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真味》 第零餐真味 “埃科菲青年厨师大赛亚洲赛区冠军出炉,毫无悬念的结局!” “难以想象,第五次!这是第五次!这位来自中国的少年居然第五次蝉联世界厨师联合大赛的冠军!” “世界奥林匹克烹饪比赛,他未尝一败!” “不可思议!我已经快要晕倒了!问鼎今年博古斯世界烹饪大赛魁首的选手,居然只是一位十八岁的少年!”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我们见证了新任厨神的诞生!” “让我们一起欢呼吧!为这枚冉冉升起的,厨艺界象征奇迹的新星!” “他的名字是……” “时彦!!!” …… 又做梦了,那些昔日的盛情欢呼仿佛还在耳畔回响。 一如既往的清晨,时彦一如既往的从床上醒来。他晃晃悠悠的走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呆呆的看了一会儿镜中的自己。委实而言他算个蛮帅的人,一对黑眸闪着灵气,眉目狭长面庞清瘦,颈部线条明晰的像是少女。不过比起脸,时彦的手才是更吸引人的魅力所在。因为实在美的太过分,似是武侠小说中才会有的“白皙柔夷”。手指纤长骨节匀润,指甲修剪的异常整齐。如果达芬奇的蒙娜丽莎能从画里跳出来,兴许才能和这对艺术品般的双手较个高低。 时彦一直刻意保养双手,只要是个厨师,手都比命金贵。 俗话说的好,民以食为天。 百般职位,厨师离天最近。而在茫茫厨师之中,又属他时彦最为登峰造极。 在烹饪界,时彦是个活传说。 就在十年之前,厨师还委实算不得什么高端行业。即便是收入不菲的行政主厨,在大众的固有认知下也不过是个每天和浓油赤酱打交道,膀大腰圆脖子粗的胖伙夫。而一转这固有印象的人便是时彦,这是个可谓真正出道即巅峰的人。 十四岁的时彦初出茅庐,直接摘得**厨师联合会厨艺大赛少年组冠军;十五岁赛区转入整个亚洲,结局仍旧毫无悬念;十八岁参与博古斯世界烹饪大赛,再度摘得魁首;好不容易消停两年,又在二十岁生日当天,太多厨师还在后厨洗白菜叶削土豆皮的年纪同时获得了“中国金厨奖”、“米其林三星厨师”以及“法国蓝带骑士协会勋章”三大饮食界的至高荣誉。自此后三年,连续两届世界厨师联合大赛冠军,兵不血刃问鼎“厨神”称号。 短短十年,时彦近乎将全世界的厨艺大赛冠军囊括了个遍。老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那时还有不少行政餐厅的主厨不服这小小后辈的突然崛起,挨个上门挑战。可结果无论菜系,无论餐种,所有挑战者无一不是两回厨斗便被斩于马下,老泪纵横开始怀疑人生。先前那句老话说的是不假,可问题是凡事总有个例外。任您妖风再大,撞上防风林那也只有头破血流的份。 “灶台锅沿两道街,打听打听谁是爹。”这句略带粗俗的顺口溜几乎成了每个中国厨师训斥后辈的用语,至于“谁是爹”,是个业内人都胸有答案,也是他们心中的骄傲。 时彦是真真正正没有任何背景,单凭实力在残酷的饮食圈中杀出一面金字招牌的怪胎。自他一炮走红,以他为代言的高档餐厅开了不说一万也有个百八千数,奇怪的是少年成名,时彦却拒绝了所有希望与他合作开店自成品牌的邀约。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时彦的回答只有一句:“太麻烦,打扰我做菜。“ 很欠抽的话,但又很真实。初来还有对时彦恃才傲物的怀疑者,到后来也全都服了心。年少成名,有才有钱。可时彦一不泡女明星二不嫖赌抽,如果没有什么烹饪赛事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家里研究菜品。以他代言的店铺往他卡里打钱的时候也都是一句“折算成最高品质的食材送来”,这几乎快成了一个业内人尽皆知的行规。 同行庆幸少了这么个妖孽级的竞争者,投资商则心痛挖不到这块活黄金。不过时彦对此都不在意,因为他心里只有烹饪。也亏的他确实低调,不怎么和人结仇。原本业内还对他有所怨言的人都逐渐转化成了敬畏以待,不知何时还多给时彦添了个绰号,除了“厨神”,还有“饭痴”。 刷牙洗漱,再从卫生间出来时时彦又是一副干净整洁的面貌。他平日里其实蛮懒的,并不是多么注重边幅。但做饭前总是除外的,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好菜,不可能出自一个邋遢厨子之手。 走过摆满各大赛事奖杯的客厅,时彦走到厨房门口,套上鞋套后才推门而入。诺大而又熟悉的空间让他倍感亲切,白瓷砖墙纤尘不染,明明日夜熏烤油烟,可连缝隙间都不见丝毫污垢。酒店级的消毒柜和烤箱连在长台型的灶台下方,不锈钢制的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和贴好标签的调味料瓶分门别类码放整齐,都在料理时最顺手拿取的位置。自带十二口灶眼的台面上蒙着防锈的金属蒙皮,在熹微的晨光下反射出明亮的光泽。 这间奢华厨房占地甚至远超了很多中型泳池,大到能开个十几人的小型派对。时彦的装修品味不高,唯独在厨房上下了苦心。 占据着空间中央的,是放在金属砧板上的Zwilling刀具箱。德国原装进口,纯手工制,这是为了厨师烹饪习惯量身定做的,全球找不出相同的一套来。时彦开箱时九把不同用途的刀刃静静躺在保护套内,泛着精细烤蓝过的锐利冷光。 “吃什么呢……”正是早餐时间,时彦的三餐一向规律。他打开冰箱的冷藏室,忽而一愣。疑惑的看看四周,又把冰箱门合上了。 “啊啊,又进偷食贼了吗。”时彦无奈的挠挠头,随即不在意的笑笑,“算了,超美味的做道河豚吧。” 厨房里有专门养殖活物水鲜的养殖箱,24小时不断供应活水。六斤重的金睛河豚,个大肉肥,即便是盛产河豚的江苏一带也是极品。河豚绝对算是个历史悠久的老食材,吴越时期便已盛行捕食,吴王更是以“西施鱼”盛赞其美名。炖煮可作鲜汤“白汁“,腌渍则作小食“乌狼鲞”,二者皆是人间至味。可但凡懂吃的老餮都明白河豚是鲜中之王,最适宜的做法绝对还是鱼生。 但越是美味的食材,往往越是需要繁杂处理。河豚的肝脏、精巢乃至血液都是剧毒,即使当今人工养殖技术成熟,食用河豚毒性骤减也不能小觑。鱼生最是考验刀工,处理河豚的厨师都需要考取专业的资格证,但这显然难不倒已成厨神的时彦。 涓流般的清水涌出水龙头,时彦轻拍一下河豚腹部,河豚立刻膨胀成了一枚圆滚滚的带刺小球。一柄亮银色的小剪落入手中,一是鱼眼二是鱼鳍,十秒未过便已修剪干净。开膛破肚刮净内脏,待到污血放尽时彦又换成了菜刀。他的动作放慢下来,切断鱼尾的横骨,剔除皮下多余的脂肪。他下刀的过程极慢却稳,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不稍片刻一张薄如宣纸的河豚皮完完整整的脱离下来,边缘没有丝毫破损。 真正的高超厨艺远不在技巧多炫速度多快,能把菜刀砍出幻影的那都是动画片才有的演艺效果。真正的厨艺高手追求的只有“精细“二字,求稳之余,那才能追求速度。河豚刺身是道磨人菜,放血之后又是二十分钟的冲洗才能动手。 再无一丝血土腥味的瞬间,时彦的手这才重新快了起来。不动则已,一动似惊雷。锐利的刃像机器般精密的破开鱼身,片片晶白如玉的肥腴脂肉剥离脊骨。三片鱼肉一抹,指尖便是一朵盛开的花朵。极快过一遍花雕酒冰,时彦屈指一弹,都没回眼摆盘,但肉花却似活了一样飞到了指定位置。每片”花瓣“皆是等同大小,切面光可鉴人。 明明是汁水极多的河豚,但片下鱼肉时刀刃竟没沾上一滴油脂。对于一般生鲜而言做到纸上切片而不湿纸已是绝难,做到时彦这步更可谓是鬼斧神工。而更可怕的是,时彦完成所有步骤的时间还不到寻常厨师一半。 九柄厨刀接连出鞘,有的剔骨有的修鳍,那是衬托花瓣的“枝“与“叶”。如果有个行家有幸在此观摩定会幸福的昏迷过去—— “琼花图”,刀工的极致境界,也是汉唐时期便已失传的宫廷菜肴。 骨枝鳍叶皆以就绪,撒上一抹画龙点睛的北海道鱼露酱油,再点缀上几块鲨鱼皮磨制而出的黄色辣根,最后注入灵魂的用绢布擦净盘子边缘一点零星酱汁。不见食材原型独留原味,盘中已无河豚原貌,却赫然一副栩栩如生的繁盛琼花图! 时彦掏出一柄小银勺试了试味,完美无缺,可完成如此绝世佳肴却没怎么显得开心。他走到饭桌坐下,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认真祷告了一会儿,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在嘴里。 金睛河豚无愧是鲜中至鲜,没有一丝土腥味。极快的切工最大程度保护了河豚自身的肉质,不仅十足弹牙还带着浓郁脂香,每一次咀嚼都像有浓缩鲜味汁水充沛的软珠口中炸开。几秒后口腔中的温度帮助鱼肉升了温,如同春江流水暖河化冰,河鲜特有的芬芳缠绕口齿缓慢化开,让人仿佛置身云端。 完美的食材配上完美的厨艺,但一盘琼花图吃尽时彦还是没有露出笑容。他叹了口气,挑着眉毛看向玻璃柜中成排的奖项。 真该擦擦的,都落灰了。 “还是不觉得好吃啊。”时彦点上了一根烟,喃喃自语,“美味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时彦平日里性子散漫无拘无束,却独独对厨师行规遵守的一板一眼。作为一名烹饪者本该远离烟草,同理还有辣椒或是重盐等刺激性的入口之物。除了双手时彦对于舌头的保护也十分严密,只有今天,他想小小的放肆一次。 因为他不做饭了,一年前就开始不做饭了。 书回前文,时彦二十三岁成就厨神,功名无数。 但在他风头最盛时,却是以最决绝的姿态,向全世界的厨师宣布退出烹饪界。 各大美食周刊当日齐齐加刊,各大媒体疯狂报道——厨神退出厨坛! 没有比这更能引起整个美食圈轰动的新闻,一时间街头巷尾只要是对饮食有所兴趣的人都是哀嚎一片。业内人哀叹厨师界再难遇此百年一人,圈外人则痛惜不知多少绝世佳肴将断送在历史舞台。哭声最大的还要属那些适龄的单身少女们,时彦在民间的定义比起厨师已经更接近一个明星了,至今还是人尽皆知的单身。这么一个有颜有钱还有才的钻石王老五突然没了音信,多少渴望一亲芳泽的女孩听到噩耗妆都险些哭花了。 有不少小道消息传开,有人猜测时彦是得了什么不久于世的重病,有人则觉得他是出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情感问题。大大小小以讹传讹,倒是成了不少围观群众津津乐道的饭后谈资。 其实真正原因倒也有人猜中一二,时彦的味觉有了问题。 不是类似电影中因故失去味觉的俗套剧情,时彦的味蕾完全没问题。有世界厨师联合会的专员测试过,他的味觉和嗅觉是警犬的67倍,可以仅凭舔舐或者嗅闻判断出几百种混合调料中某一种调料的精确用量。 真正出问题的其实是心性,时彦再也没法感觉到“美味”了。 瓜果蔬菜,鸡鸭鱼肉,时彦可以完美的烹调任何世界上存在的食材,技艺早就穷极了厨艺的巅峰。他太熟悉所有食物的味道,也正因如此开始渐渐觉得吃什么都味同嚼蜡,最初品尝美食时的兴奋感和幸福感逐渐淡漠。时至今日,时彦已经找不到一道能称之“美味”的菜品。 心理医生看过了,也试过寻求其他烹饪高手做菜品尝,但结果如出一辙。也难怪,厨艺再高也没人能高过厨神。厨神自己做菜都吃的没味,更何况那帮凡夫俗子? 味道还是那个味道,只是吃的人变了。 时彦认为是自己的厨艺还有待精进,食物的味道上限是人开发的,再刁的舌头也有能喂饱的厨艺。其实少有人知,他在二十岁得到三大奖项后又参与三年世厨联的比赛并非赚取功名,而是想要借此磨练自己。可事与愿违,天下厨师千千万,却早就没有能做他对手的人了。 技艺无法精进,食物又品不出滋味。人进了死循环就很难走出来,哪怕是厨神也一样。 连自己满意的菜肴都烹饪不了的厨神,还能算厨神吗? 香烟燃尽了,时彦弹掉长长一截灰,把烟屁股捻灭在盘中。他打开手机相册,里面只有一张照片——他幼年的照片,身旁是一个头顶厨师帽,搂着他肩膀仰天哈哈大笑的壮硕老人。 “作为一个合格的厨师,你缺少最重要的东西。”那个人曾总是对他这么说。 “老东西,真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死哪儿去了,不会是外面生了个亲崽子吧。”时彦嗤笑两声,把手机扔到桌上,靠在椅背上仰天叹气,“就算是,好歹吱会一声啊,我去帮你做顿满月酒……时至今日,我还是不懂。天赋、努力,技艺、荣耀,那些曾遥不可及的事物我现在都拥有了,如果你还在……如果你在,能不能告诉我,我还缺什么?”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索性也懒得想了。时彦起身进入厨房打扫卫生,最后一次打扫卫生。 再出来时,时彦手中攥了支修窗户用的改锥。 厨师的刀是魂,不得切食材之外的事物。时彦家里的物件基本都是厨具,也是找了好久才发现了这个废弃不用的玩意,不算破行规。 不能做出美味的饭菜,对时彦来说和死没什么区别。各种努力都试过了,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人或物。今天的琼花图是最后的尝试,这是中华厨艺的巅峰之作,但结果还是失败了。 与其醉生梦死的活着,倒不如干脆点直接来个痛快的。所以时彦就这么朝着心脏刺了下去,动作干净利落。 改锥尖端在胸口几寸停了下来,时彦没收手,但惊讶的发现刺不下去了。 “被己身天赋吞没的可怜人啊,生命只有一次,何必呢?”莫名的声音在脑海中传来,那声音仿佛从山谷传荡带着回音。 时彦讶异的抬起头,看到了十分诡异的一幕。不知何时自己饭桌上居然坐着个人,或者严格而言不算个人——只是一团人形的金光。七八岁孩童身高,没有清晰的面孔,能看清的只有一张露齿笑的嘴巴。 时彦呆呆的望着面前这个“小金人”,神色诧异。 “怎么,吓傻了?”光人晃了晃手,语气中带着调笑意味,“按照你们第二世界的说法,应该叫‘活见鬼’了?” 许久的沉默,时彦的目光缓缓下移。他忽然露出愤怒状,一把薅住光人的脖颈。光人似乎没料到时彦会是这个反应,还愣神的功夫便被时彦扔下了桌面。再抬头时发觉时彦完全没看自己,正用抹布细心的擦拭自己刚刚坐过的地方。 “喂!你不害怕起码也要问问我是谁吧!这反应不太对啊!“光人捂着撞在地板上的额头大嚷。 “管你是谁!有没有点规矩?这是吃饭的地方!“时彦一声怒吼让光人熄了声,”除了饭菜和餐具,天王老子也不能踩上饭桌!“ “不是、那个……我是神……” “神你大爷!给我的饭桌道歉!小叶儿紫檀的面!踩坏了你赔吗?!” “不,我不是故意的……你先听我说……” “道歉!!“ “……哦。” 就这样,出场十分炫酷的光人同志被时彦摁着脖颈子对着饭桌鞠了三个躬,又在时彦威逼的目光下老老实实擦了一遍桌面,这才获得许可搬了张凳子坐到对面。时彦的火上来的快下去也快,眼看桌面没事也就不计较了,泡了壶上好的武夷岩茶分给光人一杯。 一个人一个神,连互相的自我介绍都没有,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的品起了茶。乍看之下场面还挺和谐,但又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类迷惑行为大赏的诡异感。 “你是不是……该问点啥?”光人措辞许久,打破了沉默,“好歹我也算个不速之客,你就算不怕起码稍微惊讶下吧,这是起码的尊重啊!” “你能悄无声息的摸进门,有这本事想害我早动手了,有什么需要惊讶的。”时彦懒懒的晃了晃手里的改锥,“再说了我刚才想自杀,还是你拦着我来着。” “理倒是这个理,不过我很尴尬啊。”光人浮夸的扭摆身体,“‘啊啊啊啊啊,鬼啊’!‘你是谁,你要做什么’!‘救命啊,别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随即他又拍着大腿感慨,“这些反应才有成就感啊!” “你可真无聊。” “不好奇我是谁?” “神啊,你刚才都说了,我又不聋。”时彦斜过眼上下打量光人,“另外我也不瞎,你怎么看也不可能是个正常人。” “唉,出场最没牌面的神应该就是我了。”光人唉声叹气,看起来还挺委屈。 “突然有个自称神的家伙跑到面前,害怕前的第一反应是会觉得这人中二又傻逼。”时彦抽抽眉角,“你认识我吗?” “你叫时彦,今年二十四岁,这个世界的厨神。”光人觉得拉回了几分话题,底气硬了些,“换句话说,你是这个世界做饭最好的人。” “谬赞了。”时彦懒洋洋的抿一口岩茶,“世间名厨多的是,我只是个想超美味的做出好吃饭菜的普通厨师。 “你骂街呢?前人耗了几十年心血研究出的宫廷菜肴‘琼花图’,你单靠着一本残缺食谱,花了四个小时就重现成功了。”光人咧咧嘴,“要这算普通厨师,其他厨子还不就是只会拿炒勺的大猩猩?” “只要努力,谁都能超美味的做出好吃的饭菜。”