈哈!”黑心娘子大笑起来。 笑声中,一条人影从屏门出现,李四姑他们三个眼全直了,现身的赫然是浪子小龙,只见他目闪凶光,杀气腾腾,是被控制了心神的样子。 “浪子,站到前面来!”黑心娘子发令。 小龙乖乖地站到她身侧。 太乙先生倏地抹脸抓头,精妙神奇的易容术,刹那间变成了另一个人,竟然是化身过铁脚和开封大公子的武大龙,小龙的胞兄,也就是水仙公主白尚香的丈夫。 黑心娘子脸色变了变:“我说呢,乌鸦岂堪配凤凰,化装得很妙。” 小龙的脸色也变了变,但极短暂,就只这一变,大龙已经胸有成竹。 黑心娘子专注于大龙,没发现小龙的异样。 “老大姐,我们该交换礼物了。” 李四姑扬了扬手,院子里的轿子动了动,钻出来两个人,前后紧挨着步上阶沿。 黑心娘子“啊”了一声,脸色骤变,显然情况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原先判断被对方控制的是戚大瘤子。 马素绫手臂被余巧巧反扭,到厅门止步。 李四姑笑笑道:“大妹子,如何,还相当吧?” 黑心娘子挫了挫牙,道;“我认输了,放开她,把木箱带走。” 马素绫显然也是在被制之中,除了眼珠转动,没开口,也没别的表情。 李四姑脸色一正,道:“大妹子,我不太放心,你先打开箱子,验明宝物,相当才能交换。” 黑心娘子挪开踩在木箱上的脚,窒了片刻,才揭开箱盖,箱子里是个白胖的小娃娃,眼珠在溜动。 “啊!”白尚香大叫一声,就要扑过去,但却被大龙一把拉住。 李四姑的脸皮子抽动了几下。 黑心娘子又盖上木箱:“现在可以放人了?”说完,后退两步。 白尚香的眸子里涌出了泪水,这是为母的天性。 李四姑上前两步,然后示意余巧巧放人。 余巧巧松手,推了马素绫一把,马素绫木木前行,回到她娘身边。 李四姑示意大龙上前搬木箱。 黑心娘子大喝一声:“浪子,还不动手?” 小龙霍地拔出长剑,半扬,凶焰熠熠地望着上前的大龙,微微挤了一下眼,大龙止步。 李四姑扬手。 大龙急道:“师母,别动手!” 同一时间,黑心娘子闪电般上步,脚又踏上木箱。 余巧巧亮出了匕首。 “出手!”黑心娘子再次喝令小龙。 “呀!”小龙暴喝一声,剑光乍闪。 “哇!”一声惨叫,动魄惊心,小龙的剑穿进黑心娘子的胸膛,他这一着极妙,剑是从腋下反刺向后的,因为他是背对黑心娘子,否则很难得手。 “呀!”在场的同时惊呼出声。 小龙已回身面对黑心娘子,斜穿透背的剑尖在滴血,黑心娘子没倒。 “你……你……浪子……”口血涌出,阻住了话声。 “黑心娘子,天是有眼的,我早誓言过,要用你们的毒血洗我的剑。”抽剑,黑心娘子倒下。 “砰!”马素绫也随着倒下,下手的是余巧巧。 外面同时传来惨叫之声,院子里可见人影豕突狼奔,一个巨大的身影在转动,一眼可看出是水仙宫的太上护法,另外还有几名弟子配合行动。 白尚香扑上前打开木箱,抱起爱儿,紧搂在胸前,泪水不断下滴,泪光里绽出了慈母的笑花。 小龙上前面对余巧巧,眼里不再有凶光,代之的是无比的歉疚之情。 “巧巧,我……该怎么说?” “什么也不必说,我们……都是受害人!”她泪光莹然。 “巧巧,你不恨我?” “不!” “我们……再不分开了!” “……”余巧巧无言地点点头。 桃源客栈里,庆功之宴。 座上有小龙,大龙夫妇,江湖郎中和孔大郎夫妇,外加没尾狐潘长文,只不见余巧巧。 “大哥!”小龙深深吐口气,“我还不太明白这一场劫难的因果?” “那我简单告诉你,黑心娘子的前夫叫马金山,关外富豪,在生下马之良和马素绫兄妹之后便一命呜呼……” “马之良是她儿子?” “对,听我说,黑心娘子守寡之后不耐寂寞,姘上了吊亡客,而吊亡客却未忘情于早先的爱人宋夫人,所以导致了武白两家和天斩门的惨祸……” “我明白了!”小龙恍然而悟,“黑心娘子是为了她儿子马之良和姘夫吊亡客复仇……” “完全对!” “那李四姑前辈……” “你大嫂的义母,也是水仙宫主人,余巧巧有幸为她老人家收留,传以绝艺,才以‘杀人者’姿态出现。” “啊!”小龙显得很激动,“那师母之称……” “我跟方师兄都是‘神农老人’的弟子,师母与师父多年前因误会反目而各走东西,就是如此。” 小龙深深望了江湖郎中一眼,再转到大嫂白尚香,逐一扫了一遍,垂下头。 “兄弟!”大龙拍了拍小龙的肩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巧巧成了残废,虽然她不怨你,但这心灵上的重创一下子是平复不了的,需要时间冲淡,所以……她先要随师母回水仙宫……” “兄弟!”江湖郎中接上话,“别急,忍耐些时,等时机到了,自然能偕好事。” “小龙兄!”潘长文举起了杯子,“我是罪人,受人利用而造成这大的孽,真是死有余辜,借这杯清酒谢罪!”说完,起身干了下去。 在座的应和着齐干了一杯。 “兄弟,巧巧的事包在嫂子我身上!”白尚香微笑启口。 “谢大嫂!”小龙欠了欠身。 瘴雾消散,气氛逐渐融洽起来。 第五章 古刹风云 干戈纷起 太原武家。 新建的华厦掩盖了原来的废墟,当年“吊亡客”给武白两家带来的浩劫也已经成为陈迹,留下来的是老一辈人物的感叹和茶余酒后的传奇。 大厅里,武大龙和白尚香夫妻俩对坐,白尚香怀中抱着曾经被黑心娘子掳掠过的爱儿小威。 小威,眉清目秀,五官亭匀,只是一点也不威,木木地,像个白痴儿。 黑心娘子临死还在小威身上留了这一手,谁也没有想到,等发觉已经太迟了。 “小威,对娘笑笑,叫一声娘!”白尚香玉面上尽是泪痕,她每天在熬着碎心的日子。 小威没反应,痴木地连动都没动。 “儿子,娘……怎么承受得了啊!”白尚香哭出声来,典型的一枝带雨梨花。 “唉!”大龙叹了口气,爱怜地望着妻儿,“香妹,别哭坏了身体,会有办法的。” “半年过去了,什么办法?我……看着小威这样子,真想……去死!”她咬着下唇,拭了拭泪。由于常咬,下唇已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血痕。 “只要找到万年龙骨合药,小威马上可以复原。” “大龙哥,说可是容易,这万年龙骨那里去找?”泪水又夺眶而出。 “根据传说,三十年前长安古城出土的那批古物,其中就有万年龙骨。” “谁知道落在何处?” “当年得宝的一共三个人,中州豪客郭永泰、大汉镖局局主尤三贵和三星手鲍天成,不管天涯海角,我一一拜访,总能求得到的,目前……” “目前怎样?” “得先完成小龙的终身大事,一切都定规了,不能延期,也不能……” “嗨!”白尚香含泪吐了口大气,“师母她老人家也真是的,这么远的路,要小龙亲自去迎娶,由那边送来不就省事多了。” “香妹,问题在于巧巧一臂已残,心里也跟着不正常,要小龙亲迎,是要显示他的诚意,同时对巧巧也是一种安慰!” 只好如此了! 这时,屏风后面有个人悄然离开。 大龙从白尚香手里接过小威,亲吻了一阵。 “对了,大龙哥,你看好出门的日子没有?” “看好了,后天是黄道吉日,宜出行,至于……进门的日子得看旅途耽延的日子多寡另外再择。” “既然后天就要起程,该叫小龙来商量商量。” “哦!是!”大龙转头,“迎春!” 一个十六七岁的大丫头应声而来。 “大爷,大奶奶有什么吩咐?” “去请二爷来!”白尚香吩咐。 “是!”迎春转身离去, 不久,迎春折回厅里。 “二爷不在房里!” “你不会到处找找?”大龙微一皱眉。 “大爷,婢子看……二爷的房里很乱,东西像是被翻过,床头的剑也不在了,还有……床上有张纸条……” 大龙夫妇双双变色起身。 迎春递上纸条。 大龙单手接过,出声念道:“大哥大嫂,小弟决心去求万年龙骨,婚事迟早不打紧,小威的病要紧,请恕小弟擅作主张,不告而别。”猛一跺脚,“胡涂!” “这……这怎么办?”白尚香满面焦急之色。 “我去追他回来!”大龙苦脸咬牙。 “他有心要走,就不会让你追到,你知道他走的是那个方向?” “总得试试看!”大龙把孩子交给白尚香,匆匆奔了出去。 天空沉暗得似要压上头顶。 一道白热的银芒闪过,跟着是一声震耳的霹雳。 眼看大雨就要倾盆而至。 小龙离开太原的家已经三天,他怕被迫上所以走的是小路,他准备经长治,下泽州,进入豫境,他要办的事,非得到通都大邑藏龙卧虎之地不可。 前不巴村,后不着店。 他焦急地要找个避雨的地方,也许这场暴雨会下个一天半日。 一座大丛林进入眼帘,隐隐露出檐牙殿角。 他精神一振,加速奔了去。 林里是一座古刹,宏伟的气势还在,但照经验判断,这古庙已经年代湮远,而且可能没有香火。 他奔了进去。 豆大的雨滴夹着风雷狂扫而来,他不由额手称庆,要是不碰上这古庙,可就有罪受了。 荒烟蔓草,粉垩剥蚀,入目一片凄凉,果然是座没有香火的古庙。 他转到后进的厢房,取下扇半倒的门板,朝地上放平,然后坐了下去。 恶风猛雨,骇电奔雷,使人有置身大海狂涛之中的感觉,大白天,但暗得像黄昏。 这场暴风雨来得急,去得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已收歇,云开日现,是下午的辰光。 小龙忖想此刻一定到处积水,行路艰难,所以并不急于离开,稳坐着,趁这死寂的境地,他要对今后的行动作一个通盘的考虑。 首先第一站他要拜访的是设在修武的大汉镖局,至于中州豪客和三星手必须要另追线索。 对于因此而耽误与余巧巧的佳期,他心理十分愧疚,但小威的病如果不先治好,再大的喜事也会蒙上阴影,根本无法享受婚姻的乐趣。 一阵脚步声和人语声把小龙从沉思中唤醒,抬眼外望,只见一乘小轿停在对面厢房的廊沿上,两个抬轿的在用衣袖擦额汗,另外一个彪形大汉是随轿的,他们身上都没湿,想来没淋上这场大雨。 轿子怎会抬到这荒凉的古庙来?小龙大为奇怪。 轿帘掀起,钻出一个小巧的身影,一身白,手里还执着一根招魂幡。 小龙暗忖:“看样子是远道发柩子回乡的,可是怎不见棺材,停在庙外么?” 心念之中,再遥遥打量那女的,不由心中一动,这戴孝的女子年纪在二十左右,身材娇小玲珑,长得极美,白皙的皮肤与白衣成了一色。 “姑娘,此地成么?”彪形大汉开口,声音粗豪,老远都可听得清楚。 “我们就在这庙里等候接应!”少女回应,声音娇脆悦耳。 “佟头目,先到处看看有没闲杂人。”少女边说边四下打量。 头目这称呼使小龙立刻意识到对方不是普通人,定是什么江湖帮派的人物。 “姑娘,这种鬼地方还会有闲杂人么?” “小心为上。” “好吧!”彪形大汉开始查看。 小龙不愿被发现而旁生枝节,转头一看,房角落有个大木橱,业已霉烂不堪,但橱后却可以藏身,于是他立刻转身到了橱子后面。 少女越过杂草丛生的院地,到这边厢房来,探身往里看。 近距离,小龙发觉这少女长的相当可人,像只依人小鸟,眸子闪动间,显出了她有极高的智慧,但是粉腮上并没有一般丧家该有的哀戚之容,反而透着一种愉悦而诱人的笑意。叫佟头目的彪形大汉走来,望着这少女,吞了泡口水,眼睛里流露一种郎意的贪婪。 “怎么样?” “连半个鬼影子都没有。” “你看这扇门板没尘埃!”少女心细如发。 “这种地方连土都不见哪来灰尘。”佟头目自认很聪明,“要不就是打柴赶猎的人用过。” “嗯!”少女没再说下去,点点头道,“棺材就停在这厢房里吧,你们就在那边过夜,现在就传出消息,通知我们落脚的地点。” “好!”彪形大汉深深望了少女一眼,才举步向外走去,他那看人的眼色,像猫儿望腥膻。 少女进厢房,轻盈地来回走动。 偷望着少女,小龙心里感到一阵下意识的陶醉,想起说书的说过什么燕的能作掌上之舞,看这少女就有几分像了,的确是罕见的可人儿。 脚步与人声再传,一口披着黑色毛毯的棺材,由四名大汉抬了进来,在佟头目指挥下直接抬进厢房才放落,撤去绳杠,棺头对门摆正。 “你们到对面去休息!”佟头目下令。 抬棺的大汉退了出去。 “姑娘!”佟头目嘻嘻一笑,“这门板做床还可将就,我替你铺。” “我自己会来。” 佟头目可是不理,一把拉下盖棺材的毛毯,双折,平铺在门板上,还用手拍平。 “姑娘,接应的最快也得后半夜才会到。” “唔!” “姑娘的饮食……” “大伙儿一道用吧!” “那好,时间差不多了,晚了没灯照明,现在就请过去那边吧!” 少女点点头,随着佟头目到对面的厢房。 小龙心想:“现在正是离开的好时机,神不知鬼不觉,总不能在这里替人守一晚上的灵。”心念之中,从木橱后逡了出来。 侧面就是窗子,窗棂已经腐朽,半开着,想拴也拴不上,从窗孔出去,不必经过房门。 于是,他轻轻翻出窗外。 晚霞满天的时辰,尤其是雨后,显得分外绚丽。 离开古庙,顺路前奔,黄昏时分,来到一个小镇,小店的锅勺声加上油烟味,诱得小龙清口水直流。他是真正的饿了,无所拣选,踅进当眼的一家小饭馆,要了酒菜,狼吞虎咽起来。 人真正饿的时候,酒会更香,菜会更可口。 小龙津津有昧地大嚼猛喝。 “砰砰!”很重的拍桌声。 “小二,拣好的端来,快!”震耳的叫嚷声。 小龙抬头望去,靠角落的桌上坐了三个人,上首的一个身着锦衣,年纪三十不到,一脸阴鸷气,手还在敲着桌面,另外两名劲装少年打扮。 小二忙不迭地过去布杯筷,口里连道:“大爷,马上来,马上来!” 锦衣人斜着眼道:“有没有好酒?” 小二哈腰道:“小店一向卖的是白干,存了罐汾酒还没开封,只是……” 少年武土之一道:“只是什么?” 小二赔着笑道:“价钱……要贵些。” 另一个少年武土“哈”了一声道;“废话,不会贵到一斤银子一斤酒吧?快拿来!” 小二一叠声地应道,“是!是!……” 小龙觉得好笑,他想到自己初出道时,也是这份德行,当时自己不觉,现在看别人才感到自己当年的嚣张一定令人侧目。 说快也快,只一会工夫,酒菜齐上。 三人大吃大喝起来。小店,充其量只是些现成的烧卤,外带简单的小炒而已。 较高的少年武土开口道:“老大,那座庙到底坐落什么地方?” 锦衣人道:“少问,我知道地方。” 少年武土闭上了口。 那稍矮的武士口已张开,准备说话的样子,听锦衣人这么一喝叱,也闭上了嘴。 小龙好奇之念大炽,听口气这三个人就是往古庙接应的人,既然是发柩子,何需人接应,看来此中大有文章。本不想管这闲事,但好奇之念却抑制不下,决定看个究竟,反正酒足饭饱,古庙离这里并不很远,同时也不必急着投店,这种小镇上的客店,虱子蚊子一大堆,既臭又脏,住了是受罪,有地方消磨最好。 于是,他付了酒钱,抢先赶去。 从原路进厢房。 那少女站在门外走廊上,没发觉有人进房。没灯,房里很黑,但院子里有月光,所以由外望里很暗,由里望外却清楚之至。 小龙站到门后,望着那娇巧的背影,怦然心动,他并非无行之徒,这是任何男人见了出众的女人时必然有的反应。 整座庙一片死寂。 这少女穿着孝服,如果是陌生者乍见,定以为是女鬼显魂。 蓦地,一条人影从对面的厢房飘了过来,在通过院子时,月光照耀下可以看出是个黑衣妇人。 小龙心中一动,这妇人是什么来路? 黑衣妇人很快到了少女身前,身法相当轻灵利落。 “怎样?”少女问。 “他们会熟睡一盏茶的时间。”黑衣妇人回答。 “快动手吧!” “好!” 黑衣妇人步向厢房门,少女站着没动。 小龙极快地闪到大木橱的后面,心里大为嘀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少女分明与佟头目他们是一路的,但听口气又与这黑衣妇人是一伙,这两个女的在捣什么鬼? 黑衣妇人进入厢房,靠近棺材。 小龙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完全猜不透对方的目的。 黑衣妇人开始撬棺,早备了的工具。 小龙的心抽紧了,是盗棺么?可是那少女分明身带重孝,这就令人莫测了。 下了封钉,棺盖推横,黑衣妇人伸手往里摸。 小龙真想现身问个究竟。 一会儿的工夫,黑农妇人摸出样东西,就着门外透进的光照了照,然后把东西揣进怀里,迅速地把棺材封好,步出房门。 “找到东西了?”少女急着问。 “找到了!” “不会错么?” “错不了的。” “好,你快走!” 黑衣妇人飘闪而去。 少女进入厢房,在铺着黑毛毯的木板上躺了下来。 小龙陷在迷雾里,但他知道小店里那锦衣人和两名手下不久会到,可能有更好的戏在后头,所以定下心守候下去。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之后,一条高大的黑影出现门旁,少女相当机警,立即有所发觉。 “是谁?” “姑娘,是我佟三!” “佟头目,你……有事么?” “姑娘,你一个人怕么?” “怕,有什么好怕的!”少女站起身来。 “姑娘,我……刚刚做了个舒服梦,醒来,就再也合不上眼了,所以,想……” “想什么?” “跟姑娘作个伴,亲热一番!”说着,跨进房门。 “佟三,你吃了天雷豹子胆,敢打我红杏的歪主意,想死么?” “姑娘,能跟你这种可人儿温存上一番,我就是死了也甘心!” “佟三,我郑重警告你,别找死。” “红杏姑娘,我……想你很久了,实在憋不住,我不管那么多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个纵步,上前拉住红杏的手。 “啊!”红杏尖叫起来。 “佟三,你真想做鬼?”声音发自门外。 “首座,您……您……”佟三放手转身,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人抖,声音也发抖。 月光正当院子上空,虽是照不到的地方也一样被反射的光晕映得很亮。 小龙从木橱的隙缝看出站在门外的赫然是小店见过的锦衣人,两名劲装少年随在他身后。 佟三称锦衣人为首座,他是什么首座? “佟三,出来!”锦衣人退了两步。“首座,卑属只是……只是跟红杏姑娘开个玩笑,天胆也不敢……冒犯……” “我要你出来!”锦衣人的声音冷得像冰。 佟三一步一步挨出房门,魁梧的身材此刻似乎矮了许多,身躯抖得像筛糠。 “佟三,你这么喜欢红杏?”锦衣人目露寒芒。 “卑属……不敢!”佟三躬下身去。 “你刚刚不是说死也甘心么?” “求首座开恩!” “你是本堡的老人,本座当然不能对你太过分,你方才是用哪只手摸红杏的?” “首座开恩!”佟三双膝一曲,跪了下去。 “问你是哪只手?” “是……是……右手!” “很好,把右手掌剁掉。”锦衣人冷酷无情,说出这句血淋淋的语言像玩话一般。 “首座,请饶恕卑属……这头一次……”佟三以头叩地。 “你自己动手,本座说一不二。” 佟三爬起身来,站直,后退两步,拔出长剑,激愤地道:“我佟三,十四岁入堡,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流过血,拼过命,现在为了一个臭娘们,你……” 锦衣人不怒反笑道:“你说下去,有什么要说的全吐出来,吐个痛快。” “我当然要说……”佟三像是准备豁出去了,以更激越的声调道,“你井江进堡不到五年,只因为得堡主的赏赐,提拔你当首座使者,便对老人作威作福,这档事我要请堡主亲自裁决,堡主要我死,我绝不说二话。” “佟三,说完了?” “要说的只这么多?” “要你自剁右掌。” “办不到!” “你敢抗命?” “这是乱下命令,我不服从!” 暗中的小龙算是明白这锦衣人叫井江,位份是首座使者,只不知道是什么堡? 红杏一直站在原地,不言不动。 月已西偏,照进了门槛,房里更亮了,那口棺材也被反射的光线照得轮廓分明。 小龙在想:“装在棺材里的人是谁?红杏身上戴孝,又是锦衣人一路的,为什么帮助那神秘的黑衣妇人盗棺?这当中有什么蹊跷?” 首座使者井江忽地抬手道:“你走!” 佟三像获得大赦般地疾奔出庙。 井江抬起的手没放下,顺势向身后的两名劲装武土挥了两下。 两名劲装武士立即追了出去。 井江变作温和的音调道:“红杏,你出来!” 一条娇巧的倩影步出房门。 井江拉住她的手,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放开手。 “红杏,可惜我们无缘。” “唔!”红杏垂下头:“井大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算了,天下事总是由命不由人。” “红杏!”井江又伸手搭上她的香肩,“你实在像一粒使人流涎的红杏,可惜……如果不被他看见该多好,我在想……” “井大哥,你在想什么?”红杏眸子放光。 “说了也是多余,算了!” 两名劲装武土去而复返。 井江收手转身,面对来人。 武士之一双手举起一样东西,赫然是一只血淋淋的手掌,齐肘部切落的。 毫无疑问,这是佟三的手掌,只因为他摸了红杏,所以得到这样的惩罚。 残忍,失去人性的行为。 “料理了?”井江阴阴地问。 “是的,很干净!”武土回答,证明佟三不单是断掌,而且已经被杀。 “唔!我认为还不干净。” “首座的意思……” “对面厢房里那几张嘴会泄露这一趟行动。”井江指的是那几个抬棺材和抬轿的汉子。 “……”武土没开口,凝望着井江,静待下文。 “得封住那几张嘴!”井江像在自语,当然也有征求手下武土意见的意思。 “首座!”武土开了口,声音很低,“封口容易,找接替的很难,东西必须及早运到地头,多耽误一天,你多担一天的风险,属下的意思……” “什么意思?” “等到了地头,接班之后……” “嗯!好!一路上严加监视!” “是!”两名武土齐声回答。 红杏没参加任何意见,似乎所谈的与她无关。 “你俩到那边去陪他们歇会儿,一个时辰之后上路。”井江挥了挥手。 “是!”两名武土躬身退去。 井江转身面对红杏。 “红杏,我问你一句话,非常重要,你必须据实回答,千万不能隐瞒。”井江很认真的样子。 “井大哥,有话请说,你该信得过我。” “唔!”井江又迟疑了一阵,才一字一句地道:“你真的还没被男人碰过?” “井大哥!”红杏垂下头,“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这太重要,我担着干系。” 人家是不是处女,他担着干系,实在令人费解。 久久,红杏抬起头来,眸子放光,咬了咬下唇,像是十分严正地回答道:“是的,没人碰过我。” 井江展颜一笑道:“那就好,我放心了!”说着,脸色又突然一变,叹口气道,“我实在不甘心认命,可是……有什么办法?” 红杏低头望着脚尖:“并大哥,你对我的心……我知道,难道我们不能……远走……” 井江立即阻止道,“别再说下去,我们谈别的。” 暗中的小龙迷惑极了,情况相当地暖昧,他们的关系扯不清,行为也够诡异。 红杏抬头望月,月光直照在她的脸上,美而凄清的面庞,跟夜月正好媲美,尤其那盈巧的身材,仿佛神话中的广寒公主临凡。 井江再次伸手搭上红杏的肩头,“红杏,我……真有些情不自禁!” 红杏幽幽地道,“井大哥不是说谈别的么?” 井江放开手,后退了一步,把彼此的距离拉远些,这似乎有助于他的自制。 “红杏,回去之后,我们想见面可能很难了,一道无形的墙,将使我们咫尺天涯。” “井大哥,你还是……” “好,好,谈别的!”井江沉默了片刻,“红杏,你是从哪里学来这一身奇妙身手的?” “当然是师父教的。” “你师父到底是谁?” “说过多次了,一个孤老头子……”红杏声音变为哀凄:“要不是他老人家客死异乡,要木是你井大哥助我收埋,我怎会认识你,又怎么跟你……” “呃!我是说你师父的来路?” “他从没告诉过我,也没提他的过去,我心里只有他的影像,再没别的。” “有人!”井江突然低呼了一声,闪身进入厢房,“红杏,小心应付,也许是不相干的人。” 红杏站着没动。 小龙在橱后只能看到有限的角度,他不知道来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情况,只有静侯下文。 他在想双方刚才的几句对话,她说她师父客死异乡,井江助她收埋,既然是收埋,就不可能运柩?而且是孤老头子,当然无亲无故,灵柩又往何处运?同时井江透露过准备杀抬柩的灭口,又发生过盗棺的那一段,这当中的文章可大了。 月光斜照下,有条人影投照在走廊地上。移近,不久,直立的人影出现,是个身着长衫的中年人。 “你……是谁?”红杏吃惊地喝问。 “过路的人!”中年人回答,声音略带沙哑。 “过路的人?”红杏退到门边,“小女子是运灵回乡的,暂时歇在这庙里……” “哈哈哈哈……”中年人大笑起来。 “大爷,笑些什么?” 中年人敛了笑声,打量了红杏一番,又望了望停在门里的棺材。 “棺材里装的真是死人?” “大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问你棺材里装的是什么?” “大爷,您……这是什么话,棺材不装死人,还能装什么?” “那能装的可就多了!”中年人上前一步,“比如说,装宝,运赃等等。” “大爷……”红杏装着惊恐至极的样子,声音带哭道,“可怜弱女子扶柩还乡,求您高抬贵手,就当作积阴功,做好事……” “哈哈哈哈!”中年人又笑了数声。 小龙心中一动,棺材里装的难道真的不是死人? 中年人目芒一阵闪动。 “姑娘,真佛面前不烧假香,不必演戏了,区区从老远一路跟到此地,明白了么?” “你……” “一句话,见者有份。” “哦!你阁下是想黑吃黑?”红杏突然改变了语气,态度,不再装弱女子了。 “不!不!”中年人摇摇手,“区区不是想黑吃黑,只是依江湖规矩,希望分点彩头。” “吃红?” “对,就是这句话!” “哈哈哈哈!”现在轮到红杏笑了,声音很清脆,悦耳极了,像摇响一串银铃。 “区区认为这一点也不好笑。”沙哑的声音依旧很从容。 “姑娘我却认为好笑极了。” “为什么?” “阁下想从虎口里分东西吃,不是自寻烦恼么?” “啊哈!这个……区区做事一向稳扎稳打,绝对不会自寻烦恼,姑娘大可不必为区区操心。” “真的吗?” “当然!”中年人一副笃定的样子。 “但我却非常替阁下担心。” “哦!姑娘如此关心区区,其中必有道理,请问是为什么?” “因为你死定了!”红杏的声音依然清脆,月光下还可看出她脸上带着迷人的笑意。 中年人嬉皮笑脸地道:“俗语说,最难消受美人恩,姑娘可以称得上是位美人,对区区这么关切,使区区感激无地,不过,区区一向命大,不会轻易就死去,所以请姑娘放心。” 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道:“你真的命大么?”并江从房里现身出来。 同一时间,两名劲装武土闪现在中年人身后丈外的地方,显然他俩已闻声伏伺待机行动了。 中年人朝井江抱抱拳,道;“井首座,幸会!恭喜你获得如花美眷。” 井江板着脸道:“少打哈哈,朋友什么来路?” 中年人道:“只是个落魄的江湖客,谈不上来路,首座这一问,太抬举区区了。” 井江冷笑了一声道:“朋友不说也无所渭,反正事情已成定局!”说着,向前迫近两步,把双方的距离拉到八尺。 中年人道:“首座答应分红?” 井江道:“不仅分红,还会让朋友你大红特红!”阴笑了一声,接下去道,“朋友方才说是一路跟下来的?” 中年人点点头道:“不错!” 井江眼珠子一转道:“朋友可真是耐性好,耐力强,迢迢长途追踪,佩服之至,花这大力气,目的只是为了分一点红?” 中年人道:“对,区区算计过,很值得的,只要分到一丁点,这辈子就吃喝不尽,用不着再流浪奔波了。” 井江道:“很好的打算,从今以后你是可以用不着再奔波了,永远地安定下来。” 中年人沙声一笑道;“首座是答应分红了?” 井江道:“本人刚刚说过,要你大红特红。” 中年人抱拳道:“那区区就先谢啦!” 井江抬了抬手。 两名劲装武土一左一右扬剑进迫。 中年人像是没发觉,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当然,他不可能没发觉,身前有井江的手势,身后有脚步声,他并非又聋又瞎。 “呀!”短促的栗吼起处,两支剑在月光下像两条匹练,钳形攻向中年人。 动手的位置已进入小龙的视线范围,他看出这两名劲装武土的剑术还真不赖,尤其所采取的攻击方式相当老练,中年人似乎很难躲闪或招架,因为他是徒手,而井江和红杏恰在他正面。 意念只是一瞬。 动作也是一瞬。 中年人竟然避过了两支剑的钳形夹击,巧妙得令人叹为观止,他脸朝下倒伏,像是要扑倒,身体离地仅有一尺光景,弓腰、挺伸,脚尖擦地,从两支剑下倒飘出去,随即站直,看上去必然得手的一击落了空,双手的动作一样快,仿佛是演练好的表演动作。 “好身手!”井江忘形地脱口叫出声来。 “过奖!”中年人立即回应。 两名武土当然不服这口气,各自半转身,恰成了犄角之势,剑再扬起。 由于中年人刚才的倒飘足有--丈,双方距离无形拉长,所以井江和红杏追进了三四步。 “不许动!”乍然传出的喝声,起自井江和红杏的身后,“老夫不打算伤人。” 井江和红杏一呆。 两名剑手不得不转朝这边,情势突然改变。 暗中的小龙最清楚,不速而至的是个反穿羊皮袄的老者,手里倒拖了根拐杖,他是从厢房后窗逡进来的。 “什么人?”井江寒声喝问。 “老头一个!”老者回答,倒拖的拐杖变成拄地。 “意欲何为!” “查赃的!” “查赃?” “不错,房里这口棺材有运赃的嫌疑,老夫们特来查验。”这个们字说明中年人跟他是一路的。 “两位是官府中人?”井江尽量保持冷静。 “是失主!”回答的是中年人。 井江缓缓回身,他料定身后的老者不会出手袭击,因为老者的语气中不带杀意,一个经验老到的江湖人,会从各种细微末节来判断情势,作为行动的依据。 回过身,正好与老者相对。 “老山羊!”井江惊叫了一声。 “哈哈!你小子眼力还不错。”老者抚了抚下巴上吊着的山羊胡须。 小龙心中一动,他听说过这个怪名号,是个很难缠难惹的人物,颇是滑稽,玩世不恭,真正的本领有多高没人知道,反正黑白两道的人都敬而远之。 “老人家,幸会!”井江作了个揖,他现在放心了,因为江湖上还没听说“老山羊”杀人。 “什么幸会不幸会的,少来这一套,老夫是查赃来的,如果查实了,便有你小于的乐子。” “你老人家查什么赃?” “废话少说,把棺材打开。” “开棺?”井江瞪大了眼。 红杏朝老山羊拱一拱手。 “老人家,棺材里是……先父的遗体,运回乡的,并不是什么赃物。” “过目才知道。” “老人家,这样……小女子将一辈子居心难安。” “小子,是你打开给老夫过目,还是由老夫们自己动手?”老山羊不理红杏,瞪着井江。 井江现出十分为难的样子。 “老人家,死者为大,晚辈是护柩的……” “你小子开是不开?” “这……”并江望着红杏。 红杏突地跪了下去。 “老人家,棺材里的确是家父的遗体,您老人家……行行好……” “老夫一辈子不做好事,你下跪也没用。” 红杏以衣袖掩面。 “开!”老山羊摆摆手。 中年人大步走向厢房门。 两名劲装武土准备动剑阻止,但被井江以手势止住。 中年人进入厢房。 红杏起身跟了进去,口里呜咽着。 小龙无意阻止,他只想看,因为他所看到听到的一切都是诡谲的。 老山羊转身进房。 井江也随身进房。 老山羊道:“小姑娘,老夫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得罪了死者,就让老夫遭报应吧!” 中年入小心地取下了封棺的木钉。 空气紧张而诡谲。 谁也不知道房中还隐藏着个第三者。 棺盖被揭开,推移一个角。 老山羊掏出火折子,晃亮,朝棺里一照,口里微“噫!”了一声。 小龙很想知道棺材里是什么,但他看不到。 “爹!”红杏哭了起来。 “小姑娘,老夫很抱歉!”老山羊捻灭了火折子,结束了刹那的光亮。 小龙判断棺材里装的真是死人,显然老山羊和中年人没达到目的。 中年人重新把棺材封好。 老山羊朝棺材长揖道:“老兄台,对不起,冒犯之处还请包涵。” 老山羊这一声称呼,不必看也可以判断棺材里躺的是位老人。 棺中人真会是红杏的老子? 她为何勾结那黑衣妇人盗棺? 小龙依然困惑。 井江淡淡地道:“您老人家可以放心-?” 老山羊道:“一半!” 井江道:“一半是什么意思?” 老山羊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所以我老人家从来不敢完全相信一个人,或是一件事,纵然是亲眼目睹的,也只是一半。” 井江无言以对。 老山羊朝中年人道:“暂时算没事了,咱们走吧?” 中年人道:“走哇!” 两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井大哥!”等对方出了院子,红杏才开口,“你为什么修养这么好,让对方张牙舞爪?” “不该出手,何必要出手!” “你惹不起那反穿皮袄的?” “红杏,无所谓惹得起惹不起,我现在身负重责大任,必须步步为营,不能逞强斗狠。” “井大哥说得也是!”红杏向门外张了一眼,“那中年人说,他老远一路跟下来,全是真的么?” “一半!” “怎么,井大哥也学老山羊……” “不是学,本来是可真可假的事,也许他真的是一路跟下来,也许他是半路上摸到我们的起脚处,也许是小子们嘴不稳乱说话,对方探到了而临时起意。”井江一口气说了三个也许。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红杏微摇着头。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对方一开头就说查赃,当然是有所怀疑,你一点也不担心?” “不担心!” “为什么?” “察言观色,对方是在捕风捉影,从他们开棺后的反应,便证明了我的想法没错,如果对方有确切的线索,不会就此下台,定然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井大哥,我服了你啦!” “唉!”井江叹了口气,“我们……该动身上路了!”显然他没说出真正要说的话。 “叫他们收拾起程!”红杏向外吩咐。 武士之一立刻走向对面厢房。 不一会,那几个抬棺的,过来套索上杠,轿子也抬到门口,不到一盏茶工夫,一行离庙上路。 小龙从木橱后现身出来,站到门口,深深吸了几口气,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憋得他很难受。 月落屋脊,子夜已过了。 离奇而诡谲的一幕算落幕了。 小龙因一念好奇而潜伏窥视,但他心里只记挂着他要办的大事,如何寻到万年龙骨,治好侄儿小威的病,小威是目前武白两家下一代的根苗。 当然,如果不是那场风雨,他便碰不上这场戏,说来是根本与他不相干的戏。 红杏留给他很深的印象,并非因她娇小可人,而是他感觉到她是个不简单的女子。 从红杏,他想到余巧巧,此次出走,耽误了佳期,不知道她会不会谅解? 过去,两人间的感情一波三折,算是好事多磨,而这一次,是他主动延搁佳期的,内心当然负疚良深,他希望兄嫂能替他解释而获得余巧巧的谅解。 呆立了一阵之后,他准备离开古庙上路,脚步一挪,正好跨出房门,突然发现庙门口有人影晃动,急忙缩回脚,人往后退了一个大步,目光遥注庙门。 两条人影进入院地。 其中一个臃肿的身形十分显眼,小龙立即辨认出是离开不久的老山羊和那中年长衫客去而复返。 他两个怎么又回了头? 身影迅快地朝厢房方向移来, 小龙又藏回老位置。 “走了!”中年人的声音,已到了门口。 “这叫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惭愧!”老山羊站到门框边。 这时,小龙可以清晰地看清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嗨!”中年人捶了一下手心,“大师哥,兄弟我也是终日打雁被雁啄瞎了眼,棺材里的死人没衾殓,经过五六天的行程,竟然一点臭味都没有,还有个首座护棺,完全不像话。” “八成是中途碰上了路倒,将计就计装进去以备必要时蒙人的,刚才该翻转死人查看。”老山羊跺跺脚。 “我们追下去!” “当然!” “咔!咔!”马蹄踏石板的声音从庙门口传来,不久,一个人牵着匹马走了进来,直到院子中央,把缰绳朝花树上一搭,马儿低下头吃草。 来的是个衣着很普通的老人,背上斜背了一个包袱。 老山羊和中年人退入厢房。 “大师哥,这老小子好面熟?”中年人悄声说。 “你看是不是大汉镖局的局主尤三贵?” “对,是他!” 暗中的小龙精神大振,他此次放弃婚期,出来办事,尤三贵就是他要找的三个对象之一,想不到会在这古庙里碰上,真是太巧了。 “大师哥,尤三贵不坐镇镖局,迢迢长途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当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呀?” “等会就知道,我又不能未卜先知。” 尤三贵翘首望着庙门方向。 “看样子他在等人!”中年人又开了口。 “唔!”老山羊似乎无话可说。 小龙却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因为对方是他要找的人。 久久没动静,明里暗里的人都感到不耐。 月光已完全消沉,庙院一片黝暗。 “大师兄,我们不能等,得去追……” “再等一会,棺材走不快,天亮了更容易追,说不定姓尤的此来就与那棺材有关系。” “难道他也想发这笔横财?” “不可能,他犯不着干这种事。” “嘘!又有人来了。” 一条人影踏着草丛朝尤三贵移近。 “是尤局主么?”来人边行边发话,赫然是女人的声音。 “不错,是老夫!” “一路平安?” “还算好!” 来人已到尤三贵身前,在八尺之处止步,暗黑的天色中,可以约略看出是个妇人的轮廓。 小龙心中一动,他想到那个跟红杏勾结盗棺的神秘女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芳驾的身份?”尤三贵努力打量对方。 “就是霍掌柜跟局主事先约定的人。” “霍老板娘?” “不错!” “请出示信物!” 那妇人抬手投出一样东西,尤三贵接在手中,又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比对,然后一起放进怀中。 “相符么?” “相符!” “请交镖货!” 尤三贵走上前,把背上的包袱解下交给对方。 “请当面清点!” “不必了,我信得过尤局主!” 原来尤三贵亲自保这趟暗镖。 “霍掌柜怎会选这等地方交镖?” “隐秘!” “老夫已经十几年没离开过镖局,其实……这趟镖用不着老夫亲自出马的。” “尤局主,除了你,我那当家的对谁都不放心,因为镖货太宝贵了,万一有失闪,不是我说难听话,大汉镖局恐怕要破产!”霍老板娘说到这里,左右张顾了一下,又道:“尤局主辛苦这一趟是有相当代价的,我相信这是贵局开业以来最高的一次保费。” “哈哈!”尤三贵笑了一声,“老夫也担极大的心,幸而一平路安,这是老夫最后一次走镖……” “最后一次?” “对,回去之后,大汉镖局就要下旗收镖,大半辈子的劳碌,应该享享清闲了。” “尤局主说对了,这真是你最后一次走镖。” “芳驾……说这话什么意思?”尤三贵后退两步,显然对这句话感到困惑。 “没什么!”霍老板娘声音忽然变了调,“实话一句,尤局主从此以后,就可以永远清闲了。” “……”尤三贵已经警觉到对方话风不对,没开口,眼里精芒毕射。 人影横空飞泻,七八条人影从屋顶飘落,围了上前。 尤三贵身为大汉镖局的局主,当然不是泛泛之辈,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他保持原来的冷静,眼角逡视了一遍不速而至的来人,凭多年来对人的观察力,他看出现身的这一群都是有两下的高手。 既然落入陷阱,只有冷静应付一途。 “这是预谋么?”尤三贵的态度保持和平,丝毫没有激动或慌张的神色。 “尤局主,江湖人无论做什么,事前都该有个周详计划,对么?”霍老板娘笑着答,这种时候能笑,表示她是个狐狸型的女人。 “照这样看来,芳驾可能不是什么霍老板娘,同路的也可能不叫霍老板?” “其实,姓只是个表记,某个名字代表某个特定的对象,说是就是,说不是也未始不可。” “老夫还是想请教一下?” “哈哈,可以,当然可以,我姓霍不假,叫霍香……” “嗯!霍香,那位自称霍老板的呢?” “他姓霍也是真的,叫霍煊,我们是堂兄妹,这样满意了吧?” “很满意,不过……还有点不明白。” “哦!还有什么不明白?”叫霍香的妇人一副把人吃定的样子。 “咱们在此之前素昧平生,镖行的规矩,只接镖,不问客人的来路,所以当初老夫没追问两位的来路!”尤三贵再次扫了围上前的高手一眼,才接下去道,“镖已送到地头如约交付,镖货是原封的,老夫到现在还不知道所保何物,即使芳驾认为保费过巨,只消一句话,打个哈哈算完,大家交个朋友也不错,有必要摆这场面么?” “尤局主有经历,够意思,说的更是情浓义重,可惜……”霍香说到这里打住。 “可惜什么?” “事不由人,人不由己!” “这话什么意思?”尤三贵脸上微微变色。 天色已经放亮,每一个人的面孔逐渐清晰起来。 霍香脸色一沉,道:“尤局主,天色已亮,没时间奉告一切,阁下能走得了是命,走不了也是命,话说到这里为止,阁下准备保命吧!”说完,挥挥手,人弹到一丈之外。 八名高手齐齐亮出兵刃,缩紧包围圈。 尤三贵知道多说无益,不再开口,咬咬牙,掣出了他成名的兵器判官笔,分执左右手,没架式,沉稳地站着像座小山,老脸沉如铅板。 “啊!”地一声栗吼,左侧的一个长剑刺出。 尤三贵没动,他一眼看出是虚招佯攻。 几乎是同一时间,背后的一支剑悄然袭到,疾如电闪,这才是主攻。 尤三贵左手笔半扬,预防佯攻的以虚变实,身形半转,斜扭,右手笔横点,几个动作在瞬间完成。 “叮!”地一声,笔尖点中剑身,剑被荡歪,这份眼力、手力与配合的姿势妙到了炉火纯青,毫无破绽。 第六章 杀人圈套 卖唱姑娘 当然,这也只是一瞬,在对手剑被点开的同时,左手半扬的笔业已圈回,快得不能再快。 “哇!”地一声惨叫,那由后偷袭的被判官笔扎穿了心口。 尤三贵旋正身躯。 被扎的仰天栽倒。 暴喝声起,三支剑从不同方位攻出,闪亮的剑光,令人触目惊心。 判官笔抡起,腰身旋扭,脚步没移,像卖解女玩的花招,事实上尤三贵腰肢的柔软灵活,绝不输于少女。 笔剑交击,夹着一声惨叫,半声惨哼,现场又是一死一伤。 霍香的脸色变了,剩下的五名高手的脸色也大变。 一块老姜,辣得出入意料之外。 暗中的小龙为之热血汹涌。 两死一重伤,还剩下五个可以动手的。 “暗青子!”五人中一个瘦削的中年人低呼了一声。 尤三贵登时双目发赤。 在敌人被自己人以最接近的距离围困,全体施展暗器并不明智,暗器无眼,只要稍有偏失便会误伤自己人,当然也有其利,距离近,角度多,被攻击的人很难躲避封格,五人齐发暗器,至少会有一二人中的。 最有利的方式是松开圈子,加大距离。 五名高手是聪明人,他们采取了最有利的方式,在瘦削中年人的手势下,立即弹退,同时掏出暗器;动作快而利落,的确是相当神速。 但他们也是最不聪明的人,因为他们低估了尤三贵的能耐,给了他机会,当然是一瞬的机会。 尤三贵的行动似乎没经思考,是出于本能,在敌人刚刚一动的同时,他扭身闪电扑击侧方的一个。 如果他扑击正面的,两侧和背后的便有机会出手,改变方向侧击,是赌反应的快慢。 一声惨叫,侧面的一个顺后弹之势仰栽下去。 也就在这时,几件暗器集中射向尤三贵原来的立足点,他们的反应是慢了一丝丝。 暗器交叉激射中,尤三贵取代了侧方那一个位置,但他的身形没停滞,同样以闪电手法攻击近身而顺势的一个。 惨号再起,尤三贵又得手。 现在剩下三个,其中一个被自己人的暗器挂上彩。 尤三贵凭经验判断情况,还有真正的可怕敌人没出手,他必须先收拾眼前的,杀一个减少一分攻击的力量,所以他毫不犹豫。 判官双笔有如灵蛇,又像两条怪虫,旋飞蠕动。 又去了一个。 现在变成了双剑与双笔对抗。 压力消除,判官笔更加锐不可当。 “哇!”两声惨嗥叠成了一声。 场面骤然静止。 天已完全放亮,视野也完全清朗。 三个人站在场中央,两支剑以不同的姿势扬着,判官笔左右开弓,分别插在两人的肋下。 长剑坠地无声,因为地上全是野草。 双笔抽回,人倒下。 七具半尸体,那半具是受重伤的。 尤三贵深深吐了口气,血丝满布的眼睛直瞪着一直袖手的霍香。 霍香这时反而面露微笑,这笑容在此刻出现在她的脸上,使人感到恐怖,因为这意味更可怕的事将连着发生。 “你迫老夫杀了这多人。”尤三贵咬牙切齿。 “尤局主,你非杀不可,你不杀人就得被杀,这是江湖中的定律!”霍香上前。 “啊!”短促的惨叫,那重伤的被霍香踢了一脚,断了气。 “你这么残忍?”尤三贵目眦欲裂。 “尤局主!”霍香扫瞄了一遍横尸,然后慢声道,“我告诉阁下他们的身份,他们是新从口外来的黑道好汉,官府有案底,你保暗镖,他们劫夺,于是两败俱伤……”霍香笑笑顿住。 “什么两败俱伤?” “因为有人会发现九个人陈尸现场。” “九个?”尤三贵一时转不过意来。 “对,其中一个是尤局主!” “哈哈哈哈……”尤三贵在一怔之后,狂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杀机。 “尤局主,趁你还能笑,就尽情地笑吧,反正这里是无人迹的古庙,碍不了别人。” “霍香!”尤三贵敛了敛笑声,“你们够狠,也够毒,让老夫白辛苦替你们送东西到此地点,你们却布下了被黑道人物夺镖的圈套,然后随便透一丝风给官府,这档事便成了无头公案。十之有九你们所托的镖定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哈哈,尤局主,对极了,真不愧是老江湖。” “现在你准备如何取老夫的性命?” “刽子手马上就会赶到执行,别性急。”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从庙门方向朝院子移来,是个反穿皮袄的老者,倒拖拐杖,赫然是老山羊。 老山羊和他师弟中年长衫客本来隐身在厢房里,这场戏从头到尾全看到了,师兄弟俩从厢房后窗出去,老山羊改从大门进庙,这过场小龙在木橱后看得一清二楚。 小龙本想现身,他不能让尤三贵受害,但现在情势这么一变,他又暂时忍住了,待机而动。 老山羊无意隐藏行动,所以踏草而行时发出了声音。 首先发现老山羊不速而至的是尤三贵,他怔了怔投过目光。 由于尤三贵的表情,霍香立即发觉有人来到。 她侧身转头,一看,粉腮为之大变,她料不到会有不速之客撞了进来,这会误大事。 老山羊直走到场子边停住,两眼骨碌碌一绕,故作惊声道:“老天,这是怎么回事?” “你……老山羊!”霍香脱口叫了出来,脸色变得更难看。 “你这双狼眼满犀利的!”老山羊笑笑,颔下那撮山羊胡也跟着抖动。 “你阁下……说什么?” “老天说你的两只眼睛满管用的,一眼便认出老夫的身份,如果光让你指出老夫,老夫认不出你,岂非太不公平?嘿嘿!” “阁下认出我是谁?” “鼎鼎大名的胭脂狼,没错吧?” “你……” 尤三贵脸色剧变,他听说过这既淫且毒的母狼名号,但不知道她叫霍香。 “江湖无老少,老夫就称你声大妹子,你的地盘在口外,怎么觅食觅到这里来了?” “怎么,侵犯了你阁下的道路?” “哈哈哈哈!”老山羊佯狂地笑了数声,“大妹子,说哪里话,道路是天下人的,不属于谁,谈不上侵犯二字,大妹子,你手上的东西……” “怎么样?”霍香下意识地把包袱抓紧。 “老夫好像记得这包袱本来在尤局主的身上……” “不错!”霍香知道没否认的余地,只好承认,“替人捎点东西,是尤局主的本行,对吗?” “当然对,完全对,照这么说,这包袱是暗镖哕?”老山羊望了望默在一旁的尤三贵。 “是暗镖,我托的!”霍香轻轻挫牙。 “局主亲自出马送镖,不用说是价值连城之物,能让老夫开开眼界么?” “阁下是名满江湖的大人物,上辈尊长,难道不懂得江湖规矩?” “懂是懂得一些,不过……老夫有个毛病,就是好奇,如果是不满足这好奇心,会吃不下,睡不着,比要命还难受。” 霍香抬头望了望院空,太阳的影子已抹上了大殿顶的葫芦尖。 “恐怕只好让你阁下难受了!”霍香冷笑。 “那还成,老夫是不依的!”老山羊偏了偏头,目扫院地:“八条人命,死得多冤!” “劫镖的强梁,难道不该死?” 尤三贵忍不住大叫道:“是安排好的鬼计!” “哦?”老山羊目芒一闪,“人命关天,非同儿戏,这到底为了什么?尤老弟,你说说看。” “区区到现在还不明白真正原因。” “老夫明白!”老山羊抚了抚山羊胡。 “阁下明白什么?”霍香睁大了眼。 “栽赃,灭口!” 胭脂狼霍香突地哈哈大笑起来。 胭脂狼霍香的笑声,令人心里发毛,谁也不知道她笑什么?为何如此好笑? 笑声像风曳林梢,尖利而疯狂。 小龙从木橱后逡了出来,他准备现身了。 尤三贵突然栽了下去。 老山羊专注于霍香的怪笑,没警觉任何情况,尤三贵倒地之前是发出闷嗥的,但被笑声掩盖,近在咫尺的老山羊都没听到,等到人已伏地才从眼角扫见,他立即弹了过去。 小龙在厢房门边,也只是瞥见尤三贵突然栽倒,心头一紧,射入院心。 老山羊俯身检视尤三贵。 霍香转身疾掠,上了厢房顶。 小龙无暇探看尤三贵的生死,半声不吭,飞身上屋,尾追霍香。 庙边是片空旷的草地,紧接着树林子。 由于这片空旷的草地,视线不受阻,小龙才能掌握住霍香入林的方位。 紧追不舍,如影随形。 霍香已然发觉被人尾追,几度改变方向,但无法摆脱小龙的穷追,最后,她自动停了下来。 小龙直逼到她身前。 霍香仔细打量小龙。 英俊中带着狂野,是女人心目中的标准男人。 她笑了笑,然后又皱起眉头,神色之间隐隐透出那天生的荡意。 “你为什么要追我?” “追赃!”小龙暂时借用了老山羊对井江说的话,实际上他并不了解情况。 “追赃?”霍香眯了下眼,“小兄弟,追什么赃呀,我完全不懂?”她又笑了。 熟透的果子盛放的花,虽然她已近中年,但这类女人自有其不同与年轻女人的魅力。 小龙可是绝不理这一套。 “你懂的,你非常懂。” “哟!小兄弟,你知道我是谁么?” “胭脂狼霍香。”小龙声音冷峻。 “噢!对了,你早就藏在古庙里,看到一切,也听到一切对不对?” “对!” “小兄弟……” “住口,别肉麻当有趣,谁是你的小兄弟?” “那我请教你的称呼?”霍香笑态不改。 “浪子小龙!” 霍香的笑容倏地收敛,眸子睁大。 “你就是名震关洛的浪子小龙?” “唔!” “你追我做什么?” “为什么要阴谋对付大汉镖局尤局主?” “阴谋?”霍香转动着眼珠子,心里在打主意,片刻之后,媚态再现,“你不喜欢我叫你小兄弟,就叫你浪子吧,你先说明你跟尤三贵的关系?” “谈不上任何关系,在下跟他素昧平生,刚才在庙里是头一次见到他的真面目。” “那你凭什么横插一枝?” “江湖人管江湖事。” “你是路见不平?” “可以这么说。” “能不管么?” “不能,管定了!” 霍香再次上下打量小龙,像是愈看愈爱要看个饱的样子,许久,她才又开口,声调满动人的。 “浪子,事不干已,为何一定要强出头呢?” “在下说过管定了!” “不怕引火烧身?” “要怕就不会伸手了。” “哈哈哈哈,浪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明白什么?” “想分一杯羹,对不对?” “在下没那意思!”小龙不假思索,“在下只想看看这关系着九条人命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口里说,心里却在想:“在这档事之前,井江与红杏运灵的那档事,是否彼此有关联?老山羊和那中年长衫客先强迫开棺查验,后来又迫霍香展示暗镖,到底他们追查争夺的对象是什么?原因又是什么?” “如果我说不呢?” “在下一向不轻易改变主意。” “动剑么?” “必要时在下会拔剑。” “你有把握功力能胜过我?” “那得等事实证明,用不着在口头上争。” “其实……”霍香低头想了想,又抬眼望着小龙,“我真不愿意我们在这种情况之下认识,太遗憾了,一见面就是敌对的情况,浪子,你能不把我当敌人么?” 语意中隐含诱惑,小龙的心丝毫不为所动。 “是友是敌,那得看情形而定。”小龙冷漠如故。 这时,远处的浓枝密叶里,正有一双眼睛朝这边偷窥。不!应说是两双,各在相反的方位,也就是隔着小龙和霍香相对。 “事实上我们没理由敌对……”霍香轻轻吐口气,“你是为了一念好奇?” “在下不否认。” “我是奉命行事,做不了主。” “奉谁之命?” “当然是能命令我的人。”她当然不会说出来。 “你自己的生死你能做得了主,对不对?”小龙这句话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很难说,也许真的做不了主。” “在下想,我们没有再蘑菇的必要,打开包袱,让在下见识一下。” 霍香深深地考虑,脸上阴晴不定,灵活的眼珠子不停转动,最后,突地一顿脚道:“好,你拿去看!”脱手把包袱抛给小龙。 小龙接过手,觉得很沉重,对于霍香肯乖乖交出包袱,感到有些意外。 霍香的脸上浮起一抹异样的笑容,从她的神情看,事情绝没有她说的那么严重,不像生死做不了主的样子,这女人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小龙把包袱放在脚前地上,用剑挑开一看,连呼吸都窒住了。 包袱里包的,是些散碎银两,居然还掺有几个鹅卵石,根本就不是什么奇珍异宝。 这就是以最高代价托保的暗镖么? 小龙丝毫不觉得好笑,反之他感到极大的困惑,因为这包袱破烂关系着八九条人命。 阴谋,极可怕的阴谋,但原因是什么呢? “浪子,满意了么?”霍香斜睨着小龙。 “这就是你们托的镖?” “对!” “一些破烂?” “我只奉命行事,不管它是什么。”脚步挪了挪,“可以还给我了么?” “还不行。” “你想要这破烂?” 小龙心里在疾转着念头,这表面上看来是破烂的碎银和石头,其中定有蹊跷,霍香和那没出面的人并不是疯子,何况连上了八九条人命。 “在下请问,为何要托这种镖?为何要安排杀人的圈套?” “不知道!”霍香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 “你知道的!” “这就是笑话了,我说不知道,当然就是不知道,你凭什么认定我知道?” “等剑锋架到你的脖子上,你就会忙不迭地说知道,对不对?”小龙跨前一步。 “你割下我的头我还是说不知道。” 这时,小龙身后方向隐藏着的那双眼睛已换了位置,移近到两丈之内,没任何声息。 “很好,这是你自己说的,在下并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割个把人头不是了不起的大事。”小龙再上一步。 双方的距离已拉近到可以出手的位置。 霍香依然面不改色。 “浪子,你也不是铁脖,我割你的头同样不费事,你相信么?” “当然相信,只要你有这份能耐。” “大概是有的!” “那咱们就来试试看!”剑抬起,左手抓住剑鞘,右手握着剑柄。 就在小龙准备拔剑之际,一种黑乎乎的东西迎面射来,劲势满足的。 小龙迅速地滑移身,顺手一捞,把袭来的东西抓在手中,不用看,从感觉上就判定是块石头。 石头当暗器,多半不是认真的。 也就在小龙滑开的同时,三股亮闪闪的银线射过,钉在对面的树身上,没有声息,是由背后射来的。 “什么人?”喝叫的是霍香。 小龙回身不见人,弹步上前检视,树身上有三颗银色钉头,露在外面的约莫半寸,如果不是棵老树,定然已完全没人, 用指头钳出来,小龙心头泛了寒,四寸长的闪亮钢针,粗细如牙签,像小小的没羽箭,所以发时无声。 如果不是躲闪正面的突袭,这三根钢针无疑地已钻进了后心。 这东西实际上相当歹毒,如果是在夜晚,便是无声无形,功力再高也难发觉,等发觉当然已经倒下,由于体形大,有重量,所以射程可以及远,一般牛毛钢针虽然歹毒,但必须近距离,而且要用满天花雨手法,因为发暗器的有明显动作,趋避便容易了。 这暗器是何人所发? 以钢针的形式而论,必须借重机簧一类的器械,徒手无法使用,从穿树这一点判断,其劲道足可射穿一个人的身体。 正面攻击的用石头,一样不见人影,这前后夹击的是同路人么?掷石头是掩护反方向的钢针么? 小龙冷静一想,这掷石头的显然是暗助示警,使自己趋避背后的突袭,对方会是谁? 霍香脸上已没有笑容,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小龙扔去石头留下钢针,朝正面林子扬声道:“朋友,领情了!”说完,又转回身道,“藏头露尾的鼠辈,下三滥的角色,有种现身出来。” 没有反应。 有种的人就不会使偷袭的手段,定然是不敢明里出手才来这一手,这种人你骂他的祖宗也无法激他出来。 小龙突然想到庙里倒地的尤三贵,不知生死如何,见尤三贵比问这婆娘话重要。 心念之中开口道:“胭脂狼,在下相信还能找得到你的,这笔帐先记下,改天再算。”说完,掉头奔去。 小龙现在已是老江湖,不再像刚出道时般冲动,所以在被偷袭时他没盲目冲动,他相信对方第一次失手,必然会第二次再找上。 霍香望着小龙消失的方向发怔。 小龙又回到古庙。 老山羊在庙门外侧边的空地上挖坑。 大汉镖局局主尤三贵直挺挺躺在地上。 小龙走近。 老山羊在坑里抬起头。 “你就是浪子小龙?” “……”小龙点头。 “你早就藏身庙里?” “……”小龙又点头。 “你是有所为而来的?” “这档事是凑巧遇上。”小龙开了口,斜扫一眼,“尤局主没救了?” “有救还用挖坑?”老山羊撇撇嘴。 “是怎么死的?” “被人用暗器偷袭致死。” “什么样的暗器?” “咦!你小子不是在问老夫口供吧?”老山羊瞪起眼,小山羊胡也翘了起来。 “不是问口供!”小龙并不以老山羊称他小子为忤,他的确已晋了老江湖的阶段,反而笑了笑道:“在下只是想追出凶手。” “你打算插手这段公案?” “有所为与有所不为而已!”小龙面色肃然。 “准备怎么做?” 小龙心念疾转:“偷袭自己的与暗算尤三贵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如能证实,便可进一步了解,老山羊见多识广,也许……”心念之间,蹲到坑边,把那根钢针托在掌心里,伸了出去。 “阁下认得这东西么?” “你……”老山羊两眼发亮,“这东西那里来的?” “阁下先说认不认识?” “你小子先说来处?” “捡到的,有人偷袭在下失了手。” “啊!”老山羊跳出坑外,也从怀里掏出一根同样的钢针,用手指捻着,“同一个人行的好事。” 小龙的跟睛张大了,果然不出所料,是同一个人所为,会是谁呢?托重镖结果托的是碎银和鹅卵石,目的何在呢? “请见告在下这钢针的来路?” “这不叫钢针……” “该叫什么?” “鬼箭!” “鬼箭?” “对,用机括弹射,射程可以到五丈,三丈之内能洞穿人体,厉害之处是在于发时无声,被袭击的人无法警觉防范或回避。” “是什么人使用的暗器?” “君子明哲保身,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老实一句话,你招惹不起。” “在下一向不信邪!” “你小子一定要知道?” “是的,如果不是有第三者在暗中适时示警,在下已经被这支鬼箭穿心。” “那好,你听着,使用这鬼箭的人叫‘万鬼愁’。” “万鬼愁?”小龙挑了挑眉,他没听说过这名号,“什么样的人物?” “连鬼见了都会发愁的人物。” “在下是问……” “不必问了,传说中的人物,老夫也只是听过,没见过。” 小龙暗忖:“管他是什么千鬼愁万人愁,反正他是个人不假,而且已经插身在这件公案之中,胭脂狼霍香是他一路,逮到霍香真相便可大白。只是尤三贵业已遇害,如果要追求的万年龙骨当年巧为他所得,这问题就相当棘手了。” 想到万年龙骨,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侄儿小威那白痴儿般的情状,内心起了一阵痉挛。 “唉!”老山羊突然叹了口气,“尤三贵一世之雄,想不到落得如此下场,老夫为他埋骨,也算是尽一份道上人的心意。” 小龙灵机一动。 “且慢收埋!” “你小子什么意思?” “在下愿意护棺送他回乡,尤局主不是泛泛的人物,草草收埋于心不忍。” “哟!你小子要表现侠肝义胆?” “江湖人尽江湖心罢了。” “你真的要这么做?” “这并非玩笑事,怎能信口开河。” “你不怕再挨一箭?” “梁子已经结上了,还顾忌什么,如果万鬼愁现身,在下求之不得。” “你小子有种,那就交给你啦?” “在下接受。” “这样也好,省得引火上身!”老山羊耸了耸肩,“后会有期了!” “请便!” 老山羊大步离去。 小龙望着老山羊毛茸茸的背影,喃喃地道:“也是个浪得虚名的小人,想表现一下江湖义气,却又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泽州。 大汉镖局。 收旗下匾,已经结束了营业,代之的是白布幡和丧联,显示在办丧事,进出的男女都戴着孝。 宽敞的院子里搭着白布棚,布棚里是灵堂,一共摆了十七具棺材,居中一口是局主尤三贵,其余的左右各八,排成双行,从标示可以看出是镖头和镖师。 道土们敲着法器在做超度亡魂的法事。 气氛在哀戚中透着恐怖。 十八位亡灵集体举行法事,可说是空前的怪事。 内厅里,小龙面对一个身披孝服的半百妇人,她就是尤夫人,红肿的双眼神光散乱。 “少侠古道热肠,护灵到敝乡,使亡夫得以在家园入土,存殁均感!”尤夫人哀声垂泪,声音是喑哑的。 “不敢,这只是略尽江湖同道的心意罢了,夫人能把先后的经过见告么?”小龙也是一脸戚色。 尤夫人拭了拭泪痕。 “半个月前,刚接了两趟重镖,局里的镖头镖师全部出空,在两天之后,突然来了个人,相当神秘,托的又是重镖,好在是精细货,不是大堆头的物事……” “嗯!”小龙点了点头。 “先夫早巳决定保这两趟之后收旗下匾,同时没有人手,不答应再接生意,但对方苦苦要求,并且镖费自动加倍,先夫顾及大汉的声名,同时吃这行买卖,就得守这行买卖的规矩,好在是细货,不需太多人手,勉强答应下来,决定以暗镖方式亲自送镖……”“请问托镖的是何许人?” “自称霍掌柜,说是在洛阳一带经营珠宝生意……” “唔,以后呢?” “以后……”尤夫人咬了咬牙,“先夫出镖的当晚,家里便遭抢。” “遭抢?”小龙竖起了眉毛。 “是的,地窖里的家产,被洗劫一空。后来想起……” “夫人想起了什么?” “先托两趟重镖,出空局里的高手,再托细镖,遣去了先夫,然后抢劫,完全是……计划好的行动。” “可恶!”小龙猛咬牙。 “结果……结果出镖的连先夫在内,都在半途出了事……”尤夫人呜咽起来。 “预谋,卑鄙而恶毒的手段,夫人……”小龙想了想才接下去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夫人可以拭目以待,这种人没报应是无天理了!” 尤夫人深望了小龙一眼,点点头。 小龙几次想开口又止住,他想询问万年龙骨的事,但想到只消一开口,便证明自己是有目的而来,变成了乘人之危,很不应当。 尤夫人看出小龙欲言又止的神情。 “少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是的,但……实在难以启齿。” “少侠直说无妨?” 小龙又深深考虑了一阵,最后硬起头皮,事关小威的一生和武家的门庭,无法顾忌太多。 于是,他把侄儿小威被仇家暗下狠手,形同白痴,需要万年龙骨合药救治,听传说,当年在长安出土的宝物中便有万年龙骨,而尤三贵是三位得宝人之一等等,婉转地说了出来。 尤夫人茫然摇头。 “我不知道万年龙骨之事,倒是被抢的就是那批当年的古物。” “夫人……从没听尤局主提过?” “没有。” 小龙的心向下沉,这一趟算白跑了。 “前几天洛阳方面传来消息……”尤夫人又开口,“有三户致仕的官家同时遭抢,而时间正好在那两趟重镖之前不到七天,所以……” “……”小龙静静听着。 “我怀疑保的镖是赃物。” “啊!”小龙啊出了声,记起老山羊和那中年人逼红杏和井江开棺,声言是追赃,还自承是失主,看来老山羊也是这桩公案之中的主要角色,追棺材是摸错了方向。 小龙心中作了决定—— 双管齐下,一方面追查霍香和万鬼愁的下落,一方面分别拜访另两位当年的古物得主中州豪客郭永泰和三星手鲍天成。 如果另两个得主手中没万年龙骨,那就证实龙骨是在大汉镖局被抢的失物之中,便可全力追搜霍香和万鬼愁,目标便单纯了。 “夫人!”小龙站起身,“在下告辞!” “恕老身无法接待少侠。”尤夫人也离座而起。 “不敢当,望夫人节哀!” “容老身再次申谢!”尤夫人福了下去。 “在下承受不起!”小龙赶紧侧身还礼。 “恕老身不便相送!” “岂敢!” 小龙怀着凌乱的心情,离开了大汉镖局。 孟津。 酒店的楼廊上。 一张小木桌靠栏杆摆设,小龙在自斟自饮,他特意选了这位置是一方面可以避开酒席间的喧嚣,另方面可以凭跳大河雄伟的风景。 他是江湖人,由于气质不凡,所以也有那么一份雅致的情怀。 望着滔滔浊浪,他想到江湖之所以成其为江湖,风波永不停息,无休止地动荡,波波相连,偶尔看似乎平静了,却又蕴藏了另一个巨波。 “公子,要听曲吗?”柔嫩悦耳的声音突然起自座边,还夹着一缕淡淡的幽香。 小龙转头一看,几乎脱口叫了出来,但他在口唇一张的瞬间,把声音咽回去了。 这卖唱的女子,赫然是古寺运灵的红杏。 粉红短袄,怀抱琵琶,小巧玲珑的身材,配上眼睛鼻子都含笑的脸蛋,外加那股无形,但可以使人感觉到的风情,如果谁见了她不动心,他便不是男人。 小龙是真正的男人,所以他已经心动。 “公子,点个什么曲子,让奴家侍候您一段?”红杏含笑软语。 小龙定定地望着她。 那夜在古刹里,小龙躲在木橱后面一直没现身,两人并没照面,只小龙认得她,她不认识小龙。 扶柩回乡才只几天,为什么就出来卖唱? 她是卖唱的么?当然不是,与她一路的井江被称为首座,当然她也是江湖帮派的一份子。 她帮助黑衣妇人盗棺,这是个耐人寻味的谜。 她跟井江一行离开之后不久,便发生了胭脂狼霍香一伙杀害尤三贵的事,红杏跟她们会是一路的人么? 求之不得的机会,红杏自己找上门,小龙决心要追究这桩公案,因为这是他搁下婚事离家外出的目的,他誓要找到万年龙骨,医治侄儿小威的病。 “公子……”红杏又开口,红喷的脸腮,不知是天生的红,还是因为小龙如此看她而红? “你坐下!”小龙指了指对面的空椅子。 红杏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小龙不打算用强,他要考验一下自己浪荡江湖这多年所得的阅历经验,能不能舍弃剑而对付一个女子,动辄拔剑不是真武士的风范,充其量是个逞强的亡命之徒而已,他的作风因观念而改变。 “你叫什么名字?” “红杏!”她居然没隐瞒。 “你是自小卖唱的?” “不,奴家孤苦无依……”红杏低了低头,一副凄苦的模样,“因为小时侯在家里跟着爱弹唱的爹学了几首曲子,不得已出来抛头露面。” 神态很纯真,声音容貌又动人,说的又合情理,如果小龙没在古庙见过她,会完全相信。 “你的身世很可怜!” “奴家是红颜多薄……” “我不喜欢奴家什么的称呼……”小龙阻断了对方的话,“直截了当不是很好么?” “好!!”红杏嫣然一笑,“那奴……哦!不,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要公子喜欢,多赏几个钱!” 小龙笑笑,她真是唱做俱佳。 “公子想听什么?叹五更,哭长城,五娘寻夫,雪梅吊孝……”她滔滔地念了出来。 “都不要!” “公子……”红杏怔了怔。 “你陪我喝酒,我们聊聊,钱照付。” “这……” 小龙招来小二,要他添上杯筷,另叫了几碟小菜。 小二用异样的眼色深望了红杏几眼,才转身离去。 “公子是位大侠客?”红杏把琵琶小心翼翼地横在膝头上。 “哈哈哈哈,一个流浪汉而已。” “公子忒谦了,我可以请教……” “浪子小龙!”小龙也毫不隐讳地说了出来,这一带认识他的人不少,没隐瞒的必要。 “哦!”红杏脸色微微一变,但用笑掩饰过去了,看来她相当老练。 小二送上了杯筷,小菜,自作主张地加了一壶酒,眨眨眼向红杏道:“姑娘,盼你碰到出手大方的客人。” 红杏微微一撇嘴道:“小二哥,我会分你一份的。” 小二耸耸肩,转了开去。 红杏执壶,斟了酒。 “公子,借花献佛,我敬你一杯!” “很好,不能红袖添香,聊得素手举杯,也是难得的乐事!”说着,仰颈灌了下去。 红杏照了杯,再斟上。 “红杏,你用点菜!” “我刚用过饭,不饿,只替公子斟酒,陪公子聊天!”红杏眸光波动。 “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长治来的。” “哦!”小龙想了想,“你几岁了?” “快满十八了!” “姑娘十八一枝花,你是花中之花,凭你的容貌,找个对象并不难,何必要做卖唱生涯?” “这……鼓儿词听多了,怕遇人不淑,受一辈子苦,再说,……说是容易,做起来很难,规矩人不敢娶我这种女子,浮浪人我又不愿嫁……”。 “像我这种人呢?”小龙从没对女人说过轻浮话,这是破题儿第一遭,他是有意如此的。 红杏像是很感意外,错愕地望着小龙,久久才道:“公子说笑了,我……那里配,像公子这等人材,不知有多少女子着迷……” “我说的是真话,我一见你就喜欢。” “……”红杏咬着小唇,羞怯地笑着,这神态不类是卖唱走江湖的女子。 当然,小龙并没把她当卖唱的女子看待。 一条高大的影子,突然来到桌边。 酒楼上下不时有人走动,所以小龙和红杏才没发觉高大人影的移近。 人影既然停在桌边不动,当然他不是偶然经过的。他的立脚点恰在小龙和红杏之间的三角点上,所以两人同时发觉他的来临。 两人同时抬起头。 不速而至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一脸的横肉,上衣襟袒开,露出黑茸茸的胸毛,身材比常人高了一个头,不必挂招牌,谁也能一眼看出是什么货色。 一对牛眼,直勾勾地盯在红杏的身上,他似乎忽略了这酒座上还有个浪子小龙。 红杏被看得低下头。 “小妞,跟我到里边去!”大汉开了口,声音粗暴得像牛叫。 红杏仍然低着头。 “小妞,你耳朵没毛病吧?”大汉又发了话。 “她为什么要跟你走?”小龙冷冷地开口。 牛眼转移到小龙的脸上,凶光熠熠。 “你小子是什么路道?” “喝酒寻乐子的。” “老子为什么不能带她走?” “她现在是我桌子上的人!”小龙忍住了一口恶气,还不打算发作。 “你知道老子是谁?” “不是一头蠢牛就是一条恶狗。” “好哇!小子,你……”蒲扇大的手掌抓向小龙。 “哎!”红杏惊叫出声。 有人从里座的窗槛探出头,小二从楼廊另一端奔了过来,但远远便止了步。 大汉的手腕已被小龙刁住。 不知为什么,大汉没再进一步行动,被刁住的手也没抽回,双方就这么一下子僵住。 小二的脸色很难看,没敢过来。 大汉的牛眼瞪得像两颗狗卵子,脸上的横肉连连抽动,额头上冒起的青筋有筷子粗,大粒的汗珠不断渗出,大嘴巴张着合不拢,逐渐,脸上泛起了痛苦的神情。 “说话呀?”小龙仰着脸。 “你……你小子会吃不了,兜……兜着走!”大汉说话了,声音已完全变了调。 “嗵!”大汉两膝一软,跪了下去,但手腕仍扣在小龙手中。 小二生怕踏死蚂蚁似地摇晃着半步半步挨上前来,哈了哈腰。 “公子爷,这位……这位爷是高大总管手下的红人,请……不要……” “什么高大总管?” “就是……孟津花府的大总管高……高鸣!”那鸣字说得很低,似乎怕犯了讳,然后声音又突地放大,“花府现在由花大公子当家,是得过功名的门弟……” “废话太多!” “公子爷大概是初到本地的外乡人,所以……”小二有些气促,“所以没听说过花大公子的威名……” “哈哈哈哈……”小龙大笑起来。 “公子爷!”小二朝里间瞄了一眼,惴惴不安。 “你说的是人面虎花宁?” “是,是……公子爷,正是……” “恶霸地痞一个!”小龙撇了撇口角,一副不屑的样子。他以前是听说过人面虎花宁这名字,是孟津之枭,什么坏事全干,尤其好渔色。 小二的脸孔泛了白。 “你小子……”大汉咬牙出声。 “拍!”一记耳光落在大汉的左脸颊,登时口血飞迸,两颗牙齿和血掉在楼板上,声音很清晰。 “你敢再叫一声小子,我一巴掌打烂你的狗头。”小龙是真的火了。 “公子爷,请你……不要……”红杏在发抖。 “滚!”小龙大喝一声松开了五指。 大汉仰面倒下,翻起,踉跄后退,手捂住脸,牛眼里全是凶光。 一个身穿织锦儒衫的中年人从里面步出楼廊,长相还挺不赖的。 锦衫中年满面和悦之色,走到小龙桌前。 “区区花府总管高鸣,适才手下鲁莽,冲撞了朋友,区区谨此致谦!”说完深深一揖。 “不敢!”小龙坐着没动,双手略略抱拳,不管如何,他不能失礼。 “请教朋友……” “在下浪子小龙!” “啊!”高鸣脸色变了变,又堆下笑来,“幸会!幸会!想不到朋友便是名震关洛的浪子小龙,失敬之至!”说完,转头向瞪在一旁的大汉道,“铁牛,还不快向浪子大侠赔罪?” 原来这大汉叫铁牛,想是浑名,倒是很妥帖的。 铁牛脸上的横肉又起抽动,站着没动,他当然是一百个不愿意。 “铁牛,你没听见?”高鸣沉下脸。 铁牛极不情愿地抱抱拳,什么也没说。 “生来的牛脾气,请浪子兄海涵!”高鸣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扫了红杏一眼,又道,“如果兄台不嫌弃,请到面边,由区区作个小东,一来算赔罪,二来略尽地主之谊,肯赏光么?” 江湖人,有些场面是非应付不可的。 高鸣是花宁手下总管,想想也知道为人绝好不到那里去,小龙压根儿不屑与此等人为伍,但行走江湖有个原则,不交朋友可以,不能随便树敌,心念一连几转之后,他得了主意。 “高总管盛情,在下却之不恭!” “哈哈,那就请,请!” “高总管!”小龙站起身来,“红杏姑娘是在下素识,在下眼前,她不是卖唱的女子……” “啊!那太好了,有这么美的姑娘在座,更能增加情趣,请,一道请!”高鸣表现得很四海。 红杏起身,想说什么没说出口,只口唇动了动。 小龙的真正目的是他不能放走红杏,因为他要从她身上挖出大汉镖局公案的底,这对他太重要。 高鸣向小二道:“东阁最清静,马上收拾重排酒菜,快去!” 小二恭应了一声,匆匆走离。 东阁楼,精致的房间,精致的酒菜。 座上二男一女,小龙,高鸣和红杏,铁牛没在旁,那会影响气氛。 “浪子兄光临敝地,有什么贵干?”高鸣显得热诚而斯文。 “只是路过。” “哦!能认识的确是三生有幸!” “高兄太抬举在下了!”小龙改了称呼。 “哪里话,实情是如此!”偏过头,“红杏姑娘跟浪子兄是不期而遇么?” “是!”红杏羞怯地笑笑。 “两位……不止是素识吧?” “这……可以说很熟!”红杏言不由衷,当然,她不能不跟着演戏。 “哈哈!男女之间既然很熟……”高鸣拍了下手掌,“那就不普通了,男才女貌,绿叶红花,区区为此敬上一杯!”仰头干了一杯。 小龙根本无所谓,淡淡一笑。 红杏偷觑了小龙一眼,低下头去,脸上露出了笑容,美人,无论一颦一笑都很动人的。 这笑容小龙看到了,内心下意识地起了一阵涟漪。 因为双方都已吃喝过,所以桌上的菜变成了摆设,再精致的菜,在肚子已经有数的情况下是会失去胃口的,应付场面,只顾喝酒,菜是点到为止。 红杏的脸真正地成了桃腮,红艳欲滴,加上酒力使一双杏眼起了朦胧,神态更诱人了。 高鸣起先还十分矜持,到了现在,目光盯在红杏脸上的时间和次数不断增加。 小龙瞧在眼里,觉得很气火,虽然红杏不是他的女人,也很难断定她是否好女人,但高鸣的这种表现,显然违了江湖道义,而且也是一种侮辱。 “高兄,红杏姑娘可以算得上江湖一枝花吧?”小龙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红杏抬眼望着小龙,神色近于暖昧。 高鸣怔了怔,打了个哈哈。 “当然!当然!岂止是一枝花,是一枝罕见的奇花,浪子兄的确艳福不浅,令人羡慕,不,不,简直的可以说使所有的男人嫉妒。”这话明里是赞扬,骨子里的居心已隐约透露了出来。 小龙故意装浑,也陪着打了哈哈。 “好花是人人爱的!” “可惜!”高鸣只说了两个字。 “可惜什么?” “名花已经有主!”说着,执壶倒酒,三杯全添满,然后举杯道,“区区为此再敬两位一杯!” 彼此照了杯。 “萍水相逢,盛会难再,区区敬双杯!”高鸣又斟上酒。 “我……小女子不能喝了!”红杏醉态已现。 “多少不在这一杯,红杏姑娘不领区区这个情么?”高鸣高擎着酒杯。 “由在下代喝如何?”小龙深望了高鸣一眼。 “不!”高鸣摇摇另只手,“这是两码事,浪子兄海量,另谈价码,这杯一定请红杏姑娘赏脸。” 红杏打了个酒嗝,仰颈喝了下去。 “好,够意思!”高鸣也喝光。 小龙只好也喝了下去。 红杏在摇晃,眼皮子直翻,但撑起又合下,最后睁不开了,趴伏在桌上。 “嗨!失礼之至,红杏姑娘真的醉了。”高鸣满面的歉色。 “高兄,到此……为止吧?”小龙的舌头似乎也已不太灵光。 “什么,浪子兄……真的醉了?” “是醉了!”小龙双手撑着桌沿,“好酒,喝得痛快,下次,……在下作东,高兄务必……赏光!” “当然!当然!”高鸣还没显出醉意。 小龙也趴伏在桌上。 高鸣“哈哈”一笑。 刚才挨耳光的大汉铁牛适时出现。 “这兔崽子醉了?”铁牛狠盯醉伏的小龙。 “嗯!本座还真担了一阵子心事,还以为那东西失效了哩。”高鸣扫了红杏一眼。 “铁牛,带浪子下去休息。” “休息?”铁牛瞪大了牛眼。 “对,一耳光落两颗牙,收利收本随你便,反正人是交在你手里了。” “啊哈!这还差不多。”手抚着又青又肿的腮帮子,上前把手搁在小龙的肩胛上,龇了龇牙道,“小子,老子要你付十倍的代价,慢慢消遣你。” “带走,从后门出去有个荒园子……” “我本来想的就是那地方。” “走吧!”高鸣像是迫不及待。 “总管,嘻嘻!” “嘻什么?” “这小娘们要是让我闻上一闻……。” “闻你的屁,还-嗦个什么劲,走!” 铁牛朝红杏扮了个鬼脸,吞了口口水,耸耸肩,抱起小龙,出门而去。 高鸣伸手抚了抚红杏的秀发,眼里抖露出贪婪之色,得意地点点头,自语道:“三年来头一次碰上这等勾魂的货色,真是太妙了!”说完起身拍了几下手掌。 小二匆匆进门。 “高爷有什么吩咐?”腰弯得像断了脊骨。 “这位姑娘喝醉了,马上叫乘轿子,本总管送她回客店,要快!” “是!是!”小二偷觑了红杏一眼,倒退着出去。 东升客店的角院。 一正一耳两明四暗,但只一个房间里住有客人,客人是总管高鸣和红杏,他包下了这角院。 房里,红杏被放在床上,她还没醒。 高鸣已脱去了外衫,手端着杯热茶,站在床边欣赏醉海棠。 这时,一条人影进了已经落锁的角院,但房里人浑然未觉。 高鸣喝完了茶,心旌摇动地净了手,然后坐回床沿,看他那从容不迫的神态,是个花丛老手。 他用手指抚弄着红杏的秀发、脸蛋,邪意地笑着,逐渐,手移回鼓绷绷的酥胸,轻轻揉捏。 片刻,手再下移,解开红杏的罗带,再解衣钮…… “高兄!”房门外突然传来了呼唤声。 高鸣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般蹦了起来,望着虚掩的房门,脸皮子一阵抽动。 “谁?” “是在下,浪子小龙!” “哦!浪子兄……”边应边转身仓促地系上红杏的罗带,放下帐门。 “在下可以进来么?” “当然可以!”他的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牙骨咬得格格作响。 小龙推门进房,衣着还很整齐,不像发生过什么事的样子,脸上醉态犹存。 高鸣在这极短暂的时间里,神情已趋平和,像没事人儿一般,可见此人城府之深。 小龙到窗前桌旁坐下。 “高兄,在下……不济事,竟然醉了。” “哦!是!红杏姑娘也醉了,所以……区区送她来此地休息醒酒。” “高兄顾得很周到。”小龙笑笑,“本来这是在下该做的事,却由高兄代劳了,感激之至。” “那里话,区区忝为地主,应该的!”高鸣的脸热了一热。 “对!是很应该。”小龙补了一句,这一句谁都听得出来,不是带刺,而是带刀了。 场面相当尴尬,女的躺在床上,男的衣衫不整。 高鸣心里相当窝囊,煮熟的鸭子飞了,但是最使他惶急的是铁牛的情况,小龙分明已被药酒醉倒,由铁牛带去修理,现在人居然会找到客店里来,问题大了。 “浪子兄,区区派人送兄台……”他说了半句,目的是试探小龙的反应。 “高兄派的人是铁牛?” “对,是那浑人,他……” “他送在下到一个荒废的园子里,他……可能也是喝醉了!” “哦!怎样?” “那里有个大粪坑,他失足栽了下去,没再起来,太臭,在下援不了手,所以来找高兄处理。” 高鸣的脸一下子缩小了,他已经无法再装佯,听话意,铁牛分明被抛进了粪坑,八成是再也出不来了。 奸狡猾诈的人物,竟有那么高的修养,他没发作,顺手抓起锦衫,准备穿上,心里疾转着念头,是来硬的还是用软的? “怎么,高兄要走?”小龙斜起眼。 “区区得去看看铁牛的情况。”