时彦对赞美自己厨艺的话显然不感冒了,发了好一会呆才想起正题,“你说自己是神,字面意义的那种神仙?” “是的哟,上帝、全、一、玉皇大帝,随你怎么理解都可以。”光人有点得意,唯一能看出形状的嘴露出一丝笑容,“世间万物,皆由我创造。” 时彦一脸“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的表情,干巴巴的鼓了鼓掌:“哦,好厉害啊。” “喂喂喂!你这幅扑克脸好烦啊!我是说真的!”这么平淡的反应显然不是预期,光人气恼的刚要敲桌子。忽而又看到时彦懒洋洋的眼神瞬间锐利的要杀人,又老老实实的把手缩了回去。 “别解释了,我信,只是懒的表现出震惊。”时彦咀嚼两片茶叶咽下肚,“过年的时候要拜灶王,既然灶王爷存在,有个什么其他职位的神也不稀奇啊。” “好彪悍的逻辑啊…….” “而且如果是人,身上不可能不带一点饭菜烟火味。”时彦耸了耸鼻子,“除了一点红酒烩牛肉的味道,但比正常做法多了12毫升菠萝酒的气味,这是我做这道菜的习惯。菠萝中的降解酶可以帮助软化肉质,我会用菠萝酒腌渍牛肉使其更加柔嫩。我也试过含有同样酶素的蜂蜜,可惜甜度稍高,会掩盖牛肉本身的香味。” “你还真是饭痴,三句不离吃的。”光人揶揄。 “很多人都这么说。”时彦笑了笑,放下茶杯,看向刚刚打扫干净的厨房: “打开冰箱时我发现昨晚提前做好的红酒烩牛肉不见了,所以早上才改做的河豚刺身,你偷吃的吧?” “这……怎么能叫偷呢,神的事能算偷吗?”光人嘿嘿尬笑两声。 时彦直勾勾盯着光人足足十几秒,看的它有些莫名发毛。光人本以为时彦又会怒火爆表,结果他却只是问了一句:“没浪费吧?” “没,这个真没,盘子都舔干净了。”光人摇头。 “好吃吗?”时彦又问。 “好吃!味道太绝了!”问到这块光人来了兴致,头点的像小鸡啄米,“清汤吊的香浓,红酒汁熬的稀稠得当!酒应该是适饮期的黑皮诺吧,果香细腻,单宁氧化的正是时候!肉是4A级的牛臀肉,排酸的恰到好处。菠萝酒更是点睛之笔,没想到增添的那点果酸味竟让一道正经的法式菜多了几份泰系菜的禅意!” 时彦眨了一会眼,忽然噗的笑了,笑的有点小得意又带着些满足。虽然他不面瘫,但也少有的会笑的现在一样,好似个得到糖果的小孩子。 “笑什么?”光人疑惑。 “连神明都喜欢我的料理,还有比这件事更能让一个厨师兴奋的吗?”时彦呲着牙乐,“常言神仙不食烟火事,没想到居然有个馋嘴的,原来神仙也会对人类的食物这么了解吗?” “我所了解可不止这些,比如你现在的想法我也一清二楚。”光人摊摊手,“在羡慕我?对不对?一个完全不懂厨艺的神,却比你这个最懂厨艺的人更能享受到食物的美味?” 时彦一滞,摇头苦笑,回答的倒也直白:“我不否认,因为这事都想死了。” “觉得是因为厨艺到了瓶颈?”光人显然已经摸透了时彦的想法。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的手艺,那盘红酒烩牛肉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了,你可以尽情自豪!名为时彦的人类厨神,你的厨艺受到了神的认可!”光人忽然将脸凑近几分,“现在说回正题吧,作为这个世界厨师的巅峰,你有被我选中的资格!” “选中什么?”话题有点神展开,时彦懵了。 “记得我说‘第二世界’吗,太复杂的我就不解释了。简单来说,这个世界总共有八个平行世界,你所生活的世界排列第二位。”光人比出八根亮闪闪的手指,“每个世界都由一位神明创造并加以管理,但我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是新生的‘第九个神明’,你也看到了,我还在长身体。“光人指了指自己这副小孩体格,”没有自己的一方世界,神格就不完全。我现在正在创造自己的第九世界,但还没有完成。厨神时彦,我需要你的帮助。” “神明先生,你大概找错人了。”时彦消化了好一会信息量,“我就是个厨师,只会做菜,不会做世界。” “不,只有你能帮我完成。我是新生神,还不懂创造世界的诀窍。正巧我们中的最强神明出身于第二世界,我很崇拜他,所以创造第九世界时借鉴了第二世界的结构。”光人抬起手掌,无数粒碎星般的光点从手中悬浮而起,唯独有一颗没有点亮,“生命、科技、娱乐、文学、伦理……构造一个世界需要很多很多的‘要素’,我的第九世界以第二世界为蓝图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但始终有一个要素没有解决——‘饮食’。” “我记得你刚才说过‘找过很多的人’……”时彦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把第二世界在某个领域最优秀的人才带到自己世界,去帮助发展这方面的文明。哦……难怪会找上我,因为只有‘饮食’要素还没有完成,而我是厨神,饮食方面最优秀的人。” “是的,第九世界的蓝图是你所在的第二世界。既然是完全相同的世界,这里的人自然是最好的文明催化剂。”光人搓了搓手,似乎在措辞,“以我们那的规矩,不同世界之间本不该互相干涉过多。不过我是新神,前辈们很照顾我,特别允许我来第二世界求助。” “感觉好奇妙,神明的形象和我想象的有点不同啊。”时彦适时吐了个槽,“很像一个不会做作业的小学生,四处跑着找老师请教数学题。” “比喻挺犀利,差不太多。”光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十年才能来一次第二世界,而且一个人类只能带走一次。所以每次机会都很珍贵,我必须找某个领域最专业的人求助,争取一次成功。” “了解了。”时彦点点头,忽然站起身。 “你同意了?”光人喜出望外。 “不,我要去准备午饭。”时彦指指墙上的钟表,时间不知不觉快要十一点了,“本想着吃完最后一顿早餐就去死的,不过既然又到了饭点,天塌下来也要先把饭吃了。要一起吗,可以再请你一顿。” 光人呆滞片刻:“吃完呢?” “吃完走人呗,还能怎么样?”时彦耸耸肩,“我继续死我的,神明大人你继续找你的选召者。” “喂!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眼见时彦没同意,光人有点着急了,“和神明一起创造一个新世界唉,不觉得很激动吗?年纪轻轻的干嘛那么着急死?这么一身好厨艺不觉得可惜吗?” 时彦没回话,自顾自的往厨房里走。光人赶忙三两步抓住他的手腕死命往回拽,以他的身高一时间看上去倒挺像个在商场缠着父母买零食的小男孩。不过别看体型娇小,神到底是神。以时彦的腕力能平举一口铁锅三个小时面不改色,竟然没能拉动光人。 “哎呀,你找别人吧,这活我接不了。”时彦被缠的实在没辙,很不耐烦的说。 “十年才一次机会啊,肯定要找最能胜任的人帮忙啊!当神不容易的,可怜可怜我吧!”光人一副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模样,像只树懒一样涎皮赖脸的抱住时彦大腿,“我保证选召者都是出于自愿原则!你想回来的时候随时回来,以我的神格担保!” “有点当神的尊严行吗?别黏着我,你是嚼过的口香糖吗?”时彦满脸嫌弃的狠推光人的脸,将他被光芒掩盖看不清的五官挤成一团,“是不是自愿能不能回来关我屁事啊?帮你成功了没好处,失败了还让我愧疚,我一个快死的人为什么要自找这个麻烦?” “有!有好处的!只要你成功了,金钱地位随便你挑!” “我没兴趣,死开!” “那就女人,第二世界最美的女人!看你这直男样肯定一直是个单身狗!” “滚!不需要!”时彦加大手劲。 “唔唔唔……那长生不老呢?你们第二世界人类都梦寐以求这个,虽然不合规矩……但就差你了!也不是不能通融一下啊!”光人脸被挤住,含糊不清的说。 “你跟我一个想死的人谈长生不老?!” “那‘真味’呢!这个行不行!!!”光人大喊。 时彦浑身一颤,骤然愣住了,他一贯慵懒不耐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惊神色。光人松了口气,趁着这个时机连忙起身,和时彦四目相对。 “你……”时彦的声音微微颤抖,“你怎么知道这个词?” “别看我这样,好歹也是神啊。看穿人类的内心,并不困难。”光人沉吟片刻,“怎么样,同意吗?你帮我完成第九世界,作为交换,我帮你寻得真味。” “好。”不知为何,这次时彦回答的非常干脆。 “这是你联络我的工具。”光人递给时彦一部造型常见的黑色手机,“里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可以直接联系到我。神明说话算话,你想回来第二世界的时候就打这个电话。但切记,你只有一次使用的机会。回来后你将被我洗去记忆,且再也不能去到第九世界。” 时彦打开手机一看,只是一部普普通通的智能机。没有任何应用,通讯录中也确实只有一个没有显示号码的联系人。 “我明白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了,都没了。”时彦忽然一笑,“我追寻真味已经十年,这是我最接近它的机会。知道这一点,足够了。” 光人点点头,慢慢用手覆上时彦的双眼。炽烈的强光开始在他的周身闪耀起来,那光芒仿佛直刺脑海深处,时彦恍惚中昏迷了过去。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瞬,分外清晰的一句话在脑中回荡开来。 “去吧,厨神时彦。从零开始,在我的世界,复苏人类的美食文明!” 第一餐烤羊腿(1) 忙碌一天的中年男人走进家门,一眼便看到了厨房中的男孩。男孩不过六七岁大小,还没灶台高。不过他踩着小马扎弥补了身高的不足,正专心致志的在案板上切着一块雪白的固体,旁边则摆着一本摊开的入门料理书。 “吼?又在做饭了?今天研究什么超美味的菜?” “蓑衣豆腐,想超美味的试一试不用筷子垫底能不能切好。” “哈哈哈哈,臭小子还没学会走就想飞了?刀工可是十年入门的硬功,先练好切墩再想……” “三天前学会了,五毫米的白萝卜丁嘛,入门都是这么练的。我按着书上教的试了试,两根萝卜就有手感了。” “两根……咳咳!别太小看厨艺啊,刀工可不止切丁的!去去去,把冰箱里的剩土豆切成片再……” “也练过了,两天前就会了。切片切条切沫切丝,各种食材也都试验过了。老东西你以为前天我为什么要做蔬菜汤喝?刀法无非直刀平刀斜刀剞刀四种,简单的过头了。” “可你才刚学料理五天……” “所以被蓑衣刀难住了啊,虽然一天前用黄瓜成功过。不过豆腐果然比蔬菜难多了,真容易碎。” “臭小子你用的是北豆腐……学厨五六年的都不敢直接上手这个,你居然已经想到不用筷子垫底了?!” “现在不要打岔啊老东西,我在很认真的学做菜啊!” “你是哪门子一年级的小孩儿啊?!” “……” “……” “唉?成功了。” “啥?!!” “你过来看,是不是这样的?我看看书啊……可以拉成窗花状,沾水不散……是这效果对不?成了老东西,超美味的蓑衣豆腐我会了!” “……妈的,你让我教你做菜的时候我还有点犹豫,现在看来纯属多虑了。” “老的不争气,小的当然要站出来啊。” “噗哈哈,也对。对于我这个做梦都想成为一级厨师,却硬是卡在三级上不去的老厨子来说,确实称得上不争气了。” “夸我可以直白点,后面的自嘲完全是多余的。” “嘁,痴母才夸儿呢!高标准严要求是对你好,你爹我又不傻。” “你倒确实从来没夸过我,不过在我看来是没立场吧,老东西你好像都不会切蓑衣豆腐。” “嘿哟我操,我、我……我那是懒的练!” “练不会就别练了,再说了你的手……再忙两年就退休吧老东西,长大了我养你,接你的班。” “别太自满臭小子,作为一个合格的厨师,你还缺少最重要的东西。” “我没自满,你要说的我明白。我还不够努力,菜谱知道的不多,技术也不过硬。” “不是,以你的天赋,这些东西未来唾手可得。你缺少的是作为厨师比这些都更重要的东西,这样是得不到‘真味’的。” “真味?那是什么?” “咱们老时家代代相传的超美味厨艺秘籍,‘真实之味’!世上最美妙的味道,那才是厨艺的巅峰!” “最美妙的味道……听上去超美味的厉害啊。我为什么达不到?我缺少的是什么?” 男人难得的沉默了,走到男孩身边接过菜刀,揉揉男孩油亮的头发。男人是右撇子,可他作为厨师本应视作生命的右手,却少了一根小指。 “没什么。”男人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似是有些烦恼,又有点心疼。 “你只是太孤单了,时彦。” …… 时彦慢悠悠的睁开双眼,映入视野的是繁星满天的晴朗夜空。 “老东西你总说我觉浅,睡觉多梦还爱蹬被子。”时彦抬起一只手搭在眼前,轻呼口气,“呵呵,不过还真是久违了,居然梦见了你。” 全身酸痛,头也有些晕沉,回了会儿神后麻木的五感才渐渐回归。时彦发觉自己好像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身下一片冰凉,还有点刺痒。他下意识摸了摸身旁,竟拔起了几根青草。 这算是到达第九世界了?我正躺在草坪上?这个世界也有草吗?那个奥斯卡小金人好像是让我复苏美食文明,按正常流程不是该把我的“复活出生点”安在厨房吗? 时彦随手拔了一棵草根放入口中咀嚼,怀着满肚子的疑问起身环顾四周。刚看两眼他的表情瞬间呆滞,随后甚至还又躺回去两次再重新睁眼,确保自己不是醒来的方式不对。 原来草坪只是错觉,准确来说,这里应该说是草原。 再没有原本熟悉的林立高楼,绒毯般的习习青草广袤无垠,一眼望不到尽头。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几声很符合场景从远方黑暗传来的幽幽狼嚎告诉他眼前一切都是现实。几许透着寒意的微风拂过,翠绿草海仿佛真的波浪般层层叠叠的摇曳。 一阵鸡皮疙瘩从脚心窜到额头,时彦发现了一个糟糕的情况,他居然是**的。全身上下唯一还算熟悉的物件也就小光人给的那只黑色手机,安安静静的躺在脚边。 “这什么神展开啊?!”时彦很想如此惊愕的大吼一声,不过终究还是懒的费这无用的气力。 时彦并不算惊讶,从小背食谱的童子功让他练就了很好的记忆力。来到第九世界前小光人给予了充足的信息量,他曾说过“世界与世界之间不能过多干涉”,不然也不会有十年才能找人帮忙一次的规矩。他作为选召者可以穿越,但身上的衣物和挂饰应该被算作了原本世界的“异物”,没能跟他一起过来。 神明间的规矩时彦不好管,只是头疼这规矩的过于合理,给他造成了来到这个新世界后的第一个**烦。 “按小金人说的,这边环境和原本世界相同,姑且认为地质特征也一样。”时彦伸出舌头抿湿嘴唇,“气温约为-7摄氏度,湿度很低。应该是类似内蒙古的温带,结合气温按照那边的时令来看大概是初冬,哈哈……这可真是超不美味的展开啊。” 嘴唇是人类感温最敏感的器官,多年的料理生涯让时彦可以通过嘴唇碰触就能知晓物体的精确温度。每道好菜都有其最美味的温度,他经常用这招测量菜温,测个气温不过信手拈来。 孤身一人举目无亲,被扒光了扔在冬令将至还没有遮蔽物的空阔草原。这情况没法更糟糕了,说是半只脚已经踏进坟墓也不为过。 时彦勉强活动僵硬的肌肉,拿起手机快速起身。醒来前不知道已经昏迷了多久,继续在这种低温环境下赤身保持静止和找死无疑。柔软的草地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光脚步行也不会受伤。若是“出生点”换做地面坑洼石子密布的森林或是沙漠,一不小心还会有划破皮肤感染破伤风的风险。 时彦乍看清瘦,但现在赤身裸体便能看出有着很明显的肌肉轮廓,这要归功于他早年为了厨艺进步参加的军事级体能训练。强健的体魄是一个好厨师必备的条件,他很庆幸坚持锻炼的身体到关键时刻真的派上了用场。 初冬最是多风时,瑟瑟寒凉走起路来感受的更加明显。时彦冷的牙冠咯咯作响,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微弓身子,用力揉搓双臂尽可能保留体温。草原环境注定了树木的极度稀少,没有可燃物很难生火取暖。 “哈,虽说当年是为了超美味的挑战下野外料理,不过还真得感谢下那次野外生存的军事体能课了。”体力有限,时彦不能没头苍蝇的瞎转悠,他的目标一开始就很明确——一处距离一公里左右高出地面的小草坡。 东临碣石才能以观沧海,野外生存的第一要义便是占据高处视野,地貌构造意味着生存资源的分布。 不过八十米高的小草坡,视野有限但也聊胜于无。周围黑漆漆一片,但所幸足够晴朗的夜空提供了勉强照明的月光。一如既往空无一物,除了绿茫茫的草地还是草地,但时彦看出了些门道。观察五六分钟后他开始向着地势较低的方向快速走去,每一秒都意味着体温的流逝,时间很紧迫。 时彦只是个厨师,满脑子都是料理,也只会通过和料理有关的思维方式解决问题。可又很幸运,他是厨神,千万厨师中的至高存在,掌握着远超寻常人有关大自然中食材资源的储备量。 口中叼着的那根小草给予了不小的信息量,时彦虽然尝不出美味,但味觉的灵敏度绝对是人类中的巅峰。草叶特有的苦涩味——也就是『叶绿挥发物』的味道很浓郁。这种味道是青草内的稀醛类物质分解生成的,而对于植物而言,这些化学物质既是养料也是自身的催熟剂。 苦涩味浓意味着草料品质很高,这方草原的养料十分充足。这里的土壤不仅肥沃,附近肯定还有优质的水源。所以下一个目标是地势较低的地区,水都是往低处流的。 野外生存的第二要务就是淡水,那是生命之源。而且靠近水源的区域更容易生长木类植物,这样取火的材料也有了。而第三就是食物了,唯独这点时彦毫不担心。茫茫草原虽然可食不多,但以他对食材的熟悉程度,辨认些果腹之物并不困难。草原向来盛产牧畜,保不准能见到几只迁徙的野生绵羊。 “这真是超不美味的地狱级新手村啊。”时彦嘶嘶抽着冷气,苦中作乐得笑笑。 “要是在《怪猎》里,简直跟穿着皮甲去打崩龙一样。呵呵,但愿没那种怪物,蓝速龙我都对付不了。” “老天保佑能有水源,不然铁定要猫车了。” “说起来我倒真好奇波波舌好不好吃,不知道这个世界会不会也有那种特殊食材……嘛,想想也知道不可能,这里可是照着第二世界的模子捏出来的。” 夜深露重,垂下的草叶顶端隐隐挂着层薄霜,踩上去有股透心的凉。每次开口都会喷出小股白雾,这种气温下说话并非明智之举,呼吸频率的增加也会导致热量加速散失。但在黑暗中独自前行不是易事,人类在黑暗中只能保持四十八小时的精神稳定。过于幽静的环境很容易让人产生疲劳和孤独感,需要这样自我缓和。 逃生用的手机就在手中,可时彦不准备用,他同意来到这里前就决定非胜即亡。他要找到真味,那是他追寻了一生的梦想。只有这传说中的至美之味能拯救自己麻木的味蕾,这是他唯一能再度品尝到“美味”的机会。要是没成功,活着也没意思,回去了他也会找根绳子勒死自己。 时彦不知道奥斯卡小金人将他放在这种环境是出于什么目的,一个略带恶意的玩笑?还是说神明对人类的考验? 都不清楚,也无所谓。 人类没那么容易输掉,哪怕对手是神。 这一走就是一个小时,时彦开始有了明显的饥饿感,寒冷会让体力加倍消耗。这很雪上加霜,时彦有低血糖的**病,这也是他三餐向来准时的原因。平日里他总会带着糖盒以备不时之需,可现在连同衣物一起被收走了。 他确定自己醒来前绝对昏迷很长一段时间了,问题是来之前他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时彦能感觉头开始明显变沉了,只能强迫自己背些用脑的保持清醒。他平时对相声没太大兴趣,不过和吃食有关的《报菜名》倒熟稔的很。 脑袋倒是清醒不少,可惜副作用是越说越饿。 又是近半个小时的路程,时彦的脚底快冻麻了。方向应该是对的,脚下的土壤在渐渐变湿。细微的波浪声忽然传入耳畔,时彦勉力睁眼看去,如释重负的笑了出来。 大自然中充满着弱肉强食的残酷,但也恪守着无比公正的规则。只要按照规则前进,无论多么遥远,总会一步步的抵达正确的终点。 这也正是人类用百万年繁衍传承得来的生存智慧。 时彦真的找到了水,一眼湛蓝清澈的中型湖泊,反射着碎银般粼粼的光。湖边仅有寥寥两棵秃了枝丫,形状扭曲的矮小树木。时彦叫不上名,不过依稀记得应该是什么怪柳,对于非食材的树木他从来不会关注。 倒也无所谓称呼了,黑树白树能烧的都是好树。不过首要任务还是解渴,长时间的忍饥挨冻让他嗓子早干的冒黑烟了。他迫不及待的冲到湖边,也顾不得卫生,把脸埋进去痛饮。可还没两秒又猛地把头拔出来,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咔,呸!妈的!咸水湖!”时彦吐出几口咸津津的湖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哭该笑,“难怪水这么清,这破玩意不应该在含有盐矿海拔还高的山地才有吗?这一块的地底有盐矿吗?是听说过有些草原地区由山脉沉降形成,不过形成几率不到五百分之一才对……哈哈,服了服了,我真是超不美味的烂运体质啊。” 第一餐烤羊腿(2) 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看来近水有时候也不行。 时彦作为精通一切料理知识的厨神自然对营养学有所涉猎,他明白含有大量盐分的水质和鸩酒无异,根本没法饮用。浓盐水不仅不能解渴,反而有可能导致体内渗透压失衡,近而肾脏衰竭。 从大喜到大悲实在猝不及防,唯一的求生希望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没有蒸馏设备,自然也没法提纯水源。积压已久的疲惫一口气释放出来,时彦躺在冰冷的草地上大口喘息,又感觉昏昏欲睡。 “哧,没有帮手,没有道具,没有资源,连件衣服都没有。”时彦遮眼长长的叹口气,”还真的是‘从零开始’,这还怎么复兴美食文化,小金人你是要玩死我啊,” 时彦扭头看向手中的手机,久久的沉默不语。 其实仔细想想,人类真的是很脆弱的生物。缺乏野兽的獠牙利爪,过度依赖着便利的机械。身处自然而然拥有的便利环境太久,在文明高度发达的原本世界还没什么感触,现在算是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 低血糖的症状还在加剧,真想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睡过去。可时彦只消沉了一小会,又重新撑着膝盖勉强站了起来。 “有这么多不利条件啊。”他笑笑,“看来能做的也只有傻努力了,别小看厨师的毅力啊。” 研究新菜的时候比现在可难的多,至少时彦是这么想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想做出来的菜,还没有做不成的。 时彦用拇指戳在腮帮子上,这是他的一个小怪癖,每当思考问题时就会下意识摆出这个奇怪的姿势。 整理已有情报,好好思考,然后制定方案。 “这里算是温带稀树草原,连菌类都很少,这一路上连能食用的植物都没见到。现在能走的无非三条路,继续寻找下个水源,捕鱼,或是碰巧撞见某个野生动物抓来吃。不过我没有相应的工具,因为低血糖体力也不足,再出一次意外就全玩完了。”时彦环视湖泊周围的环境,仔细思考着可以利用的事物,“盐湖、手机、两棵枯树,还有……” 意外的发现,那两棵树下居然还有一大坨黑色的团状物。时彦鼻子很灵,能闻出是狼粪,已经被风干的差不多了。这并非好消息,有粪便存在就证明附近可能有狼群居住。没有武器,时彦全盛时期也不是对手。可他愣了好一会儿神,却两眼放光的笑了起来。 “还有救。” 时彦强撑着已经麻木的身体,开始去折那两棵枯树的树枝,无论如何先取火保暖总归是最迫切的一步。 这似乎是柳树的一种,枝条细的像头发丝。时逢冬季,加之是咸水湖边生长的物种,树质不佳,轻轻一掰就能折下来。可等到收集好所有枝条后时彦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树枝细虽然好掰,但也意味着量少,完全不够燃烧。 需要用树干补充燃料,可没有工具不可能徒手劈断树木。但时彦显然想到了这点,又转而伸手进湖去摸索些什么。他寻找了好半天,眼角忽然一震,从湖里捞出一块半个鸵鸟蛋大小的灰白色石块。 石块表面满是细密的小孔,类似珊瑚礁的感觉,这是他从湖床抠出来的。高浓度的咸水湖很容易锈蚀周边河床的土壤,又因为几乎不流动,露出河床的石块基本不会被水流销蚀体积。也算好运,水泊中多为圆小的鹅卵石,这种大体积的也算少见。他伸出舌尖舔了一口,咸的他头皮发麻。 “这就算是超美味的迈入石器时代了吧。”时彦掂了掂手里的石头,分量十足。 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使用工具,这也算是人类文明的开端。 “砍树的工具有了,问题是怎么把它变成工具……” 时彦四处环顾,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啊,这不还有唯一一个‘新手装’吗?” 下一个出场的,是那部联络神明的手机。 “既然是神给的好东西,就麻烦争点气啊。”时彦深呼几口气,铆足了劲将手机的棱角砸在石块上。石块本就是不规则的构造,受到一点上施加的外力瞬间绽出了裂痕。 不出意外,小金人给的玩意果真瓷实,应该是带着“不可破坏”的设定。要不是这东西实在太小,时彦完全可以用它来砍树。就是不知道小金人看到自己赠与本应用来通信的设备被如此使用会是什么表情,反正看不清脸,时彦可以随心所欲的想象。 “都说!手机!除了!打电话!就应该!砸核桃!我今天!算是见着了!”时彦一句话一句话往外蹦,每句话都伴随着一次重重敲击,“诺基亚!天下第一!!” 被盐分侵蚀的石块硬度足够,可韧性就差的太多了。一柄“仿石斧”渐渐在雕凿下成了型,虽然材料不同工具不同,但好歹时彦也是个雕工大师,那是厨艺基本功之一。手机的棱角完全可以充当菜刀,至于石头,权当做一颗比较硬的白萝卜。 凿刻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石刃渐薄的时候,因为某次用力不对瞬间裂成了一地碎渣。 “妈的!”时彦嗤嗤的喘粗气,握了握酸痛的双手,“再来!” 很失望,但还在意料之中。时彦一连几次走到湖床搜寻体积合适的石块,再返回原地闷头苦凿。大冷的天,他的身上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再来!” “再来。” “再来……” “再来!!!” 重复失败,失败后继续重复。 人类文明的本质,就是这股坚持不懈的傻劲。 雕凿过程持续了接近四十分钟,这期间时彦嚼了几把青草当做补充,咀嚼的很细,尤其 是草根。青草中绝大部分都是纤维素,人体没有能将其分解成营养的酶。可无论什么样的植物中都含糖,蚊子再小总也是肉。 “手机的凌角用来敲碎,边用来定型,至于手机屏可以用来当锉刀精磨,让石斧的刃更锋利……不行,摩擦力太差了,要在研磨的时候加入一些泥砂增糙……”时彦渐渐掌握了些诀窍,经验总是要在不断失败中才能慢慢总结出来,烧菜如此,刻石头亦如此。 直到第六块石头时彦才终于勉强雕成了一块看的过去的,巴掌大小一面锐利一面宽厚的“小斧头”。那部神器手机倒是连条划痕都没有。时彦只是心疼手,即便他已经刻意糊了层泥做手套,手机表面也很光滑,这么摧残过一番还是多了几颗豆粒大小的水泡。 疲劳快积攒到极限了,时彦又嚼了两把青草,大口喘息了好久才颤巍巍的能起身。低血糖是能要人命的,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还差一点。”时彦晃晃悠悠的蹭到树旁,攥着石斧顶在树干上。然后把手机当作锤子,一下一下将石斧凿进树干里。现在实在没材料也没体力再做“斧柄”了,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将就。 今天时彦算是把一辈子的血霉全倒了,总算还有个不幸中的万幸,树干比预期还脆的多。一阵噼咔脆响,两棵枯树应声倒下,因为在砍伐的时候已经有了大面积裂痕,时彦没费太大劲,找出雕刻废料中体积较大的一块石头,把树干砸成了一堆干柴。他将碎木垒成一堆,又挑出其中最大的一块。用手拢起一些细碎的木屑放在上面,又找出先前“石斧失败品”中一块棱状的碎片,双手捻住快速的搓动起来。 『钻木取火』,靠物质摩擦增大内能,是人类文明史已知的最原始点火方法。 这一步时彦有经验,因为在野外生存尝试过。不过那时候他精神气完足,而且还有火弓。现在实在不敢奢求了,一没力气二没制作材料。 那些细碎的木屑充当火绒,体积越小意味表面积越大,可燃物越容易燃烧。时彦做烧烤时就会比别的厨师多一步掰碎碳料的步骤,这样做可以在点火瞬间让燃力达到最大,让热力更加渗透。虽然更费碳,不过相应的烤出来的肉也越鲜嫩多汁。 调整石钻的角度、旋转的速度;增减火绒的量,将干柴摆成“井”字型方便燃烧,还要注意随时可能到来的夜风……然后继续“再来”,极限的重复试错。 草原上的树木因为强风往往含水量极低,终于在某次努力下,火绒第一次冒出了袅袅青烟。时彦小心翼翼的捧起来轻轻吹气,烟雾中熟悉的瓦斯味现在闻起来是真的亲切。待到掌心能够感受到滚烫的温度,他将那些象征着希望的火绒放入了等待已久的柴火堆中。 炽烈的火光照亮了黑暗,也照亮了时彦疲惫却欣然微笑的面庞。 厨神在异世界使用的第一团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时彦凝望着火光,满心感慨。 好温暖,原来火焰是这么来之不易又能使人振奋的宝物。 难怪普罗米修斯不惜惹怒众神也要为人世偷来那一缕圣火,那是象征着人类再也不需祈求神明庇护,崛起兴盛的起源之光。 冻僵的四肢百骸暖和起来,时彦趁着回复的最后一丝气力,将狼粪丢入了烈火之中。气味刺鼻的烟柱笔直升腾而起,遥遥飘入高远的天空。 『狼烟』,以干狼粪作为燃料,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玩意。烟色纯黑,七级风都吹不散。古代战场将领们将其作为传递情报的军事武器,也寓意着对友军的“求援”。 时彦始终没有忘记,这个世界是有人类的。 神明以原本世界作为模板,两个世界的物种自然相同。人类的文明起源一定围绕着水脉,求助同类,这是他优先寻找水源时想到的最终方案。人类是无比弱小的生灵,只能团结而生。人类又是无比强大的生灵,因为懂得团结而生。 “能做的,都做了。”时彦挨着火堆侧身躺下,再也动不了了,蜷缩起身体疲惫的合上双眼,低声喃喃,“以料理经验来看……柴火只够燃烧三个小时……希望有个喜欢熬夜的人……能看到吧……呵呵,干嘛担心这个……反正我也坚持不到三个小时了……但愿能支撑到天亮吧……” “哎呀,你要死了?”昏沉的意识之中,突然有个很男孩气的清澈女声询问。 “啊,是啊……看不出来吗……”时彦下意识回答,忽然浑身一震。他骤然睁大双眼回头看去,一双修长浑圆的大腿近在咫尺。 他面前居然站着一个女孩,手牵着一匹纯白骏马的缰绳。 这还是个极美的少女,二十出头,满脸的胶原蛋白。眼瞳大而明媚,宝石般通透的碧色,透着猫一样的狡黠和好奇,大概在疑惑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大冬天在半夜裸奔的神经病。容貌确实无可挑剔,就是打扮很邋遢。纯黑色的长发编成一股极长的马尾辫,像围巾一样在脖子上绕成几圈,末梢系着兽牙雕刻的发坠。发质毛糙且干巴巴的,看起来平日不注重保养。满脸都是脏兮兮的泥灰,两颊上泛着草原驻民特有的高原红。 时彦直愣愣的从上至下观察少女,那双暴露在外过分修长的雪白大腿相当色气。不过他委实没动歪脑筋,只是在观察着装。少女戴着遮耳的皮帽,穿着也是野兽皮毛鞣制的外套。灰白混色,很符合游牧民族风格的御寒衣物。她背后还负着一柄巨大的铁弓,这更加确定了时彦的想法——这少女是扎根在此的当地人,他去内蒙古旅过游,当地旅游区的蒙古包中常见挂在墙上的弓箭制品。 第一餐烤羊腿(3) “得救了……我叫时彦……”时彦刚要翻身起来,结果一套毛茸茸的衣衫直接糊到脸上,一股兽骚味。 “还好多带了一套,你先穿上衣服,我可不想看到什么辣眼睛的东西。”少女插着腰看向火堆,哼出一口气,“真不知道你是傻还是疯,现在都快入冬了,居然什么都不穿在外面乱晃。” 少女的口音有点奇怪,混杂着点意味不明的卷舌音。但语言是相同的,看来第九世界以第二世界为模板当真不假。时彦觉得挺庆幸,好不容易等来个援军要是没法交流,那心态可当真要炸了。 他实在没力气穿衣服,只能先把兽皮当被子盖在身上:“抱歉,我想问下……” “为什么我也在外面吗?冬狩啊!晚上猎物睡觉容易掏窝,你不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吧?”这姑娘显然是个急性子,还没等时彦说完就开了口。 “不是,我是想说……”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和大部队走散了,他们跟不上我。”少女很豪迈的拍拍胸脯,“我可是灶王村最厉害的猎手,跑的也是最快的!说起来你是哪个部落的?什么职位?好奇怪的瞳色,从来没见过。” “先等会再说,我是想问……”时彦就差两眼含泪了。 “别想,不先告诉我部落我可不会告诉你名字,这可是草原上的规矩。”少女似是想到了什么,骤然抽出腰间一柄匕首横在身前,后撤两步警惕起来,“难道是‘银狼’那边的……说!你到底是谁!” “停!!!”时彦再也忍不住了,挤出吃奶的劲,用最大的音量吼出了最卑微的话,“求你先给我点吃的行不行!