高鸣漫应着,心里仍在打主意,如果他有把握制服小龙,他什么也不会考虑,问题在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不必去了!” “为什么?” “那粪坑既大且深,贮满了又稠又浓的粪水,就是真正的水牛掉下去也难出来,粪便堵塞了七窍,十条命也完了!”小龙摇头。 高鸣的脸孔本来已稍稍舒展,现在又立即收缩,比原先缩得更小,眸子里杀光隐隐。 “红杏姑娘……”小龙指了指帐门。 “一个卖唱的,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高鸣在咬牙,恨得牙痒痒。 “高兄,你这就不对了!”小龙站起身。 “区区什么不对?” “对别人她是卖唱的,对在下她是朋友。” “那你就留下侍候她吧!” “该留下的是你!”小龙变了脸。 “什么意思?”高鸣后退两步。 “就是这个意思!”小龙挪步迫上。 高鸣再后退,眸子里杀机已完全显露。 房间虽宽敞,但总是有限的,高鸣退了四五步之后,已快靠到墙壁退无可退。 小龙前迫之势不停。 一声沉哼,高鸣发动闪电攻击,左掌右指,分袭两处不同部位,招式诡异,而且掌指快慢互易,掌快慢到,指慢先临,当然,所谓快慢只是在极快中的差异,实际上掌指都快如闪电。 右指点中小龙的右胁,左掌攻击小龙的右胸。 小龙连晃都不曾晃一下,待对方掌指全得手的瞬间,出手笔直点出,没任何巧妙,只是利用了对方在得手那一刹那的极微松懈的心理。 “嗯!”一声闷哼,高鸣一屁股跌坐下去,正好背抵墙壁,坐得很稳。 “姓高的,你的手段太卑鄙,居心也太可恶,不过在下还不想要你的命!” 高鸣张口瞪眼,他想不透浪子小龙怎会承受他击中要害的一掌一指而夷然无事。 “高总管,你必须在此地静养!”小龙撇嘴笑了笑,点出两指。 高鸣身躯一歪,侧趴墙脚,昏了过去。 小龙吐口气,转到床边,勾起帐门。 红杏还在昏睡中,那模样的确撩人。 小龙冷冷地开口道:“起来,不必再装了!” 红杏真的睁开了眼,惊异地望着小龙。 小龙又道:“下床吧!” 红杏坐起,挪到床沿,两只水汪汪的大眼,仍盯在小龙的脸上。 “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很简单,高鸣在斟酒的时候做手脚,你的两眼盯着他的手指头,微微一笑,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够精明!”红杏甜甜地一笑。 “好说!”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那头铁牛在进粪坑之前还能说话。” “嘻!有意思。”瞥了高鸣一眼,“怎么发落这条地头蛇?” “让他大睡一觉。” “你不怕他报复?” “在下只是过路客,不在乎他将来如何报复。” “你是位君子武士!”红杏掠了掠乱发,姿态很美,脸上的酡红未褪,微笑里带着烧灼人心的火焰。 “那你可能错了!” “为什么?” “人不能以貌相,何况在下是浪子。” “你是不平凡的浪子。” “何以见得?” “一个男人,在碰到我这种卖唱的女子而眼光里没有邪意,这个人八成可以断定是个正人君子。” “很难说!”小龙的心弦在微微振颤。 “什么叫很难说?”红杏仰起脸,眸光闪动。 “面对你这种惹火的女人,别的男人想的我一样会想,如果说完全不想,不是说谎便是白痴。”小龙的眼里闪射出异样的火焰,自然的反应,没有邪气。 “我……惹火么?”红杏扭了扭腰,几近挑逗。 “当然!” “你想怎样?”那股天生的魅力,教人难以抗拒。 这是暗示么? 她爱上了这浪子? “什么也不想,只想问你一句话。”小龙不忘正事,想到了正事,绮念全消。 红杏呆呆地望着小龙,对小龙的作风她感到迷惘。 “你想问我什么?” “你跟胭脂狼霍香是不是一路?”小龙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眼里自然流露出迫人的光焰。 气氛突然转变。 红杏下床站立,面对小龙。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当然有道理。” “什么道理?” “你只回答,别问。” “如果我不回答呢?” “在下一向固执。”小龙脸上的坚定神色,证明了他的这句话。 红杏紧咬下唇,久久才道:“那我告诉你,我跟胭脂狼霍香不是一路。” 小龙感到意外,紧钉一句道:“真的不是?” 红杏道:“对,真正的,不是一路!”一句话分成了三段。 小龙没注意到她回答的话很有毛病,深深地想了想,沉声道:“与井江应该是一路-?” 红杏一愕,继而正色道:“咱们敞开来说,那夜在古庙里,你躲在暗中偷看对不对?” 小龙点头道;“在下不否认。” 红杏吐口气道:“我也不否认。” 小龙道:“哪个门户?” 红杏道:“我不会告诉你,江湖上有这规矩,你很明白的,我不能叛门。” 小龙哑口无言,在彼此没任何恩怨的情况下,他是不能强迫对方说不愿说的话,当然,红杏长得太美也不无关系,通常当男人面对一个美人时,火气不容易升上来,也很不愿意发狠,小龙是正常的男人,自然也会受到这一自然法则所左右。 “你为什么要追究这些?”红杏反问。 “好奇吧!”小龙不愿说出心里的话。 “那我们的相遇是巧合?” “在我来说是如此。” “你的意思在我来说就可能不是巧合?” “你自己心里明白。” 两人默然相对,各怀心事。 小龙想的是大汉镖局的横祸,和万年龙骨的事,他本打算从红杏身上找答案,现在情况却因她否认与胭脂狼霍香是一路而改变了。 红杏说的是真话么?他不无疑虑。 “唉!”红杏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美人叹息,也是一种迷人的风姿。 她因何而叹?小龙当然不便问,彼此间除了不期而遇,什么关系也谈不上,彼此交谈,前后只一个多时辰。 “浪子,你到孟津来做什么?” “既是浪子,当然到处飘浮。” “这不是实话。” “何以见得?”小龙心中一动。 “任何人的行为,都是有目的的,尤其像你浪子这等人物,不可能随波逐浪,不说目的,至少也有原因。” “就算有,在下也不会告诉你的。” 红杏吐口气,苦苦地一笑。 “我们还有呆在这里的必要么?” “你现在可以走!” “你呢?” “在下也会走,但我们没理由一路。” “为什么?” “没理由就是没理由了,还为什么?”小龙不自觉地笑了笑。 “唉!”红杏又叹了口气。她像是心事重重,望着小龙,神情不断变化,欲言又止。 “你好像有话要说?”小龙已看出她的心意。 “我是有话要说。” “说吧?” “我们刚认识,你不会听我的。” “得看情形,那倒不一定。” “做掉他!”红杏努嘴向高鸣。 “什么,你要在下杀高鸣?”小龙大为震惊。 “对,杀掉他。” “那在下就要真正问你为什么了?” “三个理由!” “哪三个理由?”小龙由震惊变为困惑。 “头一个理由……”红杏沉起粉腮,“姓高的表面长得满像个人样,其实是一只恶毒的色狼,糟蹋过的女子不计其数,凡是到孟津码头的江湖女子,只要稍具姿色,没有谁能逃过他的魔掌,他的主子人面虎花宁之所以恶名卓著,全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早就该死了。” “唔!第二个理由呢?” “第二,你放了他便后患无穷,人面虎花宁势力相当可怕,会对你不择手段地报复。” “这是在下的问题,不必你担心。” “……”红杏苦苦地一笑。 “好,现在说第三个理由?” “这第三个……”红杏脸上露出了神秘之色,期期地道,“这第三个理由,等你杀了他,我们离开此地,谈另一件事,然后才告诉你。” 一句话拐了好几个弯,实际上等于没说。 “在下不随便动剑杀人!”小龙的神情很严肃。 “就算不为你自己,为江湖除害如何?” “话是对,不过在下没亲眼看到他可杀的行为,所以下不了手。” 红杏苦脸望着小龙,不再开口。 就在此刻,小龙突然瞥见银芒一闪,很细的银丝,似是射向被点了穴道的高鸣,登时心头一震,他敏感地想到了鬼箭。 “哎!”红杏由于立脚位置的关系,看得更清楚。 小龙转身闪到窗口,这是唯一朝房内发放暗器的孔道,房门是虚掩着的,没有动静。 窗外是院子,什么影子也没发现。 小龙出房,到了院子里,四下扫了一遍,再逐房搜索,一无所见,只好又踅回房里。 红杏站在高鸣身边发愣,脸色很难看。 小龙立即俯下手,仔细检视,在高鸣的耳根下起出了暗器,一点不错,是没头钢针鬼箭,跟上次杀害尤三贵和突袭自己的一模一样。 “鬼箭!”小龙脱口说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这是鬼箭?” “听人说的,形状特殊,不会是别的。” “为何……”红杏只说了两个字便没了下文。 第七章 惊人血案 怪事层出 小龙心里暗忖:“上次偷袭自己不成,这一次该是最好的机会,自己是背对窗子的,为什么对象成了穴道被制的活死人高鸣,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袭击高鸣?”小龙一半是自问。 “不知道!” “用鬼箭的是谁?” “不知道!”红杏又摇头,然后面带惶色地道:“浪子,我们赶快离开。” 小龙默想了片刻。 “高鸣已经死了,不必在下再下手,你说你的第三个理由吧?” 红杏闪到窗边张望了一阵,才回过头。 小龙内心相当激动,当着他的面杀人,而他连杀人者的影子都没摸到,这跟头栽得不小。 “我知道杀人者是谁了!”红杏冒出了一句话。 “是谁?”小龙弹到她身前,急声追问。 “换个地方我告诉你。” “为什么不现在说出来?” “关系太大。” “好,我们马上离开。”小龙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又道,“把你身上弄弄整齐。” 红杏衣钮未扣,腰带是松的,头发一团凌乱。听小龙这一提醒,忙走到镜前理妆,她的动作很快,只几下工夫便舒齐了。 “走吧!” “走!” 两人穿窗而去。 滔滔浊浪在夕阳下闪动着万道霞光。 荒寂的芦苇丛中小龙与红杏盘膝对坐。 “红杏,现在可以说了,用鬼箭杀人的是谁?”小龙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你在古庙里偷看到我们的行动,你一定认识这个人,被称为首座使者的……” “你说的是那叫井江的小子?” “对!” “井江是‘万鬼愁’门下?”小龙瞪大着双眼。 “你怎么知道的?” “照江湖传说,鬼箭是万鬼愁的独门绝活。” “唔!”红杏点了点头,“你说对了。” “井江为何要杀害高鸣?” “他可能是认为我已经被高鸣侮辱……” “吃醋?”小龙这句话是冲口而出的,因为潜意识中他有井江在古庙里与红杏亲呢交谈的印象。 红杏讪讪地一笑。 小龙忽然觉得不大对劲,照红杏的说法与事实不相符,大汉镖局局主被杀,自己遭受突袭,是在井江和她运棺材离开之后。照事实来研判,鬼箭杀人与大汉镖局的公案有关,而胭脂狼霍香是关键人物,但红杏却又否认与霍香是一路…… “照你这么说,井江是随时在暗中监视着你的?” “唔!” “他看到我们在一道会怎么样?” “很难说。” 小龙低头想了想。 “你在客店里,要我杀死高鸣,三个理由说了两个,还有一个是什么?” “高鸣已经永不会再开口,没说的必要了,不过……”红杏突然住了口。 “不过什么?” “我在客店说过要跟你谈件事……”红杏有些期期艾艾,“现在想想,你可能不会答应,所以……” “所以怎样?”小龙语气咄咄逼人。 “所以我不想谈了。” “你没说出口,怎知我不会答应?”小龙被勾起了好奇心,尤其现在两人独对荒郊,情绪上也有关系。 “如果我说了你不答应,不是白说么?”红杏水汪汪的大眼,照在小龙的脸上,她的眼睛似乎也会说话,一种只能心领神会的话。 小龙被看得心旌摇摇。 “说说看,我会认真考虑。”小龙不再自称在下而改用我字,显示双方之间已在无形中缩短了距离。 红杏犹豫了半晌,欲言又止,最后才发出声音。 “我不转弯抹角,想请你成全我一件事。” “成全你什么?”小龙大为困惑。 “替我除去一个人!” “又是杀人?”小龙心弦一颤,他不明白红杏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一再要杀人,窒了窒才又道,“你想除去什么人?” “井江!”红杏咬牙说了出来。 小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谁?” “井江!” 说得十分清楚,没听错,小龙的眼都直了,形迹上两人似乎已经有了感情,而她竟然想要他的命,太不可思议了,这是为什么? “你和他不是一道的人么?” “对!” “为何要杀他?” “因为……”红杏连咬下唇,“因为……我想救一个人,不,该说是一家人。” “噢!救谁?” “我如果说出来而你不答应的话,我便死定了,而且注定死得很惨。” “你不是故甚其词?” “我如果是故意夸大其词,或是信口雌黄的话,天打雷殛。”她的神情很严肃,真的不像是说假话。 “好,我相信你一次,说,救谁?” “中州剑客郭永泰!” “中州剑客郭永泰?”小龙忘形地一把捉住红杏的手,两眼睁得滚圆。 为了求得万年龙骨,他出江湖寻访的三个对象,一个是大汉镖局的局主尤三贵,尤三贵已遭暗算不提,另一个是三星手鲍天成,再一个便是中州剑客郭永泰。 他正愁无法查探郭永泰的行踪,想不到红杏要救的,便是他亟欲寻访的对象,这简直是天意一般,怎不令他惊喜若狂。 红杏怔住了,她不明白小龙在听到郭永泰的名号之后,何以会如此激动? 柔若无骨的手捏在手里,小龙并无感觉。 女人比较敏感,被热而有力的大手握住,心头起了冲动,一种微妙的感受。 “红杏,为什么要救郭大侠?” “他是正道之士,人人敬仰。” “这与井江何关?” “他是这场杀人游戏中的狙击手。” “哦!”小龙想了想,“我不明白……” “什么不明白?” “你和他是同路人,你这样做……岂不等于出卖自己人?”小龙一目不瞬地望着红杏,似乎想看透她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跟他一路是被迫的,杀该杀的,救不该死的,难道不对么?”她侃侃而言。 很勉强的理由,但又无法加以反驳,小龙不吭声,但心里并不完全以为然,他想,这当中一定另有原因,而这点红杏是不会透露的。 夕阳的光晕已收敛,变成了一个红球悬在天边,晚风拂动芦苇,发出沙沙的声音。 小龙低头,这才发觉红杏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又白又嫩的手,他真舍不得放开,但他还是放开了,他不是轻薄之徒。 “浪子,你放心,我不会骗你做有违良心道德的事。”红杏一本正经,神色间流露出真挚,加上那天生的美艳,使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话。 “事情如果做出来,知道受了骗又如何?既成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我现在只能说我不会骗你,在没事实证明之前,我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 “唔!” “肯答应么?” “我在考虑,杀人不是等闲小事。” “我……我……”红杏期艾了一阵才道,“我可以付代价。” “什么代价!”小龙心中一动。 “任何代价!”红杏似乎打定了主意,竟不犹豫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我怎知道你能付得起什么代价?” “只要你开出价码。” “真的?好!我要你自己本身作为代价。”这话并非出自于小龙的本心,是开玩笑的性质。 红杏窒了一窒,她没预料到小龙会提这种条件作代价。 “可以,是临时还是永久?”她居然答应了。 小龙也窒了一窒,是下意识的,由于他本来就没这样的存心,所以就不怎么在乎。 “你答应?” “唔!但不是现在,等以后。” “如果我要现在呢?”小龙毫不放松。 “现在不行!” “为什么?” “我有我的苦衷,不过,我现在说一句,我绝不食言,时机到了我会自动找你。” 在这种地方,这种时辰,谈这种条件,任何男人都会难以克制的,小龙是男人,当然不会完全无动于衷,只是在心弦一阵振颤之后,他克制住了,如果他有心而用强的话,红杏是无法抗拒的。 “你真的不会食言?” “要赌咒么?” “那倒不必,存心要食言的话,赌的咒只是句空话而已,根本不能当回事。” “那你是答应了?” “我答应。” 这回变成红杏反抓小龙的手,眸子里闪出兴奋而异样的光影,这又是一种似乎诱惑的神情,但小龙内心并不起丝毫邪念。 “不反悔?”红杏似乎不十分放心,紧扣一句。 “笑话,浪子小龙说出口的话是掷地有声的。”小龙说得认真而坚定。 “那我就安心了!”红杏摇了摇小龙的手,“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在客店里,我请你杀高鸣,那时我打算在你做了高鸣之后,再诱杀井江,布置一下现场,便是一桩离奇的凶杀案,但高鸣却死在井江手下,而他又离开了现场,所以我改变了主意。”红杏笑了笑,很甜,不像是在谈杀人,像是在闲聊。“噢!”小龙心头微微泛寒,在古庙的意念又浮脑海,这女人不简单,他突然想到个问题:“红杏,井江在暗下杀手之后,立即离开现场,放弃对你的监视,为什么?难道他不怕我们……” “很简单的理由,大白天,他留下便无所遁形,同时他深信你不会知道放鬼剑的是他。” “嗯!对了,我有句话说在头里……” “什么?” “如果事实与你所说的有出入,我可不随便杀人,到时别说我浪子不守信。” “可以!” 大河上起了夜雾,日头已没了影子。 红杏放开小龙的手,站起身来。 “我们得立刻赶到地头,迟了会误大事。” “郭大侠那边的情况还没说清楚……”小龙也跟着起身。 “路上我会告诉你一切。” “好,那我们走!” 月明星稀。 一座庄宅静卧在融融的月色里。 这里,是中州豪侠郭永泰的宅子,独立在陇亩中,离热闹的孟津街市约莫七八里地。 郭永泰已经很多年没涉足江湖,过的是平静安适的耕稼日子,只是名留在江湖上而已。 小龙隐身在离庄宅不远的桥头林子里,他在等待红杏最后的消息。 一为了避免耳目,两人没走在一道。 足足呆了一个更次,不见红杏的影子,小龙大为焦躁,心想:“莫非上了这女人的恶当了?” 情绪一旦起了焦躁,便会感觉到片刻都难忍耐,时间仿佛 是仇杀么?如是仇杀,那双方之间必有不可解的深仇大恨。 记得井江被称作首座,他是那个门派的?这一点非要红杏证实不可。 身后来了人,小龙后脑勺没长眼睛,当然看不到,是直觉,一个超级高手特有的敏锐感应。他回转身,剑已握在手中,动作快如闪电。 一个毛茸茸的人影。 小龙刺出的剑中途收回。 “老山羊!”他脱口叫了出来。 老山羊的脸色相当凝重,嬉戏的神情已完全收敛。 (可能当中少了一段) “是谁干的?”小龙开口问。 “你小子不是手拿证物了么?”老山羊反问,他还是称小龙为小子。 “是万鬼愁本人还是……” “不知道,老夫晚了一步,没赶上。”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劫财!” “又是劫财,跟大汉镖局的情况一样?” “好像是!” 小龙皱起眉头,心也收紧了,他敏感地想到郭永泰是当年长安出土宝物的得主之一,对方的目的当是那些出土的古宝,这种行为的确是天人难容。 “阁下是怎么得到消息赶来的?” “小地方,有了扎眼人物出现当然会留上神,尤其那护棺的小子现身,老夫断定必有事故。” “井江与大汉镖局被抢的寨子有关?” “没证据,无法确定。” 小龙心念疾转,如果井江是同案的参与者,那红杏也有一份,这一点得向红杏求证,所不解的是红杏居然不惜任何代价,要请自己杀井江,还透露这一次的行动,她到底是何居心? “唉!”老山羊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天道不泯,作恶者是会有报应的。”手中拐杖重重一顿。 又一条人影出现堂屋,是那与老山羊一路的中年长衫客,他望着老山羊摇了摇头。 “请教!”小龙目注长衫客。 “二斗子!”中年男衫客淡淡回答。 小龙为之一怔,二斗子,这算是名还是号,天底下可没听说有姓二的,堂堂仪表,怎会有这滑稽的名号,八成是顺口打哈哈的。 老山羊喘口气道,“这场后事还真不好料理,单棺材就得二十三副!” 二斗子接口道:“没办法,谁要咱们跟郭大侠有交情,不好料理也得料理。” 老山羊道:“等天亮才能办事。” 二斗子道,“就等吧!” 小龙忽然想到红杏没跟来,得找她澄清疑点,同时她必然明白井江的行踪…… 心念之中,他片言不发地奔了出去。 桥头林子。 原先小龙会合红杏的地方。 空林寂寂,不见红杏的影子,小龙感到无比地懊丧,红杏不该离开的,她为什么不在这里等? 突地,他发觉不远处传来了喁喁地谈话声,不由心中一动,在血案现场附近活动的,多少总有问题。 于是,他循着声音掩了过去。 月光很明亮,从枝柯间洒下,林子里并不黑,只有些斑剥。 林中一块数席大的空地上,两条人影相对站立。 小龙已悄然来到,隐身在两丈外的树身后,他一眼看出相对的是红杏和井江。 一见井江,小龙杀机大炽,不是为了对红杏的诺言,而是郭家的灭门血案。但为了要明白究竟,所以他竭力按捺了下来。 “红杏!”井江的声音有些生涩:“今晚是最好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已经厌倦了江湖生涯。” “井大哥,不成……”红杏摇头。 “红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改变了初衷,记得不久前在古庙里,你曾经约我远去……” “不错,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为什么?” “上次我那么说,井大哥不敢答应……” “我现在想通了。” “晚了!” “红杏,并不晚……” “井大哥!”红杏眸光连闪,“天明之后,如果主人看不到我的人,也见不到你,你猜……会有什么后果?主人的脾气你应该很了解。” “天亮我们已经在河的另一边,等主人起疑发觉,我们已在几十里以外。” “井大哥,你对我有恩,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我死了不打紧,你是大有作为的人……” “红杏!”井江捉住红杏的肩头,“只要有你相伴,这辈子我什么都不想了,答应我?” “……”红杏似乎委决不下,没吭声。 暗中的小龙情绪可就复杂了,红杏本要除去井江,偏又与他情意绵绵,她表面善良,行为却又乖张,她原先说,杀井江的目的是为了救郭永泰一家,现在郭家已惨遭灭门,她又改变主意了么?她两人的主人是谁? “红杏,快作决定,我们的时间不多。”井江摇动红杏的香肩催促着。 “井大哥,我不愿意眼见你因为我而遭遇不测。”红杏依然拒绝。 “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传个消息,说我们发现了某种情况,赶去处理,这叫缓兵之计,等他们觉得情形不对,我们已经脱出了危险的地带……” “嗤!”一声冷笑从林木间传出,是在小龙藏身位置的相对方向。 “什么人!”井江放手后退,厉声喝问。 没回应。 小龙心念疾转,这发冷笑的是他们自己人还是第三者?是早已隐伏在一旁了么?如果是,井江的问题可就严重了。 “是谁?”井江再问,声音中充满了不安。 “问题严重了!”红杏低低地说了一句。 一条人影现身出来,二十上下的少年武士。 “老四,你什么意思?”井江吐了口大气。 这声称呼,显示来的是他们自己人。 叫老四的分别望了井江和红杏一眼。 “大哥,你可不能做糊涂事。” “老四,你说什么?” “我是好意劝大哥。” “你……听到了我跟红杏的谈话?” “是听到了,不过,我会守口如瓶。大哥,小弟要斗胆说一句,有些事是不能随心所欲的,一念之差,会遗憾终生。” “……”井江没开口。 “大哥,你好好想上一想。” “老四,好兄弟!”井江走上前,“大哥我……的确是一时糊涂,谢谢你适时提醒。”他拍了拍老四的肩膀,很诚恳的样子。 “大哥,我们情同手足,恕小弟直心快口。” “老四,哪里话……”井江的手搁在老四的肩头上,“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有这种存心,男人嘛!有的时候……会迷糊的。” “啊!井……你……”老四栽了下去。 井江出手之快,居心之毒,令人为之叫绝,有心人算无心人,当然一击得手。 “井大哥!”红杏栗叫了一声。 “红杏,走,我们没别的路了!” “有,你还有一条路可走!”人随声现,现身的是小龙,他已经按捺不住了? 井江拉剑侧转,反应相当神速。 小龙直迫对方身前。 “你……浪子?”井江的声音是颤抖的。 “你认得在下?” “当然!”井江微一引脚,使姿势稳定,“你准备做什么?” “在下刚刚说过,指引你一条路。” “什么路?” “死!” “哈哈哈哈,凭你?” “别笑,姓井的,我问你,为何要血洗郭家?” “你想顶这梁子?” “可能是!” “浪子,我忠告你一句,江湖恩怨有头有主,你犯得上-这浑水么?” “-定了!”小龙毫不犹豫。 “那你也就死定了!”井江扬剑。 小龙的剑在现身时就已拔在手中,他顾忌对方的鬼箭,所以步步为营,他的剑虚垂着,但暗中已蓄足了势,准备猝抢先机,痛下杀手。 红杏木在一边没开口。 剑,在月光照耀下泛出森森冷芒。 人,在近乎凝冻的气氛中变成了雕像。 “浪子,你真的非插手不可?”井江又开了口。 “碰上了,没办祛。” “成名不容易,活得好也很难,为什么定要寻死呢?聪明人为什么要做最笨的事呢?” “姓井的,别再翻弄唇舌了,剑下见真章吧!” “叫不醒只好让你长眠了!”最后一个了字出口,剑已攻出,四个字可以形容,快,狠,诡、辣! 小龙虚垂的剑腾起,像一条毒蛇在蓄足了势道之后猝然发动的闪电攻击。 双方都是攻招,而且也是杀手。 剑芒进射,像搅碎的光波,紧密的金铁交鸣,人影一触而分,极快的一瞬。 井江持剑的手下垂,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锦衣的前胸濡湿了一大片,那是血,他已挂了彩。 小龙的剑还保持着出击之势,斜向右肩上方,双腿是弓马式。 “井江,流人血者人流其血,你要为你的血腥行为付出代价。”小龙的声音近于冷酷。 井江想举剑,但一龇牙又垂落,他伤得不轻。 情况很明显,他已经无法再承受小龙的一击。 他被杀已成定局。 小龙跨前一步,达到最合适的出剑距离。 人,没有不怕死的,视死如归的勇士、玩命的狠角色,在真正面对死亡时,仍是有恐惧之感的,虽然没表露出来,但内心绝不像表面的那样无所谓。 井江是狠人,阴险之徒,现在他已面对死亡。 他的目光扫向红杏,是恐惧,是不甘,是求助,只他自己知道,但无疑的一点是他并非不计生死的人。 “姓井的,本人至少要劈你三剑,以告中州豪客郭永泰一家的冤魂于万一。” “……”井江打了一个冷战。 “杀人者人恒杀之,你牢牢记住这句话。” “……”井江退了一步,咬牙瞪着小龙。 在这种面对面的态势下,他无法施逞鬼箭,这一点双方都很明白。 “井江,现在你就尝尝被人宰的滋味!”小龙的眼里抖露出杀芒。 “……”井江仍不开口,他只有接受死亡的份,浪子的剑术高出他许多,即使不受伤也难逃一死。 “反抗,快!”栗吼声中,小龙的长剑斜斜下劈…… “呀!”短促的尖叫,红杏扬手指向小龙。 小龙只觉肩头一麻,身形打个踉跄,剑没劈下,人侧移了三四步。 井江一转身投入林中。 小龙木住。 红杏也一闪穿林而去。 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太突然,太意外,心理上毫无准备,因为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红杏力求小龙杀井江,甚至许诺献身,然而她却在井江必死的情况下救了他。 小龙的确是傻了,连意念都无法转换。 如果他现在还有一个意念,那就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条人影,幽灵般出现在小龙身后。 小龙突然惊觉身后来了人,连大气都不喘,反手就是一剑,人随剑转,快得不能再快。 “啊!”是一声惊叫。 “沙、沙,哗啦!”一株海碗粗的树倒下。 “浪子,你连招呼都没打便动剑?”声音略带沙哑。 人站在断树旁边,赫然是与老山羊一路的中年长衫客二斗子。 “谁要你阁下偷偷摸摸?”小龙吐了口气。 “这怎么叫偷偷摸摸,难道要人一路喊着来?”二斗子也吹口气,接下去道,“草地,区区穿的是薄底布鞋,走路当然没声音,而你浪子又在发呆……要不是区区脚底板滑溜,岂不变成了这棵树。” “阁下不是在郭家料理善后么?” “不错。” “怎么又到这里来?” “找你!” “哦!有何指教?” “给你介绍笔生意。”二斗子嘻嘻一笑。 “生意?在下又不是做买卖的……什么生意?” “说起来算是笔大生意,不必本钱,凭你的本领可以稳赚,赚到了可以吃上三代。” “没本钱生意?” “对!你猜对了。” “我浪子小龙不做这种生意,你阁下跟老山羊去赚吧!”小龙鄙夷地撇了撇嘴。 “嗨!浪子,你错了!这不同于一般的没本钱生意,是名利双收的机会,区区说出来,你一定会很乐意地接受,相信么?” “说说看?”小龙并非心动,只是好奇。 “杀贼追赃,赃已无主,谁得到就是谁的,这种生意你不会拒绝吧?” 小龙心中一动,杀贼追赃四个字大有文章,莫非……心念之中,脱口道:“阁下是指郭家被劫的财物?” “对!你真聪明,一点便透。” “嗯!这个……在下愿意做,不为财宝,只为惩凶,阁下说怎么个做法?” “立即朝南走,四匹马,其中一匹伤了蹄,你追上这一行人马便可下手,绝错不了。” “阁下……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简单,路上有蹄迹,照马脚印子一算就知道。” “阁下怎不自己去?” “吃四两的人不敢吞半斤,懂这意思吧?” 小龙当然一听就懂,对方是自忖能耐不够,所以不敢做,当然也可能有别的原因,但既然是追郭家的失物,自不能失去这大好机会,也许赃物中就有自己梦寐以求的万年龙骨…… 二斗子又补上几句道:“打定主意,要做就快,一刻也不能耽搁,如果对方半路改了方向,或是换了脚力,可就后悔莫及了。” 小龙终于点了点头,他答应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探求万年龙骨的下落,如果这一次也落空,剩下的便只有三星手鲍天成一个对象了。 红红的太阳刚升起。 小龙在天亮之后就一直注意路上的蹄迹,但由于来往的骡马太多,实在无法从其中找出受伤的蹄痕。 马蹄受了伤,赶路便不会快,但到此刻为止,小龙还没发现四匹马一道的影子。 他已经感到沮丧,二斗子指示朝南,对方说不定中途改道朝西,也说不定对方已换了马匹,大半夜的时间,四只脚的如果急赶,很可能已在近百里之外。 心意这么一动,速度便慢了下来。 突地,他瞥见路边树丛里有马匹的影子在晃动,立即敏捷地踅了过去。 是一匹马没错,缰绳扣在树枝上,鞍鞯褡裢抛在一边,马背是光的。 目光再一扫,不由呼吸一窒,八尺外的地方,横陈了一具尸体,是个生意买卖人打扮的小老头,身上血污斑斓,龇牙咧嘴,两眼没闭。 马不停地在转动,似乎想摆脱缰绳,由于转动,小龙发觉这匹马的右前脚受了伤,膝弯处裂了道口子。 这匹马是四骑之一么? 这小老儿是怎么死的? 小龙不遑去细想,马不会说话,死人不能开口,假定这匹伤了前蹄的马是四骑之一,那证明方向没错,对方将在前道不远。 于是,他振起精神,疾步追了下去。 日头升高,由血红变成耀眼。 一个赶脚的乡下人迎面而来,小龙刹住脚步。 “这位乡亲,您早!” “唔!” “路上可曾碰到三匹马走在一道?” “嗯!……碰是碰到了,是四匹,不是三匹。” “谢啦!”小龙拔腿就奔。 赶脚的望着小龙的背影摇摇头。 一阵急赶,约莫四五里地,忽见大路中央围了一大堆人,看行装都是来往的行客。 小龙心中一动,快速接近。目光扫瞄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四具尸体,摆在路中央,死者短打扮,都是精壮的汉子,一望而知是江湖人。 死者又是什么身份? 连前道树丛里的小老儿,一共五条人命,什么人下的手?目的何在? 赶脚的曾碰到四骑马,会是这四名汉子么?马呢? “唏律律!”马嘶声遥遥传来。 小龙抬头望去,远远的路边草地上,四匹鞍辔俱全的马停在草地上,两匹在低头啃草,另两匹在追逐。 那四匹马,极可能便是这四个死者的坐骑。 路客行旅们在七嘴八舌地谈论死者,当然全是推测之词,一致的看法是发生了路劫。 小龙走向草地,观察那四匹马,没受伤的,有一点奇怪的是四匹马之中的一匹鞍辔不同于另外三匹,而那匹马正被同鞍辔的三匹之一赶逐,像是不许它靠群。 从马匹的习性和现场情况,小龙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他试着分析—— 那匹被赶逐的马是生马,不是三匹的一群。 四马一伤,伤的已在前面树丛。 四个死者都是江湖人。 假设运赃的就是这四骑马,由于一匹马受了伤,影响赶路,而凑巧碰上那小老儿,于是临时起意杀人换马,之后,四骑马又遇劫。 如果判断正确,劫至郭家的财宝已落入另一伙强梁的手中。 黑吃黑的强梁该是何许人物呢? 站在草地边缘,小龙发了呆。 事情演变到如此,已经无可再追了。 无意间,小龙发觉脚边不远有块罗帕,下意识地捡了起来。 罗帕是女人用的东西,怎会遗落在这种地方呢? 淡淡的香味还没消失,说明遗落的时间不会太久。 展开罗帕,帕上有血渍,仔细一看,是血字,小龙心头“咚!”地一跳。 帕上只三个字,若不仔细看,还真不知道是字,写得十分潦草,写的是:“东,磨坊。” 东,磨坊这算什么意思了 是杀人劫货者故意留下的暗记么? 小龙觉得这想法很合理,东,指的当然是方向,而磨坊应该是地点。 没经多少考虑,小龙弹身朝东奔去。 越过旷野,岔上小路,一匹毛驴在小路旁草地上打滚,驴身上沾满了白粉。 拉磨的驴子。 小龙知道磨坊就在附近不远,不由精神为之一振,左顾右盼之下,果然发现一间小瓦房隐在林子里。 此地别无人家,这间小瓦房必是磨坊无疑,小龙快速地朝小瓦房迫去。 “三元!” “八马双杯!” 划拳声从屋里传出。 屋檐墙头像染了一层霜,是面粉飞灰的积尘,也是磨坊特有的标志。 小龙从侧方欺过去,凑近窗口一望,四个看上去相当精悍的年轻武士围坐着木桌喝酒,一个粗布衣衫的老头抱着双膝蹲坐在角落里,一望而知这老头是磨坊的主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老头,买酒去,大坛子!”武士之一朝老头挥手。 “不成,不能让他出门。”另一个出声阻止,“漏了风可不得了。” “没酒了,怎么打发时间?”原先开口的瞪大了眼。 “老五去跑一趟!”出声阻止的目注下首的一个。 下首的一个吐口气,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举步出门。 小龙闪开身,让那武土走过,然后跟了下去,想了想索性用那块写有血字的绢帕蒙住脸。 那武士进入磨坊后的林子里,小龙跟进,林子里拴了四匹马,那武土解下其中一匹,跃上马背,出林顺小路驰去。小龙也随后解下一骑,衔尾追去。 奔了半里左右,将要岔上大路。 小龙猛一拍马股,抖缰,疾驰上前。 那武士急勒马探看。 小龙就马鞍上纵起,凌空飞腿。 “哎哟!”一声,那武士被踢落马下,小龙也正好落地,那武士蹦起身,瞪着小龙。 马匹受惊,狂奔而去。 “什么人?”武士喝问,随手掣剑。 “过路的!”小龙冰声回答。 “想干什么?” “问几句话。” “嘿嘿嘿嘿,你是想找死!”刷地就是一剑,相当地凌厉。 小龙没拔剑,连鞘扬起,圈,点。 武土的剑脱手,一屁股坐了下去,骇极地望着小龙,他做梦也料不到这蒙脸的人功力会有这么高。 “现在回答我的话:”小龙转到武士身后,连鞘剑搁在对方的头顶上,“大路上一共死了五个人,可是你们的杰作?” “朋友……到底是谁?” “别问,回话,否则砸碎你的脑袋。” “这……这……” “别这那的,黑吃黑是不是?” “……”武士的脸孔在扭曲。 “说?”剑向下一压。 “朋友……想分一份?”这一说,等于承认了小龙的问话,是黑吃黑。 “嗯!”事情已得到证实,小龙不再追问,转了话题道,“你和那三个同伴是什么来路?” “朋友!”那武土咬了咬牙,脸上露出狠色,“你如果也想吃黑,便找错了对象,我打赌你走不出三里路。” “说你们的来路?” “朋友真要知道?” “废话,快说?” “很好,朋友听清楚,我们是‘彩云令主’手下!” “彩云令主?”小龙大为困惑,他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彩云令主。“不错!朋友如果没听说过这名号,我可以提醒你一点,八年前空手闯少林;击败十大长老,单剑上武当,伤七大高手,一夜之间使白虎帮除名的便是咱们令主。” 小龙倒为之心头一震,这些震惊武林的大事他是听说过,传言中是个戴五彩面具的神秘人,想不到他便是彩云令主。 “朋友,你仔细酌量一下,咱们令主是睚眦必报的,从不放过任何敌人!”那武土以为小龙已被他的话镇住,说话的声音也大了。 “本人不在乎什么令主,现在说,你们黑吞的东西在什么地方?” “磨坊里!” “这话不假?” “我可以带朋友去看。” “那就不必了,本人自己会去,你们杀了五个人,谈抵命还欠一个,你就……” “你……”那武土一听话风不对,在求生本能的支配下,他非反抗不可,你字出口,身形一塌,侧里滚开,跃起…… 小龙的连鞘剑闪电点出。 “啊!”地一声惨叫,那武士跃起的身形踣了下去。 小龙踢出一脚。 那武士趴下,这一脚踢中了命门大穴,登时断气。 小龙吐了口气,把尸体拖到小路边被雨水冲刷成的土壕里,折些树枝掩上,摘下绢帕然后回奔。 磨坊里巳不再有声音传出。 小龙又回到原来的窗边,一看,不由傻了眼,三名喝酒的武士没了踪影,磨坊老头仍蹲坐在角落里,头俯膝头上。 这是怎么回事? 小龙木了片刻,绕过去进入坊中。“喂!老人家!” 没有反应,老头连动都没动。 小龙皱了皱眉头,过去用手一拉,老头栽倒,原来已经是死人一个。 就在离开的片刻,此地又发生了事故? 另一边的窗外忽然有人影一晃。 小龙闪电般穿出磨坊门,绕到人影出现的地方。 林木阴翳中,一个锦袍人背对这一方。 小龙在转角的地方停下,注视着锦袍背影,心想:“这锦袍人又是何许人物,是杀害磨坊老头的凶手么?三名武土哪里去了?” “报名!”锦袍人发了话。 小龙心弦为之一颤,对方的声音沉宏得震耳,象金钟凑在耳边敲击,从声音可以判出对方的内力修为已到了上乘之境。人各有性,不管你如何学习世故,但只能局限于某些场合或时间,本性始终是潜存的。 小龙出道以来,还不曾被人吆喝着报过名,一听报名两个字,立生反感。 “阁下何方高人,何不先报名道号?” “你敢对老夫无礼?” “根本上就不知道阁下是何许人,谈不上无礼两个字。”小龙傲然回答。 “老夫要你报名。” “阁下先自报来历。” “你找死?” “并无不可。” “准备自卫吧,老夫要杀你!” “在下随时候教。” 锦袍人缓缓回身,相貌严峻中带着冷酷,尤其两只眼睛有如刚离开磨石的霜刃,不是看人,而是要穿透人的内心,看年纪大约在花甲以上。 小龙了然无惧,正视着对方。 双方对望了半晌。 “看样子你就是浪子小龙?”锦袍人先开口。 “阁下说对了。” “人是你杀的?” “人,什么人?”小龙心中一动。 “井里的三个,坊里的老儿。” 小龙心头又是一懔,下意识地转动目光,果然发现右侧方有个井圈,所谓井里的三个很可能便是那三名武士,这么说,对方不是杀人者了。 “在下没动过剑!” “你不敢承认?” “那可就是笑话了,大丈夫敢作敢当。” “可是现场只有你?” “在下刚到!” 双方沉默了片刻。 “你来此何为?”还是锦袍人先开口。 “路过!”小龙不想说出本意。 “这太巧了,这里并不是通衢大路。” “天下很多事本来就很巧。” “如果老夫杀了你,也算很巧么?”锦袍人的眸子里飘出了杀芒,眼为心之表,他不止是说话,而是真有杀人之意。 这点小龙看得出来,但他不在乎,的确他不在乎,他从出江湖,还没碰到过对手痛快地挥剑,从观察来判断,这神秘的锦袍人是足以试剑的对手。 “如果阁下真能杀得了在下,那的确是件巧事,杀不了的话便不巧了。”小龙淡然回答,一副不在乎,但又充满着自信的神情。 “你有几条命?”锦袍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 “当然只有一条!”小龙随口便答,“跟您阁下完全一样。” “你像是很有自信能保住这条命?” “玩命的如果连这点自信都没有,那就干脆呆在家里陪老婆,逗孩子,啃杠子头,何必出来混。” “老夫看你真该如此!” “哈!在下如果栽了,会考虑这一点。”话出口便已失悔,他出江湖是有所为的,不该信口说好勇斗狠的意气话,要是真的栽了,难道放弃离家的目的么? 锦袍人不再开口,撩开袍摆,亮出了挂在腰间的长剑,徐徐拔出,立在胸前。 剑身像一泓秋水,清澈照人。 “好剑!”小龙在心里说,他自己也掣剑离鞘,论成色,他的剑并不亚于对方,也是上乘之兵。 “阁下可以见告来路么?” “你起先不报名,老夫也毋须道号。”话锋略为一顿,又道,“当然,在你伏地之前,老夫会让你明白的,现在你可以先出手。” “在下从不占先。” “嘿嘿嘿嘿……”冷笑声中,锦袍人手中剑虚虚一划,“老夫已先出手了。” 小龙表面上轻松,内心却很严肃。 一丝-毫也不敢大意,明摆着这老人是个非常高手,能不能跟对方抗衡他并没十分把握。 锦袍人在虚划一招之后,恢复立剑当胸之势,这是很不寻常的出手式。 小龙也静气宁神,长剑斜撇。 对峙。 对方都无懈可击。 彼此都有同样感觉,要找到出剑的机会实在很难,因为谁也不给谁丝毫的可乘之隙。 抢先出手可以占先机,但也容易给对手以可乘之隙,如果双方功力火候稍有悬殊,先出手的可能会暴露本身的弱点。 绝顶高手对剑,些微的疏失便将招致严重的后果。 足足一盏热茶的工夫,双方仍僵峙着。 “呀!” “呀!” 两声栗吼同时响起,两道电芒交击,分不出是谁先出的手,可能是双方都已不耐久耗,同一意念,出剑的刹那巧碰在一起。 极短暂的一瞬。 剑刃交击的余音未了,人影已经分开。 小龙暗自佩服对方的剑术造诣,这是他参悟绝招之后,所碰到的唯一旗鼓相当的对手。 锦袍人脸上的神色也显示出他内心对小龙的功力感到非常意外,而且也很折服。 双方之间的距离是八尺稍外。 锦袍人的剑缓缓垂落,这表示敌意已经不浓。 小龙也虚垂兵刃。 “浪子,你是真正的剑手!” “阁下也一样。” “希望我们能有机会再碰面时不以兵刃相对。” “……”小龙一下子猜不透对方话中之意,所以没有答腔。 “今天算到此为止!”锦袍人收剑。 “不打了?”小龙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实际上是多此一问,收剑当然表示不打了。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像你我这等剑手,少一个便是武林的一分损失。” 这一说,使小龙的敌意也全消散了,锦袍人说的是有道理,武林中造就成一个杰出的剑手的确不是偶然的易事,际遇,天赋、环境……等等条件必须完全配合才能成功,所以才有惺惺相惜之说。 但这锦袍人是否真有惺惺相惜之念呢?小龙还不敢相信,否则他便太肤浅了。 “阁下现在可以见示尊号了么?”小龙仍不死心,他亟想知道对方的来路。 “下次有机会老夫也许会告诉你。” “算在下多此一问!”小龙有些气火。 “知人不必定要知名,名是虚的,人是实的,今后如果碰面,你会认识老夫,也会想起今天的事,随你用什么来代表老夫,老夫的实体不会改变。” 似有理又似无理,很高明的强辩。 小龙无话可说,他也不想再说。 “后会有期!”抬抬手,锦袍人转身穿林而去。 小龙目送锦袍人影消失,收起了剑,趋近侧方的井栏边,向下一看,三具尸体交叉着浸在井水里,正是那三名在坊里喝酒的武士。 连守磨坊的老头在内,已经不剩半个活口。 连环凶杀,到底谁是凶手? 杀人的目的如是为了谋夺郭家被抢的那批财宝,谁是最后的得主? 找井江和红杏去。小龙作了决定。 郭永泰一家惨遭灭门,井江是主凶之一,红杏曾泄露这桩秘密行动,请求代她杀井江,却又在井江将被杀时出手救了他,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女人,真的如此难于对付么? 第八章 狐狼之争 尾巴初现 客店房间。 小龙坐在桌边,啜着苦茶,望着孤灯,他在默想一天中所发生的一切。 为了求万年龙骨而枝节横生,这是始料所不及的。 最使他头痛和不了解的是红杏,他分析不出她到底是那一类的女人。 老山羊和二斗子也是相当邪门的人物,从长治到孟津所发生的事件中,都有他俩在场,他俩如此热衷于替别人料理后事么? 磨坊追赃是二斗子提供的线索,他怎么知道的?为什么要支使别人? 路边凶案现场场地遗留的指路绢帕是谁的杰作?当然是女人,难道会是……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人影悄然掩入,随即隐到灯光不及的床尾暗处。 小龙已经发觉,但他没回头,连动都不动一下。 “把灯吹熄掉!”来人低声发了话。 小龙心头为之一震,他已听出来人是谁了,她自己找上门,那真是求之不得。 “干吗要熄灯,见不得人么?” “不是见不得人,是不能让人见。” 小龙吹熄了油灯。 来人移到桌旁床沿坐下。 “红杏,我正要找你!”小龙尽量使声音平静。 “我知道你亟想找我,所以我来了。” 灯光刚灭,房里是短暂的黑暗,由于窗子透光,很快地可以彼此看到对方的睑。 “红杏,我不必问也知道你的来意。” “噢!说说看?” “你来践约。” “践什么约?” “来陪我睡觉:”小龙从来不对女人说过轻薄话,也没有起过任何邪念,但他对不可琢磨的红杏却故意说出这种话。 红杏沉默了许久。 “可是……你没完成诺言。” “谁说的?” “什么,你已经……”声音放得更低,“你已经杀了井江?” “等于是杀了!” “这怎么说?” “我有一百个机会杀他,但你却在节骨眼上出手救了他,这不等于杀了一样?” “浪子!”红杏的声音有些颤抖,“我那是不得已,时机不巧,我不得不违反心意来做。” “唔!什么不得已?” “当场暗中突然来了人,如果你杀死井江而我袖手旁观的话,我事后一定会被杀,而且误了我的大事。” “不管你作何辩解,咱们先履行诺言。”小龙侧过身正对红杏。 “不,浪子,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我明白你不是那种人。”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你真的要……”红杏的眸子在暗中放光。 “这还能假么?” “我……看错了人!”咬牙的声音清晰可闻。 小龙心中一动,看错了人四个字表示她内心中很看重自己,当然,小龙根本是故意发泄怨气的一句话,实在毫无这种居心,他转变了话风。 “红杏,你试试解释看?” “刚刚说过了,我怕坏了大事,所以才做出使你误会的事,我们之间的约定并没改变。” “仍然要我替你杀人?” “是的!”她回答得很坚定。 “你们不是一路的人么?” “对!” “为何要不计代价地除去他?” “他本身的罪孽该杀,更主要的是他会坏我的大事,所以……” “我听不懂?” 红杏又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打主意。 “好,我告诉你,信不信由你,井江处心积虑要占有我的身体,他决心要我随他远走高飞,而我……”话声中断了片刻,“我必须要保持我完璧之身,才能完成我的心愿……” “什么心愿?”小龙大为困惑。 “我只能告诉你到此为止。” “不对!” “什么不对?” “如果我已经杀死了并江,而你当然要兑现诺言,把身体给我,你还能保持完璧么?” “这……”红杏似乎无言以对。 “这什么?”小龙毫不放松。 “浪子!”红杏的声音有些凄哽,“诺言当然是要兑现的,可是……得等时机。” “哈哈哈哈,你把我浪子当三岁小孩?”小龙一把捉住红杏的手,指头按上腕脉。 “浪子,不要……” “我最恨被人捉弄,反正话是当初你自己亲口说的,这不能怪我……” “浪子,你真的……” 红杏被扣牢的手突然从小龙的掌握中滑脱,人像野兔般溜到了房角,速度之快,身法动作之灵敏犹如鬼魅。 小龙怔住了,五指扣牢了腕脉,竟然被滑脱,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怪事,感觉上像是红杏的手突然变成了无骨,柔软滑腻,泥鳅般脱出控制,使人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这是什么功力。 “浪子,希望你成全我!”红杏的声音不是柔媚,而是一种哀呼。 “你是只小狐狸!”小龙吐口大气。 “你说我是什么我全接受,只求你……” “不要说了,我根本没那意思,只是闹着玩的。” “这点我完全相信。” 小龙连转了几个念头,从怀中取出那块写有血字的绢帕,用两个指头钳住扬起。“这绢帕是你的?” “哦!不错,是我的,特别留在现场给你指路。” “你算准我一定会发现?”小龙很难相信这句话。 “浪子,很多事只能凭运气,料不中是自然之理,料中了是运气好,凭这点,我相信我的运气还不错。”红杏笑了笑,她似乎又恢复了刚进房时的神情。 小龙点点头,她说的不无道理。 “红杏,希望你说真话,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小龙目光灼灼,直照在红杏的脸上。 “我的身份很复杂,从个人来说,我就是我,假不了的,从另一方面来说,我……” “怎么样?” “照你对我的看法,我是只狐狸,不得已而做的狐狸,事实迫我非做狐狸不可。”不着边际的答话,没半句是肯定的,使人莫测高深。 “一连串的凶杀,怎么回事?” “这个……”红杏犹豫了一下,把身体朝前挪近些,“有计划的劫夺,有计划地灭口,然后演成了意外的黑吃黑。” “劫夺的是谁?黑吃黑的又是谁?” “等你杀了井江,我便告诉你。” “你又趁机勒索,算是新的条件么?” “不,因为井江没死之前,说出来会影响大局。” “你还有大局?” “浪子!唉!希望有一天你能完全明白,我现在无法解释。” “我也不一定想知道,我再问你一个人……” “谁?” 一个身穿锦袍的老者,剑法相当惊人,长相也不俗,曾在磨坊出现,他是谁? 红杏吃惊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在磨坊现身?”声音是发颤的。 “对,他是谁?” “一个随时可以要我命的人,我要走了,你不知道最好,现在请你办件事,你马上去磨坊,堆麦子的仓房里,麻袋底下有几个皮褡子,你找到后把它藏在你认为最隐秘的地方,千万请你办妥这件事,我一定得走,再逗留……”话还没完人已闪出了房门。 小龙本想叫住她,但只抬抬手没发出声音。 她没说出锦袍人是谁,只透露是随时可以要她命的人,看样子她对那锦袍人相当畏惧。 磨坊麦仓里的皮褡子…… 小龙有些明白了,皮褡子是马背上用的东西,里面装的定是赃物无疑,她说意外地黑吃黑,那赃物的得主应该是第三方面的人,她到底是哪方面的人呢? 赃物之中可能有万年龙骨,单只为了这一点,小龙就非去不可。 于是,他提剑出门。 三更。 月正明。 小龙又来到了磨坊。 所谓麦仓,是卧室房边的一间装有防潮地板的小房间,还有些待磨的麦子堆放着,小龙很快地就找到了。 照红杏的说法,东西是藏在麦袋的下面,小龙移开麦袋,摸到了皮褡子,不多,一共只两个,但很沉重。仓房里很黑,没灯火,无法检视褡子里的东西,小龙两手各抓一个,到了坊后空地,就着月光,打开来看视。 袖褡里塞满了珍珠宝玉和金锭子,小龙对珠宝并不内行,他叫不出名字,只是凭常识判断价值不菲。 这些金珠染满了中州大侠郭永泰一家人的鲜血,也是罪孽的代表。 小龙对这些足可供几代人享受的珠宝毫不动心,他的目的是要找万年龙骨合药,救治侄儿小威。 翻了两遍,没发现任何类似龙骨的东西,他失望了,又一次落了空。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保有龙骨的对象,便是当年三个得宝者中的三星手鲍天成。 江湖茫茫,何处去找寻鲍天成的下落呢? 他手按着皮褡子发呆。 好半晌,他才想到这东西该藏到哪里去? 关系着几十条人命的赃物,似乎可以闻到血腥味。 代人藏赃,是否也成了共犯呢?但目前无法处置这东西,郭家已经没后,同时既然默应了红杏之请?就得忠人之事。 从赃物追凶,能稍安枉死者地下之灵,也算得上是件侠义之行,小龙作了决定。 起初红杏请自己杀井江,说是为了阻止这场杀劫,那就等于指出井江是主凶之一。 红杏何以又不肯吐实呢? 她的行为何以如此诡异? 突地,磨坊侧方传出响动,还有喁喁的人语声。 小龙心中一动,立即抓起皮褡子闪入树丛暗影中。 不久,两条人影来到原先小龙停留的坊后空地,赫然是井江和红杏。 小龙在暗中感到很困惑,红杏暗里排拒他,明里却又偏喜欢跟他在一起,实在令人费解? “红杏,你到底打定主意没有?”井江开口问。 “我……”红杏期期艾艾地答不上话。 “红杏,这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我们可以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去舒舒服服过日子。”井江抓住红杏的手,“难道你不想过正常人的日子?” “我想……可是……” “红杏,想想,两个人长相厮守,吃穿不尽……” “我不敢!”红杏紧咬下唇。 “嗨!你怎么这样没胆,真急人,好,我让你瞧瞧,开开眼界。”井江说着,放开抓住红杏的手,快步走到井边不远的驴棚里,伸手到稻稿堆里一阵乱摸,像是找什么东西没找到,“咦!”了一声,直起腰,用脚扫拨乱草,仿佛发了疯似的。 “井大哥,你……找什么?”红杏觉得奇怪。 “东西……没了!”井江的声音全变了调,脚仍扒踢个不停。 “什么东西呀?” “完了!”井江颓丧地走出驴棚。 “什么完了?” “我放了些东西在棚里稻草堆中,几辈子花不完的财宝,怎么会……嗨!”猛跺脚。 “井大哥!”红杏双眼发亮,“你说的东西莫非是从郭家……” “别说下去!”井江恶声阻止。 小龙骤然明白过来,杀死自己人吞赃的是井江,红杏把东西移到了麦仓,然后请自己取出来另找地方妥藏,这么说,红杏是真正的黑吃黑,而自己却成了被她利用的工具。想到这里,一股无明的火升了起来。 这女子说她是狐狸还不足以形容她的狡诈。 “怪事,怎么可能呢?”井江喃喃自语。 红杏没接腔,怯怯地望着井江。 “红杏!”井江上前几步,“我们马上远走高飞。” “马上?” “不错,万一事情败露……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井大哥,没人知道呀?” “东西没了,谁知道是谁发现取走的,说不定……”井江打了一个寒噤,没说下去。 “井大哥是说……也许被自己人发现取走?” “极有可能。” “那有什么关系!” “什么,没关系?” “谁又知道是你……” “你知道!”井江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 “我只是猜到而已,又不曾见过东西,我守口如瓶,一辈子也不会被人发现。”红杏说得很轻松。 “红杏!”井江眼里射出可怕的寒芒,月光下更见冷厉,阴阴地道,“你除了跟我走没第二条路。” “我……”红杏吃惊地向后退了一步。 “红杏,我们走。” “井大哥!”红杏的声音在发抖,“我不敢这么做,我怕……” 井江上前一把扣住红杏的腕脉。 “红杏,我会永远爱你,我们会有很幸福的日子过,我们出关……” “井大哥,我……不要。” “红杏,我没时间说服你,不管你要不要,跟我走定了,你是乖乖走还是……” “井大哥……”红杏的声音似乎哀求,“放开我!”她努力挣扎,但挣不脱。 井江出指疾点,红杏瘫了下去,却被井江拦腰抱住。 小龙正要现身出去,意念一转,止住了,他记得很清楚,在客店房间里,红杏也曾被自己扣过,但她轻而易举地脱走,而且身法如魅,现在她表现得如此不济,必定另有图谋。 井江把红杏横托胸前,她本来生得娇小,抱起来并不怎么费力。 小龙在考虑该不该现身阻止。 井江正要转身…… 一条人影幽灵般出现井江身后丈许之处,是个女的,赫然是胭脂狼霍香。 “井首座!”霍香冷阴阴地唤了一声。 井江车转身,正好与胭脂狼正面相对,他像突然见了鬼似的连退两步,颈子缩短了一半,脸孔也变小了。 “啊!是……霍大姐!”井江勉强出声。 “噫!小妞怎么啦?”胭脂狼边说边迫前两步。 “红杏,她……被人袭击,受了重伤!”井江的异常反应只是一刹那,他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神情。 “被什么人袭击?” “不知道!” “你跟她怎会深更半夜来这种僻静地方……” “弟兄们不能白死,我想查个水落石出,迫出杀人劫物的家伙。” “噢!”胭脂狼又上前两步,双方差不多已是面对面,相距不到四尺。 “霍大姐怎么也来了?” “目的跟,你一样。” “有眉目没有?” “已经有了线索。” “啊!什么人干的?” “一个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人。” 作贼心虚,井江的身躯微微一震。 “大姐,快说出是谁?” “你跟我回去,由主人亲自告诉你。”胭脂狼笑了笑,笑得很自然,但她这句话谁也听得出来其中的含义,尤其是井江,当然更敏感。 “霍大姐,为何如此神秘?”井江故作镇定。 “这有什么神秘的,这不是寻常行动,由主人亲口指示机宜,不是更稳当么?” 小龙现在终于明白,他们原本是一家子。 “什么人?”井江大喝一声,扭头望向林子。 小龙心头一震,难道对方已发现自己?但井江注视的方向并不是这边…… “大姐,接住!”井江脱手把红杏抛给胭脂狼,一个箭弹,射入林中。 胭脂狼接住红杏,望着井江入林的方向,冷笑了一声,阴声道:“小门道也在老娘面前耍,看你能飞上天去。”说完话,伸手在红杏身上一阵摸索,指头轻点。 红杏立即醒转。 胭脂狼把她放下地,站立。 “霍大姐!”红杏揉了揉眼睛,然后四下一瞄,“井大哥人呢?” “那不是来啦?”胭脂狼抬手一指。 井江从林木间倒退着出来,月光下可以看出他的脸孔已变了形,像被鬼追似地满脸惊怖之色。退到空地,他回身面对胭脂狼。 原来他刚才胡叫一声,目的是想脱身,想不到林子里真有更可怕的人把他追回原地。 林中人没现身,也没声息。 “井江,你身为首座使者,竟然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的事。”胭脂狼声色俱厉,“你自己知道现在该如何做?” 井江的目光突转狞恶,朝向身侧不远的红杏。 红杏被井江的目光迫得向后挪步。 小龙判断井江要对红杏采取行动,他的意念才只这么一动,场子里已经发生情况。只见井江闪电般一晃身,抓牢了红杏,迅速地点了她的穴道。 “霍大……”红杏吐出了两个字便被制住了。 胭脂狼连动都没动一下,睑上罩起了一层阴气。 “井江,我真不敢想象你会怎么死!”胭脂狼的声音阴森得令人心悸。 “有红杏陪伴,不管怎么个死法我都不在乎。” “她会陪你么?” “她是主人作了记号的禁脔,你们谁也不敢妄动,对不对?”井江笑了,笑得很难看。 胭脂狼的脸皮子抽动了数下。 小龙大为惊异,红杏是他们主人做了记号的禁脔,此话怎讲?他们的主人是谁? 井江步步后退,口里道:“你们谁敢妄动,就带她的尸体回去!” 胭脂狼道:“你能走得了就走,我不会追你。”阴阴一笑,又道,“你未免太天真了,你长翅膀也飞不了,要是你能离开磨坊,那是奇迹。” 井江已退到后门边。 胭脂狼真的没有行动,她似乎很笃定。 如果井江要进入磨坊那是自寻绝路,因为那把他从林子里挡回来的人还没现身,不言而喻,那暗中人的本领绝对在井江之上甚多,他一进去,人家就可瓮中捉鳖。 井江进去了,还关上后门。 胭脂狼纵身上了一株高树,她这一着很聪明,除非井江不出磨坊,否则逃不过她的视线。 月色很白,无所遁形。 天一亮,井江便算完。 小龙也没动,一方面他不愿皮褡子落入别人之手,因为他已答应过红杏代为保藏,同时他要等暗中人现身,看看对方是何许人物。 一切静止下来,空气一片死寂。 小龙守了一会,觉察此处有些不便,如果磨坊前面发生了情况,他现在的位置是无法看得到的,但他又不能移动,只要一动,便很可能被暗中人发觉。 而另一个意念涌上心头,他不顾红杏受到伤害,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有这念头,他并没对她动情,是好花人人爱的,人类本性使然吧? 空地上突然现出一条人影,像幽灵突然显现,又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动作太快了,快得肉眼难辨。 是个锦袍人。 小龙先是一震,继而是惊讶,很明显地可以看出这锦袍人不是原先跟他动过剑的那一个,高高瘦瘦,体型上有很显著的差别。 这锦袍人又是谁? 锦袍人抬了抬手,是像树顶的胭脂狼打招呼,然后倏然消失。 这回小龙没走眼,他看出锦袍人是闪向磨坊的前门方向。 小小的磨坊,井江能脱身么?又能藏得住么? 空气又趋于死寂。 小龙不期然地又关心起红杏的安危来,她在井江的劫持下会有什么后果?不过有一点他无法释然,照红杏此前的表现,又狡又滑,她怎会轻易地被井江摆弄而丝毫不加反抗? 后门开启,出现的是那瘦高的锦袍人,手里乎托着红杏,红杏还没醒转。 胭脂狼从树顶泻落。 小龙心头一紧,难道红杏已遭了不测?井江人呢?是死了还是活着。 “她怎么了?”胭脂狼急声问。 “没事!”锦袍人回答。 “井江呢?” “溜了!” “他……能溜得了?” 这不仅胭脂狼意外,小龙也感到意外,井江是如何在瘦高的锦袍人手下溜走的? “为了不使这小娘们受到损伤,老夫有所顾忌,不过那小子躲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他上不了天,也下不了地,撕碎他是迟早的问题。”瘦高的锦袍人把红杏交给胭脂狼。 “怎不要她醒来?” “得先请示主人!” “现在……” “我们走!” 两人带着红杏离去。 小龙耳边仍响着胭脂狼那句“她是主人作了记号的禁脔……”,他有些明白了,井江不敢侵犯她,一直盘算鼓动她远走高飞,照当初在古庙头一次看到她时,井江问她是否真的没被男人碰过,她回答的很坚定,看来她还是个处女。 照那被杀的武土透露,他们的主人是神秘莫测的“彩云令主”,红杏被视为禁脔,由此看来,“彩云令主”是邪中之魁。 手触及皮褡子,小龙才想到现实问题,这批价值不菲的珍宝该如何处理。 井江奉命杀人灭口,以保持这批劫自郭家的珍宝秘密,但他起意侵吞,想挟宝与红杏远走高飞享用,想不到红杏来了个黑吃黑,使井江的计谋泡汤。 奇怪的是红杏何以敢相信一个认识不深的陌生人托以藏宝?她是找不到更可以信赖的人么? 月已西沉,空地被屋顶遮挡住月光,进入幽暗。 天将亮了。 小龙想不出妥当的地方藏这两个皮褡子。 最后决定,暂时把东西带回客店再另作打算,但仍用皮褡子装着极不妥当,得设法改装一下,他起身提着皮褡子进入磨坊,一眼发现了装面粉用的空布袋。 于是,他立刻把东西换进布袋,袋口打了个结,这样携带起来便不碍眼了。 顺手抓起空皮褡子,扔到驴棚草堆里,然后到门外张望了一阵,才重新进去,拎起布袋子出门离开。 残月疏星。 晓风夜露。 小龙在回途中。 一座巍巍的屋影映入眼帘,小龙心中一动,住了脚步,由于往返过多次,对这屋子他并不陌生,他记得是杨氏宗祠,祠堂是供奉祖宗神位的,以同姓的宗族来说,是最神圣的所在,寻常不随便出入,也不许亵渎。 这布袋带在身边的确累赘,存放客店更不妥当,这间祠堂应该是最稳妥的收藏之地,如果把它藏在牌位龛里,说什么也不会被人发觉,暂时藏好,碰到红杏时一句话便可交代。 实在是个好主意。 于是,他离开大路,斜岔向那座祠堂。 一切仍在沉睡中。 祠堂的大门关得很紧。 小龙来到门前,伸手推了推,推不动,退后几步,准备越墙进去…… “浪子,你先等等!”似曾相识的声音,不大,但却震耳。 小龙呼吸一窒,回过身,八尺外站着一条人影,赫然是在磨坊里头一次碰到的窿壮锦袍老人。 “阁下有何指教?”小龙力持镇定,他已经意识到锦袍人的出现绝非偶然,八成为了这布袋里的东西。 “开明打响一句话,你手里提的是什么东西?” “私人之物!”小龙随口说出。 “老夫希望过目。” “在下说了是私人的东西,阁下凭什么要过目?”小龙知道这档事不容易用言语摆平。 “就凭你曾经在磨坊出现这一点。” “磨坊是阁下私产么?” “不是私产,是谁都可以利用的地方,坦白说,老夫在磨坊附近丢失了极贵重的东西,想找回来,凡是曾经到过磨坊的都脱不了嫌疑。” 小龙已完全平静下来,他本来有意要为冤死的郭永泰一家老小拔剑追凶,锦袍人追寻赃物,等于不打自招他也是杀人越货的凶徒之一,这毋宁是件大好事。 “既是极贵重的东西,阁下为何不好好保管,却拿来丢失在磨坊里?” “这你不必管,老夫只要查证一下。” “阁下何不说出是些什么东西?” “金珠宝玩。” “哦!这种东西能随便带在身边么?” “老夫保的是暗镖。” 小龙想笑,但没笑出来,他立即想起大汉镖局的公案,八成也是他们干的。 “是谁托的镖?” “浪子,你问得多余,把布袋打开让老夫过目。” “如果在下说不呢?” “那就要伤和气。” “阁下有把握……” “不但有把握,而且断定你没机会。” 双方在磨坊里曾经对过剑,只一个回合,证明势均力敌,认真动起手,胜负的确难料,但小龙不承认自己会没机会,同时认定了对方是杀人劫财的暴徒,便无意善了了,何况对方自动找了来,想善了也不成。 “阁下凭什么断定在下没机会?” “你能应付得了像老夫这等身手的两个么?” “两个?”小龙心中一动。 “对,两个!” 小龙下意识地转动目光,发现侧方围墙转角处也站了个锦袍人,瘦高,竟然是迫井江逃命的那个。 事实已证明,他们都是一伙,连红杏和胭脂狼在内,红杏为何吃里扒外? 高瘦的锦袍人开始挪步朝这边移来。 小龙的心收紧了,两个锦袍人,都是拔尖的人物,他自忖的确应付不了。 天色已经微微放亮。 瘦高的锦袍人在八尺之处上步,眸焰灼灼逼人。 小龙没有走或是逃避的念头,不管敌人强到什么程度,他是宁折不弯的。 “浪子,别耗时间了!”健壮的锦袍人又开口。 “可以让阁下过目!”小龙作了决定,“可是在下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两位先表明身份。” “如果老夫不答应呢?” “那就等在下躺倒时阁下再慢慢看。”口里说,心里可感到相当窝囊,竟然被一个女人作弄当作工具,这笔帐得记下。 锦袍人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浪子,算你暂时赢了,听着,老夫‘绝门剑’钟离上。”手指高瘦锦袍人,“这位‘绝户手’蒙田。” “江湖双绝!”小龙脱口叫了出来,内心相当震惊,想不到碰上的竟然是人怕鬼惊的“江湖双绝”。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双绝大笑起来,一个声如行雷,一个音如金罄,别看人,别识号,光只笑声就令人胆寒。 小龙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 面对这两个绝顶人物,他并无所畏惧,主要的问题是赃物落回对方手中,将是件相当窝囊的事,浪子小龙这名号以后就不必再用了。 “浪子,把布袋打开让老夫过目!”健壮的锦袍人绝门剑钟离上以命令的口吻发话。 小龙无法再拒绝,因为对方已报名道号,但他又不能不替自己留后路。 “阁下只是要过目?”小龙这句话大有用意,如果对方应承只是过目,他便有出手护持的借口。 “对,先过目!”绝门剑钟离上回答得更有意思,他也为自己留了余地。 “浪子!”绝户手蒙田接上话,“验明东西之后再说别的!” “行!”小龙把心一横,应承了,对方没明说要夺回东西,他也不表示要护持到手的赃物,投手把布袋抛在双方之间的地上,故作坦然地道:“请过目吧!” 天色已经完全放亮。 绝门剑钟离上跨步上前,弯下腰解开布袋口的结。 小龙在紧急盘算下一步该采取的行动。 “呀!”绝门剑惊讶出声,布袋里掏出来的是些旧衣服、银两,和一些普通人家的小摆设,花瓶、磁碟什么的杂碎。 小龙心中的骇异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东西是他亲手装进去的,怎么会变了样呢?但他表面上竭力装出没事的样子,这当中到底有什么鬼目前无法想象。 绝门剑钟离上直起腰,如利刃般的目芒直盯在小龙脸上,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绝户手蒙田也是两眼发直。 “浪子,这怎么回事?”绝门剑钟离上声如炸雷,显然他相当恼火。 “阁下认为是怎么回事?”小龙反问。 “老夫说这些杂碎……” “杂碎不就是杂碎么?” “你掉了包?” “哈哈哈哈,真亏阁下说得出口,两位强迫要查看别人的东西,说什么保的是暗镖,以阁下的能耐名头,还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口里拔牙么?”小龙得理不让,反唇相讥。 “这些杂碎哪里来的?”绝户手蒙田接过话。 “反正不是打劫来的!”小龙暗有所指地说。 “你到这祠堂来做什么?” “阁下大可不必干涉在下个人的行动,脚长在自身上,爱去哪里去哪里。” “布袋上分明沾着面粉,你从磨坊来?” “在下不否认!”当然,事实上他无法否认,意料中对方是一路尾随来的。 “你到磨坊意欲何为?” “路过、闲逛,不行么?” “你不肯说实话?” “实话,什么实话?” 绝户手蒙田目光瞟向绝门剑钟离上,探询的眼光,像是没了主意而征询对方的意见。 小龙没想别的,眼前危机仍在,这两个绝人会采取什么行动很难预料。 “带他回去慢慢问!”绝门剑钟离上表示了意见。 “很好!”绝户手立即同意。 小龙可就火大了,傲性突发。 “两位要带谁回去?” “你!”绝门剑钟离上欺前一步,踢开布袋和那些抖出来的杂碎。 “在下是人,不是东西,可以随便带么?” “老夫说带就带。” “那就带带看?” “你小子想找苦头吃?” “嗤!”小龙鼻孔出声。 “别倔强,乖乘随老夫上路,你毫无机会。” “在下一向不信邪!” “很好,老夫教你怎么信!”绝门剑钟离上撩袍拔出长剑,没作势,立即扬剑上步。 绝户手蒙田垂着手没动。 小龙跟对方在磨坊曾经交换过一剑,深知对方的功力,不敢大意,曲肘振臂,也亮出兵刃。 没任何过场,绝门剑攻出。 小龙举剑迎击。 双方用的都是出手式,犹如雷电交击,声势惊人。 剑芒进射中,双方各换了一个位置。 绝门剑第二次出手。 这可不是比武套招,而是生死之搏,小龙使出了自悟的那招杀着,用的是全力,“呀!”他不自禁地栗叫出声,剑光撕裂了空间。 紧密的金铁交鸣,绝门剑竟然退了两个大步。 “好小子!”冷喝声中,绝户手一闪身,双掌切出,招式之诡异凌狠世无其匹。 小龙回剑反削。 几乎使人不敢相信的怪事发生了,绝户手切出的双掌快如闪电,依武术常规,用足势的双掌是绝不可能变势的,即使变,也只限于手掌部分的角度变化,而绝户手的双掌不同,在小龙回剑的刹那,竟然从绝不可能的角度扭转、划圈,从划过的锋线中脱出,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变点钻隙,表面上看是攻势不变,只是由切变插,正好密接在剑锋划过点线之后,仿佛是事先演练纯熟的喂招套式,天衣无缝。 小龙如果想再变势回剑当然来不及,因为双掌已在他回削的一闪之间临身。 绝户掌突破了他的快斩。 反应的快慢,显示出功力的高低,这种反应是本能的动作,而动作的正误是生死胜败的关键。 小龙反应之快,令人叫绝。 没有转念,只是本能的动作,上半身后仰,拧腰,只在绝户掌双掌略沾到他衣边的一刹那,就这么一丝丝的缓冲,小龙手中剑已由斜下反腾而起,同样快得不可思议。 绝户手缩掌倒纵。 也是一丝丝,剑锋划过双掌电留的空间。 小龙恢复了正常姿势,没稍停,平常极少机会施展的那招杀手剑法破空划出。 绝户手再退,但胸襟已开了口,直划到内衣,皮肉上现出了一道血痕。 只差半寸,绝户手就会被破肚开膛。 “呀!”地一声栗叫,绝门剑自后袭来。 小龙不及回剑应攻,趁势向前飘出三尺,拧身侧移,手中剑防护性地划出。 绝门剑落了空。 三者成了鼎足之势,但如以小龙为正点,那绝门剑与绝户手算是犄角的态势。 小龙心头大凛,独对双掌一剑,他实在没把握。 成名并非幸至,任谁一个单打独斗,在小龙来说都是劲敌,两人联手的话,情况极不乐观。 但事逼至此,他非面对现实不可。心里打定了主意,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不管冒多大的凶险,非击倒其中一人不可。 剑扬着,掌半立,只要一发动,便是致命的夹杀。 小龙的心意神已完全融人剑中,人剑已经合一。 克敌的信念,死地求生的决心,融合他的气势,一个超级剑手所可能达到的极限。 杀气充盈在空间里。 杀气中透着死亡的影子。 这种决战,是非见生死不可的,而生死之数,谁也不能预卜。 态势已成了不可改变的定型。 祠堂大门打开,探出了一个头。 场中人似已僵化,丝毫没分神。 头缩回去,门又紧紧关上,守祠堂的当然没胆看这种戏,避开为上。 “哈哈哈哈,有意思,值得一看!”笑声夹着话声,一个毛茸茸的身影出现,朝场心移来。 三人不为所动。 “哟!这可是武林中的盛事,二老对一少!”身影已到了圈子边。 三人不约而同地卸了势,转过脸去。 不速而至的,竟然是有名的难缠人物“老山羊”。 “久违!久违!”老山羊抱了抱拳。 小龙心中动了一动,老山羊和二斗子的行径令人莫测,严格地说,这两个怪人对他没有敌意,说是朋友似乎又谈不上。 “老山羊,你又想搅局?”绝户手蒙田沉下老脸。 “别误会,我老山羊是凑巧碰上,不是专程。”老山羊捋了捋小胡子。 “老山羊,既然只是碰上,你走你的阳关道吧,走夜路会碰见鬼的。”绝门剑钟离上补了一句。 “钟离兄!”老山羊嘻嘻一笑,“在场的都是有名的大活人,现在日头也快出来了,不会碰见鬼,也不是走夜路,别吓唬人。” 听声口,他们彼此都不陌生。 绝门剑和绝户手对望了一眼。 “小子!”老山羊望着小龙,“你大概就是曾经在洛阳灵宝一带闹过事的浪子小龙?” “唔!”小龙应了一声,他不明白老山羊在弄什么玄虚,故意装着不相识的样子。 “恭喜你!”老山羊煞有介事地作了个揖。 “恭喜在下什么?” “从今以后,你的名头会更响亮。” “什么意思?”小龙有些迷惘。 “江湖双绝是跺跺脚风云变色的人物,你一个后生小子竟蒙双绝联手指教,这事传出江湖,你想想会是什么局面?” 小龙无言以对,但内心却相当激动,老山羊说的不无道理,双绝联手对敌,恐怕还是破题儿第一遭。 双绝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 老山羊目光扫向双绝。 “两位怎么想到要做这没本生意?就是一个对一个也有失身份,武林中老不欺少……二对一,……就算把这小子剁碎,也挽不回面子。” “老山羊!”绝户手声音中已带着怒意,“你分明是专门来搅局的。” “你会后悔莫及!”绝门剑目露杀芒。 “我老山羊是为两位好,既然凑巧碰上,总不能装不知道。” “我要你走也是为你好!”绝门剑的声调阴中带寒。 “我老山羊只是局外人!” “现在你已经入了局。” “钟离兄的意思……”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谁要你喜欢多管闲事。”绝门剑眼里杀机更浓。 “唉!好人难做!”老山羊大摇其头。 “少装蒜,你跟浪子是不是一路?” “那岂非大笑话,两代人会是一路。” “你以为凭你那几句话就可以套住人?” “我老山羊没理由套人,只是想到江湖一脉,成名不易,不愿见两位自毁名声,不得不多句嘴。”老山羊一本正经。 双绝对望,用眼睛交谈,然后各自点点头,似乎心意已经沟通。 “老山羊,买你一次面子,放过这小子一次!”绝户手瞟了小龙一眼。 “好说!好说!”老山羊拱手。 “浪子!”绝门剑收剑回鞘,目注小龙,“这次是误会,实际上老夫一向是爱才的,你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前程远大,盼你尔后对长辈不可太狂。” “……”小龙没吭声,心里却在想,总有这么一天,我浪子小龙要你们剑掌双绝在江湖除名。 “老山羊,买面子只一次,你记牢!”绝户手斜睨着老山羊。 “一次就够了!”老山羊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我们走!”绝户手望向绝门剑。 “走!”绝门剑应了一声。 双绝并肩奔离。 小龙吐了口大气,收起剑。 老山羊脸色一正。 “浪子,一对二你不是他俩的对手。” “在下不否认,但要在下低头办不到。” “事情并不算完,他们不会轻易干休,二对一,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在下同样不想丢这个人。” “你小子丢什么人?” “浪子小龙绝不在任何人手下服输。” “哈哈哈哈,小子,你太目中无人了。” “……”小龙不语。 老山羊上前,弓身把散落在地上的衣物银两一一捡回布袋中。 小龙看着大惑不解。 “你阁下这是做什么?” “钱不好赚,怎能暴殄天物,衣服可以换洗,白花花的银子可以买酒喝,怎么,难道有什么:不对?”老山羊眯起眼,又道,“你不会要这些零碎,对不对?” “嗯!” “一文是钱,蚂蚱是肉,自己的东西不能白丢。” “什么,这……是阁下的东西?” “谁说不是,你小子敢说是你的?” 小龙心中一动,他一直不解何以一袋子珍宝会变成破烂,现在听老山羊这一说,难道他明白其中究竟? “东西是阁下的?” “当然,老山羊君子固穷,能随便要人的东西。” “怎么会到在下手里?” “哈!要不是老夫有先见之明,帮了你这一手,你怎么过双绝这一关?” “……”小龙瞪大了眼说不出话,他怎么也想不透是怎么回事,简直太邪门了! “小子,告诉你吧,老夫也在磨坊,你把东西换装布袋,曾经离过手……” “离过手?”小龙依旧茫然。 “对,你把布袋放在坊里,到门边去探动静……” “你阁下趁机掉了包?”小龙立即恍然。 “就这么回事!” “东西呢?”小龙声音变冷。 “老夫说过君子固穷,物各有主,老夫不妄想,喏!”用手指远处一棵老榕树,“就在那边树洞里,你自己去拿,这布袋里的东西物归原主。” 小龙对老山羊的看法突然起了很大的转变,敬意油然而生,他现在断定对方是个玩世不恭的江湖怪人。 “郭老英雄一家的后事料理完了?” “二斗子办得很好。” “主谋者是谁?” “你想知道?” “是的!”小龙暗自咬了咬牙。 “彩云令主!” 这名号小龙曾在磨坊外被杀的那名武土口中听到过,经老山羊这一证实,更加确定。 “彩云令主又是谁?” “没人知道,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在武林道上只是个传说中的人物。” “那阁下怎知他是主谋?” “双绝也是听命于他的,他的手下曾经在无意中透露过,天下没绝对的秘密。” “大汉镖局的惨案……” “当然也是他主使。” “目的何在?” “当年在长安出土的奇珍异宝,价值连城,传说由三人所得,现在三个得主已去其二……” “最后一个是三星手鲍天成?” “对!” “何处可以找到鲍天成?” “不知道,三星手在得宝之后,就没再在江湖现过身,下落不明。” “……”小龙默然,心里想:“要么是三星手最早被彩云令主下手的一个,由于行动秘密,没逃出江湖。要么是他行踪隐秘,尚未遭殃,但必然是彩云令主追寻的第三目标,要找到他,跟踪彩云令主手下是可行之道。” “老夫得走了,让人发现我们在一道不妥!”说着,提起布袋,挪动脚步。 “在下有个请求!” “什么?”老山羊停步扭头。 “如果阁下得到任何有关三星手或是彩云令主行动的消息,务必通知一声。” “没问题,说不定那天老夫还要借重你!”说完,快步离去。 小龙目送老山羊远去之后,立即奔到那棵老榕树下,果然发现树根洞里放着那只布袋,掏出来用手一摸,不必打开看,东西是原来皮褡子里的没错。 现在要处置这东西成了问题。 太阳已升到林梢。 回客店,这是唯一的路,可是回到客店这布袋又如何保管呢?红杏请自己把它藏在稳妥的地方,什么地方才算稳妥?客店人多眼杂……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灵机一动,他想到了郭家,东西是劫自郭家的,如果把它藏回原来的地方,谁也不会想到被劫走的东西会回笼。 同时东西是红杏黑吃黑到手的,她并非物主,不一定交还她。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于是,他上了路。 郭家。 大门深锁,因为这里已成为凶宅。 小龙断定无人跟踪,四下也没人影,这才从一个隐秘的角落翻墙进宅。 空落落,死寂阴森。 虽然是大白天,但在小龙印象里到处横尸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心理上难免有些不平衡。 他逐屋察看,目的是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收藏本来属于郭家的财宝,对这袋子价值难以估计的金珠他毫不动心,只是他有了一个念头,绝不交还红杏,这些东西不应该属于她。 小龙想着,身形已到了内客厅。 厅里的摆设依旧很整齐,看来还没宵小光顾。 上房门半掩,小龙把布袋放在八仙桌上,上前伸手去推门。 一抹剑光闪电切下,小龙心里根本没有准备,他料不到凶宅里还藏着人,剑光乍闪,他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仗着一个绝顶剑手特殊的灵敏反应,缩手后仰。 毫厘之差,一条手臂没报废。 “什么人?”喝声中,人已退步站稳。 剑迅快地收回。 小龙大为困惑,怔了半晌。 “房里是什么人?”小龙再次喝问。 依然没反应。 小龙扬掌,用掌风把房门震开,房间很宽大,还隔有套间,布置得很不俗,只是不见人影,窗子也关得好好的。 略一犹豫,他跨进房门,面对垂着帘子的套间,沉声道:“朋友,出来答话!” 寂然如故。 第九章 危机四起 恩情万千 小龙光了火,他判断可能是宵小之徒乘虚侵入,因为外面的大门是上了锁的。他站到布帘边,左手捏着带鞘剑右手极快地一捞,扯落布帘。 套间里一目了然,床桌橱台,床上被褥凌乱,像有人睡过,后面没窗,人到哪里去了。 小龙火更大了,看情况房里能藏身的地方只有衣橱和床底,他步了进去,用鞘尖拨开橱门,是一些折叠完好的衣物,没人,转身弯腰朝床下一嘹,也是空的。 这可就见了鬼了,刚才那一剑几乎断送了这手臂,窗户不启,人是如何遁走的? 窒了片刻,他转身出房,目光扫前,不由目瞪口呆,放在八仙桌上的布袋子没了。 这可是做梦也想不到的窝囊事,一时大意,竟然阴沟里翻了船。 一时之间,他哭笑不得。 如果东西找不回来,对红杏如何交代?如果是黑吃黑,连解释都无法解释。 木了片刻,他开始搜索,明知是徒劳,但又不能不尽所能去寻找。 里里外外,耗去了半个时辰,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他懊丧地离开了郭宅。 一路之上,小龙在苦苦地想,干这事的有三个人可疑,头一个是老山羊,他能在磨坊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布袋掉包,证明他有这方面的本领,虽然他原物归回,焉知不是事后反悔,又弄了回去,因为一个极普通的面粉口袋装了价值难计的珍宝,只他一个人知道。 第二个可疑的是绝门剑钟离上他们一伙,因为他们曾生过怀疑,拦截虽然落空,绝对不会死心,双绝在祠堂门外离去时曾互相以眼色交谈,这当中便有文章。 第三个可疑的是红杏本人,这女人是只小狐狸,什么花招都使得出来。 想归想,如何查证呢? “哈哈哈哈……”一阵女人的尖笑遥遥传来。 小龙心中一动,但他不想理睬,他自己的事已经使他六神无主了。 “啊呜呜呜……”尖笑变成了嚎。 小龙住了脚,循声望去,远处是片枣林,枣子红了,十分抢眼,声音就是从枣林里传出的。 “救命呀!”嚎哭停了,跟着是厉叫,刺耳的厉叫,使人毛骨悚然。 八成是个疯子,小龙心里这么想,但却憋不住好奇之念,他走了过去。 密密的枣林,掩映着一间红砖瓦房,门口还杂莳了些花草,可以想见屋子的主人绝非俗物。 “呜,呜……”屋里传出低泣。 小龙踌躇再三,走了过去。到了门边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再仔细一看,呼吸为之一窒。 堂屋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当门而坐,怀里抱了个婴儿,衣裙碎裂,几乎成了半裸,两个大白奶子突在胸前,目光狂乱,的确是个疯子。 “公子爷,我……全答应,陪你上床,只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小宝!”狂乱的眼神充满了恐惧,直勾勾地瞪着小龙。 小龙的头皮在发炸,他想抽身离开。 “小宝,别怕,娘在这里!”疯女人连连拍哄怀中幼儿,“公子爷,求你,饶了我的心肝小宝……啊!不……救命!”尖利的声音直扎人的心脏。 小龙心里发毛。 “公子爷,我不是依了你吗?啊,求求你……” 小龙突然发现疯女人怀中的幼儿脸色是紫的,闭着小眼一动不动。 已经是个死孩子。 小龙的心抽紧了,这疯女人搂着断了气的幼儿,身上又是那么情状,她遭遇了什么? “公子爷,求求你,积点阴功……”疯女人由坐变成直跪,下身完全裸露无余。 小龙闪开目光,呼吸大为急促。 “小娘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龙把目光移向女人的脸。 “公子爷,小宝是我家的……独根独苗,他爹……才过世半年……”答非所问。 小龙后颈像被蜂螫了一下,接着是彻骨的剧痛,他顿时感到两眼发黑。 小龙急忙车转身,拔剑,剑刚离鞘一半,人便扑了下去。 一切在刹那间完全消失,他最后的一丝感觉是遭了暗算,致命的暗器。 昏黄的灯光,照着发黄的夏布帐子,也照着小龙苍白的脸孔。 这是间小客栈的房间,一切都显示着破旧和简陋。 小龙已经醒转,但相当虚弱。 床沿上坐着美丽的小狐女红杏,红杏在打哈欠,粉靥上尽是疲累之色。 “红杏……”小龙的声音像蚊子叫。 “你不要说话,现在你算活定了。” “告诉我……怎么回……事?”小龙还是要说。 “你挨了鬼箭,从后颈贯穿前面,天幸没中要害,只要随便偏一点点,你早已没命了!”红杏喘口气,“你已经昏了两天两夜。” 小龙想转头,转不动,颈子上缠着布条。 “我……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 “不错!” “你……就这么……伴着我?”一股感激之情涌上心头,“红杏,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不要说吧!”红杏又打了个哈欠,“你应该静静休息,说话会伤神。” 小龙看在眼里,红杏的确已经很疲累,她也该休息,自己不安静,她便无法好好休息,于是,他合上眼,口里道:“红杏,你歇会!” 红杏的眼皮子已经很重,是需要歇息,将就在小龙身旁歪了下去,不久便起了微鼾。 小龙睡不着,闭着眼,心里思绪起伏如涛。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变故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无法不想—— 据红杏说,自己是中了“鬼箭”,这暗箭伤人的是井江还是他的师父“万鬼愁”? 那抱着死娃儿的疯女人是故意安排引自己上钩的还是机会巧合? 红杏又怎么碰巧赶上救自己来此地的? 窃走布袋的是谁? 情况显得诡谲万端,红杏、井江跟胭脂狼和双绝他们本是一家子,目前知道的是红杏吃里扒外,井江已成了公开的叛徒,他们有可能演戏么? 红杏行事诡秘,可以说全不近情,为什么? 空想,完全不着边际,当然也想不出什么结果来。 红杏翻了个身,一只手伸开,正好拦在小龙的心口上,由于过于疲乏,她睡得很沉。 小龙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轻轻抚摩,柔腻软滑,像没有骨头。 孤灯,静夜,男女,客栈! 小龙的心起了跳荡,身上感到潮热,他不是柳下惠,拴不住心猿意马,但也仅止于此,他不能随意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他也朦胧入睡。 “嘭!”很大的响声。 小龙惊醒,睁开眼,房里是漆黑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熄了,红杏已不在身边,窗前有条人影,紧贴着窗棂,看体形是红杏。 她在做什么? “红杏!”小龙忍不住出声。 “嘘!”红杏示意他不要开口。 小龙心里很纳闷,完全不了解情况。 足足盏茶时间,红杏才回到床沿。 “走了!”红杏吐口气。 “什么走了?”没头没脑的话,小龙听不懂。 “一个可疑的人,很可能是监视我行踪的人。” “是谁?” “我的同路人,这样你该明白了。” “哦!红杏,我始终不明白……” “你现在还不能多说话。”她有意阻止小龙继续追问下去。 “刚才的声音是什么?”小龙改了话题。 “坦白告诉你,有人示警,所以我才熄了灯火。” 小龙不再问下去,他知道如果是她不愿说的,问了也是多余,最要紧的还是把事情的始末弄清楚,这件事梗在心头,说什么也静不下心来。 “红杏,有几个问题,我一定要知道,否则……我的心静不下来。” “你说吧?”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带你来的。” “袭击我的是谁?” “井江!” “嗯!好,这小子……”小龙咬咬牙,“你怎么从他手下救我的?” “我本来是从大路经过,忽然发现井江从枣林出来,我稳住身形,结果又见你来到,同时也听到了女人的叫声,你进枣林,井江钉踪你,我是钉在井江身后……” “噢!之后呢?” “井江趁你注意那女人而疏神之际,发出鬼箭,我阻止不及,你应箭而倒,当时我急坏了,以为你已丧生鬼箭之下,井江本要上前查看结果,我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故意作出怪声,井江作贼心虚,立即遁走。”红杏喘了口气,接下去道,“这算不幸中的大幸,如果他发觉你中箭而没死,会再下毒手。” “哼!这笔帐……” “他现在是丧家之犬!” “对了,那疯女人……” “井江的杰作。” “怎么说?” “他强暴了那女的,还杀了她孩子,女的当场发了疯。这种行为,天人共愤。”红杏咬牙。 疯女人怀抱死婴的景象又呈脑海,小龙恨得连哼几声,紧握拳头。 “他该死一千次!” “死也不能偿他的罪行。” “红杏,我再问你……” “你不能等伤势好转些再谈么?” “不能,梗在心里难过。” “好,你尽量问吧!” “你们先对大汉镖局下毒手,又把郭永泰一家灭门,目的是什么?” “应该说他们,别把我列进去,我没动手,只是不得已参与。他们的目的……是要得到当年长安出土的全部珍宝。” “那……”小龙把将要冲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他本来想问下一个对象是否三星手鲍天成,还有珍宝中是否真有万年龙骨,但一想不妥,不能泄露自己的企图,那会坏事。 “那什么?”红杏反过来追问。 “我……忽然想到……”小龙镇定了一下,“那次在破庙里,你假扮孝女扶棺回乡,那棺材里的是什么人?” “只是个路倒的无名江湖人。”红杏不假思索地回答,显然是句真话。 “为什么要那样做?” “瞒人耳目,掩护别的行动。” “能说得更明白些么?” “只能告诉你至此。” 小龙立即回忆起那开棺盗物的黑衣女人,不用说,她是红杏一路的,也是红杏的秘密,如果问出来,很可能引起红杏的反感,留待以后有机会再问吧! “红杏,我要告诉你件事……” “什么?” “你托我收藏的那批金珠……” “怎样?” “丢了!” 红杏从床沿上跳了起来,显然她相当震惊。 “丢了,怎么丢的?” 小龙深深一想,把郭家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红杏半晌没出声。 小龙暗忖:“看样子窃走布袋的不是她,自己曾经排了三个可疑的对象,现在剩下两个。”心念之中,期期地道,“我会设法找回来。” 红杏依然不作声。 憋了很久,红杏才幽幽地道:“东西本来就不是我的,丢了也就算了,我只是担心你!” 小龙对红杏的话感到很意外,怔了怔,道:“你担心我什么?” 红杏道,“照你的说法,你在郭家被人偷袭,没见到人影,东西没了,很明显这不是偶然发生的事件,而是预谋,既然东西是从你手上取走,毫无疑问,你已经背上了黑锅,对方会再找你。” 小龙道:“你说的对方是谁?” 红杏道:“极有可能是双绝他们一窝子之一。” 小龙淡淡地道:“我不在乎!” 红杏深深透口气道:“浪子,你应该在乎的,对方要是决心找你,你逃不了,不过……这点我可以查得出来,等你的伤好了,我再……” 小龙道:“别管我的伤,你去办你的事吧!” 红杏轻轻坐回床沿,用手抚了抚小龙的肩膀,柔声道:“我不能放下你,在目前的情况下,谁都可以要你的命,你没有反抗的力量。” 小龙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他体会出红杏对他是一片真情。 “红杏,我的伤要多久才会好?” “至少得再躺五天。” “啊!对了,我忘了我身边带得有药……” “什么药?” “独门金创药,灵效无比。” “我替你敷的也是独门灵药,有钱买不到的。”话锋滞了滞,转了口气道,“等天亮我给你换药,试试你的也好,希望能更早好。” “现在什么时辰?” “起五更。” “你也躺会吧,没再熬的必要。” “唔!”红杏漫应了一声,下床走了一个圈,像突然想到什么事,喃喃地道:“不成,我得趁早出去走一趟。”说着,回到床边,“浪子,你好好歇着,我有急事要办,天亮前一定回来。” “你去吧!”小龙没问她去办什么事,双方目前的关系很微妙,根本分不清彼此间存在的是什么关系,感情是谈不上。说朋友也很勉强,只是莫明其妙地凑在一道。 红杏像哄小孩似地拍了拍小龙,然后转身出房,从外面反扣上房门。 房里一片黑。 小龙突然感到冷清。 人与人接近相处,多少会发生些感情,尤其男女之间,感情附加了微妙的色彩。 小龙不能不想,他与红杏之间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她接近自己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 想着想着,神思有些困倦,意识渐呈模糊。 房门开启,又关上。 小龙听到了,但懒得睁眼,心想:红杏倒是回来得很快,她出去办了什么事? 肋肘间似乎被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 小龙本能地伸手一碰,人立即完全清醒过来,他的手触及的是冷森森的剑。 床前站了个人,看不清面目,但从轮廓可以看出是个女人。 “什么人?”小龙栗声问。 “要你命的人!”声音冷厉,完全陌生。 “我们……认识么?” “我认识你!” “为什么要在下的命?” “因为你该死一百次,一千次!”声音充满了怨毒,看不清脸孔,但可以想象得到那份神情。 小龙骇震不已,在见过的女人中,可能要他命的是胭脂狼霍香,但声音不像,也不像被井江强暴过的疯女人,此外,他想不出会是什么人了。 “你知道我是谁?”小龙竭力镇定,剑指腰肋,颈伤未愈,他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反抗。 “浪子小龙!”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当然不会是认错人。 “可是;在下却想不出你是谁?” “想不出就不必想,现在说你同路人叫什么?” “同路人?” “快说!”剑尖一颤。 小龙又感到一阵刺痛。 “在下没同路人,独来独往。” “鬼话!” “鬼话,什么意思?” “你不说也没关系,只要把你的脑袋挂在大路旁,就可以招来你的同路人,我要你们一寸一寸地死。” “怎么死都无所谓,说出原因来?” “血债血还,没别的原因。” “什么血债?” “你心里很明白的。” 小龙心中一动,敏感地想到了被自己误断一臂的余巧巧,她从前以“杀人者”的姿态出现,能改变声音,当然现在也能改变另一种声音,太可能了,自己在迎娶之前,突然离家出走,她当然恨上加恨,想到这里,他的心起了痛苦的痉挛,全身流过一阵颤栗。 “你是……巧巧?”小龙冲口而出。 “哈哈哈哈!”冷厉的笑。 “巧巧,你……”小龙的声音像呻吟。 “浪子,我要把你碎尸!” “下手吧,我……认了!”小龙闭目待死。 就在此刻,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浪子!”是红杏的声音,房门未启,声音已先传进来。 床前的人影收剑闪开。 房门打开,红杏径趋床前。 那人影闪电穿出房门。 “谁?”红杏霍地回身。 “不知道!”小龙回答,他此刻心在滴血,故意出声稳住红杏。 “你没事?” “没事!” “刚才的人是谁?” “我……没看到,房门响,我以为是你回来,故意没作声。真的……有人?”小龙当然木愿说出心里的话。 红杏闪出房门,不久又回来,拴上门。 “怪事,难道是偷鸡摸狗的?可是……对方的身法分明是一流高手,浪子,你一点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红杏默然。 小龙的情绪陷在狂乱中。情变仇,爱转恨,是造物者的恶作剧么? 红杏到窗口探视了一下,又回床前。 “浪子,你得马上换地方!” “换地方?” “对,因为这里已经不安全,而且我……” “你怎么啦?” “我无法再照顾你,情况变了,我得离开你。” “你要走就走吧,地方不必换。”小龙没去追究红杏的下文,他只想到如果刚才的女人真是余巧巧,她一定会再来,不管怎么样,彼此作个了断也好。 “非换地方不可,现在我先替你换药,在天色没亮之前,我们离开。” “我不想换地方。”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不想换。” “不行,不能由你。”红杏不容小龙再说下去,立即动手解他颈子上包缠的布条,口里道,“你的药呢?” “内口袋里!” “拿出来!”命令式的口吻。 小龙的心情在狂乱中带着矛盾,他想再见余巧巧,但又不忍拂红杏的好意,他还是取出了自身所携的灵药。 红杏以熟练的动作替他换了药。 “你还能行动么?” “大概可以,伤不在四肢!” “起来试试看!” “我……” “起来!”红杏不由分说,先轻轻扶起小龙的头,然后撑起他的上半身,再把他的腿顺到床边。 颈子还在痛,但不剧烈。 小龙下床,站直,走了两步,还可以勉强行动。 红杏收拾了一下东西,提起小龙的剑。 “我们走!”一只手环住小龙的腰,她个子小,肩膀正好顶在小龙的腋下。 小龙无法再坚持,只好由红杏架着走。 一个挑菜卖豆腐的人家。 只有老两口,儿子在外学生意,女儿已出嫁。 真亏红杏在急切中能找到这样一个藏身的地方。 时将近午。 小龙和红杏在房里土炕上用酒饭,几碟小菜,一壶老酒,一盘黑面馍。 “浪子,看来你的药可真灵,半天工夫,你的精神像是好多了!” “唔!我看两三天就可以复原了。” “浪子,你不宜喝酒,但我……非敬你一杯不可!”红杏举起土瓷杯,脸上一片凄然之色,勉强装出了笑容,“来,喝!”她一口干了下去。 小龙也干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浪子,喝完酒……我就得走了!” “唔!” “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在一起……”她的眼圈红了。 “为什么会没有机会?” “我……身不由己!”苦苦一笑,泪水却滚了下来。 “红杏,我对你……并不了解……” “不了解最好,来,再干一杯!”红杏倒满了两杯酒,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女人,在愁苦的时候更动人,现在,红杏的神态不只动人,简直可以说是迷人。 两人又干了杯。 酡红上了粉腮。 道离别,最伤情! “浪子,我没真正的喜欢过男人,你是……头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不知道是缘还是孽,我第一次遇到你,我就……觉得喜欢你!”眸子里,泪光中泛出难言的情意,一种特定的光影,只有一个女人,真正地喜欢一个男人时才有的光影。 “……”小龙心怀荡漾,他已经完全忘了她是只小狐狸。 “命由天定,谁能预卜呢?” “红杏,我真的不明白……” “何必一定要明白呢?明白便是苦恼。”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要问,你说一句,喜欢我么?” “喜欢,不过……” “够了!”红杏伸手捂了一下小龙的嘴,“只那前面的两个字就够了,后面的不要说。来,最后一杯!”她又斟上酒,情绪是激动的。 “红杏,你会醉?”小龙的情绪已被带入另一个世界,微妙的浑噩。 “人生难得几回醉,长在醉中岂不更好!” 两人又干了杯。 红杏的杯子掉在炕上,身子一歪,倒在小龙的怀里。 小龙本能地搂住她。 就这样,谁也不再开口。 真正的欢乐一向是短暂的。 红杏坐直娇躯,粉腮上红艳欲滴。 小龙感到一阵莫明的怅惘。 喜欢,他真的喜欢红杏么?在此刻,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如果说不,便是娇情,好花谁不爱?过去的一段日子,心里的感受只是隐约地偶尔出现,此刻,感受已经形象化了。 这次是他主动,他一把搂过红杏,紧抱怀中,滚倒炕上,贴偎着,互相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心跳。 小龙没有邪念,但生理上免不了产生了自然的冲动。 暂时的沉醉,谁也没说话,能说什么呢?该说什么呢?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通!”地一声,不知是猫跳还是鼠蹦。 小龙放开满怀的温暖,坐了起来,他想起潜入客店房间想杀他的神秘女人,如果不是红杏适时而至,利剑早已穿心,他判断很可能是情海波涛横生的余巧巧。 杀人者,在几年前是令人闻名胆落的。 他对余巧巧有一份深沉的内疚,心念所及,顿时意兴阑珊。 红杏也起坐,微有错愕之情。 “浪子,你……怎么啦?”她似乎仍在那一份愉悦韵感受里。 “你没听到声音?” “什么声音?”显然她没注意到。 “一声很轻的响动。” “哦!”红杏下炕,里外看了一遍,又走近炕边,“莫非那个在客店现身的女人跟踪而来?” “很难说!” “那……”怎么办?”红杏皱起眉来。 “管她,要发生的迟早会发生,犯不着庸人自扰!”小龙淡淡一笑。 “可是……我要走了……” “你尽管走!” “我能放心么?”红杏咬咬下唇,“如果你不受伤,又是另一回事。” “红杏,我会照顾自己,手还能用剑。”小龙抬手,作了个握剑之势,又道:“现在是大白天,不可能有的事,也许是我刚才走了耳。” “我……真的得走了!”凄清之情又浮升粉腮。 “你放心地走吧,我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保护自己这点信心是有的。”说着,挪到炕边。 “浪子!”红杏握住小龙的手,红着眼,“一切就听上天的安排吧!” 小龙点点头,他无话可说,他心里明白,余巧巧在两人中间,就像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走了!” “唔!” 红杏迅速地冲了出去,她不敢再多看小龙一眼。 小龙长长舒了一口气。 房里变得空虚,一种失落的惘然。 小龙在回想红杏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体会得出红杏有极重的心事,一再提到命运,再加上她的行径,的确令人费解,也令人担心。 意念逐渐转到余巧巧,她真的又像从前一样,爱恨交缠么?被心爱的人断了一条手臂,在一个好胜要强的女人心理上,会产生什么强烈的变化。 “如果巧巧真的追踪而来要自己的命……”小龙暗忖,“就给她吧!不管是好是坏,是圆满是残缺,天下任何事总是有个结束的,逃避是一种痛苦。” 想到这里,他笑了,很凄怆的笑。 房门被缓缓推开…… 小龙的心立时抽紧。 半个肩膀,一片裙角首先露出。 “巧巧!”小龙几乎失声叫出,但他只张开口没叫出声来,呼吸在这一瞬间停窒。 像是有意作弄,好半晌门边才显露全身。 “呀!”小龙惊叫了一声。 情况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不速而至的竟然是胭脂狼霍香,并非意料中的余巧巧。 小龙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恢复原先的紧张,胭脂狼比井江还要狠,在颈伤未愈的情况下,能应付得了这女人么? 胭脂狼就站在门边不动,寒腮冷眼,直望着小龙。 小龙仍坐在炕沿,手按上横在身边的剑。 “浪子!”胭脂狼开了口,“你用不着按剑。” “芳驾有何指教?” “跟你谈几句话!”面冷,声调却平和。 “噢!”小龙下了地,靠炕边站直,剑很自然地抓在手中,“谈些什么?” “谈谈红杏!” 小龙感到意外,但又似乎在意料中,因为她们本是一路,红杏跟自己交往,她当然会干预。 “为什么要跟在下谈红杏?” “因为她喜欢你,而你也承认喜欢她!” “……”小龙内心起了激荡。 “她不能爱任何男人,也不能为任何男人所爱。”声调在平和中带着冷酷。 “为什么?”小龙反问得很笨拙,这等于他承认了胭脂狼所说的事实,两人已经互爱。 “不必告诉你理由。” “这是警告么?” “说好听点,算是忠告” “如果在下不接受呢?”天生的傲性,在某种场合下就会不能自制地表露出来。 “那就太遗憾了!” 遗憾两个字说得很含蓄,也很技巧,但其中所含的威胁成分谁也听得出来。 小龙当然听得出来,主要的是他多少了解一些胭脂狼的为人,这女人什么毒辣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不然就不成其为女中之狼了。 “准备如何对付在下?”小龙开门见山。 “很难说;” “有什么难说的?” “因为我还没决定,不过有一点可以先告诉你,就是让你无法再喜欢她。” “芳驾自信能办得到?” “当然!”胭脂狼回答得很肯定。 小龙心里又转起念头,对方为什么要阻止自己与红杏交往,她已经是近中年的女人,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吃醋,那是为了什么呢? 小龙没开口,胭脂狼又发了话。 “浪子,你的剑是很锋利,不过,在眼前情况下,你无法耍狠,你的颈子限制了你的行动,你否认么?” “不否认!”小龙沉声回答,“但有一点芳驾也请明白……” “那一点?” “芳驾既然承认在下的剑很锋利,就应该明白锋利的剑是不会钝的。” “哦!要证明一下?” “看来没第二条路!”小龙心里已迅快地作了决定,只要对方一起意,他就要先发制人,以杀手绝招摆倒这女人,因为颈子的伤的确会影响到身体的转动,他只有一次机会,而对方又不是等闲人物。 笑了笑,胭脂狼突然双手微扬,五指是钩合的,显然手里握了东西。 “浪子,我们现在的距离是七尺,你如果要出剑,距离便嫌远了些,而你没机会缩短距离,因为你只要一动,我便出手,说什么也会比你快!” “……”小龙没吭声,他承认这事实,但他也相信他的快剑会弥补距离上的差异。 “我手里握的是两把天狼钉,一把洒出,你必须闪避,但你闪避不可能灵光,这时间,另一把会全钉在你的身上,这点你照样无法否认。” “……”小龙依然闭着嘴,他的杀意已动。 “所以我说……” 胭脂狼一句话没说完,小龙已跨步发剑,快如电闪。 “咔!哇!”半掩的门扇被劈开,惨号随之。 第十章 恶魔下埸 怒劈狼子 “砰!”一条人影栽了进来。 小龙一看,木住了。 栽进房的是一个劲装少女,陌生,没见过,毫无疑问,她是胭脂狼带来的人,隐身在门扇之后。 胭脂狼闪在侧方五尺之处,连一根头发也没伤到,看不出她是如何避过这闪电一击,仿佛她本来就站在现在的位置根本没移动过,连脸色都没变。 小龙当然明白他极自负的一招之所以失手,是因为颈伤的缘故,颈子的运动不自如,牵制了发剑的动作,得手与否只系于毫厘之间。 “浪子,你已经死过一次。”胭脂狼撇了撇嘴,有些嘲弄的意味。 “……”小龙不作声。 “在你一击落空之时,这些天狼钉应该钉在你身上的,对不对?” “芳驾为何不发?”小龙暗暗咬牙。 “我还不想要你的命。” “死的是芳驾的手下?” “不错!” 小龙大感惊奇,死了手下,居然面不改色,语气也这么平淡,她到底打什么主意?她的心真是狼心么? 这边天翻地覆,房东夫妇那边没动静,想来是做买卖去了,如果回来看到屋里死了入,不吓死才怪。 “房东是两位老人,可不能连累……” “我懂,尸体我会收拾。” “芳驾还有什么话要说?” “你真的喜欢红杏?” “不错!”小龙是赌气承认。 “喜欢到什么程度?” “不容别人侵犯。” “如果有人侵犯呢?” “在下不惜剑上染血。” “很好,咱们的话谈到这里为止,记住你刚刚说过的话,我走了,你好好养伤,地上的血迹你自己清理。”说完,抓起少女的尸体,出房离去。 小龙的的确确傻了眼,胭脂狼霍香的言行简直不可思议,死了手下无动于衷,可以出手而不出手,先警告不许与红杏交往,最后却又似乎鼓励自己与红杏交往,这是什么蹊晓? 狼,狡狯阴残,胭脂狼正是这种女人,说不定她有更可怕的阴谋。 三天,平安无事。 小龙的颈伤已经痊愈。 他重酬房东二老之后,离开了小屋。 眼前,他迫切的事是痛快地吃上一顿,像大闺女般在穷居小屋里熬了这么多天,对一个生龙活虎的年轻人来说,实在是受不了。 现在是过午不久。 小龙走进一家颇其规模的酒店,要了些可口的酒菜,自个儿吃喝起来,他暂时什么也不去想,只专心吃,先消馋气。 因为已经过了午饭的时刻,座间剩下的客人不多,但都是真正的酒客,磨几个时辰不算回事。 “浪子,久违,一个人喝酒不嫌太无聊么?”似曾相识的声音起自身前。 小龙抬头一看,站在桌边的是老山羊的搭档中年长衫客二斗子。 “一道喝几杯吧?”小龙抬手招呼。 “你作东?”二斗子笑笑。 “小意思!”说完,招来小二,添了几样菜,加了一壶酒。 二斗子在相对的凳子上坐下。 小二布上杯筷。 二斗子不客气地自己斟上酒,举杯敬小龙,然后猛吃了一些菜,放下筷子。 “浪子,想不想活动一下筋骨?” “活动筋骨?”小龙有些困惑,他听不懂二斗子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二斗子悄悄比了个杀人的手势。 “什么,这叫活动筋骨?”小龙的眉毛挑了起来。 “对,最好的活动方式。”二斗子一脸神秘之色。 “寻开心么?” “这种事还能寻开心,当真的。” “噢!对象是谁?” “一个你见了就忍不住要拔剑的人。” 小龙心中一动。 小二送上了酒菜,然后退开。 小龙替二斗子斟上酒,举杯,双方照杯。 “阁下说的到底是谁?” 二斗子用桌上的洒水写了“井江”两个字。 小龙的两眼睁大了,血液立即加速,一点不错,井江是他见了就要拔剑的对象。 几天前,枣林小屋怀抱死婴的疯妇的影子又呈眼前,那是井江的禽兽行为。 “如何?”二斗子自灌了一杯。 “他人在何处?” “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请阁下说出来?” “喝完酒不成么?” 小龙不再作声,心里有一股火在烧。 两人吃喝了一阵。 “现在可以说了么?”小龙像是迫不及待。 “好,我告诉你!”二斗子伸长脖子,凑过去低语了一阵,又用手指头在桌上比划了几下,“明白了么?” “明白了!”小龙点头。 “区区另外有事,不陪你去赶热闹。” “唔!” 小龙付了帐,先离酒店。 旷野小路。 黄昏的景色。 小龙不疾不徐地走在小路上,寂寞的小路叉开分成两条。举目望去,路的尽头依稀可见冒着炊烟的村舍。 “救人啦!”惊叫声传自路边的林子。 小龙心头一震,住了脚步。“有人上吊啦!”又一声叫喊传来。 小龙判明了方向,快步奔了去。 林子里,一株大树的横枝上高吊着一个女人,双脚离地约摸四尺,旁边一个挑着木笼的货郎满面惊惶,一见到小龙来到,忙趋近前:“大爷,快救人,也许……还有救,吓死人了!” 小龙走过去,一看这上吊的女人年纪还很轻,三十不到的年纪,衣着不俗,皮肉白嫩,不类乡下人。 那货郎远远站着,担子已放下。 小龙仔细打量。 “大爷,您带着剑,一定是有本领的侠客。”货郎吞了口口水,“请快救人!” 小龙仰头望着绳子。 “大侠,太高了……怎么个救法?”货郎怯怯地上前两步。 “割断绳子不就结了。” “不成,大侠……” “什么不成?” “救上吊的人不能割绳子,一掉下地不死也得死。” “你倒满在行的?” “这……” “你来抱住脚!” “这……好!”货郎上前一手虚抱女人的脚,另一手半张着,作出准备接人的姿势。 小龙轻轻纵起,拔剑,划出。 绳断,人落。 货郎接住,跌坐地上。 小龙上前,俯身…… 一线闪光,电射向小龙的心窝,上吊的女人蹦起,货郎滚了开去。 “当!”地一声,一柄锋利的匕首被震落在地。 女人再扬手,手中又是一柄晶亮的匕首,但已无法掷出,因为小龙的剑尖已抵上她的心窝。 货郎木在一旁,脸孔扭曲得变了形,但眸子里射出的,全是恨毒之光,像见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女人的脸孔也在抽搐,赤红的眸子像要喷出血来。 小龙冷冷地望着这素昧平生的女人,心里纳闷到了极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是谁?”小龙问。 “要喝你血的人!”女人咬牙切齿,娇躯在簌簌发抖,激动到了极点。 “你认识我么?” “浪子小龙!” 小龙大感惊愕,这么说,她没有认错人,但在记忆中根本没这女人的影子,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之间有何仇何怨?” “仇比天高,恨比海深!”女人目眦欲裂。 “能说个明白么?” “老天无眼,鬼神有私,我恨不能生喝你的血,死寝你的皮……你……杀了我吧,做鬼……我也要找你。” “你到底是谁?” “说过了,要喝你血的人!” “我现在要杀你不费吹灰之力。” “杀吧!” “我必须知道原因。” “我不会告诉你。”女人的声调很坚决。 小龙持剑的手微微一振,他真想刺进去,但他下不了手,因为他还没如此杀死过一个女人。 从女人的神情判断,这女人是满怀仇恨,但她是谁呢?何仇何恨呢? “下手吧!”女人厉叫出声。 “在你没说明原因之前,我不会下手。” “那你准备怎样?” “一剑一剑让你慢慢消受,到你说出来为止。”小龙语冷如冰。 “小姐!”货郎厉叫一声,“留得青山在……”亮出短剑,飞扑小龙后身。 小龙被迫收剑闪避,在情况不明之前,他不准备杀人,人狂,但他的内心是仁厚的。 货郎的身手相当矫健,一扑落空,立即刹势回身,口里厉叫道:“小姐,快走!”声未落,人再度扑向小龙,动作有如捷豹。 女人暴闪穿林而去。 小龙再度闪开。 女人已没了踪影。 货郎亡命地第三度扑击。 小龙抬剑,轻轻一剑。 闷哼声中,货郎连打踉跄,匕首已掉在地上,持匕的手鲜血淋漓,用另只手握住。 剑架上货郎的颈子。 “杀吧,我不在乎!”货郎表现得像条汉子。 “要是有心杀你,你早巳不会开口。” “你想怎样?” “知道你们的来路,谋算本人的原因。” “我不会说。” “你想受些皮肉之苦?” “反正是死,随便。” 小龙的剑微微一拉,货郎的脖子边冒出鲜血,他龇了龇牙,连哼都不哼。 “说是不说?” “不说!” “你再说一句不,就让你脖子和脑袋分家。” “不说,不说!”货郎连说了两个不,似乎他真的是不要命了。 小龙倒是拿他没办法,真的杀了他于事无补,如果这当中另有原因或是出于误会,便落滥杀无辜之名,放他一马,等待下文,反正那上吊的女人才是正点子。心念之中,收回了剑。 “你滚吧!” 货郎愕住了,小龙的作法大出他意料之外,他是自忖非死不可的。 “为什么要放我走?” “凭你值不得本人杀。” 货郎的脸孔再起扭曲,这是极大的侮辱,他怔了片刻才道:“浪子,你……你会后悔,我对天发誓,在没死之前,不会放弃杀你的行动。” “本人会等着你和那个女的。” “很好,绝对不会让你失望!”说完,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浪子,我问你一句话,说不说由你。” “唔!” “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姐上吊是假的而预作防备?” “是你们太幼稚。” “幼稚?”货郎睁大眼。 “一个女人上吊,脚不会离地这么高,除非有人帮助,而最主要的一点是本人发现绳子打的不是活结,是虚套的死结,吊住下巴而已。” 货郎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窒了好一阵才掉头奔去。 暮色已笼罩原野。 小龙收剑入鞘,继续上路,他边走边想:“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女人和货郎寻仇必有所本,万一是过去自己在无意中犯错结仇,杀了对方的话,不但有悖武道,而且会良心不安。” 玉兔东升。 荒凉的原野在凄冷的月光下寂静如死。 一株像巨伞般的大树独立在一片瘰疠的土地中,这是个坟场,坟堆间隐隐浮动着阴磷鬼火。 巨树的前端有间屋子。 这种鬼地方晚上是不会有活人愿意来的,然而,此刻却有人专程而来,就是浪子小龙。 小龙迂回着,他借葱茏的苇丛接近小屋。 名副其实的小屋,没有隔间,角落有张铺着干草的木板床,床前用石块围成了一个火堆,此外空荡荡一无所有,这本是送葬人休息或临时停棺的处所。 说是屋,因为有墙有顶,实际上正面是空的,只有三片墙。 小龙由侧方缓缓迫近,由于正面是敞的,远远便可一目了然。 木板床上躺着个人,半陷在干草里,一条毯子蒙头盖住,床前的火堆隐隐冒着蓝焰,柴头已全变成了炭。 小龙停在外面墙角处。 干草床上睡的是井江么? 正如二斗子所说,这是个谁也想不到的藏匿的地方。 小龙在盘算,如何一举而制伏这只狼,他的鬼箭颇具威力,不得不防。 “井江!”小龙冒叫一声,人像一支箭般射到床尾的位置,剑已拔在手中,只要看清人便可出手。 床上人翻了个身。 “姓井的,起来!”小龙又叫了一声。 “见鬼!”床上人梦呓般喃喃了一声,掀开毯子,慢慢坐起。 小龙登时凉了半截,床上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乞丐。 那乞丐睁着骨碌碌的眼睛,吃惊地望着小龙。 月光斜照床前,由于反光的关系,加上火堆的焰芒,所以床上人的面目还可分辨。 “干什么的?”乞丐发了话。 “……”小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想打劫么?找错了对象,要饭的一张嘴巴一个鸟,什么也没有。” 小龙啼笑皆非,难道是二斗子故意开的玩笑,但怎么可能呢? “我找人!” “找人?嘿嘿嘿嘿,这种地方鬼多的是,说人,只要饭的算半个。” “此地除了你没别人?” “夜晚人不会到这里来。” “白天呢?” “放牛羊的会来。” “我找一个衣着讲究的年轻人……” 就在此际,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浪子,别动,鬼箭正指着你的后心!” 小龙全身抽紧了,他听出是井江的声音。 这家伙够诡的,居然安排了这一套。 哈哈一笑,那乞丐翻身下床,奔了出去。 “浪子,想不到你还活着!” “我如果死了,谁来跟你结帐?”小龙连连咬牙。 “结什么帐?” “太多了,最主要的一笔是枣林小屋,你杀子奸母的血帐!” “唉!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侥幸不死,你就该安安分分地活下去。” “姓井的,有种咱们面对面。”小龙边说边判断对方的位置。 “当然要跟你面对面,在你躺下去的时候。” 小龙已判定井江的位置在正后方,对他极不利的位置,他只要一动,非挨鬼箭不可,鬼箭发时无声,而且现在是夜晚。 拼着挨一箭,不倒就要对方的命,除此之外,他再没别的路好走了,他现在是站在床尾,床是靠墙角摆的,他只消一挪,便可背靠墙壁,只要能把态势改为正面相对,机会便多了。 他闪电般一闪身,背抵墙壁。 意外地,鬼箭没射来,他眼前也没人影。 不管如何,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浪子,你有通天的本领也休想活着离开。”井江的声音像发自虚无之间。 小龙努力镇静,仔细观察,他终于发现侧方的墙上有个透气孔,半尺方圆,不用说,井江是在墙外。 这可就麻烦了,鬼箭是用卡簧弹射的,要躲避极难,而对方是在墙外,即使能避过鬼箭,也无法制住对方。 现在,月光已升高,慢慢退出屋子,屋里的光线差了许多,再磨下去,屋里会变成全黑。 “浪子,你如果能答应一个条件我放你一马。” “什么条件?” “你发誓咱们以后河并不相犯。” “办不到!”小龙毫不考虑地拒绝,他是正派武士,出口算数,他不能不杀井江。 “你还指望能活?” “哼!” “哼也没用,我现在要你的命只是举手之劳,你选对了,坟场本来就是埋人的地方。” 小龙目光游动之下,突然灵机一动,他看到了草堆上那张毯子,如果拿来抡动护身,便可冲出屋外。 意念一动,他毫不迟疑,一偏身伸左手抓起毯子…… 同一时间,右臂一麻,他知道已中了鬼箭,但他的行动并没中止,抡起毯子,闪电般射了出去。 右臂阵阵剧痛,从感觉上他知道幸而没伤到骨头,是穿肉而过。 扔去毯子,闪到斜对屋角的方位。 巨树的浓密枝叶,使整个小屋的后面形成了阴暗地带,当然,他不能冒失投入阴影中,如果对方再发鬼箭,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保持位置在月光之下。 右边的衣袖已完全被血浸透。 “井江,你不出来是兔崽子!”小龙在气极之下口不择言。 没有回应,对方不知道是去了还是匿在暗中。 “井江,你逃不了的,上天人地我也要宰了你。” “浪子,我也不想留下你这债主!”井江已现身,站在屋子后侧的暗影中。 “过来,咱们剑下见真章!”小龙精神一振,他已忘了臂伤。 井江真的走了过来,在屋前停住,是月光照及的地方,他似乎多少还有点男子气。 小龙步了过去。 双方隔六尺相对。 在这种情况下,小龙安心不少,因为对方已无法施用鬼箭。 井江当然有他的打算,很显然的一点是小龙右臂已伤,多少抵销了一部分剑术上的优势。 “拔剑!”小龙眸光闪闪。 井江没开口,掣剑在手。 “看剑!”小龙出手。 金铁交击声中,双方各退了一步。 小龙心头大凛,由于臂伤,他的剑已失去了预期的凌厉,而井江本非弱者,这一来,双方的功力在互相消长之下变成了旗鼓相当。 井江精神陡涨,他已有了克敌的自信。 “呀!”井江发动了主攻。 月光下,一场惊心动魄的剑斗映现了出来。 小龙几次施展绝招,但力不从心,明明可以得手的一剑,因了手臂麻软而发挥不出威力。 但井江想要摆倒小龙也不是件易事,小龙虽然力道不足,但精奥的招式弥补了短处。 过了近十个照面,仍是不分轩轾之局。 一阵疾风,由小龙身后卷来。 小龙狂挫牙,剑气极其怪异地一变,挪步扭身反剑急迎。 “当!”地一声,剑杖交击,小龙的右臂像是要折断,发动突袭的是那原先躺卧在干草床上的乞丐。 乞丐在一退之后,又是呼地一杖扫出,从杖势看来,也是个不赖的高手。 就在乞丐出杖之际,井江的剑也挟雷霆之威夹攻。 小龙双目尽赤,他不能就这样毁在坟场。 联手夹击,有利有弊,利是合二人之力对付一人,控制了大部分的空间和部位,弊是联手的如非平时演练纯熟,便无法丝丝入扣地配合,反而容易形成互相牵制。 小龙在不能力拼的情况下,运用了智取。 一式极寻常的脱袍让位身法,在此时发挥了妙用,当然,普通的招术由高手施展,情况是不一样的。 鬼魅般地滑出敌手剑杖之外。 时机只有一瞬,他的剑在完全没有作势的情况下,身形未扭转之前,闪电般从几乎完全不可能的角度递出,对象是用杖的乞丐。 就在剑杖夹击落空,还没变势的瞬间,惨哼暴起,乞丐斜跄两步,歪了下去。 小龙也在这时扭回身形,迎向井江。 在眼看没十足把握制胜的情况下,井江相当见机,一弹身,倒投入暗影中,再一晃,失去踪影。 小龙没追,他不能明摆着去挨对方的鬼箭。 “啊!”一声惨叫传自屋后。 小龙心头一震,举步,又止住,踅身朝小屋的另一端绕过去。 一条人影踉踉跄跄已脱出巨树阴影之外,月光下一眼可以看出是井江。 小龙截了过去,拦在前头。 “浪子,你……”并江站立不稳,连摇带晃。 “你该死一百次,我还是要杀你。” “浪子,你原来有同路……” “听着,你在枣林奸母杀子,该死!你是劫案的刽子手,该死!红杏托我杀你,所以你还是该死……” “红杏,她……托你……” “你死吧!” “哇!” 斜切藕,井江的身躯分两片落地。 小龙吐了口气,这时他才想到是谁暗中助了一臂之力,意料中可能是二斗子。 人影从屋后移来,逐渐接近,是个女的。 小龙大惊意外,他一下看不出对方是谁? 接近了,立定,正面相对。 小龙差点叫出声来,一颗心又告抽紧。 眼前人,竟然是来小屋的途中,伪装上吊而猝施袭击的那无名女人。 “浪子!”女人先开口,声调依然恨恨的,“你为何还不对我动手?” “……”小龙说不出话。 “今天黄昏前未能手刃了你,算你侥幸。” “侥幸?”小龙淡然一笑。 “对,虽然你不是主谋,但你还是我的仇家。” “这……小龙感到茫然?” “好了,后会有期,以后再找你算帐。”说罢,女人转身欲走。 “慢!”小龙拦住了她。 “你……现在就要动武么?” “没这必要!” “……” “芳驾怎么称呼?” “我叫何青菁。” “何姑娘!” “我早已嫁了人,这称呼不妥当吧。” “那……” “不必一定要什么称呼……” “嗯!”小龙微微颔首,想想道,“芳驾跟井江之间是什么仇,与我又有何怨?” “这个……你心里明白?” 小龙心想:“井江是只色狼,很可能他们的仇怨是结在男女之间的事上,她不便说,自己也没一定知道的必要。”可与我是怎样一个误会?她说我不是主谋,难道…… 由于一再用大力,臂伤痛得很厉害,小龙自顾自苦苦一笑,脖子上挨了井江一箭,伤才养好,臂上又来了一下,实在有意思。 “你手臂伤得不轻,待你痊愈,我们再交手,那时……” “还是请你把话说明白的好。” “我这里有金创药……”何青菁不容小龙讲话。 “不必,在下也带得有,多承了!” “那好,以后再见。”何青菁说完转身离去。 小龙紧盯着叫何青菁的女人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她还木立着不动。 店房里。 小龙苦苦地想,如何才能探到三星手鲍天成的下落,要找万年龙骨,他是最后一个希望,当年三个得宝的,两个已经家破人亡,剩下鲍天成是最后一个。 现在已经知道杀人劫宝的主谋是彩云令主,按理他不会放过最后一个,必须赶在彩云令主之前找到鲍天成。 彩云令主江湖中仅知其名,不识其人,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凶险人物? 红杏应该知道的,可惜在相处一道的时间里没认真追问这一点。 “客官,您的帖子!”店小二伸进了半个头。 小龙大为意外,是谁给自己下帖子,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接过这玩意。 “唔!拿进来!” 店小二进房,把一个大红封套双手递给小龙,然后退了出去。 封套上写的是“浪子小龙台启”六个歪斜的大字,字体既不高明,内容谅来也差不多。 套口封得很牢,摸起来有些碍手,是用饭粒粘的。 撕开封套,抽出帖子,上面写的是“南街口老李小吃店候光”,后面署的是“江湖双绝”。 小龙初看前面几个字本来想笑,但看到发帖的是双绝,便笑不出来了。 双绝何以郑重其事地下帖相邀? 南街口老李小吃店是间路边小馆,双绝这么小气,请客请到那种地方? 记得几天前在祠堂门外,双绝联手对付自己,结果是老山羊解围,这古怪的邀请,又是为了那布袋珍宝么? 该不该赴约?这是考虑的重点。 浪子小龙会没胆赴约么?考虑的结果他决心赴约,即使是死亡之约也不能却步。 臂伤已经痊愈,他整理了一下衣着,抓起剑,出房离店前去赴约。 老李小吃店开在南街口的大路边,小角色聚会之所,店面不大,一共只七八张桌子。 现在是正午。 小龙来到店门口,一眼便看到一壮一瘦的双绝据住了当中的方桌,店里除了小二和掌锅的没半个客人。此刻正是午饭时间,通常是最热闹的时辰,看情形整个店都被双绝包下了。 双绝已发现了小龙,双双朝门外抬了抬手。 小龙从容步了进去。 双绝打横相对,留了上座,这倒大出小龙意料之外,两个玩的是什么把戏? “请坐!”绝户手蒙田抬手肃客,指向上座。 小龙有些犹豫。 “浪子,现在你是客,我俩是主人!”绝门剑钟离上补了一句,神色倒是很平和。 “在下陪末座吧!”小龙想坐下首。 “请上坐,这是定了的。”绝门剑摆摆头。 小龙不得已只好在正座坐下。 小二立即搬上酒菜,菜很精致,不像是店里的手艺,小龙当然不便问。 摆完菜,小二替三人倒上酒,然后退出门外,看样子是准备对其他的客人挡驾。 “只是借地方,酒菜是孟津第一大酒楼正阳春做的。”绝门剑加以说明。 “两位有何指教?”小龙问。 “先喝几杯再说,来,请!”绝户手举杯。 默默吃喝了一阵之后,绝门剑开了口。 “浪子,你一定奇怪为什么要选这地方?” “是,在下是有些不解。” “因为这里是路口,我们要等一位朋友,事先约好了的!” “哦!什么朋友?” “到时你就知道。” “跟在下有关系么?” “当然,不然就不会下帖子请你来了。” 小龙相当困惑,想不透是什么蹊跷。双绝殷殷劝酒,谈些不相干的闲话在打发时间,但不时遥注大路尽头。 半个时辰过去,小龙已感到不耐。 绝门剑突然站起身来,朝远处遥望了一眼,又坐下,沉声道:“到了!” 小龙心中一动,他是正座,面对店门,只消抬头,大路上的一切便尽入眼帘,目光扫处,发现一个娇巧的人影正朝这边走来,可以看出是个女人。 双绝煞有介事地要等待的人,难道就是这个身材娇小的少女? 人影愈来愈近,到了可以分辨面目的距离停住了。 小龙的心狂跳起来,他看清那女人赫然是行事如狐的红杏。 “那女的就是我们要等的朋友?”小龙忍不住开口问,他故意不说出红杏两个字。 “她是那位朋友的贴身手下。”绝户手回答。 “哦!”小龙更加茫然不解,红杏跟双绝他们本是一路,怎么又成了朋友的手下?贴身二字何解?心念几转之后又道,“她怎么不过来?” “她在等你!” “什么,等在下?”小龙瞪大了眼。 “对,那位朋友要见你。” “见在下何为?” “你过去就知道。” 小龙深深望了双绝一眼,完全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们走!”绝门剑离座起身。 绝户手仍坐着没动。 “阁下不去?”小龙望着绝户手。 “老夫在此地相候。” 小龙起身,怀着谜样的心情,随绝门剑步出小吃店,顺大路走去。 不久,来到红杏身前。 小龙没跟红杏打招呼,彼此对望了一眼。 “这附近确定没闲杂人?”红杏望着绝门剑。 “很干净!”绝门剑回答。 红杏点点头,默默转身在前面带路。 小龙的感觉像是在做一个离奇的梦,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对红杏的行径更加莫测。 走了约莫半里,岔上小路,弯弯曲曲地走了一程,眼前出现一座孤零零的古塔,塔前草地上停放了一乘轿子,却不见抬轿的人。 坐轿,当然是女人,是何许人物? 红杏曾问绝门剑是否确定附近没闲杂人,轿中人是何许人物,何以如此慎重? 小龙心里有些忐忑,但并不担心,他相信红杏不会害他。 “请留在小路口!”红杏向绝门剑低语了一声。 绝门剑很听话,住脚不动。 看态势是警戒性质,以绝门剑的身法,居然唯命是从,实在令人骇异。 红杏示意小龙继续跟她走。 小龙大跨一步,跟她成了并肩。 红杏的神色相当凝重。 “红杏,怎么回事?” “轻声,望着前面,我们不熟识。” 小龙心里打上了一个结,情况显示相当诡异。 “到底怎么回事?”小龙还是忍不住要间。 “你不该随便应约而来!”红杏的声音很低,几乎连嘴唇都没动,两眼正视前方。 “轿中人是谁?” “不要问,记住一点,答应对方的任何条件。” “这……” “现在闭口。” 这种不可思议的怪事小龙从来没经历过,他毫无恐惧,反而觉得新鲜。 不久,来到轿前。 红杏以手势示意小龙止步。 小龙站定,昂着头,标准的武士风度。 红杏直走到塔门外,向里低语了数声,然后转身朝外,距离小龙立脚的地方约莫三丈。 “浪子!”红杏大声开口,“你希望在武林中有一番大事业么?” 显然,红杏是在传话,正点子隐身在塔里,那面前这顶轿子是空的了,不管怎么样,反正是江湖人,为什么防范如此严密? “什么大事业?”小龙高声回答,心里在打主意,照红杏的提示,对方提出什么条件最好是答应,看来定是个相当恐怖的人物。 “别问,只说想不想?” “这……在下可以考虑。” “限你立即回答?” “在下……愿意。”小龙硬起头皮答应了。 “要成就大事业得投效本会,你愿意么?” 小龙心头一震,对方到底是什么会,想来绝对不会是正派门户,是彩云令主一路么?想到彩云令主,小龙起了震撼,杀人越货的强梁,自己堂堂清白武林世家之后,岂能屈身邪魔。 “贵会是什么会?” “只回答,不许问。” “如果在下拒绝呢?” “那从今之后,江湖上就不会再有浪子其人。” 极大的威胁。 小龙的傲性被勾了起来。 红杏又高声道:“浪子,准许你考虑半刻,生死荣辱取决于你一念之间。” 小龙寒声道:“在下绝不接受无理的威胁。” 红杏没再开口,空气冷寂下来。 小龙嘴里这么说,心里仍然在考虑着,因为红杏说过的那句话必有用意,他并非接受了威胁,而是对这怪事发生了兴趣,同时他也想到了一点,如果对方是彩云令主一路的,打入对方的内部,对找寻万年龙骨大有帮助,因为对方不会放过最后一个珍宝的得主三星手鲍天成。 当然,他即使想应承也不会立即答应,他必须保持他武土的身份。 诡异的僵持。 半刻时间马上过去。 “浪子!”红杏再度开口,“想好了没有?” “想好了!” “怎么样?” “开门见山地谈,不用胁迫的手段。” “不许讨价还价,只说是或否。” 一句话,把小龙渐告转变的心意完全推翻,冷笑了一声道:“在下不吃这一套。”说完,转身便走…… 红杏大喝一声:“站住!” 小龙充耳不闻,举步如故。 又是一声;“站住!”不是红杏的声音,很近,就在背后。 小龙止步回身,一看,不见人影,心头暗自一震,大白天不会见鬼,难道塔里人已练成了传说中的“真元送音”至上玄功? “浪子!”还是红杏在传话:“话早说明,你没别的路好走,要就是答应投效本会,要就是现场埋骨。” 虽然红杏只是在传送神秘人的话,但听在小龙耳朵里,的确不是滋味。 第十一章 各逞心机 互争长短 “在下也说过不信邪!” “你会后悔!” “在下从不后悔!” “浪子,仔细想想,如果你投效本会,我们主人会给你一个高级职位,扬名四海,成就一番武林空前事业,这是武士的殊荣。” “在下不作任何考虑,有本领要在下的命就请拿去,绝不皱眉,拿不去,在下便上路。” “我们主人是欣赏你一身武功,所以动了爱才之念,你别自误。” “哼!”小龙报以一声冷哼。 又沉寂了片刻。 “浪子,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你现在等着瞧。” 小龙突然感觉眼角似乎接触到一些亮晶晶的星点,仔细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面前相隔不到一丈的轿子,轿门左右上三方镶了一圈箭簇,三寸长,只消半眼便可看出其锋利无比,犬牙交错排列,每一个箭头都各指不同方位,涵盖的空间极广,控制了上下左右各种角度,如果射出的话,的确无法躲闪。 他哑然了。 做梦也想不到这顶轿子会有这种安排。 轿子后冒出了一个人的上半身,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文士打扮,貌相堂堂,目光锐利如霜刃,被这种目光罩住,会使人有芒刺穿心的感觉。 毫无疑问,这文士是早已伏在轿后的,也就是刚刚准备离开时在身后发话的人。 小龙静立不动,脸皮子微微抽动。 “浪子!”文士发了话,声音沉得像嘴对瓮口说话:“这些机弩可以贯穿一头牛,而且控制了所有角度,你刚才转身之际,算死过了一次。” 这是实话,小龙无法否认。 “现在,你同样在被控制之中。”文士又加了一句。 “为何不发?”小龙是硬着头皮说的。 “敞主人十分爱才,毁十个高段的剑手很容易,造就一个杰出的剑手很难,明白了么?” “……”小龙无言以对。 “你愿意加入本会么?” “在下说过不愿在被胁迫之下谈问题。” “可以,本人用你同意的方式来谈。” 文土绕到轿子前面,与小龙正面相对。 “先请教尊驾的称呼?” “甄一仁,外号潜龙手!” “……”小龙打量对方。 “没听说过这名号?不要紧,江湖浩瀚,不一定每个人都知名。” “贵会是什么会?” “天一会!”潜龙手一口便说了出来。 天一会,这门户小龙从没听说过,但顾名思义,令主是个野心家,隐喻有武林天下归一统的意思。 “尊驾准备如何赐教?” “凡是玩剑的都不离本行,咱们来个赌约。” “赌约?怎么赌法?” “非常简单,比剑,你老弟赢了就走路,一切不谈,如果你老弟承让的话,就加入本会,公平么?” “公平!” “你老弟同意了?” “同意!”小龙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这原是他的本意,事实上他不答应也不行,轿门上的利簇正对着他,他没把握全身而退,倒是在剑上他还有自信。 “很好,我们现在开始!”潜龙手缓缓亮出剑来。 小龙也拔剑离鞘。 表面上是一场赌约,但后果却相当严重,小龙真不敢想像万一输了将何以自处,明摆着“天一会”是个邪恶的门户,真的投身入魔么? 现在,他把希望寄托在剑上,就是不能输。 潜龙手亮开了一个架势,并不怎么起眼的架势,目芒一闪,沉声道:“你老弟随时可以出手,尽你的能耐,用全力!”口气相当大。 小龙心里大大不是味道,他一向是让对手先出剑的,而现在,似乎主客易势。 他缓缓扬起剑,剑在日光下泛起刺目的寒芒。 凝神、聚气,心剑合一,对峙。 他以无比的信念,准备以绝招杀手一剑奏功。 对峙了片刻之后,小龙忽然发觉情况不对,对手那不起眼的架势,竟然充满了玄奥,自己的剑根本攻不出去,无论从任何角度切入,都会遭到致命的反击,似乎对方的这一式,是专门为了对付自己这一式杀手而练的,不单是剑攻不出去,而要是对方发招攻击的话,自己无法防堵,像是故意留下了空隙。 当然,如果不是小龙这等剑手,很可能发觉不出来。 这就是一般剑手常常一招殒命的原因,因为他事先毫无警觉。 僵势无法突破。 小龙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这种情况他从没遭遇过,他怎么也想不到会碰上这等出乎想象的高手。 红杏仍站在塔门口,没人注意到她的表情。 随着时间的延伸,小龙所受的压力愈来愈强烈,强烈地几乎要崩溃。 汗珠已布满他的整个头脸,身上的内衣已湿透,眼珠子也在充血。 这情况,恰似孕妇发生了难产,痛苦与焦急无法用言语形容。 再僵持下去,他真的会崩溃,崩溃的结果,将使他成为废人,甚至可能死亡。 时间似乎已停滞在某一点上,不再运行。 预见的结果,是全部经脉遭受严重损伤。 突地,潜龙手的架势一变。 就在这一变的瞬间,像迅雷骤发,小龙的剑挟天河倒决之势攻了出去,石破天惊的一击。 潜龙手不攻不拒,他在闪电变势之际退到了被攻击的距离之外,小龙的一击落了空。 小龙一击落空,他心里十分明白,没再作势,很显然,对方故意引发他的攻势,以消解他到达极致的蓄势,若非如此,继续僵持下去的话,小龙只有自我崩溃一途。 潜龙手垂落剑。 小龙感觉比死还要难受,因为他不但落败,而且败得很惨。 许久,他的气血才调匀过来。 “浪子,怎么说?”潜龙手开了口。 “在下……承认失败了!”小龙心里似有刀在扎,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人认输。 “你错了!” “在下……错了?”小龙不解。 “对,很严重的错误。” “错在何处?” “第一,你因为太过于自信而轻敌,你没想到敢跟你打赌的对手绝不是泛泛之辈。第二,你没抢先机而待敌之势成,等于自封了武功。如果你亮势便跟着出手,本人会因应付你的攻击而出剑,任何武功或多或少都会有空隙,不可能天衣无缝,在攻防之中,你便可以乘敌之虚,蹈敌之隙而破之,至少你不会败。” 完全是金石之言,小龙不得不承认,但事实已经形成,后悔于事无补。 他必须要面对现实。 “在下承认失败,怎么说?” “你稍等,本人得请示。” 潜龙手转向塔门方向,做了个手势,站在门边的红杏立即走向门洞。 现在可以断言,他们的主人隐身在塔里发号施令,潜龙手、江湖双绝、胭脂狼等部是人下之人,能驾御这批牛鬼蛇神,不用说定是极可怕的人物。 红杏回到原位置,打来手势。 潜龙手接受指示之后转身。 “浪子,照约定,你输了你得投效本会。” “永远卖身么?”小龙悔恨交加,他不愿作魔爪,早知落败,远不如战死以保清白。 “这不叫卖身,是加盟!”潜龙手笑了笑,又道:“我们主人对你相当激赏:你的前途末可限量。” 小龙苦苦一笑。 他除了苦笑,还能表示什么?他岂屑于魔头的激赏,更不愿谈什么前途,现在,他心念疾转,如何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加盟之后,能自由进退么?” “哈哈哈哈,浪子,你是老江湖了,怎会问出这种话来,江湖门户当然有森严的门规约束,自由进退,那不成了乌合之众?” 小龙感到一阵冷,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冷气。 “你想反悔?”潜龙手面色沉下。 “笑话,我浪子铮铮铁汉,岂屑于出尔反尔。” “那你是践约了?” “在下有个要求!”小龙突然拿定了一个主意。 “什么要求?” “在下有桩私人大事没办妥,等办妥之后,立即向贵会投到。” “照你的说法,十年八年办不妥呢?” “不会有这样的事,如果顺利的话,也许一个月三个月,没有十年八年的道理。” “你先入会,本人负责请求主人特许你办私事。” “不,在下办事,必须自由之身。” “如果本人说不呢?” “那……”小龙努力一咬牙:“在下不惜毁约,大不了横尸当场。” “你该想到你绝无侥幸可言?” “在下一向讲求实际。”小龙分毫不让。 “你不改变主意了?” “绝不更改。” 潜龙手以异样的目光盯视了小龙许久,才微微点头道,“你候着,一切看你的造化。”说完,转身奔向塔门,在门洞前阶沿下站定,行礼。 小龙已经横定了心,反而不在乎了,事成与否,他不愿再考虑。 不久,潜龙手又回到原地。 “浪子,主人对你十分宽容,准你所请。” “噢!”小龙稍感意外,想不到对方爽快答应。 “不过,主人也有个指示。” “什么指示?” “有样东西你必须先行服下。” “什么东西?”小龙心中一动。 “归心丸!”这三个字潜龙手是一个字一个字沉重吐出的。 “何谓归心丸?”小龙直觉地感到绝非好事。 “简单地说,你服下这种丸子之后,必须定期服用另一种药丸,这是防止你生异心。” “不定期服下另一种药丸就会死?” “对,完全正确,不但会死,而且死得很惨,独门配制的单方,谁也不能从另外的地方找到解药。” 小龙的心火腾腾直冒,这简直是恶毒卑鄙之尤,下五门的作法。 “这种做法……”不有损贵会的声名么?小龙强忍住一口恶气。 “成功便有声名,失败一切免谈,所以要想在武林中成就大事,就必须用非常的方法。”潜龙手大言不惭地谈他的歪理。 “是不择手段么?” “未尝不可!” “这样能成大事?” “哈哈,浪子,大事便是如此成就的,你放眼江湖,那一个新兴的门派,不是以非常手段达到目的?”潜龙手颇为自得的样子。 小龙真想一剑劈过去,但他明白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的确是打赌输了,不能输不起。 潜龙手扬起手,拇食二指夹着一个蚕豆大的丸子。 “浪子,你不会拒绝吞下这丸子吧?” “就是把刀子在下也会吞下去。” “英雄,好汉,有种!”丸子投出。 小龙把丸子接在手中,心里想:“自己本身早巳具备了僻毒之能,不知道是不是能抗拒这归心丸?”想着,出声道;“这丸子吞下去之后,在下将会变成怎样?” “跟平常人一样!” “真的如此?” “对!” 小龙把丸子纳入口中,吞下。 “浪子,你现在起算是本会一份子了!”潜龙手收剑,上前拍拍小龙的肩膀。 “……”小龙默默无言。 “浪子,你可以走了,每隔三十天,会有人送解药给你,现在你可以走了!” 小龙抬头,遥望了红杏一眼,他没忘记红杏告诉过他的话,被迫而做工具,所谓被迫显然也是强迫服下了归心丸,天一会的手段,的确令人发指。 “浪子,等你个人的事办完,才为你正式举行入会之礼!” “唔!” 除了客栈,小龙没地方落脚。 他又回到了客栈。 房门是虚掩着的,小龙推开房门,一脚跨了进去,只跨了这一脚,便定住了,手还抓着门扇的边缘。 房里已有不速之客在候着,是胭脂狼霍香。 她来此何为? 小龙冷静了一下,走了进去,顺手掩上房门,他想,胭脂狼应该已知道古塔前的一幕,照他们的说法,双方已经是自己人。 在黄昏的黯淡光线下,胭脂狼的神色显得很凝重,看样子就知道她心里有事。 她坐在床头没动。 小龙走过去手扶桌角。 “芳驾有何指教?” “无事不登三宝殿,特来跟你商量件事。” “噢!商量什么事?” 胭脂狼灼灼的目芒照在小龙的脸上,好半晌才开口:“你真的喜欢红杏?” 这话问得小龙一怔,记得不久前她提过同样的问题,而小龙承认了,现在她又问同一问题,目的是什么?说喜欢,红杏是属于人见人爱的灵巧女子,小龙对她也仅止于喜欢,他不能爱她,因为他的心是属于余巧巧,而胭脂狼口中的喜欢二字,却是爱的代名词。 “怎么不说话?”胭脂狼催促着。 “在下不久前已说过一次。” “是喜欢?” “唔!” “喜欢到什么程度?” “这……很难说,感情是靠慢慢培养的,因为人不是东西,说喜欢就可以得到。” “也有点道理,比如说,红杏将要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你怎么说?” 小龙突地瞪大了眼,他不明白胭脂狼说这话的真正意向是什么,记得她曾警告过自己别跟红杏来往,而现在她的口气又来了个大转弯。 “这是勉强不得的,她要是喜欢上别的男人,谁也没办法,人之可贵在于心,心去便难留,如果你定要强求,得到的只是一副躯壳。”小龙试探着说,事实上,他心里是有某种程度的关切的。 “不谈大道理,你说,如果她是被现实所迫,而不是心甘情愿,怎么说?” “芳驾这是比喻么?” “也许是事实。” “那何不明言事实?” “好,就谈事实吧!”胭脂狼顿了顿,眸光突然变直:“她将要把身体献给一个她深恨的人……” “慢着!”小龙抬抬手:“芳驾是说献给?” “对!” “对方是她所深恨的人?” “不错!” “这怎么个解释呢?” “四个字:情势所迫。” “什么情势?” “这点我不能告诉你,你知道了对她相当不利。”胭脂狼收回了目光,想了想才又接着道:“红杏很喜欢你,所以只有你才能挽回这件事。” 小龙心中一动,红杏很喜欢你这几个字给了他震撼,这点他承认,因为红杏曾表示过。 “芳驾到底要在下做什么?” “阻止她这不智之举。” “如何阻止法?” “破坏它!” “芳驾不是警告过在下别跟红杏接近么?现在却又如此刻意成全,为什么?” “此一时,彼一时!” “那就是芳驾已经改变了看法?” “完全正确!” “现在谈实际的行动吧?”小龙在不知不觉之间接受了胭脂狼所提的意见,他没拒绝,也没再深想,这也许就是他对红杏所谓喜欢的一份情怀。 “很好,你可以痛快地吃喝一顿,小憩一阵,到二更初起时,你到留香院去……” “留香院?”小龙惊叫出声,留香院是孟津最大的一家妓院,现在胭脂狼竟然要他上妓院,难道说…… “不错,你没去过也会听说过。” “难道红杏她是……” “不,别误会,红杏是良家妇女。” “那芳驾要在下到留香院去做什么?” “搅局!” “什么,搅局,搅谁的局?” “当然是红杏。” 小龙傻了眼,瞠目不知所语,既是良家妇女,就不会在留香院,还说是搅红杏的局,她和谁的局? 胭脂狼起身,靠向桌边,两人隔一尺面对面。 “浪子!”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红杏准备在留香院向那男人献身。” “那男人是谁?” “你看了就知道。” “为什么要选那种鬼地方?” “哈!这你就外行了,一个男人想玩女人,又要隐秘自己的身份,只有这种地方最安全,最可靠,不会有人干扰,更不会引人注意,反正都是寻乐子来的。” “既然红杏不是院里的姑娘,为什么……” “有的是房间,有银子就可以办事。” “在下进入留香院之后,如何能找到他们?” “你别从大门进,由后面跳墙,后院里独一无二的一座花轩,一找就着,可有一点记住,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是我的主意。” “嗯!在下去试试看!” 留香院的后门。 长长的围墙,门是关紧的。 前院此刻正是觥筹交错,浅唱低弹,衣裙纷飞,燕咤莺闹的时辰,而后院却一片冷清。 花树伸出墙头,证明了是庭园没错。 小龙一看四下无人,轻飘飘如飞絮般飘过墙去。 木石玲珑,花草互相掩映,夜色沉沉中呈现一片朦胧的美。左首边是一座花轩,挂藤布蔓,湘帘低垂,灯光隐约中可以看到轩里有人在喝酒,帘外矮几上坐了个十来岁的小丫环。 小龙隐起身,打量了一下形势,正面有小丫环看着,当然无法接近,侧方和后方都开着窗子,倒是很理想的窥探角凄。 于是,他沿墙角弓身穿越花丛,绕到侧方。 他不能太迫近,因为轩里灯光很强,会照到脸。顾盼之下,发现靠窗边有蓬高与人齐的花树,枝繁叶密,如果从枝缝叶隙内望,便当极了。 轻轻地,悄然到了花树之后,用手指拨开挡住视线的枝叶,一看,全身的血管暴胀起来。 轩里摆了一桌极精致的酒席,席上一共三个人,居中上位坐的是一个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年纪在四十之间,看上去极具威仪。 一男一女左右打横对坐,男的身着锦衣,背对窗子,看不到面目年龄,女的赫然是红杏,粉颈低垂,一脸凄苦之色。 这贵妇人是何身份? 那男的是何许人? 红杏怎会到这种肮脏地方来陪酒? 胭脂狼说红杏准备献身的对象就是这男人么? 红杏为什么要这样做? 胭脂狼巴巴地找到客店,传这消息,请自己来阻止这桩行为,目的是什么? 小龙左思右想,忽然踌躇起来,该不该伸手管这档事?红杏曾对自己表示过爱,但言词闪烁,而彼此间说有一层微妙的关系可以,说相爱还谈不上,她有她的自由,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红杏与那男的双双举杯,向妇人敬酒。 贵妇人笑逐颜开地喝下了酒。 “红杏,我选中你是你的造化!”贵妇人开了口。 “是,夫人!”红杏低了低头。 “我知道这地方办这种事不太合适,不过……将来回去要隆重补礼,不会让你受委曲的。” “是的,夫人!” “他是我娘家的命根子,希望你不要嫌他。” “红杏不敢!” 小龙的胸膛有火在燃烧,他明白了,贵妇和男的是姑侄关系,娶红杏做媳妇,地点选在妓院里,这的确是千古奇谈,以红杏的灵慧,她怎么会答应这种事? 贵妇人举杯。 “祝福你俩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红杏和那男的双双起立,举杯,接受了敬酒。 “谢夫人成全!”红杏深深欠身。 “谢姑妈的美意!”男的即席做了个揖。 “哈哈哈哈!”贵妇人得意地长笑一声,然后抬手道:“进洞房吧,别耽误了吉时。” 男的轻轻挪开椅子,转到红杏这边。 到现在,小龙才有机会看到这男人的真面目,皮肤白皙,五官端正,英俊谈不上,还过得去,年纪约莫在二十五六之间。 红杏能嫁到这么个男人也不错,一个女人在江湖帮派里混并非常法,小龙心里这么想。 男的挽住红杏的手。 那原先候在帘外的小丫环打起了帘子。 男的牵着红杏出了花轩,转向右侧方的廊头房门。 的确很像一对新人,可惜是在妓院里。 “搅局!”小龙又想到这字眼,如何搅法?胭脂狼的用心何在?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打定主意。 新人进了房,上栓的声音。 新房不燃灯,这也是千古未闻的怪事。 轩里,那贵妇人仍端坐原位不动。 小丫环靠近贵妇身侧。 “夫人,您不歇会儿?”小丫环带笑问,人小,但笑容里却透着狡黠。 “不,我要坐等天明,你来陪我喝两杯!” “小婢……不敢!” “废话,给我坐下!” “是!”小丫环在侧下方挨着椅子坐下。 小龙大不是味道,红杏已随那男的进了房,难道自己是专程来看人家圆房喝酒的?他突然兴起了退走的念头,红杏并非被迫,而自己是属于余巧巧的,去管这闲事不但无聊而且毫无道理。 他正要退身…… 一声低沉的闷哼,突然从房里传出,很低,没惊动轩里的贵妇人,但小龙是确确实实地听到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小龙凭着一股冲动来到留香院,之后,他冷静下来,准备对这档事撒手不管,现在,这一声闷哼又激发了他潜意识中对红杏的那份情怀,去意立刻动摇。 轩里,贵妇人又开始喝酒,她说要坐等天明,不用说是要守护她侄子与红杏的洞房之夜,她为何要这样做,预测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故么?事情已经发生了,是小龙的推断。 他一咬牙下了决心,远远从轩后绕过,到了那临时洞房的后面。 房里没灯火,但后面开着窗,自然的天光透过窗子,使房里的陈设呈露模糊的轮廓。 小龙凑近窗。 “小宝贝,听着,我看中的东西,绝对不容任何人沾染。”是近于老年人的声音,很低,但十分沉重。 “这是……夫人作的主。”红杏的声音。 声音发自床上。 小龙发觉一个高大的黑影坐在床沿,不用说,红杏是在床上,而那男的一定已躺在地上。 “不管谁作的主,你是我的人。” “如果夫人追究……” “我会应付。” “我怕……” “宝贝,别错过这大好良辰,来,我们……” “哎!” 小龙不能再听下去,他当然知道下一步会是什么,情急智生,他从地上捡起一个鹅卵石,朝那花轩掷去。 “砰!”很大的声音。 “什么人?”喝声中,贵妇人射出花轩,左右一望,奔向这边房门。 一个黑影,巨鹰般穿后窗而出。 小龙已闪在一旁。 那黑影手里还抱着一个人,脚沾地再起,越墙而逝。 小龙窒了窒才回过意来,紧跟着追去。 院墙之外是街巷,有灯火也有行人。 小龙站在巷子里傻了眼,他失去了追的目标。 照理,仅先后一步之差,那挟抱着红杏而遁的应该不致脱出视线,但却没了影儿。 从刚才听到房里传出的几句对话判断,红杏与那闯入者并非陌生,而且与贵妇人之间似有某种相连的关系,其目的是要占有红杏,而当场红杏并没反抗的意思。 红杏是这么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么? 小龙一肚子的窝囊,哭笑不得。 折腾了大半夜,如果就此罢手,的确心有未甘,而潜意识中对红杏那份微妙的情感仍有很大的力量,于是,他顺着巷子快步走去。 失去了对象,只好瞎摸瞎撞,下意识中是希望凑巧撞上,这是人之常情。 转过一条巷,又一条巷。 距大街愈来愈远,也更僻静。 “汪汪!”两声犬吠遥遥传来。 小龙心中一动,掠上一间民房的屋顶,极目遥望,只见一溜黑烟似的影子从视线中消失。 他连想都不想地顺方向追了下去,追了一程,眼前出现一大片黑影,细一辨认,已然到了迭生事故的磨坊。 很隐秘的地方,小龙心想,要是换了自己,也会选择这地方。 磨坊,对小龙来说是轻车熟路的所在。 他在距离磨坊一段短距离的暗影中停了下来,他想:“如果不久前所见惊鸿一瞥的人影就是自己要追逐的对象,那对方已选择了磨坊绝无疑问,而对方若警觉被迫的话,会暗中观察一段时间以保安全,自己如果一口气追过去,定会被发现……” 心念之中,他朝与磨坊成直角的方位奔去,尽量利用地形地物掩蔽行动。 到了相当距离,林木逐渐稠密,他一个大转折,由侧方扑向磨坊。 沿着边墙悄悄游动,到窗边停下来用耳朵细听。 第三个窗子,也是最后一个后窗,他一侧耳静气,便听到了声音,这使他精神大振。 “宝贝……这地方不怕有人打扰了。” “唔!” “那婆娘安排得真绝,可是老夫技高一筹,哈哈哈哈……”笑声放大,即使不靠窗也可以听得很清楚,显然相当得意。 “如果……夫人追了来……” “绝无可能。” “要是夫人动了真火,她不会放过我……” “小宝贝,老夫会替你作主,生米成熟饭,她便没耍头了,这不是第一次。” “可是……” “宝贝,别尽谈这些了,这地方没锦帐牙床,但草垫酥软,别有一番风味,来,宽衣解带吧!” 小龙血脉涌胀,他已听出里面的正是红杏和那挟持她离开留香院的老色狼,而红杏是甘愿献身的。 窗里传出沙沙的声音。 小龙一挫牙,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里面的声音立即静止。 小龙心念一转,绕到后门口的空地,大喝一声,“给我滚出来!” 没有反应。 小龙的身躯在发抖,他相当激动。 一个冰冷的声音起自身后:“你是浪子小龙?” 小龙陡吃一惊,他只顾后门,人已到了他身后。 “不错!”旋身转面,一看,心头又是猛震。 晦暗的光线中,一个怪人站在当面,锦袍,五彩面具,乍看像庙里人扮的神像。 小龙努力一定神,立即想到一个人。 “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彩云令主’?” “嗯!你还真有见识!”