我要饿死了!!!!” 世界安静了。 …… 一口石盆被架上了篝火,之所以说是盆而不是锅,是因为世界上不可能有那么大的锅。粗略目测直径都有1米开外,重量保守计算也得超过30kg。表面还净是颗粒参差不齐,负在少女背后像块盾牌。时彦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孩子怎么有这膀子力气,搬盆时候少女的神色轻描淡写。时彦有点担心,她会不会突然把脸撕开大喊一句“我是浩克哒”! 少女显然对野外就餐轻车熟路,架好盆后又从马鞍上挂着的一个大布袋里摸出一壶清水,一大块羊腿和一大块牛肋。肉质非常新鲜,应该是刚刚切下不久,还带着血滴和毛,看似是要煮汤。 久违的食材啊。 时彦有种想要下厨的冲动,同时有些讶异。按小金人的说法第九世界不应该存在美食文化,可眼前少女的行为完全符合“料理”的步骤。不过他实在没精神深想,低血糖的剧烈眩晕感让他感觉脑子里像煮了一锅粥。只能耐住手痒单纯做回食客,闭上眼安安静静平躺等待饭菜上桌。 “现在能说了吗?你是哪个部落的?”耳边传来少女的声音。 “没部落,严格来讲我都不能算是这个世界的人。”时彦迷迷糊糊的回答。 “哈?不是这个世界的?难不成还是天上掉下来的?”少女声音中混杂着拨柴的噼啪声,隐约有肉类煮熟特有的腥膻味飘过来了。 “这么理解也可以,只不过我大概掉错了地方。” “怪人。”少女被逗乐了,嗤嗤一笑,“一个多小时前我就看你在湖边凿石头,当时还想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原来只是为了取个火。” “那你还看一个多小时……嗯???”时彦意识了到什么,回过头满脸诧异,“你一个小时前就在看?我到这里最开始就在看?你不是被狼烟吸引来的??” “什么狼烟啊,一个光着身子四处乱走的人还不够吸引注意力吗?”少女也很诧异,从兜里摸出一盒火柴,“我还奇怪点个火为什么那么费劲,这玩意儿很便宜的,你没有吗?” 时彦心态终于是崩了。 “一个奇怪的裸男在那抽疯,换你你会靠近?”少女斜眼瞥他,抢先一步把锅甩了。她倒也确实在理,说的相当理直气壮。 “……别理我,让我静静。”时彦有气无力的把头转了回去。 “噗,至于吗?”少女被时彦这副委屈样又逗乐了,“好啦好啦,算我错了,请你吃顿好的。” 时彦早就饿的不行了,一提吃的瞬间来了精神。他兴冲冲的看向石盆,忽然愣住了。因为少女做了个非常奇怪的行为——她鸭子坐在地上,闭上眼双手合十向石盆拜了三下,然后拔出匕首扎进盆里搅拌起来。 “你在做什么?”时彦愣了。 “哈?『恩格玛』啊,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少女已经习惯了时彦的奇怪,一脸理所当然。 煮到发白的羊腿肉被挑了出来,少女又从布袋中取出两只石碗。然后将肉块分开放到碗中,又戴上皮制的手套搬起石盆倾倒出里面的汤汁。少女端起其中一碗吹吹凉,端到时彦面前递给他。一整块完整的羊腿肉和较大块的牛肋都在他碗里,少女给自己的那份只有零星的肉渣。 虽然少女对时彦满脸嫌弃,但种种细节确实证明了她是个很好心肠的姑娘。可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而是这道料理本身。时彦看着碗里的“奇怪物质”,整个人都傻了。 这分明应该是肉汤,但和记忆中的千差万别。乳白色的汤汁泛着浑浊的白沫,如果少女没下毒,那么这些应该是煮肉时渗出的血水,没有任何处理。牛肋靠近骨骼部分的肉透着嫩粉色,应该是压根没煮熟,至于那根相当好心留给自己的大羊腿……如果能把上面的羊毛先刮掉,或许这份好意更能让时彦容易接受。 他试探着用鼻子闻了闻,一股子直窜天灵盖的腥臭味简直让人醍醐灌顶。 这里是地狱吗?要灌孟婆汤? “你……”时彦端碗的手都在颤抖。 “哈哈哈,别激动啊。”少女笑嘻嘻的说,“你可算是有口福了,上好牛羊肉做的恩格玛。本想冬狩的时候当作自己口粮的,便宜你了。” “就这么吃吗?”时彦低着头,声音平静的可怕。 “不然嘞,快趁热。”少女没察觉不对,很自豪的拍着胸脯,“放心吧,我手艺很好。要是放到市面上卖,保准能评到两星!” 沉默,死寂般的沉默。 时彦的额角突然炸起青筋,如响雷般的怒吼声下一刻贯穿夜空。 “你在侮辱食物吗!!!!!!” 少女被时彦突然间的暴怒吓住了,眼前这个男人虽然言辞奇怪,但至少到刚才为止都很温和,即便知晓被看了一个小时的窘态也只是自己郁闷,没有对她生气。可现在时彦死瞪着少女,眼中爬满血丝。他的手腕处桡骨绷起,石碗被握的微微开裂。这固然有用料粗糙的问题,但也委实不是一个即将饿死的人应有的力量。 下一秒她马上反应了过来,快速摸到腰间的匕首横在时彦脖颈前。两人本就相识不久,还远未互相信任。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侮辱食物了?”少女全神戒备,将刃锋逼近几寸。 “乌珠穆沁羊,安格斯牛。”时彦对近在咫尺的匕刃不躲不闪,忽然说出这两个莫名词汇,“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世界的地理构造和物种分布,不清楚为什么这片草原上为什么会同时存在内蒙羊种和苏格兰牛种,但每一种食材的气味我都记得!这绝对是那两种顶级肉品!这是放在我原先的世界,也能超美味的称之为珍品的顶级食材!!而你做了什么?在炖屎吗?!大自然赋予你这些美味的食物,就是让你这么糟蹋的?!!” “你果然很可疑,之前都是在装可怜吗?”少女双腿微屈,这是她很习惯性的攻击姿态,“你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马上束手就擒,否则立刻割断你的喉咙!” “随便你!杀了我也要说!什么狗屁恩格玛?这东西根本不能称之为料理!!!”时彦又一次提高声量。 “什么叫料理!你到底在说什么?!”少女也生气了,“将所有食材最原本的形态放入器皿煮熟,心怀感激的吃下去,这难道不是尊重吗?吃饱很难的!我从来没有侮辱食物!” “生灵为我们献出生命,我们就有义务将它们变成最美味的菜肴!这就叫料理!这才叫尊重!”时彦嗓子差点喊劈了,“如此不用心的对待食材,让它们的牺牲成为一个笑柄?放你妈的屁!看好了!这东西!!恩格玛!!!根本不能称之为料理!!!!” 他忽然高举起手中的恩格玛。 少女眼中迸射出尖锐的杀意,她本以为时彦会投掷石碗攻击。可下一秒出乎意料的事发生,时彦又将恩格玛重重摔在草地上,伸手捞起那块没去毛的羊腿大啃起来。 “你有病吗!到底要做什么?”少女已经快被眼前这个神经不正常的男人整懵了。 “它不算料理,但是食物。”时彦喘着粗气,愤愤撕下一大块羊腿咀嚼,“端上桌的食物,必须吃干净才能端下去!” 少女愣住了。 半生不熟的臭肉,连血沫都没撇去的汤汁。是个人都能看出时彦吃的有多辛苦,脸色青紫眉头紧皱,仿佛嘴里嚼着的不是牛羊肉而是火炭。他几度鼓起腮帮子要吐出来,可又生生锤着肚子咽了进去。 少女的匕首缓缓垂下,她一脸呆滞的看着眼前不断干呕的时彦。明明是日常最普通不过的食物,她从小吃到大的,真的不理解有何痛苦。但不知为何,她居然心底产生了些许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钦佩。 原来他刚刚真的,只是在为了食物生气啊…… 就一碗量稍多的“肉汤”,时彦吃了整整四十分钟。放下碗的时候里面连一滴汤汁都没有,他真的说到做到全吃光了。 “简直是上刑,超超超不美味……”时彦解脱般的瘫倒在地,随手拔下两根草苗放在嘴里咀嚼,“不过营养还是真的,得救了,低血糖真要命。” “喂。”少女忽然叫他。 “干嘛?”时彦现在依旧很火大。 “真的那么难吃吗?” “废话!你试试?” “我真的没有侮辱食物。”少女没再多说什么,走到自己那碗恩格玛前。端起来又返回到时彦身前,递到他面前,“你看好了,和给你的是同一盆里的,没有掉包。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食物,我们就是叫它『恩格玛』。” 一个仰脖,在时彦惊讶的目光中少女一饮而尽恩格玛。她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完全没有任何勉强。 食物入腹一片温热,血糖一上来智商也就跟着上来了。时彦一涉及食物问题就会失去理智,等冷静下来看着草地上空着的两只空碗,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传播美食文化,从零开始,出现的这个原驻民少女,奇怪难吃的“料理”『恩格玛』,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小金人没骗人,一切的一切都在瞬间连成一条线,时彦豁然开朗。这好像是个误会,因为头晕,他在少女做饭时闭上眼等待。结果没看到少女做饭的过程,误以为她懂料理,阴差阳错整了这么一出。 她根本不懂『料理』。 两边的世界很相似,但真的有所不同。 第九世界,以第二世界为蓝图制造的世界,唯独缺少“饮食”要素。 但人要生存必须进食,食物是人类发展的根基。饮食文明的短板必然催生出了料理的替代品,也就是『恩格玛』——一种无需任何加工技术,将食材直接丢入锅中煮熟的奇异食物。这种做法虽然极度难吃且不卫生,但高温的杀菌作用最大程度避免了病从口入,最关键的是可以完美解决饥饿问题。少女应该真的不觉得恩格玛难吃,几代人的传承已经让这个世界的人养成了习惯恩格玛的口味。 仔细想想,少女的口粮中没有主食是最好的证明。理所当然,需要经过耕作以及精细加工的谷物显然不是这个饮食文明落后的世界能拥有的。人类文明中最容易获得的食材必然是动物和水果,她说过“冬狩”这个词,第九世界的饮食还只停留在狩猎维生的水准。 小金人说的太贴切了,这真的是要把几百万年人类的饮食文化从零开始发展。少女也没有侮辱食物,回想起来她曾在恩格玛出锅时认真的合十祷告,自己那碗喝的干干净净。 她是一个真正的,热爱并尊重食物的人。 时彦想问题的时候就会发呆,少女在他眼前晃悠手掌好半天也没反应。她叹了口气,起身向石盆走去。 “你要干嘛?”时彦回过神来。 “看你还不信我,盆里还有,再去来一碗。”少女说,“我明白了你是个好人,不希望你误会我。” 时彦沉默片刻,手忙脚乱的换上衣服:“稍等一下。”而后拿着碗,小跑着先一步到了石盆旁边。 “你又犯病?”少女讶异。 时彦没说话,费老鼻子劲搬起石盆把剩下的恩格玛全倒进碗里。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虽然还是控制不住的皱眉,但喝的比上次痛快多了。 “你的‘料理’,超美味。”时彦抹抹嘴,打了个饱嗝。 少女愣了半晌,插着腰,露出又气又笑的表情:“怪人,你这算是道歉吗?” “是啊,对不起,我刚才对你有些误解。”时彦很直白的说,“另外我叫时彦,是个厨师,不是怪人。” “厨师?那是什么?” “一种职业,或者说,在你们眼里的怪人。” 两人隔着篝火对视好一会,不约而同“噗”的笑了出来。 “对了,还有肉吗?”时彦忽然问。 “不多了,要干嘛?”少女疑惑,拿出布袋中另一块小一些的羊腿晃了晃。 “还你一顿好吃的,让你明白我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时彦掰着手指伸了个懒腰,“不是恩格玛,而是一顿超美味的真正料理。” 第二团篝火燃烧了起来,时彦从没觉得火柴这玩意这么可爱过。 少女作为猎手自然随身带着燃料,草原树木很少,她带的是品质很高已经风干的动物粪便。时彦拔起一堆青草投入进去,用量把握的很精准,微涩的草香完美掩盖住了粪便隐隐的臭味。 第一团篝火架着锅,里面盛满咸水湖里的湖水。第二团火上则放上了那块品质上佳的羊腿,时彦用旺火烧净羊毛。而后在湖中洗净灰烬,又借来少女的匕首在羊腿表面划出浅浅的纹路。最后在手上糊了厚厚一层浸湿的泥土,盘膝坐下,端着羊腿棒骨在外焰灼烧起来。 “这是做什么?不脏吗?”少女坐在时彦身边,好奇的用手指戳了戳时彦手上的泥。 “隔热。”时彦缓缓转动手里的羊腿,“这附近没树枝了,我没有支肉用的棍状物,动物骨骼虽然都是钙质组成,导热能力不强,但比热容很大。烤制时间越久越会积攒热量,不做点防护措施会被烫伤。” “钙我知道,一种营养物质。”少女说, “在书里看见过,但比热容是什么?完全听不懂。” “小金人还真是会玩,第九世界的科技水平看来不算太低,可居然最基本的饮食没搞明白……” “小金人?” “吃完解释。” “所以你要做什么吃?完全没见过啊。”少女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火焰的最初应用,象征人类文明起始的第一种超美味的料理。”时彦凝望着火光,嘴角含笑,“『烧烤』。” 第一餐烤羊腿(4) 石盆里的湖水咕咕作响,这边的羊腿也开始发出了轻微的噼啪声。油脂遇热开始了融化,从匕首划开的纹路中缓慢渗出,滴在柴火上爆出一瞬闪耀的火光。时彦伸出一只手将少女往身后揽了揽以防被崩到,继续不紧不慢匀速旋转羊腿。羊腿表面渐渐泛起金黄色,勾人馋虫的香气随着晚风飘散到远方的天空。 “烧烤的一个小诀窍,要顺着肉质的脂肪分布划刀。这样才能让脂肪顺利流出来,动物自己的脂肪是烤制最好的辅料。”时彦指指羊腿表面,“划的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到真皮层表面就行,不然口感会发干或是发腻,像现在这样类似‘让肉慢慢渗出汗’的感觉是最好的。当然看出脂肪分布需要大量的练习和经验,你如果自己烤东西,随手划两刀效果也不会太差。” “这就是……烤的食物吗?”少女显然没在听,两眼放光的看着羊腿,“好香啊,比我见过的所有恩格玛都香!” “口水,注意素质。”时彦看着少女嘴角晶莹的液体无奈苦笑,“烧烤在我们世界只能算初级料理,不过对你们而言大概算神仙美味了。” “为什么变黄了?我做恩格玛的时候羊肉只会变白。” “你那叫煮,烤和煮是两种做法。”时彦科普常识,“这叫『美拉德反应』,又称为『非酶棕色化反应』。你知道些营养知识吧,几乎所有肉类中的还原糖和蛋白质加热后都会氧化,然后经过聚合缩合变成这种超美味的焦黄物质。这可是食物风味和色泽的主要来源,算是厨艺中重中之重的基础理论。” “完全听不懂!”少女语气坚决。 “嘛……也是,说太多专业知识你大概也听不明白。” 时彦想了想,咧嘴一笑,“说白了其实也就超美味的三个字——烤焦了。” “还有多久能吃?”少女显然更关心这个,满脸跃跃欲试,又有些看到新鲜事物的紧张感。 “早着呢,哪个世界都有急嘴的客人啊。”时彦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心急吃不了热羊腿。” 旋转烤制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油脂的量开始明显变少了,羊腿的表皮逐渐显出了微褐色的焦感。时彦的手稳的出奇,自始至终羊腿的高度都保持在外焰,只让火舌部分接触的到,旋转速度均匀的仿佛机械操作。接着时彦忽然把羊腿一沉,整个包覆进了篝火的火焰之中。 “烧烤的第二个小诀窍,如果在没有分切的情况下用明火烤制羊腿这种大小的肉块,表皮稍稍出现褐色后要把肉放到内焰。内焰温度稍低,可以让热量充分渗透内部保证熟透,不会出现外焦内生的尴尬情况。”时彦神色认真的喃喃自语,“可惜现在没有炭火,不然其实可以省去很多细节步骤。” “能吃了吗?能吃了吗?能吃了吗?”少女看来确实是馋了,望着天摇头晃脑,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 “快了,还缺点关键。”时彦突然把羊腿扔给少女,“慢慢转着烤,保持我刚才的高度。” “烫烫烫!别突然塞给我啊!”少女所幸带着手套,不过也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她呼呼的向两手吹气,不满的看向时彦,“怪人,你又要干嘛?” “百分百能让你兴奋起来的超美味东西。”时彦到湖边浸湿袖口,又走到那口石盆面前。 石制器皿的干烧能力还是很强的,里面的湖水已经半干。柴火中灼烤着早已备好的石块,那是时彦先前雕凿石斧留下的废料。他用浸湿的袖口做隔热手套取出滚烫的石块,快速丢入石盆中。残余的湖水直接暴沸,剧烈翻滚的泡沫不断破裂发出炸雷般的“咕嘟”声响。 所有湖水在半分钟内被彻底蒸干,仅剩下一层冒着汽白晶晶的粉末。时彦从架上端下石盆,用草皮快速降温后,拿着小碗将那些白色的粉末刮入其内。 “呵呵,一直想试试的古法『坩埚炼盐』,居然在这里实现了。