他承认了。 小龙心中又起了一阵激荡,彩云令主,神秘而又恐怖的人物,武林中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没人惹得起,是个传奇性的巨擘大憨。 “浪子,你何故追踪老夫?”彩云令主发问。 “揭穿你阁下的兽行!” “兽行?” “不错,你老而无耻,专门蹂躏黄花闺女。” “你听谁说的?” “本人亲目所见,亲耳所闻。” “哈哈哈哈……”狂笑撕裂了空间,单只这笑声就足以慑人心神。 等对方自动停止了笑声,小龙才又开口。 “阁下要否认么?” “否认?那岂非是天大的笑话,老夫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没人敢过问……”仰头望天,一副不可一世之态。 “本人现在就要过问。”小龙已铁定了心。 “你凭什么过问?” “手中剑!”说着,握剑的手紧了紧。 “初生之犊不怕虎,浪子,老夫很欣赏你的胆识,面对着老夫,竟然还能说得出狠话。” 小龙突然想到了“潜龙手”甄一仁,潜龙手是对方的手下,而自己就曾输在潜龙手的气势之下,不但应承投效天一会,同时还服下了“归心丸”,照已知的情况推测,对方很可能是自己未来的主人,等自己私事办完,就得正式入会…… “阁下是天一会的主人?”小龙脱口问出。 “不是!”彩云令主回答得很干脆。 小龙为之一愕,对方否认是天一会的主人,但不久前磨坊夺宝之役,那名被杀的武土临死吐露主人是彩云令主,难道那是借名头唬人,或者根本上是两回事? “真的不是?” “假不了的。” “那太好了,咱们剑底下见分晓。” “你……居然敢向老夫挑战?” “事实已经形成,改变不了。” 场面沉寂了片刻。 “浪子!”彩云令主沉声开口:“你如此不顾生死,是不是为了那小娘们?”小娘们指的当然是红杏。 “不错!”小龙无法否认。 “她喜欢你?” “那是她自己的事。” “你喜欢她?” “谈不上!”矛盾的答应,事实上小龙对红杏是下意识的喜爱,因为她太可人,但因了余巧巧,他不能和她结合,而现在红杏的表现,却又使他大起反感,甚至有些恨她。 人心多变,所以表现在行为上便成了矛盾。 “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小龙想了想才接下去:“为了武土的行事原则。” “嘿嘿,很冠冕堂皇,你可曾想到这妄逞意气的原则会使你丧命?” “本人从没想过会在别人剑下丧生。”回答的很狂,傲气十足。 “很好,老夫就让你想一次!”呛地一声,亮出了剑。夜色很浓,但在黑暗中时间久了,眼睛便会习惯。 小龙为对方亮剑的姿势感到一凛,那是毫无瑕疵的超级名家架势。 潜龙手对他的评语言犹在耳,占先机,不能待敌之势成,犹如兵法上说的半渡而击之。 “呛!”小龙也亮了剑,没有作势,只凭着那股旺盛的斗志,上步欺身出剑。 对非常之敌,必须用非常之方。 金铁交鸣声中,双方各退了一步。 这一击,使小龙信心更增,毫不迟滞,第二剑又告出手,用的是他自悟的杀手绝招。 触目惊心的场面叠了出来。 小龙往复使用同一招式,他不能变招,换了任何其他招式,都无法与对方抗衡。 红杏幽然出现门边,眸子在放光。 小龙并不知道红杏的出现,他必须全心全力对敌,人剑已化为一体,虽是同一招式,但凌厉不减,这一招还没碰到过真正的对手,他屈于潜龙手是气势未能占先机,如果硬碰硬相对,胜负之数便难预料了。 全力的搏斗,心、意、神、气已运用到极限。 这种打法,是不会持续太久的。 两声闷哼同时响起。 激烈的画面骤然中止。 小龙的剑尖刺进彩云令主的心窝,彩云令主的剑尖停在小龙的左上臂,剑尖都已入肉,所不同的是一在要害,一在无碍的部位。 小龙是赢家,他只消一送剑,彩云令主不死也重伤。 双方就如此僵住,不前刺也不收剑。 夜暗中仍可见到濡湿扩大的血影。 “浪子,你何不更进一步?” “本人不想要你的命!”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本人放弃这一次。” “你会后悔!” “绝不!” 小龙收剑,后退,对方的剑尖自然离开左上臂。 彩云令主向后踉跄了一步。转身,疾奔而去。 小龙长长舒了一口气,垂下剑。 红杏上前。 小龙这才发觉红杏已经在场,目光扫过去,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受。 两人默然对视。 许久,红杏进出一句话道:“浪子,我恨你!” 这句话,大大出乎小龙意料之外,以为是听错了,同时也大大伤了小龙的心。 “你……恨我?” “对,恨你,谁要你管我的闲事?” “破坏了你的好事?”小龙愤极反笑。 “一点不错。” “拍!”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得红杏连退了三四步。 “你……打我?”红杏手捂住脸。 “打你?”小龙咬牙切齿:“我还想杀你,宰了你这不要脸的女人。” “我哪里不要脸?” “留香院洞房不成,竟然又甘愿到此地跟彩云令主同圆春梦,我……瞎了眼,把你当好女人看。” “……”红杏浑身发抖,下唇紧咬。 小龙收剑入鞘。 “浪子,你……不是要杀我么?”声音也是激颤的。 “不值得!” “……”红杏口唇抖动了半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眸子里闪出了泪光。 “你还不走?”小龙语音冷酷无情,现在,他对红杏除了鄙视再没别的。 “我……恨你,”红杏又说了一遍我恨你,嘤咛一声,掩面奔离,转眼没入黑暗之中。 “哈哈哈哈!”小龙笑了,是愤极,也是自嘲,他当了一次傻瓜,做了一件没来由的笨事。 但随之而来的感觉是幻灭和空虚。 子夜。 迟升的月亮露出了惨白的脸。 小龙仍木在当场,不管是恨是爱,红杏在他心头的影子是拂不掉的,他不懂,为什么天生她这么一副美丽的躯壳,却赋给她这么一个低贱的灵魂。 蓦地,一个耳熟的女人声音道:“浪子,你完全错了,犯了极大的错误。” 小龙转动目光,出现身前的赫然是胭脂狼霍香,一见这狠心的女人,小龙的无名火烧了起来,要不是她唆使,他就不会做今晚这件窝心事。 “在下犯了什么错?”小龙气呼呼地。 “你不该放走可怕的敌人。” “什么可怕的敌人?” “彩云令主!” “他真是在下的敌人么?” “以前也许不是,但从现在起他会不择手段要你的命,我敢用人头打赌。” 小龙在气愤中根本不以胭脂狼的这句话为意。 “我问你,你到底在捣什么鬼?”小龙不再称她芳驾而改称你。 “我……捣鬼?”胭脂狼手指自己鼻子笑笑。 “难道不是?” “你什么意思?” “你曾阻止我跟红杏来往,后来又变成撮合的姿态,你说说看,企图是什么?” 胭脂狼默然了片刻,才悠悠启口。 “这很简单,先前你们应该是敌对的双方,我担心你别有所图对她不利,所以阻止,后来发觉你是真的喜欢她,所以改变了态度,这是情理之常,不值得大惊小怪,你说对不对?” “不对!”小龙从鼻孔里吹了口气:“别说得那么轻松自然,我不是三岁儿童。” “哪里不对?” “这一切全在你意料之中,也可以说在你安排之中,你有什么目的你心里明白。” “浪子,你冷静些,今晚的事,前半段是在我意料之中,而后半段的变化却出乎我意料之外,这种事能安排么,又安排得了么?” “好,我问你,红杏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怎么说?” “她愿进留香院,听人摆布入洞房而不反抗……” “她反抗不了。” “那对彩云令主她同样依顺,又为什么?” “这……她有目的。” “什么目的?” “这是她个人的隐秘,我无权泄露。” “嗯!我再问你,在留香院那穿着讲究的女人是什么身份?” 胭脂狼突地后退了一大步,眼珠子连转道:“有人来了,很可能就是来找你的,小心,我不能跟他们照面。”做出要走的姿势,又道:“记住,千万别提到我。” 小龙道:“你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 胭脂狼身形一动,道:“改天再说吧!”一晃,没入了林木之中。 小龙心念电似地一转,也投入了林中,但他没离开,只隐在暗中,迅快地敷药,扎牢了臂上剑伤。 待了片刻,不见有人出现,小龙气得心痒痒,一时大意,上了她的当,她分明是不愿意回答刚才的问题,才耍这花招…… 心里才这么想,一条人影从磨坊后门走了出来,站到空地上,炯炯的目芒四下扫瞄。 小龙心中一动,他已认出来人是谁。 紧接着,又一条人影从侧方墙角转了出来。 来的,赫然就是“江湖双绝”,“绝门剑”钟离上和“绝户手”蒙田,双绝似乎是秤不离锤。 “没影子,大概是走了!”绝门剑先开口。 “八成是回客店!”绝户手回答。 小龙意识到双绝说的是自己,这证明了双绝是“彩云令主”手下。 “现在该怎么办?”绝门剑像是没了主意。 “只有另等机会,到客店找他不合适。” “这小子怎会有这等高超的剑术?” “天才,奇才!”绝户手语带感叹。 “管他什么才,我们要的是他的脑袋。”绝门剑冷冷地说。 “恐怕不容易!” “什么,凭双绝的功力,还对付不了他?” “很难说!”绝户手仍坚持他的看法。 “对,老夫想到了!”绝门剑拍了一下手掌:“那小子曾经吞服过归心丸,三十天期限一到,不杀他他也活不了,何必……” “老哥,主人的目的是马上要他的人头,如果连这么个小子也收拾不了,别的就甭提了。” “唔!这个……老夫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绝门剑凑过去,低低在绝户手耳边说了几句。 “如何?” “是个好办法,我们马上开始行动。” 小龙很想现身出去跟双绝一决生死,但他毕竟还是忍住了,独对双绝他还没把握,何况臂上还有伤。 双绝联袂离去。 小龙无法判断胭脂狼是否还在此地,现在,他感到胭脂狼也是个谜样的女人,照理,她跟双绝是一路的人,为什么她要逃避呢?如果她一出声,三对一,自己的确只有死路一条,她为何不立这功呢? 想不透,只好不去想。 半夜早过,距天亮已经不远,此地已没再呆下去的必要,于是他动身回客店。 日上三竿,小龙仍在酣睡未醒,他从留香院到磨坊折腾了一夜,回到客店已经鸡声三唱,所以这一觉睡得很沉,睡得不知道醒。 “浪子!浪子!”女人的呼唤。 小龙睁开惺忪睡眼,一眼看到了床头站着的女人,立即睡意全消,想挣起,但才一动,脖子感到一阵割痛,心头陡地一震,这才看清女人手执自己的长剑,而剑搁在自己的脖子上,他不敢再动弹了。 非常熟悉的那张饱含狠毒的脸庞。 她,正是不久前在树林子里伪装上吊想刺杀他的那少妇,现在,她又找上了他。 门窗在睡前关得很紧,她是怎么进来的?难道自己真的睡得这么死,连门被撬开都不知道? “你……又找上了在下?” “对!” “要报仇?” “对,我在你床底下伏了一夜,总算还是等上了,这是天有眼。” “到现在为止,在下还不明白你所报何仇?” “郭家灭门之仇?” “郭家?”小龙瞪大了两眼。 “不错!”女的咬牙切齿,“中州豪客郭永泰一家的血海深仇。” “这……怎么会找上了在下?” “少废话,听着,少奶奶我要割下你的人头去祭坟,本来我可以乘你睡梦时下手,但我不甘心,我要你明白为什么死,所以才叫醒你,现在你明白了……”手臂一振,就要拖剑。 “慢着!”小龙急煞:“你找错了对象……” “错不了,在郭家我一剑没劈了你,在树林子里又一次失手,现在……” “凭什么认定我是凶手?” “铁证如山!” “什么铁证?” “人,我亲眼看到你,物,那布袋子脏物,你还敢狡赖么?” 小龙猛省过来,他拿那袋子珍宝无法处理,最后想到埋藏到苦主郭家,结果遭人黑杀,袋子也丢了,当时怀疑是余巧巧…… “这是个天大的误会……” “哼!说什么都是多余,你得付出代价。” “你……是什么身份?” “这点该告诉你,郭家的大儿媳何青菁,凶案发生之日正好归宁省亲,所以逃过劫数,是天意要留下报仇之人,现在你说说你的同伙都是些什么人?” “少夫人,这的确是误会……” “住口,你不说也可以,我会慢慢查访。” “少夫人,在下只说一句话……” “说!” “在下那晚是特意送脏物回贵府的。” “休想我相信你的鬼话,我要喝你的血……” 那锋利的剑搁在喉头上,只要轻轻一拖,喉管就会被切断,小龙纵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幸免。 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宰么? 全身已被汗湿透,他的确计无所出。 他在盘算同归于尽,在喉头被切的刹那,他有把握用手发出致命一击…… 就在这惨剧将要上演的刹那,突听一个声音道:“何青菁,不许动,现在有支毒弩正对你的后心。” 少妇脸色大变。 “你是谁?” “中间人!” “跟浪子是一路的?” “不是,如果是便不叫中间人了。” 小龙松了口气,想不到救星天降,他听出是二斗子的声音,就在隔壁房间。 “我只要报血仇,生死早巳置之度外,就算一命换一命我也心甘情愿。” 小龙暗道一声:“完了!”二斗子人在隔壁,有通天本事也无法阻止何青菁下手,一拖剑就定事,太便当了,何况她已不在乎生死。 “何青菁:”二斗子的声音也微带急促:“你想知道替郭家料理善后的人是谁么?” “谁?”少妇脱口急问。 “老山羊和区区在下二斗子,你曾经调查过棺材店,这不假吧?” “可是……浪子……”少妇已经动摇。 “浪子对郭家有恩而无怨。” “我能相信你片面之词?” “你非相信不可,否则就遗憾终生。” “……”少妇默然,脸色不停变幻。 “格吱!”一声,隔壁板壁开了一道大口,一个人像穿穴之鼠般蹿到了少妇身后,正是二斗子。 “把剑收回来!”二斗子以命令式的口吻发话。 “……”少妇在犹豫,剑仍稳架在小龙的脖子上。 “少夫人,把剑收回。”二斗子再说了一次。 少妇一咬牙,收剑转身,横退一步,背靠桌沿。 小龙下床,手抚了抚脖子,苦苦一笑。 少妇保持警备之势。 二斗子和声道:“少夫人,区区方才说的一字不假,的确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就凭你二斗子一句话?” “少夫人信不过区区,总可以信得过老山羊。”二斗子一本正经:“少夫人如果还心存疑虑,刚刚就不该收剑,坦白一句话,观在区区和浪子如果意图不轨,少夫人毫无反抗的余地。” 少妇打了个冷战,因为这的确是句实话。 “老山羊为何没提这档事?” “浪子丢了布袋子,区区现在才知道,而少夫人得了布袋子可也没告诉任何人,对不对?” “浪子为何有这东西?” “让他自己说。”二斗子目注小龙。 “很简单地说……”小龙接上话:“机会凑巧,黑吃黑,在下来了个黑上吃黑,本意是郭府已无后,准备先藏起来再处置,现在既然少夫人出了头,物归原主,再好没有了!”他故意三言两语交代,以免再扯出红杏,井江等人,把问题弄得更复杂。 “浪子,你的辩解算我相信,我问你一句……” “请问!” “据我探听到的消息,你从头就牵扯在这杀人劫宝的公案中,为什么?”少妇紧盯着小龙。 事逼致此,小龙非抖出秘密不可,对二斗子他并没什么顾忌的,无形中双方已站在一边。 “这是在下的一点秘密。” “不能说?”少妇追问。 “不,在下可以公开,事缘舍侄得了难治的怪病,必须用万年龙骨合药,根据传言,当年在长安出土的宝物中,便有这东西,所以在下远离太原,目的在逐一访问当年三位得主求取……” “你求万年龙骨?”二斗子插上嘴。 “不错!” “嗯!难怪这一路来你老是插身在这公案之中。”二斗子连连点头,像是明白了一件事:“有眉目没有?” “没有,在下判断……” “怎样?” “天一会的企图是想囊括当年长安出土的全部宝物,先下手的对象是大汉镖局,再次是郭府,如所料不差,最后的对象当是三星手鲍天成……” “有道理!”二斗子眉毛挑了起来。 “在下目前正积极探查鲍天成鲍老英雄的下落,阁下……能否提供点线索?” “三星手久已不现身江湖,下落不明,江湖如此之大,要找一个人何异大海捞针,不过……” “怎样?” “天一会既然决意谋宝,会竭机尽智挖出三星手的下落,这是条可以利用的线索。” “对,在下正有这意思。”说完,转向何青菁道:“少夫人,听说过万年龙骨之事么?” “听先翁提过,没见过。” “当年得主是三位,不知这万年龙骨是哪一位得到?”关键性的问题,小龙相当凝重,一句话,谜底就可揭开,再用不着盲目摸索了。 “这个……”何青菁摇摇头道:“据说当年分宝时,是胡乱摆成三堆,然后占签决定谁家,我所知道的是先翁这一份中没有万年龙骨,不知是谁得到。” 小龙大失所望。 如果东西是大汉镖局局主尤三贵得到,那东西已落在天一会手中,想求到将大费周章。 如果东西是在三星手鲍天成之手,那就得积极追查鲍天成的下落。 不管如何,这是件相当棘手的事。 何青菁把剑递还小龙。 “浪子,照理说……你使宝物归主,我应该谢谢你,同时也为前后的莽撞行为道歉!”她福了下去。 “少夫人,不敢当。” “血洗我郭家的是天一会?”何青菁恨意重现。 “目前判断是如此!” “天一会的主人是谁?” “目前还不知道。” “地点呢?” “也不知道。”小龙连连摇头。 “浪子,你是不愿说么?” “少夫人,如果在下知道,没理由不说。”口里说,心里却在想;“凭何青菁想向天一会讨债,不殊以卵击石,别的不说,单是已知道的江湖双绝、潜龙手、彩云令主,这几个巨头,江湖上没几个惹得起。” 何青菁咬牙沉思。 小龙又在想:“跟潜龙手打赌失败,自己曾答应私事一了便加入天一会,同时也服下了对方的归心丸,归心丸凭自己的僻毒本能,可以不用担心,倒是因了红杏而杀伤彩云令主,双方业已成仇,将来的演变会如何?” 何青菁挫了挫牙,道:“对不起,我告辞!” 小龙抬手道:“且慢!” 何青菁道:“有何指教?” 小龙正色道:“据在下所知,天一会不但邪恶,而且势力极大,少夫人的行动最好能谨慎些。” 何青菁面露感激之色,无言地点点头,开门离去。 小龙转向二斗子道:“阁下怎么会住在隔壁?” 二斗子道:“昨夜投进来的,是老山羊的主意。” 小龙“噢!”了一声:“为什么?” 二斗子像突然有了警觉,伸长脖子朝窗外望了望,急声道:“等会再谈!”折转身,从原来的板壁孔钻回去,迅快地把木板还原。 小龙已听到房门外的脚步声。 小龙坐到桌边,静静地候着。 “咯咯!”房门扣响:“区区可以进来么?”来人相当有礼貌。 “请进!”小龙沉声回答。 房门推开,一个衣着鲜明的人影跨了进来,小龙目光转处,心头微微一窒,来的赫然是潜龙手甄一仁,他曾经以磅礴的气势赢了小龙,可以说是小龙出道以来仅遇的最高剑手,心理上多少有些不自然。 小龙起身肃容。 “请坐!” 潜龙手亳不谦逊,大模大样地在对面坐了下来。如果说有本领的人多半高傲,这是句实话,观在,潜龙手所表现的态度便相当高傲,由于脸上没什么表情,在高傲之中还带着冷漠。 “阁下有何见教?” “会主想见你,区区奉命相邀。” “会主想见在下?”小龙心头一阵忐忑,昨夜才发生了剑伤彩云令主的事,今天便来传见,绝非好事。“不错!” “传个信不就得了,何必劳动阁下亲自来?”小龙是故意找话讲,好有盘算的余地,他因赌约失败而不得已答应加入天一会,目前在对方宽限下办私事,名义上还没正式成为天一会弟子,但实际上已是。 “这表示慎重。” “会主传见在下的用意是什么?” “不知道。” “在下私事还没处理……” “会主传见之后,你仍有机会办理私事,并非要你正式入会。”潜龙手抢着回答,他以洞悉小龙心事:“收拾一下,就随区区上路吧?” “在下可以缓时复命么?”小龙试探着问。 “不可以!”潜龙手断然否定小龙的试探。 “在下目前还不是贵会弟子?” “正因为如此,所以会主才命区区前来相邀。” 小龙缓缓站起身,他不愿表示怯懦,火里汤里也去闯上一闯,不能辱没了浪子的名头,而同时他也想见识一下这能统御潜龙手,彩云令主这一类人物的角色是何许人物,所以他不再坚持,顺手抓起了靠在桌边的长剑。 “请!” “请!” 两人出房,到了客店门外,两匹快马已在等侯。 艳阳下,两骑快马风驰电掣般飞奔,好马,快而稳,道旁的树木房舍飞快地向后移。约莫奔行了十余里。古木阴翳中,一座道观呈现眼帘,潜龙手勒马缓势,小龙也跟着慢了下来,两骑并辔。 “这是什么地方?”小龙问。 “三元宫!” “会主临驾此地?” “临时落脚。”潜龙手目芒一闪,抑低了声音:“浪子,牢记一点,杀人必须致死,出剑绝不可犹豫。” 小龙一愕,这是什么意思? “要动剑么?” “不错,非流血不可,不杀人就被人杀。” “这……” “别多问,记住我刚才的话。” 马已到了大门前,不见人影,潜龙手下马,小龙照样,但因了潜龙手刚刚说的话,心里大为嘀咕。 马拴在宫门外。 两人并肩进大门。 门里是个广场,青砖铺地,空荡荡的一片冷寂。通过广场,进中门,是个花木扶疏的庭院,正殿,东西厢。 潜龙手领着小龙登上宽阔的殿廊。 小龙抬眼朝大殿里一看,呼吸登时窒住,彩云令主端坐在一张大木椅上,面对殿门,身后立着红杏,一只手拐放右椅背上。 红杏竟然如此死心地投入彩云令主的怀抱,为什么? 潜龙手传话说会主传见,但彩云令主在磨坊曾否认他是会主,这又是什么蹊跷? 红杏望着小龙,脸色微微一变。 第十二章 降魔诛妖 镜花水月 没开口,脸色在一变之后恢复冰冷。 潜龙手跨进殿门,然后侧身向外站立。 气氛相当诡谲。 小龙直觉地感到态势不妙。 两条人影从东西厢现身,步上殿廊,一左一右,距丈许把小龙夹在中间,现身的是江湖双绝。 双绝面带阴笑,笑中含着杀机。 “浪子!”彩云令主开了口,“你是罕见的杰出剑手,就凭你能伤得了老夫这一点,就不得不对你另眼相看,特别款待。” “……”小龙接不上话,在情况不明之前,他不知道怎样回答。 “名剑手不应该死得像狗,对不对?” “……”小龙的脸皮子抽动了几下,他几乎可以预料到情况将如何演变了。 “武士,该死得像个英雄,这叫惺惺相惜。” “阁下想要做什么就直截了当吧,用不着拐弯抹角。”小龙终于搭上腔。 “此地连老夫在内,一共四把剑,你必须凭本事在四把剑下求生。” “哈哈哈哈!”小龙狂笑了一声,“有意思,阁下安排得太好了。” 笑归笑,狂归狂,事实归事实,小龙可以肯定,一对一或可侥幸,要是四剑联手,他挡不了一击。 情况显示,关于加入天一会的赌约已自动消解,对方存心要他的命。 彩云令主在会中是什么身份。 潜龙手态度暧昧,又是何居心? 红杏到底该属于哪一类女人? 小龙在瞬息间想得很多,但想到的都没有答案。 江湖双绝开始挪步进迫。 “浪子,准备自卫!”绝门剑在挪步之间拔出了剑。 “浪子,拔剑吧!”绝户手的手指在弹动,一副迫不及待要出手的样子。 潜龙手站着没动。 红杏的脸色沉得像铅。 小龙拔剑,收慑心神,取势。潜龙手的话又响在耳边:“出剑不可犹豫,杀人必须致死。”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他不知道,但话却是至理名言,可以作为一个剑手的座右铭。 空气在双方亮剑之际骤呈无比地紧张。 这并非公平的决斗,近于仗势迫杀。 小龙心里一再重复潜龙手的话,气势在升华,人剑合而为一,没有剑,没有人,只有搏杀的一念,意志成钢,信念像铁,旺盛的攻击企图达到顶点。 他还没经历过像今天此刻这种如锥尖、如刀刃的感受,似乎本身已成为无坚不摧的力量。 双绝迫近到可以出手的距离。 小龙凝如石像,在他而言,一切都已静止,而一种具无比力量的动,在静中饱和,一触即发。 可怕的时刻。 生死见于一动的瞬间。 双绝在迟疑,小龙的态势所含蕴的无比威力他们可以感受得到。 不明白,一个剑手在几天之内会突然更上层楼。 彩云令主五彩面具遮脸,看不出他的表情,但露在外面的目光却已经凝固了。 “呀!”地一声厉叫,双绝剑掌齐出。 双绝联手对敌,在江湖中尚属空前。 剑光腾起,乍闪,暴灭。 极短暂的一瞬,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是小龙持剑的姿势改变了一下。 “砰!”绝门剑栽了下去。 “砰!”绝户手也栽了下去。 血,从两具尸身冒出。 彩云令主虎地站了起来。 小龙仍保持原姿不动,他似乎并不知道一剑诛双绝,他还在人剑合一的境界里。 红杏的粉腮连连抽动,眸光变得十分可怖。 “甄护法,你为何袖手旁观?”彩云令主厉喝出声。 “副会主!”潜龙手打了一拱,“属下事先没料到双绝如此不济,同时如果会三人之力对付浪子,传出江湖,三人的名头将扫地,所以属下要单独解决他。” “你有把握?” “九成!” 小龙的意念回到了现实,他自己也不相信能在一个照面之间搏杀了大名鼎鼎的江湖双绝,但他绝不敢稍懈,更不抱乐观,最大的敌人是潜龙手。 潜龙手在宫门外提示的两句话,使小龙的修为立即有了突破,才能毁双绝于一照面之间,但潜龙手是天一会的护法,他为何要帮助敌人? 小龙想不透,也没时间去想,因为潜龙手已经跨出了殿门逼向他身前。 潜龙手在最适切的距离扬起了剑,无懈可击的架势,无形的慑入气魄。 小龙又进入人剑合一之境,他同样要用对方提示的原则对付对方,——杀人必须致死,出剑不可犹豫。 空气在刹那之间凝冻。 时间似乎也停止了运行。 “嗯——”一声长长的闷嗥起自殿内。 潜龙手收剑后退。 小龙大惊意外,抬眼望向殿内,不由“啊”出了声,两眼瞪得滚圆。 彩云令主已由站着的姿势变为坐下,红杏仍紧贴着站在他身后。 令小龙吃惊的是彩云令主的神态,他双目暴睁,大张着嘴,脖子僵直得像被人用力拉住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潜龙手进入殿中,剑尖垂地,没采取任何行动。 红杏的脸有些苍白。 突地,红杏扬起了右手,手中是一柄晶亮的匕首。 她刺杀了彩云令主?小龙全身感到一阵发麻,这些突发的情况,简直不像是真实的。 血,从椅子脚下蜿蜒流出,像一群红蛇。 红杏不顾一切,故作姿态要献身给彩云令主,原来她是要制造杀他的机会,为什么? 小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殿内,无法想象会再发生什么奇变。 红杏扬起的右手放下,咬了咬下唇,两眼望向站在侧方的潜龙手。 潜龙手沉声道:“红杏,你马上离开,此地由我来清理。” 红杏点点头,道:“一切有劳了。”说完,收起匕首,缓缓举步出殿。 小龙横身拦住。 “先别忙走!” “怎么?” “为何杀人?” “因为他们该杀。” “我要知道真正原因。” “对不起,眼前无法奉告。” “你们骗我来,是存心利用我作你们杀人的工具?”小龙愈想愈不是味道。 “浪子!”红杏凄凄地笑了笑,“以后你会明白的,你代我杀了双绝,使我能完成了一半的心愿,我永远感激你,现在我急着要去办另外一件大事,别拦我。” “大事……杀人?” “我不否认!” “你杀人的目的非说出来不可。” 潜龙手步出殿门,望着小龙道:“浪子,让她走,由区区来告诉你。” 小龙长长吐了口气道:“你走吧!” 红杏深深地望了小龙片刻,黯然笑了笑,迅疾地离开现场。 小龙转对潜龙手。 “你阁下说吧?” “我们先收拾现场。” “料理善后是天一会弟子的事。” “浪子,你既然帮了红杏的大忙,就帮到底,此地发生的事,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否则红杏的苦心誓愿便将成为泡影。”潜龙手一副凛然的样子。 “在下是被阁下请来的,阁下得有个合理的交代。”小龙愤然之情溢于言表。 “当然会有交代,现在我们动手清场。” 小龙无可奈何,只好收起了剑。 “呀!”殿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小龙与潜龙手双双大吃一惊,殿里只有彩云令主的尸体,这声惊叫是谁发出的?双双抬眼望去,只见一个毛茸茸的身影,站在彩云令主的遗体前。 “老山羊!”小龙脱口说了出来。 老山羊是什么时候来到的,两个人都没发觉。 小龙弹身入殿,潜龙手也跟着进去。 “原来是你老阁下!”小龙开了口。 “浪子!”老山羊斜开半步,“你看他是谁?” 小龙一愕,他这才注意到彩云令主的面具已被揭去,露出了一张同字脸,这就是彩云令主的真面目,在小龙而言,完全陌生,他从来没见过这脸孔。 “他是谁?”小龙反问。 “三星手鲍天成?” “他就是三星手鲍天成?”小龙大为激动,为了求取万年龙骨,他苦苦追寻当年在长安得宝的三个目标,大汉镖局局主尤三贵死于非命,中州豪客郭永泰跟着被杀,最后一个对象三星手鲍天成也成了尸体,到底万年龙骨是落在谁的手里? 这一连串的凶杀,显然是有计划的预谋,杀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原先判定彩云令主是主谋,而现在他也被杀了,下手的却是红杏…… 小龙目如芒刃射向潜龙手。 事实摆在眼前,潜龙手甄一仁跟红杏是勾搭在一起的,而他的功力高得惊人,他和她先后所表现的行为都是窝里反,这已经隐约地说明了谁是主谋。 潜龙手也正视着小龙,他的眼光里看不出什么,没有任何心虚的表现,城府之深,实在教人胆寒。 老山羊用力一顿拐杖,自言自语地道:“都死了,这是从何说起?” 小龙紧盯着潜龙手,接上老山羊的话道:“就从你阁下说起吧!姓甄的,你说过要明白交代,现在就请交代,什么废话也不必说。” 潜龙手望向老山羊道:“阁下确定他真的是三星手鲍天成?” 老山羊道:“错不了的,多年前老夫跟他有数面之交,想不到他会是名震江湖的神秘人物彩云令主。” 小龙仍逼视着潜龙手道:“他是天一会的掌令,你阁下会不认识?” 潜龙手把目光移回小龙脸上道:“是不认识,他见任何人都戴着那捞什子面具,平素起居也相当诡秘……” 小龙冷哼了一声道:“这话能使人相信?” 潜龙手道:“事实如此,你不相信也得相信。” 小龙口角一撇,道:“红杏为何要暗算他?” 潜龙手道:“这是她多年的心愿。” 小龙道:“可是她是天一会的人?” 潜龙手道:“对,她就是因此而加入天一会。” 小龙毫不放松地道:“那阁下呢?加入天一会的目的又是什么?” 潜龙手道:“算是情非得已吧!” 小龙冷冷一笑,道:“阁下与红杏沆瀣一气,照事实看来,全是精密预谋的行动,这叫情非得已?” “嗨!”了一声,潜龙手道:“浪子,你该感觉得到我们是友非敌,你何必挖根?” 小龙道:“非挖不可,在下也是情非得已。” 潜龙手没追问小龙为什么不得已,吐口气道:“浪子,情况很快就会明朗,你暂时隐忍吧,咱们不必因斗口而动剑,划不来。” 小龙默然了,情况诡谲得如五里迷雾,看样子动剑也解决不了问题,静以观变,伺机而动才是上策,对方的功力自己已经领教过,真的要动剑自己胜算不高。 潜龙手又拾回原先的话题:“咱们动手清理现场吧!”说着,瞄了老山羊一眼又道,“区区相信阁下一定能代守这秘密。” 老山羊打了个哈哈道,“当然!当然!老夫这辈子唯一的长处就是能守口如瓶。” 小龙心念疾转:“要得到万年龙骨,打入天一会是唯一的途径,三个得主都已先后死亡,东西当然落在天一会,只要能看住潜龙手和红杏,便有机会。”心念之中,开口道,“在下向来一言九鼎,加入天一会这一节……”他注意潜龙手的反应。 潜龙手道:“自然,区区会成全你的。” 小龙目光游视现场一遍,道:“如何料理法?” 潜龙手道:“后面有口枯井,把人放下去,填平井口,干干净净。” 小龙道:“好吧,咱们立刻动手。” 于是,连老山羊在内,各挟一具尸体,绕到宫后,果然有一口巨大的枯井,辘轳架业已腐朽,是多年不用了。 三具尸体被抛落井底,潜龙手推倒了近旁的一座假山,用假山石填塞了枯井,的确是干干净净。 彩云令主,江湖双绝,三个黑白道闻名丧胆的人物,竟然填了井,这的确是令人不敢置信的事。 事完,三个人又到前殿清除了血迹。 小龙对老山羊的不速而至疑念未释。 “你老阁下怎会到三元宫来?” “这里本来就是老夫的落脚处。” “宫里没道士?” “本来有三个老杂毛,香火不济,三餐难接,迁地而去了。” “这么说……阁下算是此间的主人?” “好说,鸠占鹊巢而已。” 潜龙手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整,向老山羊道:“老兄,区区想请你办件事。” “噢!”了一声,老山羊道:“请老夫办什么事?” 潜龙手道:“这件事除了你老兄,没人能办得到。” 老山羊嘻嘻一笑道:“先别戴高帽子,你说说看,是什么事?” 潜龙手靠近老山羊,凑近耳朵低语了一阵。 老山羊瞪眼道:“老夫办不到!” 潜龙手道:“你老是不愿?” 老山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地道:“老山羊我想多活几年,这种卖命的事……” 潜龙手截断了对方的话道:“老哥,你没选择的余地,非办不可。” 老山羊道:“强买强卖么?” 潜龙手道:“就算是也无妨。” 老山羊苦脸道:“这不是明摆着要老夫送命?” 潜龙手道:“是也只这一次。” 老山羊道:“人能死几次?嗨!算我老山羊倒了八辈子霉,才碰上这种事。” 小龙可不知道潜龙手到底要老山羊做什么,别人用耳语,当然是不愿第三者知道的秘密,所以他连看都不看双方一眼。 潜龙手笑了笑,道:“你老哥是答应了?” 老山羊从鼻孔里吹了口气:“以你的身份和能耐,办这种事岂非更便当?” 潜龙手道:“你老哥是行家,办起来会得心应手,这不是能耐身份的问题。” 老山羊道:“得啦!算我倒霉。” 潜龙手抱拳道:“重托了!” 老山羊横了潜龙手一眼,默不作声地扬长而去。 “浪子,我们走!”潜龙手面向小龙。 “我们……走?” “对,去见主人。” “主人,谁的主人?” “是你的,也是我的,别忘了你入会的诺言,你早已是天一会的一员了。” “刚才的三条命案……”小龙瞪大了眼。 “别担心,神不知,鬼不觉。” “不怕隔墙有耳?” “这点区区有把握。” “现在就走?” “对,先吃喝上一顿,然后办事。” 小龙勉强点了点头,他看准潜龙手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同时并不忠于天一会,心怀叵测,很可能在进行一项极大的阴谋。现在既已证实彩云令主是鲍天成的化身,要得到万年龙骨,势非打入天一会内部不可。 他不期然地又想到红杏,彩云令主是红杏利用特殊的机会下手杀害的,不言而喻她是潜龙手的死党,而自己,很可能也会被潜龙手笼络成一路。 跟潜龙手这种人物做一路,等于相伴虎狼,得时时警觉提防。 “我们走!” “走!” 两人相偕离开了三元宫。 一顿酒从下午吃到天黑,换了三次菜,添了八壶酒。 小龙和潜龙手都已有了醉意。 “阁下,我们到底在耗些什么?”小龙实在坐烦了,一肚子的不自在。 “耗时间!”潜龙手满不在乎地回答。 “耗时间,是吃饱了没事干么?” “谁说没事干?” “我们已经迎送了好几批酒客,把座从过午占到黄昏,人家不做生意了?” “我会多付酒钱。” “那有什么意思?” “意思可大了,咱们办事得等办事的时辰,时辰不到办不了事,坐着吃喝打发时间不比乱逛苦等强么?”潜龙手笑笑。 “你阁下不是说带在下引见会主?” “对,没错!” “那还耗什么?” “不到时辰见不到。” “还要呆多久?” “等起更!” 小龙吐了口闷气。 “来了,浪子,你最好是装哑巴,少开口,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插嘴。”潜龙手目注门外。 小龙满头玄雾,不知道潜龙手到底在捣什么鬼。 一个短打扮的汉子走进酒店,东张西望,两只突眼在酒座间逡巡,发现了潜龙手,立即快步凑了过来。 “李三,你来喝酒?”潜龙手问。 “小的奉命……”目光望向小龙,住口不语。 “自己人,有话尽管说。” “小的奉命找护法……”叫李三的汉子压低了嗓子,“发生了大事。” “什么大事?” “掌令与二位辅弼叛会。”李三有些急促。 “什么?”潜龙手瞪大了眼,“掌令与辅弼反叛,那还得了?” 小龙心中一动,掌令是“彩云令主”,两位辅弼指的定是“江湖双绝”无疑,三个人都已躺在三元宫后面的枯井里,照这样看来,潜龙手和红杏所安排的场面,是执法的了? “是的,还盗走了会符。” “噢!还有呢?” “会主判断三个叛逆可能会持会符赶回汾阳总舵,去接收会务去了。” “会主根据什么判断的?”潜龙手按桌而起。 “现场死了三位护卫弟子,还遗下了面具,有人听到掌令与左右辅弼密议谋夺会主之位……” “事情发生在何时?” “黄昏时分!” 小龙一听不对劲,彩云令主与二绝被杀在午前,怎会在黄昏盗符杀人?他的目光不期然地注视到潜龙手脸上,心想:真正要谋会主之位的可能是他,对了,他请老山羊去办事,可能办的就是这件事,奇怪的是老山羊怎会答应去干这事。 “你先走,本人马上赶去料理。” “是!”李三匆匆离去。 潜龙手朝小龙偏了偏头,道:“时辰已到,我们走!”摸出锭银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小二,够了么?” 小二走了过来,拿起银子一掂,道:“爷,太多了,一半足够!” 潜龙手道:“多的赏你!” 小二怔了怔,才哈下腰去,眉开眼笑地道:“爷,谢啦!谢啦,请宽坐,喝杯热茶。” 潜龙手离开座位:“免啦!” 小龙起身,跟着离座。 小二再次哈腰道:“两位走好,请多光顾。” 一幢深宅大院。 是天一会购置下来准备成立分舵的。 小龙和潜龙手甄一仁来到门前,此际正是起更时分,大门是关紧的。 小龙心里大为嘀咕,到底跟着潜龙手是在搅些什么?天一会的叛徒,可怕的人物,自己似乎已变成了工具,结果会是什么? 潜龙手低声叮咛道:“浪子,记住在路上跟你说的话,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你都要保持冷静,对你有极大的好处。” 小龙点头道:“在下不会忘记的。” 潜龙手上前扣动门环,有节奏的扣击,是暗号。 大门开启,应门的是李三。 “护法回来了,会主等得正急。” “有没有新的情况发生?” “没有,会主在大厅坐等。” “好,我马上去见会主。” “这位……”李三望着小龙。 “新进的好手,浪子小龙就是他。” “哦!” “我们目前正需要他!”说着,用手一推小龙道,“我们进去。” 穿过两进院落,来到灯火通明的大厅。 小龙目光穿进厅门,一看,心头为之大震,端坐在厅里的,赫然是在留香院为红杏主婚的贵妇人,红杏站在她身侧。 她就是天一会主? 想不到天一会的主人会是个女的。 小龙想起了古塔小轿,红杏站在塔门外传话,当时就怀疑隐身塔里的可能是女人,果然是猜对了。 跨入大厅门,小龙随在潜龙手的身后,他深望了红杏一眼,红杏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只脸皮子抽了抽。 “参见会主!”潜龙手施了一礼。 “你带了浪子来?”贵妇人冷电般的目芒直照在小龙面上。 小龙力持镇定,他想象得到,能当一会之主的人物,绝非等闲。 “见过会主!”小龙深深抱拳。 “浪子,你诚心加入本会?” “是的!” “你大概已经知道本会发生了非常变故?” “知道一点点。” “很好,目前本会需要你效力,改日再为你正式行授职之礼,从此刻起,你算是本会一员。” “是!” 贵妇人姿色是上等,但此刻她的脸色相当难看。 “坐下再谈!”贵妇人抬了抬手。 潜龙手躬了躬身,示意小龙同在侧方落座。 “请问会主作了什么措施?”潜龙手凝重地问。 “本座已飞讯总坛,下令留守弟子尽量顺从叛逆。”话锋顿了顿,似乎在抑制内心的冲动,“霍总管已经带领六大使者上路,我们立即启程,希望能在叛徒未抵总舵之前赶上。” 小龙明白,霍总管指的就是胭脂狼霍香。 “实在想不到……会主倚为心腹的人会谋叛。”潜龙手摇摇头,“能追上就可以粉碎他们的阴谋。” “本座……要以最严厉的手段制裁叛逆。” “那是当然的。” “浪子,你真的肯为本会效力?”那目光锐利得似要刺穿人的心。 “是!”小龙欠了欠身。 “回总舵之后,你便可以接掌令之职。” 这是极高的职位,小龙下意识地心头一动,但他非常清楚,潜龙手的阴谋正在进行。 “谢会主,在下不敢当此重职。” “不必谦逊,本座相信目力还不差,不会看错人的。”说完,转注潜龙手道,“甄护法,准备动身如何?” “禀会主,在下有话禀陈。” “上了路再说吧!” “不,非常重要,得立即禀陈会主。” “说吧!”贵妇人皱了皱眉。 红杏望向潜龙手,眼色很怪异,小龙注意到了,他知道红杏与潜龙手是一路的人,她和他可能要采取什么行动,去追彩云令主一行根本是句空话。 该采取什么样的立场,这是小龙眼前必须考虑的问题,他讨厌红杏的奸猾,他恨潜龙手的狡诈,不管怎么样,天一会主是受害的一方。 同情弱者是人性的弱点,虽属弱点,严格地来说,是正义感的反射作用,小龙在骤然之间作了决定,必要时他要对邪恶不义之徒施以惩罚。 思想有了定规,情绪便稳定了。 他冷眼旁观。 “会主记得天一会开山立柜那一年秋天发生的事么?”潜龙手沉缓开口。 “发生的事多了,谁记得是哪一件?” “是件极不寻常的事。” “护法新加入本会不久,怎知道十七八年前本会发生过的事?” 贵妇人挑起了眉毛。 “属下是听人说的。” “好,你说下去。” “那年掌令‘彩云令主’接受会主的邀请加盟天一会,共襄武林天下归一统的大业……” “甄护法!”贵妇人打断了潜龙手的话,“你要说什么就长言短叙吧,我们时间不多。” “好的,会主记得罗秀才和万妙女夫妻的公案么?” 贵妇人脸色大变。 红杏也脸色大变。 “怎么会提到陈年旧事?” “事已陈旧,但事却未了。” “甄护法,你提这……” “会主请平心静气地听下去,因为属下要禀陈的与会主有切身的利害关系,属下不能隐忍不报。” “唔!” “罗秀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万妙女是江湖绝色,掌令好色成性,杀了罗秀才,霸占了他的妻子万妙女……” 贵妇人站了起来,随即又坐下,脸色已呈铁青。 潜龙手从容不迫地接下去:“听说万妙女死得很惨,是会主下令手下十名壮汉,把她轮暴致死的。” 贵妇人双目暴睁。 红杏改变位置,站到贵妇人身后,脸色变得很可怕。 小龙也下意识地热血翻涌。 “甄护法,你提这旧事目的何在?” 目芒像刀,直射在潜龙手脸上。 “属下是传述听到的话,请会主不要动气。” “你听谁说的?” “万妙女的亲生女儿。” “什么?”贵妇人虎地站起身,把座椅踢开一边,“万妙女还有女儿?” “是的,当年幸免于劫,由善心人养大,她誓言要为父母报仇。” “她人在何处?” 贵妇人的脸,微见抽搐。 潜龙手站起身。 小龙也跟着站起。 红杏的两眼突露凶光,手一扬。 小龙连想都不想,大喝一声:“住手!”一个侧旋,右掌劈了出去。 贵妇人电闪般离开。 红杏被掌力震得一个踉跄,手中紧捏着亮晃晃的匕首,脸色一片煞白。 小龙的剑已掣在手中。 红杏朝贵妇人扑去。 小龙长剑横出,把红杏硬生生地迫开。 “浪子,你疯了!” 潜龙手厉吼一声,长剑也告出鞘,两眼睁得滚圆。 七八名大汉奔到厅门外,一看情势,迷茫地怔住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贵妇人从大厅侧门掠走。 潜龙手飞身截阻,但却被小龙拦住。 贵妇人身影消失。 红杏厉叫一声,扑击小龙。 小龙没出剑,闪了开去。 厅门外的七八名大汉呆若木鸡。 “小龙,你是不是发了疯?” 潜龙手浑身发抖。 “我很正常!”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最恨用卑鄙的手段杀人。” “你没听我刚才说的?” “……”小龙无言以对。 他是想起了彩云令主被杀的情景而义愤出手,他不愿自己被利用作工具。 “红杏是为了报不共戴天之仇,你这一搅,使她的苦心化为流水,纵走了女魔……” 潜龙手激动得说不下去。 “浪子,我恨死你!” 红杏咬牙切齿,眸子像要喷出血来。 “我浪子最恨被人利用!” “你是非不明,黑白不分,你……” 潜龙手怒气冲天,剑扬了起来。 小龙也取了姿势,他深知潜龙手的功力,如果要动上手,将是一场生死之斗。 “嗨!”潜龙手跺跺脚,收回了剑,“浪子,我早交代过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要冷静……”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小龙毫不示弱。 红杏流下了泪水。 小龙已然感觉自己出手太孟浪,照刚才潜龙手所说的故事,天一会主是该死,但他不想认错。 “浪子,你曾经遭受过灭门之痛,苦心孤诣地报仇雪恨,你难道不同情红杏的遭遇?” “……”小龙瞪着潜龙手,心想: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过去,是听了江湖的传说么? “浪子,太行女这一免脱,再要找她难了。” “太行女?” “不错,天一会的会主,天下最淫毒的女人。”说完转向厅门大喝道,“你们不快滚等死么?” 七八名大汉互望了一眼,转身奔离。 “浪子!”潜龙手接下去又道,“你是否还认为你做得对?” “……”小龙不作声。 就事而论,他是错了,但在他的潜意识中,他最大的目的是得到万年龙骨,照目前的情势判断,这目的必须从天一会身上达到,所以他不愿意她死。 “浪子,仇报不成,我……死不瞑目!”红杏呜咽起来,“你……你为什么要……帮助她?” “我没帮助她。” 小龙咬紧牙。 “那你……” “我有目的!” “什么目的?” “等我逮到她就会告诉你!” 小龙说完转身朝外疾掠而去,快如深宵的蝙蝠。 没人追他。 潜龙手望着频挥痛泪的红杏。 “红杏,我该喊你一声罗姑娘,这事不能怪浪子,我也有错。” “为什么?” 红杏拭了拭泪痕。 “如果我事先坦白告诉他这项行动,使他心理上有了准备,就不会发生这样的后果。” “他说……他有目的……” “对,我知道他的目的。” “什么目的?” “这……”潜龙手深深地想,好半晌才开口道,“告诉你也无妨,他一直搅和在天一会谋宝的漩涡中,是为了求取一样东西,用来治一个人的绝症。” “哦!什么东西!” 红杏睁大眼望着潜龙手。 “万年龙骨!” “什么?万年龙骨?” 红杏上前两步。 “是的,对需要的人来说,是无价之宝。” 潜龙手也感觉出红杏的神情有异。 “这与天一会主何干?” “关系太大了。” “怎么说?” “据传言,三十年前有一批宝物在长安出土,其中便有万年龙骨这东西……” “唔!” 红杏的双眼放光。 “那批宝物分别由三个人得到……”潜龙手话锋顿住,到各门边张了一眼,又回到原地,“你应该早已知道,一个是大汉镖局的局主尤三贵,再就是第二个遭殃的中州豪客郭永泰,第三个是化身彩云令主的三星手鲍天成,这三个得主先后死亡,东西自然是落在天一会主的手中,所以他……” “我明白了,他想从天一会主身上找东西?” “一点不错。” “完全错了!” “这……怎么说?” 潜龙手大感意外。 “东西如果在鲍天成手上,便不会发生两次谋宝杀人的公案。” “为什么?” “这事的内幕是已死的首座使者井江透露的,鲍天成与会主太行女是同属一类的邪恶人物,物以类聚,一拍即合,表面上是会主与掌令,实际上是夫妻关系……” “这我从令堂被害的事件上早已判断出来,鲍天成好色而不知厌足,见了有姿色的女人便打主意,而太行女本身淫荡,却又妒心极重,所以……”潜龙手说到这里止住,他怕触痛红杏的伤心处,停了停,转口道,请说下去。“鲍天成不知在哪里求到一个丹方,据说可以延年益寿,而这丹方的主药便是万年化骨……”“我知道了,如果东西在他手上,便不会发生这两次血腥事件……” “对!” “这么说,东西已落在太行女的手中?” “没有!” “没有?”潜龙手惊声反问,“那怎么可能,三人之中,必有一人,难道东西早易了主?” “东西易主没错。” “谁得到?” 红杏定睛望着潜龙手,久久才开口道:“阁下投入天一会,难道也是为了这个?” “我不否认!” 潜龙手点头承认。 “甄大侠,我观在不必再称你护法了,东西的下落我知道,但必须等到太行女伏诛之后我才公开。” 潜龙手默然。 红杏不安地望着潜龙手。 “你阁下不至于动武迫我说出来吧?” “绝对不会,自从我发现你跟老山羊他们有联络的秘密,你坦白告诉我是为了报血仇之后,我就下定决心要助你完成心愿。” “我再谢谢你!” 红杏福了福。 “不必!”潜龙手摆摆手,又道,“我们先搜索现场,然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好!” 两人开始搜索。 漆黑的夜。 小龙并没走远,他在距大宅院半里之处徘徊。 他已经把整个的事情冷静地想了一遍,他觉得对不起红杏。以前对她有误解和不谅,同时也感到自己太自私,只为自己打算,破坏了红杏的大事。如果能逮到天一会主太行女,双方的目的都可以达到。但何处去追太行女呢?她这一免脱,当然不会再在附近停留。潜龙手要老山羊盗取天一会的信符,放出了彩云令主和江湖双绝叛变的烟幕,照理而论,太行女必已抄近路奔赶汾阳总舵无疑。迢迢千里的路途,并非指日可达,如果认真追赶,也许能在中途截到。 经过一番考虑之后,小龙决心兼程抄近路去追天一会主。 孑然一身,别无挂碍,想走便走。 奔出了里许,忽然发现前道的小桥头似有人影晃动。 在目前情况下,他不能无所警觉,远远刹住奔势,然后借林木掩护,悄然迫了过去。 从形影判断,桥头上站立的是三个女人。 再迫近,运足目力观察,全身的肌肉突然收紧。 他首先认出的是天一会主太行女,跟她面对的是胭脂狼霍香,另一个看不清面目,不知道是谁。 胭脂狼奉命率六大使者赶回总舵,怎么又回了头! “霍总管,你得到的消息绝对正确?” 天一会主的声音带着激动。 “绝对正确,不然属下不会半途折回来。” 胭脂狼回答。 什么消息,小龙无从想象,他在盘算应该采取什么行动才能制住天一会主。 “令妹的功力如何?” “跟属下相差无几!” 原来那在旁边的,是胭脂狼的妹妹。 “但我们仍然无法稳操胜算,潜龙手的剑法太高强,连本座都不是他的对手。” “属下想到一个人……” “谁?” “浪子!” 小龙心头一震,屏息着再听下去。 “浪子……他还没正式入会,保证他肯效忠本座么?” 天一会主抬头望了望天。 “会主不是说刚才是他出手援助会主脱身的么?” “唔!” “他既然这样做,显示他有意效力,同时他的行为足已成为潜龙手的死敌,说不定他们双方仍在拼生死,也说不定两败俱伤……” “对,本座没考虑到这一点,现在……霍总管,你说该怎么办?” “属下先潜回一探,会主请在此地稍侯!” “好!事不宜迟,你马上去查探,本座跟令妹随后慢慢跟进,中途会合,可以争取时间。” “那属下立刻行动。” 机会,天从人愿的机会。 小龙心喜万分,他毫不犹豫地悄然后退,到适当距离,发足电奔。 他必须在胭脂狼之前赶到那宅院。 小龙刚刚赶到,潜龙手与红杏正步出大门。 双方照面,停住。 “快!我们回大厅去。” 小龙迫不及待。 “回大厅?”潜龙手不解。 “做什么?”红杏也很纳闷。 “天赐良机,太行女即将回头,先进去再说。” “噢!” 红杏一听,噢出了声。 三人急急返回厅里。 “快!我们摆出拼生死的态势。” 说着,拔出了剑,亮开架势。 潜龙手也亮剑占位,做成对峙之局。 红杏手持利匕,作出随时准备突击的样子。 “怎么回事?”潜龙手问。 “在下在外面桥头,碰上了太行女和胭脂狼姐妹……” “什么,胭脂狼姐妹?”红杏插嘴问。 “是不错!” “胭脂狼那来的妹妹?” “这……” “快说你的,别管什么姐姐妹妹。” 潜龙手接回话题,他似乎也被小龙的神态感染了紧张。 “她们判断我们已成死敌,要胭脂狼先潜回察看,太行女和另一个女的随后跟来。” “啊!太好了!” “胭脂狼马上会到,你阁下快装出力拼后不济的样子……” “来不及了!” 小龙一愕,目光扫处,呼吸为主一窒,胭脂狼已站在厅门之外,她来得太快了。 红杏激动地道:“知道了,你去办你的事!” 胭脂狼笑了笑,转身隐去。 小龙惊震无比,看样子胭脂狼也是他们一路,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潜龙手点点头,道:“来,演戏吧!” 双方恢复交手对峙之势。 潜龙手在喘息。 小龙也开始胸部起伏。 要你一寸一寸地死。 “格格格格……” 太行女笑了起来。 “呀!”栗吼声中,小龙攻出一剑,用的是绝招杀手,十成真力,他知道潜龙手会毫无问题地接下。 剑芒暴闪,金铁交鸣,双方弹退数尺。 小龙正好退到太行女的侧方。 何青菁持剑近迫。 “你先上路!”小龙向何青菁大喝一声。 手中剑划出,中途闪电变势,扫向太行女。 “你……”太行女做梦也想不到小龙会对她下手。但身为一会之主,应变的能力是非常人所及的,你字号中,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划了开去,双手突然扬起。 “浪子,快闪!”胭脂狼急叫一声,弹身出剑,电攻太行女侧背。 小龙剑已再度递出,闻警之下,本能地斜里一闪。 同一时间,一蓬银芒射过。 “嗤嗤……”声中,厅壁上现出了一个北斗七星,是钢针排成的。 “你敢!”太行女厉哼一声,移形换位,避开了胭脂狼的一击。 小龙毫不迟滞地出剑疾攻。 太行女飞起一脚,身旁的座椅凌空迎向小龙的剑。 “哗啦!”声中,木椅被劈碎,散了一地的木屑。 太行女射向厅门。 “回去!”潜龙手早防到她这一着,恰到好处地横剑拦截。 太行女刹势回踪。 何青菁长剑挥出,正好迎上太行女回纵的身躯。 “呀!”地一声厉叫,太行女挨了一剑,朝侧里跄开,红杏早已蓄势待发,当然不会错过这机会,闪电般向前一扑。 惨哼再传,红杏的匕首刺入太行女的右肋。 场面在刹那间静止。 太行女面目凄厉如鬼,身躯摇摇欲倒。 何青菁举步前迫。 “你们……你们……”太行女嘶声厉叫。 何青菁的剑刺入太行女的心口。 太行女的身躯一挺,口里喷出血沫。 “爹!娘!看你们的女儿……” 红杏拔出匕首,一手抓住太行女的胳膊,疯狂地朝她身上猛扎。 血,使太行女身上的贵妇装更加鲜艳。 何青菁收剑。 红杏松手。 红杏和何青菁都是满面泪痕,两个女子,都遂了诛仇之愿。 小龙也是狠角色,但这场面使他心头冒寒,他转过头,壁上的北斗七星耀眼生花,他不自禁地自语出声:“鬼箭!” 井江的拿手暗器,但比之太行女差远了。 胭脂狼走近小龙。 “浪子,我代红杏送你件礼物!” “礼物?” “不错,你苦苦寻找的东西!” 说着,转身出厅门,片刻回转,手中持了一个布包。 “这是什么?”小龙茫然。 “万年龙骨!” “啊!这……”小龙连退两步,瞪视着胭脂狼,“芳驾……怎么知道在下追求……”他激动得发抖。 “你在客店中曾对二斗子和郭家少夫人透露过。” “啊!” “这算是红杏对你的一点心意!”说完递过。 小龙伸出颤抖的手接过,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回头一看,栗声道:“红杏呢?” “她怕跟你说再见,她走了!” “她……她……” 小龙想追。 “浪子!”胭脂狼伸手拦住,“你不必去追她,以后也不必去找她!” “这……为什么?” 小龙的心在剧跳。 “她一直为报亲仇而奔波,从没留心过任何男人,但她爱上了你,可是……”胭脂狼凄清地一笑,“你们无缘,你早已属于另一个女人,所以,她走了,她曾说,她对你的一片心意,是镜中花,水中月,有形而无质,最后一切归于虚幻。” 小龙全身发了麻,脑海顿呈一片空白,眼帘模糊了。仿佛红杏那娇巧的美丽影子,就在眼前晃动,他喃喃地呛着:“镜中花,水中月……” 久久,他才从幻灭的悲哀中回过神来。 “芳驾……跟红杏是什么关系?” “同门,她是我们的小师妹,我们全为她的仇而全力以赴。” “你们……” “对,老山羊、二斗子,我……” 小龙茫然转目,太行女的尸体浸在血泊中,何青菁的面影浸在泪水中,不见了潜龙手。 “潜龙手,他……” “他代你送红杏!” 小龙忘其所以地冲出厅门,穿过院子,出中门,到了外院。 一个人影孤独地站在院中央,是潜龙手,背向这边。 小龙快速地移到他身后。 “阁下!” “唔!” “红杏……她人呢?” “走了!” 小龙一听潜龙手的声音不对,惊震地退后一步。 潜龙手缓缓回身。 “啊!”小龙失声惊叫。 潜龙手,赫然是他的胞兄武大龙,衣着仍旧,面目已恢复了原形。 他本来知道大哥的易容之术精妙,但想不到神奇到这种地步,竟然连声音都毫无破绽。 “大哥,你……”他相当激动。 “兄弟,事情算结束了,苦心没白费。” “大哥怎不早告诉……” “以防万一失误,这样最好。” “大哥怎会也赶了来?” “你留书出走,为了小威的病,我这身为人父的,能袖手么?” “……”小龙默然。 “兄弟,忘了红杏吧!” “……”小龙仍是默然。 “你不能辜负巧巧!” “唉!”小龙深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镜中花,水中月!” “兄弟,我们该到水仙宫,这也是刻不容缓的大事。” 小龙两眼望着空处,没有反应。 “兄弟!”大龙上前,一只手搭上小龙的肩头,“天下间惟‘情’之一字最难抛舍,大哥我非常了解你现在的感受……” “大哥!”小龙凄苦地笑笑。 “我们到水仙宫,你该想到巧巧这些日子来是什么样的心情?” 小龙深深点了下头。 第十三章 不测风云 旦夕祸患 风高浪急,猛烈地撞击着石矶,水雾喷向半空,然后像暴雨般洒下,洒湿了矶上的瓦砾乱石。 这些瓦砾乱石,是江神庙的的残骸。 小龙兄弟俩遥对石矶僵立着,似乎也化成了石像。 他俩在凭吊被毁的江神庙么?不,问题不在江神庙本身,而是石矶腹内的水仙宫,江神庙是水仙宫的出入口,庙被毁,象征着水仙宫也已遭劫,因为它已被埋在瓦砾乱石之下。 “大哥!”小龙开了口,声音是激越的,“谁能毁得了水仙宫?” “我也是这么想,谁能毁得了水仙宫,凭水仙宫主人,封姥姥和余巧巧,放眼江湖,能有几个是她们的对手?何况还有那些一流身手的弟子……”大龙的腔调有些僵硬。 “水仙宫别无出口?” “没有,三个出人口都在庙里。” “巧巧……她们的命运如何?” “无从想象。” 小龙默然,他的脑海由爆炸般进入昏乱,兄弟俩得到了万年龙骨之后,顺道来水仙宫求亲的,想不到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做梦也估不到的变故,面对这番惨象,何处去寻答案? 小龙跟余巧巧好事多磨,而现在,却是生死两茫茫。 “大哥,你回太原去吧,大嫂一定望眼欲穿了,带龙骨回去,救治小威要紧。”小龙已打定了主意。 “你呢?”一向机智百出的大龙,显然也没了主意。 “我要找到答案。” “这个……我们得从长计议。” “没什么好计议的了,你回家,我留下,誓要求个水落石出,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从何计议起?” “嗨!”大龙顿了顿脚,“兄弟,那也好,我会尽快地赶来。” “那倒无所谓,大哥,你去吧!” “好,我走,愿不久再见。” “大哥你请!” 大龙又“嗨!”了一声,重重地拍了拍小龙的肩膀:“兄弟,一切小心,处处谨慎,目前可以想象得到,我们将要面对的,是最可怕的敌人。”说完,呆望了小龙片刻,依依地转身举步。 小龙仍木立着,江风吹得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他刚从一个恶梦中苏醒,又进入一个梦境,与余巧巧同圆好梦的希望已告破灭。 他心里只盘旋着一个问题,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毁得了水仙宫? 想归想,即使你一万个不愿意,事实终归是事实,水仙宫已埋在乱石之下。既然水仙宫的三个出口都开在江神庙里,那水仙宫里的人纵不被杀也已被活埋,而水仙宫是在石矶腹中,这一被毁,江水便会从裂隙灌入,水仙宫无疑已成了水晶宫。 江水无情,顽石无知,伤心绝望的是活着的人。 风停了,浪静了,整个石矶像经过暴风雨的洗礼,在夕阳映照下闪闪发光。 江神是这一带靠江吃饭的人们膜拜的对象,庙被毁,最关切的应该是他们,说不定有目击者,至低限度可探到一些蛛丝马。 小龙想起几年前,兄长大龙以铁脚的身份出现时,与江湖郎中方有道共住过的渔村,渔村离这里并不太远,是最好的查访对象。 于是,他离开江神庙废墟,顺流奔去。 渔村,风物依旧,低矮的房子散列着。 小龙径直走向当年江湖郎中住过的屋子,他清楚地记得屋子紧贴着岩壁,岩壁中另有洞天,天斩门女少主宋文娟曾被藏在石室中,现在,这屋子谁属呢? 从前,江湖郎中豢养的老黄狗也不见出现,看来不是死便是成了丧家之犬。 渐行渐近。 小龙忽然感觉空气似乎不对。 现在是黄昏时分,不见灯火,不见炊烟,也不见有人走动,静寂得像个死村子。 他停下脚步,仔细观察,江边也不见渔舟的影子,看样子真的成了个没人住的死村子。 如非发生非常变故,渔民们是不会随便迁徙的。 小龙的心收紧了,他想,这也许与水仙宫被毁的公案有关。 他重新挪动脚步,目标仍是当年江湖郎中和孔大郎住过的屋子。 到了。 “咯吱!”木板门在风中开阖,门槛边长满了野草,堂屋里漆黑一片,想象中当然是蛛网尘封。 小龙站在门槛外,逼近看,堂屋里的情况依稀可辨,木桌木凳边还是老样子,两只硕大的老鼠在桌脚边追逐,似乎不知道有不速之客光临。 人,有一种恋旧的心理,小龙跨了进去。 两只大老鼠立时窜逃无踪。 灯台横倒桌上,灯碗斜在一边,连灯蕊都没有,想燃灯照亮当然是不可能。 江风很大,朝堂屋里直灌。 小龙感到一阵莫明的空虚,小小的渔村,也显示了人事的沧桑。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由于堂屋里没燃灯,而外面有天光,相形之下,变成了里暗外明。 小龙手扶桌角坐了下来,脑海里由麻木而呈一片空白,该想的太多而无从想起,结果变成了什么都不想,整个身心全沉浸在黑暗里。 二条人影出现在门外,借着天光,可以看出是个女的,从苗条的身影判断,是个少女。 小龙心中一动,从迷茫中醒转。 此时此地,怎会有少女来临? 少女对着堂屋门跪了下去,上身直挺着再也不动。 这情况的确令人骇异,她何以下跪?拜的是什么?小龙忍不住站起身,走到门边,近看,比较清晰,是个少女没错,寒星般的眸子,显示她并非普通女子,而是具有相当功力的人物。 小龙现身,少女并无惊异的表现,除了眸光闪动了一下之外,仍跪着没动。 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小龙跨出堂屋门,站到距少女三步的地方。 “姑娘这是做什么?”小龙忍不住开口问。 “求公子仗义拔刀!”少女的声音很悦耳,娇脆动人,使人听声音就知道必定是个美人。 “什么?”小龙惊叫起来,听她口气分明是冲着自己而来,这就不可思议了,彼此素昧生平,同时她又如何知道自己在这小屋里,见门就下跪? “求公子仗义相助!”少女又说了一遍。 “姑娘知道在下是谁么?” “浪子小龙,武家二公子!”少女从容回答。 “啊!”小龙呼吸为之一窒,“姑娘叫什么?” “袁美玉!” “怎知在下的来历?又怎么会洞悉在下的行踪?” “受高人指点!” “高人,谁?”小龙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事实太玄也太邪门。 “那位高人是位隐者,不愿人知道他的来历,他指示小女子此时此刻,来到此地,必可遇到公子,如果诚意相求,公子不会拒绝。” 越说越离奇,教人无法相信。 “姑娘如果不把话说明,在下不会考虑。” “小女子身负奇九,除了公子别人无法为力。” “什么奇仇?” “小女子五岁时家破人亡……”袁美玉的声音突转凄哽,“距离现在正好十五年,最近才知道家父尚在人间,但陷在人间地狱里。” “噢!什么人间地狱?” “幽灵殿!” 小龙心头“咚!”地一震,幽灵殿这名称他曾听江湖人谈起过,但由于太神秘,传说也语焉不详,听听就过去了,现在这姓袁的少女再次提说,想来真有这门户,可是这女的来得太突兀,能相信么?她找上自己,说是高人指点,难保其中没蹊跷,这些年来,破死亡之珠、毁彩云令主,结的尽是可怕的仇家,加上水仙宫被毁,情况相当不单纯…… “起来说话好么?” “公子不答应,小女子不起来。” “在下没理由答应这无头公案。”小龙有拒绝的意思,他的确没理由应承。 “公子不愿相助?” “并非不愿,只是事出离奇。” “如果小女子再说明一点,公子便不觉得离奇。” “说说看?” “公子曾经面对江神庙废墟很久,显然对江神庙被毁十分关切……” 小龙两眼登时发亮,他正一筹莫展,对方就提到了江神庙,情况已现端倪。 “说下去!” “小女子与那位高人在暗中看得很清楚,所以那位高人才指点小女子向公子求助。” “为什么?”小龙的脸和心一样绷得很紧。 “因为毁江神庙的,很可能便是幽灵殿的人。” “何以见得?”小龙的两眼瞪得更大。 “据那位高人说,幽灵殿的人善用火药,一般江湖人办不到。” “江神庙……是被火药炸毁的?” “不错,两天前现场还飘着烟硝硫磺味。” “那江神庙被毁是在两天之前?” “应该是的。” “可有目击者?” “这不得而知。” “那位高人可曾提到对方炸毁江神庙的目的?”小龙这是旁敲侧击的试问法,他不愿主动提到水仙宫,因为水仙宫是个秘密门户。 “这倒没有!”袁美玉摇头。 “你起来吧!”小龙暗自咬咬牙。 “公子是答应相助小女子救父了?” “暂时算答应。” “谢公子!”袁美玉站起身来,这一起身,便显出她婷婷玉立,姿色的确不凡。 四目相对,默然了片刻。 “幽灵殿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江湖中恐怕没几人知道,得慢慢查探。” “那姑娘怎知令尊被困在幽灵殿?” “是一位逃出幽灵殿的前辈透露的。” “哦!那逃出幽灵殿的是谁?” “早年被一夜除名的红旗帮帮主。” “人呢?” “被对方跟踪追杀了。” “他怎会提到令尊?” “因为同难的都是有头脸的人物,家父是其中之一。”她回答得很自然,毫不阻滞。 “令尊是谁?”小龙追问不舍。 “薄有声名的御医袁震。” “哦!”小龙心头剧震,御医袁震在江湖道上是尽人皆知的人物,医道之高超,与神农老人齐名:“袁姑娘,我们目前该如何行动?” “尽力查访!” 小龙默然,尽力查访说来好听,在毫无线索可凭的情况下,何异大海捞针,如果幽灵殿的人不再有什么行动,查也无从查起,对方的额头上并没刻幽灵殿三个字,碰上了也不知道,但能不查么?非查不可,水仙宫被埋,余巧巧和水仙宫主人等生死不明,万一余巧巧她们已不幸被活埋,这血债非讨不可。 想到余巧巧,小龙的心便有被刀扎的感觉,两人已有夫妻之实,只差没正式拜花堂。 仰望夜空,他有一种漂浮怒海的感觉。 “二公子,请允许我追随在你身边!” “这……” “小女子流浪江湖多年,还有些朋友可以提供助力,同时小女子还略懂些江湖门槛,跟随在公子身边,多少能尽些心力。”她的语调非常诚恳。 “男女同道……不嫌惹人注目么?” “小女子可以改装!” “唔!”小龙委决不下,但算是勉强答应了。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小龙作了正反两方面的考虑—— 反的方面,初逢乍见,来路不明,很可能带条毒蛇在身边,随时有被噬的危险,她的故事难保不是胡编的,而所谓高人指点,可能也是一种假托,居心叵测。 正的方面,她能道出自己的来路,指出仇家,似乎不是假话,而她自诩熟悉江湖门槛,彼此互赖,行动上将会方便许多。 不管如何,得小心提防,注意观察,如果她是仇家的人,目的在消除与水仙宫有关的势力,只要发现破绽,未尝不可将机就计加以利用。 想到了这里,小龙的心豁然了。 “公子是真的答应了了”袁美玉像是不大放心,要把话扣牢。 “嗯!”小龙点点头。 袁美玉笑了,笑得很甜。 她这迷人的笑容,使小龙想起了娇美的红杏,红杏在知道了他与余巧巧之间的关系以后,自动引退,想起来不无怅然之感。 “公子,以后我们在一道的时间可能很长,人前眼目,定个称呼好么?” “定什么称呼?” “我称你二公子,你叫我小袁!” “小袁?”小龙感到好笑。 “二公子,明天起我就改男装,作你的跟班。”她说的一本正经。 “唔!这样是比较方便些。” “二公子!”她马上就叫得很热络,声音故意变粗了些,但仍不脱女儿腔,“我们先离开这儿吧,冷清得像坟场似的。” “对了,袁姑……” “二公子,你忘了从现在起要改称呼?” “哦!是,小袁,这渔村怎会全搬了家?” “是那位高人每户发给二百两银子要他们搬到别处去生活……” “为什么?” “江神庙被毁,定牵涉到什么江湖恩怨,以免无辜者受到池鱼之殃。” “一座行船打渔人家膜拜的神庙,怎会扯上江湖恩怨Y”小龙这话是脱口问出的,实际上他明白与水仙宫有关联,他不愿说出口,因为这叫袁美玉的女子还是问题人物,她口里的高人,更费人猜疑。 “这就不得而知了,江湖上许多事是诡谲莫测的。”袁美玉眨动着亮晶晶的眸子。 “现场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留下?” “有一样,但不能断定是否对方留下,是在石头缝隙里捡到的。” “什么东西?” “一个信牌,上面刻了一道怪符,不知道代表什么……”边说,边把东西塞到小龙手里,“二公子号称江湖浪子,必定见多识广,也许能瞧出端倪。” 小龙接过手来,是块三指大的小木牌子,上面隐现花纹,天太暗,看不清楚,但是一面江湖帮派习用的信牌没有错。 “惭愧!我也看不出门道。” “二公子先收着吧,说不定会管用,如果以后我们发现持有同样信牌的人,事情便有眉目了。” “有道理!”小龙颇以袁美玉的话为然,想想又道,“照你所称的那位高人所作的判断,炸毁江神庙的可能是幽灵殿的人,只是根据幽灵殿的人擅长用火药这一点来推测,并没有任何佐证,也许……事实完全不是如此。” 当然,这推测必须用事实求证,但有个可疑的目标总算比完全摸黑的好! “嗯!我们走吧!” “走!” 两人离开了渔村。 日暖风和。 小龙与袁美玉走在通往函谷关的官道上。 袁美玉已经改扮男装,成了个令人侧目的俊仆,小龙是又生打扮,雄姿英发,主仆俩走在一道,有如绿叶红花,相得益彰。 一座供人歇脚的草亭呈现在路边。 “小袁。我们歇会吧!”小龙停步侧身。 “我正要这么说!”袁美玉笑了笑。 两人进了亭子。 “二公子,我到林子里去一下。” “做什么?” 袁美玉脸一红,尴尬地笑笑。 小龙立即醒悟过来,她一定是内急,要到林子里方便,虽说已改扮为男装,但毕竟还是女人。 “哦!去吧!” 袁美玉快步走进亭子后的林子,小龙望着她的背影,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两个女人的面影,一个是余巧巧,另一个是红杏,两个人跟他都有密切的关系,但似乎遥隔千里之外,他喟然一声长叹。 红杏的面影淡去,只剩下余巧巧,小龙的心开始跳荡,她是否还在人世,就此人神永隔了么?往事历历,一幕幕电映心头。 “谁毁了水仙宫?”小龙不自禁地栗叫出声。 “呀!”林子里传来袁美玉的惊叫。 小龙心弦一颤,毫不犹豫地飞身穿进林子,只见袁美王满面惊怖之色,木立在一丛矮树边,小龙逼近去一看,不由也“啊!”出了声。 树丛后面横陈着两具尸体,是两个行商打扮的中年汉子,死状很惨,被利刃切断了喉头,皮肉收缩,露出了被切的喉管,血迹已经凝固,判断被杀已在一个时辰以上。 “被杀的是什么人?”小龙脱口问。 “不知道,像是买卖的行商。” “谋财?” “也许是!”袁美玉口里漫应着,突地眸光一闪,道,“看,死者的颈子上……” 小龙定睛一看,死者的颈子上套着红绳子,上前伸手拉出来,惊声道:“信牌!” 绳子头上赫然吊着一块小木牌,跟在江神庙现场捡到的那块完全一模一样。这证明了死的是江湖人物,并非买卖行商,而且跟炸毁江神庙的人是一路的。 杀人者是谁? 这信符是什么帮派的标志? 小龙侧转身,另一具尸体脖子上也吊着同样的信牌。 “二公子,有眉目了!”袁美玉有些激动。 “什么眉目?” “我们可以从信牌追出对方的来历身份,死者跟炸毁江神庙的是一伙。” “嗯!可惜对方已不会开口。” “另外想办法证实。” “下手者杀人的目的何在呢?” “这是个问题!”袁美玉咬了咬下唇,“也许是对方的敌人所为,也许是他们自己人灭口。” “灭口不可能,没理由。” “那就是与对方敌对者下的手。” 不远处传来了轻微的穿枝拂叶之声。 小龙退后两步,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袁美玉也已觉察,目注同一方向。 不久,来人出现,小龙和袁美玉各自心头一紧,四只眼全直了。 现身的是个枯瘦的灰发老人,瘦得只剩皮包骨,一袭黑衫像是套在枯枝上,脸上尽是皱纹,活似风干的橘子皮,深陷的眸子里,没半点神采,肩头上搭了个大麻袋,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手里倒拖着一柄铁铲。 老人似乎无视于两人的存在,径直走到尸身前,干瘪的嘴皮子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抖抖肩头,麻袋滑落地上,喘了口气,蹲下身子,铁铲放在一边,伸手抚了抚尸体,点点头,将就坐了下去,慢吞吞从怀里取出了一把牛耳尖刀,从刀身放射的碧芒看来,刀子相当锋利。 他想干什么?这是小龙和袁美玉心里同样的问题。 老人端详了一下近身的尸体,牛耳尖刀在颈子上一划,头和身子分家,刀法准而纯熟,绝不亚于屠户切割猪羊,但这并不是死猪死羊,而是人。 小龙和袁美玉看得心颤胆寒。 小龙栗吼道:“你这是做什么?” 老人没答腔,连头都不抬一下,牛耳尖刀在肩臂相接处一划一切,一条手臂卸了下来。 袁美玉呻吟出了声,这是她生平未见的恐怖怪事。 小龙双目尽赤,大吼一声:“住手!”长剑出了鞘,咬牙到,“你不作声本人可要动剑了?” 老人我行我素,又卸下了一条手臂。 小龙上步、出剑,剑尖指上老人左上胸,没刺进去。 老人抬起头,像是昏昧的老眼,直望着小龙,有气无力地道:“干你什么事?” 小龙激动地道:“人死了还要受分尸之苦,你老小子到底是什么居心?” 老人翕动着干瘪的口唇道:“收尸埋骨,功德无量!”神情丝毫未变。 小龙道:“你这叫收尸埋骨?” 老人道:“各有方法不同,我老人家立下宏誓大愿,收埋无主尸骨,人老了,无力挖大坑,也没钱买棺材,切开了装成袋,只消一个土洞就可以完事,臭皮囊,无知无觉,只要不被野狗啃就是好事,何必大惊小怪?” 小龙啼笑皆非,喘了口大气道;“你是什么人?” 老人道:“善心人!” 小龙道:“名号?” 老人道:“就是善心人!” 袁美玉插口道:“毁尸动骨,这叫善心?” 老人侧瞄了一下道:“立意为善,就是善心,各人有各人的行善方法。” 小龙大喝道:“起来!” 老人翻了个白眼道:“你不能耽误老夫的正事!” 小龙心念一转,道:“人是不是你杀的?” “格格格格……”老人干笑了几声道,“善心人会杀人么?” 小龙道,“人是谁杀的?” 老人道:“你问老夫,老夫问谁?”顿了顿,又道,“老夫只管见尸就收,别的全不过问。” 小龙道:“被杀的是什么人?” 老人摇头道:“谁知道!”说完,刀尖又指向死者的腿胯。 小龙剑尖微微一颤,道:“要你起来,别再装蒜了,本人的剑一样可以把你大卸八块。” 老人“啊哟”了一声道:“这是什么话,死人与活人是不同的,对活人动刀就是杀人,天理不容。” 小龙愤极,手臂一扬,剑往前送,他并没杀老人之意,只想给他一个警戒,是以剑偏向左上…… 这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因为剑尖本来就抵在左上胸,所差的就是没刺进去,可是事实却大大出乎意料之外,这一刺竟然落了空,老人一骨碌翻到丈许之外,动作之奇、快,世无其匹,简直与幽灵鬼魅无异。 小龙一窒。 老人站起身来,凹陷的眸子里闪出一道异芒,但一闪即逝。 “好小子,你真的想杀人?” “本人最恨装猪吃相打哈哈。” “我老人家一向做事认真,谁跟你小子打哈哈?”老人连翻白眼。 “……”小龙瞪着眼,一肚子气,他头一次碰上这种难缠的人物。 “好吧,你小子既然爱管闲事,收尸的事交给你,我老人家不管了!”说完,抓起铁铲,转身朝林子里走去,看似缓慢,其实很快,眨眼便没了影子。 “小袁,对方什么来路?”小龙苦脸望向袁美玉。 “不知道!” “你不是说,你对江湖门槛很熟么?” “这……算是例外吧,善心人这名号从没听说过,也许是胡编的。”话锋一顿,又道,“迟早我会打听出来。” 沉默了片刻。 “目前最要紧的是查出信符的来路,如果证实信符是属于幽灵殿,你我的事便可合作一起来办。” “我会尽力查。” “照情况分析,对方仍在这一带活动,而现在多了个第三者,便是下手杀人的人,如果杀人的目的在灭口,那第三者的嫌疑便不可轻视了。”小龙边说边收了剑。 “我怀疑善心人很可能就是杀人者……” “什么理由?” “刀法纯熟,来路不明,他那把牛耳尖刀能解尸当然也能割活人的脖子。” “对,有道理。”小龙深深点头,又皱起眉头道,“可是,……他杀人解尸的目的何在呢?”这句话等于自己问自己,他明知这本是个谜。 衰美玉轻摇着头,她没话说。 “当然,这只是猜想,善心人不一定就是杀人凶手。”小龙自我解嘲,“小袁,我们把尸体埋了上路吧!” “还要埋人?”袁美玉挑了挑眉。 “不管死者是什么身份,不能任其曝尸荒野,狼啃狗拖,快找地方。” 袁美玉吐口气,在林子里兜了个圈子,踅回原地。 “二公子,那边有个现成的土坑,坑边堆的是新土,想来是善心人挖了准备埋尸的。”用手指了指方位。 “哦!那好,可以省许多力气!” 小龙动手把被善心人切割下的头手装进麻袋,然后倒拖残尸,朝袁美玉所指方位走去。袁美玉也拖着另一具尸体跟上。 林深处果然有个土坑,看样子是半现成半由人挖的,毫不费力地便料理完毕。 “呼噜!呼噜……”一个古怪的声音突然传来,像人睡熟了在打鼾,又像患了气喘病的人喉咙在抽痰,太怪,荒郊野林,怎会有这种声音? 小龙首先听到,昂起了头,侧耳细听。 袁美玉也听到了。 “二公子,这是什么声音?” “谁知道!” “好像不是人发出的声音?” “大白天里,野物会出现么?” “声音好像不远……”袁美玉转动目光,又侧耳听了听,“我去瞧瞧!”说着,循声朝林深处走去。 小龙紧跟在后面走去。 袁美玉停在一蓬半枯的荆棘边,林深树密,荆丛野草枯枝纠结在一起,令人有举步维艰之感。 小龙也走到了。 怪声就在咫尺之内,但什么也没发现。 “怪事,声音是哪里发出的?”袁美玉皱了皱眉头,不断用目光搜索。 小龙静静地听,突然手指密得如窝棚的荆丛道:“就在这里面。” 袁美玉有些紧张地道,“不会是什么怪物吧?” 小龙拔出长剑,踏前两步,扫开荆丛。 “呀!”袁美玉惊叫了一声:“是什么东西?” 荆丛中露出一堆毛茸茸的长毛。 小龙用剑扫挑了几下。 袁美玉惊声道:“是个人,还是女的!” 小龙用脚踢开扫断的荆棘,定睛一看,脸色为之一变,躺在荆丛里的,赫然是个中年妇人,颈间在冒血沫,血沫冒一下,便是一声“呼噜”! “二公子,这……怎么回事?” “喉管被割开了一半,还没断气!” 妇人两眼暴睁着,已然失了神。 “二公子,看样子……凶手是同一个人,与杀外边那两名汉子的是同一手法。” “嗯!不错,利刃割喉!” “二公子,她……还有救么?” “喉管已被切开,神仙恐怕也无能为力了!” “现场只出现过善心人……” “依我看,这女人是跟外面两个男的同时遇害的,她没有当场毙命,躲进了刺窝中,但还是逃不过死劫,伤得太重了。” “会是一伙么?” “我看……”小龙踏步弓身,伸手在妇人颈间一探,拉出了一面信符,同样是用红绳子吊着,顺手扯了下来,直起身道:“不错,是一窝子的。” “凶手会是善心人么?” “很难说,反正他嫌疑最重。” 妇人已不再抽血沫,颈间积了红红的一堆血,只鼻翼还在微微颤动。 “可惜,无法再问她话。”袁美玉摇头。 “她断气了!”小龙望着那妇人,“小袁,搜搜她身上,看能不能找到别的线索。”男女有别,虽然是死人,他一样有所顾忌。 袁美玉上前,在妇人身上仔细摸索,手指触到一样东西,抓出来一看,是个布团,好奇地拉平一看,是一小块衣襟布,上面有几个歪斜的字迹,已不大能辨认,看了看?递给小龙。 小龙接过一看,念道,“趁机……脱……狱!” “脱狱?