真没想到险些害死我的咸水湖,居然成了因祸得福的宝库。”时彦用捻起一缕白色粉末,感受着那熟悉的颗粒感,暗暗唏嘘,“虽然其实没过多久,不过……还是久违了,老朋友。” “从这咸水里烧出的东西?超美味?”少女看到了全程,一脸疑惑又畏惧,“别说我没提醒你,那东西一点都不好吃,还会把水变咸!我小时候掉进过这湖里,险些齁死我!” “不看用量只讲味道全是臭流氓,食材从来不分对错,只看使用的人是否正确。”时彦端着石碗走回羊腿边上,将碗口递到少女面前,“别再对它有任何误解,这是人类美食文明的智慧结晶,也是最重要的催化剂。记住它的名字,『调味料』中的百味之王——『盐』!” 咸水湖放在原本世界也是食盐的重要生产地,在海拔较高无污染的高原地区,咸水湖析出湖床的盐晶完全可以不经二次提纯直接使用。时彦以防万一尝了少许,虽然品质比精炼食盐差很多,但也足算的上是可食用级的优质盐种了。 之前青草中的叶绿挥发素已经证明了这方水土品质的优渥,看起来第九世界的整体发展时间还不算太长,自然环境还基本处在完全没有污染的阶段水平。 “烧烤不比其余料理方法,撒盐才是最后一步。因为常用的食盐中往往掺杂着碘,除非提前腌肉,否则过早放料会使高温破坏掉碘导致食盐变味发苦,所有烧烤摊都是最后撒上孜然和辣椒面也是同理。” “可惜没有其他香料提鲜除膻,呵呵……以后都会有的,我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吗?” “要掌握好量,不然会像你之前说的能把人齁死。” “差不多五斤重吧,乌珠穆沁羊的肉质嫩,可以少三分半的烤制时间。” “这大概是超美味的,第九世界人类文明出现的第一顿正餐吧。” 时彦一沉浸入料理的时候就会这样话多,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但双眼却是始终盯着食材的,眼皮都很少眨一下。少女依旧很饿,可目光却渐渐从烤羊腿转移到了时彦身上,少年的侧颜映着篝火,眼中跃动着炽烈又温柔的光。 真的少见能有一个人在做某件事时有如此的集中力,距离生火到现在已经快一小时了。始终保持精神紧绷有多么累人,没人比她这个需要静候猎物入套,再突然发动一击制胜的猎手更加清楚。可这个懒洋洋又脑回路奇怪的人,此刻却依旧那么专注投入,这是需要多深厚的热情与爱才能支撑下来这份坚持? 莫名的,少女想起了那个人。 最后的收尾工作有条不紊,羊腿在时彦细腻的手法烤制下已经彻底变成了油润透亮的淡棕褐色,骨骼完全没有焦黑,横截面的颜色也均匀一致,肉香浓的几乎散不开。时彦用少女的匕首轻轻滑过羊腿表面,略带磨砂感的美妙“呲咔”声顺着刀尖流入耳中。外酥里嫩,这是这只羊腿最美味的瞬间。 时彦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轻轻的笑了。这是他最难能可见的一种笑,只有在完成美味的菜肴时才会有的略带满足,又有些孩子气的笑容。 “呵呵,真是值得纪念啊。”时彦欣慰的说,“『烧烤』,第九世界首道真正的料理,诞生了!” “这就是,料理吗?”少女失神的望着时彦手中的羊腿,下意识说,“好美。” “料理,本身就是人类最美的发明。”时彦递了过去,“小心烫,尝尝看。” 少女点点头,带着些紧张和犹豫,吹吹凉后,小心翼翼的咬下。 香,无比纯粹的肉香!这是少女下意识的第一感受。焦香的外皮酥脆如纸,包覆其中的腿肉则柔嫩的近乎可以直接融化。未曾体验过的奇妙口感让少女情不自禁的睁大双眼,她尝试着扯下一大块皮肉细细咀嚼。伴随“呲呲”的几声轻响,小股浓烈咸鲜的肉汁从表皮裂缝中喷出。沁人的油脂香气瞬间从口齿扩散到鼻腔,每一次咀嚼都是难以言喻的满足和感动。 少女甚至有种错觉,这头羊还活着,在她的味蕾上活着。 那个自称“厨师”的怪人没有骗人,曾经带给她极度不好印象的咸涩湖水中提炼而出的,那名为『盐』的物质,居然真的能产生如此令人深陷其中的美味。再也顾不得对未知事物的疑虑,少女狼吞虎咽的啃起羊腿。边吃边嘶嘶呼出热气,用手不住的在嘴边扇风。 吃的满嘴油光,吃的痛快酣畅,吃的慢慢露出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比幸福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真正美好的味道是这样的…… 五斤的羊腿肉,半分钟不到便仅剩下了一根棒骨。少女一根根吮干净手指,连点油星都没剩下。 少女似乎有些恍惚,好像还在回味和陶醉。时彦看着她这副丢魂模样着实想乐,结果不知为何,看到她忽然流下了两行眼泪。 “喂喂,不至于吧。”时彦有点错愕,“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这情绪太莫名奇妙了啊,再好吃也不用哭吧?” “不是,只是真不甘心啊。”少女慌乱地去抹泪水,哽咽笑着,“好美味,真的好美味。人类好了不起,居然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食物,我从来没吃到过……原来我们一直吃下的,只是食物……不是料理啊……” 时彦本想再调笑几句,可看着少女红通通的双眼。一时沉默了,连一句没恶意的玩笑也没有再开。 对一个热爱美食的人,这不是能取笑的话题。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吧,这才叫料理。”时彦轻声说。 “嗯,谢谢你,时彦。”少女深呼吸几次,勉强平复下情绪,这是她第一次叫时彦正名。 “别突然这么正式,我就是抽疯手痒想做烧烤了,顺便还你顿恩格玛。”时彦别过头挠挠脸。 “像这样的恩……不,料理,还有很多吗?”少女问。 “数之不尽,那是在我们世界,人类传承了几百万年留下的智慧结晶。”时彦指指额头,“它们都保存在这儿,你没必要为了一只烤羊腿感动成这样。蒸煮煎炸焖溜熬炖,好吃的料理数之不尽。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要在这里将它们一一重现。” “也就是说,比恩格玛更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种。”少女似是想起了,眼神迷离的低下头沉思,“真的存在啊,原来不是骗人的……” “啊?”少女声音太低,时彦没听清。 “不,没事。”少女摇摇头,微笑着重新抬起头直视时彦,“还没自我介绍吧,时彦,我叫白棠。” “白糖?”时彦一愣,哑然失笑,“脾气挺暴躁,名字倒甜。” “你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现在相信了。”白棠自然听不出厨师才懂的谐音梗,也不在意,“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如果想要重现出原本世界的料理。” “老实说很困难,有很长的路要走。从你对料理的无知程度,我大概能猜出这个世界饮食文明有多落后。”时彦把拇指戳在脸颊上,做出思考状,“首先要保证生存,其次需要情报。” “情报?” “科技水平,生活方式,还有这个世界的食材分布。”时彦一根根比出手指,“烧烤可不代表料理的全部,我最终的目的,是要在全世界传播开饮食文明。想要做出其他种类的料理需要各式各样的食材,还有劳动力、厨具、调味料等等资源……总而言之,我需要先跟这世界的人类族群接触。” “原来想做出好吃的食物这么麻烦啊,料理之事我是不懂。”白棠思索了一下,“太复杂的流程我听不懂,像之前一样简单说明吧,目前最需要什么?” 时彦沉默片刻:“劳动力,我需要人。” “那就好办了!”白棠忽然一拍大腿,“时彦,跟我走吧!” “哈?”时彦一愣,突然想起了白棠之前话语中的隐约信息,“你是说,灶王村?” “我也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能品尝到那些美味。”白棠拍着胸脯,一如既往的直爽豪迈,“你是最棒的厨师,但没有食材。我不懂料理,但是最棒的猎手,所以……” 映着明耀的火光,白棠伸出一只拳头。 “做个约定吧,我来帮你。”白棠咧嘴一笑,“让那些美味的料理,在这个世界发扬光大!” 时彦呆了呆,似是有些讶异,还略显慌张地躲闪了一下。 “怎么了?”白棠疑惑。 “不,没事,只是有些不习惯。”时彦挠挠脸,忽然笑了,“在你之前,从没有人说过……想要帮我。” “那么,约好了。”他同样伸出拳,与白棠两拳相碰。 从零开始复兴美食文化的旅程,就此开始。 第二餐烟熏鱼(1) 第二天中午,时彦慢悠悠从睡梦中醒来。他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看向四周,一望无际的广袤草原再次提醒他正身处第九世界的现实。 白天的草原倒是养眼多了,碧空如洗芳草习习,连风中都多了些温润的暖意。只要不挨冻,倒是很能让人平静心情的美丽景色。白棠就坐在他旁边。看似醒来已久,反手握着匕首左右四顾。 “懒虫,现在才起。”白棠很是不满。 “谁让你缠着我聊到早上,我又不是像你一样体力充沛的母老虎。”时彦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你在干嘛?拿着匕首准备把我切了解馋吗?” “母老虎?!”白棠两眼一瞪,“能不能知道好歹,我是在帮你戒备啊!这里可是有很多野狼的,像你这么毫无警觉在野外呼呼大睡可是打猎大忌!” “啊啊,感谢感谢。不过母老虎有一个就够了,我只是个厨师,不懂打猎。”时彦敷衍的答应两声,摇摇晃晃走到湖边洗了把脸。 湖水中的盐分在皮肤上留下阵阵微涩,冰冷的湿润感让时彦清醒了几分,他扒着眼皮借助湖面看自己的倒影,没由得叹了口气。 还是那张不做饭时就快要昏睡过去的懒散脸庞,只不过比之以往多了些细微变化。白棠昨天就说过一句他“瞳色奇怪”,等到白天光线充足察看果真不假。时彦是根正苗红的中国人,自然是标标准准的亚洲款黄皮肤黑瞳孔。但不知何时,他的眼瞳竟然变成了很诡异的淡金色,映在湖面之上宛如两盏明亮燃烧的汽灯。 时彦不知晓原因,但用脚指头想也明白和小金人有关。瞳孔与他周身光芒的颜色相同,大概是小金人赋予自己,或者是所有选召者的一个“标记”。这是个很有用的情报,或许其余选召者也是一样情况,未来可以通过眼瞳辨认出自己的“同类”。 吃完昨晚那顿美味的烤羊腿后,时彦和白棠很细致的交流了一下已知情报。不过提问人和被问人的角色有些反了过来,基本都是时彦在向白棠科普料理的基础知识,顺便交代了一遍有关小金人的前因后果。 可惜他自己所得的有用信息少的可怜。 与预期所想差距不大,白棠确实是这片草原的原驻民,生活在一方人口众多的村落——灶王村。灶王村世代以游牧为生,沿水草繁茂之处迁徙。主食也是不出所料的牛羊肉,从白棠冬狩自带的口粮中便可窥见一二。 如果说食材的信息还算略知一二,那么有关于神明的情报便是彻底了无音讯了。以白棠所言,第九世界并没有什么宗教文化。或许是从第二世界来此助力的其他先驱严格贯彻了科教兴国反对迷信的理念,又或是现今的发展时间还不足以使这个世界产生宗教那样的精神需要。 第九世界的年历仅有537年,换句话说,打从人类文明开始发展不过区区五百余年的时长。如果放在原本世界,根本连蒸汽时代都抵达不了。但又因为小金人拉来的“外挂”,让现有的人类文明远超了本该达到的水准。 真是个稀奇古怪的世界,什么都有却唯独少了饮食。时彦又一次深感无奈,那帮选召者大佬在各个领域都颇有建树,却没一个懂得最简单的做饭。 “准备出发咯!时间耽误很久了!”背后白棠催促的声音,回头看去她正看着马驹低头吃草。 “你不是冬狩才出来的吗?不需要等大部队?”时彦问。 “哈!我一向喜欢乱跑,他们早习惯了。”白棠整理好行装,翻身上马,“咱们自己回村,不过要先去完成任务。” “任务?不直接回去吗?” “接下来要先去狩猎,这次出来还没收获。总不能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会被笑话的。”白棠一拽缰绳,器宇轩昂,“走吧,带你感受一下草原的文化!”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现牛羊。” 这本是《敕勒歌》中的诗词,是原本世界人尽皆知朗朗上口的一句话。不过只有真正身临其境,才能切身体会这形容是何等贴切。晌午的明媚阳光洒在大地,嫩绿色的草海一眼望不到边际,起伏着延绵延到地平线尽头。流云悠悠飘过半空,天色瓦蓝,偶尔飞过几只矫健的雄鹰。 天空之下,一匹白色骏马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飞驰而过。 “呀吼!冲啊阿雪!”白棠兴奋地挥舞马鞭,高举一只手臂大声呼喊。 阿雪是白棠的爱马,因其纯白如雪的毛色命名。虽然还只是匹初长成的小马,但看得出主人平日里是何等悉心照料。流线型的强健肌肉已经成长的颇有规模,列鬃瘦腿胸宽膛阔,即便外行人都能看出是匹难得的良驹。 对于草原牧民来说,没有什么是比在草原上策马奔腾更加令人心旷神怡的娱乐活动。可对于初次体验的时彦来说则不然,他整个人抖得像根坏掉的弹簧,脸色比脚下的草原还要绿上几分。 虽说做过马肉料理,但和活的接触绝对是生平第一次。电视剧里看人骑马轻描淡写,真等亲身上了马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马匹运动时后背起伏剧烈,感觉活像不扣安全带坐过山车。时彦尾巴骨被颠的生疼,如果不是用双腿死死夹住马肚,他毫不犹豫坚信会在下一秒直接弹射升空。 “我……说……咱慢点……行不行?”时彦实在遭不住了,上牙磕下牙断断续续的请求。 “这还快?第二世界的男人都这么弱吗?”白棠哈哈大笑,“受不住马背的人可不受姑娘欢迎哦,草原上的好男儿就没有不会骑马的!” “所以说,我又不是你这边的人,新手还要个适应期啊。”时彦继续无奈的跟个拨浪鼓一样在马鞍上晃悠,双手缩在兽皮袖口里搁在小腹,神似冬天里捧着暖宝宝的动作。 “这是什么奇怪的姿势,你们厨师的习惯吗?”白棠疑惑地回过头,“要觉得晃就搂住我的腰,直挺挺坐在马背很危险哦。” “只是我自己的习惯,要保护手。对厨师而言,手比命重要。”时彦倒也不是不能环住白棠的腰,这不影响把手藏在袖口里。只不过身前这姑娘发育的着实良好,马背摇晃,难免碰到那对上下抖动的饱满胸脯。虽然白棠大大咧咧不在意,但也不是他趁势揩油的借口。 阿雪奔跑出了足足二十分钟,以马的脚程少说也有七八公里了。但白棠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时彦忍不住问:“我说,这里难道没有狩猎区吗?这是要去哪?” “塔塔尔河,猎物要沿着水迹寻找。野生的牛羊或是旱濑都是吃草的,需要大量饮水帮助消化。”白棠一指前方,“马上到了,就在前面。” 时彦点点头,该科普的常识昨晚白棠已经说了七七八八。“塔塔尔河”是这片大草原上为数不多的淡水河流,也是灶王村最主要的饮水来源。 远方果不其然出现了一条亮晶晶的银线,应该是河水在太阳之下的反光。周围开始出现了低矮的松针树和殷红色的格桑花,证明附近确实有优质的淡水资源。只不过时彦目力所及都没法看清河水的原貌,他们距离河干少说还有一公里的距离。 “你居然在这就能看的清。”时彦使劲眯起眼,“说起来昨晚我在找水的时候没看到周围有人,你是在很远的地方观察的吧。大半夜还能注意到我,视力真好。” “哈,老话说先练鹰眼再练弓,狩猎最重要的可就是一副好眼神。”白棠说着说着忽然一乐,她目视前方双手离开缰绳,从背后将那副铁弓捞入手中,“正好开门红,给你露一手!” “喂!你要干嘛?骑马也要安全驾驶啊!”时彦大声斥责这种“开车撒开方向盘”的行为,忽然又明白了白棠的用意。前方出现了三只蹦跳的沙黄色毛球,正慌乱地以“之”字形路线飞速狂奔。 对所有食材熟稔于心的时彦瞬间辨认出了猎物品种,是蒙古兔,只有这种兔类是如此毛色。 蒙古兔是草原上极其常见的啮齿动物,一般群居行动,其后腿肌肉足可以爆发出80km/h的瞬间速度。这几只小东西感觉到了危机,东蹿西跳的想要躲避。但茫茫草原之上,终究快不过骏马飞驰。白棠用脚跟一夹马肚,阿雪一声仰天长嘶猛然加速,蹄声如奔雷连成一线。白棠与兔群的距离在瞬间拉近,就在踏入四百米射程的刹那,白棠眯起一只眼引臂拉弓,弦满如半月,带着倒钩的箭镞在阳光下反射出乌色的寒芒。 很难想象这姑娘膂力的极限在哪,牦牛筋鞣的弓弦精铁制的角弓。时彦昨晚借来把玩过,光是平稳举起来都很费气力,更不用提瞄准射击。但白棠的手臂异常平稳,而且出手便是三只箭矢。无论身下阿雪如何颠簸,每根箭头都牢牢的锁定在猎物身上。 不知不觉塔塔尔河已经近在咫尺,河水拦住了猎物逃生的路线。那几只小动物发觉到穷途末路,骤然折转路线四散逃窜。就在这一瞬,阿雪一步纵跃,弓弦上三声绷鸣几乎同时炸响。三道流光般的箭矢裹挟着风啸声一闪而没,将三只蒙古兔稳稳钉在了河岸旁。 白棠兜住了缰绳,阿雪踏着碎步停在河岸旁边。她拉着时彦干净利落的翻身下马,抓起小兔的耳朵拎了起来。两只蒙古兔挥舞着四肢挣扎,有一只则安安静静的眯着眼。分明在高速运动的马匹上骑射,箭矢居然能准确无误地只穿透了它们圆圆的小尾巴,丝毫没有危及生命。 “怎么样?怎么样?这一手可还配的上厨神的猎手?”白棠兴冲冲的提溜着战利品,邀功似的往时彦跟前一举。 “厉害厉害……不过先让我缓缓……待会再夸你……”时彦站在原地都晃悠,捂着嘴一脸快吐出来的表情,“我这辈子是不想再看见马了,有啥吃的吗?我压压胃酸。” “都拿去做烤羊腿和恩格玛了,要不用这个试试?”白棠摸了摸兜,掏出两块干巴巴的牛肉片。 时彦脸上露出一闪而逝的疑惑,不过没问什么,伸手接了过去。 虽然不顶饿,但也聊胜于无。时彦叼着牛肉片慢慢咀嚼,看着白棠手里的蒙古兔:“在这里处理掉还是带回去?” “活物很难携带,要在现场宰杀掉。”白棠顿了顿,“要回避一下吗?我怕你接受不了。” “屠宰场我都去腻了,就在这吧。”时彦随手拔起一根青草叼在嘴上。 三只蒙古兔又被重新钉回了地面,白棠从腰间抽出了那只惯用的匕首。时彦对着这只匕首有些印象,昨晚用它处理羊腿时曾借来过。钨钢锻的刃牛革缠的柄,刀身亮的像是磨过的银,还散发着淡淡的牛油味,显然保养有佳。刃面两侧刻着凹陷的血槽,显然是把正宗的猎刀。 当时时彦惊叹于这柄匕首的做工精良,刀面上居然还刻着两个卡通画般的人脸图案,按外形勉强能看出是个胡子喇叉的大叔,和一个眉目柔和的女子。他问过白棠画的是什么,白棠只是笑了笑,说是父亲留下的遗物。 时彦没再问下去,答案很明显了。 就好像菜刀之于厨师,猎刀是一个猎人的荣耀和魂魄。白棠说猎人会将傍身的猎刀世代传承,既象征着这份荣耀的传递,也寓意着对子女的祝福。 白棠扒开一只小兔的长耳,顺着后脖处的脊椎捅了进去。只有一刀,血槽放出的血很少,小兔子连一次震颤都没有便安静死去了。 “很专业。”时彦在旁边点点头。 他身为厨神,自然了解放血和屠宰的知识。白棠的手段看似残忍,但直接切断中枢神经反而是最能减少动物痛苦的死亡方式。只不过这种宰杀手法需要极高的技艺和丰富的经验,而且只能应对体积较小的动物。在原本世界,较为讲求人道的肉类加工厂还是广泛推广『电击屠宰』的方式。 白棠没有回话,一向活泼闹腾的她一反常态的安静。第二只小兔如法炮制的处理结束,但等到第三只的时候白棠停了手,她摁了摁小兔毛茸茸的肚皮。沉默片刻,忽然拔出尾巴上的箭矢,挥挥手赶走了最后一只蒙古兔。 “这只最肥,怎么没下手?”时彦有些诧异。 “不是肥,是肚子里怀了宝宝。刚抓住的时候没发现吗,只有这只是母兔,抓住耳朵却不乱蹬。”白棠抽出一张羔子皮抹干净匕首,“幼兽和怀孕的母兽是不杀的,行规。” 时彦愣了愣,忽然想起了“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这句《木兰辞》中的话。那确实是辨认兔类雌雄的方法,没想到白棠很细心的注意到了这点细节。 “抱歉,无意冒犯,我对打猎经验不多。” 白棠只是笑了笑,又从随身的小布袋里摸出两张红黑相间的纸片。这似乎是某种符纸,时彦闻到了很浓的朱砂气味。浸过朱砂的符上画着意味不明黑色滕文,像是藏经。白棠将它们贴在蒙古兔尸体的额头上,侧腿盘坐下来。然后闭上眼拍掌三下,神色平凝的拜了三下。 时彦很配合的没再搭话,也学着白棠的动作拜了三次。阳光洒在两人身上,静谧祥和,仿佛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时彦懂得这是白棠对食材的敬意,与烹饪恩格玛时的动作如初一辙。虽然还是那张漂亮但脏兮兮的脸,可在他现在眼中,却从未有一个女孩能有如此圣洁,干净的没有一丝污垢。 “祭悼用的符箓,我特地托村中的祭祀帮忙做的。听说可以安抚亡者的灵魂,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用。不过贵是真的贵,一张就要两个银株。”白棠自嘲的笑笑,“本该是给死人用的,也只有我会用在猎物身上。以你们世界的看法,我这样做是不是很傻?” “怎么可能。”时彦轻声回答,“真心尊重食材的人,与食材一样值得被人尊重。” “难得哦,怪人居然还会夸我。” “我现在能确认你是灶王村最棒的猎手了,无论技艺还是态度。”时彦看向白棠的双腿,“刚碰见你的时候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大冬天的还露腿。虽说蛮养眼的,不过你这幅邋遢样看起来也不太像是因为爱美。现在大概明白了,你不是不冷,只是为了跑的更快方便追捕猎物。” “喂!不经夸是不是?”白棠拽了拽兽皮袄子的下摆挡腿, “少嘴毒两句能死啊!我很注重仪容仪表的好不好?” “两只兔子够吗?是不是还要继续狩猎?”时彦看向眼前的塔塔尔河,大致十米宽的河道,蜿蜒扭曲的流向远方。一丛丛的绿针茅竖立在清澈的河流中,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当然正事要紧,沿着河猎,正好回家。”白棠起身掸了掸腿上的泥土,“走吧,开门红是个好运,咱们去大获而归!” 阿雪又一次在草原上飞驰起来,再然后,继怪力女、好猎手以及一个脾气直爽的草原姑娘,时彦知晓了白棠另一个很奇怪的设定——开光嘴。 沿着河流,二人整整跑出了七公里有余。可除了最初的三只蒙古兔,沿途白棠只瞧见了一只野生绵羊。就这么唯一的猎物居然还是只怀了孕的母羊,以白棠的准则自然只能放过。开门红还真不意味着好运,有时候欢欢喜喜开了门,才发现门后连盏灯都没有。 第二餐烟熏鱼(2) “再跑下去都要到家了!”沿途狂奔了小一刻钟,白棠终于忍不住兜住了阿雪,“奇了怪了,往常少说能有六七只牛羊!今天闹鬼吗,它们不用喝水吗?!” “可能它们今天都不渴。”时彦在她背后懒洋洋的回话,“也可能是你说的那句开门红,我的世界里有个游戏主播叫神超,你们或许能交流交流。” ”别说风凉话了!我可是猎食队的队长,就两只兔子怎么好意思回去交差啊!”白棠闷闷不乐。 “猎食队是啥?你说的那个‘大部队’?”时彦想起这茬。 “村中青壮年组织的,半月一次外出狩猎的队伍。”白棠说。 “哦哦,女中豪杰啊,你这个姑娘居然能当队长。”时彦很敷衍的鼓鼓掌,“都说草原汉子壮如狼,果然只有母老虎才镇的住。” “阿雪,把这个怪人抖下去!” 阿雪似乎还真通人性,眨巴着大眼睛露出很人性化嫌麻烦的表情,但还是很听话的嘶叫一声努力晃动起后肢。 “停!受不了这个!”时彦连忙比出一只手,“我给你出个主意吧,虽然猎的不是牛羊。” “旱濑还是驯鹿?这些可比牛羊还少见。” “没必要那么麻烦,食材就在脚下。”时彦缩着手翻身下马,走到塔塔尔河边,用手指指水面,“我刚才观察过,这片流域虽然是淡水,但生长着像针茅一样的水草,而且天空中有鱼鹰。如果两边世界构造相似,那么一定有鱼。” 白棠微怔,片刻后摇了摇头。 “不至于吧,你们连鱼都没吃过?”时彦诧异,“按说美食文明再落后应该也是料理的制法方面,发展了五百多年还不知道鱼可以吃?这玩意应该不难捕吧。” “不是这个问题,鱼当然吃过的。”白棠满脸心有余悸,“但塔塔尔河里的鱼不能吃,有股怪味。” “水质有污染?”时彦毫不避讳的伸出手指蘸一点尝了尝,“清冽甘甜,很优质的淡水啊。” “不,是很奇怪的味道,有点类似……类似……”白棠想了好久也没能说出个形容词,“把土放在嘴里嚼的感觉,总之很呛鼻,没法入口。和牛羊的腥膻味不同,煮恩格玛的时候去不掉。” “土腥味啊。”时彦秒懂,摇着头笑了笑,“也难怪,以你们对食材的了解自然不懂这些。淡水环境因为盐度低,很容易滋生『腐质』生长。这是一种微生物,类似硅藻或是放线菌这类细菌都是土腥味的来源。很多淡水鱼类又以此为食,腐质随着腮或者口腔进入血液和肌肉,自然也会带味,普通的水煮去不掉的。” “比昨天的烤羊腿好懂些,吃什么补什么呗。”白棠似懂非懂的点头,“时彦,你会处理?” “不瞒你说,我有道拿手菜就是河鲜做的。”时彦低头沉思,“先钓上来再说吧,你们既然不吃鱼应该不会备钓竿。” 他正考虑着如何用现有素材做个钓竿或者捕鱼网,结果身后突然一声弓弦绷响。拴着绳索的箭矢带着破风声从身旁掠过,直直扎进水面。箭矢落处翻滚起一阵泡沫,白棠“嘿”的一声收紧绳索,一只乌黄色的肥鱼穿在箭尖上,被干净利索的带出水面。 “比预想的容易啊。”白棠呆呆的拎着鱼,试探着询问,“我不太懂钓鱼,这样可以吗?” 时彦呆滞了好一会,慢慢伸出一根大拇指。 “……牛逼。” 不知是哪位伟人说过,“人即为力量”,果然每个优秀的厨师背后都要有个同样优秀的食材供货商。回想昨天不堪回首的一晚,再看看眼前马背上能打能跑还贼养眼的猎人妹子,时彦深刻感受到了伟人的力量。 捕捞过程倒也不是一帆风顺的,箭无虚发百步穿杨的白棠也是头回对付水里生物,最初只有一半的命中率。时彦下海捕捞过,告诉白棠要往鱼群位置靠下一点射箭。这是老生常谈的捕鱼经验,由于水面对光线的折射,人在水面上看到的投影都比真实位置靠上大概两个指节的距离。 白棠学的很快,几次练手后就有了八成的命中率。这方法的效率可以用竿楞钓高的多,不过也仅限于身边有她这么个视力几乎到人类极限的狩猎达人才能办得到。 二十几条鲜鱼在布袋中活蹦乱跳,除了最初练手的几只,白棠都很准确的贯穿鱼尾没有伤及要害。可惜没有鱼篓只能用牛革袋将就。河鲜都是活的好吃,牛革不怎么渗水,能盛装鱼类必需的水分保证生存。 “呵呵,红鲤鱼、鲫鱼、华子鱼、柳根、船钉子……”时彦两眼放光,把头埋在袋口嗅了嗅,“都是超美味的淡水鱼种,嗯~费洛蒙的气味很浓郁,都是最适合食用的冬季储卵期。别的不敢说,第九世界的食材品质是真的高啊。” 白棠同样两眼放光,直勾勾的盯着时彦,只不过其中的意味明显和前者不同。 “明白啦,安心安心。”时彦一见好食材就开心,笑呵呵的说,“正好我还没吃饭,超美味的做一道新料理,犒劳犒劳咱们的最佳猎手。” “还是烤吗?那个做法好好吃。”白棠咂嘴回味着昨天那顿烤羊腿。 “淡水鱼的土腥味烤制也去不掉,是别的做法。”时彦走到白棠背后,从箭筒里抽出四支羽箭,“你去旁边折些树枝,大概手臂长短就行,多拿点。” 白棠不知所谓,但也乖乖照做了。等抱着一摞树枝回来,时彦正把四根羽箭两根两根绑成大小相同的“X ”型,平行插在地面上。而后接过树枝,抽出一根将其架在了两个”X”当中。 “熏制台完成了,剩下的就是制作烟料了。”时彦调整下高度,满意的点头。 “熏?”白棠听到了这个关键词。 “在没有正规厨具之下,除火烤外的第二种食材处理方法。”时彦笑眯眯的说,“也是人类文明自打火焰问世后,烧烤外第二种对火焰的应用——『烟熏』。” 剩余的树枝被劈砍成柴,在时彦的要求下白棠把树枝砸的格外细碎。力气活自然交给力大无穷的母老虎,时彦则是借来匕首到附近的草坡上开始割草,松树针状的叶和果、格桑花、金露梅、牡丹,时彦见啥割啥,收集了花花绿绿满满一大袋。不得不说挨近淡水河物资就是丰富不少,昨晚所处的咸水湖区域可没这么多花草树木。 再回到河边,白棠已经在简易的熏制台下堆好了木碎。正要往里放进干羊粪,被时彦及时制止了。 “不能加这个,熏制烟料里掺杂有异味的东西就全毁了。” “昨天的烤羊腿不就可以吗?”白棠疑惑。 “烤羊腿和明火直接接触,烟熏可不能。”时彦把那口石盆搬过来,“慢慢看吧,做法可比昨天的烧烤有趣一万倍。” 对于原本世界的百姓而言,对烟熏的固有概念大抵就是“用火焰的烟气把食物熏熟”的程度。可实际上这却是入门简单精深极难的烹饪方法,处处都是需要注意的细节。 单是点火的一步白棠就看出了不同,做烧烤时彦是直接点燃的明火,但现在时彦把干柴分成了两撮。一堆放在石盆下点燃,过段时间后干烧的石盆内开始冒出缥缈的白烟。时彦在上方用手试试温度,觉得时机适合将另一堆干柴丢入盆内,还有那一大袋各式各样的花果松叶,用一根留下的树枝快速翻炒起来。 “咱们吃这些?”白棠疑惑地看着眼前一幕。 “『培干』,尽可能将烟料在点燃前蒸干水分。一方面易于待会的充分燃烧,另一方面是将烟料中的香气逼出来。”时彦目不转睛盯着盆里,“还记得昨晚和你说的『美拉德反应』吗,干培也是同理,在我原本的世界,做咖啡前都是需要这么烘干咖啡豆的。” 白棠不知道咖啡是什么,照旧听的一知半解,但比起先前也不算吴下阿蒙了。新知识的学习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时间慢慢熏陶消化。 炒制的烟料渐渐泛起褐色,原本娇艳的格桑或是牡丹的花瓣开始受热蜷曲。白色烟气从盆中愈发浓郁直熏的人两眼酸疼,白棠凑近试探着嗅嗅,呛得险些把肺咳出来。 “一点都不好闻!我本以为会很香的!”白棠呸呸地吐口水,“怎么这么苦!你就要拿这个去熏鱼吗?” “谁让你直接闻了?熏出来的肉香又不代表烟香,不呛死你才怪。”时彦无奈的叹口气,“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正规做法烟料都是用八角桂皮花椒这些香辛料,或是谷物的壳,木材最佳选择也是苹果木。可现在条件不允许,只好用野花代替了。” “啊?那会不会变难吃?”白棠有点失落,她对这道新料理还挺期待的。 “倒也不会影响太大,至少你们第九世界从未接触正经料理的人吃不出来。花草之中也有和香辛料中一样的烯醛物质『芳香挥发物』,同样能达到熏香效果,做料理要灵活多变。”时彦指指盆里,“也有正宗的部分,这里很意外有松树。17世纪欧洲的熏制工艺用的都是松针和松果,松香味和鱼肉可是绝佳搭配。” “人类的饮食文明真了不起,大自然中的树木都能化作美味。”白棠赞叹。 “当然,任何美味的料理都是取之自然的。”时彦把树枝往盆里一插,从鱼袋里捞出四条鲜鱼,招呼着白棠走到河边,“烟料先焙着,咱们处理食材。” 第二餐烟熏鱼(3) “人类的饮食文明真了不起,大自然中的树木都能化作美味。”白棠赞叹。 “当然,任何美味的料理都是取之自然的。”时彦把树枝往盆里一插,从鱼袋里捞出四条鲜鱼,招呼着白棠走到河边,“烟料先焙着,咱们处理食材。” 极其快准稳的开膛破肚,去除腮鳍刮净鱼鳞后用水流洗净血液。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以白棠的怪兽级视力也只能勉强看清动作。 “你好厉害啊。”白棠再度惊讶于时彦的手艺,对草原驻民来说宰杀牛羊是常事,但从未有人能如此轻松写意的**猎物。大型的哺乳类动物只是费力,可处理体型如此之小的鱼类要求的可就是真功夫了。 “我挑的都是鲫鱼,算是所有淡水鱼中土腥味仅次鲶鱼和泥鳅的怪物。” 时彦贴上符篆拜上三拜, “这次冬狩你带回去的都是淡水鱼,记好接下来的步骤。我教你怎么把它们变成超美味的料理,闲来无事自己也能做着吃。”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昨晚吃恩格玛的石碗,倒扣在地面。 “呵呵,连案板都没有呢。不过所幸还有‘菜刀’,只要有刀和火,厨师在哪里都能烹饪。”时彦将鲫鱼放在碗底,白棠好奇的看着,本以为是像昨夜一样沿着脂肪分布划刀。但时彦只在鱼鳃和鱼尾分别浅割一刀,然后用匕首的刀面快速轻拍鱼背。同时另一只手抠进鱼鳃,缓慢抽出一根白色细丝。 “哦!是筋吗?原来鱼也有筋啊!”白棠很讶异,她本以为只有牛羊才有。 “准确来讲叫『侧线』,鱼类的神经系统,是它们感受水流、危险和食物所在等外界环境的探测器。在我们世界里也有个别称,『鱼腥线』。”时彦将鱼翻过面,继续同样的步骤,“鱼的两面都有,去除后可以最大程度降低腥味,是鱼类料理必不可少的关键一步。可惜没有料酒葱姜这类调味品,不然去腥会更容易些。” “你也试试,像我之前的步骤。腥线位置在腮附近,有个白色的小点。”他又扔给白棠一条鲫鱼,把匕首还回去,摸出自己制作的那柄伐木小石斧,“呵呵,对于你们而言可算个超不美味极其困难的技术活。料理的本质是加减法,只有减去‘不好吃的部分’才能更加美味。你得学学怎么处理食材,像之前那样,把所有食材一股脑完整丢进锅里的恩格玛终究只能算是食物。” “还能比打猎更难?我试试。”白棠被勾起了兴趣,认认真真的在自己小碗上摆弄起了时彦老师的“作业”。 时彦没有忘记来到第九世界的根本目的,为了寻得“真味”,他要在这边复兴原本世界的美食文明。做饭维生是一方面,“传教”的重任也不能疏忽。白棠作为他的搭档兼第一位被美食征服的原驻民,也该让她多接触一些料理的知识。 厨神到底还是厨神,别看用的是不趁手的石斧,处理速度比起白棠这个初学者还是快了好几倍。他手头三条鲫鱼顷刻间处理完毕,白棠那头还卡在拔鱼线无法自拔。俗话说看着容易做着难,她用多轻的力道鱼线都会跟不给面子的断掉,最后只能抓耳挠腮的死抠。 “哦!手好笨!”时彦故作惊讶状。 “它欺负人!”