难道是逃犯?”袁美玉双眸大张。 “是逃犯没错,但不是官府的犯人,死者挂着颈牌,分明是江湖人。” “某一帮派的逃犯?” “对!” “这么说,是被对方追杀的?” “大概不会错。” “该是什么帮派呢?” “答案在信牌上,只要能查出信牌来路,真相便可大白。”小龙再端详了布片一眼,“是用锅烟子写的!” “二公子,我猜想……” “你猜想什么?” “很可能是幽灵殿的逃犯。” “何以见得?” “据当年逃离幽灵殿的红旗帮帮主透露,幽灵殿是人间地狱,囚禁了不少武林人。” “照这情形看来,幽灵殿应该就在这百里范围之内。”小龙轻点着头。 “是非常可能!”袁美玉深深点头,目光扫向妇人尸身道,“我们又得再一次善后。” “看来这麻烦免不了,动手吧!” 埋葬了妇人,两人准备离开密林。 “簌!簌!”是穿枝拂叶之声。 小龙偏了偏头,示意袁美玉隐蔽身形,密林里到处都可藏身,两人毫不费事地藏起身形。 簌簌之声时断时续,不久,一条人影出现,是个带剑的中年人,形容枯槁,颜色憔悴,满面惶急之色,像被追逐而受惊的兔子,左顾右盼,想找地方躲藏的样子。 这中年人是什么人,难道又是逃犯? 小龙和袁美玉藏身的树丛,距中年停身的地方约莫三四丈,从枝缝叶隙,可以把对方看得很清楚。 “罗老三,你能逃得了么?”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悠然传出。 中年人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全身一颤之后,身躯像忽然变矮,脸孔也在收缩,眸子里充满恐怖之色,瘫在当场,连动都不能动。 怕得要死只是句形容词,而现在这叫罗老三的中年汉子,真的是怕得要死。 那发话的是谁,竟然使他怕到这种程度? “罗老三,你是进门二十多年的老人了,为什么还打这种主意?”声音再度传出。 “我……我……没有……”罗老三像发了寒症,连舌头都在打抖。 “嘿嘿嘿嘿……”怪笑声中,一条人影出现在罗老三身后。 袁美玉用手拐碰了小龙一下。 那出现的是个三十不到的黑衣人,一脸阴残之色,最怪的是左边腮帮子上有一撮黑毛,不是天生的须髭,仿佛是故意粘上去的,看起来就更加可怖了。 “罗老三,转过身来!”黑毛怪人语冷如冰刀。 罗老三抖簌着,费了极大的劲才转过身去。 “您……您是八爷!” “嗯!罗老三,我问你,你为什么想要逃?” “我……没有” “哼!没有,那为什么不在指定的时间回去报到?”黑毛怪人斜起了眼,他每说一个字,脸上那撮黑毛便牵动了一下。 “八爷,这……是耽误了。” “废话少说,你们三男一女计划脱逃,早在被监视之中,那婆娘呢?她受伤免脱,逃不远的……” “我……不知道!”罗老三的脸孔完全变了形。 小龙心中一动,受伤的婆娘,指的定是刚才埋葬的妇人,黑衣人说,三男一女计划脱逃,加上外面喉管被割的两个男的,正好是四个。 “知不知道没关系,你们是合计行动的,应该走在一路,你的同伴在阴司路上恐怕已等得不耐烦了!” 罗老三两眼忽地发直,脸孔连连扭曲之后,突地一挺腰,拔出长剑,看样子是要情急拼命。 “哟!你居然还敢反抗?” “八号,你们这批刽子手……”八爷变成了八号。 “嘿嘿嘿嘿!”黑毛怪人发出一串令人心悸的冷笑。 “我不想再过非人的生活,死了倒好!”罗老三咬牙切齿。 “你还想活?哈哈哈哈!” “老子跟你这恶魔拼了!”长剑一敛,划了出去,从出剑的势子看来,罗老三的身手不弱。 黑毛怪人弹开数尺。 罗老三一击落空,略微稍滞,又一剑劈了出去,拚命的打法,气势颇为惊人。 黑毛怪人不退反进,不知用的是什么身法,竟然穿进了剑圈中。 “嗯!”…声短促的闷哼传出。 被称作八号的黑毛怪人后退,罗老三长剑掉地,向后栽倒,脖子喷出血泉。 同样的死法,喉管被切断。 小龙双目尽赤,他已然明白黑毛怪人肘后藏刀,近身反腕横勒,身法和手法都是第一流的。 如果小龙及时现身阻止,罗老三便可以不死。 袁美玉呻吟了一声,用手推推小龙,“谜底可以在黑毛怪人身上揭晓。” 这一点小龙已经想到。 黑毛怪人踢了死者一脚,转身就待离开。 “站住!”小龙身法似电,喝声余音未落,人已到了黑毛怪人身后。 黑毛怪人回转身,以面相对,小龙看得极是清楚,黑毛怪人脸上的黑毛是天生的,但不类人的毛发,短而虬茸,像一般小动物的身毛,罕闻罕见的怪现象。 “你是什么人?”黑毛怪人狞视着小龙。 “浪子小龙!”小龙毫不隐讳。 “你……就是浪子小龙?”黑毛怪人似乎意外地吃了一惊,但随即平静下来。 “一点不错!” “你怎会在此地?” “路过!” “意欲何为?” “没什么,想知道朋友的身份来历。” “哈哈哈哈……”黑毛怪人大笑起来,像是突然听到了极可笑的笑话一般。 “这也好笑么?”小龙冷寂如故。 “非常好笑!” “噢!什么地方好笑?” “一个死定了的人,还要问东问西,难道不好笑么?”黑毛怪人说完,又补上了一个哈哈。 “在下倒是觉得一点也不好笑!”小龙抿了抿嘴,接着道,“在下敢打赌你会忙不迭地说出来。” “要试试看么?” “不是试,而是要证实。” “时间宝贵,别光说不练,来吧?”黑毛怪人扭动了一下身躯,右臂一曲一伸,在曲伸之间,可以隐约看到藏在肘后的森寒利刃。 黑毛怪人似是相当笃定,嘴角噙着一丝阴残的笑意,两眼斜睨着,等待小龙先出手的样子。 事实上已没有再犹豫的必要,小龙抖手刺出一剑,这一剑,用的是绝招,他存心一击中的,不容对方有任何反击或闪躲的余地。 黑毛怪人没反击,也没闪躲,他是无力反击,无法闪避了。 剑刺中左胸,不深,向下划,既然有心要留活口问供,当然不能深扎进胸膛。 “嗤!”地一声,外衣裂开尺长-道口,仅只是胸衣裂开,不见血,黑毛怪人神色不变。 小龙呼吸为之一窒,他自信这一划足可使对方皮开肉绽,重伤倒地,然而对方竟皮肉不损。 就在小龙一窒的瞬间,黑毛怪人侧身闪进,右手肘拐向小龙的咽喉,快如电闪。 “呀!”旁边发出一声惊呼,是袁美玉的声音。 小龙心胆俱寒,在间不容发的瞬间,硬生生扭开上半身,等黑毛怪人发现落空再次反勒时,小龙已弹开五尺,险极地避开了拐刀杀手。 换了别人,说什么也逃不过断喉之厄。 黑毛怪人脸色一变,挪步抢进。 袁美玉大叫一声:“下盘!” 小龙的反应几乎接近本能,划出的剑中途变势扫向黑毛怪人的下盘。 黑毛怪人的反应之快也着实惊人,抢进的身形倏然后掠,进退的速度同样敏捷。 小龙的剑术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进势不变,招式立改,在眨眼间横改八式,罩住了所有的部位与角度,-气势有如烈日当空,说是八式,只小龙心里明白,在外人看来只是一片涵盖极广的剑幕而已。 一声惨叫传处,剑幕收敛。 “嚓!”黑毛怪人的一条左臂掉在丈外的树丛里,血光迸现中,他半跪下去。 小龙斜扬的剑徐徐放落。 袁美玉从枝叶间现身出来。 黑毛怪人的脸孔扭曲得完全变了形。 小龙飞腿替对方点穴止血,他怕对方失血过多而死,就无法问口供了。 “朋友,现在还好笑么?” 黑毛怪人龇了龇牙,恶毒地瞪着小龙,全身因断臂之痛而簌簌抖个不住。 “现在交代来路?”小龙如刃目芒罩在对方脸上。 “做梦!”黑毛怪人咬牙切齿。 “你想受些活罪?” “你有什么手段可以全使出来,浪子,记住一句话,你会百倍偿还这笔帐的。” “那是另外一回事,现在要你答话。” “你小子办不到。” “那就试试看!”小龙抬起了剑。 “啊!”黑毛怪人口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右手抹向自己的咽喉。 “阻止他!”袁美玉急叫了一声。 来不及了,黑衣怪人的颈子已经冒红,他用割别人喉管的利刃自决了,半跪的躯体栽倒地面。 小龙的心也随之收缩,他早该防到对方有这一着的,一时大意,前功尽弃,现在活口已永远闭上了嘴。 袁美玉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二公子,我们失算了!”边说边跺了跺脚。 “想不到这怪物会来这一手!”小龙有些气沮。 “现在……怎么办?” “先搜搜他身上,看有什么线索,我……觉得很奇怪,那一剑为什么伤不了他?” “我已经看出来了。” “你看出什么?” “二公子没注意到么,对方胸衣裂口之下不是皮肉……”袁美玉望着死者。 “啊!”小龙倏有所悟,上前俯身,撕大了裂口,用指头敲击了几下,点头道,“铁片护胸,难怪我在运剑时感觉有硬物震手,当时没想到,这一着真绝。” “看,他脖子上也挂着红绳子。” “唔!”小龙用手捞出,赫然也是块与被杀者同样大小的信符,所不同的被杀者是木牌,而这怪人是铜牌。 “他们是一伙的已无疑问!”袁美玉声带激动。 小龙扯下铜符,直起身,审视那块铜符,上面一样刻着符篆,居中有个“八”字。 袁美玉也凑过来看看。 “八,对,罗老三先称他八爷,后来改叫他八号,这就是他的身份,可是……八什么呢?” “八号武土这一类的大概不会错。” “是什么门户呢?” “有了这信符,一定可以查出来。” “希望是幽灵殿!”袁美玉咬咬牙。 “我也希望如此!”小龙漫应了一声。 “现在算证实了善心人并非杀人凶手。” “嗯!不过,他那怪诞的行径仍然脱不了干系,肢解尸体收埋,太悖人情天理,对了……”小龙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两眼泛光。 “什么对了?” “找善心人,他一定知道死者的来历。” “有道理!”袁美玉大声应和。 “我又想到了件事……” “什么?” “我们隐身守候,看善心人会不会现身收尸。” “对,是个值得一试的办法。” 两人退离现场,再度隐起身形。 一个时辰过去,毫无动静。 日已西斜,叶隙漏下的光晕也成了斜的。 “小袁,你感觉饿么?” “哎呀!我已经忘了,二公子这一提,是有些耐不住,肚子都瘪了。” “我们走吧,这种事不可能一下子完成的。” “也好!” 函谷关。 客栈房间里。 小龙与袁美玉对坐吃喝,两餐并成一顿,桌子上的盘碟大半是空的。 灯光下,袁美玉酒后的酡颜相当动人,虽然她是男装,但在小龙眼里并没分别,她本来是女人。一男一女,很微妙地凑合在一起,因而气氛也是微妙的。 “二公子,今晚怎么睡法?”袁美玉忽然提出了这个很微妙的问题。 “你睡隔壁,我们不是开了两个房间么?” “我是说……如果同一个房,有事时可以商量,睡不着时可以聊聊天,当然,做仆人的打地铺。”她说得很自然,笑得也很自然。 不知她是不是有意挑逗,但小龙却下意识地心头一荡,他经验过类似的阵仗,红杏就曾使他几乎不能自持,他是男人,不是圣人。 “这样方便么?” “我不知道有什么不便,传说中的浪子小龙是个守礼的君子,真正的武土。”袁美玉慨乎而言,从表情上看不出她的居心何在。 “既然你这么信任我,咱们就睡一张床,又何必一个人打地铺?”小龙扬起了眉毛。 “二公子,是真的?”袁美玉也竖起了眉毛,红喷喷的脸颊似乎更红了。 “是你的主意,我不能拂你的美意,对不对?”小龙反问,像是很认真。 “好,就这么说定了!”袁美玉一厢情愿。 小龙笑笑,举杯饮了一口。 “咔!咔!”房门上响起了剥啄声。 “是谁,小二么?”小龙不经意地问。 “客人!”门外传回苍老的应声。 小龙和袁美玉齐齐心头一动,互望了一眼,彼此都在想,在这陌生的地方,怎会有客人到访? “请进,门没拴!”小龙两眼钉着房门。 房门被推开,一条人影抢进,反手关上门,用背抵着。小龙和袁美玉大惊意外,四只眼全直了。 不速而至的竟然是肢解尸体的善心人。 “两位觉得意外么?”善心人有气无力地问。 “阁下是来做好事的?”小龙立即定下心来,他原本就是要找善心人的,对方意外地找上门,毋宁说是件想不到的称心事。 “啊!啊!什么话,在闹市里是用不着老夫费力的!”善心人摇摇手。 “阁下有何见教!” “一回生,二回熟,我们在半路上已经打过交道,人有见面之情,老夫以朋友的身份拜访,可以么?”完全是打哈哈的诡异口吻。 “当然可以!”小龙心里有打算,并不反驳对方。 “可以叨扰一杯?”善心人咂了咂舌头。 “小意思;请坐!”抬了抬手,转向袁美玉道,“小袁,去吩咐小二再添些酒菜!” “是!”袁美玉起身离座。 “不必再破费,将就已经很不错了!”善心人上前不客气地在袁美玉的座位上落座,抓起袁美玉用过的筷子,用衣襟擦了擦,挪挪酒杯,龇牙笑了笑。 袁美玉皱起了眉头。 小龙示意袁美玉快去,然后替善心人斟了酒。 袁美玉出房。 “阁下不嫌的话,请!” “请!” 双方干了一杯,善心人不待劝,动了筷子。 小龙捺住性子,装出坦然的样子,其实心里相当窝囊,尤其善心人那副干枯古怪的形态,真教人恶心。 善心人自顾自地吃喝了一阵,才放下筷子,伸脖捶胸,清了清喉里的浓痰,精神像是振作了些,不再那么半死不活。 袁美玉自己端来了一个大拼盘,一壶酒,摆上桌,然后退到床沿。 “啊呀!小哥,老夫占了你的位置……” “不当事,我早已吃饱了。” “那……老夫就谢啦!” “好说!”袁美玉淡淡地回答。 第十四章 神秘之约 刀光剑影 善心人抓起刚拿来的酒壶,一手持杯,连干了三杯,放下壶,用衣袖擦去嘴角的酒渍,嘻嘻地笑了笑。 “浪子,你很够意思。” 小龙怔了怔,他记得自己没向对方报过名号。 “好说!”小龙力持镇定,淡淡地道,“阁下是怎么知道在下落脚这间店屋的?” “说起来一点也不稀奇,老夫投店在先,就住对面房,你主仆一进来老夫就已经注意到了。” “哦!”小龙无话可说,这是情理中事,不过,他不敢完全相信对方的说词,即使住同一家客店是巧合,自动上门拉交情可就不无可疑了,好在他早巳坚定要找对方查证信符的事,这一来倒是求之不得,当下举杯道:“难得的聚合,在下特敬一杯!” 善心人咧咧嘴,举杯一饮而尽,他喝酒倒是很爽快,如果他是年轻人,照这种表现,可列入豪客之流。 “在下有件事请教!”小龙试探着开口。 “请教不敢,什么问题?” “午间在林子里埋尸时,在下发现了样古怪的东西……”小龙故意不一口气说出来。 “哦!什么古怪东西?” “就是这个!”小龙掏出木质的信牌,亮在手中,两只眼在注意对方的反应,补上一句道,“是死者吊在脖子上的玩意。” 袁美玉的脸皮子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噢!”善心人脸上反应的是一种好奇之色,接过来,反复看了两遍,道,“江湖门派常用的信牌,这有什么古怪的?” 小龙微感失望,因为对方反应的太稀松。 “是算不得古怪!”小龙顺着对方的语气说,“不过,因为在下见闻不广,看不出来路,所以觉得古怪。” “唔!”善心人把牌子交还小龙。 “阁下能见告在下这牌子的来路么?” “老夫也看不出来!”善心人摇摇头。 “阁下真的看不出来?” “这类东西,江湖中多如牛毛,那一个门户高了兴都可以做了给弟子用,无法一一分辨。”善心人轻描淡写地一口推净。 “阁下是不愿说么?”袁美王忍不住接上腔。 善心人瞄了袁美玉一眼,悠悠地道:“非不愿也,是不知也!”说完,又转注小龙道,“浪子,你追究这东西的来历是为了什么?” “好奇而已!”小龙故作若无其事,话题一变道,“阁下收尸,先予肢解,这已违背善心二字,有什么特别的道理么?” “有,有,当然有!” “请问什么道理?” “这是老夫个人的道理,不一定要别人承认,只要老夫自认为有理,便是道理。”善心人一本正经地说下去,“当年老夫的恩师不幸客死他乡,连棺材都求不到,就是由一个自称好心人的如此埋葬。为了纪念先师,老夫可以同样方式行善,如果你认为残忍,老夫不想辩白,一句话,入土比曝尸来得好,尸体迟早会朽坏,棺木也同样会腐朽,何争于厚殓盛葬呢?” 这根本不是道理,是强词夺理的歪理,依人情道德来衡量,损毁尸体比杀死一个活人还来得严重。 小龙无意与对方争辩,但仍忍不住道:“希望阁下以后少发这种善心。” 善心人瞪眼道:“什么意思?” 小龙正色道:“人情天理所不许!” 善心人摇头道:“那是你的道理!” 小龙冷冷一笑道;“在下希望以后不再碰上阁下用这种方式收尸。” 善心人直着眼道:“老夫的规矩不能改。” 袁美玉淡淡地道,“劝人改过,善莫大焉,我家二公子也是善心之人,也有他行事的规矩。” 这句简单的话,暗示小龙会坚持原则,如果真的再碰上,双方非见真章不可。 善心人当然听得出袁美玉话中之意,但他没表示意见,仅只嘿嘿一笑。 气氛变得很尴尬。 “今晚阁下是客人,咱们不谈煞风景的事!”小龙举起了杯子。 “对,有道理!”善心人也举起了杯子。 双方喝干照杯。 就在此刻,房门敲响了三下,推开,进门的是店里的小二。 “小二,什么事?” “公子的大号是……浪子小龙?” “不错!”小龙错愕了一下。 “有人打信给公子!”说着,双手奉上一个信封。 “噢!”小龙心中一动,接过信封,撕开来,抽出信笺,半侧身,展开来看,眉心连皱之后,把信笺重新放回套里,转回身道:“是什么样的人送来的。” “一个年轻小伙子,只交代把信送给公子,别的没说什么就走了!”小二回答。 “好,谢谢你了!” “不敢当!”小二退了出去。 袁美玉怔怔地望着小龙,想问又不便开口的样子,因为有善心人在座。 善心人相当识相,立即抹嘴起身道:“叨扰了,时辰已经不早,明儿见!” “明儿见!”小龙当然不会再留客。 善心人拉门自去。 袁美玉迫不及待地道:“二公子,谁的信?” 小龙摇头道;“没署名,不知道是谁。” 袁美玉困惑地道:“信里说些什么?” 小龙道:“约我单独见面,说是有大事相谈。”地点是哪里小龙故意不说出来。 袁美玉道;“二公子准备去?” 小龙道:“当然要去,马上就走,你留在店里。” 袁美玉期期地道:“我想随二公子……” 小龙抬手道:“不成,对方指明要跟我单独见面,你还是留下。” 袁美玉皱眉道:“如果是个陷阱……” 小龙道:“我会留心的!”说完,抓起长剑,“小袁,你好好呆在店里,别有事时找不到人。” 袁美玉道;“约会的地点在哪里?” 小龙道:“信上没说,只说有人接引。”事实上他是不敢完全相信袁美玉,初逢乍识,只一天的时间,江湖人心的叵测他是深具痛苦经验的。 袁美玉不再开口,只苦着脸发怔。 小龙大步出房。 财神庙,坐落在关的西面,地点相当荒僻。 小龙直接进入庙院。 月色凄清,空气冷寂,看样子这间庙平时没香火。 小龙面对大殿,静静地站着等待下文,因为外面有月光,所以殿里便漆黑一片。 一条人影从殿门冒了出来,没到月光照射的范围,看不真切。 “浪子,你倒是挺爽快的!”人影发了话。 “好说,朋友是谁?” “先别管我是谁,你知道了也没用。” “约在下来有何见教?” “商谈大事!” “什么大事?” “稍停你就会明白。” 人影缓缓前挪,到了阶沿边,月光已可照及。 小龙定睛一看,为之骇然大震,几乎惊叫出声,对方赫然是黑毛怪人,被斩断了一条手臂,抹脖子自决的人,竟然又出现眼前。 死了的人会复活么? 断了的手臂能复原么? 小龙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剑柄捏得很紧,两只眼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心里阵阵发毛。 小龙努力一定神,这才发觉这怪人不是那怪人,体形容貌都不同,相同的是腮帮子上那一撮黑毛,部位形状跟死在道旁密林里的完全一样。 这就不可思议了,难道两人是一母所生的兄弟?可是,特征完全一样的怪事还没听说过,说是孪生,年龄貌相却又不同,这是多么蹊跷? 不管怎么样,今晚非从这怪人身上揭开谜底不可,小龙下了决心。 “朋友还等什么?”小龙一副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样子。 黑毛怪人没答腔,两只眼在月光下灼灼如夜猫子,看样子他真的是有所等待。 果然不出所料,人影浮动中,左右西厢有人影涌现,没有任何声息,只有浮动的人影和兵器的闪光,只片刻工夫,院地两侧已布上了人网,人与人每隔三五步,前后错综,但却井然有序。 小龙的心抽紧了,他判断身后一样围布了武士。 紧接着,殿顶屋脊也冒出了人影,一个,二个、……无从计数,形成了空中的包围圈。 这是经过缜密策划的行动。 小龙并不怎么紧张,只是困惑,为什么对方以如临大敌的姿态来对付自己一个人? 屋顶上的人各摆出不同姿势,明眼人一望而知采取的是发放暗器的准备动作。 大殿里也涌出人影,迅快地排到殿门两侧。 小龙在心里急急盘算,以自己的功力,在必要时从任何角度突围应该不成问题。 “浪子!”黑毛怪人开了口,“在进关路上的林子里本人的同参是你杀害的?” “不错!”小龙不屑于否认,反正在这种阵仗之下,除了靠本领,说什么都是枉然。 “你真有种!” “好说!”小龙直望着正面阶沿上的黑毛怪人,没有任何顾盼,四面都是人,根本防不胜防。 “你有多少同党?” “同党?在下一向独来独往。” “你一个人能办得了事?” 小龙一怔神,一时答不上话来,他不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办什么事?自己是应约而来的…… “浪子!”黑毛怪人又开了口,“是汉子的话,就开明打响地谈,老实一句话,现在的财神庙,一只麻雀也飞不出去,讲老实话还有个商量。” “讲什么老实话?” “你们把那车东西藏在什么地方?”你们两个字,是明指小龙有同路人。 “什么东西?”小龙是真的听不懂。 “少装佯,你除了实话实说,没第二条路走!” “是真的?” “你长了眼睛可以自己看,你前后左右全是百不失一的飞刀能手,屋顶上是暗器高段,如果发动,你功力通天也会变成一堆烂泥。” “哈哈哈哈……”小龙的心火直冒,狂笑了数声之后,寒声道,“凭你还不配跟本人吆五喝六,你算是什么东西?”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哼!”小龙重重地哼了一声,他盘算双方之间的距离在两丈左右,如果发动闪击,得手的成算很高,只要上了殿廊,屋顶的暗器手便会抓瞎,而院地四周的飞刀手如果出手的话,定会因互伤而造成混乱局面,对自己的突围便有机可趁,好歹脱出重围再说。可虑的是大殿里隐藏着另外的高手,但这等于押宝,押下去了,输赢只有等待开宝,这险非冒不可。 “浪子,你说是不说?” “当然要说!”他已经蓄足了势,说字出口,人如脱弩之箭般射向黑毛怪人,快,快得无法形容。 暴喝声起,飞刀交织划空。 此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在闪射的同时,长剑已拔在手中,人到剑到,黑毛怪人侧闪。 飞刀有如暴雨,但大部分落在小龙原来立足之处,少数的射上殿廊,反而迫得他们自己人闪避。 小龙的行动太快,使人连转念应变的余地都没有。 “哇!”地一声惨叫,黑毛怪人侧闪的身形斜栽出八尺之外。 小龙毫无选择地闪进殿门。 数柄飞刀在他身后交叉而过,粟米之差,他不死也得受伤。 原先部署在殿廊上的飞刀手左右转向,迫对殿门。 小龙进殿之后,立即闪到角落,背靠墙壁,这样,他便可只应付正面而无后顾之忧,同时,他急着在寻找出路,照一般建筑方式,神龛之后多半开有中门。 但这大殿很绝,除了两端高处的气窗之外,不见有透光的地方,这表示殿里没门,而气窗是筒砌成的梅花形气孔,根本无法加以利用。 小龙心里一阵紧张,这样冲入大殿,等于自投瓮中,唯一的出口是殿门,毫无疑问,门外已围成了铁桶,想冲出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门外一阵响动之后,静了下来,没人冲进。 小龙计无所出。 很快,眼睛适应了黑暗,殿里的情况隐约可辨,神龛,供桌,两条木凳,桌上是香炉铁筒和烛台,左右两侧吊挂着钟鼓,此外便空无一物了。 小龙在急急地想,照黑毛怪人的话意,对方是在追究一样失落的东西,而这东西不是小东西,不然对方不会说一个人能办得了的话,无疑地失落的东西一定相当重要否则对方不会劳师动众地大张旗鼓。 目前已可断定是一场误会,误会的起因是另一黑毛怪人的被杀,不解的是怎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浪子,你已无路可走了!”一个冷极的声音发自神龛位置。 小龙心头“咚”地一震,殿里果然隐藏着人,很可能这人便是这次行动的指挥者。 “什么人?”小龙脱口问出,握剑的手不自禁地紧了紧,全神戒备。 “什么人你别管,现在你已是瓮中之鳖,可以定下心来谈问题了。” “谈什么问题?” “那车东西的下落。” “那车东西?……那车什么东西?” “你还不承认?” “本人完全听不懂。”小龙咬了咬牙。 “你原先已经承认护车的人是你杀的,怎么又反了口?”声音冷中带厉。 “谁是护车的人?” “你在密林里断了他一只臂的人。” 小龙明白过来,对方指的是八号黑毛怪人。 “本人断他一臂没错,但他是刎颈自决的。” “车里那四箱东西呢?” “本人没看到车,也不知道什么东西。” “你推得很干净?” “这是事实,本人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们的来路。” “嘿嘿嘿嘿……”阴侧恻的笑声,像针刺在人的耳膜上,这笑声,表示对小龙的话完全不采信,“浪子,别指望你的同伙来救你,来了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不过,区区打赌他们会来,先约你来,便是引他们出面,你不说,会有别的人说。” “在下郑重声明,除了断那八号的一条臂,别的全不知情!” “哦!你还知道死的是八号武土?” 小龙有些失悔,不该说出信符的号数,这是江湖的大忌,等于摸别人的底,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不错,偶然知道的,他颈上挂着号牌。” “这一点区区不打算追究,现在听清楚,最后一句话,东西到底在哪里?” “不知道!”小龙断然回答。 月亮西偏,斜斜照进殿门,门槛边一圈白,殿里明亮了许多,已可看到龛里神像的轮廓,发话的人不用说是藏身在神像之后。 “浪子,只要区区一抬手,你就会变成碎片。” “何不试试看?”小龙口里硬,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他苦无脱身之计。 就在此刻,庙院里传来马匹驰来和停下的声音。 小龙心中一动,此时此刻,有马匹来到,对方又要玩什么花样? “浪子,现在已经不需要留你这活口了!” “……”小龙不作声,心却抽紧了。 “浪子,你知道来的是谁?” “谁?” “你那俊跟班小袁,你不说他会说的!” 小龙周身的血管突然暴胀起来,想不到对方竟然劫持了袁美玉,太卑鄙也太恶毒,这是桩莫须有的公案,袁美玉遭了池鱼之殃,名虽主仆,实际上只是一天的相处,这该怎么办?如果被对方发觉袁美玉是女儿之身,后果更不堪设想,在道义上,自己可不能不管,可是现在自己泥菩萨过河…… “有种出来面对面地谈?”小龙两眼发了红。 “用不着!” “不敢现身便是婊子生的,尼姑养的。”小龙情急,口不择言,他的目的是激使对方现身,面对面他才能寻求机会。 “哈哈哈哈,浪子,区区会让你死得像一条狗。” “你比狗都不如,龟缩着不敢出头。” “把轿子抬进来!”龛中人大声发令。 一顶小轿抬进大殿,紧接着,两名壮汉手持火炬,大步进殿,站到小龙斜对角的墙边。 殿里登时大放光明。 抬轿的也是两名彪形大汉,放妥轿子,迅快地退了出去。 小龙望了小轿一眼,目光射向神龛,一条人影飘然下地,落在轿前,是个面目阴森的灰衫中年。 轿子遮得好严,看不透。 如果能制住这灰衫中年,问题便可解决。小龙在暗自盘算;明里相对,心里踏实了许多。 “浪子,你别想打任何歪主意!”灰衫中年拉了拉嘴角,“你半点机会也没有。” 杀机随着血液的循环而流布全身,他已下定决心,如果无法安全救出袁美玉他就要大开杀戒,他的嘴抿得很紧,两眼红得像要喷血。 “浪子,听着!”灰衫中年接着说,“现在轿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是你那宝贝跟班小袁,另一个侍候他的,你如果不识相,他那细皮白肉就会被一寸一寸割开。” 小龙没吭声,杀机已升华到极限,此刻,他的脸色说多可怕有多可怕。 一条人影从神龛后转了出来。 又是一个腮帮子上长黑毛的怪人,凶残的相貌一眼可辨出跟刚才殿廊上被剑砍倒的不是同一个人。 小龙对这第二个黑毛怪人的出现已不感觉惊奇,他意识到对方的高级武土全都脸长黑毛,不用说,这是人为的特殊标志。 黑毛怪人狞笑着注定小龙。 小龙像一个蓄足了势的野豹,无与伦比的攻击意图使他产生出见血的信念。 斩杀,脑海里只此一念。 熊熊的火炬,吐着赤红的血焰,使每一寸空间都充满了杀机。 “浪子,你背后!”黑毛怪人大吼一声。 小龙本来是背靠墙角的,背后不可能有任何的攻击,但黑毛怪人这一吼叫,心神仍然一分。 就在他心神一分的瞬间,一张大网当头罩下。 黑毛怪人挥出一掌,掌风相当强劲。 小龙上步出剑。 这些动作同一瞬间发生。 等小龙发觉情况不对,网已罩下,网被剑锋割裂了一个大口,但他已无法脱出,因为黑毛怪人那一掌阻滞了他的身形,网虽破仍罩了他全身,本能的挣扎,使网绳缠得更紧。 “砰!”又是一掌上身,小龙倒撞向墙壁,黑毛怪人电弹欺身,抓住网猛力一带,小龙摔倒,黑毛怪人哈哈一声狂笑,双手连抓,小龙被捆了个结实。 灰衫中年人得意地点点头。 安排得太周密了,小龙根本没发现头顶上会有网。 一条人影从梁间飘落,赫然又是个黑毛怪人。两人合力抓起小龙,左右挟牢。 剑仍紧握手中,但已完全无法动弹。 灰衫人阴阴地道:“浪子,是你说还是轿里人说?” 小龙激愤欲狂,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当然袁美玉也跟他自己一样,这种事真是做梦也估不到,他能说什么?袁美玉又能说什么?就如此任人宰割么? 眼珠子像是要脱眶而出,眼角已见血痕。 灰衫人再次道:“浪子,你不愿开口?” 小龙咬着牙道,“如果我浪子有命在,会把你们斩尽杀光!”怨毒的声口令人不寒而栗。 灰衫人冷哼了一声道:“少说狠话,你能求个痛快死,就是天下的幸事了。” 挟持小龙的两个黑毛怪人中,那在梁头撒网的嘿嘿一笑道,“浪子,如果你知道本殿的处决敌人方式,便不会说……” 本殿两个字像巨钟敲响在小龙耳边,栗吼道,“你们是幽灵殿的喽-?” 灰衫人如利刃般的目芒扫向那说话的黑毛怪人。 黑毛怪人打了个哆嗦。 貌相凶恶的黑毛怪人悄声道:“口不择言,乱说话,你想找死。” 小龙的情绪激荡如涛,现在算证明了对方是幽灵殿的人,水仙宫被毁,余巧巧生死不明,血债总算有了债主,而袁美玉也成了自己的同仇,可惜现在两人的生死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如何死中求活? 小龙的心意起了大改变,他亟谋脱身之道,如果没命,一切会落空,有命在,无事不可为。 “你怎么会猜想到幽灵殿?”灰衣人阴阴地问。, “猜中的!”小龙顺口回答。 “凭什么猜?” “江湖门户中,没第二个以殿为名的。” “算你聪明,现在肯说了么?” “根本没此事,从何说起?” “很好!”灰衫人挪近小轿,用手拍了拍轿顶,“解开小子的穴道,让他能开口。” 轿子里传出轻微的响动。 “小袁!”小龙忍不住叫了一声。 “唔!”轿子里传出回应。 “小袁,你现在怎样?”小龙再问,这句话可以说毫无意义,只是下意识地想跟袁美玉说话。 “唔!”又是一声唔,并非应答,只是发出声音而已,灰衫人指示要她能开口说话,为什么不能说话?难道她穴道尚未解开,还是…… “听着!”灰衫人再拍轿顶,“小子,你主人现在我们控制之中,如果你不愿看他当场惨死,你就实话实说,在进关的道上,马车载运的四口木箱,你们把它藏在什么地方?” “唔!”回应的仍是一个唔。 “怎么回事,五号?”灰衫人脸色微变。 这回轿子里不再“唔!”了,什么反应都没有。 轿子里挟持袁美玉的被称作五号,想来又是个黑毛怪人,小龙也感到奇怪,为什么只唔而不说话?五号为何不采取行动使袁美玉开口? “五号!”灰衫人大喝出声,“怎么回事?” 没有反应。 挟持小龙的两个黑毛怪人的脸上也变了色。 空气顿时变得十分诡谲。 灰衫人目芒一闪,嘴角牵动了数下,侧身,拔剑。 “你敢!”小龙栗吼出声。 灰衫人根本不理小龙,用剑挑开轿门,一条人影飞撞而出,灰衫人急退。 “呀!”在场的全惊叫出声。 撞出轿的趴伏地上,不错,是个黑毛怪人,但已是一具尸体。 “嘭!”地一声,轿顶裂开,一个人头冒起。 “嗯!唉!”两声,持火炬的两名大汉栽倒下去,火把掉地,火星四进,没完全熄灭,但光亮骤然大减,在场的全感眼前一黑。 凄哼再起,挟持小龙的两名黑毛怪人松手跄了开去,小龙滚倒。 人影从轿中飞起。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除了本能上的反应,使人没有转念的余地。 火把熄灭,只剩火星,殿里顿呈漆黑。 殿门外的武士涌到门边,但不敢冲入。 小龙只觉有人在割网,全身一松,他站了起来,迷茫中被人拉了一把,眼见一条人影闪向神龛后。 “燃火吧!”灰衫人的喝声,他仍在殿里,因为光亮骤失,眼睛无法立即适应,谁也看不见谁。 小龙随着黑影闪到神龛之后,他这才发觉神龛后有道门,刚进殿时,由于门是关着的,不透光,故而误以为龛后没门,现在门已拉开半扇,那神秘的人影已失了踪。 门外是个小院,三合的平房。 “飕!飕!”暗器横飞,是由殿顶向下射的。 一条黑影从对面房顶消失。 “追!”好几条人影越屋追去,小龙判断那人影就是轿中人,是袁美玉么?她有这大的本领? 情况不许小龙多想,只是念头而已,他穿门而出,上房,迅快地越过去。 “还有人!” “追!” 他已被人发现,但他已轻烟般飘到庙墙之外,毫不迟滞地投入庙后的林子里。 穿林奔了一段,身后已没任何声息,他停了下来,心想:那隐在轿中的神秘人物是谁?这种行动是经过策划安排的,如果是袁美玉,她该出声的,如果不是,那该是谁?难道会是…… 他首先想到的是善心人,那皮包骨老怪物鬼里鬼气,这种事只有他能做得出来,同住一店,房门相对,接到约信时,他主动告辞,这边房里的情况他当然了若指掌。 但灰衫人分明说袁美玉已被擒,怎会演变成这种情况呢?轿子有骑土护送,他们不是死人…… “幽灵殿!”他喃喃出声。 这是今晚涉险得到的最大收获。 “浪子,恭贺你死里逃生!”声音从身侧响起。 小龙陡吃一惊,转头望去,不由精神一振,站在身侧不远的,赫然是善心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这份身手太惊人了。老打扮,手持铁铲,肩搭麻袋。 刚刚的猜想十有九没错,真是这怪物的杰作。 “是阁下对在下援手?” “援手?什么援手?” “难道不是阁下助在下脱身?”小龙愕然。 “哈哈,老夫不杀人,不救人,只作兴收尸,这里既然发生了凶杀事件,想到定然有尸体需要收埋,所以才巴巴地赶了来。”他说得一本正经。 小龙窒住了,这怪物是故作神秘么?他不愿承认,当然无法逼他承认。 “阁下怎么知道此地发生了事?” “门有门道,行有行道,老夫干这一行,当然有自己的门道,这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你就不必追问了。” “阁下知道对方的来路?” “老夫从不过问这些,否则就不会活到现在了!” 小龙哑口无语,分明是这老怪物的杰作,他偏装疯卖傻,实在拿他没办法。 “咦!你那俊跟班的呢?” “我正要问阁下……”小龙有些啼笑皆非。 “你要问老夫什么?” “店里发生了什么事故?” “事故?没有呀!” 小龙长长吐口气,闭上了嘴,性格使然,他不欣赏这种装佯的作风。 善心人像是累了,倚着树身坐了下去。 “阁下要收尸怎不快去?” “时辰还没到!” “人家要是把尸体带走了呢?” “那老夫就不必费事!” 小龙不想再扯下去,看样子什么也问不出来,挪步道:“在下先走一步!”他急着要回店里查看一下袁美玉到底遭遇了什么,老怪物不说,袁美玉会说的。 善心人摆摆手道:“你走吧!” 小龙举步离开。 月已西沉,林子里很黑,约莫一刻时间,小龙才穿过林子,林子外是条小路,隐约中可见田畴农舍。 小路上一条娇小的人影在踯躅。 小龙不由心中一动,看人影分明是个女人,这种时分怎会在荒郊打转?莫非…… 他忽然想到袁美玉,立即奔了过去。 “小袁!”他忘情地冒叫了一声。 人影停步转身。 小龙奔近。 “是你?” “是你?” 两人惊叫了一声之后,木然相对,这人影,竟然是曾经跟小龙有过一段微妙感情的红杏。 两人四目交投,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前尘影事,奔上小龙的心头,她曾经爱过他,他也并非不爱她,但由于余巧巧的关系,她慧剑斩情丝,在报完亲仇之后,竟悄然隐去,只留下一段镜花水月之情,深埋心底。 人生多奇妙,两人会在此时此地重逢。 相识何必再相逢,这是多么神伤的事! “红杏,真想不到……”小龙期期出声,声音是颤抖的。 “小龙哥,是想不到!”红杏垂下目光,她的心头一样的翻搅,比小龙更甚。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等人!” “等谁?” “小龙哥,我不愿骗你,原谅我不能告诉你。”她说得十分诚挚。 “既然不便,算我没问!”小龙不再追问,改了话题,“红杏,你……有了归宿了么?”相别才不久,这是多余的一问。 “归宿?”红杏苦苦一笑,没再说什么。 “你现在生活得还好吧?” “人总是要活下去的,不管过的是什么生活!”她像是感触万端,完全不像少女的口吻,轻轻吁口气道,“你呢?怎么样?” “还是浪子!” “……”红杏抬眼望着小龙,没有答话。 “红杏,我……告诉你件事……”小龙的声调一下子变为激动。 “什么事?” “余巧巧生死未卜!” “什么?这……”红杏的眸子放光。 “这是一个极大的秘密,不该告诉任何人的,但是……我忍不住要对你说,当然我相信你会守口如瓶。”小龙是基于没有半个可以说内心话的对象,见了红杏,等于见到亲人,憋不住心头的抑郁,想一吐为快。 红杏点了点头,因为余巧巧的关系,迫使她放弃所爱,她当然愿意听这消息。 “余巧巧何以生死未卜?” “她安身的地方被毁。”小龙咬牙切齿。 “噢!她安身何处?” 小龙朝四下里一望,然后抑低了声音道:“这是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在江边一座庙的底下,庙被炸毁……” “江神庙?”红杏脱口说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小龙大感惊奇。 “这……不是秘密,这一带的江湖人都在传诵这件新闻!” “知道江神庙之下是什么吗?” “水仙宫!” “这……怎么可能,水仙宫……”小龙由惊奇而变成骇怪,想不到江湖上已传遍了这公案。 “天下没有永久的秘密,也没有永远揭不开的谜。” “红杏!”小龙抓住红杏的双手,“你……你知道下手的是谁么?” “这……我……没听说,你说……余巧巧住在水仙宫?”红杏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错,怎样?” “听说……小龙哥,你不要难过,水仙宫并没留下任何活口。” “真的是这样?” “传说是如此!” 小龙仰首望天,像千万把利刃同时插在心上,他曾经想到这残酷的事实,但一直不愿认定,明知是自己骗自己,却有意逃避这现实,现在经红杏这一证实,他非接受这事实不可。“我要誓死为巧巧报仇!”他从牙缝里进出的声音,坚如金石的誓言。 第十五章 鬼蜮行径 骇人听闻 红杏打了一个冷战。 因为她的手仍被小龙紧握着,所以她的反应小龙可以明显地感觉到。 “红杏,你……在发抖?”小龙垂下上仰的头。 “是的!” “为什么?” “我……替你难过,也替余巧巧难过,你们……应该是很幸运的一对……”她不胜凄楚。 “这是天意!”小龙的眼睛望向远方,放开了红杏的手,似乎他心爱的巧巧就在那不可及的远方。 一道蓝光,从远远的夜空升起,划落。 “那是什么?” “是……谁知道是什么。” “我们去看看!”小龙判断那蓝光升起的位置离财神庙不远,很可能,幽灵殿的邪魔又在捣鬼,他此刻已完全认定对方是仇家。 “木要!”红杏栗声反对。 “你怕?” “小龙哥,我猜那是江湖人物的信号,我们犯不着去招惹,江湖人禁忌……” “红杏,我们也许还会再见,-我走了,你珍重。” “小龙哥……” 小龙已如夜鸟般朝那边飞扑而去。 “我……能告诉他么?”红杏喃喃自语,“不,不能,那对双方都有害无益,唉!” 她也追了下去。 财神庙后面的林子空地上,一个人在掘坑,如果说是洞更恰当,因为坑口宽不过两尺,是垂直向下挖的。 这挖土的,赫然是善心人。 积土边缘,横陈了一具尸体。 善心人扔铲伸腰,洞已经挖好了。 天色已蒙蒙放亮。 善心人蹲到尸体旁边,取出了牛耳尖刀,用手在死者脖子上摸,一刀切了下去,头和身子分了家,纯熟利落的刀法,比大厨子在砧板上切割还便当。 小龙早已悄没声地来到现场,但他不动声色,因为他认出善心人切割的是在财神庙大殿里那无意间抖露出幽灵殿秘密的黑毛怪人。 黑毛怪人何以陈尸林中不得而知,小龙判断是善心人的杰作,而善心人就是潜伏轿中,对自己援手的神秘人影无疑,被宰的既是仇家一伙,他当然乐得欣赏。 四肢一一被切下,剩下一段光秃的身躯。 人,在被肢解之后,就不成其为人,只是些丑陋的骨肉,跟宰杀的牲畜毫无二致。 但人之可贵在人性,小龙感到一阵恻然,虽然被切割的是仇家,还是觉得不忍,他一点也不同意善心人的做法,这近于兽性的行为。 善心人伸了伸腰,然后把残肢躯干一一装入麻袋,放进土洞,填妥,多余的积土堆成一个馒头形的圆包,用脚踏实,顶上栽块大石头。 掩埋的工作告终,东方现出曙光。 善心人仰天打了个哈欠,偏头看了看土包,似乎在欣赏自己的杰作,然后抓起铲子,飘然离去,他不再故作龙钟,动作相当的快,转眼便消失踪影。 小龙仍在隐藏的位置没动,他耳边又响起红杏说过的话:“水仙宫已没任何活口……” 当初他便已预测,水仙宫已成了水晶宫。 那份几经波折的情已化为泡影,留下的是幻灭的悲哀,伊人从此活在记忆中。 以水仙宫主人李四姑的能耐,余巧巧和封姥姥的功力,竟然落到如此下场,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太于自恃隐秘,以为水仙宫固若金汤。 小龙的眼睛湿润了,视线也变得模糊。 现在他所能做的,便是向幽灵殿的人讨债。 晓色大开,天已经完全亮了,东方天际现出了绚丽的朝霞。 一个人影穿林而过,发现那土包又折了回来。 是个头上包着绢帕的青衣少女,身材相当窈窕,停在土包前不知在想什么? 小龙仔细一看,立即现身出去。 青衣少女闻声转面。 “二公子!” “你,小袁……” 来的是袁美玉,她已换回女装。 小龙惊愕地望着袁美玉,久久才开口道:“你怎么又改回这样的装扮?” 袁美玉笑笑道:“临时为了脱身!” 小龙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袁美玉正色道:“二公子走了以后,我遵命守在房里,突然来了三位不速之客,气势汹汹,我一看情形不对,不敢反抗……” 小龙目芒一闪,道;“为什么不敢反抗?” 袁美玉噘了噘嘴,道:“第一,我判断这三个不速之客定与二公子赴约有关,蒋计就计,静以待变。第二,三个不速之客中,一个是黑毛怪人,想来大有文章。第三,我如果冒然动手,很可能泄了底……” 小龙脱口道:“泄什么底?” 袁美玉“嗨!”了一声,略显忸怩地道:“二公子,我……是姓假的呀!” “啊!”小龙明白过来,她怕露了女儿身的破绽,那后果真的是严重,顿了顿,道,“后来呢?” “我乖乖随他们离开客栈,到了街外,有顶轿子在等侯,我被点了穴道,塞进轿子……” “唔!” “走了一段路,轿子忽然停下,他们离开轿子,像是去接受什么指示,这时救星突然来临……” “救星,谁?”小龙瞪大眼。 “就是我说过的那位高人。” “怎么样?” “他代替了我,我才溜开。” “你这回可以看出那高人……” “看不清,他动作快,天又黑!” “会不会是善心人?”小龙很自然地想到那老怪物,因为他刚刚才收过尸。 “这……”袁美玉眸光连闪,最后摇头道,“我不知道。” “难道你不能从声音判断?” “听声音……似乎不像是善心人,不过……这很难说,功力高的人,改变声音是轻而易举的事。” 小龙默默地想:从各种迹象判断,袁美玉口里的高人,极可能便是善心人,这一路来,他不离自己左右,投店也投一家,昨晚他又在场,这分明不是巧合,是有意的行动,可是……他的目的何在呢? “二公子,你赴约的情形怎样?” “有惊无险,是同一伙人所为……”小龙接着把经过的情形简略地说了一遍。 “哦!”袁美玉激动地道,“二公子,这么说来,对方是幽灵殿的人无疑了?” “嗯!可以完全认定。” “二公子,我们……同一敌人。” “对!”小龙深深想了想,“小袁,我们的意图和身份绝不能透露,到目前为止,对方并不知道我们的目的,这对我们的行动有利。” “这点我明白!” “从现在起,我们的行动要特别留意,对方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当然,这也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我们可以从对方主动找上门的机会中找机会。” “二公子,你刚才提到……对方找上我们的目的是为了追查什么东西……” “对!”小龙双目放光,“从对方的言语中可以找到部分答案,有辆马车,上面载了四只木箱,木箱失了踪,那押运的黑毛怪人被我砍掉一只胳膊而自杀,所以这公案便栽到我头上。” “木箱里装的是什么?” “这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劫车的该又是谁呢?” “那就无法忖测了。” 朝阳已经升起,原野一片清新。 小龙的目光扫向不远处善心人埋尸的土堆,脑海里浮现善心人肢解尸体的情景,心头泛起了一丝寒意,照表面上看来,善心人该是自己一方的同路人,但无可否认,他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收尸只是晃子,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不得而知,目前的问题是他是否袁美玉口中的高人,如果不是,这种人是避之为上。 “二公子,我想到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我们明里分手。” “什么明里分手?” “我现在的装扮,没人能认出就是你的跟班小袁,可以减少对方攻击的目标,我们在暗中联系,成么?” “这……当然成,不过,你的身份有人知道,连你的影子都逃不过他的眼。” “谁?”袁美玉大为错愕。 “暗中行动的高人。” “哦!这个……我认为不要紧,他既然对我伸了援手,说什么也不会反过来害我。” “但愿如此!”小龙点点头,“你既然已改回女装,称呼也该改一改,以后我叫你玉姑娘,省得露了马脚。” “好!”袁美玉甜甜地一笑,“二公子,换一家客店如何?” “为什么?” “住原来的地方,对方会再找上门。” “我正要他们如此!” “我们现在暂时分手?” “可以!” 袁美玉深深望了小龙一眼,迅快地穿林而去。 小龙又恢复沉思,两个面影不断在眼前浮现,一个是余巧巧,一个是红杏,余巧巧已算是香销梦断,而红杏偏偏在此时出现,自己该如何自处? 想,痛苦地想,得到了一个结论,余巧巧跟自己早有了体肤之亲,夫妻的关系已确定,夫报妻仇,天经地义,别的应该全摒之脑外。 心里有了定见,情绪上的困扰便消解了。 恨,又开始充塞胸臆,他举步出林,脚步非常沉重,似乎每一步都踏在幽灵殿人的血迹上,剑握得很紧,心头的恨,透过握剑的手,传灌入剑身,他要借这柄剑泄心头凝结的恨。 白天,客店里很清静,住店的上了路,投宿的还没来,里外一片冷寂。 小龙在房里面窗而坐,他已呆坐了一个时辰以上,所想的是如何索仇,如何挖出幽灵殿的根。 “砰!”地一声,房门被猛力撞开。 小龙正在想得入神,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大跳,机警地起身侧立。 闯进房的是个年轻女子,她已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喘息,发青的脸,惊怖至极的眼神,大粒的汗珠,俨然是被恶鬼追赶而走头无路的样子。 小龙定下神,看这女子十八九的年纪,普通的装束,长相还不赖,只是脸色在发青中带着苍白,发青是惊骇过度,而苍白是本来的颜色。 “姑娘,怎么回事?” “我……我……”她喘得说不出话来。 “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公子……救我!”她用手按住胸部,“我……我被恶人追赶,如果被抓到就……活不成了。” “哦!追你的是什么人了”小龙皱了皱眉。 “是……一群野兽。” “一群野兽?那就是说……不止一个人了,他们为什么要追你?” “因为……我是私逃的女囚!” “女囚?”小龙心中一动:“追你的是官府中的公差?” “不,不是,是……坏人,公子,求你……务必要救我,他们……可能会进来搜。”她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你怎会到这里来?” “我……在街上远远发现他们迎面走来,我回头就跑,没地方躲,只好闯进客栈,公子……”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和人声。 “这小婊子居然还敢逃!” “逮回去够她消受!” “我分明看着小婊子跑进店门,那老不死的帐房居然说没看到……” “我们挨房搜!” “两位!”是店小二的声音,“有事么?” “你他妈的,爷们儿在抓人,刚才有个小娘儿们跑进来,人躲到哪里去了?” “这……小的没看到?” “你死啦?” “二位,白天……没什么客人上门,所以小的偷个懒,去打了个盹……” “去你的,带爷们儿搜!” “是!” 那女子一头钻到床底下。 小龙坐回原位。 外面传来别间房门开启的声音。 女子在床底下颤声道:“公子,千万别让他们抓到我,求您行好,我……一辈子供您的长生禄位牌。” 小龙淡淡地道:“你好好藏着别弄出声音!” “咔!咔!”房门剥啄了两下,推开,出现门边的是店小二,一脸的狼狈相,他身后随着两名带剑的黑衣汉子,凶相毕露。 “什么事?”小龙坐在椅上转过半个身来。 “客官……” 小二话没说完,便被推开,两名黑衣汉子抢进房中。 小龙挪身坐正,面对两名汉子。 由于小龙的堂堂相貌,两名汉子怔了一怔。 “你们是干什么的?”小龙冷冷地问。 “找人!”黑衣汉子中脸色黝黑的一位回答。 “找人?”小龙拉了拉嘴,做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找人是这等找法的,找什么人?” “一个小妞!”肤色较白的回答。 “没有!”小龙断然回绝。 “我们要搜!”黑脸的目露凶光。 “搜?本人花钱住店,你们凭什么无端干扰?” “朋友!”黑脸的阴阴一笑道,“朋友,灯光放亮些,咱们只瞧一瞧!”说完,挪动脚步。 “别动!”小龙语冷如冰。 “朋友真的不通窍?”黑脸的定住。 “本人说过房里没你们要找的人。” “本人要证实一下!” “听着,本人向来说一不二,识相的就请便!” “搜!”白脸的瞪了瞪眼。 “小二!”小龙放大了声音,“你告诉掌柜的快去预备两具棺材,钱由本人付!” “客官,千万不可……” “嘿嘿嘿嘿……”两名汉子同声笑了起来,黑脸的道,“朋友,想耍狠的话你可能看错了对象,棺材只消一副,大爷准定付钱。” 小二在门外急得似哭出来的样子。 “呛呛!”两声,两名汉子拔出长剑,黑脸的狞视着小龙,白脸的就要开始搜…… 就在此刻,门外一个苍老无力的声音道;“怎么回事,在房里动了家伙?” 小龙听声音就知道来的是谁。 善心人出现门边。 小二哭兮兮地道:“您老劝劝架吧!” 善心人跨步进房。 黑脸的斜睨着善心人,不屑地吐口气。 “老小子,你省省吧,快滚出去,多活几天!” “这是什么话?”善心人干咳了一声,接下去道,“老夫只想作个和事佬……” “你老小子算老几?” “老夫在家中排行老大!” “滚!”白脸的晃了晃脸,大喝出声。 “嗨!有事不能好好谈么?”善心人瞟了那白脸的汉子一眼:“要是你们二位知道这位少侠是谁,就不会这样呼幺喝六了。” “他是谁?”黑脸的偏起头问。 “浪子小龙!”善心人一个字一个字说了出来。 两名汉子脸色登时一变,垂下了剑。 “他真的是浪子小龙?”白脸的问。 “大概假不了!”善心人淡淡回答。 两名汉子面面相觑,互使了一个眼色,黑脸的倒剑拱手道:“浪子,对不住,咱兄弟俩今天买这个帐,希望你说的是真话!”说完,朝同伴偏偏头。 两人退出房外。 “小二,别房去搜,前后都要搜到!” “是!” 善心人望着门外道:“这两猢狲真是不长眼。” 小龙起身道:“他们是什么路数?” 善心人摇头道:“不知道。” 小龙不再问,等会床底下那女子自会告诉他,便转了话题:“阁下刚刚回店?” “是呀!一进门就听至赎嚷声,他们搜什么?” “说是搜抓一个女子!” “唔!”善心人有意无意地转动目光,在房里扫了一遍,“八成是什么大户人家潜逃的下人。” “阁下请坐!”小龙挪挪椅子,他对这老怪物完全是莫测高深。 “老夫有点累,得回房休息!” “那就请便!”小龙口里不说,心里却在想,大概是昨晚收尸累了。 善心人转身出房。 小龙关上房门。 女子从床底下伸出头。 小龙忙道:“你先别露面:他们还在店里搜,床底下憋不住就坐到床后去吧!” 女子缩回头,钻到床后坐在地上,她个儿小,隐藏比较方便,帐子一遮,不容易被发觉。 “姑娘叫什么名字?”小龙低着嗓子问。 “小女子叫素花。公子大恩,没齿难忘。”她也低声回答。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小女子是因为受不了那非人的痛苦,所以才……”声音变得凄楚,“千方百计地逃出火坑。” “火坑?”小龙心中一动,“难道你是沦落烟花……”说到这里觉得不妥,立即刹住。 “虽然不是烟花,但也差不多。” “怎么说?” “小女子本是走江湖卖艺的,不幸被他们掳劫,关禁在一个人间地狱里……每天……”她似乎说不下去,久久才道,“每天供那批禽兽玩乐,跟小女子同一命运的,不下三十之多,有些受不了折磨,便自己寻求解脱。” 小龙一听,不由发指起来。 “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好像……是个邪恶的江湖门户。” “叫什么?” “这……不知道,从没听他们说过,也不敢问,被关在地狱里,过暗无天日的生活,除了……吃饭之外,便是供他们任意玩乐,不如意……便拳打脚踢……”声音已带着哭腔。 “一点也不知道别的?” “只有一点……可是说出来也没用。” “说说看?” “他们颈子上都吊着牌子,牌子上有符篆,还有……”素花在哽咽。 “还有什么?”小龙走近床边,满脸激动之情。 “那些禽兽里面,最凶的是脸上长一撮黑毛的,别的都得让他们。” 小龙全身的血管根根鼓胀起来,这已经说出了对方的来路,是幽灵殿的邪魔。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有位……经常用马车载米去的大哥,他可怜我,冒生命的危险,把我藏在空麻袋里带出来,他……要我嫁给他,约好远走高飞……” “你怎会落了单?” “他是受雇在米行的,不能带我回店,半路要我下车等他,还没到约定的藏身地点,便被他们发现了……” “从什么地方逃此来?” “不知道,从被掳到逃出来,活动的地方只是个大杂院,不能离开院子半步。” 小龙心中一凉。 “记得被掳去时经过的地方么?” “不记得,是被点昏了送去的。” 院子里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两人暂时停止问答。 小龙咬紧牙在想:那送米救出素花的人,必然知道幽灵殿巢穴的所在地,能找到送米的,就可追出谜底,然后便可策划行动的方针。 脚步声远去,消失。 “素花,那送米的叫什么名字?” “是个孤儿,人家叫他二狗子!” “他在哪家米行做工?” “没问,不知道。” 小龙心头又是一凉,这一来,问题又大了,得向各米行逐家查问,而二狗子现在一定急着找素花…… “你们约定在什么地方会合?” “关门外一间没人住的破房子!” “我们马上……”他说了半句咽住了,素花不能露面,自己一现身,必然会被对方盯梢,可是时间却又绝不许拖延,二狗子到破房子找不到素花必定会离开,要找他更难,又不能把素花单独留在客店里…… “公子,我们马上怎样?” “我……是想去找二狗子,可是你不能露面……” “这……”素花也计无所出,这了一声之后,没了下文。 小龙突地灵机一动,他想到隔壁房间本来是袁美玉住的,她曾改扮男装,必定有男人衣物留下,她的身材跟素花仿佛,利用一下也可以蒙人的眼。心念之中,道:“素花,你好好呆着,我到隔壁房里去一下马上回来。” “好!” 小龙拉开房门,一脚跨出,登时呼吸一窒,善心人在院子里像是要出去的样子,两人照了面,他不能不打招呼:“阁下准备出去?” “哦!浪子,出去喝一杯,老夫作东,如何?” “这……很对不住,在下在等人!” “等谁?” “小袁!”小龙顺口回答。 “柜上留句话不就得了?” “这……嗯!还有别的事,非等他不可。” “那……就改天吧!老夫扰过你,不能不回敬,礼尚往来!” “小意思,昨晚不成敬意,残菜剩酒,改天在下另外作东,好好喝上几杯。” “再说吧,你既然有事,老夫只好自便了!” “请!”小龙巴不得老怪物马上离开。 善心人点头笑笑,脚步没动。 小龙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忐忑。 善心人停顿了一下,还是走了。 小龙吐了口气,目送善心人离去,这才迅快地到隔壁房间里,果然正如所愿,床头有袁美玉留下的男人衣物,匆匆抓在手中,回到自己房里,递到床后。 “素花,快换上,我们去找二狗子。” “好!”素花喜之不胜。 不久,改扮出来,乍看的确可以混充小袁,素花本是江湖卖艺人,这种事是相当拿手的,一点也不外行。 “公子,好了!” “记住,快步离店,别抬头望别人,别开口,我跟在你后面,不管有什么情况都不要理会。” “是!” 两人一先一后走了出去,经过柜台时,小二只愣着没出声。 关门外约莫里许,路边不远处有间破烂的三合瓦房,半掩在蓬蒿中。 小龙一看四下无人,与素花迅速地穿了进去。 荒芜,霉气很重,院子已变成了草地。 “二狗子!”素花叫唤了一声,走向正房堂屋。 没有回应。 小龙紧跟着走过去。 “呀!”素花惊叫一声,木住了。 堂屋地上横陈了一具尸体,是个短打扮的年轻汉子,鲜血喷了一地,又是被切断了喉管。 小龙也僵住了。 “二狗哥!”素花扑了进去,趴伏在尸身上,放声哭了起来。 小龙猛咬牙,大声道:“素花,不能哭,凶手可能还在附近,看样子他遇害不久。” 素花止了悲啼,坐直身,泪水长挂。 小龙出去逡巡了一遍,又回到堂屋,突然发现死者颈子也有红绳,俯身拉出一看,是块信牌,忍不住脱口道:“他也是他们一路的!” 素花大张着口,愕然呆住。 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那种地方当然不能容许外人出入,二狗子也是幽灵殿弟子,假扮送米的受雇米行。 是谁下的手? 小龙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割喉杀人,是幽灵殿的一贯手法,二狗子救出素花,打算叛门远走,可能行动不秘而被发觉,当然只有死路一条…… “公子,我……怎么办?” “……”小龙一下子无言以对。 “他……是为我而死的,我……” “素花,人死不能复生,我帮助你些银两,你去投奔亲人,或者是到远远的地方去找安身立命之所吧!”小龙无限恻然。 “公子,我……败花残柳,活下去……” “素花,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遭了劫难,你年纪不大,千万别那么想。” 素花又伏下去,用手抓捏尸身。 “素花,起来,我护送你一程!” 久久,素花含泪起身。 “公子,我跟二狗子谈不上情,但他对我有恩,他答应跟我长相厮守,一诺便是千金,如今他已为我而死,我如果偷生苟活,心会安么?他不嫌我是败柳残花,要跟我共白头,他死了,我就不能随他在地下结连理么?”一字一泪,完全是至情至性之言。 “素花,那……于事无补。” “公子,我没读过诗书,说不出大道理,但却懂得知恩报恩的古话……” “素花,你到底……打算怎样?” “我要随二狗子于地下。”语言非常坚决。 “素花!”小龙真不知说什么好,窒了好一会才接下去道,“二狗子也是对方一伙的人,他不同于他们的,是他有人性,所以他同情你,可怜你,他希望你过人的生活,我相信他如果死而有知,不希望你这样糟蹋生命。” “公子!”素花凄苦地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您对我的恩德并不亚于二狗子,但我这种微贱的女人,不敢说报答二字,我就此致谢了!”说着,跪了下去。 小龙忙把她扶起。 “素花,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这便是报恩,对我如此,对二狗子也是如此。” 素花不再言语。 小龙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拉起素花,匆匆离开堂屋,左右一望,进入右边的厢房。 “公子,您……”素花惊愕地望着小龙。 “别作声,如果我所料不差,会有好戏上演。” “好戏?” “嘘!” 素花倚着壁坐了下来,此刻,她是伤心断肠人,不管是否真的有什么好戏上演,在她的意念中已无关紧要,一个伤心绝望的人,天坍下来也引不起关注。 小龙靠近窗子,静静窥视。 时间在不知不觉之间消逝,院里的阳光已爬上墙,是红日西斜的时分了,什么事也没发生。 素花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小龙也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沉思,他有许多事要想,伤心之处不亚于现在的素花,只是他是男子汉,不能形诸于外,即使是心在滴血。 与余巧巧人神永诀,是他心灵上的巨创,只要一想到她,心便在滴血,对幽灵殿的恨,也跟着加深,如果不能为余巧巧讨回血债,他便枉为武士。 随即,他联想到娇媚可人的红杏,双方的重逢,给他极大的震憾,然而,他并无意续这段情,余巧巧的形消失了,可是她的影子仍隔在两人之间,他深深地体会到这辈子已无人生乐趣可言。 “沙!沙!”衣袂拂草的声音。 小龙从沉思中醒来,睁眼一看,一颗心登时收紧,望了一眼还沉浸在痛苦中的素花,他当机立断,横移一步,点了她的穴道。 素花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便垂头昏迷过去。 小龙紧凑着窗孔外望。 这时,如果有人看到他的脸色,定会大吃一惊。 人影缓慢地移向堂屋门。 走向堂屋的,赫然是善心人。肩搭麻袋袋,手持铁锹,目的不问可知。 这本来是小龙姑妄试之的心里,想不到竟真的成为事实,太惊人了。 这老怪物怎会知道此地有死人呢? 前后三次,他收埋的对象全是幽灵殿的弟子,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埋尸行善是假话,真正意图是什么? 善心人进入了堂屋,窗口已无法看到他的行动,但在小龙意料中,他的必然行动是肢解尸体。 小龙思绪急转,该不该阻止老怪物的残忍行为?一念为善,即是大善,二狗子甘愿背叛幽灵殿,冒死救出素花,这便是发自人性的善念,岂能坐视他受分尸之惨,同时听任这事发生,也难向素花交代。 小龙迅快地作出决定,一定要加以阻止。 他身形一挪,准备现身出去…… “别动!”身后有人喝阻,是女人的声音。 小龙旋开,回身,右手五指已抓紧剑柄,一看,不由大感意外地道:“美玉,是你!” “二公子,你别出面!” “不行,我必须阻止那老怪物分尸……”小龙脚步再次挪动。 “二公子!”袁美玉横身拦在头里,“你不必出面,有人会出面。” “谁?” “先别管是谁,你静作壁上观就成。”袁美玉向堂屋方向张了一眼,又道,“请退回窗边,省得让人发现。” 小龙将信将疑地退回窗边。 “美玉,如果死者被分尸你要负责?” “我绝对负责!” “你怎么进来的?” “比公子快了一步,就在公子准备离开堂屋的时候,我抢先进厢房藏身,所以刚才您一动,我就知道您想做什么。” “唔!”小龙从窗孔注视堂屋方向,心里并没有完全安定,他担心万一二狗子的尸体遭到破坏,无以对素花,照理在善心人进入堂屋之后就应该有动静的。 正在想着,忽见善心人倒退出堂屋门,枯瘦的老脸尽是惊惶之色,他退到丛草覆盖的院地中央停住。 堂屋里没任何声音。 善心人停了片刻,突地转身奔出破屋。 小龙大感困惑,堂屋究竟出现了什么可怕的人物,竟会使善心人惊惶退身? “美玉,堂屋里究竟是谁?” “就是我说过的那位高人。” “我不喜欢胡扯,到底高人是谁?” “二公子,不是胡扯,我真的不知道是谁,我只是听他的话行动……” 小龙已按捺不住,闪电般穿出厢房,扑向堂屋,目光扫处,不由怔住了,二狗子的尸体,仍然完整地横在地上,堂屋是空的,连半个鬼影都没有。 高人,真的如此神秘么?最初袁美玉在渔村小屋跪求自己助她救父,就是受所谓高人的指点,这高人到底是谁? 袁美玉也来到堂屋。 “二公子,那叫素花的女子就交给我吧!” “为什么?” “她一落了单便活不成,而您又无法安置她,交给我一切问题便解决了。” “这也是受高人的指点么?” “对,正是如此!”袁美玉笑了笑。 小龙却一点也不想笑,二狗子之死是个谜,所谓的高人是个谜,善心人是个谜,连袁美玉似乎也成了谜,这些谜使他感到极度的困惑。 突地,一个意念上了心头:如果说善心人就是袁美玉嘴里的高人,尽管她不承认,可情理上却讲得通,每次事件他都到场,刚刚他突然离去,此地却没第三者出现的任何迹象,他在演戏,袁美玉帮着他演,目的究竟何在? 想着,他的目光落在袁美玉的脸上。 袁美玉被看得有些不安。 “二公子,为什么这样看我?”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些接二连三的怪事,表面上看十分诡谲复杂,实底上也许很单纯……” “怎么单纯法?” “由一个人主演,故布疑阵。” “二公子为什么有这种想法?”袁美玉的脸色忽然变得很慎重。 “只是想想而已!”小龙故作淡漠状移开了目光,转注二狗子的尸体,像是自语般地道,“割喉是幽灵门独特的杀人手法,被杀的是门中叛徒,善心人不是神仙,他怎么会马上赶了来?” “这实在令人不解!”袁美玉接了腔。 “看来又是高人指点!”小龙话中有话,暗中注意袁美玉的反应。 袁美玉笑笑没开口,神情很自若,没什么异样反应,但看在小龙眼里,这种表情变成了莫测高深。 现在,小龙开始怀疑袁美玉的来路了,她所说的身世,目的,可信么? 院子里已完全没有日影,近黄昏了。 “二公子,今天晚上我们去踩探一个神秘的地方,说不定会有所获。” “什么神秘地方?” “到时你就知道了。” “嗯!”小龙深不以为然,他讨厌故神其秘,转念一想,如果袁美玉有什么企图,只要留心观察,一定会现原形的,权且装昏是上策,当下接道:“那叫素花的女子如何安置?” “我们到厢房去看看,我会说服她跟我走!” “唔!” 两人来到厢房,小龙傻了眼,素花已失去了踪影,她是被点上穴道的,不可能自解穴道,她只是个卖艺女子,功力谈不上,无疑地是被人偷偷带走了。她是从幽灵殿逃出来的,要是落回对方手里,那可就惨了。 “人呢?”小龙四下张望,其实这是多余的问话,素花不会自己躲藏起来。 “嗯!”袁美玉走过去查看角落里的破木柜和板床。 小龙皱紧了眉头,这厢房到处是洞,有窗没棂,出入太方便了,他突然想到善心人,会不会是老怪物潜回把人带走? 袁美王转了回来。 “别担心,她是被高人带走的。” “你怎么知道?” “高人留下了暗记,二公子,你看,窗洞上插了根带叶的树枝。” 小龙抬头望去,果见窗框边插了根带绿叶的树枝,这暗记倒是很别致。他不再追问,因为问了也是多余,吐口气道:“也好,这样反倒省事。” “二公子,我们把堂屋里的尸体料理了上路吧?” “怎么料理?” “推倒墙掩盖,反正这间破房子也快倒了。” “也好!” 月色很白,没风,是个宁静的夜晚。 然而所谓宁静,是对平常人而言,江湖人则不然,因为夜晚是宵小妖邪活跃的时辰,在夜衣的掩护下,许多罪恶在进行,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在发生。 周老爹的汤锅房开在街的尽头,两层三开间的平房,临街的一层改成了店面,中间隔了个深长的小院,胡乱种了几株桃李石榴之类的果树,平时没修剪照料,枝柯蔓生,只能当点缀而已。后层是住宅,孤家寡人外带一个伙计,除了上床,是不到后面的,所以连灯都不点。 照顾这汤锅房的,差不多全是赶脚苦力和那些落魄的江湖小角色,所以店门一开,便是一团乌烟瘴气。 今晚,跟往常一样,店房里比赶集还热闹。 黑漆的后层,却静得像坟墓。 但此刻,坟墓里有了不速之客。 是小龙和袁美玉,两人藏匿在下首房里,这房间没人住,堆满了破烂什物。 “这就是你说的神秘地方?”小龙悄声问身边的袁美玉,两人紧靠着挤在一堆破烂的后面。 “不错,如果那位高人所料不差,不久就有戏可看,而且是精彩好戏。” “我老闻到什么怪味……”小龙抽抽鼻子。 “汤锅房,当然是羊膻味。” “好像不对……” “管他,我们又不住这里,忍忍就过了。” 忽然有脚步声进入堂屋,两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堂屋里突然亮起了灯。 两人隐身的位置正对房门,从蔽障物的隙缝可以看到堂屋里的一切。 一张八仙桌,两条长板凳,陈设再简陋也不过了。 点灯的是周老头,半百过外,腰间系着油腻的围裙,脸上的神色显示出他的精明。 桌上已摆了一壶酒,一副杯筷,一大碗热腾腾的墩羊肉,他望着那碗羊肉点头笑了笑,现出一副很古怪的神情。 一条人影悄然进来。 小龙一看,身躯震颤了一下,来的竟然是神秘的老怪物善心人。 善心人的脸色极不正常,全然不像白天看到的样子。 “周掌柜……”善心人期期出声。 “时间还早,”周老头打断了善心人的话头,“东二号,先喝两怀定定心,我得去照料店面。”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小龙困惑之至,为什么善心人被称作“东二号”?这东二号是什么意思? 当然,现在他除了想,什么动作都不能做,以免被发觉,这老怪物不是等闲之辈。 真正的是看戏,只能看。 善心人仰头叹了口气,悠长而凄恻,抬起手,五指慢慢用力握紧又松开,这表示内心极度的不安。 呆了片刻,他开始自斟自饮。 小龙耐心地伏着,无法想象这是出什么戏。 几杯下肚之后,善心人停筷不动,目望空处,两道栗人的厉芒从眸子里射出,那目芒似乎隐藏着一种无比的恨,任谁的目光只要接触,便会终生难忘。 小龙又不自禁地震颤了一下。 厉芒逐渐收敛,变成了空虚和无助,恢复了落魄无依老人的面目。 怪事,令人无法索解。 小龙的兴趣变浓了,他曾怀疑这老怪物便是袁美玉口中的高人,现在应该可以得到答案了。 善心人又低头开始吃喝,突地,他吐出几块碎骨头在桌面上,用手指钳起仔细观察,老脸变了又变,那神情像一个患多疑症的老人。 小龙忍不住用手拐碰了袁美玉一下,这是自然的反应,任何人在目击这种怪现象时都会产生的下意识动作。 袁美玉也回碰了他一下,都无法出声。 时间在万分难耐中一点一滴的消逝。 外面店房嘈杂的声浪也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减弱消失,只偶尔有一两声叫嚷。 判断时辰应该是二更将残。 周老头又踱了进来。 “东二号,这-羊肉的味道不错吧?” “周掌柜,这……”善心人手指面前桌上的碎骨头,“这不像是羊骨头。” “本来就不是!”周老头笑了笑,很阴沉。 “这是什么骨头?” “特地为你预备的,以你的专长,应该可以分辨得出来。”周老头偏了偏头。 “难道……真的会是……” “特使马上到,他会向你解释,我到外面收拾去了,希望不会有什么不愉快韵事发生。”周老头转身离开。 善心人望着碎骨头发呆。 “东二号!”声音发自堂屋门外,是女人的声音。 善心人赶紧站了起来,拨开板凳,满面惶恐之色。 一个身影缓缓出现,是个妖气十足的半老徐娘,脸上盖了一层厚厚的脂粉,鬓边还簪了朵艳红的石榴花,丰腴的体态散发着肉欲的诱惑。 善心人躬下身去,礼毕之后,退了两步,现在,他的神情像一条夹着尾巴的老狗,跟收尸时的表现判若两人。 “特使有何指示?” 特使,这妖媚妇人就是特使? “东二号,你接连地犯了严重的错误!”妖媚妇人的脸色沉了下来。 “是!”善心人打了一个哆嗦,“请明白指示?” “最近几次的行动都没照规矩完成。” “这……禀特使,是……有人意外作梗,并非小老儿不尽心力。” “你不是想有什么打算吧?” “死也不敢!”善心人的声音是颤抖的。 “主人宽容,只对你略施薄惩。” “薄惩?”善心人的老眼登时睁得老大。 “对,你很细心,居然把骨头吐在桌上,你知道那是什么骨头么?” “那……那……”善心人的老脸惨变,嗫嚅地道,“难道……会是人的脚趾头?” “格格格格!”妖媚妇人荡笑了一声。“东二号,真有你的,说对了,正是人的脚趾骨,一对大脚指头。” “……”善心人直发抖。 “这对脚趾头是从谁的脚上剁下来的,大概不用本特使说你心里也明白!” “你们……”善心人的脸孔登时扭曲,跨步扬掌,作势就要扑击。 “东二号,你敢么?”妖媚妇人一副悠闲的样子,根本不拿善心人当回事。 “你们……你们……啊!”善心人双膝一软,趴了下去。“宝贝,我的心肝……呜……”他哭出声来。 小龙的心血沸腾起来,他已猜到一个梗概,善心人的子女被人控制,驱使他替他们做事,这简直是无天理,无人性。 “东二号,本特使说过这只是薄惩,如果你办事再有错失,你那宝贝女儿便会送进安乐窝,供大家伙玩乐,你记牢些!” “不要,求你们……哇!”善心人吐了起来,翻肠倒胃地呕吐,刚习那碗墩羊肉里,有他女儿的脚趾头。 小龙身形一动,但被袁美玉厨力按住,捺了好几下,示意他不能冲动。 “听着,东二号,一个非常的任务,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尽速查出我们被劫的四只木箱的下落!” 小龙心头一震,四只木箱,在财神庙里他们追查的便是四只木箱,这证明了这婆娘是幽灵殿的特使,他又要冲出去,仍被袁美玉紧紧拖住。 善心人吐够了,坐在地上呻吟,老脸全是泪痕。 “东二号,任务交代完毕,本特使走了!”身影一晃,消失在门外。 善心人瘫坐着像一堆泥。 周老头又走了进来。 “东二号,你可以请便了!” “……”善心人变成了一块木头,毫无反应。 “这回你可得要认真尽力办事!” 久久,善心人猛地起身,冲出门去。 周老头阴阴一笑,朝门外张了一眼,走回桌边,收拾了碗筷,吹灭灯火离去。 房里又恢复黑暗。 小龙再也憋不住了。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二公子,我们的最大目的是要找出对方的巢穴,不能打草惊蛇。” “可是我现在已经是他们行动的目标,他们认定我是劫取木箱的人。” “看事应事吧,等他们查出真正劫箱之人,我们的行动便大大地自由了,我们走!” 两人悄然离开。 斜日满窗,小龙躺在店房床上沉思,他把昨晚周老头汤锅房里发生的事从头仔细再想一遍。 他忽然想到那特使提及的“安乐窝,供大伙玩乐……”那句话,省悟到素花便是从安乐窝逃出来的,可是素花说不出安乐窝的地点,那地方可能便是幽灵殿的所在地,而且离这里不会太远。 如果二狗子不被杀,谜底已经揭晓了。 杀二狗子已可断定是他们一窝子的,因为二狗子犯了叛门的大罪。 对于善心人,他不再恨他的手段残忍了,因为他是被迫行事。 能从善心人身上揭开谜底么?这很困难,善心人的女儿被扣作人质,他绝对不敢反抗…… “浪子!”房门外响起善心人的声音。 “请进!”小龙起身下床,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自己既然被对方列为劫夺木箱的嫌疑犯,善心人又奉令侦查,他借故亲近是必然的。 善心人推开门进房。 小龙一眼便看出对方老眼浮肿,脸色憔悴,似乎在一夜之间老了许多,他只觉得很可怜。 “请坐!”小龙抬手肃客。 “无聊,想找个人谈谈……” “在下也有同感!” “那好,咱们来喝上一杯,由老夫作这小东。” “在下请也是一样!” “老夫是说好酒菜送到那边房里。” “也好!” 小龙抓起床头剑,随善心人转到对面客房,武土的习惯,剑不离身。 原本靠窗摆的桌子已挪到房中央,两人相对坐下。 现在真正的是各怀鬼胎,彼此都有各自的目的,但小龙略占上风,因为他已经知道对方的部分底细。 “阁下每次收埋无主尸体,可曾查过死者的来历?”小龙试探着拉开话题。 “记得老夫曾对你说过,从不过问死者来路!”善心人一口回绝。 “可是……如果因此而造成误会呢?” “什么样的误会?” “比方说,阁下收尸,必定先行肢解,如果死者是有主的,阁下损毁了遗体……这官司怎么打?” “这……”善心人眨了眨眼,“老夫还没碰到过这种事。”他回答得十分勉强。 “阁下收尸,是只限于某些特定人物么?”小龙无情地迫问,言下之意,已经暗示了某种情况。 “哪里话,哪里话……”善心人古怪地笑笑,“行善是不分对象的。” 小龙心里暗道了一声:“鬼话!”他前后或明或暗,亲眼见过对方收尸,所收埋的全是幽灵殿的人,显然这是他的特定任务,而死者又都是犯了错或是有反叛意图的对象,很可能他不仅是收尸,而兼执行者。 小二送来了酒菜,酒是整坛的,燃灯之后退了出去。 善心人拍开泥封,先灌满壶,再往杯里倒。 这种情况下没什么好客套的,两人开始吃喝。 善心人酒到杯干,每一杯都是一口,显然他有意借酒来平衡情绪,小龙十分明白,但不说破。 一会工夫,干了五壶,酒意已上脸。 “阁下难道有什么心事?”小龙等对方停止了猛灌才开口。 “心事?哈哈哈哈,老夫孤寡一个,饿了吃,渴了喝,困了就倒床,还会有什么心事?”他说得若无其事,像真的一样。 “但愿如此!”小龙淡淡一笑。 “对了,浪子,你那俊跟班呢,很久没看到了?” “回乡下老家去了!” “为何不跟你?” “江湖险恶,他看到的,听到的,尽是些令人可怖又可厌的事物,所以索性回家,求个平安。”小龙信口胡诌,但话中之意,多少有些警示的意味。 善心人干枯的面皮抽动了几下,仰头又灌下一杯酒,小龙的话,触到了他的痛处,他求平安而不可得,却不知道小龙已经明白他的底细,有些话是故意说的。 “浪子,你在……这一带朋友不少吧?”善心人似是无话找话说,老眼已经迷离,身躯在晃动。 “唔!并不多!”小龙漫应着,心里对这老怪物倒是十分同情。 “都是可以……换命……的朋友?”舌头已转动不灵,他是醉了。 “可以这么说的!” “嗨!老夫……”抓起酒壶,摇了摇,没声音,壶空了,侧身去提酒坛,人斜栽了下去。 小龙半起身,飞快地伸手兜住。 善心人拧身,一只手扳住桌角,另一只手抓住小龙,顺理成章的动作,身形立稳,把小龙按回椅上。 小龙只觉穴道上一麻,顿时浑身无力,软瘫下来,他双目暴睁,这是做梦也估不到的情况。 “老小子,你……” “浪子,你醉了,老夫扶你上床歇会!” 小龙想拔剑,但剑反而掉到地上,连手指头都是软的,完全使不上力。 善心人把他抱起,半摆到床上,拾起剑放他身边,然后放下帐子,这样即使有人进房也看不出什么来。 小龙想运功自解穴道,但可煞作怪,竟然测不出被点的是何穴,对方的手法也太诡异了。 善心人挪椅子坐到床边。 小龙现在还能说话,但他没开口,他快气炸了,说什么他也料不到这老怪物会使出这种卑鄙的手段,他很清楚对方的意图,为了他女儿的安危,他必须顺服主子,他的意图是查四只木箱的下落。 气归气,小龙对他的同情心并没有完全消失,人家把他女儿的两个大脚趾熬在羊汤锅里端给他吃,说明下次是脚掌,骨肉之亲,他分毫也不敢反抗。 幽灵殿这门户的残忍狠毒对自己人也不例外,胆敢反抗的,便遭割喉分尸,财神庙里一个黑毛武土只因为说漏了嘴,泄出本殿两个字,同样被处决。 “浪子!”善心人开了口,声调很低,“老夫问你一个问题,你坦白回答老夫,便放了你……” “阁下是在对三岁小孩说话么?” “什么意思?” “你不敢放我!” “不敢?” “对,你阁下如果放了我,我必会杀你,话吗……也不必问,我照实回答你,你无法判明真伪,我顺口说白话,你也无由证实……” “哈哈,浪子,你太低估老夫了,老夫有本领判断话的真伪,也有本领要你说实话,但老夫看在两次同饮的份上,用和平手段,所以你还是安分些的好,老实说一句,你受制的穴道,除了老夫本人,天下无人能解。” 小龙心头一沉,对方的话显然不是虚言恫吓,他有几分相信,因为他感觉出对方点的并非一般练武人所熟知的属于奇经八脉范围的穴道,而是不知名的偏穴,所以无法自解。 气、愤全是多余,所以小龙十分沉着。 “阁下问问看?” “很好,很简单的一句话,那四只木箱的藏处。” “什么木箱?” “你这是表示不承认?”善心人瞪起眼。 “实话一句,信不信由你。” “浪子,听清楚,你说了实话,老夫绝不食言,放你脱身,以后你要对老夫动剑,或是别人对你动手,那是另外的事,如果你抵死不说,后果……将很严重。” “什么后果?” “半个时辰之后,有人会来,老夫把你交给他们,他们所用的手段,你连做梦都不会想到。”善心人此刻的神态语气似乎十分落实。 “什么人会来?” “这一点老夫不会告诉你。” 小龙不愿点破来的是幽灵殿的人,他考虑到如果说穿了,可能会激使善心人采取非常手段。他口里应付着,暗中仍然试着冲开穴道。 “我浪子一向说一不二,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什么木箱……鬼才知道。” “浪子,等你再说实话时便晚了!”话中带着强烈的威胁意味。 小龙当然也想得到,如果落入幽灵殿的人手中,必定有去无回,而且会死得很惨,但他现在无力反抗,说好话解释不但白费而且丢人,恶言气话,更失风度。 “善心人,本人一时大意,把小人当君子,认了!没什么早啦晚啦的。”小龙的语气保持平和,这如果是在他刚出道那两年,是死也办不到的。 “浪子,老夫是欣赏你是个真武士,所以才说这句话,别以为是打哈哈。” “我明白。” “你并不明白,如果你真明白,你不会这么轻松。老夫最后问你一句,木箱藏在那里,交给了什么人?” “我的回答不改变!” 善心人吐了口大气,站起身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回到桌边坐下,端起杯子搭在口边,没喝又放下,目望空处,脸皮子连连抽动,最后,眼里突然放出可怕的厉芒,他似乎决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小龙并非真的认命,只是他计无所出。 突地,他感觉到有只手触到自己身上,是从床后帐子角伸进来的,这使他惊震万分,想不到房间里还隐藏着人,不知是友是敌? 手指在他身上滑动。 他没作声,敏感地想到了袁美玉和她嘴里所说的高人,下意识地大为振奋,要是所料不差,即便是死中得活了,会如此么? 手指重重戳在身上,小龙全身一震,真气立即流动,穴道解了。 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他此刻内心的感受,粗俗地说像寡妇死了儿子,而儿子又从死里复活。 神秘的手缩回去了。 小龙完全不动声色,他已经完全笃定,马上就要反客为主。 善心人灌下了那杯酒,站起身重回床边。 “浪子,想通了没有?” “想不通!” “你……” “我想不通这种事怎会无端地栽到自己头上,而你阁下本是收尸行善的,又怎会替人作帮凶?” “浪子!”善心人突然从身上抽出肢解尸体用的牛耳尖刀,扬了扬,刀锋在灯光映照下泛起栗人的寒芒,“别怪老夫心狠手辣,是你愿意这样。” “善心人,你难道要肢解活人?” “挑断你的脚筋,你这辈子休想再站起来做人。” “这样不好吧?”小龙故意调侃。 善心人拉起了帐门。 小龙瞪大眼望着对方。 “浪子,你真的不肯说实话?” “在下回答的全是实话,阁下不信有什么办法。” “你一点也不怕断筋成残?” “怕并不能解决问题。” 善心人伸手去抓小龙的腿。 小龙已暗中蓄了势,准备反击。 善心人伸出的手,在将要触及小龙的小腿时,突地又缩了回来,吐了口气。 “浪子,老夫不想直接对你下手,人快到了,老夫把你交出去,一切看你的造化。” 小龙在心里暗道:“是你皂怪物的造化,如果你再进一步,此刻已半死躺在地上。”想着,出声道,“阁下自号善心人,是对活人下不了手么?” “唉!”善心人叹了口气,没说话。 小龙疾转念头,幽灵殿的人不久就到,善心人就会把自己交给对方,出其不意地下手,逮住来人,幽灵殿炸毁江神庙之谜便可揭晓,这真是天从人愿,床后面暗中伸手解自己穴道之人,应该是最好的臂助,自己可以大胆行事而无后顾之忧。 善心人转回桌边用衣袖掩住灯光,又移开,明灭了三次。 小龙看在眼里,知道老怪物在打暗号,不用说,是通知来人已经得手。 善心人直望着房门。 小龙悄悄把剑放到顺手的位置。 房门轻轻被推开,进门的赫然又是在周老头的汤锅店里见过一次的半老徐娘,幽灵殿主的特使。 善心人用手指指床。 妖媚妇人望了床上一眼,低声道:“制住了。” 善心人颔首回答。 “问出什么来没有?”妖媚妇人严峻的目芒照在善心人脸上,似在探测他说话的真实成分。 “他矢口否认!” “别的还说了些什么?” “没说!” “用你的麻袋把他套上。” “是!”善心人转身抓起麻袋,走近床边,又转过头,“特使,小女……”善心人惴惴不安地问。 “只要你忠心,她就会平安。” “什么时候才能……开恩让我们父女相聚?” “时辰到了会恩典你父女!” “是!”善心人打了一躬,脸上现出了痛苦之色,但又竭力掩饰的样子。 “快动手!” “特使,他……现在还能开口……” “暂时封上。” “是!”善心人钩起帐门,一手抓着麻袋,另手伸出去点小龙的穴道。 小龙已别无选择,闪电般飞起一腿。 “哇!”惨叫声中,身躯倒撞而回,撞上桌子,碗碟齐飞,哗啦啦响成一片。 妖媚妇人飞快地射出门外。 小龙毫不理会善心人,翻身下床,追了出去;妖媚妇人已上了屋脊,小龙上屋疾追,一先一后,如灰鹤般破空掠去,转眼离了大街。 妖媚妇人的身法相当惊人,到了郊野,在林木掩蔽中瞬即失踪。 小龙不死心地朝对方消失的地点穷追,绕了几圈,知道已经没追及的希望,只好牙痒痒地折回客店。 客店里善心人的房门外围了一大堆房客,七嘴八舌在胡猜胡道,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龙故作无事地凑了过去,房里已没善心人的影子,小二苦着脸在收拾。 善心人是趁机溜了,还是已被床后的神秘人逮住? “小二,是抢劫么?”一个客人问。 “天知道,这老头穷得跟他的人一样瘦。”小二回答。 “人呢?”又一个问。 “找郎中去了。” 小二摇摇头:“下手的人真狠!老头一路走一路吐血,真亏他,受了重伤还能走,拒绝别人搀扶。” “他不是跟一个年轻的喝酒么?” “那年轻的说是追凶手去了,八成……算了,这些江湖人-的事少谈为妙。” 小龙悄然退回自己房里,故意灭了灯火。 屁股刚刚落在床沿,一条人影推门进入。 小龙不吭声,握紧剑把。 房门随即被掩上,一开一阖的瞬间所透进的微光,根本无法辨出来人的形貌,大体上看似乎是个女人。 “小龙哥!”一声轻柔而悦耳的低唤。 小龙的心弦为之一颤,特殊的称呼和腔调,他立即听出不速而至的是红杏。 第十六章 讳莫如深 海底捞针 “红杏么?”小龙明明知道,却不自主地又问了出来。 “唔!” “请坐!”小龙站起身。 “不坐了,我只说几句话就走。”红杏向前挪近两步:“小龙哥,我特别来求你件事。” “你说吧!”小龙心中一动。 “请你在必要时为我拔剑。” “为你拔剑?”小龙明白所谓拔剑就是杀人,“对谁拔剑?” “实际说起来,不是为我,是为另一个人……” “谁?” “善心人!” 小龙大为惊讶,红杏竟然为了善心人而请自己拔剑,刚刚发生的事还没下文,这是从何说起?她与善心人又是什么关系? “红杏,说清楚些,到底怎么回事?” “好,长言短叙,我很同情善心人的遭遇,他此刻很可能面临生死大关,而我力量不够,也无法露脸,所以就想到你,只有你才能不失手……” “我还是不太明白,刚才这里发生的事……” “我知道,问题就是出在这里那件事上,他是受制于人的人,办事办砸了后果很严重……” “你就是暗中解我穴道的床后人?”小龙一下子明白过来。 “对,我不能眼看你遭殃,但又不忍见善心人因此而受灾,想来想去,……只好出此下策,但是必须有你善后,如果不收拾,善心人还是难逃劫数。” “你要我怎么做?” “知道周老头开的羊汤锅店么?” “知道!” “那就请你马上赶去,我在屋后路边林子里等你,看情况办事,如果不必要,你就可以不出面,我先走一步!”说完,转身拉开房门,张望了一下,迅捷地离去。 小龙吐了口大气,跟着出门。 小路边的林子里,周老头的汤锅店在视线中。 小龙与红杏已经会合在一起。 小龙愈想愈觉情况不大对劲,红杏凭什么卷进这场是非中?她如果不明白善心人的底细,凭什么同情他?但他有点自信,就是红杏绝对不会害自己。 “红杏,我已经答应了你,只要是你说的,我完全照办,你得先回答我两个问题……” “小龙哥,你……不相信我?” “绝对相信!”不是假话,是由衷之言。 “时间来不及了,等办完事,有什么问题你再提出来好不好?” “好吧!”小龙没理由不答应,“你说,现在你要我怎么行动?” “设法混进汤锅店后院,他们办事照例在二更之后,现在距二更还有段时间,他们还没布上外围警戒。” “混进去之后呢?” “设法隐藏!” “然后呢?” “善心人可能要接受审讯,如果他面临生死关头,你就出面,否则的话,你就不必现身。” “你呢?” “我在外面作万一时的接应。” “很好,这太简单了!”小龙之所以说简单,是因为他曾经跟袁美玉潜入那里办过事,善心人与幽灵殿的关系就是在那里揭穿的。 “小龙哥,我希望你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简单,疏神大意会误事。”红杏谆谆叮嘱。 “当然,我会谨慎。”小龙不加分辩。 “去吧!” 小龙一溜烟似地朝汤锅店飘去,现在前面生意正盛,后面是空的。 跟上次的情况一样,后进院里没灯火,小龙轻而易举地摸了进去,轻车熟路,他又进入那间堆放什物的下房,极佳的埋伏位置。 前店隐隐传来喧闹的声浪。 小龙静伏着。 约莫一刻光景,院子里突然亮起了火光,游走一周之后,进入堂屋,是两名壮汉,其中一个手持支大蜡烛,照了照上房,又转到下房,看样子是清理现场。 小龙尽量缩紧身躯。 “这房间如果藏得有人,还真不容易发觉。”一个开了口。 小龙下意识地一震,如果他们持蜡烛仔细检查,非被发见不可,万一被发觉,只有…… “见鬼,谁吃饱撑着了藏这到房里来?” “难说,我们奉命检查现场,要是出了差错,喉头就得开口。” “得啦!快查吧!” 小龙的心吊了起来,他不是怕这两个小角色,而是怕惊动了别人误了事。 手持蜡烛的抬高了手,另一个进门察看。 “呀!”进门的退到门边。 “怎么回事?” “蜘蛛丝网了眼睛!” “我以为什么,吓我一大跳,走吧!” 蜡烛留在堂屋,人退了出去。 外间店房的喧嚣声已经消沉。 一条人影进入堂屋,大马金刀地朝当中一坐。 小龙下意识地心头一紧,来的是在财神庙里打过交道的灰衫中年。 不久,又有人步入,赫然是善心人,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朝灰衫人打了一拱,垂手站立。 “东二号,你知罪么?”灰衫人声音里带刀。 “禀告执行者,老夫……已经尽了全力,可是……事出意外,请执行者明察!”说着,躬下身去。 小龙心中一动,原来这灰衫人是幽灵殿的执行者,不称执法而称执行者倒是很新鲜。 “你是否对敌人真的发了善心?” “死也不敢!” “那你自夸无人能解的偏穴手法为何失效?” “这……这老夫一直想不透。” “你这一次行动失败,已经暴露了身份,今后你已无法担当任何工作,你明白么?”言中之意,善心人已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下一句话不说自明。 “扑!”地一声,善心人跪了下去。 “执行者,请开恩,老夫……发誓,绝对不敢存丝毫异心,否则天诛地灭。” “东二号,发誓这玩意只能骗骗无知妇孺,本座不作兴这一套,省了吧!”灰衫人无情冷酷的声音不带半丝人味,话锋顿了顿,又接下去道;“你现在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回老地方去颐养天年。” 善心人的老脸起了抽扭,两眼发直,像囚犯被宣判了死刑。 小龙并不懂老地方是什么地方,但可以想象得到定是个相当恐怖的所在,善心人才会怕成这样子。 “执行者,当初……”善心人声音带着哭腔,用额头碰地,“当初曾经恩准老夫……立功赎罪,放老夫父女……回乡……” “你立了功么?” “这是……意外的变故,并非办事不力。” “哼!哈哈哈哈,东二号,上一次要犯脱狱,也是意外变故么?” “是的,老夫……万料不到……”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狼嗥般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善心人站起身来,睁大两眼,略不稍瞬地望着灰衫人,像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刚才的恐惧,激越,卑屈一扫而空。灰衫人笑声收歇,脸上的阴气更浓。 “东二号,难道你想反抗?” “老夫要死也死在外头!” “你那宝贝女儿呢?” “人一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跟小女一般遭遇的不在少数,那是她的命。” “你真的想死?” “活不下去只有死,人,迟早要走这条路的。” “你准备如何解脱?” “容易之至。” “嘿嘿,东二号,以你的能耐,自我解脱当然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没那么便当,你想死得照本殿的方式,由不得你。”灰衫人缓缓站起身来。 善心人打了个哆嗦。 小龙判断行动的时刻将到,他作了准备。 “东二号,你曾经亲眼看过摧心断肠的大刑,不用本座说你也相当清楚。” “你们无法称心了,现在,你将是老夫上路的伙伴。”善心人语意十分决断。 “真的吗?” “半点也假不了!”善心人的脸皮子一阵抽动,映着烛光,枯干的面皮像突然喷了一层血,努力一咬牙,凄厉地道,“人可欺天不可欺,绝灭人性的罪行必有报应,天道是分毫不爽的。” 就在此刻,一个柔媚的女人声音突然起自善心人身后:“东二号,在你没看到天道之前,我们还是谈人道吧!天道渺不可期,人道却近在眼前。” 善心人的身躯一震之后,突然僵直,凄厉的表情僵化在脸上,像突然被人在要害的部位捅了一刀。 此际小龙的心也突然收紧,他听出是那被称作特使的妖媚妇人的声音。 人影闪现在善心人身后伸手可及之地,正是那妖媚妇人没有错。 小龙暗地皱眉,要从灰衫人和妖媚妇人手下救这老头可得要相当费点手脚,而红杏曾交代过,如果老头不到生死交关便不要露脸,这交关的时间就难拿捏了,早了不恰当,迟了可能便来不及,老头的生死可能决定在一瞬之间,这该如何是好? 老头的女儿控制在对方手里,救了老的,小的准难幸免,老头又能活下去么? “东二号,本特使代表主人给你最后一个立功的机会,你高兴接受么?”妖媚妇人缓缓开口。 “愿意!”善心人顿声回答,“可是……特使得保证,老夫立功之后……” “本特使保证事完之后,释放你父女重过一般人的生活,你尽可放心!”妖媚妇人笑了笑。 小龙心头一松,看样子是不需要自己露面了。 “特使!”灰衫人目芒一闪,“命令改变了么?” “改变了。” “可是他的身份已经败露……” “这点已经过周详考虑,不用担心。” “那现在……” “人交给我,你立刻赶到财神庙去。” “到财神庙?” “对,很重大的事,你去了就知道。” “好!”灰衫人毫不迟疑地出门离去。 妖媚妇人熄了蜡烛,房里骤呈黑暗。 “东二号,跟本特使走!” “唔!” 两人跟着离开。 呆了片刻,小龙盘算外面警戒可能已经撤离,悄然出房,退到屋外,直奔原先与红杏分手的小树林。 红杏已在原地等候。 “小龙哥,没发生事故?” “没有,他们说要交给善心人新的任务,没对他下手,所以我没露脸。” “哦!这样也好!” “红杏,那妖媚的中年妇人,被他们称为特使,是什么来路?” “不知道,据我了解,他们相互之间,只有称谓,从不提名道姓,同时他们从前极少公开在江湖活动,对他们每一个人的来历,除非你本来认识,否则无从知晓。” “那被称作执行者的灰衫人,你也不清楚?” “唯独这个例外。” “哦!他是谁?” “早年活跃在南方道上的巨盗‘黑狼’李七,是条吃人不吐骨的恶狼,江湖人听到他的名号都会发抖。” “唔!”小龙对南方道上的人物很陌生,无从置啄,顿了顿道,“他的功力如何?” “相当不赖,出手明暗齐来,对敌不择手段,不然他不可能被任命为执行者。” “他刚刚受了那女人的指示,赶到财神庙去了,说是重大事故……” “噢!我们去瞧瞧。” “慢着,你先回答我两个问题,你答应过的……” “好,你问吧!” “你跟善心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我欠他人情。” “什么人情?” “不久前,我被幽灵殿的人追捉,走投无路,他一句话救了我,他在围搜中故意错指我逃走的方向,使我得以脱身,他说因为我长得很像他的女儿,所以甘冒这奇险,他同时透露他女儿陷身魔窟,不见天日,他为了女儿才覥颜偷生,我感激他,也同情他,所以才想有以报答。”红杏语音微带激动。 “那你怎知我被暗算,预伏床下……” “我本来是到客店找你的,听见善心人邀你喝酒,我知道他并非你的朋友,所以先一步进他的房。” “嗯!”小龙点点头,“你又怎能解开他的独门手法所点的偏穴?” “我本来就会。” 小龙定睛望着红杏,他还真不知道红杏居然有这份能耐。 “还有问题么?” “有,幽灵殿的所在地。” “善心人讳莫如深,他说我不必知道,知道得越少越好,那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这……你能设法探出来么?”小龙有些失望。 “看机会。” “现在我们走!” “小龙哥,分开走,以防万一。” “好!” 月过中天,大地呈现一片曼妙的轻柔。 一条人影,投入财神庙后的林子。这人影,正是从周老头的汤锅店专程赶来的浪子小龙。 林子里一片幽暗。 小龙的身形刚一入林,喝问声立即传出。 “什么人?” 显然这附近设有桩卡。 “自己人!”小龙早巳盘算好了的,所以胸有成竹,十分笃定,他之所以快速穿越月光照及的地段,投入阴影中,便是先料到可能有这一着。 “报号?” “自己瞧!”声音大剌剌地,他把不久前从死者身上取得信符亮在手中。 “是……武士么?”暗桩并未现身,语气很恭敬。 “唔!”小龙含糊地应了一声,他明白对方所称的武土,是颇有地位的黑毛武土,而这暗桩显然还没晋入武土之列。 “请!” 小龙迅捷地弹身穿过,他本来打算如果对方现身查验,或是盘出破绽,只有先发制人一途,现在既然能顺利过关,便毋须费事了。 穿过林子,财神庙后墙在望。 小龙先隐住身形,观察动静。 两名汉子从墙外巡过,果然是戒备森严。 墙里传出人声,看样子有什么事正在进行,小龙左右顾盼了一下,纵身飘上了一株可以俯瞰墙里的大树,浓枝密叶,极好的藏身处所。 月光照耀下,只见后院子里人影幢幢,在场指挥的是灰衫人,也就是执行者黑狼李七。 小龙稳骑在桠权上,背靠树干,目光透过叶缝,院子的情况一览无余。 院地里横陈了两具尸体,其中一具腮边有撮黑毛,无疑是一名黑毛武土。另外一具隐约可以看出是个长髯中年,身份不得而知。 靠角落,是口古井,有人在井里掏挖,把破砖碎石往外送,井边四周有六七个人用编筐接运,砖石已码了好几大堆,这是做什么? 难道这口古井里藏得有宝? 小龙十分纳闷,在周老头店房里,听妖媚妇人说此地发生了重大事故,到底是什么事故? 黑狼李七走近井圈,大声道:“有什么发观没有?” 井里应道:“还没看到什么!”。 黑狼李七道:“加紧挖!” 掏挖的工作继续进行。 黑狼李七退后站立。 一条人影从殿后中门出现,快步走到黑狼李七身边,赫然是那妖媚妇人。 “怎么样?” “还没发现什么。”黑狼李七回答,停顿了一下,道,“那老家伙呢?” 老家伙,指的当然是善心人。 “已经安顿好了。” “他会尽力么?” “非尽心尽力不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担心一点……”黑狼李七晃着头。 “担心什么?”妖媚妇人眸光一闪。 “迟早他会被人认出真正身份……” 小龙心中一动,倾耳凝神地听,希望能从对方的谈话中寻出端倪。 “那是过虑,即使认出也于事无损!” “……”黑狼李七的声音低了下去。 “……”妖媚妇人低语了一阵,最后声音又放大,“看事应事,没作准。”说完慢步走向两具尸体。 小龙很失望,由于距离的关系,对方声音一低,便无法听清楚。 黑狼李七也跟着走近尸体。 “认出来了么?”妖媚妇人手指那具长髯中年的尸身,偏头望着黑狼李七。 “认出来了,十年前他还没留须,不过就是烧成灰我也能认得出来,他就是‘黄河三怪’之中的老三‘风流鬼’楚林,花丛里的避蜂浪蝶。” “啊?”妖媚妇人转望尸体,“他就是花间高手风流鬼楚林,听说三怪都是一样的德行……” “对,都有一套应付女人的独到功夫。” “……”妖媚妇人没开口。 “奇怪,以四号的能耐而言,即使摆不倒对方也不至于被杀……” 现在两人站的位置离后墙很近,小龙毫不费力地可以听清楚每一个字,横尸的黑毛武士是四号。 “你不能以十年前的眼光来看对方的身手。” “特使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四号在酒店中听到一个下三滥的醉鬼在吹他将要发横财,便留上了意,跟踪追问之下,醉鬼说出他曾经亲眼看到有人抬木箱到财神庙埋藏,他一方面传回讯息,一方面赶来此地,想不到……” 小龙恍然,原来他们找到了失去的木箱,这可好,自己将不再是他们追逐的对象。 “怎么判断是在井里?”黑狼李七似乎还不怎么明白事实真相。 “一口古井,无端被填塞,痕迹是新的,谁都能判断得出来。” “不知道井底原来是否有水?” “希望是口枯井!”想了想又道,“现在应该可以看得出来了,如果井底有水,砖石该是湿的。” 黑狼李七急奔向井边,查看了一下之后,又回到原地来,吐了口大气。 “现在挖出来的砖石全是湿的,看样子是口半枯的井,井底原来有水,但不多。” “这就糟了,但愿……”她没说下去。 小龙在暗中感到奇怪,他们丢失的木箱到底放了什么东西,如果是金银珠宝,应该不怕水? “挖到东西了!” “木箱子破了!” “特使!” 井边传来大声呼叫。 小龙也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 黑狼李七和妖媚妇人匆匆奔向井边。 “只一只木箱?”黑狼李七的声音很激动,“东……西全毁了,都浸了水。” “加紧挖!”妖媚妇人大声吩咐。 “……”井里人在回答。 “什么,到底了?” “……” “就只一只箱子?” “……” “其余的三只呢?” “……” “你们立刻开始搜查,庙里庙外每一寸都要搜,仔细地搜,发现可疑的事物马上回报。”黑狼李七高声发令。 井边的弟子立即散去。 不久,井底爬出了两个人,坐在地上直喘。 “真的到底了?”妖媚妇人间。 “禀特使,是到底了!”其中之一回答。 “再没别的?” “没……别的了。” “嗯!你们休息一会,也跟着去搜查。” “遵命!” 妖媚妇人和黑狼李七呆了一阵之后,又双双回到尸体这边来,黑狼李七蹲下身去,像是查验尸身。 “不对!”黑狼李七突然大叫起来。 “什么不对?”妖媚妇人靠了过去。 “对方是怎么死法的?” “四号是在不敌的情况下,照规矩抹脖子自决的,这不是很明显么?” “可是风流鬼的喉头也断了……” “啊!我先前疏忽了,这……”她弯下腰去,“是断喉而死。” “四号不可能在杀死对方之后自决,看……风流鬼颈子上的血是故意被擦掉的,要不是切口裂开,一下子还看不出来,我看……凶手是第三者。” “第三者?”妖媚妇人的声音变了。 “是有第三者,可是……” “可是什么?” “风流鬼脖子上的切口,分明是本殿人的刀法,这假不了的,而四号自裁也是不假,刀还在他手里,这第三者……” “难道……”妖媚妇人说了两个字,直起身,似在深深思索,久久无言。 黑狼李七也缓缓站起身来。 小龙在暗中也被这情况弄迷糊了。 黑狼李七凝眸望着妖媚妇人:“特使,难道什么?” “我是说……难道会是我们自己人的杰作?” “特使的意思是我们出了内奸?” “正是此意!”妖媚妇人沉重地点点头,又道,“我的判断是我们有人吃里扒外,与黄河三怪之一的风流鬼楚林勾搭,劫走木箱,分几处隐藏,四号来时,可能发现了什么蹊跷,因而被杀……” “谁能轻易杀得了四号?” “自己人对自己人下手很便当,一个有心,一个无意,笃定不会失手。” “那风流鬼楚林又怎么死的呢?” “可能是四号下的手,也可能是内奸为了灭口。” “这……我认为不太可能。” “为什么?” “杀人而用特别的手法,等于是自留破绽,再笨的人也不会做这种事。” “难说!”妖媚妇人扫了尸身一眼,沉声道,“除非是预谋杀人,否则一般人在临时起意的情况下动手,总是会施展他的拿手武功,这样比较能有把握不失手!” “特使说的很有道理,会是谁呢?” “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得暗中调查。” “这么说……就不会是浪子小龙的杰作了?” 提到自己的名字,小龙在暗中心头一动,凝神听对方的下文。 “这也很难说,在事情没水落石出之前,浪子仍脱不掉嫌疑。”妖媚妇人转动目光,四下一扫,“从现在起,我们要改变行动的方式……” “唔!是该如此!” 改变什么方式,妖媚妇人没说下去,黑狼李七也没问,小龙大为泄气,但对这木箱公案他只是被卷入其中而不得不在意,实际上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在水仙宫被毁的事件上,他一心一意要报仇惩凶,揭开谜底,助袁美五救父也只能算是附带的。 有两名手下回到原地,其中之一行礼道:“禀特使,没任何发现。” “唔!”妖媚妇人摆了摆手,“把他们全召回来,收拾现场。” “遵命!”两手下齐应了一声,又掉头奔去。 “我们走!”妖媚妇人朝黑狼李七挥了下手。 “到你住的地方还是到我住的客店?”黑狼李七笑嘻嘻地问。 “你又想……” “嘻嘻!”压低了声音,不知说了些什么。 妖媚妇人一巴掌打在黑狼李七的脸上,黑狼李七退后一步,抚了抚被打的脸颊,仍然是嬉笑涎脸。 “好姐姐,走吧!” “不行,得办事。” “反正都是办事,先办那事,再办这事,事情得分缓急,那事是急事,不先办的话,办这事就没精神。” “砸了锅你负责?” “我的好姐姐,别折腾人好不好,憋得难受呀!” “死相!”妖媚妇人在黑狼李七的脸上戳了一指。 两人快速离去。 小龙暗骂了一声:“狗男女,不知廉耻!”突地,小龙想到应该跟踪对方,能查出对方的小窝,便有利于追出对方的老巢,同时,两人说的办那事,当然是男女肮脏事,而这事是什么呢?十有九与眼前发生的事有关。 于是,他从树上飘落,急急追去。 由于是月夜,盯踪人并不困难,绝脱不了线。 五更一点,鸡声乱唱。 冷月寒星之下,一幢低矮的平房,静卧在破晓前的迷茫里,三合,后面又横了一间,形成两个小天井。没有灯火,所有房间都是漆黑的。 一条人影围着房子打转,轻灵快速,他,就是追踪而至的浪子小龙。 妖媚妇人和黑狼李七是进了这间房子,由于没灯火不知道窝在那一间里。 这里不是客店,不用说是妖媚妇人的藏身之所了。 “哗!”一扇窗子拉上的声音。 小龙立即迫近发出响声的窗边,窗子已关严了,厚厚的土墙,如不贴近窗缝,就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窗外是蓬夹竹桃,正好成为掩蔽。 小龙用肘紧靠窗台,侧头,耳朵自然贴上窗缝。 男女嬉笑的声音传入耳鼓,不大,但很清晰。 “要死,你那狼爪子不能轻一点?格格格格……”妖媚妇人的声音。 “好姐姐,我要用舌头……” “格格格格……” “好……好……嗯!” “再转过去……” “快点,天亮得去办事。” 木床格吱的声音,再以后是不堪入耳的呻吟。 小龙脸红筋胀,全身发热,后退两步,呼吸有些急促,是自然的反应。 “簌簌!”枝叶在拂动。 小龙机警地转过目光,手按剑柄。 一个娇俏的人影已到身边,赫然是红杏。 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冲动从心头涌起,像干燥的木柴突然点着,深深吸口气,小龙以极强的定力熄灭了可能会一发而不可收拾的火焰。 “红杏,你怎么也来了?”悄声问,声调很不自然。 “我是跟你来的!”同样地悄声回答。 “天快亮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人在房里?” “唔!”小龙耳边又响起那不能听的声音,刚刚熄下去的火又着了苗。 “他们在捣什么鬼?”红杏一句无心的问话。 小龙突然伸手抓住红杏柔嫩的小手,他在微微发抖,没说话,虽在阴影中,仍可看到那异样的目芒。 “小龙哥,你……”红杏已感觉到异样,但她没抽手,任由小龙握着。 “……”小龙在抑制那股火。 “小龙哥,你……怎么啦?” “我……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江湖人的命运,为什么这样不停地变幻,像是完全没有定则,像天空的浮云,变化得那么诡谲。” “你是指什么而言?”红杏不放松地问。 “这……只是感触而已……” “不,你心里是在想什么事情的,只是不愿意告诉我罢了!”红杏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我也常常会有一些英名其妙的感触,人嘛……总是由命运支配的。” “正是这句话!” “有些事,除了自己,是不便对外人吐露的……” “红杏!”小龙的手紧了一下,那股火仍在燃烧,他本来想说什么的但没说出来。 “小龙哥……”红杏主动靠近了些,两人的身躯已快贴在一起。 窗缝突然泄出灯光。 小龙立即放开红杏的手,吐口气,趋近窗边,一颗心扑扑跳个不停。 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小龙眯起一只眼,从窗缝窥探,倒咽了一泡口水。 妖媚妇人正在穿内衣,脸上春意未消,丰腴惹火的胴体使人不敢逼视,使人呼吸困难。 黑狼李七斜靠在床头,衣服倒是穿好了,贪婪地瞪着妖媚妇人。 “好姐姐,时间苦短,不能尽兴……” “别死相了,趁天没大亮,你先上路,必须尽快赶到官道口接应二号,老地方会合。” “一道走不好么?” “去你的,快走,唯恐人家不知道我们同伙是吗?”妖媚妇人抓起外衣。 黑狼李七站起身,双臂一张,猛地抱住妖媚妇人,凑上嘴…… 小龙回转身。 红杏想凑过去看,但被小龙拉住,退到夹竹桃后面的暗影里。 “怎么样?”红杏悄声问。 “他们要到官道口接应善心人,分两路……” “噢!这……我们不能不管……” 房里的灯火又告熄灭。 月未沉,但大地已现曙光。 “红杏,我跟黑狼李七,你稍待盯踪那女的。” “好!” “那我先走一步!” “走吧!” 小龙离开屋后,到稍远的地方静待着,只要黑狼李七一现身,他便盯下去。 久久不见有人出屋,小龙大为不耐。 一条人影出现在门前小路上,一眼可看出是那妖媚妇人,她头也不回地笔直前奔,紧接着,又一条小巧人影追踪下去,是红杏。 小龙顿起狐疑,本来是妖媚妇人催黑狼李七先上路,怎么变成了女的在前?又呆了片刻,依然不见动静,想想不对,立即又奔回屋子,闪身进去,房门开着,朝里一望,空空如也,只剩下床上凌乱的被褥,黑狼李七不知什么时候溜了。 照情况猜想,黑狼李七定是从侧方离去,没经前门,屋子挡住视线,所以人走了还不知道。 没奈何,只好认准官道口方向追去。 天明,日出。 小龙已追了近五六里路程,始终没发现黑狼李七的影子,这可实在丢人,心里一懊恼,脚步自然就慢了下来,他本打算半路上伺机逮住黑狼李七,挖出幽灵殿的底,现在这打算落空了。 “当!当!”寺庙的钟声悠然遥遥传来。 小龙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半里外丛林里隐现庙影。 庙里敲钟是极寻常的事,任谁也不会理料,但小龙却突然止了步,他发现有两名江湖人打扮的汉子撇开大路,斜岔向那座寺庙。 由于幽灵殿的人在这一带活动频繁,这两名江湖人说不定就是幽灵殿的弟子,他们在此出现,意味着必有事故,小龙在考虑该不该去探看一下? 一个女人的身影,从不远处掠过,扑向同一方向。 小龙不再犹豫,也立刻弹身奔去。 参天古树掩映着一座道观,规模宏大,殿角重重,门上的匾额是“三元宫”。 小龙遥遥扫了宫门一眼,绕向侧方,顺墙脚走到第二进,相准四下无人,纵身越墙而入。 墙里是狭长的边院,花木扶琉,厢房与正殿相连,连接处是个月洞门。 进月洞门,从侧门闪入厢房,看布置这里是接待宾客的地方,厢房外是青砖铺砌的大院,居中对大殿有个硕大无朋的石香炉,炉里升起袅袅香烟。 小龙靠近花窗。 “呀!”惊叫之声传来。 小龙心中一动,偏过目光,这才发现两个江湖汉子并肩站在院边前殿的后回廊上,面目失色,惊怖地望着身前院地,小龙顺着一看,也为之骇然变色。 院地边躺着一排人,不,不是人,是一排尸体,一共七具之多,四下血渍斑斑。 从衣着,小龙依稀认出是昨晚在财神庙挖木箱的那批幽灵殿弟子,而更骇人的是死者全都脖子染红,是被切喉而死的。 这帮人为何到这里被集体屠杀? 杀人者是谁? 小龙立即想到昨晚财神庙里陈尸的四号黑毛武士和风流鬼楚林,死法与眼前的一样,而那妖媚妇人在当场的判断是幽灵殿出了内奸,关键在四只木箱。 又是那内奸的杰作么? 偌大一座三元宫,死了那么多人,怎不见道土出面? 院边的两名汉子互相交谈了几句,匆匆越过院子,奔向后进。 小龙呆了一阵,从厢房出侧门,顺着偏殿过道向后进蹚去。 后进,又是一个大院,一正两偏,比中间正殿矮了许多,院角架着竹竿,晾着些道袍之类的衣物,一望而知这一进是道土们起居之所。 小龙来到的这一边是火工房,堆积着柴薪和红瓮木橱,灶眼里还有火,锅里冒着热气,只是不见人。 这可是相当地古怪! 观望了片刻,死寂依然,小龙步出火工房,快速迫向正屋,到了门边一望,登时头皮发了炸,呼吸也为之窒住,心里寒气股股直冒。 正屋居中的大厅里,横七竖八,躺着近十具道土的尸体,全部是喉管被切开,血水汇积成滩,使人惊心怵目,惨不忍睹。 而最令小龙震惊的是刚刚进来的两名江湖人,赫然也伏尸在厅里,喉头还在冒血。 这是疯狂的屠杀。 杀手还隐匿在宫里毫无疑问。 这神秘的杀手是何许人物?杀人的,目的何在? 如果说杀手是幽灵殿的敌对者,杀死那批幽灵弟子情有可说,这些道土又何辜呢?而那些幽灵弟子又为什么赶到三元宫来送死呢? 小龙想不透。 杂沓的脚步声和喧嚷声从正殿方向传来。 小龙四下张顾之后,立即退回火工房,把一个大木橱稍稍挪斜,空出一个可容人的角,正好靠着窗,小龙藏身到角落里,这样,即使有人进房不容易发现他,而他可从窗棂了然外面的情况。 刚刚隐好身形,一群道土涌来进来,当先的是个灰髯老道,其余的五个是中年,三个是年轻小道,从神情上判断,这群道士都是练家子。 惊叫声中,一群道士麇集在厅门边,个个面目失色,惊惶失措。 老道进入厅里视察了一遍,又出现门边,脸上尽是杀气。 怒吼道;“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看样子凶手并未远离,搜!” 八名道土立即散开。 “你们别动!”一个女人的喝声传来。 散开的道士止步回身。 来人现身,赫然是位居特使的妖媚妇人。 小龙心中一动,妖媚妇人和黑狼李七分明约定赶到官道口去支援善心人的,她怎会来到此地? “见过特使!”老道稽首为礼。 八名道土也齐齐躬下身。 听称呼,这些道土也是幽灵殿属下弟子,这可就令人迷惘了。“崔真人,怎么回事?”妖媚妇人沉声发问。 “贫道一大早接到急讯,指令贫道亲率宫中能手赶到五里外的渡迷坡接应……” “接应什么?” “传讯人没说明,贫道一行到了地头,等半天没任何动静,也没人接头,觉得这急讯太古怪,又赶了回来,这里……已经发生了这等情况。”被称为崔真人的老道脸孔连连抽扭,显见内心相当激动。 “传急讯的是什么人?”妖媚妇人脸色泛青。 “报名外十五号……” “哼!我们哪来外十五号,编号只到十二号,你为何不详细查问。” “这……”崔真人弯了弯腰,面露惶恐之色,“传讯人报号交令之后立即离开,是看门小道接的令,贫道没见传告人,当时想到可能增加了外堂武土的号数,……事后才觉出不对,是……贫道的疏失。” “调虎离山……”妖媚妇人似在自语。 “看情况正是如此!”崔真人皱紧了眉头,“特使……怎会来得这么巧?” “本特使正好路过此地,顺道弯进来看看,想不到竟赶上这档事!”眸光闪动,现出深思的样子。 在场的道士全噤若寒蝉。 妖媚妇人自顾自地连连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子里现出了狠色。 “特使想到了什么?”崔真人诚惶诚恐地问。 “如果本特使所料不差,这是内奸的杰作。”妖媚妇人连连咬牙,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内奸?”众道士齐齐惊叫了一声。 “出了内奸?”崔真人双目大张;似乎极感震惊。 “唔!” “会是谁?” “不久就可揭开他的真面目。”妖媚妇人笑了笑,阴沉而冷酷,使人看了不寒而栗,此刻,她媚态全消,像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条灰影疾掠入院,赫然是黑狼李七。 “执行者!”崔真人稽首为礼。 黑狼李七没答应,神色紧张地望着妖媚妇人。 妖媚妇人沉声道:“你来得正好!” 然后转注崔真人道:“派人守住大门,不许任何人进入!” 崔真人应了声:“遵命!”抬手指点了两下。 两名中年道土立即奔了出去。 “特使,到底……怎么回事?”黑狼李七急声问。 “很快就可明!”撇了撇嘴,反问道,“你怎么也来这里?” “顺道巡视!” “哦!嗯!好!”挪步靠近黑狼李七身边,“你的看法如何?” “我还没完全了解情况。”黑狼李七皱眉望着妖媚妇人,“特使的看法呢?” “这里跟财神庙所发生的是同一个人所为。”音调相当沉重。 “会是谁?” “一个相当可怕的人物,心怀叵测,但手段太不高明,自败了行藏。” “这么说,特使知道对方是谁了?” “八九不离十,我告诉你……”偏转头,把嘴凑向黑狼李七,黑狼李七忙迎上接听。 一声闷哼,黑狼李七跌坐下去,妖媚妇人出手如电,而黑狼李七做梦也估不到她会对自己下手,是以毫不费事地点倒了他。 小龙在火工房里看得极是清楚,前后事件他都在场,心里相当意外,想不到黑狼李七会是内奸。 “特使,你……”黑狼李七脸孔扭曲得变了形。 所有在场的道土全被这突然的意外惊震得面目失色,崔真人也发了呆,堂堂执行者会是内奸么? “李执行者,这不用本特使说明吧?” “我不懂……”黑狼李七厉声吼道。 “李七,你太不精明,还没资格玩火,哈哈哈哈……”妖媚妇人脆声大笑。 “特使……你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制裁叛逆!”妖媚妇人声音又变得像冰。 “什么……你……指我是叛逆?” “难道你否认?” “坚决否认?” “格格格格……” “如我李七指你是叛逆呢?”黑狼李七目瞪如铃。 “那你是放屁!” “你……有何证据?根据又是什么?” “事实!” “什么事实?” “我先问你一句话,你跟黄河三怪有过命的交情,对不对?” “我承认。” “这不就结了!” “什么结了?” “李执行者!”妖媚妇人阴阴一笑,“你既然要我抖明,我就说给你听,不然你不会心服,我们用马车载运的四只木箱被劫,事出离奇,因为除了几个有数的高级弟子外,谁也不知道箱里是什么,外人更不用说,所以不会有人打主意……” “你是指我?……” “对,你勾结黄河三怪妄想图谋主人大位,四只木箱足可让你成事,否认么?” “否认!”黑狼李七嘶声吼叫。 “哼!嘿嘿嘿嘿……”妖媚妇人口里发出一连串冷笑,又道,“事实不容你否认,首先,你把一个空木箱故意埋在财神庙井里,然后放个风声,目的想嫁祸四号,想不到你的同路人风流鬼楚林败了行藏,被四号所杀,于是,你只好杀四号灭口……” “胡说!” “以四号的身手,至少可以全身而退……”妖媚妇人继续说下去,“但你是自己人算自已人,所以他毫无机会……” “完全是胡说八道……” “听着,还有,在财神庙奉命挖井的弟子中,可能有人看到了什么,于是你一不做二不休,趁他们来三元宫歇脚的机会,全部杀以灭口,他们遇害的时间,正是你跟我分手之后赶到此地的时间……” “……”黑狼李七整个脸全扭歪了,大声地喘着气,两个眼珠子似要爆出眶外。 “传假讯调走崔真人一行高手是很高明,可惜我来得正是时候!” “花五娘,你……血口喷人!”黑狼李七歪倒在地,再也挣不起来。 小龙心中一动,原来这妖媚妇人叫花五娘,倒是没听说过。 “李七,放明白些,事实俱在,你不承认也不成,现在你先说出木箱的下落,否则……” “否则你要把我怎样?” “要你披麻戴孝!” “你敢!”黑狼李七声音像鬼叫。 “本特使说一不二!” 黑狼李七本来扭歪的脸,再起痉挛,手脚无力地划动,眼神散放的怨毒,使人不敢看第二眼。 披麻戴孝是什么玩意小龙无法想象,但可以判断得到的定是一种惨无人道的酷刑。 “李七,你说是不说?” “莫须有的事,要我……说什么?” “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花五娘,这些年来你我……” “住口!”花五娘厉声喝阻,但随即又笑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错,这些年来我们相处融洽,鱼水和谐,但我不能以私废公。” “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回去向主人辩明曲直,你不能对我私自用刑。”黑狼李七的口气软了些,近乎哀求。 “我有权究明真相!”花五娘的口风仍然强硬。 “你不能依你的凭空想法判断。” “嘿嘿嘿嘿,李七,这一套对我少来,你盘算施这缓兵之计,有人会救你对不对?别做梦,我现在就要你的口供,留你半条命见主人,这就是我最大的恩情。”花五娘说完,朝崔真人做了个手势。 “禀特使,是否可以移到黑屋处理?”崔真人躬了躬身请示。 “不,就在此地,我要当着死者的面处理。” “可是……” “可是什么?”花五娘瞪起眼。 “万一……真的有他的同路人出面,应付起来恐怕会有失闪,请特使考虑。” “嗯!”花五娘深深想了想,“好,架他到黑屋。” 崔真人摆摆手,两名道士过来架起黑狼李七。 “花五娘!”黑狼李七喘息着,脸上现出了乞怜之色,用颤抖的声音道,“花特使,我再次求你,念在这些年的情分上……” “咯!”花五娘笑出声来,“李七,我不否认我们之间的情分,这些年来我俩跟夫妻差不多,可是这是公事,我奉主人严命,负责找回木箱,如果任务不能完成,你想我的下场是什么?” “花特使,为什么不容我辩白?” “因为你没有辩白的余地。” “那我求你,给我公平审判的机会,五娘……我在求你!” “李七,我一辈子不吃这一套,你求我,心里却想杀我一千刀,一旦有了机会,我无法想象你怎么对付我,否则你就不叫黑狼了,一般的狼吮血吃肉,你是连骨头都吞的……” 花五娘阴阴一笑,又道:“我是女人,终归还是心软,可以,只要你坦白说出木箱下落和共谋的同伙,我免了你皮肉之苦,放你一马,如何?” “五娘,我忠心不二,根本没做这种大逆之事,你要我……说什么?” “我不想虚耗时间,带走!” 两名道士连架带拖,走向东侧…… “五娘,我说!” “押回来!” 黑狼李七又被带转。 “说!”花五娘这个字冷得像冰刀。 “五娘,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 “你想玩什么花样?” “我被你的独门手法制住,还能玩什么花样?” 花五娘在考虑…… 两声惨号,由外面遥遥传来,在场的全部脸上变色,有惨号就有死人,这是一定的公式。 花五娘身为幽灵殿特使,当然有她的一套,在这种突发的情况下,她毫不慌忙,略作思索,立即下令:“把人先押到黑屋!” 两名道士架着黑狼李七,迅速地移向东厢。 黑狼李七不再开口。 花五娘又朝崔真人道:“你马上带人去查看,发生了什么事?” 崔真人领着剩下的四名道士,匆匆向外奔去。 花五娘站在院地中央没动,她在等情况进一步的发展。 小龙目送黑狼李七被押进东厢正中央的门里,现在他必须有所决择,是静观其变,还是对付花五娘,从她身上追出谜底? 主意还没打定,外面又传来惨嗥之声,不止一声,是一声接一声。 花五娘的脸色大变。 惨嗥一共四声,小龙判断是四名小道,老道当然身手较高,可能与对方动上了手,对方是一人或多人就无从判断了。 花五娘转身向外,又转向东厢,她似乎举棋不定,不知道该守牢黑狼李七好,还是应援崔真人好?最后,她还是向外奔去。 小龙的机会来临,他决定逮住黑狼李七,也可以说是救出黑狼李七,他现在等于是待宰的死囚,救出他,就不愁他不供出内情。 当机立断,小龙现身扑向东厢。 东厢房,一明四暗,五间的一长排,明间里陈列着经卷法器等物,暗间是左右连通,有床帐什物,一望而知是小道们的卧室。不见人影,黑屋在哪里? 小龙巡视之后,不由怔住了。 发怔,只是那么一刹那,在无法找到所谓黑屋的情况下,小龙必须改弦更张,原则上目前他不打算拉明了跟幽灵殿的人斗,那反而会费事。 如果花五娘回头,就会变成面对面的局势,非万不得已,他不愿这情况发生,因为一拉明,行动就会处处受钳制,而对方也将不择手段地对付他,他考虑得很周全。 “轧轧!”声中,一个靠壁的藏经橱突然自动挪开,壁角现出了一道暗门。 小龙立即闪在一边。 那两名押送黑狼李七的道土从暗门中钻了出来。 黑屋,很明显地不是地下牢房,便是刑房。 小龙没任何犹豫,出手如电,两名道士连人影都没看清,便被点倒昏死过去。 暗门内,石级向下延伸,隐隐透出灯光。 小龙迅捷地窜了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各种不知名的刑具,灯光下可见斑斓的血垢。 黑狼李七被放在一张刑床上,他并没昏过去,只是不能行动而已,一见小龙现身,两眼顿时瞪大。 “是你……浪子?” “不错,在下特来救你。” “你……为什么……” “现在没时间说话!”小龙迅快出指,点了黑狼李七的黑憩穴。 李七闭上了眼。 小龙抱起李七,准备离开…… “咔咔……”上面传来脚步声,接着是花五娘的声音道:“好哇!我早料到李七的同路人会来这一手!” 小龙心头一紧,熄灭了灯火,把点昏的黑狼李七放在刑床下方,拔剑出鞘,闪贴在壁角。 一条人影进入黑房,从暗门透进来的微弱光线,隐隐可以辨出是花五娘。 “人被劫走了?”花五娘自语。 此刻,小龙要是发动突袭的话,花五娘难逃一死,但他没那么做,因为他不明了外面的情况。 花五娘向前挪了几步,背斜对着小龙,但却面对刑架下的黑狼李七,只要一低头,定可发现。 小龙的剑握得很紧,花五娘如果发现黑狼李七,他便只有出手一途。他所顾忌的是如果外面有人,在听到里面发生事故的话,很可能封上暗门,甚或发动什么布置的机关,那将是很糟糕的处境。 花五娘又上前一步,她的脚尖已快触及横躺刑架下的黑狼李七的脑袋,而她只消一转头,便可发现小龙。 小龙屏住了呼吸,握剑的手已经蓄足了势。 就在这生死立见的刹那,一声惨哼从外面传了进来,花五娘掉头朝外跑去。 小龙吐了口大气,心念一转,暂时撇下黑狼李七,逡向石级暗门,凝神听了听,外面没动静,慢慢长身出暗门,闪到窗边,一瞧,又是骇然而震,老道崔真人陈尸在院边阶沿上,毫无例外地又是喉管被切断,殷红的血水淌了一地。 杀人者没离开,还在继续杀人,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跟幽灵殿杀人的手法一样? 毫无疑问,这不可思议的神秘杀人者功力极高,而且存心与幽灵殿为敌,照花五娘的判断是黄河三怪一方的人,而黑狼李七是内奸,事实真的如此么? 呆了片刻,不见有任何动静,照情况看三元宫自崔真人以下,已经没半个活口,小龙转身再次进入黑屋,一看,不由傻了眼,黑狼李七竟然失了踪。 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情况,黑狼李七是在穴道被制之中,又被加点了黑憩穴,没有外力支援,他不会逃走,而自己只是到明间里张望了这么片刻,人没离房,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从自己身边进去再带人走。 小龙想不透,但绝不甘心,仔细搜索刑房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 最后失望了,的确是没有人。 即便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可能,人失踪了却是事实,无法加以否定。 小龙现在后悔先前顾虑太多,如果当时先趁机放倒了花五娘,再问黑狼李七口供,便不会有这错失。 他又想到如果黑狼李七真的是被神鬼不测的人带走,那此人绝对不会是幽灵殿的人,如果是,先已对付了自己,再从崔真人被杀而引走了花五娘这一点看来,对方不止一人,否则无法互相呼应,里外行事。 对方会是何许人物呢? 掳走黑狼李七的目的又何在呢? 带着一肚子的困惑和窝囊,小龙走出了黑屋,外面的积尸还没人来料理,当然,他可以不管,会有他们自己人处理的。 步出三元宫,他才想到红杏一直没露面,原先约定她盯花五娘的梢,花五娘已在宫里现身,红杏呢?莫非她盯脱了梢,直奔官道口去了? 花五娘和黑狼李七本是约好到官道口接应东二号善心人的,却在三元宫兜上了这大变故,花五娘是否仍赴官道口? 善心人因为女儿被花五娘他们劫作人质,胁迫他当他们的工具,真正的图谋是什么? 考虑了一阵之后,小龙决定仍然奔官道口,不管情况如何变化,他必须去会合红杏,主意打定,他立即上路,但对黑狼李七的神秘失踪,仍念念不忘。 晚风夕阳里,小龙来到一条三岔路口,停了下来,不知道去官道口该走哪一条岔路?游目四顾之下,发现一箭之地外的土阜旁有椽茅舍。 第十七章 断肠之痛 血债血还 围着竹篱,四周种了些蔬果,很清秀的乡居人家。于是,小龙走了过去,准备问路,到了茅屋不远,见一个乡农装束的老人兀立在土阜上,立即改变主意,绕上土阜。 土阜顶上有座新坟,坟前插着香,还在冒烟,旁边有烧残的纸钱,老人面对着新坟木立。 老人上坟烧纸,情景十分凄恻。 小龙窒了窒才走过去,道:“老丈,借问一声……” 老人惊觉回身,端详了小龙几眼,道:“小哥,何事?” “借问老丈,官道口如何走法?”小龙抱抱拳。 “哦!官道口……”老人用手遥遥一指,“从中间那条直走,约莫七八里地就是了。” “多承指点!”小龙再次抱拳,正要转身离开,忽听老人一声长叹,忍不住问道,“老丈在这般时分来上坟烧纸,敢问仙去的是老丈的什么人?” “不相干……”老人说了半句便住口,又摇头。 坟就在屋后,老人却说不相干,这可引发了小龙的好奇。 “老丈说不相干?” “唉!可不是,老夫孤寡一个,坟里埋的是个不相干的外乡女人,碰上了是缘分,老夫只好替她收尸。” 夕阳照着坟头,使黄土变成了血红。 小龙的目光扫向墓碑,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栽了下去,向前跄了两三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泪水却已夺眶而出。 墓碑上赫然刻着“故女客余巧巧之墓”八个大字。 余巧巧没死在水仙宫,怎会葬身在此地? 双腿一软,小龙跪了下去,痛泪如泉涌出,这刹那,他的灵魂像是被活生生剥离了躯壳,肝肠寸折,一颗心也在滴血。 “小哥,你……怎么啦?”老人大为惊震。 小龙没答腔,他已跌进了无底的悲痛深渊里。 “小哥,难道……坟里的人你认识?”老人又问。 “巧巧!”小龙哀号出声。 “你是浪子小龙?”老人瞪大了眼。 小龙改跪为坐,仰起泪脸。 “老丈,您……怎么知道在下就是……”小龙语不成声。 “是这位女客临终时说的,她说……如果有一天,有个像小哥这样的年轻武士,表现悲恸的话,就是……她的丈夫浪子小龙。” 小龙眼前阵阵发黑,似乎连坐直的力气都丧失了,身躯连摇带晃,如果他是站着的话,早已趴下地了。 “巧巧!”小龙又哀叫了一声。 “小哥,你真的是浪子小龙?” “唔!”小龙用衣袖擦去模糊视线的泪水。 “这可好,老夫算对她有了个交代,她说……她盼望能骨归故里,她是太原武家的人。” “我……我会的!”泪水又扑簌,簌而下,“巧巧,我一定……会使你如愿,等我……” 他本想说等替她报完仇之后,就带骨归里,但觉得不妥,中途刹住了。 夕阳红得像血。 “老丈,请告诉在下……收埋的经过!” “事情是这样的,好几天前的一个夜晚,老夫从官道口买了些日用什物回家,在三岔路口发现地上躺了个女的,昏迷不省,以为……” “啊!”小龙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摸摸还有气,就把她带回家,才发觉她受伤极重,而且……只有一条手臂。” “嗯!”小龙又呻吟了一声。 “折腾了很久,她醒过来了,说是遭了大难,家毁人亡,她自己也受了重伤,勉强逃出命来……” 恨,在极度的哀恸中萌芽,小龙心下明白,所谓遭了大难是指幽灵殿的人炸毁江神庙埋没水仙宫而言。 “唉!”老人叹口气,又接下去道,“她清醒了也只一个时辰,交代了遗言,以后又陷入昏迷,天没亮……就……去了!” 老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在小龙的心上。 “老丈,她……另外还交代了什么?” “老夫耳朵不太灵光,她说话又不太清……” “老丈,请想想,一个字,半句话也好?” “她……还提到什么幽灵……” “嗯!好!请再想想……”小龙咬牙切齿。 “这个……还有什么……火药……” “另外……” “老夫再想不起了。” 小龙擦干眼泪,站了起来,望着墓碑,在心里暗自祝祷了一番,誓言先报仇,再迎骨还乡,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金钱,递给老人道:“老丈,劳烦你烧钱化纸,再照顾些时,在下办完事后,就来移骨。” 老人摇手道:“老夫不能收小哥的金银。” 小龙道:“老丈是嫌……” 老人作色道:“老夫只是一念为善,作这件好事,小哥不能以金银抹杀老夫的心意。” 小龙收回金锭,下跪道:“在下不敢说报答,请受一拜。”拜完起身,又道,“请问老丈上姓尊名?” 老人道:“老夫金老三!” 小龙躬身道:“是金老丈!” 老人深深吐口气,道:“天快黑了,小哥随老夫到茅屋歇歇吧!” 小龙道:“不敢打扰,在下想在坟前多待一会。” 老人点点头,道:“这也难怪小哥你伤心,夫妻嘛,这样好了,待会来过夜。” 小龙道:“老丈请便!” 老人徐徐转身,下阜离去。 小龙坐到墓前,手抚墓碑,欲哭无泪,往事历历如在目前。 多灾多难的结合,最终是人神永诀。 夕阳敛尽,夜幕缓慢地垂落。 小龙倚着墓头,脑海由纷乱而变成空白,悲伤过度之后的麻木,似乎自己已不存在。 月亮升起,银光泻地,一片凄冷。 一条人影悄然到了小龙身侧,但小龙懵然不觉,他仍处在幻灭的虚无中。 “小龙哥!”一声轻叹,来的是红杏,“我……很难过,我听金老人说了。” 小龙木然转头,望着红杏,半言不发。 “小龙哥,人力无法挽回的,就当它是命运吧!”红杏挪近一步,声音在轻柔中带着悲凄。 “唉!”小龙长长叹了口气,逐渐回到现实。 “我们……上路吧?” “我要多陪巧巧一会。” “……”红杏默然低头。 死一样地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小龙忽地站起身来,咬着牙道:“我要把那批邪魔杀尽诛绝!” 红杏依然无语,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龙抬头望了望天,又把目光回到墓碑上,幽幽地道:“巧巧,你生前曾经是令人闻名丧胆的杀人者,我……从现在起,也要做杀人者,你魂儿有知,看我替你报仇雪恨,血债血还!” 小龙当然看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但红杏却打了个冷战,她已可预见小龙今后的行为。 “我们走!”小龙下了决心。 “走吧!”红杏轻应了一声。 小龙用力捏了捏墓碑,像是跟墓里人道别一样,然后一跺脚,挪动步子。 红杏与他走成并肩。 “这样也好!”小龙说出了这么一句无头无尾的话。 “什么这样也好?”红杏听不懂这句话所指的意思,偏过脸问。 “先前,我一直生活在凄惶不安中,因为我……”小龙咬咬牙才接下去道,“没法子判定巧巧的生死下落,现在,可好了,心上石头落了地,我可以放手去做我想做的事。” “小龙哥,这可以说是江湖人的悲剧,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学学女红家事,时间到了便出嫁,说什么也不会遭遇到这种事……”红杏幽幽吐口气,“我常常想,人,该走哪条路是命定的,半点也由不得你。” “我的想法不一样,我不认命!” “小龙哥……”红杏想要说什么,却止住了。 “我们谈谈别的吧,你怎会到此地来?” “也是问路来的。” “我不是要你盯踪花五娘……” “什么,那女的叫花五娘?” “对,是黑狼李七无意中透露的!”小龙心头浮起了三元宫惊心怵目的那一幕。 “那婆娘很诡,我一大意便脱了线,只好朝我们约定的地方奔来。你追的人呢?” “也追丢了!”小龙懒得费唇舌描述三元宫所发生的事。 “这么说……我们到官道口来是摸黑?” “到时再说吧,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循的,既然他们是为了支援善心人而来,必然会有所行动,只要动,我们便有机会。” 双方沉默下来。 稀疏的灯火出现在视线中,官道口已经在望。 “看来前面便是官道口了!”小龙的步子缓了下来。 “大概错不了!”红杏立即附和,一顿又道,“小龙哥,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看上去这集镇不小,否则不会有夜市,我们一明一暗地进去,在对方眼中,你是扎眼的人物,因为你已经跟对方动过手,你明里进镇,定会引起对方注意,我在暗中观察,也许能找到线索,怎么样?” “唔!这是个好主意。” “那我们现在就分手!” “好!我先走……”一句话没说完,人已到两丈之外。 宫道口的确是个大镇,酒肆,茶楼,客店俱全,虽是夜晚,还显得很热闹。 小龙已经一整天没进食,小酒店散出的煎炒气味燃起了他的饥火,他信步进入一家小馆子,拣了个临街的座头,目的是要引人注意,好让红杏有机会暗中窥探。 要了酒菜,一个人吃喝起来。 吃着、喝着,他又想到了埋骨荒蚯的余巧巧,她临死向金老人称自己是她丈夫,记得那年在古墓穴里,两人双叩拜了墓室主人之后,她献出了她的身体,之后,波折横生,一直没正式结合,当准备要正式迎娶时,又为意外事故所阻,最后,却成了遗恨千古的悲剧。 眼帘湿润了,视线也变得模糊,又一次承受锥心刺骨的痛楚。 人死了,永远不再复生,只留下无尽的哀思,长伴活着的人,直到另一个生命之火的熄灭。 “家常面一碗!”脆生生的声音。 小龙心中一动,用一个假动作拭去了模糊视线的泪水,转目一瞥,邻座上坐了个标致的乡村少女,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由这少女,他又忆起了初识余巧巧时,也是在像这样一家小酒店里…… 下意识地,他又偷觑了少女一眼,这一看,使他大为震惊,少女手中持着一根带叶的小树枝在玩弄,这情形显然很不近情。 也许是敏感,一见这树枝,他就想到袁美玉一再提说的神秘高人的记号,难道这女子的出现,真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么了 小二端上了一碗热腾腾的家常面。 那女子一手持树枝,一手拿筷子,低头吃起来。 小龙的情绪再无法平复了,他在想,该不该向对方问个清楚?如果对方是无意的巧合,自己提出古怪的一问,定惹人笑话…… 他拿不定主意。 “锵!”铜钱放在桌上的声音。 小龙忍不住转过头去,那少女已离座起身,有意无意地也转头朝小龙望来,扬了扬树枝,嫣然一笑,扬长出门而去。 少女的动作表情,再不能说是无意义的巧合了。 小龙立即放下筷子,摸出块碎银朝桌上重重一放,借以引起小二的注意,然后匆匆出门,只见少女已在数丈之外,朝漆黑的街尾行去。 他毫不考虑地追踪下去。 不久,离了街道,由于没灯火,月光重现。 眼前是稀落的散居人家。 那少女并不转向住家,笔直地顺路走,这情况使小龙更加认定有文章。 加快脚步,直迫到少女身后,开口道:“姑娘,请留步,在下有句话请问。” 少女不但不停,反而加快了步伐,像逃避似地迅疾前行。 小龙心里起了狐疑,是自己表错了情么?莫非这女子以为自己是登徒子之流,想打她的歪主意? 心里想,脚步可没停,保持同等快的速度。 少女身形一扭,旋到了路边树影下,转面站定。 小龙心头一动,急趋近前。 “你想打什么主意?”少女冷声问,并没害怕的样子,看来不是普通少女。 “在下只想问一句话。” “问什么?” “姑娘手里的树枝……”小龙故意问半句,以待对方的反应。 “树枝?”少女把手持的树枝用指头捻转了一个圆,轻笑了一声,道,“树枝随手都可摘取,有什么稀奇?” “话是不错,但姑娘手捻树枝进馆子,这就不寻常了!”小龙心里有些不大自在,怏怏地接着道,“既然姑娘这么说,算在下冒失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 “怎么样?”小龙又回转身。 “你为什么会留意上这小树枝?”少女改了语气。 “这问题该由姑娘回答。” “你的目的是人还是树枝?” “树枝!”小龙毫不迟疑地回答。 “那你就是浪子小龙了?” 小龙心头感到一震,但随即明白自己所料不差,这女子手持树枝出现,是有特殊意义的,彼此素昧生平,她一口便道出自己名号,这已经够说明情况了。 “不错,在下正是浪子小龙,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纪小芸!” “啊!纪姑娘,我们……好像没见过面?” “是没见过。” “怎知在下的名号?” “除了你,不会有别人对树枝留意。” “这么说,姑娘是专为在下来的?”小龙心里已经认定这事与袁美玉有关,当然也牵扯到袁美玉口里的所谓高人,因为树枝是高人的表记。 “我不否认!”纪小芸点点头。 “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受人之托,捎个口信……” “哦!请讲?” “请二公子立刻顺这方向入山……”用手遥遥一指,“到了桠口,右转,就可以看到一大片梅林,那不是普通的梅花林,只消守候在林外,到时有人会跟二公子联络……” 二公子三个字的称呼,小龙更加笃定是袁美玉的安排,他没任何理由拒绝,只是先与红杏约好,一明一暗进入官道口镇集,打开花五娘接应善心人之谜,这一岔又将跟红杏断线,两方面无法兼顾,这便如何是好? 心念之间,不由沉吟起来。 “怎么,二公子不想答应?” “不是不想答应,在下有困难?” “什么困难?” “这……”小龙深深一想,道,“在下另外有个约会,这一来就得失约。” “我能代二公子赴约传信么?” “这个……”小龙不愿牵出红杏,事实上别人无法参与行动,想了想道:“山中梅林的事能延后些时么?” “不能,时机非常紧迫。” “能透露一些让在下分别轻重么。” “好,一点点,我知道跟幽灵殿有关?” 提到幽灵殿,小龙的血液循环立时加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看样子很可能是二而一的一件事,他再不用多考虑。 “好!在下马上去。” “那就请!” 小龙二话不说,朝纪小芸所指示的方向奔去。 山桠口,从右边望去,果见一片灰蒙蒙的矮林子,林子里隐约现出一幢房舍的影子。 这林子是山腰的一块平地。 小龙迅捷地奔了去,临近一看,果然是个梅林,月光下可见梅树排列得参差有序,他有意无意地踏进林子,走没几步,突然发觉情况有异,原先看准的梅林树行列起了变化,本来在外面可见的房舍影子突然消失,眼前是无尽的林木,郁郁苍苍,方向不辨,他马上意识到这梅林是刻意布置的奇门阵势,对这他可是外行,一连两个倒纵,退出林外,一切又复原样。 现在,他只有暂时找地方隐身,依纪小芸的话,等待人出面联络。 于是,他藏身到三丈外靠山壁的树丛里。 “你来啦!” 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小龙吓了一大眺,定睛一看,出声的是袁美玉,她早已藏身在这里。 “小袁!”小龙精神大振,不自觉地又沿用了旧称呼,他看袁美玉是紧身的女装,很利落。 “二公子,我真担心你不能及时赶来。” “到底是什么事?” “我们等人,救人,如果顺利,幽灵殿的谜底便可以揭晓。” “等谁?救谁?” “等幽灵殿的人,救梅林的主人!” “梅林主人是谁?”小龙好奇之念大炽。 “是一个精湛奇门土木机关的上辈奇人!”她拉了小龙一把,“坐下来再说。” 两人在树丛里坐下。 “能把话说明白些么?” “好,我简单地说一说,梅林主人,就是中原道上有名的土木专家梅天奇,一般同道称他做天奇老人,幽灵殿就是他设计的,后来他发觉是在助长魔道,于是他逃离幽灵殿,也带走了原始的建筑图,所以他们非要找到他加以灭口不可。” “他逃离幽灵殿之后,便隐藏在这里?” “对,幽灵殿的人找了他近十年,最近才发觉,是他的老仆行动不隐秘而泄露了行藏。” “怎么说?” “天奇老人本有头痛的毛病,近来病势加重,他的老仆出外求名医,被幽灵殿的人认出……嘘!有人来了,注意!” 不远处有人影蠕动,是两个。 “你怎么探听到……嗯!我猜又是高人指点?”小龙忍不住又开口。 “对!”袁美玉一口承认。 人影很快地迫近,到了三丈外的林边,是两个老人,小龙几乎失口叫出声,他一眼看出其中一个赫然是专门收尸的善心人,另外一个自然是求医的老仆人。 两老停在林边。 “先生,您紧跟着我走!” “好!”善心人应了一声。 两个老人一先一后进入梅林。 袁美玉用手拐碰了小龙一下,悄声道:“注意看善心人的动作。” 小龙定睛望去,只见善心人走没几步,便弯下腰抖抖袖子,困惑地道:“他在做什么?” 袁美玉道:“做记号,好让接应他的人能进去。” 提到接应的人,小龙立即想到花五娘和黑狼李七,黑狼李七因被指为内奸而被制,却在三元宫黑屋里神秘失踪,现在来接应的很可能是花五娘。 两个老人的身影已消失在梅林里。 小龙跃跃欲试地道;“我们如何行动?” 袁美玉道:“我守在外面,二公子跟进去伺机行动,我们一定要得到那张幽灵殿的设计图,不过……” 小龙迫不及待地道:“不过什么?” 袁美玉道:“二公子留意善心人所留的记号,如果能顺利进去当然最好不过,如果记号不明,就不要冒险,我们守在外面等人出来,同时对付接应的人。” 小龙起身道:“好,我去试试看!” 快步走到林边,相准了原先二老入林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目光专注地面,果然被他发现一样圆乎乎的白色小球,捡起一看,是个白纸团,暗自点点头,抬眼前望,左边数步之外,又是一个白纸团。 善心人这一招很绝,纸团落地无声,带路的老仆人不会发觉,而白色很醒目,后来的很容易追寻。 小龙把纸团放回原地,这是预留退路,然后,他循着白纸团指示的方位节节前进。 在林子外面可以隐约看到屋子的影子,但入林之后,屋子却消失了,的确神奇无比。 小龙只专注地上的纸团前进,左转右折,约莫走完了将近十七八个纸团,眼前一亮,一幢灰色的瓦屋呈现眼帘,一明两暗,侧边突出一间耳房,明间里有灯光,门是开着的。 屋里传出人语之声,听不真切。 小龙看了看形势,从侧边耳房悄悄迫近,到了窗边停住,调匀了呼吸,然后凑向窗孔。 堂屋里,一个白发如银的老人躺在木榻上,老仆人站在榻尾,善心人坐在榻沿,煞有介事地替白发老人诊察。不用问,这白发老人就是天奇老人了,颧骨高耸,皱褶层层,两眼无神,看来他的病势是很沉重。 “先生,家主人……到底是什么病?”老仆人忧形于色地问。 “脑里长了异物!”善心人一本正经回答。 “有救么?” “要施术破颅,取出异物。” “破开……脑袋?”老仆惊叫起来,“破开了头,人还能活么?” “当然,医人不是杀人!”善心人站起身来,扫了老仆一眼。 “郎中先生,如果万一……” “不会有万一,你请对了人!” 天奇老人抬了抬手,无力地道:“老夫……年登八十,死不为天,周明……你……不必紧张!” 说完,老脸一皱,以手扶头,十分痛苦的样子。 “主人……” “周明,我……愿死……也不愿再忍受……” “郎中先生!”老仆望向善心人,“如果……万一……我周明决心追随主人于地下。” “老夫保证手到病除!”善心人脸上掠过一抹异色,转望门外。 善心人这一转面,正好对正小龙。 小龙看出善心人的脸色十分难看,这是可以想见的,他正在做一件违背本心的事。 老仆周明突地面向外屈膝下跪,仰首朝上,喃喃祝祷道:“祈求上天保佑,借这位神医之手,使家主人祛病延年,老妖愿折余寿,换取家主人平安!”忠义之情溢于言表。 小龙在暗中深受感动。 善心人又把脸转向外,神色变幻不定,显然,他内心正作天人之战,他正要做的,是违背良心之事。 老仆祝毕,叩了一个头,然后扭身向善心人道:“先生,该准备什么应用的东西,请吩咐?” 善心人略作踌躇之后道:“先倒杯温开水来!” 老仆起身倒了杯水,端了过来。 善心人从随身的布囊中摸出了一白一青两个小瓶,先打开白色小瓶的瓶塞,倒了三粒药丸在掌心里,道:“这是安神保元的灵丹,破颅之术非比寻常,必须安住心神,保住元气!” 说着,一只手把天奇老人上半身扶起,另只手把药丸纳入老人口中。 老仆立即喂水,助药丸下咽。 服完药,老人又被放平睡下。 善心人再从青色小瓶倒出了一粒丸子,投在老仆手中的杯子里,杯里还有半杯开水。 老仆怔怔地望着善心人。 善心人好整以暇地把药瓶收好,然后在屋里踱方步。 小龙心想:“这老怪物定是故意磨时间,等接应的人来到才开始行动。” 老仆手捧杯子,期期地道:“先生,药丸已经化了,这……是做什么用的?” 善心人道:“别急,稍待片刻,等贵主人服下的丸子药力行开,再服下药水,便可以施术了。” 屋外,围绕着的梅林里没任何动静。 小龙只有继续守候下去,现在并非行动的时机。 片刻之后,床上的天奇老人突然开口道:“先生,你的丸子可真灵光,老夫的头痛已经消失,精神也提起来了,像没发病时一样!” 他自己半坐起来,眼睛也有了神。 老仆喜极地道:“主人,这可是天有眼,才求到名医,实在……太好了!” 善心人的脸皮子抽动了几下,喘口气,道:“现在把药水喝下去。” 老仆立刻把杯口凑向老人嘴边,老人手扶杯口,咕噜喝了下去。 善心人摆摆手道:“躺下去!” 老人又倒回枕上。 又过了片刻,老人原本光彩重现的两眼逐渐发木。 善心人伸手拉住老仆的一只手,走了两步,老仆惊异地正要开口问,善心人已迅速地在他身上点了两下,然后把他按坐椅上,道:“你静静坐着!” 老仆软瘫在木椅上,瞪着眼不能开口。 天奇老人有气无力地道:“先生,你这是……做什么的?” 善心人道:“施术之时,不能有任何干扰,所以要他安静。” 说完,走到门边,朝外张望了一阵,喃喃自语道:“我还是先动手吧!” 小龙下意识地心头一紧。 善心人拖椅坐在榻头侧边,从布囊里摸出亮闪闪的牛耳尖刀。 小龙心头“咚”地一跳,这是善心人收尸时肢解尸体用的工具,难道他真的要剖开天奇老人的脑袋? 善心人用手在老人的头上仔细摸捏了一阵,似乎在测定下刀子的地方。 然后抬起持刀的手,晃了晃,又放下,悠悠地道:“老友,你的痼疾我真实有把握替你根除,不过,有个条件!” 天奇老人孱弱地道:“什么条件?” 善心人神色一正,道:“为了武林天下苍生,为了除魔卫道,我请求你交出幽灵殿的布置图。” 开门见山地接触到了正题,说的可真是冠冕堂皇,分明是幽灵殿怕此图落入卫道之士的手中,而招致-庭扫穴的命运,迫使他来谋取,却偏说成大义凛然。 天奇老人陡地瞪大了眼。 第十八章 秘图风云 血洗尼庵 但很明显地内元不继,两眼无神。 小龙明白善心人给天奇老人服下的药丸一定有鬼,绝非如他所说的安神保元灵丹。 天奇老人闭了闭眼,又张开,道:“你……怎么知道老夫有幽灵殿的布置图?” 善心人道:“据说幽灵殿机关重重,布置巧夺天工,殿里仅有二三人知道全般梗概,绝大多数的属下弟子只明了与本身有关的部分,外边人想进去难如登天,更不必说予以摧毁了,而你老友正是设计人,十年前携图逃离魔窟,你阁下不否认吧?” 天奇老人道:“江湖传言,也能……相信么?” 善心人笑笑道:“老友,放眼天下,还找不出第二个像老友这样的土木能手。” 天奇老人喘了口气,道:“老夫……否认。” 善心人脸皮子一阵抖动,目芒闪了闪,道:“老友,我实说了吧,消息得自你当年的共事好友陆游子,他也潜逃出殿,但被迫杀而受了致命重伤,区区我曾竭力想挽回他的命,但回天乏术,他临死说出了这秘密,要我纠集正义之土,除魔灭邪。” 天奇老人两眼又一次张大,紧盯着善心人,看样子善心人的话已打动了他的心。 小龙十分清楚,这一篇全是假话,提出什么陆游子,目的在取信天奇老人以达到企图。 善心人又道:“区区暗中查访老友的下落已整整五年,天意巧逢贵仆求医,望老友以正义为重,交出图形,使武道得以伸张。” 天奇老人仍不开口。 老仆周明目眦欲裂,但他不能动弹也无法开口,看他的神情,完全不相信善心人的鬼话。 沉寂了片刻,善心人再次开口道:“老友,你十分明白幽灵殿反人性反天道的作为,难道……不愿襄这盛举么?” 天奇老人幽幽地道:“你到底是何来历?” 善心人道:“江湖同道叫我做善心人。” 天奇老人白眉皱了又皱:“从没……听说过!” 善心人道:“老友岂能尽识天下人,何况又避世了这么多年。”这话也不无道理。 小龙想现身出去揭开善心人的底细,但又考虑到时机尚未成熟,天奇老人也未必相信自己,仍然无法得到幽灵殿的布置图,所以又按捺了下去。 天奇老人伸手向榻边…… 善心人立即用刀点住他的手道:“老友,别动,我知道你这屋子里外都是机关,所以才先请贵仆周明安坐一边,长话短叙,请交出图来,我立刻为你施术,解除你的痛苦!” 天奇老人默注了善心人良久,才咬着牙道:“老夫知道幽灵殿不会放过老夫,必定处心积虑不择手段追查老夫的下落,你……是幽灵殿的鹰犬,不必……再装了。” 善心人老脸微微一变,强打了个哈哈道:“老友怎会有这不近情理的想法?” 天奇老人道:“很近情,,是你自败行藏!” 善心人又变色道:“怎么说?” 天奇老人道:“第一,周明并未向你提过老夫的来历,你不先求证这点,便直接索图。第二,如果你真是正道之土,便不会先下手制人,而应该先表明来意再恳求。第三,陆游子是个贪生怕死之徒,老夫深知他的心性,你举他出来想取信老夫便大错了。” 善心人无词以辩。 小龙暗自佩服天奇老人的心思缜密。 又是一阵寂然。 善心人脸色连变之后,像突然下了决心似地道:“梅天奇,干脆明说,区区是不得已而接受这任务,你交出图,区区保证不损你毫发。” 天奇老人脸孔抽搐了一阵,道:“休想!” 善心人咬咬牙道;“区区实在不愿用非常手段折磨你,你再想想。” 天奇老人断然道:“图早已毁了,老夫多活了这些年也死而无憾了,看你如何对付老夫吧!” 善心人目芒一闪,像是横了心,但又犹豫不决的样子,手抬起又放下。 天奇老人闭上了眼,他已下决心认命。 善心人在经过一番内心挣扎之后,仍然敌不过现实的压迫,他的独生爱女捏在别人手中,加上过去被囚在东二号的残酷的记忆,使他不敢轻言牺牲。 他抬起手,在天奇老人头上轻轻一拍。 天奇老人立起惨哼,双手抓头,身躯欲扭无力,双目暴戾,痛苦至极的样子。 善心人寒声道:“说,布置图在何处?” 天奇老人头上萧疏的白发纷纷抓落。 周明在狂喘,两眼充满了血。 天奇老人逐渐脱力,变成临死野兽的呻吟,那情状令人惨不忍赌。 小龙热血沸腾,杀机大炽。 善心人又道:“说,马上就没痛苦。” 天奇老人勉强进出了一个“不”字。 善心人略作思索,起身迫近老仆周明,伸手一点。 周明“哇!”地叫出声来。 善心人道:“他不说你说,听清楚,如果不交出图来,你主仆想死也办不到。” 周明狂叫道:“我老周明死了变厉鬼也要找你们。” 善心人呆了一呆,道:“你不说出来便死不了,死不了便变不了厉鬼,如果你说出来,主仆都可以好生生地活下去。” 周明嘶声道:“老狗,你们……都会遭受天谴,老天是有眼睛的。” 善心人大声道:“你不说?” 周明切齿道:“我宁愿死,不管怎么死!” 善心人木住了,他是被迫而为,的确使不出酷烈的手段,但任务不达成便交不了差,从神情上可以看出他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刻,两条人影出现在堂屋门外。 小龙首先发现,来的是两名黑毛武土。 黑衣武土之一道:“东二号,事情如何?” 善心人打了一个哆嗦,转身面对着门, “他主仆死不肯说。” “你尽了力么?” “已经用尽手段!” “很好,不必老狗说,咱们自己搜!” “不成!”善心人摆摆手。 “什么不成?” “这屋里一定设有机关,我们无法行动。” “由我来问,不怕老狗不说。”黑毛武士两眼凶光熠熠,脸上尽是狠色。 天奇老人这时连呻吟声也发不出来,只剩下喘息,但痛苦之情没减。 那名黑毛武土冲进堂屋,抓起周明一只手。 “快说!” “不说!” “好!”双手一用力。 “啊!”惨叫声中,周明的手臂骨被扭断。 “说,不然老子剥你的皮。” 小龙再也无法按捺,闪身弹进。 那名站在门口的武土警觉回身。 寒芒乍闪。 “哇!”地一声惨叫,那名黑毛武土被小龙的剑连肩带背劈成两段。 小龙出手从没这么狠过,他是愤怒极了。 屋里的武土冲出门来。 寒芒再闪。 “嗯!”这回是半声闷嗥,黑毛武土连人影都没看清便倒地伏尸。 很利落,两剑两名黑毛武土。 善心人吓呆了,他做梦也估不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老仆周明手臂被扭断,人已昏了过去。 小龙闪现门槛边。 “浪子!”善心人惊叫出声。 “阁下想不到吧?”