白棠不干了,愤愤的把匕首扎在草地上。 “用劲过大,拍的速度也不均匀,最关键是太急了。料理虽然吃进的是嘴里,磨炼的可是耐心。”最终还是时彦帮她补救了一下,“熏制很麻烦的,接下来还有费时间的步骤呢。” 一个小石罐被摸了出来,里面都是从咸水湖里提炼出的白晶晶的粗盐。只靠“坩埚炼盐”终究只能提纯到目前的程度,但对于熏制食物,粗盐反而比细盐更加合适。时彦在鲫鱼身上改刀,很心疼的倒出一大把粗盐抹在鱼身内外。细致的揉捏片刻后,将四条鲫鱼穿在一根树枝上悬空拎起。 “这么多盐?”白棠不明所以,“‘不求用量只讲味道都是耍流氓’哦时彦,这可是你说的。” “待会要洗掉,这一步是『腌制』,人类饮食天才发明之一。”时彦拿起白棠擦刀的羔子皮扇风,“浓盐可以杀菌并吸收水分,这种制法本是为了食材的长久保存,没想到超美味的发觉腌渍能让食材产生更鲜美的风味。‘腊肉’就是这么制作的,以后有机会做给你吃。” “那扇风又是为了什么?怕这些小鱼太热吗?”白棠很配合地在一旁呼呼吹气。 “这就是『风干』了,悬挂水分较多的食材,靠风和阳光自然晾干。代表鲜味的营养物质——谷氨酸和氨基酸会在风干过程中被浓缩,最终变成『干货』,是熬汤用的顶级食材。”时彦很耐心的解释,“熏制料理最终都是追求一个‘焦’和‘香’的口感,水分过多会有影响的。” 临时腌制没法追求太长时间,更多的还是为了入味。鲫鱼表面的盐层渐渐吸水凝固成了一层半透明的白壳,约莫一个小时后时彦洗去盐分,拎着准备完全妥当的用鱼回到石盆旁。盆中几乎没有白烟生成了,无论松木还是花果都泛着微微的焦褐色。时彦对燃料的用量把握很准,火堆已经熄灭了,培干的也恰到好处。 “呵呵,超美味的野外烟熏鱼快要出炉了。”时彦端下石盆,将里面的烟料倒在上一堆燃尽的灰烬上重新点火。最后挂鱼上架,熏制终于到了最重要的一步。 培干的烟料果真遇火即燃,黑色浓烟冲天而起,将四只鲫鱼笼罩在内。厨具的匮乏让时彦不得不活用道具,石盆刚刚冷却又被白棠举在了熏制架上空。熏制的黑烟撞到石盆又被迫向下折回,一上一下同时熏烤着生鱼。 对流熏制,他用一口石盆制造出了一个简易的『封顶熏制器』。 “累的话和我说一声,咱们轮换。”时彦看着白棠。 “这点重量不算什么。”白棠轻描淡写,“我就是担心会不会熟不了,只靠烟熏的话……” “试试看咯。”时彦坏笑,忽然搬起白棠一只大腿放在烟火上。 “烫烫烫!你干嘛!”白棠甚至还来不及平稳身体又急忙缩回脚,即便隔着牛皮打底的高筒靴,她仍是被烫的险些把盆扣在时彦脸上。 “发觉了吧,温度比水煮更高。烟熏不容易制熟食物是很多人惯有的误区,物质三态,‘气态’可是之中内能最高的,蒸汽其实比开水更容易烫伤人。”时彦边解释边从河流中舀出一碗清水,分着量倒入火堆,“现在能说回去腥的问题了,水煮无法做到但熏制可以。烟中的乙醛对鱼肉中的微生物有超美味的作弊级杀伤力,土腥味的来源可就是腐质这类微生物。” “高温的杀菌作用其实也很强,只不过不适合淡水鱼,不同的微生物有不同的杀法。如果换其他烹饪方法,必须要先将鱼放入高浓度的盐水中浸泡使其吐沙,少说也要花半天时间。” “原来如此,我居然能开始听懂了。”白棠下意识点头,忽然意识到不能轻易原谅这个刚刚拿自己做实验的怪人。赌着气别过头不理他,但又忍不住好奇问道,“撒水干嘛,做好了?” “减弱燃烧,调整火温。木材只有在‘不完全燃烧’的情况下烟才最浓,烟熏烟熏,最重要的是‘烟’。” 正如时彦所说,水落进火堆爆出一串“呲呲”的裂响。刚刚萎靡的烟雾果真像打了***,瞬间重新腾起。他终究没让白棠端盆到最后,自己要求接过了后半段时间。不完全燃烧的烟雾中含有大量致癌物,熏久了对人体伤害很大。 鱼类特有的脂香味渐渐浓郁起来,逼人的浓香竟还远超烧烤,更多了几分野性的油焦味。几滴透明的油脂顺着鱼嘴滴落,一层炭灰表面之下是掩盖不住逐渐泛起诱人金黄色的鱼皮。白棠抱着膝盖观察,忍不住的咽唾沫。 “我收回前言,熏制不得了啊,实在太香了~~~”白棠张大鼻孔,一脸陶醉。 “呵呵,料理讲究色香味,熏制可是‘香’之一脉的极致啊。”时彦算好时间,把石盆往地上一放,“别馋了,可以开动了!” 四条熏鲫鱼,三条给了白棠,一条归时彦。 白棠假装不满的用眼角刮时彦,但实则在努力憋笑。虽然嘴上没明说,但显然这个满脑子都是料理的怪人其实内在不坏,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向自己道歉。 熏制出来的鱼肉看起来都那么金黄香酥,就是比烤制黑上不少。不过直冲鼻腔的焦香味可真不是盖的,原本苦涩的烟料香气与鱼脂混合后竟变成了一股沁人的特殊浓香。 “料理的本质是加减法”,白棠渐渐明白了时彦这句话的真谛。不好吃的东西要减去,而登对的食材自然要相加,互相配合之下才能产生一加一远大于二的超绝美味。 “别傻看着了,趁热吃。”时彦催促。 白棠点头,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熏鱼的油脂不比羊腿,终究不算脆。最关键的还是香,融化舌头的香,非常有冲击力的香,简直像是将所有烟料浓缩再一口气释放出来的香气**。真的没有一丝土腥味,满口都是松果的甘甜和各式花朵的清香。肥而不腻瘦而不僵的鱼肉极为细腻,咸鲜可口,腌渍入味又不齁嘴。呼吸中还会有隐隐的焦煳香气在鼻腔回甘,让人回味无穷。 时彦很细心的把鱼骨全挑出来了,连鱼身上下的细刺都没放过。对于酷爱鱼肉的食客而言,能吃到完全没刺的鱼料理是最大的幸福。白棠现在就沦陷了,她这个从来没正经吃过鱼的草原女孩瞬间变成了一名光荣的河鲜爱好者。 “熏制不得了啊!太好吃了!太好吃了!”三条鲫鱼转瞬消失在白棠嘴里,鱼足肉饱后她满足的拍拍肚子,静静感受着骨头都快融化的幸福感。 “你的修辞还真匮乏。”时彦在一旁看着白棠吃完才动嘴,“倒也恰当,母老虎是猫科动物,都爱吃鱼。” “懒的理你。”白棠看在熏鱼的份上都不和时彦计较了,“感觉嘴快被你喂刁了,以后都吃不下恩格玛了。” “鱼头怎么没吃?”时彦忽然发现丢入火堆的剩鱼头,眼角略微抽搐。 “都是骨头怎么吃,我好歹之前也吃过鱼。”白棠疑惑的问,“上面那点鱼皮我都啃掉了,没浪费。” 时彦怔了怔,无奈摇头:“白痴,鱼头里面才是精华,你觉得我为什么特地没去头?”而后从自己的熏鱼头剜出两块半月型的雪白肉块,递了过去。 “嗯?这是什么部位?” “『鱼颊肉』,所有鱼类最鲜嫩的部位。因为过于美味,还有『肉豆瓣』的美名。”时彦想了想,“你大概也听不太懂,简单来说。一条鱼只有两块鱼颊肉,超美味的珍贵稀有食材。放在我的世界,要是换成蓝鳍金枪鱼,光是鱼颊的价格就能顶上半条整鱼。” 白棠一懵,怔怔的看向火堆里已经成碳的鱼头,瞬间慌了:“时彦你别生气,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知道……” “所以要多学点料理知识,无知是最可怕的敌人。” 时彦只是晃了晃手里的鱼颊,“喏,我的给你,尝个鲜吧。” “这是你的,你已经给我三条了……” “墨迹,拿着。”时彦懒的废话,拉过白棠的手直接丢到手心。 白棠愣了半晌,低着头乖乖塞到了嘴里,难得的细声细气:“……谢谢你。唔!好嫩!超级好吃!” “如果有更多的资源还会更好吃,昨天的烤羊腿我没碰,仔细想想,这好像还是时隔两天久违的正经第一餐,就是味道完全不正经。”时彦感慨着,皱着眉啃鱼,“烟料品质不佳,有股苦涩的后味,如果有糖提鲜就好了;松果不是最佳的成熟期,影响了本该有的果香气;也就鱼的品质不错,但是处理的不好肉质都有点碎了。啧,腥线怎么还没除干净……哦,这是你处理的那条鱼。” “第二世界的人嘴真挑,难怪你吃不出美味了。”白棠撇嘴,而后忽然一愣,声音微微提高,“你刚才说糖?你们世界可以随时吃到糖?!” “很奇怪吗?白糖砂糖果糖蜂蜜,在超市里随时都能买到。”时彦不解的问道,“这个世界糖很难得吗?” “超!级!难!得!”白棠瞬间炸毛了,苦着脸向时彦抱怨,“草原上几乎都是肉食,连水果都很少,想吃甜的都没地方找。带甜味的恩格玛只有公国王都才见得到,我们这种穷乡僻壤只能靠牛羊奶解馋。” “公国?具体说说。” “我不清楚第二世界,但我们这里只有米伦达公国、麦可斯公国、谷德尔公国三大国家。其中米伦达和麦可斯接壤,谷德尔和其余两家隔着‘天堑峡’,是岛国。”白棠掰着手指一个一个介绍,“这片草原是麦可斯公国境内极北地区,离王都很远。那里的食材才丰富呢,鸡鸭鱼肉什么都有。” “那你怎么知道糖的,有贸易路线?” “只有一条商路,十头绵羊或是八头牦牛能换一公斤糖,是灶王村的硬通货。” “这么贵??”时彦惊了,不过细想倒也符合逻辑。 缺失饮食文化的第九世界炼糖技术大概并不发达,物以稀为贵。就好像隋唐时期的古代,麦芽糖或是蔗糖这类甜食都是达官显贵才有资格品尝的珍惜食材。 “没办法呀,甜恩格玛好吃啊,人类对食欲总是按捺不住的。”白棠抱着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我们家不算富裕,妈妈过世的早,爸爸一个人带我。他是上任猎食队队长,总是拼命的在外打猎很少在家。可我不怪他,因为我爱吃甜食,他就努力挣钱,每年生日给我换些糖吃。再后来……哈,你也知道的,我就不吃糖了。” 时彦沉默了,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 那柄刻着人脸的匕首,是遗物。 “唉,说多了。”白棠倒是自己打破了沉闷的气氛,拍拍脸重新恢复往日的爽朗笑容,一个兔跃蹦起身,“收获满满,还学会了怎么做鱼。时间不早,该回家咯!” “啊啊,但愿别再出意外了。好不容易做出了第二道‘料理’,我可是困的不行了。”时彦懒懒的起身,习惯性的把手缩进袖口里。 “哦,对了时彦,有件事忘记提醒你。”白棠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灶王村一般不接纳外人,所以要给你找个适当的身份。” “好麻烦。” “安啦,我自有妙计。到了村里先别说话,一切按着我的话头说……”白棠还没说完,猛地浑身一颤。腰间的匕首瞬间出鞘,她一把抓住时彦的头发摁到地上,同时紧跟着伏地,“趴下!!!” 话音未落,一道流光般的箭矢擦着时彦的头皮掠过。尖锐的破风声还回荡耳边,时彦猝不及防惊出一身冷汗,若是白棠再晚半秒,他妥妥会被贯穿头颅毙命当场。 不远处传来纷乱的狼嚎,烟尘四起回声幽幽,十几只银白色的大狼忽然跃入视野,时彦和白棠来不及反应便被团团围住。狼背上是一群身披兽袄的青壮男子,梳着粗大的独辫,脸上涂抹着靛蓝色的油彩。他们初冬之际也毫不在意的袒露胸膛,一身凶蛮肌肉闪着汗油油的光泽。 其中最高壮的一只雄狼走出狼群,狼背上的青年看似是这群草原青年的首领。只有他身披着与旁人不同的黑色大氅,额上配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头链,独辫上缠绕着金丝。 白棠反手握刀双腿微屈,神色缓缓沉凝。她意识到了失误,冬狩外出穿着的兽皮上抹了遮掩气味的狼粪,这些人本不该发现她的踪迹。但是烟熏鱼的味道暴露了位置,这股至浓的焦香逃不过草原狼的敏锐嗅觉。 白棠眼中透出少有的强烈厌恶,声音冷的像冰:“真是稀客啊,阿莫斯。” “堂堂灶王部落‘武首’,猎食队队长,居然在这里和一个野男人偷情?”被称作阿莫斯的青年微微一笑,居高临下的俯视二人,“我真的好伤心啊,这样可不太好啊白棠……我亲爱的未婚妻。” 第三餐腊肉(1)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必有纷争。 这等金科玉律即便是崇尚自由奔放的苍茫草原也无法免俗,相当不巧,这方土地不止灶王村一个部落。另一方雄踞草原之上的势力便是“银狼部落”,因其独特的驭狼技巧得名,和灶王村水火不容。 听白棠昨夜稍微科普过,两家似乎世仇。只不过好像因为厌恶,她并没向时彦提及太多。 就是这货吗? 时彦抬眼看向狼背上名为阿莫斯的高大青年,皮肤黝黑体毛旺盛,壮的活像只棕熊。他不由得再次感慨小金人可能给自己安错了地方,这里其实不是第九世界而是《动物世界》。刚来两天碰见的不是母老虎就是公熊,要再配个赵忠祥老师的旁白音简直齐活了。 他没想到白棠有婚约在身,而且还是看似敌对势力的头目人物。但现在显然不是详细询问的时机,情况不利到了极点。一个阿莫斯加十二个小弟,十三个壮汉十三匹狼将他们团团围住。银白色的狼群咧出犬齿, “嘶噜噜”喷着腥臊的白汽,粘稠的涎水从嘴角滴落。狼背上的银狼族人狰狞冷笑,明显来者不善。 时彦暗中观察了一阵,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狼骚味呛的,捂住嘴咳嗽了两声。 阿莫斯骑着胯下银狼,缓慢踱步到白棠和时彦身前,从背后抽出一杆足有七尺的长枪。这应该是他的武器,就是工艺不算尚佳。木制枪身,枪头是用粗糙打磨成的棱形石块镶嵌成的,于枪颈处缠绕的麻绳固定,代替枪缨的则是一串狼牙挂坠。配合着他脸上靛蓝的油彩,倒挺像是印象中突厥或是蛮族骑兵的形象。 “喂,你。”阿莫斯忽然对时彦开口,但没等时彦回答,猛地甩腕递出一记极快极狠的突刺。长枪呼啸着从虎口滑出,一声吭响,枪尖不偏不倚悬停在时彦喉前几寸。这并非他收手,而是白棠的匕首几乎同时横在了枪尖之前。 两人分毫不让的对视,**味浓的一触即发。 “别碰他。”白棠冷冷的说。 “别误会,我只是想看看,是多有种的草原郎胆敢觊觎我银狼未来的族长夫人。真失望,没想到只是只干瘦的猴子。”阿莫斯啧啧咂嘴,“居然连这招都躲不开,白棠,你挑男人的眼光真是有待提高啊。” “我可不记得答应过那种无聊的婚约。” “真让人伤心,我可是诚意十足呢。”阿莫斯呵呵的笑出声,“不过我不急,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考虑,只是很好奇……今年白毛风刮的这么烈,灶王村又会饿死渴死多少人呢?” 白棠眼中闪过一瞬浓烈的杀意,显然被阿莫斯的言语触怒了。不过她偷眼观瞧一下环伺在侧的一众手下,还是深吸一口气强压住了怒火:“灶王村的事还轮不到银狼管,咱们间的恩怨迟早会有个了解,不过今天我有贵客。现在我们要回村,还望少族长大人行个方便。” 不等阿莫斯回答,白棠飞快拉住一直沉默的时彦走向阿雪。他们现在落了单,也没机会向猎食队求援,继续久留只会徒增危险。可阿莫斯的手下中又步出两人,一左一右用长枪拦住了白棠的步伐。 “堂堂银狼部落的少族长,难道要做以多欺少的勾当吗?我们可是为了冬狩而来,别忘了协约阿莫斯。无论多大恩怨,冬狩之时不起纷争。”白棠的怒火显然快要爆表了,每一个字出口都像吐出一块冰,“还是说,你以为带着区区十二个人,就能留下我?” 仿佛有股看不见的寒风席卷开来,阿莫斯脸色微微一变。那些肌肉发达的手下额上冒出几滴冷汗,连带着周围的狼群也仿佛感觉到了危险般伏低头颅后撤了半步。区区十二人,如果是灶王村其他人说出这话,阿莫斯大概会笑的直接滚下狼背。但对眼前那个看似纤瘦的少女,他明白这绝非危言耸听。 白棠的“武首”之名,可是靠拳头打出来的。 他们同为冬狩的队伍,也明白自己此举已经稍稍触犯了协约,不过阿莫斯实在是吞不下这口恶气。本来他今日手感奇佳,一路沿着塔塔尔河狩猎过来都是箭无虚发,结果到了最后一只左蹦右跳的旱濑却吃了败仗。可惜追了一路,愣是没一箭擦到过那畜生的边。还没来得及郁闷,屁股下的蠢狼就被一股子烈糊的焦香勾了魂。阿莫斯本以为是灶王村的冬狩人员在野炊,想去找找世仇麻烦取个乐,但到了目的地不远又发现自己视为囊中物的心上人在和另一个男人谈笑风生,刹那间妒火中烧。 人倒霉起来总是一环套一环的,真他妈喝口凉水都塞牙。 不过也是机缘巧合,如果不是阿莫斯猎光了沿河一路的猎物,白棠与时彦也不会因毫无收获被迫在河畔钓鱼野炊。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缘分总是妙不可言,孽缘也是。 这其中曲折白棠和阿莫斯都不知情,对互相而言彼此不过是个必须面对的麻烦。既然梁子已经结下阿莫斯倒也看开了,他没法忍受从没对自己有过好脸色的白棠这么护着另一个男人。更何况周围都是手下,即便深知白棠厉害也不能退缩,草原男儿生性烈如马,怂上一次今后就镇不住人了。 所以阿莫斯只是紧了紧手里长枪,尽可能不动声色的回应:“白棠你想走,我这个未婚夫自然不会拦着,不过那个人不行。” 他指的自然是时彦,还特地咬重“未婚夫”三个字。 “已经说了,这是我灶王村的贵客。”白棠转了转握住匕首的手腕,“请他去我的部落做客似乎和尊贵的少族长大人没有关系吧,你管的有点太宽了。” “如果真是贵客我也不会说什么,但他真的是吗?灶王村每个人头我都记得清楚,你骗不了我。”阿莫斯眯起双眼,“这片草原距离王都百里,除了商队从未有过生人踏足。这张脸似乎也不是商队里的吧,魏老板的人,我一样清楚的很。” 