小龙一脸的栗人杀气。 “你……你怎么来的?” “这不必问,你先解除老人的痛苦。” 善心人窒了一窒,回身近榻在老人身上戳了一指,然后又转身面对小龙,枯瘦的脸起了扭曲。 “浪子,你想做什么?” “善心人,你没有骨头,没有正义感,为了私情,忘了大义,甘作这种天怒人怨之事,你该死!”死字的尾音既重又长。 “浪子,你……” “我要先宰了你!”小龙怒目切齿,“出来!” 善心人反而向后退缩了两步。 小龙仗剑跨进堂屋。 天奇老人睁眼望着小龙,仍在喘息,但痛楚的表情已经消失。 老仆周明仍在昏迷之中。 善心人把牙齿咬了又咬,出声道:“浪子,老夫……从来没把你当敌人,老夫的处境……那叫红杏的姑娘定然已经告诉了你……” “不错,但你太重私情,罔顾武林大义。” “浪子!老夫……唉!人非太上,这骨肉之情……”善心人老泪盈眶,说不下去。 “你真能治老人的痼疾?” “能,只消一粒丸子,这是……幽灵殿控制属下的手段,对高级弟子一种防范,先给他们服下一种药,纵使逃脱了身,也逃不了痛苦的折磨。” “解药呢?” “有人来了!” 小龙疾闪到窗边,从窗孔朝外一张,来的是花五娘,已经快到门口,心念一转,闪进下首的房门,脚才站稳,突然拦腰被人抱住,本能地一挣,不但不脱,反而更紧,用手一摸,登时全身冰凉,那不是人的手,是铁箍,猛省这屋里尽是机关,刚才疏忽了这一点。 善心人迅快地过去拉上房门。 小龙很感激善心人这一着,如果房门不关,花五娘一进堂屋,便会被发现,后果就难料了。 “怎么回事?”花五娘惊叫的声音,显然她看到两名黑毛武土的尸体。 “特使,老夫……老夫……”善心人急促的声音,像是被人制住。 小龙立刻明白,善心人一定故意装着被人点倒。 “东二号,快说,怎么回事?”花五娘的声音已进入了堂屋。 “老夫……敌不过……” “什么敌不过?” “请特使先在老夫任督二脉之间点一指!” 人从地上挣扎爬起的声音,小龙的视线被房门挡住,只能听,无法扭头看。 “说!” “老夫照原先计划,制住了这老主仆,逼问之下,两个老的死不招,后来两位武土来到,突然出现个中年的老穷酸,剑术之高,骇人听闻,两位武土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便丧生剑下……” “以后呢?” “他点倒老夫,正迫问口供,发现特使来到,便出门不见了!”善心人编得煞有介事。 “中年文土……会是谁?” “从没见过。” “这么说……他人还在附近?” “很难说,看样子,他熟悉梅林奇阵。” “唔……”花五娘沉吟了片刻,“问这老狗!” “特使,不妥!” “什么不妥?” “我们不能在此久待,带走姓梅的,慢慢问供,有了人就不怕迫不出东西。” “房间搜查过没有?” “这……来不及搜查,同时也不能。” “为什么?” “屋里全是机关,这是可以想见的,同时还有那杀人者……” 沉默了片刻。 “东二号,背起姓梅的,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 “是!” 小龙急煞,但他不能动,也不敢出声,天奇老人被他们带走,等于带走了布置图,现在只有一切寄望于守伺在外面的袁美玉了。 自己的腰部被铁箍紧紧箍住,如何脱身呢?一挣,便束得更紧,双手虽没被束住,但无能为力,断不了也解不开铁箍。 现在,小龙为自己的脱身问题而紧张了,如果袁美玉发现天奇老人被挟走,必然跟踪下去,而这梅林外人无法进来,岂不活活被困死? 他想到被扭断臂骨的老仆周明,一直没听见动静,不知是死是活,如果人还活着,便有一线希望。 空气一片死寂。 小龙苦挨了半刻,举臂伸剑扭身,想拨开房门看个究竟,尽量伸长的结果,还差了数寸,他拼命扭转上半身,够到了,但剑尖无钩,无法拉开房门,一不小心,剑尖把门推得更严,不由大感沮丧,额头上也冒了汗。 想,努力想,如何拨开房门。 最后,被他想出了一个妙法,解下裤带,抽出一半剑身,用裤带把剑鞘牢缚在剑身上,这样便长了一尺多,扭身伸出,门被拨开了,急抬眼望出去,只见周明还瘫痪在木椅上,死活却无从判别,由于角度的关系,只能看到堂屋的一部分。 解开剑,拴回裤带,脱身仍然无望。 “周老丈!”小龙试着叫唤,但没反应,连叫了好几声,最后还是失望。 灯光暗淡下去,看来是油枯了,不久,灯火熄灭,全屋子陷入了黑暗中。 现在,只有熬下去等天亮,可是天亮之后又如何呢?在漆黑中,时间似乎停止了运行。 在完全无奈的情况下,他伸手慢慢摸索圈在腰杆上的铁箍,冰冷,厚实,连结在一根木柱上,有枢纽,但不懂开启,等于没有一样。 按,旋,戳,拉各种办法试尽,终归徒劳。 除了焦急之外,还有一种哭笑不得之感,想象这情景,生仿是猎人陷阱中的困兽,只差他没像困兽那样挣扎,嗥叫。 人,毕竟不同于异类,是有灵智的,小龙由连接的木柱而想到用剑,这又是一项生机,他拔出剑,砍削木柱,水桶粗的木柱,在他的内力与利剑之下,迅快地块块削落,变细。 “咔!”地一声,剑刃碰到了金属之物,用手一摸,木柱是中空的,装有机括,很复杂的一些线、扣,圆轮,他喘了口大气,试着扳动,耐心地试,不敢用大力,怕又发生其他变化。 时间就在不停地试探中消逝。 堂屋里透进蒙蒙曙光,天快亮了。 这里没有鸡啼犬吠,完全是死寂的。 耐心是有其极限的,小龙在一遍又一遍地尝试无功的情况下,实在忍耐不住了,愤愤地朝机括所在猛切了一掌,这一掌竟然发生了奇迹,束腰的铁箍居然松开,他这一喜非同小可,舒张了几下酸麻的筋骨,抢出房门。 这一刻的心情,犹如长监犯被开释出牢。 天色已经大亮。 他急趋近老仆周明身前,伸手一探,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人已变成了死尸。 很可能,花五娘在离开之时做了点手脚,昏迷中的人当然不会有反应,这婆娘真够狠的。 转望上首的房门,幽灵殿的布置图当然是藏在这屋子里,但由于受过的教训,他不敢轻于尝试了。 出了门,眼前是静寂的梅林,配上这间屋子,看上去不但安详,而且富有诗情画意,但他明白,只要一踏进去,便昏天黑地了。 仔细思索了一番,决定先离开此地再作别的打算,于是,他相准昨晚进来时的方位,用目光索寻,发现了指路的白纸团。 他循着纸团步人林中,灵机一动,他拾起纸团,抛离原来的位置,一路出去,纸团全改了方位,这一来,除了天奇老人本人,没人能再入梅林了,这是最妙的保护布置图的方法。 出了梅林,有一种重见天日之感。 旭日已经升起,大地一片和煦,有谁知道这和煦里隐藏了多少血腥! 小龙又回到官道口。 现在,他迫切需要的是喝上一顿,睡上一觉,然后继续追查花五娘他们的下落。 大街只一条,左右可以望到头,几家像样的酒店还没开门,小饭铺却已做完了一场早市,该上路的客人都走了,是热闹后的冷清。 他选了家比较干净的饭铺走了进去。 “客官用饭还是……”小二趋前来。 “喝酒!”小龙坐下,“拣现成的端几样来,羊头皮蹄筋汤可要热的!” “是,酒……白干成么?” “成,一斤!” 小二转身张罗,不一会酒菜齐上。 饥不择食,小龙津津有味地开始大嚼,先用菜打了底,然后有一口没一口地喝了起来,饥火压了下去,心事却涌了起来。 原本跟红杏约好一明一暗进镇,这一岔便过了一晚,不知红杏是否离镇,或是有所发现?此来的目的,是查探花五娘应援善心人之谜,谜是揭晓了,但天奇老人却被对方带走。 袁美玉守候在梅林之外,天奇老人被带出梅林,她应该发觉的,如果她追踪而去,应该设法传个消息。 他同时也想到替袁美玉传讯的纪小芸,她会再来跟自己联络么? “哗啦!”传来对街客店楼上的窗子推开的声音,可能是屋子太古旧,椭头走了样,所以推动时声音很大。 小龙是面向外的,下意识地抬起头,一看,顿时振奋起来,窗子推开后又关上了,窗棂上夹了根带叶的树枝,是袁美玉传的暗号。 他大大喝了一口酒,心想:袁美玉或是纪小芸投在对面客店,传暗号的目的是要自己在此守候,还是进店会合? 许久,没有别的动静。 小龙付帐起身,径直走向对街的客店。 店里的伙计们正在打扫,小龙进门没人招呼,直走到天井,有个小二从楼梯匆匆下来,冲着小龙哈哈腰,道:“您是二公子?” 小龙点了点头,心里明白,这称呼是属于袁美玉的。 跟着小二,上楼梯,循着回廊到了靠角落的一间。 “二公子,这间,当意么?” “很好!”小龙不假思索,他知道定是袁美玉安排的,必有用意。 小二倒上杯热茶,然后退了出去,拉上房门。 小龙用茶水漱漱口,和衣斜在床上,本来很想睡个大觉的,现在却毫无睡意,他等着袁美玉来联络。 躺了一阵子,心里感到老是挂着什么似的,翻下床,步向后窗,因为这房间正当正楼和耳楼的交接处,是以边窗可望街外,后窗却对着后天井。 刚靠近后窗,便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从下面院子传来,低眼望去,只见小二在前,领着两顶轿子进入院心,轿边随着个青衣婢女。 紧跟着轿子进来的是一个富商打扮的老者,和两个壮年的下人。 轿子放落在上房外的阶沿边,两下人疾趋上前。 小二侧在一边,用手比划着道,“最干净的上房,一明两暗,够爷们用了吧?” 下人之一拉着大嗓门道,“咱们赶了不少路来的,肚子老嘀咕,快给咱们准备吃的!” 小二哈腰道:“是!是!” 下人进客厅,巡了一遍,又出来挥手,道,“你下去吧,咱们自己安排。” “是!”小二退了出去。 青衣婢女转身去揭轿帘,她这一转身,恰好面对小龙的后窗方向。 小龙几乎惊叫出声,登时满头玄雾,这青衣婢女,赫然就是昨夜以树枝作记号传消息的纪小芸。 这到底是什么蹊跷? 一个头顶布帕的女人,由纪小芸扶着进房,看样子一定是病人。 富商打扮的老者跟着进去。 另一顶轿子没动静,想来是这老者坐的。 轿夫在下人的指点下,进入边房。 两名下人互相低语之后,其中一个进厅里端了把椅子出来,朝门边一放,坐下去,另一个沿走廊晃了开去。 纪小芸再没现身,院子沉寂下来。 小龙退离后窗,到房门边把门拉开一条缝望向树边,他判断对面临街的房间之一,便是插有树枝标记的地方,房里会是袁美玉么? 树枝是所谓高人的记号,难道神秘的高人也投在这客店中?目的何在? 更令人迷惑的是纪小芸是代表袁美玉传讯的,她怎么会变成了别人的丫头跟着主人投店?抑或她本就是人家的丫头?这的确是个揣不透的谜。 小龙又踅到后窗边,只见小二正在搬送酒菜,那名壮年下人在门边接应,看样子是不让小二直接进房。 一只手突然搭上肩头。 小龙呼吸一窒,全身的肌肉登时收紧,房门是掩着的,被人潜人而不自觉,这太可怕了。 “谁?”小龙努力一定神,沉声发问。 “噗哧!”女人的笑声,手随民口离开。 小龙回身一看,大惊意外。 “红杏,是你!” “吓了一大跳是吗?”红杏笑着问。 “你怎么……”望着不曾启动过的房门,“进来的?” “我本来就在房里,喏!”用手指了指靠角落的大衣橱,“只是你太大意,没发觉,衣橱的门不是开着么?” 衣橱的门的确是开着的,小龙吐了口气。 “你跟她们是一路的?” “谁?我跟谁是一路?”红杏挑了挑眉。 “这房间……”小龙怔了怔,“是你替我开的?” “我昨晚就住在这里,我没法找到你。” “可是……小二进门就叫我二公子……” “叫你二公子没错,我不能要小二跟着我叫小龙哥。”甜甜地一笑,“是我告诉了小二你的衣着长相,本来是瞎碰,想不到你真的投进了这客店,而且还是午前。” 小龙又发怔,听声口她不像跟袁美玉她们一路,可是自己是饭铺里看到楼窗上的树枝暗记才进来的,纪小芸也到了这里,如果是巧合,那就真的太巧了。 “你干吗发怔?”红杏偏起头,一副可人的样子。 “我……是想,这……实在巧!”他不想说出心里的话,顺口应着。 “本来嘛!我一直担心找不到你,你昨晚到哪儿去了?”红杏睁大了杏眼。 “我……碰上了件岔事。” “什么岔事?”红杏毫不放松。 小龙无奈,只好把梅林的事说了一遍,隐起了袁美玉那一段,说成是自己进去的。 红杏大为震惊,眸光大盛。 “想不到会有这事,照这么说……善心人的处境危险了,万一有什么不忠实的行为落在花五娘她们的眼中,他绝活不了,而他失去利用价值之后,后果无法想象。” 就在此刻,房门被推开。 小龙抬眼一看,愕住了。 站在门边的,赫然是袁美玉,她的脸色很古怪。 “进来吧!”小龙出声招呼。 袁美玉跨进房中,随手又掩上房门,目光在红杏身上一阵打量。 “你就是二公子的素识红杏小姐?”袁美玉一口便道出了红杏的来路。 红杏大感错愕,一时答不上话来。 小龙也惊异莫明,看样子她们真的不认识,但袁美玉怎会说出红杏的来路呢?尤其素识二字似有深意,女孩子家心思细,很可能她是在门外偷听到里面的对话而忖度到的。 “你是……”红杏期期地问。 “我叫袁美玉,二公子的跟班。”她毫不隐讳。 “跟班?”红杏惊异莫置,她想不到小龙会有这么个美丽的跟班,没听说过,也没见过,她看看袁美玉,又看看小龙,迷惘中有一种异样的神色。 小龙无法解释,也不想解释,改变了话题。 “小袁!”因为袁美玉自承是跟班,他只好顺水推舟地用这老称呼,“你也投在这店里?” “对,比二公子早了一步!” “不是偶然的?”小龙话里有话,因为纪小芸也在店中,当然事非偶然,因为有红杏在场,他不能直截了当地查询昨晚的事,他先没告诉红杏这一段,如果问出来,很明显他说了谎,对事情有所保留。 “当然不是巧合!”袁美玉承认了。 “纪小芸怎样?”又是含而不吐的话。 “她很会办事。” “这么说……她是在办事?” “对,一点不错。” “窗口的记号……” “当然是为二公子而留的。” 这些话,红杏半句也听不懂,下意识中,有一种被屏于门外的感觉,但她不形于色,只默默地站着听他俩对话。 “红杏小姐愿意到我房里谈谈么?”袁美玉转向红杏,神色之间显得很神秘。 “可以,我正有这意思!” “那太好了,二公子……”袁美玉望向小龙,“你就在房里宽坐吧!” “唔!”小龙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 袁美玉和红杏双双出房离去。 小龙又陷入了迷惘,他感觉到袁美玉愈来愈不简单,记得刚见面时,她跪求他援手救父,而情况演变的结果,似乎内情并不单纯,她不是表面上看去的那么娇弱。 他坐到床沿。 袁美玉跟红杏是初见面,有什么话必得避开人密谈?这当中又有什么文章? 不期然地,他又想到了袁美玉身后的高人,那高人的确是高深莫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想着,想着,余巧巧生时的面影浮现脑海,随之而来的,是椎心刺骨的痛楚,曾几何时,便已人神永隔。 于是,无比的恨又抬头,他在心里再一次誓言要向幽灵殿百倍讨还血债。 “店家!”壮年下人粗犷的吼声。 “来啦!” “买点香烛要这么久的时间?” “是,爷,这不买来了吗?” “快!” 小龙起身步向后窗,轿夫已站在轿边,纪小芸提着一篮子香烛站在轿后,富商打扮的老者站在阶沿,两名壮年下人和店小二散在一旁。 “小芸,夫人是在病中,你要小心侍候!”老者沉声叮咛。 “是,老爷!” “姑子庵不许男人进去,夫人就交给你了,记住,多挂功德,要庵里多为夫人诵经祈福,烧完香就快回来!” “是!”纪小芸又应了一声。 “去吧!”老者摆摆手。 轿子抬起,纪小芸跟在轿后,一行人启行。 老者目送人轿离去,转身进房。 小龙心里很纳闷,袁美玉说过纪小芸很会办事,她正在办事,现在她随主母到尼姑庵烧香祈福,是真的随香还是所谓的办事?她的主人是什么身份? 心念未已,有人进房,是袁美玉。 “二公子,你马上去跟那顶轿子!” “跟轿子?”小龙有些茫然,“人家不是去尼姑庵烧香么?” “烧的可能是断头香!” “这……” “二公子,你去了就知道,除了小芸,不许任何人接近轿子,不管是谁接近轿子,你拔剑不必考虑。” “为什么不干脆说清楚?” “不及细说了,你一看就明白,不过有一点,你是暗跟,不是明随。” “唔!好!红杏呢?” “她是最得力的助手,她已经答应跟我们合作,在前道你会碰上她。” 小龙不再多问,立即抓剑出房。 时间已过午,轿子在大路上冉冉而行。 离开官道口已经二十多里,不见尼庵的影子,轿行的速度不减,纪小芸紧跟在轿后,脚程倒是很健。 小龙与轿子保持视线内的距离,遥遥跟进,他始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目前可以意识到的是不像是去进香,这么远的路程不派得力下人护送,于情理不合。 轿子一转,岔上了小路,树木遮挡了视线。 小龙加速步伐,急急迫去,到了小路岔口,只见轿子停在一株亭亭如盖的巨树荫下歇脚,小龙迂回绕到侧方隐住身形。 轿子里的女人是谁?小龙在想,照袁美玉的意思是要加以保护,为了什么? 两个宽袍大袖的尼姑从小路的另一端飘然行来,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较大的手执拂尘,轿子距路边约莫一箭之地,两个尼姑斜着向轿子走去。 小龙心中一动,袁美玉说过,不能让任何人接近轿子,否则就拔剑而不必考虑,但轿中人是烧香来的,来的又是尼姑,该不该阻止呢? 两个尼姑已快接近轿子。 小龙拿不定主意…… 纪小芸迎了上前,向尼姑行了一礼,两尼姑也合十还礼,双方不知说了些什么,纪小芸再次施礼,然后朝原来的小路回奔。 轿子抬起,两尼姑随在轿后,顺小路行走。 照这情形看,分明是自己人,不然纪小芸不会如此表现,小龙心念一转,得截住纪小芸问个明白,他以疾风般的速度,斜里掠去。 将到小路岔口,小龙已经赶上,口里轻喝一声:“站住!” 纪小芸止步转身。 “二公子……”纪小芸猛跺脚,气急败坏的样子。 “怎么回事?”小龙摸不清头脑。 “你为何不出手救人?” “出手救人?我……可是你……”小龙大惑,但意识到可能已经误了事。 “二公子,亡羊补牢……”纪小芸咬咬牙,“请你立刻追上去,救出轿中人,不能留活口!” “到底……” “二公子,时间不多了,你看到轿中人就会明白一切,我必须避这嫌疑……”说完,疾奔而去。 小龙窒了窒,立即掉头猛追。 没多远,眼前出现一条干涸见底的溪床,布满了各色各样的石头,看样子这条溪只有在雨季山水涨时才有水,路是沿溪而去的。 溪的对面靠山麓翠竹成林,林子里露出一角红墙,那顶轿子正在这时没入翠竹林中。 小龙刹住奔势,他已经瞥见了轿影。 隐在竹林里的,应该是尼庵没错,他又困惑了,轿中的女人本是烧香来的,袁美玉交代不许任何人接近轿子,中途由尼姑接引是顺理成章的事,为什么纪小芸要离去? 纪小芸要他救人,还说不能留活口,为什么? 看到轿中人,就可明白一切,这是纪小芸说的,在店里只看出像是个生病的女人,根本没看到她的面目,问题就在这里。 于是,他从溪床对直切了过去。 竹林小径,不深,一眼便可望到庵门,匾额上写的是“莲华庵”三个字,庵门已经合上。 小龙直逼庵门,门没上栓,还留了条缝,小龙眯单眼凑上去。 门里是个小院,花草奇石,十分清幽宜人。 轿子停在花径上,抬轿的退在一边,两女尼站在轿门边,似有所等待。 不久,里面传出一个娇嫩的声音道:“人带到了!” 随着声音,一个妙龄女尼出现,虽然顶上无发,但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手执拂尘的中年女尼欠了欠身,道:“带到了,一路都顺风!” 妙龄女尼道:“护法在后边禅房等着,把人带进去吧!”说完,转身离去。 小龙心头一动,立即意识到此中蹊跷大了,尼庵里居然有护法,而且没提烧香之事,反说人是带到的。 两女尼同时动手掀轿,扶出轿中人,头上盖着布,依然不见面目,连挟带拖,向里走去。 小龙心想;如果推门直入,必然会惊动人,事情可能就发生变化,这尼庵不大,绕到后面去看看动静再决定该采取的行动。 退开数步,从左侧方顺围墙绕去。 从屋顶可以看出尼庵一共只两进,后进是三合院,那前进无疑地是佛堂了。 围墙上开了道后门,关得很紧。 小龙用手推了推,文丝不动,打量了一下形势,发观一棵老椿树枝柯半掩在厢房顶上,正是最理想的掩护物,于是,他飘身上房,缩在枝叶里。 正面房舍的中门开着,云床上铺了被褥,一个面目红润的老者两脚着地坐在床沿,被带进去的蒙头女人被安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两个女尼侧立椅边,刚才传话的妙龄女尼站在老者身侧,一只手搭在老者肩上,一望而知,她不是真正的出家人。 老者抬抬手,道:“抬轿的人呢?” 手执拂尘的女尼恭应道;“两个!” 老者点点头,道:“好好打发他们!” 顿了顿,又道:“你两个一起去,做干净些。” 两女尼应了一声:“是!”双双退出。 小龙已完全证实这尼庵里每一个人都是邪僻之徒,所谓打发,当然是杀之灭口。 怪的是轿中人本是安排来烧香的,到底是何门道? 老者伸手在妙龄女尼脸上摸了一把,邪意地笑笑道:“宝贝,刚才尽兴么了” 妙龄女尼扭了一下腰肢,嗲声荡气地道:“嗯!我受不了,我……累得要命!”老者用手一摊:“哈哈哈哈,这叫老而弥坚。” 妙龄女尼“唔”了一声,挣脱老者的手:“护法爷,办正事吧!” 老者身躯一正,道:“好,办正事!” 小龙看得心火直冒,杀机在心头翻滚,这佛门净地,竟然是藏污纳垢之所。 妙龄女尼上前一步,站到蒙头女人身边,伸手揭下蒙头的布巾。 小龙像突然遭了雷殛,全身强烈地一震。 苍苍白发,貌相清奇,哪里是什么女人,赫然是梅林之主天奇老人。 他似乎禁制未除,虚弱地瘫在椅上。 小龙激动得全身发抖,对全盘经过不十分明白,但就事论事却若有所悟,袁美玉一直没放松监视,纪小芸是她布的内线,而所谓高人是她的幕后指挥,对方想以瞒天过海之计运送天奇老人,却无法得逞,沿途不许任何人接近轿子,可能是怕对方中途改变主意…… 老者以目示意妙龄女尼退开。 妙龄女尼退站到椅后侧方。 老者起身走到天奇老人身边,点开了他的穴道,然后用手抚了抚他的肩头,声音激动地道:“老友,还记得故人么?” 天奇老人看了老者半晌,以孱弱的声音道:“当然记得!” 老者“唉”了一声,道:“老友,我费极大心机,冒生命之险,使他脱离魔掌……” 天奇老人“啊”了一声。 老者又道:“老友,我无法断言能找到解药解除你的禁制,不过……我会尽全力。” 天奇老人又“嗯!”了一声,没表示意见。 老者来回踱了两步,愤愤然地道:“倒行逆施,人天不容,老友,小弟我只要有三寸气在,誓要为武林立公义为江湖除祸害。” 天奇老人口里发出沙哑的笑声,肩头因笑声而抽动。 “老友,你……笑什么?” “老夫……笑自己一念不坚,身败名裂,活该!” “老友!”老者摇头吐气,“除魔消怨,为时未晚,小弟已纠合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正义之士,戮力卫道,共谋对付幽灵殿,眼前感到棘手的是无法全盘洞悉殿里的布置,深怕功亏一篑……” “你身在殿中这多年,难道……还没摸清布置?” “只摸透了七成,最可虑的是另外三成只有殿主一人能控制,除了他,就只你老友办得到,当年是老友亲身布置的,实际参与工作的,早被灭口了。” “老弟的意思……” “如果老友能把原图见赐,便是武林一大功德,江湖同道之幸!”老者目射棱芒,但一现而隐。 小龙心头起了疑云,到底这老者在弄什么玄虚,难道他真的是卫道份子? “哈哈哈哈!”天奇老人干涩地笑了几声:“陆游子你当老夫……是三岁孩童?” 老者脸色立变。 小龙心头剧震,原来这老者就是善心人在梅林小屋里,假他的名头想套取天奇老人口供的陆游子。 “老友!”陆游子紧皱眉头,“你是太虚弱了,怎会怀疑起小弟的用心来?” “陆游子,你这为虎作伥的败类……” “老友……” “闭上你的嘴,老夫一切认命了!” 陆游子的红脸胀得更红,眼皮子一阵跳动,眸子里射出了阴残之色,似乎知道狡计难逞,准备用非常手段逼供了,伸手按上天奇老人的顶门。 “老友,我真不忍心对你下狠手,如果你能交出原图,小弟保证你平安度过余年。” “嘿嘿,陆游子,老夫……对人生已毫无留恋,不必废话了!” “老友,何苦如此执迷?” “执迷的是你,在报应没当头以前,你是不会省悟的,陆游子……你们的报应就在眼前了。”天奇老人急促地喘息,说话相当吃力。 “梅天奇!”陆游子露出了狰狞面目,“那你就怨不得我了!”五指突然收紧。 “啊!”一声不太高的惨叫。 头顶皮被五指捺破,血水登时染红了白发。 “说吧,原图在那里?” 回应的是惨哼。 “啊!”又是一声嗥叫,一绺带血的白发被陆游子拔离头皮,天奇老人身躯一挺,晕了过去。 妙龄女尼立即转身去端来面盆。 小龙双目尽赤,血管似要爆裂。 妙龄女尼用手泼水在天奇老人脸上。 天奇老人发出一声长喘。 小龙一长身,飘落在禅房门外的院地里。 “什么人?”陆游子急喝出声。 妙龄女尼放下面盆,震惊地望向门外。 小龙凝立不动,瞪视着对方。 陆游子大步出房,站到屋檐下,仔细打量了小龙一番,脸皮子抽动了数下。 “你到底是谁?” “浪子小龙!”一个字一个地吐出。 “你……就是浪子小龙?”陆游子目芒连闪,前进了一步。 妙龄女尼抓着一柄剑,抢出门,把剑递到陆游子的手中,然后退站侧后方。 “你意欲何为?”陆游子见小龙不答腔,又开了口,捏了捏剑把,显然他不无紧张。 “杀人!”两个字,却充斥着无比的杀机。 “杀人?”陆游子撇了撇嘴,眉毛一挑,道:“好狂妄的小子,你要杀谁?” “幽灵殿的犬类!” “哈哈哈哈,怎不说是找死?” 小龙上步,嘴抿得很紧,眸子里狂焰熠熠,久郁积在心头的恨火,熊熊炽燃。 陆游子横跨一步,拉开架势。 小龙到了出手的距离止步。 “浪子,你胆敢跟本殿为敌?” “我要把你们剑剑诛绝。” “你有这能耐?” “事实会证明。” “你是梅天奇的同路人。” “可以如此解释。” “你是为救他而来?” “为杀人讨债而来!” “讨债,讨什么债?” “水仙宫的血债!” “你……”陆游子微退了半步,脸上现出了震惊之色,“为水仙宫讨债?” “不错!”小龙的剑横了起来。 妙龄女尼此刻是斜对小龙的侧背,极有利的猝袭位置,一抬手,三点寒星射出。 就在妙龄女尼发出暗器的瞬间,陆游子沉哼一声,拔剑出手,快如电闪,凌厉无前。 小龙斜旋,发剑…… 这一旋,奇妙无比,同时避开了暗器和长剑的合击,还加上反击。 “啊!”尖叫声中,妙龄女尼栽了下去,半边光头和一条手臂跟身体分了家。 陆游子双目尽赤,步子一变,攻出。 小龙在杀念沸腾之下,绝招出手,剑光像天空的闪电,乍闪即灭。 “嗯!锵!”陆游子暴退,剑已掉地,左胸冒出一片殷红。 小龙弹步拉回彼此距离。 陆游子猛咬牙关,抬手,一抖。 小龙鼻孔里嗅到一股异味,知道对方用毒,但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挺立着,目光直照在对方脸上。 陆游子一翻腕,手中多了把亮晶晶的牛耳刀,这是幽灵殿的弟子必备的割喉工具。 “浪子,老夫要切断你的喉头。” 小龙不吭声。 “因为你毁了老夫的心爱之人……”他指的是妙龄女尼,他以为小龙已被毒所制,狞笑了一声,又道,“所以老夫不打算要你马上断气,要活剥你的皮,生挑你的筋,再把你扔到山里喂……” 最后一个字不及出口,小龙的剑已剌进他的心窝,快,快得简直不可思议,像是剑本来就插在他的心窝里,一抹残余的狞笑僵化在脸上。 “浪……浪……”脸孔扭歪。 小龙抽剑,横挪。 血箭射出,尸身栽了下去。 小龙收剑回鞘,四下望了望,举步进入禅房,面对天奇老人。 “是你……少侠!”天奇老人还能认出在梅林小屋乍逢一面的小龙。 “老前辈,我们得离开此地。” “老夫……老夫……不成了!”老人喘个不停。 “老前辈,振作些……”小龙心里结起了疙瘩,他发现天奇老人的瞳孔在放大。 “老夫……潜毒已经发作,神仙……难救了……” “老前辈!”小龙大急,“幽灵殿的布置图到底在什么地方?” “在……在……”声音微弱下去。 “老前辈,在何处?” “在……老夫至交……好友……”喘息着,口唇打颤,久久迸出一个字,“童……”以后再也发不出声音,身躯开始扭动。 “童什么?”小龙急问。 天奇老人身躯一阵抽搐,然后不动了,两眼圆睁着,头顶流下的血,一条条凝固在脸上。 小龙发了木。 “二公子!”身畔起了轻唤,出现的是袁美玉。 “你来了!”小龙木然转面。 “我早就来了!” “可惜天奇老前辈……” “这是没办法的事,幽灵殿主为了控制手下,强迫他服下了一种奇毒,如不定期吃解药便会头痛欲裂,持续一段时期后,便只有死。” “你……怎么知道?”小龙连连挫牙。 “是红杏说的,善心人告诉过她。” “红杏呢?” “另外有事。” “如果善心人在场,也许能挽回天奇老人一命。” “善心人行动不能自由!”袁美玉深深望了天奇老人的遗体一眼,“他刚才说布置图在他的至交好友姓童的身上……” “有姓无名,何处去找姓童的?江湖上姓童的太多了,如果又是个避世的老人……” “以后再说吧!” “对了!”小龙恢复了常态,“那叫纪小芸的是怎么回事?” “一着妙棋,那位高人安排的,不管何时何地,千万不能露出认识她的样子。” “又是高人!”小龙有些牙痒痒。 “二公子,等幽灵殿瓦解之日,就是高人露面之时,不是我故作神秘,实在是……” “算了,我不想追问,现在我们做什么?” “天奇老前辈的后事,我们不能不料理,把遗体带到后山择块向阳的好地安埋。” “好吧!”小龙抱起天奇老人。 埋葬了天奇老人,已是日头偏西的时分。 小龙和袁美玉站在新堆的墓前。 “还有两个尼姑不见影子?”小龙想到了料理轿夫的那两个中年尼姑。 “已经打发上西天了!” “是你……” “对,我慢了一步,没来得及救轿夫的命。” “现在我只想……” “想什么?” “杀人!”小龙咬牙切齿,他没有一时一刻忘记余巧巧饮恨埋骨,他要实践他的誓言,用幽灵殿人的血,来安余巧巧在天之灵。 “杀吧,你看庵院里……” 小龙抬眼向下望去,果见庵院里有人影浮动,最显眼的是客店中那富商打扮的老者,因为他的衣着特别鲜明,细看人倒是不少,有七八人之多。 二话不说,小龙弹身奔去。 惨号一叠声破空而起,动魄惊心。 袁美玉来到观场,最后一名幽灵殿的弟子倒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声浪骤然平息。 小龙在尸身上拭净了剑上的血痕,仰天吐了口气,似乎积恨消除不少。 前院突然传来人语之声。 “又有人来了!”小龙又摆出想流血的姿态。 “我们避一避!”袁美玉转动目光。 “为什么要避?” “我知道来的是谁,快!”袁美玉纵身上了厢房的屋顶,隐入披盖的榕树密叶中,这是小龙原先藏身的地方,隐秘而不影响视线。 小龙略一踌躇,跟着上屋潜身。 两条人影匆匆入后院,小龙从叶隙一望,杀机又开始在血管里奔流。 来的,赫然是妖媚妇人花五娘和纪小芸。 花五娘一看满地积尸,脸孔起了扭曲。 “我早知道会发生事故!”花五娘的声音是颤抖的,丰腴的身躯也在抖。 “既然特使早知道,为什么还……”纪小芸的脸也变得很难看,声音更抖,当然,她是故意装的。 “我……这样安排,就是预防出意外,想不到还是发生了。” “特使怎么预知的?” “在梅林中,有个神秘人曾现身杀人,我该防到他不会甘休。”花五娘里外巡了一遍。 小龙心里雪亮,所谓神秘人是善心人故意捏造,以掩饰自己杀人的行动。 “对方……可能还在……”纪小芸作出惊惶之色。 “对方走了!” “特使又……” “很简单,对方的目的是梅天奇,目的达到,便不会多停留。” “一定是相当可怕的人物,不然,以护法和高香主的身手,不会如此轻易……” 高香主,指的无疑是装扮富商的老者。 “我们得立即传讯回总坛请求支援!” “特使,如果那可怕的杀人者找上我们,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 “希望他找!” “为什么?” “我们可以追回梅天奇。” “特使,如果东西落到杀人者手中。” “我们走!”花五娘脸色又是一变,显然纪小芸这句话击中了她的要害。 “这些死难的……” “另外派人来料理。”说着,转身举步。 纪小芸像真怕似地急急相随。 小龙身形一动,但被袁美玉拉住,她似乎早防到小龙会有这一着。 “你什么意思?” “二公子,我们暂时不能动这女人。” “为什么?” “动她就会破坏高人的计划,纪小芸这着棋子,必须要靠这女人才能发生作用,如果要能动,不必等到二公子现在出手了。” 小龙默然。 “二公子,你生我的气么?”她忽然娇言软语。 “谈不上!” 两人本是紧靠在一起的,此刻,小龙才感受到她吐气如兰,娇躯温软,但感受尽管感受,面对这一大堆死人,什么情怀都不会升起的。 “呀!”袁美玉惊叫了半声,忙用手掩口。 小龙一看院地,也不由呼吸一窒。 一个披头散发,遍身血污的怪人,从对面厢房冲了出来仆跌在死人堆里,一阵蠕动之后,又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像受重伤的野兽般喘息。 “二公子,庵里还有人……”袁美玉望着院子里的血人,“他是从对面厢房里跑出来的。” “原先好像没这个人,他是谁?”小龙喃喃自语。 “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党羽?” “你稳住,我去瞧瞧!”小龙拨开枝叶,一长身,飘泻院中。 血人似有所觉,困难地转过身。 面对面,小龙为主头皮发炸,全身的肌肉都抽紧了,只见这人鼻塌唇裂,左边的眼珠子挂在眶外,身上衣衫破碎,全被血糊住,已经不复人形。 看样子不像是交手受伤,而是遭了酷刑。 “你……你……浪子!”破裂的嘴唇吐字已不清。 被对方叫出名字,小龙一愕。 “你是什么人?” “我……嗬嗬嗬嗬……”古怪刺耳的笑声,晃了晃,坐下地去,抬头,掠开散发。 “是你!”小龙惊叫。 这血人,赫然正是幽灵殿的执行人黑狼李七,他怎会变成这样子? 记得在三元宫的黑屋中,他在受制之下神秘失踪,这一直是个不解之谜…… “浪子,赏我……一剑吧!” “李七,我问你,怎么回事?” “我……被陆游子……拷打,硬栽我……是内奸,我……嗬嗬!” “那天在三元宫黑屋,你被花五娘用独门手法制住,如何逃走的?” “我……自解穴道,那婆娘在一次酒醉中,曾经……泄露过……她的手法,我……慢慢想起来……”他说话相当吃力。 “李七,黑屋只一道门,你怎么失踪的?” “尸洞……尸……洞!” “什么尸洞?”小龙下意识地感到心头泛寒。“黑屋……被严刑处死的人,尸体从尸洞拖出,我……知道……机关。” “哦!”小龙总算解开了一个结,想了想又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 “我……一时大意,又被逮住,此地……是一处分坛,……”口角沁出血水。 袁美玉来到小龙身侧。 “二公子,问他幽灵殿的所在地。” 小龙点点头。 “李七,你们的总舵开在什么地方?” “在……在……”黑狼李七半张着独眼,费力地道,“在函谷东南方……山里……” “如何找法?”小龙精神大振,这是他和袁美玉梦寐以求的消息,“有地名么?” “没有,是……一座无名的……山谷。”黑狼,狼中之狼,现在比狗还乖,问什么答什么。 “说一说如何去法,坐落的位置,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辨认记号……” “啊!”一声嘶叫,黑狼李七滚倒地面,全身抽扭,口里发出断续的惨哼,刑伤裂口又渗出血水,四肢逐渐蜷曲,形状凄厉如鬼。 袁美玉咬牙蹙额道:“他像是毒发的样子?” 小龙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幽灵殿属下,稍有地位的弟子都被强迫服下一种慢性毒药,作为控制他们的手段,黑狼李七当然不会例外。” 话锋顿了顿,又道:“好在我们已经得到了重要的线索。” 袁美玉道:“刚才他是说总舵设在函谷关东南方山里的一座无名谷中?” 小龙颔首道:“不错,是这么说。” 袁美玉道:“可信么?” 小龙道:“一个遭受同类残害,而且准死的人,应该没理由说假话。” 黑狼李七喉里发出一声怪哼,蜷曲的躯体突然舒开,头歪在一边,咽了气。 小龙扫了李七的尸休一眼,感慨地道:“人作孽,不可活,李七坏事做得不少,最后惨死在自己人手里,这就是活生生的报应。” 袁美玉点点头道:“我们到那边厢房里看看!” 两人走了过去。 从房里的布设来看,是尼姑的宿舍,所不同于一般尼舍的,是房里居然有化妆镜台,其中一间遍地血渍,什物凌乱,料想是用来刑讯黑狼李七的临时刑房。 各间巡视了一遍,没什么特异之处,两人又回到院子,小龙惊叫了一声:“怪事!” “什么怪事?”袁美玉一下没看出来。 “李七的尸体不见了。” “呀!”袁美玉也惊叫了一声,“他分明已经断了气,难道又复活了么?” “复活似乎不可能,他那一身内外伤是假不来的……” “那尸体呢?” 小龙心里想:在三元宫黑屋里,李七在受制的情况下神秘脱身,现在又像故事重演…… 心念之中出声道:“只有一个可能,我们到厢房搜查之际,他回过气来,悄悄溜走,不过,以他那一身伤,绝对跑不远。” “如果是这样,他的口供便不一定可靠,而他毒发的情状也可能是表演的,一个武功深厚的人,外伤再重也能克服!” “有道理,我们搜搜看!” 于是,两人分头里外搜寻,最后在庵门外会合,结果是一无所获,计议了一番,决定焚毁这座尼庵,以免幽灵殿再加以利用。 火势熊熊中,两人离开了莲华庵。 关里,所有客店突告爆满。 客人并非经常路过的客商,而是些生面孔,并且都把房间包了下来,看样子有一段长时间好住。 出入关的行商客旅大叹投无店,只好商借民家住宿,一般人无所谓,但江湖人物却已敏感地想到这反常的现象意味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第十九章 尔虞我诈 安乐之窝 小龙仍住在原来的老房间,左隔壁是袁美玉,右隔壁不知是什么人,房门经常关着,只有小二送饮食的时候打开那么一下。 虽说客满房无虚,但却出奇地安静,没有惯常的吵闹喧嚷,出入频繁,谁也不跟谁打交道。 小龙心里雪亮,幽灵殿总坛就在东面的山里,在一连串的流血事故之后,该殿已倾巢而出,想追出神秘而可怕的劲敌,事实上,幽灵殿人心目中的劲敌,只不过他们几个男女而已。 目前,小龙和袁美玉并不急着采查幽灵殿总舵的确实所在地,因为幽灵殿机关重重,即使知道地方也不能凭本领硬闯,所以致力的是如何得到那张布置图,而据梅天奇临死透露,布置图是交付在他的好友姓童的手里。 天下姓童的比比皆是,要想找实在是大海捞针,但又不能不找。 袁美玉已经两天没回店,她受小龙之命去找她身后的高人,希望能寻出端倪。 小龙是一筹莫展。 袁美玉是要救被幽囚的父亲御医袁震,而小龙是要为余巧巧和水仙宫的死难者讨债,目的不同,对象则一。 小龙知道幽灵殿的人还没对他采取任何行动是因为每一次事件他都无巧不巧地置身暗中,明里跟他斗过的都已不能开口,当然这与袁美玉和她所谓的高人安排有关,使他在许多场合中保住了身份不泄。 现在是薄暮时分,房里的光线已很黯淡,有的房间已燃上了灯火。 小龙闷得慌,准备出去喝上几杯,他自己点上灯,然后在桌上留了个字条给袁美玉,他怕袁美玉回来找不到人会着急。 整理了下衣着,佩上剑,拉开房门…… 一个衣冠楚楚的人站在房门口。 小龙倒是意外地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并不认识,从来没见过,只是对方那份神采使人一见就生好感。 “阁下……走错了房门?” “不,特别拜访!” “哦!”小龙大感意外,但随即定下心来,他判断对方可能是幽灵殿的人。 “恕区区托大,称你一声老弟,老弟是浪子小龙?”中年客面带笑容。 “在下正是,老兄……” “区区姓甄,草字白夫!”说着,拱了拱手。 “哦!是甄兄,有何指教?” “想跟老弟交个朋友!” “这……”小龙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彼此素昧生平,却找上门来要交个朋友,实在唐突得不近情,而在目前情况下,显然不是好来路。 “区区知道非常唐突,但在漫游河洛之时,就已经听人盛道老弟的大名,区区一向喜欢结交年轻有为的同道,所以才不揣冒昧,叩门以求!”他的谈吐也很风雅。 “甄兄……是如何认出小弟的?” “是从柜上知道的。” “请进!”小龙侧身作了个肃客之势。 “不,区区备了点酒菜,请老弟过房一叙!” “过房?”小龙心中一动,暗忖:不出所料,对方果然是幽灵殿的人,也投在这店中。 “对!”甄白夫退了一步,侧身,朝右边房门——指,“就是隔壁的房间。” 小龙这才恍然隔壁深居简出的客人,就是这位仁兄,找上门是理所当然,只不知对方目的是什么? “怎好叨扰?”小龙无意拒绝。 “哈哈,老弟,你要这么说便不够意思了,纵使陌路相逢,无意结交,能在一道喝上两盅,未尝不是件快事,来,请!” “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龙带上房门,跟甄白夫到了隔壁间,房里已摆好酒菜,两副杯箸,连酒都斟好了,甄白夫阖上房门,两人相对坐下,看菜式很精致,是刻意安排的。 “老弟,区区先敬一杯。” “不敢,小弟敬甄兄。” 双方照了杯,甄白夫又斟上。 “老弟,随便!” “不客气,请!”小龙真的不客气,像面对老朋友似地吃喝,他已然认定对方是幽灵殿的人,主动找上门来,当然是有企图的,不停吃喝就可以少说话,他的目的是要对方说话,这样便可以冷静而从容地应付。 甄白夫也没再开口,只用动作劝酒劝菜。 总不能就这么吃喝下去? “老弟!”甄白夫憋不住开了口,“区区一向口快心直,你心里一定在怀疑我主动攀交的目的?” “唔!四海之内皆兄弟,江湖人那能怀疑得了这么多,喜欢交朋友并非坏事,也不是稀罕事。” “哈哈,老弟,你言不由衷!” “何以见得?”小龙故意装佯。 “老弟不是等闲人物,面对眼前关里的特别情况,不能说丝毫不起警觉,区区找上老弟,可以说非常突兀,不信老弟无动于衷。”甄白夫显示出他是块老姜。 “这么说……甄兄是有所为而来的?”小龙也不赖,将话就话地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区区刚说过,一向口快心直,所以对老弟这句话不想否认。” “那小弟领教?”小龙心中一动。 “先干一杯,区区再坦白奉告。” “请!” 双方举杯,喝酒,照杯。 “老弟人中之龙,武土中的翘楚,乃是大有为的人物,凡稍具眼光的,都会对老弟瞩目,开门见山一句话,区区接交老弟,是受人之托行事!”眸子里精光一闪。 “噢!以小弟这等材料,居然也有人瞩目,真是惭愧,但不知甄兄是受谁之托?”小龙挑了挑眉,心知已经触到正题。 “女中之凤,一位了不起的女人!” “女人?”小龙心里打了一个结,“她叫什么?为何了不起?” “区区现在就带老弟去见她!” 小龙心里疾转着念头,眼前这地区尽是幽灵殿属下的牛鬼蛇神,这姓甄的来路大有问题,企图更加难测,他所说的女人,很有可能是那妖媚的特使花五娘,从正的方面说,自已对幽灵殿属下所采取的几次行动,都巧在暗中,没有明显的证据落在对方眼里,对方想网罗高手是极可能的事,从反的方面说,自己跟水仙宫的渊源,对方至少有个耳闻,如果这是个陷阱,所用的方式未免拙劣幼稚了些,不管如何,值得冒险一试。 主意打定,他点了点头。 “小弟一向好奇,甄兄这么一说,小弟倒很想见见这位女中之凤是何许人物?” “那好,老弟酒够了么?” “快过量了。” “这么说……小酌就此打住,我们现在就走,为了避人耳目,老弟先走一步,区区随后就到,知道财神庙的地点么?” “知道!”小龙当然知道,那是他头一次与幽灵殿的人发生冲突的地方,木箱公案到现在还是个谜。 “很好,老弟就朝那方向去吧!” 通往财神庙的小路上,小龙踽踽而行,他一离开客店便已发觉被人盯梢,但他装做不知道。 眼前来到他与红杏重逢的地方,他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照袁美玉的说法,红杏已经跟她们联手行动,不知她目前状况如何? 巧巧已经长眠地下,与红杏之间这一段若有若无的情,会是什么了局。 他也想到胞兄武大龙,他带万年龙骨回太原家里救治爱儿小威的怪病,不知结果如何? 万一治不了……他不敢再往深处想,他清楚地记得大嫂白尚香抱着白痴似的爱儿小威,终朝以泪洗面的惨景。 心事,不想则已,只要一被触发,便会纷至沓来。 他不禁有点英雄气短的感觉。 “嗯!”是一声闷哼,传自不远之处,小龙暗自一震,但他没转身查看,静待情况的发展。 脚步声走近。 “老弟!”甄白夫的声音。 小龙悄悄吐口气,徐徐回转身。 “甄兄来了,刚才那一声……” “一个不长眼的小角色从客店就一直跟踪老弟,区区只好打发他上路!”甄白夫说得很平淡。 “哦!”小龙心中一动,无法判断这话的真伪,也许是姓甄的判断自己已然发现被人盯踪,而故意表演这一手。 “我们到那边去!”甄白夫遥指一间远离邻居的民房,“也许他们已经等得不耐了!” 他们,意思是不止一个,他们是谁? 小龙心里起疑,但没问出来,在尔虞我诈的情况下,问了也是多余,无法保证回答的是真话。 “那里就藏着甄兄所谓的女中之凤?” “唔!对!” “甄兄请带路!” “走!”甄白夫很坦然地举步前导。 走过弯曲的小径,田埂,不久到达民居的门前,门是关紧的,土围墙上伸出果树的枝杈。 甄白夫在门上敲了三下,一轻二重,不用说,这是叫门的暗号。 门开了,应门的是个女子,小龙在夜色中运目一看,这女子似曾相识,不由一怔。 “二公子记得我么?”女子开了口。 “你是……”小龙上前一步,再仔细一看:“啊!你是素花姑娘。” 素花便是逃出幽灵殿的安乐窝,被追杀获救,而后被袁美玉所说的高人带走的女子。 由于素花的出现,小龙立即否定了自己原先的想法,看来甄白夫不是幽灵殿弟子,这情况变得诡谲了。 “请进!”素花侧开身。 甄白夫轻轻推了小龙一下,两人进门。 素花立即把门关上,站上了靠墙的高脚凳向外监视。 堂屋没有灯,不见人。 “我们进去!”甄白夫抬了抬手。 “嗯!”小龙应了一声。 两人步进堂屋,屋里一派乡居人的布置,简单而朴实,使人有一种安详之感。 “二公子!”袁美玉闪身在上首房门。 一见袁美玉,小龙的心完全踏实了。 “我在客店巴巴地等你,你却躲在这里。” “我离不开!” “这是怎么回事?”小龙望了一眼甄白夫,意思是要袁美玉加以说明。 “客店里人多眼杂,我不想去露面,所以特别请甄大侠邀二公子来。” “老弟别见怪,在店里说的全属胡讲,并没有什么女中之凤,只是掩人耳目罢了!”甄白夫补上一句。 小龙心念电转,莫非这位姓甄的就是袁美玉口里的高人?在情况不十分明朗之下,他不便追问。 “二公子,甄大侠的目标跟我们一致。” “那太好了!”小龙漫应着。 “现在就办么?”袁美玉望向甄白夫。 “嗯!”甄白夫点点头,“把房里灯燃上,窗子遮好,区区马上办事。” 小龙大为困惑,听不懂两人话中之意。 袁美玉转身…… 小龙只觉胁肋之间一麻,没叫出声,人便昏了过去,但没倒地,被甄白夫抱住。 小龙悠悠醒来,灯光很亮,第一个感觉是自己躺在温暖的床上,总之,他想起了刚才…… 猛可里翻身下床,抓剑,腰间是空的。 “二公子!”袁美玉站在床尾桌边。 “你们……”小龙扬起了手掌。 “二公子!”袁美玉笑了笑,“你先照照镜子,然后我再跟你说。” 小龙放下手掌,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你先照照镜子嘛!喏,墙上。” 墙上挂了面镜子,小龙疑云满腹地趋过去一照,心头剧震,“啊!”他惊叫出声。 镜子里赫然是一个不曾见过面的黑毛武土,颈间裹着布,像是受了伤。他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用手一摸,脸颊上长了撮黑毛,脖子缠着布,镜子里完全陌生的黑毛武土正是自己。 “小袁,这……”小龙的声音变了调。 “二公子,你必须扮演这个角色……” “为什么?” “请听我说!”袁美玉走近小龙身边,“二号武土受了伤,奉命回安乐窝接替六号武土……” “安乐窝?”小龙两眼瞪得滚圆。 “对,关禁那些可怜女子的活地狱。”袁美玉咬了咬下唇,“二公子现在就是二号武士。” 小龙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真正的二号武土在回程途中神秘失踪,他的全副行头派上了用场,二公子明白了吗?” “谁安排的?”小龙有些省悟。 “高人!” “就是那姓甄的?”小龙目芒一闪。 “不是,甄大侠只是一位同道而已。” “谁替我易的容?” “甄大侠,他是此道高手。” “人呢?” “他另外有事不能耽搁。” “要我冒充……” “对,千载一时之机,打入他们的内部。” 小龙又照了照镜子,摇摇头,笑出声来,这的确是意想不到的安排。 “小袁,我……我这样去?” “不,有许多应该注意的细节,我现在一一向二公子禀陈,稍有失误便会露出马脚……”袁美玉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取出了许多小东西,手指比划,一一介绍。 小龙不断点头,眉毛扬得很高。 一骑马行走在山径上,马上是名黑毛武士。 他,正是经过易容改装的浪子小龙,这任务使他振奋万分,因为这等于朝报仇之路迈进了一大步,他不断默念袁美玉交代的行动细节,生怕忽略了一点。 这是崤山西北角的入山口。 进入山口右折,是一个双峰夹峙的山谷,不大,但形势甚为险要。 谷口有座小小的山庄,石墙向两翼伸张,正好封死了谷道,要进入山谷,必须穿过山庄,当然,没有人会穿庄入谷的,因为这里并非名山胜水,也不是猎场。 小龙来到了山庄大门前,下了马背。 一个手持旱烟杆的驼背老头拉开了山庄大门,站到门外,仰面打量了小龙一眼,道:“请照规矩进门。” 小龙取出信符,在老头眼前亮了亮。 “二爷!”老头赔着笑脸,“这是例行规矩,请包涵!二爷今天兴致好么?” 小龙指了指喉头,表示受伤不能说话。 “哦!二爷怎会……”说了半句没再接下去,喉头受伤不能说话,问了也是多余,侧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龙牵马直入。 驼背老头跟着进门,一挺腰,忽然不驼了,恭谨地从小龙手里接过马缰。 小龙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卷,打开,给老者看。 老者“啊”了一声道:“原来二爷是回来替六爷的,请便吧!” 从没有涉足过邪门地方,仅凭着搜集的资料来瞎摸,稍一不慎,便会露出马脚,小龙是步步为营,一直默想袁美玉交代的细节,拿来如实地对照。 进入正厅,四名大汉在坐着聊天,一见小龙来到,忙起身行礼。 小龙扫了四人一眼,微一颔首,大剌剌地往后走。 穿门过院,所见男女对他都很恭谨,这显示黑毛武士身份不低。 走走停停,摸准方位才举步,好不容易通过了作为屏障的小山庄。 庄后有一段空旷的谷道,绕过峰鼻头,谷地突然变窄,一道水闸式的构筑,卡死了谷道,也等于两个不同天地的分界线,隔绝了两个世界。 闸墙高约三丈,墙头斜植着尖利的竹刺,纵有绝顶的轻功也休想越雷池一步。 闸门紧关着,由于闸墙既高且长,相形之下,闸门便显得像个狗洞,实际上并不小于一般庄院的大门。 墙头上出现了人影,不用说是内围的警卫。 小龙兀立在闸门前,朝上面挥手作势,他心里冥想当初素花利用送米粮的情郎逃出安乐窝是多么的不容易。 “嘎嘎!”声中,闸门向上升起。 小龙昂头步了进去。 谷地豁然开朗,一栋栋平房,像棋盘上的棋子般整齐有序地罗列,一条石砌的宽敞大路从中央直贯,仿佛是一条规划过的镇市街路。 这就是幽灵殿的安乐窝,掳劫了无数妇女供属下人等玩乐,简单一句话,就是他们自设的妓院。 纵目望去,隐隐可见人影晃动。 这时已是日落时分,谷壁太高,景色已呈黝暗。 小龙相了相形势,循中间大道瞠进,边走边用眼角逡视,有的房门紧闭,传出男女嬉笑之声,有的房门洞开,一些衣裙不整的女子木然呆坐,从形容上可以看出长时期遭受过度躁躏后的残败颜色。 尽头,一幢较为考究的建筑打横,房里已亮起灯光。 小龙大步走到居中堂屋门前,一望心火股股直冒。 堂屋里面摆了桌酒席,一个高头大马的黑毛武土一手持杯,一手搂着个姿色不恶的少女,身上只披了件外衫,实胚胚的胸脯完全暴露,女的也只着亵衣,衣钮已解开,等于半裸。 不用问,这黑毛武土便是总管此地的六号。 小龙笔直地站着。 六号武土抬眼发现了小龙,推开那半裸的少女,站起身来,拉了拉外衫,扬声道:“请进!” 小龙跨了进去。 “噢!二号,怎么回事?”六号脸上现出吃惊之色。 小龙用手指了指喉头和嘴,表示不能说话,这一着真妙,要是他开口说话,非露马脚不可,易容之术高超可以伪乱真,声音可就伪不了。 “是受伤来此地养息?” 小龙摇摇头,取出字条递了过去。 六号接在手里一看,道:“特使的手令,来接替我的……立即启程……” 脸上微微显出不豫之色,转向那少女:“你一样立即换户头。” 少女“唔”了一声,扭了扭腰肢,朝小龙抛了个媚眼,拉拉衣襟,鼓绷的酥胸更加掩盖不住。 六号离开座位:“兄弟,一路辛苦了,想来一定饿了,坐下慢慢享用,俺得去收拾上路。” 说完,又向女的道:“快叫人换酒菜,好好侍候二爷。” 女的媚笑着转身出去。 看样子这少女是高级弟子的专用之物,所以还没憔悴的神色,相反地倒像朵盛放的花。 小龙坐下,心里踏实了许多。 工夫不大那少女带着两个女的走来,动手收拾桌面,擦干净,重摆杯箸,仍是双份。 少女靠向小龙身边,稠腻腻地道:“二爷,您……好像很少到这儿来玩玩?” 小龙漠然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想,“这可好,二号平素很少到安乐窝来,此地的人对他印象便不会深刻,自己表演这角色可就轻松多了。” 少女又挤近些,半靠小龙肩头,一个坐,一个站,这一靠,半袒的酥胸几乎抵上了小龙的下巴,小龙心头一荡,忙把她推开,觉得不太妥当,故意指了指脖子。 “噢!”少女先一愣,继而媚笑着道:“二爷是受了伤,奴家该死!” 小龙一想到这女的是天天陪男人玩的这一点时便觉得恶心,但一方面也同情她们的遭遇,谁愿意去做这种出卖灵肉的事,谁甘心受这非人的折磨? 六号收拾好行囊出来。 “兄弟,俺现在就上路,此地交给你啦!” “唔!”小龙故意逼着喉咙应了一声。 “本来应该叫齐各房的管事来当面交代,看你说话不便,兔啦!”顺手摸了少女一把,“这小娘们很灵巧,会办事,更会侍候男人,哈哈,兄弟,你会称心的。” 少女水蛇般扭了几下。 “俺去啦!” 小龙站起身,表示相送之意。 六号扬扬手,大步出门面去。 酒菜摆上,女的立即执壶筛酒。 小龙心念疾转;“自己是伪装颈子受伤的,如果大吃大喝岂非露了破绽?可是总不能不吃喝,谁知道这一待要多少天……” 想了想,装模作样地从身上掏出粒丸子吞下,然后用手指胡点了几处穴道。 “二爷这是……干吗?” “止……止痛,不然怎么吃东西?”小龙装得很像,声音是喑哑的,“你叫什么名字?” “特三号,这里不用名字,二爷……” 小龙心头一凛,自知漏了嘴,由于他是易了容的,所以脸上没明显的表情,随即淡淡地道:“暂时一用也无妨,增加兴头而已。” 特三号紧挨着小龙坐下,嗲声道:“二爷,只要您高兴,奴家就说好了,奴家本名叫胡妹……” “狐媚,狐狸的狐……” “不,不,二爷,古月胡,姐妹的妹。” “哦!” “二爷,用酒!”胡妹一手端起杯子凑向小龙的嘴,另一手攀在小龙的肩头,娇躯半斜在小龙怀里,呼吸带动了两堆白肉巍巍颤动。 小龙是男人不是圣人,虽然邪念不生,但本能上的反应是无法避免的,面对这阵仗,他的心弦起了振颤,身体里流蹿着一股热。 他喝下了那杯酒。 胡妹立刻又送上一筷子菜。 虚虚地应付着吃喝,小龙不采主动,胡妹便不敢太放肆,主要是小龙受了伤,所以她的动作便有顾虑。 “胡妹,这里……一共多少女的?” “原先有五十多,现在四十不到。” “什么原因?” “二爷!”胡妹低了低眉,吐口气道,“多数是想不开,一条带子自己结束了。”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她的声调是凄侧的,但脸上仍强挂着笑容。 “管理的人有多少?”小龙又问。 “男女十来个,每栋屋子五间房,一位女管事……二爷……您很少来,所以不太清楚。” “现在来此地负责,得要弄清楚。” “是,赶明儿召集所有的人,二爷见见他们。” “啊!杀了我吧!杀了我……”女人的哭叫声倏然传来。 “发生了什么事?”小龙瞪眼望向门外。 “常有的事,可能又是那位爷……太鲁莽,女的受不了,所以……” 小龙心头涌起了杀机,这简直是伤天害理,被幽囚在此地供淫乐的全是不幸的良家妇女,逃出去的素花曾经说过,她们的遭遇比花街柳巷的妓女更惨,这罪恶之薮非彻底加以摧毁不可。 “啊……啊……”哭叫声到了门口。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赤裸女人,冲到了门槛边,随即趴伏地上,仰脸哭叫道:“杀了我……杀……呜……”憔悴的面容一片凄厉之色。 一个满脸横肉,仅着内裤的大汉随后奔来,一把揪住那女的头发便往回拖。 “住手!”小龙忘了装喉痛,暴喝出声。 大汉松开手,抬头,这才发现管理的已换了人,不是原来的六号武士。 “您……二爷!”赶紧行礼。 女的仍在抽咽。 “你是几号?”小龙抑制住本音,怕露了底。 “外八号弟子!” “这是做什么?” “这……臭娘们拿翘,不肯……”他没说下去。 “这畜生……说我前面太脏……太松……”女的接上话,“要从后面……你们杀了我吧,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受不了这种活罪……” “你敢骂老子畜生?”那大汉一脚踢了过去。 “哇!”一声惨叫,女的翻到八尺之外,不动了,似乎已昏迷过去。 小龙的怒气直冲顶门,没顾及到任何后果,顺手掷出手中筷子,势如急弩飞矢。 “啊!”又是一声惨叫,大汉仰面栽倒,筷子已贯穿心窝,两支筷子一支已完全没入,一支留三寸在外。 “二爷!”胡妹面目失色。 “一切本人会负责,叫人清理,女的送回房!” 两男一女闻声而至,女的是中年妇人,看来是此地的管事之流,小龙当然不会认识。 胡妹抢出去向三人说了几句,三人朝屋里深深望了一眼,两男扛尸,妇人抱起女的转身离开,胡妹又回到桌前,惊惶地望着小龙。 “二爷……怎地发这大火?” “心情不好!” “还是……喝酒吧?” “不喝了!” “那奴家服侍二爷上床休息。” “唔!” 胡妹到上首房间燃上灯,铺齐了被褥。 “二爷,要奴家陪着……” “不必,我只躺一会,你在外面候着,有事会叫你!”小龙走近床。 “是!”胡妹退了出去。 小龙和衣倒在床上,瞪着眼在想:“此行的任务是借机打入幽灵殿组织里,设法搜求线索,同时制造对方内部的不安,这一时不愤杀了自己人,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 仔细思索了一阵,决心利用胡妹这条线。 “特三号!” “二爷!”胡妹应声而入,坐上床沿,身体偎了过去,“您还没脱衣……” “现在没兴致,想跟你聊聊,你坐好!”小龙的心在跳。 “是!”胡妹坐直了身子,“奴家看二爷是难得的好人,跟他们……”似乎感觉到语词不当,忙闭上嘴。 “把灯熄掉!” “好!好!”胡妹熄了灯,又坐回原位。 眼不见,小龙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胡妹,你是怎么到这安乐窝来的?”小龙尽量抑低了声音,以防有人窃听。 “二爷……为什么要问这个?”她觉得奇怪,在这淫窟里,从没人关心过这些可怜虫,来此的目的只是玩,发泄够了便离开。 “我说过是闲聊。” “哦!奴家……” “别奴家了,就说我字吧!” “是……奴……不,我是两年前被送进来的……” “送进来,不是逮进来?” “唔!二爷,是这样……二爷应该记得原先在方城里当二管事的胡飞……” “噢!对,当然……”小龙含糊以应,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方城的二管事胡飞,听都没听过。 “胡飞便是先父……” “啊!”小龙故作姿态。 “先父因那次犯人企图越狱的事件受累……”声音突黯,“先父过世后,先母得了一场怪病相继亡故,殿主说要照顾属下的遗孤,所以把我送到这里来。” 小龙心头起了一阵寒栗,把属下遗孤送到淫窟来折磨,美其名日照顾,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只有幽灵殿能做得出来,胡妹并没说她父亲为何死,极可能是因犯错而被处死,但这可不能问,现在的身份是二号黑毛武士,不能说不清楚殿里所发生的事,一问就会露马脚。 “你喜欢这里的生活?”小龙旁敲侧声。 “这……已经习惯了,反正……我是女人。”胡妹回答得很技巧,面对此地的负责人,她怎敢乱说话。 顿了顿又道,“我算是很幸运的,只侍候有身份的爷们。” “嗯!你被编为特三号……”小龙在套问。 “是的,幸运的就只我三号,一号想不开上了吊,二号侥幸逃脱了……” “你为什么不设法逃?” “二爷,您……”她相当吃惊小龙会问出这句话。 “我是随口说了玩的。”小龙赶忙掩饰,转了话题道,“你知道今晚有多少弟子进窝么?” “这得问萧大娘,她专管这个!” “那你就去问问吧?” “好!”胡妹应了一声,立即出房。 小龙静下心来想:蒙人只能一时,迟早会露破绽,得用什么方法摧毁这邪恶的安乐窝,先救出这批不幸的女子…… “兄弟,你一来便安乐么?”厅里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 小龙心头一震,翻身下床,从兄弟两个字的称呼上,他判断来的定是黑毛武士之流的高级弟子,理了理衣衫,步出房门。 厅堂里坐着一个身材雄伟的黑毛武土,他叫不出对方是几号,望着对方点点头。 “听说你是受了伤才被派到这里来的,那边的情况如何?” “唔!”小龙手抚脖子,逼尖了嗓子,“还……查不出敌人的来路。” “你伤得很重?” “唔!”小龙点点头。 “兄弟,受了伤……可不能办那种事。” “我……知道。” “特三号人呢?今晚先让给我如何?” 小龙心火大发,这简直是畜生的行径,但他不能表露出来,只笑了笑。 “人在房里?” “唔!”小龙摇头,手指门外。 胡妹正好此时来到,一见这黑毛武士,眉头微微一皱,但随即露出媚笑。 “大爷,您……好!” 小龙一听,知道对方是一号武土,也是首席武土。 “嗯哈!小妹子,二爷受伤不能办事,把你让给大爷我了,今晚咱们乐个通宵,明天我就得赶去关外。” 胡妹望了小龙一眼。 小龙面无表情。 一号忽然定睛望着小龙,似乎发现了什么,小龙开始感到不安,如果身份被揭穿,将是极大的麻烦。 “兄弟,我觉得你有些不太对劲!” 小龙作出哑然失笑的样子。 一号摇摇头,似乎说不出所以然来,收回目光,一把拉住胡妹的手,邪意地一笑,道:“咱们走!” 胡妹没有反抗的余地,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乖乖跟着走,到了门边,-回头道:“对了,二爷,刚刚问过萧大娘,今晚进窝来的有九位。” 小龙点点头。 一号带着胡妹出门而去。 小龙一肚子的不是味道,想了想,步出厅门,他必须找机会了解此地的形势。 前端是内外两重关卡,中间是寻乐的窝,现在立足之处是后段,再以后是谷底部分,夜暗中看不出什么门道,于是,他朝谷底方向走去。 陡峭的岩壁,人像走在黑暗的并底。 谷底部分并不长,几十丈远便到了尽头,依全般的形势看,这鬼地方的确像个狭长的窝巢,小龙现在站在巢底,迎面是岩壁,壁脚很明显地有个窟洞。 小龙走近洞口,一股奇臭直冲鼻子,呛得他呼吸一窒忙退后两步,转开头,差一点要呕吐出来。 这是什么味道,绝不是粪便。 腐尸味! 根据经验,他作了判断。 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腐尸?强烈的好奇心,使他决心要一睹究竟,于是,他闭住呼吸,再次举步上前。 第二十章 超生洞内 艳窟流红 小龙略微踌躇了一下,踏进洞口,洞径有八尺高,可容两人并行,是平着向里延伸的,洞底也很平滑,虽然暗得伸手不见五手,但走起来没大阻碍。 他手扶洞壁,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朝里-进。 呼吸已完全闭止,但丝丝臭气仍不时钻入鼻孔,他尽量隐忍。 越往里越黑,洞口渗入的微光已完全消失。 有目如盲,什么也看不见,心里已起了退出去的念头,但脚步却没停下来,倔强的个性在支使着他。 摸进了约莫四五丈远,突地,扶壁的手触到了一样东西,仔细一摸,证明是插在壁间的火炬。 他心头一喜,有了火炬,便可以照明,可是火种呢?没火种,火炬虽有也等于无。 以内功闭气,如果静卧不动,时间可以长些,要是行动不停的话,便无法支持太久。 现在他已感到胸口闷塞。 这洞究有多深?洞里是什么? 完全无法知道,他停了下来,下意识地在壁间摸索,火炬下方有个小孔,似乎塞有东西,掏出来一摸,狂喜过望,是个火折子。 晃着了火,点燃了火炬,洞里大放光明。 这情况,像叫化子拾到了黄金。 光亮所及,使他骇然而震,前面五尺之处,是个断口,如果再前行几步,非掉下去不可。 定定神,持着火炬逼向断口,举高火炬一照,登时毛骨悚然,头皮发炸。 眼前是个大坑,深不到两丈,坑底堆满了白骨腐尸,还有具新尸,赫然是不久前被他用筷子射死的大汉,俯卧在尸堆上,显然是被抛下去的。 安乐窝里的尸坑,这种处理死者的方式的确便当。 胸胀欲裂,他再无法久持了,情况已经明朗,也没再待下去的必要。 于是,他灭了火炬,插回壁上,快步出洞。 由于洞口有天光透入,往回走便不怎么困难。 冲出洞口,他迫不及待地深深透了几口气,心里那份感受,简直无以形容。 “二号!”冰冷的声音发自身侧。 小龙陡吃一惊,转身,正面相对的是一号武土,两只眼在夜暗中有如夜枭。 “是你!”小龙力持镇定。 “你不在屋里养伤,跑到超生洞来做什么?” 超生洞,很新鲜的名词。 “睡不着……到处巡巡!”小龙用嗓子逼出声音。 “嘿!”一号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冷笑使小龙的心悬了起来。 “一号,你不是跟胡妹……” “不必扯那些了,你刚才一进窝就杀了自己人,对不对?” “不错!” “为什么?” “气不过!” “嘿嘿嘿嘿,我看不是如此吧?” “那你以为是什么?”小龙开始盘算如何应付这局面,他听出对方语意不善。 “我以为你就是吃里扒外的叛逆。” “叛逆?”小龙明白,由于木箱的公案,对方一直怀疑有内奸,黑浪李七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整死的。 “黑狼李七是你的同伙,承认么?” “承认又怎么样?”小龙两眼射出寒芒,他是有意这么说,趁机挑起对方的内讧。 “你承认了?” “承认又何妨?” “好极,本人今晚就要除奸!” “你除不了这么多。” “还有哪些?”一号厉声喝问。 “废话一句,你指望我会告诉你?哈哈哈哈……”小龙已不再装假声音。 “你……不是二号,你是什么人?”一号听出声音不对,退了一个大步,手抚腰际,做出准备行动之势。 小龙心里同时也涌起了杀机,事逼致此,他除了放倒一号,别无他途。 “一号,我俩之中,必须有一个进超生洞对不对?别的什么也不必问了。” “嘿嘿嘿嘿,你距离超生洞还远了些,不会送你进去,老子要活口,由总坛发落。” “那就要看你的能耐了。” 一号沉哼了一声,不再开口,左手一挥,右手扬了起来,手中持的是牛耳尖刀,专割喉咙的。 小龙已有经验,对方先扬左手是放毒,当然,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毒对他起不了作用。 一号停了片刻才举步前欺,他是等放出之毒起作用。 小龙故意打了一个跟跄。 一号的利刃飞快递出,手法相当诡异。他们用刀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刺出的部位并非要害,显然他是要留活口问供。 小龙就踉跄之势斜扭旋身,闪电般出右手拎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左手同时并指点出,说是这么说,如果有人在旁边绝对看不出来,因为太快。 一号当然做梦也估不到眼前的叛徒二号,就是名震关中的浪子小龙。 人瘫下,利刃掉地。 小龙顺势一把抄住对方的身躯,同时捡起牛耳尖刀,左右一望,抬着一号进入洞口。 在这种情况之下,臭味是次要的了。 他停在距洞口八尺之处,这样恶臭不那么浓,还可以兼顾外面的动静。 一号被倚壁放成半坐,小龙面朝外蹲坐在他身边,刀口放在他的颈子上。 “一号,你如果不想零碎死就好好回答几句话。” “你……到底是谁?” “浪子小龙!” “啊……你……”一号魂儿惊出了窍。 “听着,你们总舵在什么地方?如何走法?” “……”一号没吭声。 “你不肯说?”刀锋移向一号的左耳。 “浪子,你……休想活着离开。” “这用不着你操心,回答我的话。” “不知道!啊!”惨叫声中,左耳被削了下来。 刀锋移向右耳。 “说是不说?” “你……做梦!” “很好!” 又是一声惨叫,右耳也被削落,然后是断续的凄哼。 “你再不说,我从脚掌开始剥你的皮!”小龙已经狠定了心,仇深恨重,他对幽灵殿的人不会起丝毫的恻隐之心,他早已誓言要把对方剑剑诛绝。 一号全身瘫痪,只剩下口还能开。 “浪子,你……婊子生的,尼姑养的……”他的目的是激使小龙杀他,长痛不如短痛,反正是活不了。 “我不会一刀子杀了你,没这种便宜事!”小龙点破了对方的心意,“剥你的皮顶多剥到足踝,此地不送死人便不会有人来,有的是时间让你消磨。” “浪子,你……是杂种,你娘是千人压,万人骑……” 这种恶毒的话,加到父母头上,即使是生来的窝囊废也受不了,而小龙是正牌武士,他眼前所使的手段是基于恨之一念,同时他也不是老奸巨滑之徒,能控制得住情绪,怒火陡地炽燃。 “噗!”地一声,加上半声闷嗥,牛耳尖刀笔直地插进一号的心窝。 就这么,这一幕结束了。 小龙只有些后悔,并不自责失算。 起身出洞,深深吸了几口气,然后重新进洞,闭住呼吸,拖起一号的尸身,摸索前行,一只手仍然抚着洞壁,不久,触及那支火矩,再跨前两步,振臂把尸体前抛。 “砰!”响起沉闷的尸体落坑的声音。 他转身出洞。 两名大汉正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个提了盏灯笼。 小龙心中一动,迎了上去。 “二爷,到处找您不着!”大汉之一开了口。 “什么事?” “总坛有使者来到。” “噢!”小龙心头为之一紧。 “请二爷立刻去见。” “嗯!”小龙满腹狐疑,不知这种时分何以总坛派特使来?自已是冒充的,并不了解内情,只要一个不慎,就会露出马脚,但又不能不面对现实。 灯笼前导,回到原来的屋子。 堂屋里有四个人,小龙目光一绕:一颗心收得更紧,其中一个竟然是善心人,脸色难看之极。 居中坐着的是一个络腮胡老者,眸子里闪着野兽般的棱芒,旁边站着善心人,两名黑衣汉子左右分立门边。 小龙到了门槛外停住,他判断络腮胡老者定是所谓的使者无疑,他抱拳躬身为礼。 “进来!”络腮胡老者抬抬手。 小龙跨进堂屋,两名汉子留在门外。 “二号,你是刚接管此地的?” “唔!”小龙点点头。 “你不能说话?” “……”小龙又点点头。 “本座奉命带东二号来办件事,既然你受伤不便,就在旁边看着。” 小龙退到侧方站去,心里一团谜。 “东二号!”络腮胡老者望向善心人,“你能设法脱身,逃离敌人的掌握,证明你对本殿还忠诚……” 善心人脸上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苦之色。 “算你造化高,回来得及时,否则……你的女儿将变成这窝里的一分子,供大伙儿玩乐。” 善心人全身一颤,精瘦的脸孔起了抽搐,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只是嘴皮子动了几下。 小龙暗自心惊,他本来明白善心人受制于幽灵殿,完全是为了他的女儿被扣作人质,现在这群邪魔又玩什么花样? “现在可以让你见见你的女儿,她毫发未损!”说完向门外做了个手势。 善心人的两眼立时张大,眨也不眨地望着门外。 小龙现在只有静坐壁上观的份。 人影慢慢移近,进入光亮所及的范围,停住。 “心肝!”善心人怪叫一声,往外便扑。 “别动!”络腮胡老者暴喝出声,宛如雷鸣。 两名黑衣汉子立即扑身阻挡。 “爹!”女人的尖叫。 小龙却是木住了,两名汉子左右挟持住一个少女,而这少女竟然是特三号胡妹。 她现在衣着已经改变,一副淑女之态,泪流满目。 胡妹就是善心人的女儿? 小龙迷惑了。 善心人被两名黑衣汉子硬挡回原位。 落腮胡老者已离座而起,道:“东二号,早告诉你要冷静!” “使者!”善心人突然跪了下去,“求你开恩,让我们父女面对面……说几句话……” “你们现在不是面对面么?” “可是……使者,让老夫摸摸她,摸一下也好……” “爹!”胡妹又哀叫了一声。 “宝贝!”善心人扭头向外,老泪滚滚而下。 骨肉之情,令人鼻酸。 “东二号,听着,你要想骨肉重圆,过普通人的平安生活,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殿主已下了恩典之令,只要你忠诚依命行事,事完就还你们父女自由。” “使者……” “起来!” 善心人站了起来。 络腮胡老者挥了挥手,胡妹被带着离开。 “爹!”听来是断肠的声音,逐渐远去。 善心人想扑出去又止住,口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东二号,你是用计脱离他们的?” “是的,他们低估了老夫的能耐,妄想用点穴之法控制老夫……” “如果你再回去,他们会起疑么?” “不至于,老夫自有说词。” “那你就回去,摸清他们的底。” “好!”善心人擦去了泪痕。 “胆敢跟本殿作对的,绝非是泛泛之辈,你一点也摸不到边?” “老夫只听他们称他高人,从没提名道姓。” 小龙一听,心头大震,恍然而悟善心人是被袁美玉他们制住,因为女儿胡妹而逃脱,现在幽灵殿的人又支使他回去摸底,企图追出敌对之人。 “东二号,你目前所知道的只是一男两女?” “是的!” “再把名字说一遍。” “男的便是浪子小龙,女的一个叫小玉,一个叫红杏,手底下都相当不赖。” 小龙暗暗挫牙。 “很好,注意随时联络,现在送你出去。”手一摆,“送他出去你们再回来,今晚在此过夜。” “是!”两名汉子带着善心人离开。 持灯笼的汉子前导。 小龙心念疾转:“如何把这消息传给袁美玉她们?她们不知道善心人别有居心,不会加以防范,有心人算计无心人,问题便严重了……” 络腮胡老者炯炯目光照向小龙。 小龙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忐忑。 久久,络腮胡老者才开口道:“去叫特三号来,本使者得睡个舒服觉,明天一早上路。” 小龙不由气往上冲:心里道:“老子堂堂武土,去替你叫姑娘。” 但事实上却无法发作,管安乐窝等于是乌龟头,对方的身分高,为了大局,非忍耐不可,当下点点头步出堂屋。 如何叫法,那里去叫,小龙根本就摸不着门路,此地对他全是陌生的。 四下望了一眼之后,他朝右首第一栋有灯光的屋子走去,误打误撞倒是撞对了,居中一间的房门敞开着,胡妹正在对镜理妆。 他大步走到门边。 胡妹抬头一看,粉腮立时堆下笑来,起身道:“二爷,我正准备收拾一下就来陪您……” 小龙道:“使者要你陪他,他在等着。” 胡妹“噢”了一声,蹙起额头道:“这……二爷,使者只住一晚,你是来日方长,要不……我替您选…个暂时陪您一晚?” 小龙直想作呕,挥挥手,要胡妹快去。 胡妹讨好地向小龙抛了一个媚眼,笑笑道:“二爷,我知道您心里不是味道,可是这没办法,过了今晚,我会尽心侍候您,我……这就去!” 柳腰款摆,姗姗而去。 小龙忽然对善心人可怜起来,他不顾生死,做那些违反本心的事,为的是保全这宝贝女儿,如果他知道他视为心肝的女儿,已经变成了不知羞耻的淫娃时,准会活活气死。 在胡妹来说,她明知道父亲为她付出的惨痛代价,为什么这样没心肠呢? 想着,他出了房门。 远远望去,堂屋里灯影下,胡妹躺在络腮胡老者怀里,扭股糖似地绞在一团,隐约还可听到胡妹的荡笑声。 小龙的两眼发了赤。 他不由得又想起刚进窝时那不堪受凌辱而反抗的可怜女子,侠义之情勃然大兴,自己只顾私仇,而无视于这些悲惨的不幸者么? 抬头望天,看星斗应是午夜之后,离天明已不远。 大部分的房子都已熄了灯火,空气一片死寂。 再望那边的堂屋,已不见络腮胡老者和胡妹的影子,想来是进房了。 自己就这样露立终宵,还是回房去消受窝囊的时辰? 越想越火。 杀,摧毁这罪恶之窝,救出这些可怜的生命。 小龙下了决心。 小龙怀着满腹的杀机回到了堂屋,听见胡妹哧哧的笑声发自下房,他的心安了一半,他悄悄携进来的长剑在上房里,如果上房被占,他想采取的行动将大受影响。 他进入房间,取出包扎得很稳妥的兵刃,检视了一番之后,紧紧抓在手里。 现在,他必须考虑行动的方式和步骤:他不在乎身在虎穴,也不怕对方人多,最重要的一点是如何让那批可怜的女子安全脱身,困难在于他只一个人,没外援,没内应,顾此就难免失彼,所以必须考虑周详。 盘算了好一阵之后,他大略地决定了行动的原则,情况的演变难料,只有看事应事,因为全般的状况他并不了解,可能遭遇的抵抗无法估计。 首先,得设法除掉这落腮胡老者,他是已知的可能劲敌,然后制住胡妹,能加以利用更好,再以后破坏闸门,打开出路,引出所有的人。 第一次,他要为余巧巧而对幽灵殿的人大开杀戒。 他站在房门内侧,剑出鞘。 “什么人?啊!”他沙哑地栗叫出声,他想到如果冲到对面房间,情景定然不堪入目,所以故意叫嚷,诱出对方。 一阵响动过后,络腮胡老者冲出房门。 “什么事?” “嗯!嗯!”小龙发出怪声。 络腮胡老者定睛望着上房门,他相当老到,没冒失迫过去。 胡妹披着件外衣,在房门里伸头外望,一脸惊惶不安之色。 “二号!”络腮胡老者沉唤了一声。 “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浪子……小龙……” “什么?浪子小龙?”络腮胡老者脸上变了色,寒芒毕射的眸子四下一扫,“他人呢?” “走……走啦!” 络腮胡老者冲到堂屋门边,向外面搜视了一阵,然后迫向上房门,单脚跨入…… “哇!”络腮胡老者的惨叫。 “呀!”胡妹的惊叫。 尺长的剑尖,透出络腮胡老者的后心,鲜红的血顺剑尖下滴。 剑尖突然抽去,尸体倒进房门,随即被拖了进去。 “砰!”地一声,胡妹跌坐在门槛里,面无人色,张大嘴叫不出声音来。 小龙跨出房门,长剑已回鞘藏在身后。 “二爷,这……这……”胡妹努力迸出声音,但无法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小龙上前,鞘尖点出,胡妹仰面栽倒,外衣掉地,全身竟是赤裸的,小龙呼吸一窒,咽了泡口水,硬起头皮,把胡妹抱到床上,拉被掩住。 “你好好躺着,待会就可脱离苦海!” 外面传来急骤的脚步声。 小龙立即奔出堂屋,站到灯光照不及的位置,那奔来的是五名汉子。 “立刻分头传令,敌人现在超生洞方向,快去!”小龙挥手下令。 五名汉子立即掉头奔去。 小龙转身进堂屋,匆匆入下房到床边。 “胡妹,听清楚,快穿好衣服,看机会通知所有的遭难女子,准备离窝,你很快便可父女团聚。” 说完,掀开被,伸手一点,解了胡妹的穴道,然后出房灭了堂屋里的灯火,疾步赶往屋后的超生洞。 幢幢人影,涌向了超生洞。 天亮之前最黑,彼此面目不辨。 超生洞前,惨号破空叠起。 小龙毫不留情地挥舞长剑,在敌我不分的情况下,人影迅快地减少。 远处火把移来,惨号声已停歇,抢先奔来的已没半个活口。 火把迫近,当先的是谷口负责守庄院伪装驼背的老者,后随十几名黑衣汉子,全都带着兵刃。 小龙坐在洞口,背倚一块山石,装作受伤的样子。 意外地,小龙发现胡妹跟在老者身后,他大惑不解,分明已交代她通知那些女子准备脱离苦海,她怎么反而跟了来?难道她不想父女团圆? 时间已不容许他去细想,人已奔到近前。 “啊!” “呀!” 惊呼声连串爆出,这一地的死尸使来人丧胆亡魂。 老者冲到小龙身前,两眼瞪得滚圆,道:“二号,原来你就是叛徒!” “使者就是他杀的!”胡妹补上了一句。 十多名黑衣汉子立即合围,个个怒目切齿。 小龙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胡妹竟然会出卖他?她父亲被胁迫作工具,为的就是她,她是安于这淫乱的生活么了她还有人性么? 老者后退,作势。 小龙跃起。 除了持火把的,其余的黑衣汉子各占方位…… 小龙暴笑一声,长剑划向老者…… 各式兵刃齐上。 老者弹开,反手一掌。 小龙一剑落空,身形闪电般旋开,滑进,闪过群攻避过老者的一掌,手中剑变势划出。 “啊!”尖厉的惨叫声中,胡妹栽了下去。 小龙在愤极之下杀了胡妹,随即感到后悔,不该要她的命,也许她如此做是出于不得已,但后悔已经迟了,人死了就无法再复活。 老者一翻腕,手中多了柄牛耳尖刀,幽灵殿的专用兵刃,有独到的用法。 小龙并不在乎,他有十足的信心对付这一群。 七八件不同的兵刃罩身而来,剑光腾起,惨号随之,有三名汉子栽了下去,其余的纷纷后跃。 老者突进,身法相当诡异。 小龙的剑攻出,快,狠、诡,辣兼备。 刀尖临到心窝,刀锋向上对正咽喉,但却突然中止,就差那么一寸,无法进刺,因为剑尖已在同时扎进老者的左肋。 没有哼声,刺入得太快。 “呀!”栗叫声中,各式兵刃再次从不同的角度攻上。 小龙抽剑,斜挥,旋身移位。 “哇哇!”声中,又三名汉子倒地。 老者反而是最后一个栽倒,他死了,但心目中杀他的仍是叛逆二号武士。 情况已十分明显,再出手固定是死路一条。 火把一抛,残存的开始豕突狼奔。 小龙弹身挥剑,左圈右勒,惨叫之声不断。 火把掉地仍着,散落着使照耀的光圈更大,最先逃者已到了五丈之外,他也是最后一个倒地。 血腥的场面落幕,恐怖的惨号声静止。 天色已经发朦。 小龙仗剑奔到屋间的通道,冲向一间灯光没灭的房间,一脚踢开。 “爷!”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瘫跪在地。 “听着,立刻通知所有的受难者,准备好,等外面庄院火起,立刻逃生!” “爷……”那女的才吐出一个字,小龙已奔了开去。 两名汉子迎面奔来。 “站住!” “哦!是二……” 惨号刺耳,两名汉子不明不白地交出了生命。 小龙到了闸前,闸门紧关着,抬头上望,闸顶堡楼里还有人影,目光一扫,两端有石级上通。 连想都不想,小龙沿石级登上闸楼。 闸楼里有一架绞盘,是控制闸门用的,旁边摆着两张床,一张桌子,看样子便知道有人日夜轮班看守。 现在,楼里只剩下一名中年汉子,一见小龙来到,忙躬身行礼。 “二爷,里边发生了事?” “唔?”小龙走近绞盘,“打开闸门!” “二爷是要……”中年汉子有些迟疑。 “快打开,少废话!” “是!”中年汉子转动绞盘,轧轧声中,绞索绕到了顶,表示闸门已全开。 “你很听话,赏你一个全尸!” “二爷……啊!”中年汉子连意念都没转过来,便被小龙点了死穴,趴伏在绞架上。 小龙下了闸楼,直奔前面的庄院,搜索之下,竟然已空无一人,想来是刚才全赶到窝里赴阎王之宴了。 忽然间,小龙想到这批可怜的女子必定身无分文,缺少盘缠如何回乡? 自己身边所带金珠,量少价高,无法分散成几十份,得想个办法…… 于是,他再次展开搜索。 事实并未使他失望,在正屋加了锁的上房里,找到了两箱金银,有整的也有碎的,他把箱子搬到大门外的台阶边,打开,然后选择了庄院的最侧边点燃了火头,用意是怕火势蔓延太快而阻了去路,由边间烧起,会使时间更充裕。 天光泛亮。 火苗吐出上腾。 工夫不大,那几十个女子蜂拥而出。 小龙站在门里院地,大声道:“门口有些金银,你们酌量需要自己拿,有家的回家,没家的远走高飞……” 谁也不明白是什么回事,黑毛武士竟然放她们脱离地狱,梦想不到的意外,有的下跪叩头,有的当场哭出声来,乱哄哄夺门而出。 小龙想到要毁就毁个彻底,以免再被利用,于是,他又朝里奔,逐间予以点燃。 整个安乐窝陷入火海,小龙从容离开。 小龙逗留在市街外的野林里,他无法回店,因为他无法自己除去化妆,此刻仍是黑毛二号的身份,只要一现身,便会有幽灵殿的人出面联络,那将是件麻烦事。 此刻,是过午时分。 他想不出什么好方法能与袁美玉她们搭上线。 善心人已受命作奸细,如果不尽快通知她们提防,很可能会掉入陷阱。 想到善心人,他便联想到被自己所杀的胡妹,善心人本身无恶,他是受害者,如果他知道女儿已被杀,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等天黑溜回客店,这似乎是唯一之途,只要回到客店,联络上隔房的甄白夫,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等到天黑,这是段漫长的时间。 小龙百无聊赖地坐在林里的石头上,望着林外的大路,他希冀奇迹出现,能巧碰自己人。 一条身影进入视线。 是眼花还是错觉,小龙心中一动,揉揉眼睛再看,登时狂喜过望,来的竟然是红杏。 红杏走得很慢,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龙站到林边等侯。 红杏进入了三丈距离。 “红杏!”小龙叫了一声。 红杏闻声止步,目光扫瞄之下,发现了小龙,立刻匆匆走近,唤了一声:“小龙哥!” “奇怪……” “什么奇怪?” “你怎能一眼认出是我而毫不怀疑?” “很简单,没有别的男人直接叫我的名字,同时你脖子上裹的布是最明显的标志……” “哦!”小龙恍然。 “还有,我本来就是找你来的,不然我走这条荒僻的小路干吗?” “什么?你找我……”小龙大为惊奇。 “对,我们得到消息,黑毛二号武士造反,血洗安乐窝,判断你必会朝这个方向来,走的是这条路。” “这消息怎么传来的?”小龙一阵激动,安乐窝所经历的一切涌上心头。 “你一个人当然无法斩尽杀绝,免不了有漏网之鱼,现在对方已在全力部署,捉拿叛逆。”红杏笑了笑。 “你们的消息……” “别忘了我们有内线。” 内线,小龙立刻想到了侍候特使花五娘的纪小芸,有那么一根内线,消息自然灵通。 “找我有什么事?” “第一,你现在是罪大恶极的叛徒,幽灵殿非要得你而甘心,你将寸步难行,所以你必须解除易容。” “这我想象得到!”小龙点点头,望了望四周,“你可以替我解除易容?” “当然,否则我何必巴巴地赶来会合你。” “那最好,否则可憋死人了。第二呢?” “你怎么知道有第二?” “你刚才说第一,这表示不只一件事,必有第二。” 红杏笑了笑。 “第二点非常重要……”话锋顿了顿才接下去,“还记得梅林主人梅天奇最后的遗言么?” “记得!”小龙双睛一亮:“幽灵殿总坛的机关布置图,他生前交付给一个姓童的好友,怎么?这方面有了什么线索?” “我们探查到砥柱山里住了位上辈奇上叫童叟,很可能他便是梅林主人的受托人。” “什么理由?” “第一,他姓童;第二,他们年龄跟梅天奇仿佛,辈分相同;第三,他住的地方也种了很多梅树,双方是同好;第四点最重要,根据一位山民的描述,半年前曾经有位白胡子老公公来过梅林,因为他形象有如土地公,所以山民印象深刻,而童叟正是这副形象。” “这么说,八九不离十了?”小龙大为振奋,能得到布置图,便可对幽灵殿来个-庭扫穴。 “可以这么说。” “准备怎么做?” “你去拜访他。” “我们一道去不更好?” “不成!”红杏深望了小龙一眼,咬咬下唇,又道,“童叟性情十分古怪,他生平最恨女人,他住的地方连山中土著的妇女都不许接近,同时……” “同时什么?” “我不想跟你一道!”红杏的脸上掠过一抹异色,显然她这句话里有文章。 小龙又觉察到红杏的神色不太正常。 “为什么不想跟我一道?”他偏要追问下去。 红杏抬头望了望天空,微微一笑,笑意有些凄然,跟她平时的笑容完全不一样。 “我本天空一片云,飘浮无定,明知停不住,又何必勉强停留,自己寻苦恼,也平白添了别人的痛苦!”她说这句话的神情,完全不像是江湖儿女,而像是个极有素养的大家闺秀。 小龙迷惘地望着她,不知道她这几句文绉绉的词代表的是什么意思,许久,他若有所悟,自寻苦恼,添别人痛苦,这不是明指着袁美玉么?是了,她定以为自己跟袁美玉接近相处,已经…… 他猛可里抓住红杏的手,道:“红杏,你……” “什么也不要说,我们在谈正事!”红杏挣脱手,向侧方挪了两步。 小龙大感沮丧,心念疾转:也罢,误会总归会消失的,解释是多余,让事实来说明最好,目前余巧巧的大仇未报,岂可动这念头? “好,谈正事!” “我们到林子里去!” 两人进到林密处停了下来,红杏从怀里取出几个小瓶,其中一瓶是药水,她倒了些许在掌心里,然后配上另几种药水,用指头调合均匀,轻轻往小龙脸上涂抹。 纤柔的指头在脸上滑动,小龙的心跟着跳动。 谁也不再开口。 涂抹完毕,红杏用罗帕擦拭,颊上那撮黑手随帕而落,小龙知道易容已除,恢复了本来面目。 “好了,你仍然是浪子小龙。”红杏吐了口气。 “我现在就走么?”小龙解下了颈间装伤的布条。 “唔!登上砥柱山半腰,便可看到山坳里的房子,梅树围绕,那就是童叟隐居之处。” 小龙默然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件大事,道:“对了,我告诉你件重要事……” “什么重要事?” “善心人受命作内应对付我们。” “不要紧,他逃走后又自动回头,我们已提防到这一着。” “他又在你们的掌握中了?” “不错!” “可是……”小龙突然想到善心人不计生死维护的宝贝女儿胡妹已死在自己剑下,这该说出来么?如果善心人知道这不幸的消息之后,将会如何?这比要他的老命还要严重…… “可是什么?” “没什么,我……这就上路!”小龙决定暂时不说出来,等以后再设法表明,胡妹淫荡成性,根本无视于她老子所受的凄惨折磨和一片爱她之心,甘愿堕落,在当时情况下,杀死她并非大错。 “你走吧!”红杏苦笑着微微摇头。 小龙心里打了老大一个结,但他不想再说什么,情,是个古怪的东西,分合都无法勉强。 他再次抓住红杏的手,紧紧握了握,放开,吐口大气,举步出林。 一声幽幽的叹息,红杏的泪水挂了出来,喃喃自语道:“小龙哥,道是无情却有情,有情终归是无情,天下的事就是这么难料……” 一朵浮云掩去了日头,林子里顿呈幽暗。 红杏的心境也是一片幽暗。 砥柱山。 山腰右边的坳子里,疏落的梅树掩映着一椽茅舍,显示出一种孤高独特的情调,这便是童叟隐居之处,毫不费事地便找到了。 小龙站在茅屋前的梅树间。 屋门半掩,静悄悄没半丝声息。 小龙贯足丹田真力,发话道:“童老先生,晚辈浪子小龙求见。” 叫了三遍,什么反应也没有。 奇怪,是童叟高卧不理人,还是人不在家? 正在发愣之际,身后一个苍劲震耳的声音道:“你小子胡闯什么?” 小龙倒是吃了一惊,转回身,五步之外站着一个土蓝布衫的白髯老者,衣摆掖在腰间,高腰袜芒履,手扶拐杖,杖头上吊了个大葫芦,目光炯炯地瞪着自已。 “老先生,冒昧之至!”小龙抱拳为礼。 “你小子是干什么的?” “特来求见!” “你知道老夫是谁?” “童老先生!”小龙恭谨地回答。 “知道老夫的规矩么?” “这……” “此地不许生人踏脚,识相的快滚!” “小可是专程拜谒,有事相求!”小龙忍住一口气,仍不敢失礼。 “别来烦老夫,快走!” “老先生至少得听听小可的来意……” “不听!不听!滚!”童叟人老了火气却十足。 “老先生……” “不听!”童叟像孩子赌气似地吹胡瞪眼,不理小龙,大步往茅屋走去。 小龙既气又急,但又不能强阻拦对方,眼睁睁望着老人进入茅屋,关上门。 到了地头,也找到了人,事情非办成不可,小龙跟了过去,直到门边,大声道:“老先生,你能不能听完小可的来意再发脾气?” 没有反应。 小龙忍住心头火,再次道:“老先生,您是武林先辈,江湖长者,想来乐于听到除魔卫道的消息?” 死寂依然,童叟像是铁定了心,不理不睬。 小龙有些难以按捺了,近于吼叫地道:“礼不过三,小可第三次请求老先生接见,如果老先生再不理,小可只好冒犯了,这两扇木门绝挡不住小可。” 说完,扬起了手掌,作势就要劈门。 “小子,你真敢?”童叟终于出声。 “是老先生逼小可这么做的。” “老夫在山中过得好好的,你小子凭什么来捣乱?总不成说是老夫逼你来的?” “小可一再申言有事相求。” “老夫久已不跟江湖人打交道。” “情况特殊,请破一次例!” “办不到!” “那小可只好破门而入了?” “好小子,你如果真敢破老夫的大门,老夫打断你的腿,教你爬下山去。” “小可一向不信邪!”手掌再度扬起。 “小子,你说,所求于老夫的是什么?”童叟显然已经软化了。 小龙放下手掌,平定了一下情绪:“小可承老先生的至交梅林之主人梅天奇前辈……” “你小子说谁?” “梅天奇……” “哈哈哈哈……”童叟狂笑起来,像是突然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忍不住要发泄。 笑声激荡,似乎要把茅屋掀翻。 小龙满头雾水,他不知道这怪人在听到梅天奇的名字之后,会有这么好笑。 笑声很久才停歇,紧接着是暴吼:“小子,你给老夫滚,快滚!” 小龙为之大怔道:“老先生,您还没听小可说完……” “老夫不要听,一个字也不要听,你滚!”听声音是怒气冲天的样子。 “老先生非听不可!”小龙动了真火。 “不听!”童叟斩钉截铁。 “砰!”木门被小龙一掌劈开,门倒是满结实的,梢子被震断,门板却没破。 童叟端坐在竹榻上,白髯蓬立,是怒极的样子。 “好小子,你真的敢?”说着,起身下了竹榻,紧紧抓住拐杖,“老先生毙了你再找梅天奇算帐!” “那倒不必费事,梅前辈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梅天奇死了?”童叟老眼暴睁。 “不错,死了,是惨遭残害的。” “死得好!哈哈哈哈……”童叟又狂笑起来,现在是一种得意的笑。 小龙傻了眼,木在门边,他们不是至交么?何以说死得好?即便是怪人怪语,也不能怪到这么种程度,他是故意这么说,还是…… “老先生是说梅前辈死得好?”小龙跨进堂屋。 “你小子耳朵没毛病吧?” “二位不是至交好友么?” “鬼话,老夫跟他仇比海深,恨比山高!” 小龙大为惊愕,对方说的到底是真是伪?梅天奇临死时丢下的话应该不会伪,一个人在生命将结束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绝对是真的,这当中定有什么文章? “小可不懂……” “没人要你懂,滚出去!”童叟顿了一下拐杖。 “小可目的不达到是不会走的!”小龙的心火又冒了起来,这老人简直不可理喻,干脆来硬的。 “目的,你小子居然还有目的?”童叟老眼里厉芒大炽,重重地哼了一声之后才接下去道,“姓梅的唆使你小子来对付老夫对不对?” “梅前辈遗言要小可来向老先生取回一样他生前寄存的东西!”小龙这才算有机会说出来意。 “什么,他有东西寄存在老夫这里?” “对,-张机关布置图。” “简直是放屁,老夫已经跟他断了来往。” “老先生,这事关无数的江湖生灵……” “老夫不明白你小子在胡扯些什么,快滚,别搅扰老夫的安宁。”杖头离地微斜,想要动手的样子。 “老先生想赖么?” “好小子你敢出言无状……”拐杖斜扬而起,呼地一声劈向小龙。 小龙闪电般划了开去,只差那么两寸没被杖头扫中。 “老先生,动手不能解决问题。” “解决什么问题?” “梅前辈寄存的东西。” “你小子认为如何才能解决?” “请老先生坦白说一句,交,还是不交。” “如果老夫说不交呢?” 小龙登时血脉贲张,情况已到了摊牌的地步,要想和平解决已无可能,只有不顾一切来硬的。 “那小可只好冒犯!” “哈哈,好个目中无人的小子,居然太岁头上动土,不教训你一下,你还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话声中,拐杖徐徐伸出。 小龙一看杖势,心头大凛,这看似乎平无奇地招式,含蕴着无比的玄机,没指向任何部位,但所有正面的部位全在被攻击之中,无从猜测下一步的变化,是以也无从防守,只有像他这种奇材,才能体会得出来。 当机立断,他在瞬间拔剑出手,用的是他极少展示的绝招杀手,以攻应攻…… 拐杖中途变势,由徐突转为疾。 剑招已完全发出。 “锵!”剑杖交击,只一下。 双方的动作在刹那间凝住,童叟的杖头指在小龙的血海堪堪沾及衣衫,而小龙的剑尖也隔衣抵上童叟的志堂,双方所指都是致命的部位,只要谁多伸长三寸,生死立见,偏偏就是没有,神奇地中止了。 “小子,你的剑原可再伸长一点的?” “老先生的杖头同样可以点实。” “老夫不愿干净的草堂见血!” “小可也无意杀人。” “你小子的剑术是值得骄傲!” “不敢,老先生的功力也令人折服。” “小子,你猜,如果你的剑再送三寸,后果是什么?”语气显著地平和。 “老先生的杖头也会同时点实,结果是两败俱伤!” 哈哈一笑,童叟收回了拐杖。 小龙也同时撤剑。 “小子,你现在已经够资格跟老夫谈话了!” “荣幸之至!” “现在你说,什么机关图?” “梅前辈生前为幽灵殿所绘制的布置图。” “幽灵殿的布置图?”童叟白眉一蹙,“他是怎么说的?” “说是交付与前辈保管。” “鬼话!”童叟大叫出声。 小龙一愕。 “他指名说是交托老夫?”童叟目射奇芒。 “梅前辈遭受酷刑之后,临断气前说是布置图托付给一位至交好友童,最后只说了个童字。”小龙定睛注视童叟的反应。 “他就只说了个童字?” “是的,最后一个字。” “他这个童字指的不是老夫。” “……”小龙的眉毛挑了起来,想不到童叟到最后还是否认。 “老夫根本就不姓童,童叟是外号,因老夫性格有如顽劣的孩童,到老不改,所以才有这外号。” “那……老先生的本姓……” “老夫姓花,江湖上没几人知道。” “……”小龙一目不瞬地望着童叟,他当然不会采信对方的说词,久久,才冷冷地道,“半年之前,老先生曾经去过梅林,有这事么?” “有!有!”童叟一口承认,“老夫去找他算帐,他避不见面,凭着那梅花鬼阵,老夫没奈其何,很遗憾没能亲手毙了他。” 顿了顿又道:“你寻图的目的何在?” “准备扫穴-庭,彻底铲除幽灵邪教。” “梅天奇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怎会……” “据说梅前辈有意弃邪归正,所以对方在除他之前要追出原图!” “嗯!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老先生真的跟他有怨?” “哼!”童叟怒目切齿,一屁股坐回竹榻上,愤愤地道,“此人已死,不提也罢,事关老夫家务,你小子就不必追问了。” 到底童叟说的有几分可信?怎么会扯到家务两字上头来?实际上,童叟等于什么也没交代,表面上他是煞有介事,仔细分析,完全是在打哈哈。 小龙不是三岁小孩,当然不会被几句话打发走,布置图对他,对江湖实在太重要了,没图就休想摧毁幽灵毁,休想为江湖除祸根,为余巧巧和水仙宫的枉死者报仇,他是志在必得,非得到明确交代不可。 “老先生能有个明确交代么?”小龙严肃地开口。 “什么,你小子要老夫明确交代?”童叟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是的,算小可不情之请。” “老夫凭什么要向你交代?” “就算因为小可登门求教这一点吧。” “老夫自过平静的日子,与世无争,与人无尤,你小子破坏了老夫的宁静,无理取闹,老夫原谅了你,你居然不识进退,要老夫交代根本与老夫无关的事……”童叟怒气勃勃,“你小子是什么居心?” “没什么,就是要图。”小龙已横定了心。 “是你小子亲眼见梅天奇交给老夫的?” “差不多!” “什么话?”童叟虎地站起身,白胡子翘了起来。 “第一,梅林主人遗言交与姓童的这点假不了;第二,老先生也承认半年前到过梅林,第三……” “住口,老夫不听你胡扯,你现在滚!”用手朝堂屋门一指。 “小可说过不达目的不休。” “你准备怎么样?” “小可要明确交代,不想听空口白话。” “你小子要老夫破例?”老眼进出栗人的厉芒。 第二十一章 神秘刀客 奇兵突出 “破什么例?” “草堂染血!”四字出口,脸上随现杀机。 “小可不在乎!”小龙想了想才回答。 童叟的拐杖提了起来,一袭土蓝布衫无风自鼓,他是真的怒极了。 小龙决心不移,暗中戒备。 提起的拐杖忽然又放了下来。 “小子,最后一句话,老夫以名号担保,绝没接受过梅天奇的什么布置图。” 一般武林正道人物,如果以名号保证一件事,可以视为很庄重的誓言。 小龙感到一丝犹豫,如果他不接受,谈判等于决裂,除了见真章之外,没有任何转变的余地,可是他能接受么?能放弃这唯一的线索么? 童叟不再开口,但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来,如果小龙吐出一个不字,他便会下杀手。 小龙不敢轻率地下决心,一旦表示不接受对方的保证,便非见生死不可,从刚才互换的一个回合判断,鹿死谁手无法逆料,如果童叟说的真是实话,不但目的不达,还会造成无法收拾的后果。 双方暂时僵持。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悄没声地出现门边,童叟是面朝外,所以首先发现。 “你又是谁?” 小龙立即警觉,身形斜里滑移,一看,大惊意外,来的竟然是在客店攀交,又为他易容的甄白夫,这神秘的人物何似也赶了来?但小龙却感到振奋,来了个自己人,问题便容易解决了。 甄白夫望着小龙笑笑,然后朝童叟抱拳:“在下甄白夫,甄别之甄,黑白之白,丈夫之夫,打扰老先生,冒昧之至。” “你俩是……一路的?” “可以这么说,因为在下与他曾有过交往。” “不是约好来捣乱的?” “好说,在下是路过。” “这里并不是来往通路!”童叟目芒一闪。 “说没路还是有路,在下是山里出来的。” “不必扯淡,直说你的来意吧。” “那在下就开门见山了,刚才老先生对这位老弟的保证,在下已经听到,现在在下提一个人,老先生一定不陌生……” “谁?” “太原河洛双英之一的武世明武老英雄。” 小龙心头一震,甄白夫怎会提起过世的父亲名号? 童叟的老脸变了变。 “是不陌生,老夫与武世明当年曾是至交,只可惜他……”童叟没说下去,转口道,“为什么提起老夫的故友?” “因为这位浪子小龙就是武老英雄的遗孤。” 小龙又是一震:这姓甄的可邪门,他竟然知道自己的来历,是了,定是红杏她们告诉他的,他不速而至的目的是什么? 童叟惊异地望着小龙:“小子,你……真的是……” “这假不了,没人会随便认人作父。” “天幸故人居然留了后,你难道没听大人提起过老夫的名号?” “老先生!失礼之至!”小龙作了一揖,“当知冒犯,请包涵,当年家遭不幸,小可年纪尚幼,所以……” “老先生!”甄白夫插上了话,“恕在下失礼,现在请问一句,凭武老英雄生前与老先生的交情,在下斗胆请问梅林主人所绘制的幽灵殿布置图真的不在老先生手上?”说着,跨进门里。 “没这回事!”童叟斩钉截铁的回答,“老夫已经以名号保证过。” 小龙大为懊丧。 甄白夫再次抱拳:“在下绝对信得过!” 说完,又转向小龙:“老弟,你得另起炉灶。” “唔!”小龙无话可说。 “你们寻图的目的是什么?” “小可开始说的便是真话,除魔卫道!”小龙回答。 “你们请坐!”童叟指了指旁边的竹椅。 “谢啦!”甄白夫微微颔首,“在下还得赶路去办事,再请教一句,老先生跟梅林主人曾经是好朋友?” “不错,可是……他伤透了老夫的心!”童叟愤色又现,“好在他已经死了,否则老夫不会放过他。” “能请教为什么吗?” “不提也罢,对了,先等等……”童叟转到里间。 小龙望着甄白夫,心里有许多话要问,但又不方便开口,因为在堂屋里说话,房里的童叟必会听得到。 甄白夫似懂小龙的心意,淡淡地道:“老弟,有话我们随后再谈。” 小龙吐口气,点点头。 工夫不大,童叟步出堂屋,手里拿了个封了口的柬套,递在小龙手里。 小龙茫然接在手中。 “小子!”他对小龙的称呼不改,“这东西好好保存,千万别打开,等到你们对幽灵殿采取行动之时再打开看,这是老夫的重托。” 小龙一头的玄雾,敏感地想到难道会是布置图?但这密柬很薄,不可能是图形…… 甄白夫先望了小龙一眼,再转向童叟,道:“既然老先生跟梅天奇曾经是好友,应该明白他的交往,在他的朋友中可有姓童的?” “没有!不过……”童叟皱眉思索。 “不过什么?” “有个沾到童字的,但不是姓,是名。” “请说说看?” “金童!” “金童?”甄白夫想了想,“这也有可能,梅天奇临死留言时气已接不上来,也许他本想说金童,而只吐出了一个童字,请问这金童是何许人物?” “早已退出江湖,年纪在花甲以上。” “他的行踪……” “不得而知。” 甄白夫沉默了片刻,偏头道:“老弟,我们别再搅扰老先生,走吧!” 小龙无可如何地点点头。 两人双双向童叟告辞。 童叟也不留客,送到堂屋门边,又叮嘱道;“小子,别忘了那密柬,这对老夫非常重要。” 小龙道:“小可不会大意的。” 离开了童叟的草堂,还没转出山坳,小龙已经迫不及待,亟欲解开心里的谜。 “甄兄怎么会到此地来?” “区区是抽空赶来的,目的是支援老弟,已经抵达了一段时间,所以老弟与童叟的谈话区区大半听到。” “甄兄……怎知童叟与先父有交情?” “蒙的!” “蒙的!凭什么蒙?” “令先尊当年交游广阔,声望极高,而童叟也在太原一带混过,即使没交情也会有过小缘,所以就大胆的蒙上一蒙。”甄白夫得意地笑笑。 “甄兄认为童叟所说的全都可信?” “区区的看法是如此,老弟的意思呢?” “在事实没证明之前,小弟无法绝对相信。”小龙这些年饱历风浪,学乖了,不敢随便相信一个人或一件事,经验告诉他,有时连耳闻目见的事,如果不深入,也未必可信。 “对!老弟的想法很有道理。”甄白夫点点头。 两人边谈边走,已到了山坳边缘。 “甄兄,童叟交给小弟的密柬,叮嘱要等到对幽灵殿采取行动之时开拆,还说对他很重要,小弟百思莫解,甄兄对此有何高见?”说着,小龙下意识地按了,按放在怀里的密柬。 “这个……”甄白夫沉吟着摇头,“无法想象其中的奥秘,除非拆开来看。” “拆开来看?”小龙的目光横扫过去,神情上表现深不以甄白夫的话为然。 “区区只是这么说而已,武土一诺千金,当然不能随便食言背信。” 坳口,有块平坦的草地,野林围绕,通过草地才是小路,由于平时极少人出入,所以草地上连路的影子都没有,小龙和甄白夫踏上了草地。 “咦!那是什么?”小龙手指草地的一角。 树丛里有衣物之类的东西在飘动。 “破布!”甄白夫一眼判定。 “这地方怎会挂着破布?” “也许是山里人扔掉的破衣服,也许是穿林子不当心被刺勾下来的布片……” “不对,树丛后还有……”小龙弹身奔了过去,“呀!”他惊叫出声。 甄白夫也迅速近前。 林子里横陈了五具尸体,整齐地仰面排列,尸身胸前搁着信符,一眼可辨出是幽灵殿的弟子。 死者全被割断了喉头,有的还在淌着血。 “死的全是幽灵殿的人!”小龙脱口说了出来。 “不错,杀人者真有兴致,杀了人还把尸体摆齐,亮出死者的木牌子。” “是他们自己人干的?” “不太对,他们不可能一再地杀自己人。”甄白夫话锋顿了顿,接下去道:“这是他们惯用的杀人手法没错,但那是杀外人,不是杀自己人。” 小龙默想,甄白夫的说法不错,对方没理由残杀自己人,最初是发现善心人用刀解体收尸,之后,连续发现过不少次割喉杀人的事件…… “是刀客的杰作!”甄白夫栗声叫出。 “什么刀客?”小龙大为吃惊。 “一个用刀的能手。” “甄兄怎么……啊!”小龙说了半句,忽然也栗叫出声。 侧方有棵树被削去了一块皮,露白的地方赫然呈现两个刺目的红字“刀客”,是蘸血写的。 “这些人怎会被杀在此地?”小龙瞪大了双眼。 “……”甄白夫摇头。 “如此说来,这留名的刀客应该是我们的同道?” “唔!应该是。” “为什么他以前杀人没留名?” “区区猜想必有用意,很可能是他已经知道了我们行动的目的,所以故意露一下,作为必要时跟我们联手的棋子,这种事区区经验过。” “甄兄的猜测不无道理,可是……问题在于我们来访童叟,而刀客巧在此地杀人留名,杀的又是幽灵殿的弟子,小弟认为是这批死者追踪我们而来,就演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势,甄兄以为然么?” “只好暂时这么解释。” 小龙深深扫了现场一眼。 “甄兄,咱们上路吧!” “走!” 两人重又上路。 “甄兄,童叟说梅林主人生前有个叫金童的好友,布置图可能在他身上,甄兄对此人有所闻么?” “没听说过,江湖人物千千万万,除了名气比较大的经常有人提起之外,一般的就很难说了,同时金童是姓名,也有的人只号而不名,号显而名不彰,探听起来便困难重重。” “但我们非找到此人不可。” “当然!” “向老一辈的探听也许能得到端倪?” “这是可行的办法。” “如何着手?” “分头进行。” 小龙心里仍想着在树身留名的“刀客”,从先后情况判断,这位神秘人物早已在暗中活动,用幽灵殿同样的手法杀人,这实在既巧又绝,难怪花五娘怀疑出了内奸。 幽灵殿倒行逆施,自不乏受骗而回头的人,也许真的就是他们的内奸。 而另一个可能的对象,便是袁美玉口里的高人,这一点袁美玉讳莫如深,事有可疑。 甄白夫的出现,也非常突兀,看样子又可能是那位高人所安的棋子,说不定他便是…… 心念之中,深深瞥了身旁的甄白夫一眼。 甄白夫似乎也在想心事。 彼此沉默了许久。 到了山脚,甄白夫忽然止步,道:“老弟,我们在此分手!” “分手?”小龙顺口反问,心里并没什么定见,因为他一直没动过与甄白夫联合行动的念头。 “对,我们不能走在一道,因为我目前的身份很特殊,还不到揭破的时候,但我相信时机不远了。” “那就请便吧!” “我们有事再联络!”说完,拱拱手,快速离去。 小龙定在现场,他在想甄白夫所说的“目前身份很特殊”这几个字的意义,他的身份何以特殊?难道…… “啪!”小龙猛一拍大腿,他想到甄白夫也投在幽灵殿弟子出没的客店中,加上这一次使自己冒充二号黑毛武土的安排,姓甄的定是幽灵殿佝内奸无疑。 就此而论,那几个幽灵殿的弟子,定是他杀的,而故意编了个什么刀客以淆视听,他杀了自己的随从之后,再到童叟的茅屋,时间上很吻合。 想到这里,小龙大为振奋,有了这得力的内应,摧毁幽灵殿只是时间问题,眼前自己一方的有袁美玉,红杏,化名小巧侍候花五娘的纪小芸,还有个早先逃出安乐窝的素花,如果善心人再被已方利用上,实力便可观了。 想到善心人,小龙的心不由一沉,在安乐窝里一时气愤而杀了淫荡的胡妹,这对善心人的确难以交代,如果他知道女儿已被杀,不知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 他缓慢地挪动脚步。 午夜。 小龙悄然回到函谷关里的客店。 房里很静,看情形幽灵殿的弟子已大部分搬走,因为有些房间是空的,房门虚掩着没燃灯。 小龙进入自己的房间,摸黑坐在床沿,他预料甄白夫定已把此行的消息传到,袁美玉她们会来联络。 一阵使人心悸的女人笑声突然传来,那声音似乎是在尽量抑制的情况下进发出来的。 小龙心中一动,起身近窗,听出声音是发自隔壁房间,也就是甄白夫原先所住的房间,他凝神倾听。 “真要命,我受不了……”似曾相识的女人声音,浪声荡气。 “心肝,你是女人中的女人,我一样受不了,只是……你必须忍耐到满一个月!”男人的声音。 “守活寡,你知道一个月有多长?” “没办法……” “你到底练的是什么邪功?” “心肝,此功一旦练成……嘻嘻,你就会享受到一般女人做梦也享受不到的乐趣。” “真有这么灵?” “这得兑现,不能吹的。” 小龙登时血脉贲张,他已经听出女的是花五娘,男的是甄白夫,为了要证实自己对甄白夫的判断,他回身转到壁边,把耳朵贴上板壁缝,这样可以听得更清楚。 “心肝,我们谈谈正事,省得憋了难受,再煽火非烧起来不可,我可就前功尽弃了!” “嗨!现在谈别的真没兴致!” “叛徒有消息么?” “没消息,他飞不了的,主人相当震怒,下令全力缉拿,我判断……” “判断什么?” 床铺发出一阵“咯咯”之声,两人在翻身。 “东二号忽然失踪,我判断他可能与二号武土联在一起……” 东二号指的是善心人,而二号黑毛武土被认定是叛徒,小龙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这非常有可能,我现在的身份二号并不知道,行动比较方便,如果得到他的线索,由我出面,以免打草惊蛇,奇怪的是二号武土何以要叛变?” “很可能幕后有人唆使,现在更重要的是必须追回那几个木箱子,那些东西如果被敌人利用上,后果相当严重!”花五娘的声调郑重起来。 “木箱里究竟是什么?” “这点你不要问,对了,要你办的事如何了?” “你是说……” “浪子小龙!” 提到自己的名字,小龙心里咚地一跳,到底甄白夫受命在自己头上办什么事? “不能操之过急,那小子倔得紧!” “他跟水仙宫的渊源极深,我怀疑……”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对他下功磨功夫,一旦时机成熟,我立刻行动!” “你自信能制得了他?” “绝对把握!” 小龙心中起了强烈的震颤,花五娘刚才的那句话,已完全证实了幽灵殿就是摧毁水仙宫的凶手,甄白夫是在演什么戏? 寂然了片刻。 “你已是中年人,又有这么高的本领,何以在我认识你之前,没听过甄白夫这三个字?” “人何必定要出名?” 小龙大为惊愕,听口气甄白夫并不是幽灵殿的弟子,而是花五娘新近结识的,那自己原来的推断错误了。 “你加入本殿可得要誓死忠诚,我是你的举荐人,出了纰漏,我可担不了。” “心肝,我不是吃下了那要命的丸子了么,我如果有异心,能活得了?” “嗯!我奇怪二号何以能解脱禁制?”花五娘话声顿了顿,又接下去,“算时间,他早该服解药才能活命。” “也许……他已经毒发死在什么地方。” “死了也得找到尸体。” “说不定明天就有消息。” “对了,浪子小龙的行踪你知道么?” “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本殿弟子传来快讯,发现他朝砥柱山方向走了,已经跟踪下去,但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天亮之后,你最好赶去,查查他去砥柱山的目的。” 小龙心中一动,那几个被割喉的幽灵殿弟子,原来是盯踪自己的,如果人不是甄白夫所杀,那就真的有个“刀客”,听语气,甄白夫到砥柱山是秘密的行动,花五娘并不知道,情况似乎愈来愈诡谲了。 “好,天亮我就动身!”甄白天一口答应。 “还有一条线索可以供你应用!” “什么线索?” “我们发现一座坟墓……” “坟墓?” “对!据我们所知,浪子小龙与一个叫余巧巧的女杀手关系密切,那坟墓便是余巧巧之墓,必要时你可以利用那坟墓对浪子小龙出点子。” “哦!这……在什么地方?” “离此不远,东去有个三岔路口,北岔的土阜上,一间小屋的后面。” 小龙的血立刻加速,想不到对方图谋自己如此积极,竟然连这种线索都被他们查到而想加以利用,如果巧巧的埋骨之所受损…… “我记下就是!”甄白夫回答。 “睡会吧,天亮了你还要赶路!” “好!” 话声戛然而止,然后是翻动的声音。 小龙的心乱了,提到余巧巧,倦意全消,恨不能立刻飞到余巧巧的坟墓去看看,他想,对方不知道自己回客店,何不趁机离开,等天亮就难避对方的耳目了。 于是,他像进店时一样,悄然离去。 天还没大亮,小龙来到地头。 他不想惊动替余巧巧收尸的老头金老三,径直走向土阜坟头,还没到,悲怆之情已难抑止。 登上土阜,目光所及,不由呼吸一窒。 坟前兀立着一条身影,是个女人。 小龙定了定神,悄没声地掩到那女人身后,出声道:“什么人?” 女人似乎大吃一惊,霍地回转身来。 “是你,美玉!”小龙大感意外。 “啊!二公子!” “你……怎么会来此地?” “我在等着见一个人。” “噢!等着见什么人?” “此地的主人!” “金老丈?” “对!” 小龙更感意外,道:“你为什么要见金老丈?” “我以前在此地投宿过,他为人很慈善,顺道来看看,送点用度,天色还早,不敢惊动他。” “哦!”小龙吐口长气,“美玉,我是刚从砥柱山回来,还不到一个时辰,你可曾……” “我已得到消息,说是无功而退。” “是甄白夫传的?” “不错,由红杏传来的。” “美玉,姓甄的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们自己人!” “来路?” “目前还不便公开,反正是自己人就是。”说完,指了指坟墓,“我知道二公子来的目的。” 小龙黯然无语,心头起了绞痛。 “二公子,童叟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袁美玉见小龙伤心,换了话题。 “我们要找另一个人。” “噢!谁?” “是童叟提供的线索,只是猜想,不一定正确,我们该找一个叫金童的老人。” “金童?”袁美玉惊叫出声。 “不错,怎么,你听说过此老?”小龙大为激动,从袁美玉的反应看来,似乎有了路数。 “为什么要找金童?”袁美玉反问。 “他可能便是梅林老人的托图人!” “噢!真有此事?” “我再问你,是否认识此老?” 就在此刻,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么早便来了客人,比做主人的还早。” 小龙转面一望,发话的赫然是金老三,忙作揖道:“老丈,别来无恙?” 金老三道:“还好,托你们的福。” 袁美玉也福了一福道:“老人家好!” 金老三哈哈一笑,道:“好!好!你们是约了来的?”左右望了两人一眼。 小龙忽然心中一动,金老头是个没功夫的普通老人,何以被他迫近身而不自觉? 袁美玉闪动着眸子,望着金老头。 小龙若有所悟,脱口道:“您老就是金童?” 金老头本来黯淡无光的眸子,突然进出精芒,直照在小龙的脸上,久久,才吐出声音道:“不错,老夫正是金童,你找老夫何为?” 小龙喜从天降,激动得身躯发抖,镇定了一下才道:“老丈与梅天奇前辈是至交好友?” 金童点头道:“不错?” 小龙望了袁美玉一眼,沉声道,“梅前辈已毁在幽灵殿人的酷刑之下,他……” 金童喘口气,道:“老夫已经听说了,人不能走错一步路,他当初就是因为好胜,受聘建造幽灵殿,认为是大展才华的机会,事后发现自己是在助纣为虐,但后悔已迟,落得如此下场。” 小龙点点头,道:“他把布置图交付老丈……” 金童望了望天,道:“到屋里去再谈。” 此时天色已经放亮。 二人随着金老头下土阜,来到屋里,坐下。 “老丈……”小龙迫不及待地开口。 “别急!”金童抬手止住小龙的话头,“先听老夫说,图在老夫身边没错,当初梅天奇交图的目的是自知建造幽灵殿罪孽深重,希望有机会赎罪于万一,而他也料到迟早对方会追出布置图,然后灭他的口,谋求久安,所以预作安排,老夫年事已高,并且孤掌难鸣,一直在等待机会,希望能完成梅天奇的心愿……” 说到这里,深深吐了口气,毕竟梅天奇是他的老友,伤情难免。 小龙点着头,没打岔。 金童又接下去道,“老夫早知道你们的行动,一直在留心着,即使你们不开口,老夫也会主动交出来,不过……” “怎样?”小龙一直在振奋中。 “此图如果落回幽灵殿人手中,便休想有人能破得了魔窟。” “晚辈会谨慎小心的。” 金童把目光转向袁美玉,沉声道:“注意,要特别当心,谋定而后动,机会只有一次。” “是!”袁美玉欠了欠身。 “布置图只能指出吉凶门户……”金童转注小龙,“要破魔窟必须靠人,最重要的是内应,外力强攻,事倍而功半,成功的机会也只一半……” “晚辈会跟同道们仔细策划!” 金童从怀里取出一个羊皮纸袋,递与小龙,小龙起身双手接过。 “预祝你们成功,为武林造福!” “谢老丈!” “你们可以走了!” “告辞!” 双双起身出门。 “美玉!”小龙边走边道。“金老丈就这么容易地交出这张图,我有些担心……” “这倒不必多虑,假不了的,人家交代得很明白。”袁美玉很笃定地回答。 “美玉,你说此来是给金老丈送用度?” “啊!你不提我倒忘了,这……” “美玉,免啦!你的戏演得不够高明。” “二公子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们见面之后,没半句寒暄,谁也没意外的表情,像是极自然的会面,而且你早知道他就是金童,对不对?” “二公子多心了,此地我常来,用不着见面就客套,他老人家的名讳我早知道没错,但不敢随便道及,因为他老人家是避世之人……” “他是否你说的高人?” “不是。” “嗯!好,抬这种杠毫无意义,东西已经到手,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加以利用,如何安排行动,该找哪几个人商量?” “这得请示那位高人。” “……”小龙斜睨着袁美玉,没开口,等她的下文。 “我们现在到一个地方去。” “可以见到高人?” “也许!” 小龙有牙擦擦,但也无可奈何,他明白要摧毁幽灵殿,无法靠一人之力,虽然有了图,一个人也无从利用起,非群策群力不可,眼前所知道的同道,最具力量的还是暗中的高人。 说着已到了岔路口,袁美玉不假思索地领先走上左边的一条。 “美玉,有令尊的消息么?” “还没有!”袁美玉神色一黯。 “我们接触过这么多的幽灵殿人,为什么不设法从他其中之一探索?” “眼前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 “如果一个不巧,会影响家父的安全。” “嗯!这也顾虑得是。美玉,如果见到令尊,你能认得出来么?” “认不出,”袁美玉摇摇头,凄声道,“变故发生时我年纪还小,事隔十五年,人已经改变了,凭那点隐约的模糊的记忆,根本没用!” “这倒木打紧,进入幽灵殿,只要一叫出姓名,问题便迎刃而解。” “但愿老天保佑,家父还活着!”袁美玉拭了拭眼角,咬紧下唇,抑住内心的悲凄。 这是一座大宅子的后院。 小龙被安顿在后院正屋的上房,袁美玉刚陪着他用完酒饭,他一个人在房中枯坐,袁美玉说是去请示高人,他在等消息。 脚步声响,有人进入厢房。 小龙心中一动,暗忖:莫非是高人来了? 急趋门边向外一望,一颗心顿时收缩,下意识地退回身子。 进厅的赫然是善心人和甄白夫。 小龙的情绪激荡起来,善心人的宝贝女儿胡妹死在自己手下,该如何交代? 善心人与甄白夫坐下。 “阁下还执迷不悟么?”甄白夫的声音。 “老夫志在救女,别无商量。” “阁下明知救不了,长此被利用作工具,结果将如何?”甄白夫语音沉凝。 “老夫在等机会!”善心人语意坚决。 “区区断言阁下绝无机会,幽灵殿的人全已丧失人性,自己人也毫无矜怜,要杀便杀,何况是他们的囚徒,阁下如肯通力合作,区区保证父女重见天日。” “老夫不能冒此奇险,以女儿作赌注。” “阁下最好多想想?” “老夫别无选择。” “坦白一句话,我们已经得到幽灵殿的布置图,马上就要采取行动,阁下不肯合作,令嫒能保全么?” “……”善心人不吭声。 小龙心乱如麻,该不该出去说明真相?善心人本性不恶,曾在紧要关头包庇过自己,如果仍以他女儿为对象迫他合作,是在使诈术,正道之士所不屑为。 “阁下再想想!”甄白夫追迫一句,他看出善心人意志已经动摇。 “如果……万一你们的行动失败,老夫的女儿岂非成了祭品?” “区区说过保证二字。” “到时不保,老夫又能如何?” “区区还阁下公道!”甄白夫的诺言相当严重。 事实上胡妹已死,到时必定形成不了之局,小龙咬牙一想,骤下决心,大步进入堂屋。 “浪子,你也在……”善心人很觉意外。 “老弟,你的脸色……”甄白夫发现小龙神色不对,脱口探问。 小龙凝视了善心人良久。 “大丈夫明来明往,在下有件事要坦白告诉阁下。” “什么?” 甄白夫茫然,皱眉望着小龙。 “阁下的女儿已不在人世!” “什么?”善心人栗叫一声,虎地离椅站定。 “阁下的女儿已不在人世。”小龙重复了一遍。 甄白夫骇异地瞪大了眼。 善心人大跨步迫到小龙身前:“你这话是凭什么说的?” “因为她正是在下杀的!” 善心人老脸立起扭曲,眸子里进出了怨毒的杀芒,呻吟一声,一掌拍出。 小龙一方面无意反击,另一方面善心人的掌法玄厉,即使有心闪避也未必能避过,“砰”地-声,前胸结实地挨了一掌,被震得倒撞向门框,一张脸胀得通红。 “慢着!”甄白夫起身拖进,用手拦住又待扑进的善心人,厉声道:“话得先说明,浪子,他女儿被扣作人质,你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下杀人的?” 小龙吐了口气,“安乐窝中!” “什么?安乐窝中,他女儿……” “淫荡无耻……” “你胡说,老夫最近在安乐窝见过她,她……她……”善心人又向前冲。 甄白夫平臂力阻。 “浪子,把话说明白些!”甄白夫的话是吼出来的。 “此次我乔装黑毛武土打入安乐窝,亲眼见她那无耻的邪荡行为,善心人被带进安乐窝父女相见我也在场,胡妹的表现全是装出来的,善心人刚离去,她又陪男人……”小龙说不下去,相当激动。 “你胡说!”善心人栗吼一声,猛力挣开甄白夫的手臂,扑向小龙。 小龙闪电般划进房中。 甄白夫横身房门口。 善心人脸色凄厉,狂喘不已,他像是疯了。 “可以随便抓一个幽灵殿的弟子,问问特三号胡妹是什么样一个女人。”小龙咬牙发话。 “什么狐媚?”善心人嘶声喝问。 “你阁下难道自己女儿的名字都忘了?她不姓胡姓什么?” “什么,她……姓胡?”“你阁下姓什么?” “老夫姓……”善心人倏然住了口。 袁美玉来到堂屋边,骇然望着现场。 甄白夫感到事有蹊晓,偏头向房里的小龙:“她说她姓胡?” “对!” “她说她是善心人的女儿?” “她父女相见时我在场,她还伪哭伪号。” “她叫小玉!”善心人进出了声,身躯仍抖个不停,声音全变了调。 “她不叫胡妹?姐妹的妹……” “老夫根本不姓胡!” “那……”小龙窒住,难道胡妹这名字是那女的胡扯的?她姓什么? “阁下到底姓什么?”甄白夫趁机追问。 善心人喘息了一阵,脱口道:“老夫御医袁震!” 像平地一声焦雷,在场的全木住了。 “爹!”袁美玉尖叫一声,冲进堂屋,横跪地上,仰起脸,粉腮连连抽搐。 善心人双目暴睁。 “爹,我是小玉,袁……美玉!”泪水如泉涌出,挣扎着变成跪坐。 小龙的脑海里嗡嗡作响,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哈哈哈哈……”善心人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笑声使气氛变得诡谲方状。 “你阁下真的是御医袁震?”甄白夫冷电般的目芒直照在善心人脸上,似要照彻他的内心。 “你们……”善心人刹住笑声,“想玩什么花样?” “没人玩花样,这是十分庄重的事。” “她怎么成了老夫的女儿?” 袁美玉怔住。 小龙也怔住。 “阁下?”甄白夫目不稍瞬,“如果袁美玉姑娘不是你的女儿,那你就不是袁震。” “你们捏造事实的目的,是想利用老夫的医术,和熟悉幽灵殿的一般情况这两点,对不对?” “阁下的医术很高明,但对区区等是派不上用场,说到一般情况,阁下是幽灵殿的囚徒,被驱使的牛马,知道的不比我们多。” “老夫不那么容易上钩!” “再坦白告诉阁下一点,袁姑娘当年被收养时才只五岁,现在她已经二十岁了……” “谁收养的?”善心人深望了袁美玉一眼。 “这点阁下不必知道,现在请问阁下,被扣作人质的那位姑娘是随同阁下一道被劫持的么?” “这……三年前老夫才见到……” “阁下怎么断定是自小失散的女儿?” “这……”善心人答不上来,脸色速变。 “阁下没想到是幽灵殿故意找个女子,冒充阁下的女儿,以便拴住阁下么?” 小龙大声道:“安乐窝的女子叫胡妹,在下当时是武土身份,伪称受命接管安乐窝,她不会说假话,当场不许你父女接近,隔远相对,戏演完便被带走,阁下一点也不疑心。” 善心人木住。 小龙步出堂屋,又道:“阁下刚才说三年前父女相见,这中间隔了十二年,阁下是凭什么认定的?” 善心人依然无语,他已经完全动摇。 袁美玉突然从胸衣里拉出一个小荷包,用手指头拎住高高扬起。 善心人登时两眼发直,精瘦的老脸变了形,久久,忽地悲呼一声:“小玉!”横跨一大步跌坐在地,伸臂拥住袁美玉,父女放声痛哭起来。 劫后骨肉重圆,使入看了鼻酸。 小龙卸下了心头的重担。 甄白夫拉了小龙一把,两人步出厅堂。 “老弟,我不能再耽延,要赶着办大事,把那张图交给我!” 小龙迟疑了一阵,取出幽灵殿布置图交给甄白夫。 “老弟,你仍然回店房去,先好好睡上一觉。” “回店房?”小龙想起甄白夫和花五娘在店房里表演的那一幕,下意识地感到一阵恶心,但他现在明白,甄白夫是在演戏。 “对,我们现在起便采取行动,分头办事!”说着,把嘴对着小龙的耳朵,悄声说了一阵。 第二十二章 深入虎穴 刀剑合壁 小龙连连点头,脸上溢出了振奋之色。 小龙睡了个酣甜的大觉,醒来时,袁美玉正坐在桌边,桌上已摆了酒菜。 袁美玉又恢复了跟班的装束。 “小袁,现在什么时分了?”小龙下床。 “二公子,正午!” “噢!这一觉睡的可真舒服。” “二公子,洗把脸用饭吧!” 小龙草草漱洗一番,然后上桌边开始吃喝。 袁美玉上身向后仰,偏头,贴近板壁听了听,然后坐正身子,朝小龙眨眨眼,放大嗓门。 “二公子,咱们这次回家,就长远……” “谁说要回家?”小龙也大声回答。 “咦!二公子昨晚不是说要回太原么?” “逗着你玩的,因为你一直唠叨着想家。小袁,你可听清楚,各人有各人的志向,我是练武的,注定了要走江湖路,所以,我有我的去向?” “二公子有什么志向?” “轰轰烈烈做一番大事业。” “二公子,投军报国么?” “废话,我说的是江湖路。” “开山立舵,领袖群伦?” “照啊!小袁,你愈来愈聪明了,就是这意思,值得干杯!”喝完,打了个哈哈又道,“再来一杯!” 小袁斟上酒:“二公子,这开山立舵,得有人手,凭咱们俩……” “当然有非常得力的人手……” “在哪里?” “到时你就知道了。” “我不信。” “不信?嘿嘿!我只要提一个人,你就知道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说说看?” “……”小龙故意用低声。 “什么!黑狼李七?”袁美玉大叫起来,“听这名号就不是好来路……” “嘘!小袁,你别大声嚷嚷好不好?” “二公子……”袁美玉放缓了声音,“咱们家不愁吃不愁喝,别什么开山立舵了,回家去娶个老婆生孩子,过安稳日子吧!” “你懂个屁,要回去你一个人回去,你跟着我是累赞,只会给我添麻烦。” “二公子!”袁美玉装成哀求的声调,“我侍候您惯了,离开您日子难过,以后我一切听你的就是啦!” “那还差不多,快吃,吃完去办大事。” “就是去找黑狼……” “又来了?” “是,我不说。” 两人相视一笑,开始认真吃喝。 隔壁房里有四只耳朵在窃听。 吃喝完毕,主仆相将出去。 片刻之后,隔壁房的一对男女也跟着出门。 财神庙。 小龙与袁美玉匆匆来到。 进入庙门,院子里一片空寂,静得像古墓。 “二公子,怎么不见人?” “约好在此地见面的,走,到大殿去。” 两人步向大殿,才到门边…… “呀!”袁美玉惊叫起来。 小龙弹身冲进殿中,袁美玉也跟着飞驰而进。 两具尸体,倒卧在血泊中,尸身上血污狼藉,创痕累累,手里还紧捏着锋利的短刀。 “二公子,这……死的是谁?” “就是我要来会见的人。” “什么?……就是……” “黑狼李七和二号黑毛武士。”小龙栗声回答,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什么人下的手?”袁美玉看着尸体紧皱眉头。 “也是玩刀的,心狠手辣。” “二公子认识凶手?” “不认识。” “那怎么知道凶手是玩刀的,而且心狠手辣?”袁美玉追问。 “小袁,你跟了我这么久,还是半窍不开,什么也没学到,首先,从死者的伤口可以认出是刀伤而非剑伤。其次,杀人的最大限度是致人于死,要害处一刀就足够,而把人戳上几十刀不是心狠手辣是什么?最后我告诉你,杀人的叫刀客。” “刀客,二公子,你刚说不认识………” “是不认识,这没错。” “但你一口说出对方的名号……” “小袁,只怪你眼睛太大,所以该看到的没看到,瞧,左边的壁上。” “呀!”袁美玉又惊叫出声。 左边的壁上赫然写了“刀客”两个海碗大的血字,刺目惊心。 “二公子,刀客杀人的目的是什么?” “这……”小龙稍作沉吟,“据我的猜想,可能是为了那几个木箱子。” “木箱,什么木箱子?” “是黑狼李七和什么二号武土费尽心机得到的,据说是称霸武林的本钱……” “哪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两人都没说明,今天的约会就是要来看木箱的东西的,现在……嗨!”小龙愤愤地一跺脚。 “二公子,这回……孙悟空丢了金箍棒,没得耍头了,我们还是回太原老家去吧!” “胡说!”小龙怒吼了一声,接着道,“我不宰掉刀客,取回木箱誓不甘休。” “二公子……” “少废话,我们先在附近搜一搜。” 蓦在此刻,一个声音接上话道:“不必费事,区区已经搜过了!” 人随声至,不速而至的赫然是甄白夫,他从容步入殿中。 “噫!甄兄怎么会到此地来?” “受人之托办件事,此事与老弟有相当关系!”说着,走近小龙身边。 “哦!与小弟有关,请问何事?” “此事不能入第三人之耳,区区告诉你……”说着,把嘴凑向小龙的耳朵。 小龙倾耳接听,冷不防甄白夫伸指疾点,小龙哼了一声,栽倒地面。 袁美玉栗喝一声:“你敢暗算……”猛然扑向甄白夫,但身形才接近便被点倒。 “哈哈哈哈……”甄白夫大笑起来。 笑声中,花五娘现身进殿,紧接着一个猴相老者跟进,然后是几十名武士围上了殿门。 甄白夫侧开身,面对猴相老者,眼睛瞟着花五娘,似乎在询问这老者的身份。 “这位是本殿邱总管!”花五娘引介。 邱总管利刃般的目芒停在甄白夫的脸上。 甄白夫忙拱手道:“区区甄白夫见过总管。” 邱总管也抱拳道:“不敢,以后都是自家人。” 花五娘扫了地上的小龙主仆一眼,道:“如何处置这狠小子?” 邱总管冷冷地道:“打发上西天了事!” 甄白夫道:“区区以为该收为我用,要罗网一个像浪子小龙这等剑手很不容易。” 邱总管沉声道:“这等人很难驾驭。” 甄白夫道:“区区不以为然,浪子小龙好胜重名,不难驾驭,如果能用什么方式使他顺服,是极有用的利器,而我们目前对可怕的敌人刀客,如用他来对付,未始不是一着好棋。”说着深望了花五娘一眼。 花五娘皱了皱眉道:“总管意下如何?” 邱总管道:“恐怕很难驯服。” 花五娘道:“带回殿里,先予管制。” 甄白夫道:“反正人在我们手里,能用则用,真的不能用时再处置不迟。” 花五娘点头道:“这未始不可行!” 邱总管深深一想,道;“也好,就趁甄大侠进殿受听之便,把他主仆一并带去。” 花五娘道;“那就这么决定了,到了本殿,钢铸铁打也会变成烂泥。” 阴森的长廊,两旁是铁栅,隔成了大小一致的方格,每一格便是一间牢房,房门上挂着号牌。 长廊居中切断,形成了一个十字交叉道,区分成东西两区,牢房的编号单双相对,号数前冠了东西的区号。 每一个号码,代表一个被囚的武林知名人士。 小龙现在变成了东一号,正对面便是当初囚禁袁震的东二号房,现在空着。 这里是人间地狱,也像是兽槛,被囚的永不见天日,长久被囚而发疯者的号叫与刺鼻的异味,可以令一个最坚强的人崩溃。小龙手抓粗实的栅条,脸伏向栅隙,望着走道上鬼火似的灯光,心绪一直无法平静。 他是新到的,无法想象那些苟延残喘的长客是什么滋味,反正被囚的都已经不能算是人,是一些遭劫的动物。 他还没得到消息,袁美玉到底变成了几号。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唯一接触到的是那每天两次送饭的狰狞狱卒。 这种日子要熬多久无法预料,得看甄白夫是否有机会安排。 送囚饭的挨间送了过来,最后到小龙这一间,罗筐放在地上,望着手攀铁栅的小龙,狞声道:“东一号,今天如果你再捣乱,老子连水都不让你喝,到你饿倒地上为止。” 小龙瞪着对方没开口。 送饭的从筐子里取出一个瓦罐,一个馍,又道:“别装聋,你到底还捣不捣蛋?告诉你,老子看过比你强十倍,饿极了吃大便的。” 久久,小龙才吐出声音道:“老子认了。” 送饭的把装永的小瓦罐先塞进去。然后把馍朝地上一扔:“乖乖地吃,老子看着你!” 双手一抱,直挺挺地站在栅外。 小龙狠瞪了送饭的一眼,转身捡起地上的馍,吹去尘土,撕下一小块,塞进嘴里。 送饭的“哈哈”一笑,挑起罗筐离去。 小龙剥去了馍皮,然后再吃。他不能不吃,不吃便没力气,而行动的机会随时会到来。 好不容易把冷馍勉强吞完,拿起瓦罐喝了几口水,坐到草床上。 他刚来时捣乱拒食,是故作姿态,为了替巧巧报仇,为了替江湖除恶,他有勇气接受任何考验。 沙沙的脚步声中,一条人影来到栅门边。 小龙抬头一望,精神大振,来的是甄白夫。这三天的囚禁,像是过了三年,他希望甄白夫能带来好的消息,再一看又凉了半截,紧跟在后面来到的是花五娘。 “老弟,委屈你了,我们谈谈!”甄白夫开了口。 “……”小龙恨极地瞪着甄白夫,不言不动,他必须如此表演。 “老弟,过来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你是狗,出卖朋友的狗,呸!” “老弟,别说得这么难听!”甄白夫态度仍很平和,接着又道,“彼此各有立场,说实在的,区区十分欣赏老弟的才干为人,所以跟特使两个合力推荐……” “少来这一套,我现在不是囚徒么?哼!”小龙站起身,向前挪了两步,距铁栅不到五尺。 “老弟,行有行规,不得不然。” “你说,姓甄的,准备把我浪子怎样?” “殿主已恩准你投效本殿。” “做你们的奴才?” “老弟,如果说是奴才,也是奴才之上的奴才。如果你点一下头,你可以任执行人之职,就是当初黑狼李七所任的职份,这可是破格的礼遇。” “你们信任一个陌生人?” “老弟,如你愿意,我们进一步谈。” “如果我拒绝呢?” “老弟,你必须相信我的话,此地用不上拒绝两个字,你这块大材料,不希望腐朽在这小笼子里吧?” “是威胁么?” “是事实也是忠告。” 小龙闭口不语,低头深作考虑。 花五娘移前一步,用娇滴滴的声音道:“浪子,你曾经是本殿的敌人,本殿从来没有宽恕过敌人,对你,可说是破天荒的待遇。” 小龙经过长长的思考,道:“不是毫无条件吧?” “谈不上条件,只是有样例行的规矩,这是不分-上下全得这么做的!”甄白夫回答。 “什么规矩?” “加入本殿,入门受职之先,必须先服下一粒药丸,这药丸……” “怎么样?” “保证你对本殿的忠诚。” “噢!这倒挺新鲜的,药丸能保证-个人的忠诚,怎么个保证法?” “我说给你听!”甄白夫先望了花五娘一眼,然后才不疾不徐地道,“这药丸服下去之后,每隔一个月得服一粒解药来抑制,如果到期不服解药,药丸便发生作用,产生极大的痛苦,到死为止。” “毒药?”小龙栗叫出声。 “老弟,目的只在保证,对你无害。” “这不等于永远被捏住命根子?” “老弟,如你永远忠诚,岂不等于没服食一样?再说,等到殿主认为你忠诚无虞之时,便可予以解除,试想,当你被送来此地的途中,昏迷不省人事之际,给你喂下一万粒你也不知道,但本殿用人必须本人心甘情愿,绝不用强制手段,这够光明吧?”甄白夫说得煞有介事。 “……”小龙又无语。 花五娘似乎看准了小龙不会峻拒,把一粒药丸递到甄白夫手上,然后道:“浪子,等殿主君临武林天下之时,你至少可捞一方之王,身为武士,立业称雄,充其量也不过如此。” 甄白夫接上道:“老弟,这可是常人梦想不到的机会,不必再迟疑了。”钳住药丸的手伸入铁栅。 小龙接在手中,一再犹豫,最后还是纳入口中,吞下。 花五娘笑着点头道:“浪子,你作了最聪明的抉择,再委屈你几个时辰,等明天日出,你就可以按照规矩正式入殿!” 甄白夫高兴地道;“老弟,恭喜你,此后我们是一殿之臣,跟你老弟一道做事真痛快。” 小龙微笑着点点头,他没适当的话好说。 花五娘道:“我们走!”当先转身举步。 甄白夫跟着转身,反手一抛,一个纸团落到牢房地上,疾跨两步,与花五娘并肩而去。 小龙捡起纸团,打开,凑近栅口,借牢廊上昏昧的光线细看,边看边点头,连看了三遍,自认已经完全了然于胸,才回到草床躺下,纸条撕碎了撒在垫草里。 这座黑牢有武土换班警戒,但只在外面,因为没人能破牢而出,即使侥幸破牢,也飞不出这机关重重的绝域,警戒只是防万一而已。 小龙又把甄白夫借纸条传送的行动要点默念了一遍,互相间的配合是不能有差错的。 夜已深,但牢房里并不静,各房不时发出怪声,是被幽囚者在还能发出声音时对命运的咒诅和自我嘲弄,也是绝望的呼喊。 今晚已是第四夜,小龙对这些不幸同道的怪声已不再那么敏感,他已能静下心来想问题。 “铿!铿!”铁栅被叩击的声音。 小龙翻身坐起,只见一条人影站在牢门外,他没出声,静候着。 牢门开启,又关上,人影已到牢中。 “谁?”小龙低声问。 “二公子,是我!”袁美玉的声音,声落,人已到小龙身前。 “小袁,你怎么脱身的?” “外面送来钥匙。喏,还有二公子的兵刃!”一把长剑递到小龙手上。 小龙接过自己的长剑,振奋不已。 “东西怎么能送进来?” “甄大侠扮成警卫偷偷送来,嘱咐我跟二公子会合听信号行动。” “哦!” “二公子已经知道该怎么做?”“知道了!” 小龙拉袁美玉在身边坐下:“小袁,你常提的那位高人也参加行动?” “当然!” “我问你一句,那位高人是不是刀客?” “二公子,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正是刀客,武林中第一把刀。” “他人现在何处!” “在外面谷里等待跟我们应合。” “轰隆隆!”一声巨响,宛若山崩地裂,小龙和袁美玉被震得滚倒地上。 牢房里起了骚动,各种怪声齐发。 紧接着又是数声巨响,震得小龙和袁美玉心颤胆寒,耳膜欲裂。 头顶上碎石纷落。 小龙拉起了袁美玉。 “我们……是在地下?” “不,是山腹里,现在全殿机关的重要枢纽已被炸毁,所有机关已经失效,我们开始行动。” “我们哪来的炸药?” “二公子当记得幽灵殿失落的木箱,那便是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研制成的‘天雷震’……” “原来木箱是落在我们手里?” “对,我们快行动。” 两人出了牢门。 “二公子你照计划行事,我来放人!” “好!”小龙应了一声,沿牢房长廊往外疾奔,那送饭的狱卒气极败坏的迎面奔来。 “你……啊!”狱卒趴了下去。 小龙继续外奔,长廊尽头有个小房间,是狱卒的卧房。 再外面是一段甬道,不长,远远可见天光,外面已传来惨号与搏击之声。 甬道口,五六名武士涌进。 小龙全身的血液已经沸腾,肌肉已经抽紧,杀机炽燃如烈焰,长剑迎着涌进的武土挥出。 “哇!哇!”惨号变成了一个叠声,短暂地暴起暴歇,尸体交叉横在甬道口。 冲出甬道,只见人影纵横,积尸狼藉,一下子分不出敌我。 殿阁重重,靠山而走。 殿阁中已有几处冒起火头。 小龙照字条指示的要领直往外冲,挡道的剑出人倒。 越过三重殿堂,到了紧接关门的广场。 广场上只有少数突奔的人影,看样子是在莽撞,因为情况不明,而且事出猝然。 关门紧闭,横切谷道的壁墙上人影幢幢。 小龙闯到关门,把关的武士还没认出人来他已经开始扑击。 仍然是短暂的片刻,守关门的武士全已无声地躺下。 拉开巨栓,开了关门,他无暇观望,反身又朝里闯,此际火光已经冲天,四下一片通明。 一群奇形怪状的人越广场冲向关门,一望而知是那些被幽囚的武林人土。 小龙只瞄了一眼,冲进第一层殿。 殿内已没人,只有尸体。 第二层殿正在燃烧,热浪炙人无法接近。 一条人影从侧里冲出,小龙正要出剑,人影已经仆倒。 紧跟着追出来的是甄白夫和红杏,身上已被鲜血溅满,形状像一对男女恶煞。 “浪子,向外走!”甄白夫挥了挥手中剑。 小龙只望了红杏一眼,来不及招呼,三人齐向外奔。 又回到广场,堡墙上已不见人影,到了关门边,只见尸体又增加了许多,有的悬空吊挂。 出了关门,停下。 天色已经放亮,身后的火光,映得谷壁泛霞。 甄白夫匆匆向小龙道:“老弟,你守在这里,别放人活着离开。” 他又向红杏道:“你跟我走!” 小龙还想问什么,甄白夫和红杏已经奔离。 “二公子!”袁美玉奔了出来。 小龙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小袁,我们……杀的全是小角色,这……” “也有大角色!” “幽灵殿主呢?” “永远见不到了!” “怎么?他已经授首……”小龙相当激动,元凶不除,这次的行动便等于落了空。 “差不多,这是水仙宫的故事重演。” “怎么说?” “地底秘殿在总枢纽被炸毁之后,便已全部封闭,我们进不去,他们出不来,幽灵殿主和他的重要助手,将永埋地底。”袁美玉两眼放光。 “到头来幽灵殿主是何许人物都不知道。” “也许刀客另有安排!” “刀客?”小龙似在自语。 这神秘的人物一直不曾露过脸,水仙宫被幽灵殿炸毁是他最早指出来的,幽灵殿主毁水仙宫的目的何在?是基于什么恩怨? 水仙宫主人是李四姑,大嫂水仙宫主白尚香是她的义女,余巧巧是她的传人,李四姑是用刀能手…… 小龙猛地一拍脑袋,李四姑的独门绝技是用刀,刀客也用刀,他自始就参加了这行动,他和李四姑之间必有渊源,这毫无疑问。 “二公子,你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刀客和水仙宫的关系。” “唔!” “美玉姑娘,你能告诉我?”他不自觉地又改了称呼,不再叫她小袁。 “我不能!” “为什么要瞒着我?”小龙大为愤懑。 “刀客叮嘱要亲自告诉你。” 小龙无语。 谷顶天际已现朝霞,再不见有人出来。 关里的火光已因天光放明而相对减弱,浓烟倒反而更加明显。 “二公子,我们走吧!” “到哪里去?” “出山再说?” “走吧!” 两人动身朝谷外走去。 幽灵殿已毁,算是替余巧巧报了仇。 但小龙心里并没有落实的感觉,总觉得似乎有所欠缺,而他自己本身,也是一片空茫,过去的幻灭了,留下来的是无尽的遗憾,未来的是没有边际的虚无,想也无从想起。 “美玉姑娘!”默默走了一程,小龙开了口,“令尊现在情况如何?” “他老人家也参加了行动。” “可是我们没碰头。” “是呀!他老人家是与刀客一道的……” “对了,还有件事,在财神庙里,黑狼李七与二号黑毛武土双双陈尸,是怎么回事?” “那是刀客的杰作,黑狼李七是被救活的,二号武土是擒到的,利用来作这次行动的引子,两个都是刀客下的手,这场戏使花五娘深信不疑。” “噢!对了,怎么不见花五娘的影子……” “她不可能漏网,定在陈尸之列,甄大侠此次利用她而顺利达到行动的目的,不会放松对她的控制,更不会掉以轻心。” 两人谈说之间,到了谷外。 小龙回头望了这座无名的罪恶之谷一眼,感慨地摇了摇头。 “二公子,我们出山吧!” “走!” 两人加快了速度朝出山方向奔去。 奔出了两座山头,眼前是一条干涸了的溪涧,溪床很宽,怪石密布,由于地势的关系,下流一段分成了双岔,变成了两条不同方向的山溪。 “看,那是什么?”袁美玉手指溪床。 “啊!”小龙随即发现溪中一块石头上摆了一根带叶的树枝,由于石头是白的,树枝是翠绿的,所以特别醒目,树枝是所谓高人的表记,而高人就是玩刀的怪客。 两人奔近石头边,袁美玉道:“二公子,你知道这记号……” “当然知道。” “树枝的柄指方向,可是……前面的山沟是双岔,树枝指的是正中,该怎么办?” “简单,我们各走一条。” “看来只好如此了!”袁美玉抬头远望,希望能发现些别的,但什么也没有,山沟是死寂的。 “刀客留这记号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未必一定是刀客本人所留。” “你是说……树枝已成了我们共同的记号?” “对!我猜想这根树枝要不是被山风吹歪了方向,便是仓促间留下,否则不会指双岔山沟的中间方向。” “很有道理,我们分道扬镳吧?” “二公子走哪边?” “你先走,剩下的那一边是我的。” “好!”袁美王笑了笑,弹身朝左边奔去。 小龙奔向了右边的山沟,沟底是乱石,但很光洁,是经年累月冲刷的结果。 两侧是凌空的危岩和倒悬的野树,想象山水暴发时,这山沟是相当危险的地方。 山沟既深且长,约莫三四里,谷势一开,才算见到了阳光,山势趋于缓和。 这里已不是沟,冲积的沙石呈扇形洒开,最宽处至少有半里,一路什么也没发现。 小龙沿右边走,是盲目地追奔,因为除了树枝指了方向而外,情况丸谜。 为了使视线更开阔,小龙登上了一座小峰。 远望山溪无尽,蜿蜒曲折,隐现无常。 小龙伫足峰顶,心里盘算该采取什么行动才适当,他不能一直跟着小沟跑。 他发现远远的山边有个屋子,半隐在林木里,照常识判断这户山居人家很可能是猎户,因为附近没有开垦的痕迹,当然就不会是山农。 这是离开幽灵殿之后,唯一发现的人家。 考虑了一阵,他准备到荒山野屋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可循。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幽然出现。 小龙转头一望,大喜过望,现身的竟然是红杏。 “红杏,山沟石头上的记号是你留的?” “不是,我们也是照记号指示而来的。” “甄白夫呢?” “他到小屋去了。”红杏遥遥用手一指。 “你为什么不去?” “我在等你。” “那我们走吧!” “不!”红杏摇摇头,凄清地笑了笑,接着道,“本来我已经决定要走了,又想到该向你道别,所以又留了下来,其实,唉!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龙茫然瞠目,他听不懂红杏到底在说些什么,久久才吐出声音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是说……我们已经到了各奔前程的时候。”她的眼睛突然发红。 “你是说分手?” “对!” “为什么?”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合必然就有分!”红杏用手掠了掠鬓边的散发,极不自然地笑笑,“我们曾经紧密地合作过,然后我们分手,此次因了善心人的关系,我们又碰在一起,现在事完了,又到分手的时候,这不是很自然的事么?” “红杏!”他有太多的话要说,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的情绪开始翻腾,她为什么这么无情?是故作姿态还是…… “小龙哥,我……正式向你告别!” “你真的要走?”小龙激动地抓住她的双手。 “我不能不走!”红杏挣脱了被捏住的手,反抓住小龙的手,眼圈更红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小龙心乱如麻。 “我为什么不走?”红杏反问了一句,又道,“小龙哥,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们注定无缘,这是天意,不关人意……” “红杏,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小龙哥,我会把你对我的这一份情意永远放在心底,人老了,一切改变了,我还会记住。”突地一靠身,仰头,在小龙脸上亲了一下。 小龙触电似地全身一颤,抽回手,伸手,作势要抱。 红杏游鱼般滑了开去,腮帮上挂下了两串晶莹的泪珠。 “红杏,这是……为什么?” “小龙哥,珍重,我不向你说再见了!”以手掩面,电闪而去。 小龙木在当场,他不懂,真的不懂,余巧巧已经不在人世,他以为红杏与他之间已经没有阻隔,然而,她却绝情而去,为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逐渐恢复,口里发出一声长叹,喃喃自语道:“流水有情,惜落花无意,去吧,走吧,都离开吧,我也要离开所有的人,浪子……你本来就是浪子,何必自苦,曲终了,人当然要散!” 他抚了抚被红杏吻过的脸颊,心头涌起了幻灭的悲哀,眼望空山寂寥,似乎物我共弃。 下意识地以手抚心,忽然触到童叟交付的密柬,心头一层,回到现实,暗道一声糟了,童叟郑重交代,在对幽灵殿采取行动之时,应拆看密柬,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他立即掏出,拆开,展视,一看,傻了。 柬上的大意是不肖女五娘,受梅天奇的怂恿,投入幽灵殿,胡作非为,父女之义已绝,骨肉之情难泯,希望能在破殿时放她一马。 童叟说过他本姓花,五娘当然指的是花五娘,原来他恨梅林主人是这原因。 花五娘无疑已陈尸在乱尸之中,如何向童叟交代。 花五娘真的死了么?这必须向甄白夫求证。 他又想到了刀客的记号,于是,他弹身朝山间小屋奔去。 小屋,用椽子叠架而成的木屋,没隔间,两张床一张木桌,四条板凳,炉灶就在桌边,角落里堆放了一些废弃的猎具。 一望而知是猎户入山时期栖身的地方。 屋里现在有三个人,花五娘坐在板凳上背靠桌子,她身前左边站着的是化名小巧的纪小芸,右边半靠门框站立的是甄白夫。 花五娘的媚态已消逝得无影无踪,脸色相当难看,她似乎突然衰老了。 她凝视着纪小芸:“我花五娘是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小巧,你到底是谁?”眸子中充满了怨毒。 “我叫纪小芸,水仙宫的弟子,明白了么?” “十分明白!”目光又扫向甄白夫,“你也不叫甄白夫,对不对?” “很对!”甄白夫回答。 “那你该是谁?” “该是真白夫。” “什么?你……到底……” “现在告诉你无妨,水仙宫主白、尚香,区区是她的丈夫武大龙,所以叫真白夫,意思就是真正是姓白的丈夫。” “……”花五娘两眼瞪得更大。 此刻,屋外有个人在发抖,他就是浪子小龙,他实在想不到甄白夫就是大哥武大龙,这种妙参造化的易容之术,可以说独步天下。 武大龙背转身,在头脸上一阵撕抹,再回过身,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 花五娘的脸皮子不断抽动:“算你们狠,我花五娘认了!” “你不认也不行!”武大龙咧了咧口角,“现在只问你一句话,希望你据实回答!” “什么一句话?” “幽灵殿主是谁?为什么要毁水仙宫?” “你们要知道?” “当然!” “如果我不想回答呢?” “嘿嘿嘿嘿!”武大龙冷笑了一声,眉毛一挑,“花五娘,简单一句,区区的手段绝不输于你们对付敌人的方式。” 花五娘努力一咬牙,微侧身,正面对着武大龙:“相好的,我鬼迷心窍,看中了你,真有意思,格格格格……”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别笑,快回答问题!” “我要先问一句话……” “什么?” “你准备如何处置我?” “这个……”武大龙沉吟了一下,“区区保证用非常人道的方式……” “怎么个人道法?” “现在还说不准,有个玩刀的作主。” “玩刀的?”花五娘身躯一震,“就是那个对本殿高手实行黑杀的刽子手?” “并无不可,现在回答问题吧?” 花五娘垂下头,久久,又抬起来,似已下了决心道:“反正你们是放不过我的,我有个条件。” “说吧!” “我要毫发不损,毫无痛苦地死。” “可以,区区可以答应。” “好!那我告诉你,本殿主人就是三十年前名震武林的武状元骆林,他父亲北道盟主骆公望毁在水仙宫主人李四姑的刀下,他立誓要报父仇……” “为什么等到现在?”武大龙脸色变了变。 “李四姑嫁人之后便失了踪,到现在才查出她是水仙宫主人,就是这样。” 武大龙寒着脸不说话。 门外的小龙激动木已,江湖上的恩怨循环太可怕了,几十年的老帐都要翻。他想:李四姑是玩刀的圣手,目前出现的刀客毫无疑问是水仙宫的人,该是谁?余巧巧曾经以杀人者姿态出现过,而她已经遇害了…… “怎么安顿我?”花五娘凄厉的叫出声。 “以你的作为,该不得好死,但区区答应过你,让你保有全尸,毫无痛苦地死,这样吧,区区作主,许你自我了断!” “哈哈哈哈……”花五娘狂笑起来,许久才敛住笑声道,“也罢,我早说过认命的,我死之后,就把我埋在这小屋后面,立块碑,上面写武林一艳花五娘之墓……答应么?” “可以照办?” 花五娘费力地逡坐地面,看样子她已经被制了穴道。 “小巧,我一向疑心极重,但对你却丝毫没起过疑心,这应该算是天意。” “对,天意!”纪小芸冰冷回答。 花五娘坐正,闭目。 “慢着!”小龙大叫一声,冲进屋子。 花五娘又睁开眼,脱口道,“浪子!” 武大龙和纪小芸意外地愕住。 花五娘厉声道;“武大龙,记住你的诺言,如果浪子损了我的身体,我做鬼也要报复。” 小龙扫了花五娘一眼,目注武大龙:“大哥,放了她!” “什么?” “我说放了她。” “什么意思,小龙,你……” 小龙把童叟的密柬取出来递给武大龙。 纪小芸眉头皱了起来。 武大龙看完,牙齿咬了又咬:“小龙,你一定要坚持这么做?” “我不能对童叟背信。” “童叟?”花五娘栗叫出声。 “花五娘!”小龙吐了口气,道:“令尊是正道之士,遗憾生了你这个不肖女,他的请求是基于骨肉天性,武道不能偏离天道,所以在下不得不网开一面,你已经是中年人,希望你后半辈子好好忏悔思过。”说完,把密柬从大龙手中取回递给花五娘。 花五娘接过看完,眸子里溢出了两滴泪珠,头垂了下去。 小龙接着道:“看样子你还保留了几分人性,你走吧!” 花五娘抬头,起身,脸上的表情无法以言语形容,她是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武大龙上步伸手,在花五娘身上点了两指,道,“你没有武功更能安分度你下半生,走吧!” 花五娘挫了挫牙,深深环望了在场的三人一眼,低头出门,不久背影消失。 武大龙悠悠地道:“这真是生死有命,花五娘做梦也没想到她会死里逃生。” 小龙点点头。 纪小芸道:“二公子是照树枝记号指示来的么?” 小龙道:“是的!” 突地,他想到了刀客,下意识地目光一转,向大龙道:“大哥,怎不见高人现身?” 武大龙道:“你是说刀客?” 小龙道:“是的。” 纪小芸转身出门,张望了一眼,回到门边,道:“二公子,刀客在外面等你!” 小龙心头起了激动,迫不及待地大步出门,目光游扫之下,只见不远处的林葫中有条黑色人影,黑色披风,黑巾蒙面,全身只见两眼。 是个女的。 小龙奔了过去,面对刀客,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开口,定定望着对方。 他发觉对方的眼神似曾相识:“芳驾是谁?” 对方眼神一黯,没有回答。 “芳驾到底是谁?” 蒙面人抖落披风,一边的衣袖是虚飘的,面巾摘落,露出脸来……。 小龙忽感一阵天昏地暗,身躯连晃之后,僵住,所谓的高人,刀客,赫然是余巧巧。 这不像是真的,但失去了一臂的余巧巧活生生站在眼前,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巧巧!”小龙的热泪夺眶而出,心头翻搅得像狂涛巨浪。 “小龙哥!”余巧巧的泪珠也滚落凄清的粉腮。 “巧巧,这……不是梦?” “人生本就是一场梦,何必追究真假?” “巧巧,那坟墓……” “是假的!” “你……怎能逃过大劫?” “水仙宫另有应变的秘密出口。” “这么说,宫里的人……” “水仙宫被埋,但只有几人受伤,师父李四姑命封姥姥她们早已离宫另有安身立命之所,实际上事变发生之时,我是主人。” “啊!”小龙太激动,周身抖个不停,“巧巧,我……我能对你……说什么?” “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必说。” “你不会再离开……” 余巧巧笑了笑,笑花绽放在泪光里。 小龙伸张双臂。 拥抱,紧紧地拥抱。 刀与剑终于在历尽风波之后合而为一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