白棠神色一凛,她本想着随意找个借口蒙混过去,却没成想阿莫斯还有这般记忆力,都说最了解自己的往往是敌人是当真不假。打从她记事起,这方草原因为距离和交通不便确实没有过生人进入,白棠没法辩解阿莫斯的质问。 “你想怎么样?” “一个可疑的男人,还徘徊在我银狼部落最重要的命脉塔塔尔河附近,难保没有歹心。既然他不是灶王村的人,那我便不算坏了规矩。”阿莫斯阴仄一笑,手上一挥长枪,“给我上!抓住这个可疑的男人回去拷问!” 手下人收到首领的命令气势一震,同时驾驭狼匹前进一步。白棠立刻做好了临战姿态,虽然表面还是那副强硬姿态,但其实内心很慌张。如果单她一人,就算阿莫斯手下再番一倍数量,她不说打赢也有自信全身而退。可时彦还在,保护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料理狂冲杀出人群可就是另一层级的难度了。 狼群越逼越近,气氛愈发紧张起来。白棠脑中疯狂思索着应对方案,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搭在了她肩上,时彦从她身后走出,居然缩着手径直走向了阿莫斯。 “回来!你要干嘛?”白棠愣了,下意识就要去拉时彦,但被他侧身躲开了。 “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第九世界都是野蛮人吗?真够麻烦的。”这种情景时彦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却在经过白棠身侧一瞬轻声说道,“厨师有厨师的解决方案,相信我。” 他站到了阿莫斯身前,很直截了当的说:“说吧,怎么才能放过我?” 阿莫斯全然没想到这个干瘦的男人居然有勇气走出白棠的保护圈,心下忽然有种被冒犯了的怒火腾起,咬着牙说:“证明自己的身份。” “我叫时彦,是厨师,特别会做料理,完了。” “厨师?料理?什么东西?”阿莫斯被搞得有点灰头土脸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给我坦白从宽,你到底是什么人!” “厨师啊,听不懂人话?” “所以说厨师是什么?” “做饭的,会做超美味饭菜的一种职业。” “恩格玛制作师?”阿莫斯勉强听懂了一点。 “恩格玛算个屁的料理,瞧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时彦懒洋洋的挖耳朵。 “所以料理又是什么?!” “料理就是超美味的饭菜啊!但不是恩格玛!和第九世界的人交流怎么就这么费劲呢!” “第九世界又是什么啊!你能不能说句人听得懂的话!” 两边都很乱七八糟呢,各种意义上……一众小弟包括白棠眼神怪异的看着两人跨服交流,说不清道不明的脱力感让他们甚至一度忘了厮杀。 盘问了好一会,阿莫斯终于受不了了,一举长枪顶在时彦额头上暴吼:“你在耍我吗!!” “没有啊,句句属实。”时彦淡淡的说。 “给你两个选择。”阿莫斯再也受不了这个神经病了,“要么我在这里宰了你当草肥,要么给我跪下,恭恭敬敬磕上三个头,我饶你一条狗命!” 阿莫斯终究不是想闹出人命,只是想让这个可恨的奇怪男人当着白棠的面丢个大脸,让她明白时彦不过是个屈服于淫威怯懦的没种男人。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两边世界一个设计蓝图自然也有同样的伦理。更何况在民风彪悍的大草原,对人下跪更是对人一种刻薄的侮辱。 白棠顷刻间炸了毛,提着匕首就要冲上前去。可时彦却像背后长了眼,用手在身后比了个停下的手势。 “说话算数?”他只是这么问。 阿莫斯意外于时彦的平静,狞笑着说:“喝狼奶长大的男人从不毁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 话音未落,时彦干脆利落的跪下了。没有一丝犹豫,磕了三个蹦蹦响的头。 望着屈膝下跪的时彦,反倒是阿莫斯愣住了。他真的没料到事态会这么发展,如果时彦宁死不屈他可以借故一枪捅穿这个男人的头,如果时彦纠结犹豫他可以更加咄咄逼人让其更露丑态。 但是都没有,太直接的认怂了,怂的阿莫斯居然有些愤怒。 一方面愤怒于时彦的懦弱,另一方面则是愤怒于时彦依旧不变的淡定,这感觉简直就像是一个大人在哄小孩。他就是那个小孩,在集市上看中了什么有趣的玩意缠着大人买,大人不耐烦的满足了他的需求后轰他快走。 一整天的烦闷顷刻间爆发出来,连阿莫斯自己都没发觉,已经下意识挥出了长枪。石制的枪头横面击中时彦的侧脸,把正在俯首毫无防备的他直接抽飞了出去。 四周寂静了片刻,白棠炸雷一样的怒吼声突然响彻草原。 “阿莫斯!!你欺人太甚!!!” 几乎是一瞬间,白棠犹如离弦之箭般从原地冲出。太快的速度让她的身形看起来几乎扭曲,匕首尖端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微微虚闪的笔直寒光。白棠说过自己是灶王村跑的最快的人,那双过分修长的大白腿真不是天生丽质,是实打实的在一次次追捕猎物中锻炼出来的。而红了眼的白棠此刻眼中只有一个“猎物”,狼背上的阿莫斯! 与此同时背上所负的石盆也被白棠挡在身前,盆底有个可供手握的凹槽。时彦的内心吐槽是对的,第九世界没有饮食文明自然没有厨具,这石盆本质其实就是战士的盾牌! 阿莫斯回过神来,立刻端起长枪防御。 手下们爆发出一阵纷乱的嘈杂声响,立刻驾驭狼匹追逐白棠上前护主。 白棠则几步贴身匕锋前指,距离阿莫斯仅有一步之遥。 不过半秒时间,三方人员乱成了一锅粥。正面冲突终于没法避免,勉强保持的平衡局面瞬间崩盘。 就在此刻,剧烈的咳嗽声让所有人刹住了脚步。 时彦跪在被抽飞的草地上,捂着嘴激烈的咳喘。他大口大口的吐血,鲜血从指缝中流淌出来,滴在绿油油的嫩草上晕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第三餐腊肉(2) “时彦!!”白棠吓的呆住,也不顾找阿莫斯寻仇。立刻跑到时彦身边,跪在他旁边拼命摇晃他,“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不是,我、我没怎么他啊……”阿莫斯也愣住了,声音中透出明显的慌乱。虽说抽了时彦一枪确实不假,但那只是愤怒中下意识的一击,根本就没使力气。莫非自己天生神力?这个瘦猴子连那么一下都扛不住? “咳咳咳……别担心,白棠,我没事。”时彦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的说,“不怪阿莫斯先生,你知道的,是我自己的病。” “病、病?”阿莫斯傻了。 “我来灶王村,咳咳咳……就是为了,咳咳,治病。”时彦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满嘴的血,“我听闻这里有养肺的草药,耗尽家财特地从王都过来,结果害得阿莫斯先生误会了。可我真的……咳咳,没办法,这个病很难治,我只有尽力一搏,咳咳咳咳……不知道阿莫斯先生听说过吗,这种病……叫『肺痨』……” 阿莫斯立刻捂住口鼻,脸色一片苍白,靛蓝色的油彩都盖不住。 除了饮食文明,第九世界其他的知识可是一样不少。他当然听说过这种病,让患者呼吸困难咳至吐血还极难治愈的疾病,最关键的是……这病是可以通过飞沫传染的! “请你不必担心,我没碰过这里的河流。我活不长了,不会特地去害人。”说是这么说,但时彦摇晃着起身,跟个丧尸一样一瘸一拐,满脸血颤巍巍的向阿莫斯一步步走过去,“白棠是我朋友,你要抓就抓我,别难为她…….” “撤退!赶紧撤退!”阿莫斯再也顾不得其他了,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的。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众狼群就这么屁滚尿流的消失在草原远方。让白棠用超级视力确认过走远后,时彦重新恢复成了平日慵懒的模样,掏掏耳朵:“哈,第九世界人的智力也就这种程度呢。” “真不知道该说你损还是聪明,反正腹黑这点是坐实了。”白棠站在他旁边,插着腰一脸无语,“你这演技不当演员真的可惜了。” “你居然还懂‘腹黑’?负责文学传播的选召者还真是乱来啊。”时彦缩着手打了个哈欠, “咱俩半斤八两,你倒是反应的很快,一下子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因为我发现你脸上没有伤,你躲开了那一下对吗?”白棠面露疑色,“时彦,能问你个事吗?” “说。” “你其实很能打,对不对?”白棠说,“我去抓你的时候你能轻松躲过,而且在低着头看不见的情况下躲过那么突然的挥击,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在你面前我可不敢称自己能打,不过就阿莫斯的程度,两三个还能对付。”时彦淡淡的说,“我爹是开饭馆的,难免会碰到吃霸王餐或者故意找茬的流氓。揍得多了,也大概知道怎么打架了。” “那你还下跪?跟我一起杀出去不就完了?”白棠有点生气。 “懒的费那个力气,你也别和我谈什么尊严,那种不值钱的玩意换一次和平解决部落冲突我觉得很赚。”时彦把手从袖口抽出来,面无表情比了个兔耳朵,“最重要的,我要保护手。它们是做饭的,不该为揍人担可能受伤的风险。” “那如果他如果得寸进尺打你呢,也不还手?” “不还,别打到我手就行。” “那如果他骂你呢?” “也不还,我随意,别骂我爹就行。” “料理狂!”白棠实在气的没辙,眼珠滴溜溜一转,“唉,那如果,他当着你面浪费食物呢?” 时彦似乎想象了下那个场面,忽然眯眯眼笑了起来,只不过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点瘆人。 “那我就把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拧下来再塞进**里,物理上的。” 白棠噗的乐了,笑的咯咯的:“怪人,果然你只会为了这种事发火啊。” “我又不是圣人,其实我刚才就很生气,下跪这仇还是会报的。”时彦目光遥望着阿莫斯离去的方向,意味不明的阴笑两声,“呵呵,银狼部落吗……” “能再问你个问题吗?” “吐的‘血’吗?”时彦很默契的明白了,从内兜里摸出几朵粉红色的花,“小时候逗我小学同学用的把戏,格桑花,含有红色的『花青素』。放在我原本世界,花朵的红色素就是演戏剧组制作‘假血浆’的材料,再加些蜂蜜和温水增稠会更逼真。我采了很多,之前熏制时没用完。” “吼,又长见识了。”白棠拿过去映着阳光看了看,哼了一声,“勉强夸你一句聪明吧,一开始我还奇怪你为什么要咳嗽,是那个时候放进嘴里的?难怪你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话。” “要嚼出那么一大滩‘血’很费时的,当然提前备好。”时彦笑笑,“很厉害吧,我说了厨师会有厨师的解决方法。” “厉害厉害,可是那么多格桑花嚼在一起不会很香吗?这种花气味很浓的,你那么懂料理肯定知道。”白棠疑惑的问,“草原狼的嗅觉超灵的,可他们为什么没发现?” 时彦难得沉默了一会,摇摇头:“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唉,跟我还藏着,说嘛说嘛。”白棠用手肘去捅时彦肚子。 “姑娘家家,好奇心太重可不好,那我说了别嫌恶心。”时彦无奈笑笑,“答案很简单,因为里面混了真的血。” 白棠一愣。 “别害怕,是我自己的血。除了格桑花我还嚼了鱼骨头,那玩意儿硌嘴得很。还有印象吗?给你鱼鳃肉的那个剩鱼头……”时彦说着说着忽然一滞,嘴角突兀淌下几缕猩红。他偏头啐出一口颜色极深的血沫,在白棠看不见的角度默默抹掉,“安心安心,口腔上颚的血管意外的多。我特地小心没有扎到舌头,不会影响我的味觉。” 白棠这次笑不出来了,看着满脸轻松写意的时彦,反而觉得心头一阵揪紧。她不是个傻姑娘,很快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固然的,时彦有保护双手的用意,但采取这个方案更多的恐怕还是为了她。即便是白棠以一敌众也难免会有危险,这方法不仅将她受伤的风险降到了零,还用“肺痨”帮了自己一把。时彦可能看出了自己不喜欢阿莫斯,巧妙的把她变成了一个“和传染病患者接触过的未婚妻”。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到影响婚约的程度,但绝对狠狠地恶心了一把阿莫斯。 最关键的,如果不是灶王与银狼的恶劣关系,时彦其实根本就不会遭遇这件事。 “时彦,你……” “看吧,我就说会恶心到人。”时彦似乎明白了白棠要说什么,提前挥挥手打断,“换个话题吧,你问了我这么多,我也有个问题很好奇。” “婚约吗?” 时彦点点头。 白棠低着头沉默片刻:“你这么聪明,应该猜的差不多了。阿莫斯是银狼部落的少族长,平日里就很横行霸道。我不喜欢他,但是他想逼我跟他成亲。” “和亲吗?很俗套的剧情啊。”时彦又吐出一口血沫,咂咂嘴,“你们明明生活在草原,可以通过放牧填饱肚子。但两家又都会‘冬狩’,需要这种额外补充证明食材并不充足。你说过‘吃饱很难’的话,阿莫斯也嘲讽你‘今年又会饿死人’。他嚣张的态度证明银狼部落的实力在灶王村之上,不然以你的脾气早就揍上去了,他也没底气逼你结婚。” “大概是银狼部落想通过和亲强行吞并灶王村,阿莫斯没说自己的部落会饿死人,证明银狼部落所拥有的资源量在灶王村之上。除了武力,这也是他们逼你和亲最大的依仗。而且这种资源是草原上生存的关键,银狼部落垄断了这种资源,灶王村难以获得。”时彦看向白棠,“都是猜的,有说错什么吗?” “一字不错。”白棠苦笑。 “人类自古至今的战争,根本目的永远是利益和资源。”时彦戳着腮思考一会,“是淡水,对吗?” “塔塔尔河只有一条,养活不了两家人。”白棠轻叹口气,“我们是牧民,世代的牧民。除了放牧不会别的生存方式,择水草而生是我们浸入骨髓的习俗。最清的水才能养出最好的草,最好的草才能喂出最肥的牛羊,没有水源就意味着要饿肚子。听父亲说自打两族阵营建立,争夺水源的战火就没断过,所以昨夜才告诉你他们是世仇。” “银狼部落占据了上游?” “嗯,我们打不过银狼部落,因为我们生出来的女孩偏多,而银狼那边几乎生出来的都是男丁。单论身体,男人的战斗力终究比女人强太多了。”白棠看向身后清澈的河流,咬咬嘴唇,“所以尽管不甘心,我们只能被迫在下游迁徙。塔塔尔河本就不是多大的河流,银狼部落其实自己的水源都不算够用,更不用提我们了。” “如果灶王村都是你这级别的母老虎,我感觉会被灭族的是银狼。” “不要在我伤感的时候开玩笑啊!”白棠轻锤了时彦一拳,“你也听阿莫斯说了,今年北方的寒风吹得尤其厉害。一大片冬草来不及割就被刮倒了,牛羊没得吃,人也得跟着挨饿。而且入了冬河流量还会减少,到时候连水都会很稀缺。” “没想过躲开他们吗?草原那么大,再去寻找一条新的淡水河不就得了。”时彦问,“惹不起就躲躲,不丢人。” “尝试过,都失败了。方圆五十公里没有任何一条淡水河,唯一水源只有咱们遇见的咸水湖。再远马匹就跑不动了,也没法携带能支撑那么远路途的粮食。我们没有王都里便利的交通器材,寻找新水源很难。更何况即便找的到,重新建立新的部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白棠神色略微暗淡,“而且……只有这方草原,才是我们的故乡啊。” 第三餐腊肉(3) “真够惨的。”时彦挠了挠脸,轻轻哼笑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可笑吗?”白棠很不满。 “不是,觉得很有趣而已。”时彦吐出最后一口血沫,“小金人给我复苏美食文明的任务,但这开局可真是难的有点过头了。本就没有资源和食材,现在又多了个敌人。想逃还逃不成,你们都走不出这草原,更别提单枪匹马的我了。明明急需劳动力,可现在合适的又只有自身难保的灶王村……简直是个死循环。” 时彦戳着腮帮子低头思考一会,忽然问:“白棠,以第九世界的气候,彻底入冬还要多久?” “今天是11月2日,大概两个月。”白棠不解其意。 “明白了。”时彦抬起头,呼出一口气,“那我就在两个月内,解决灶王村的饥荒!” 白棠怔住了。 “你在……开玩笑吗?”她简直被时彦不切实际的话震傻了,掰着手指数数,“五百人哦,灶王村可有五百多人!即便是四成的饥荒率,你也必须喂饱、喂饱……” “灶王村是我钦定的劳动力,绝不会让你们轻易死掉的。厨师的天职,就是填饱饥饿之人的肚子!”时彦看向白棠, “相信我,唯独在料理上,我从不撒谎。” 北风席席,纷零的花瓣草叶漫卷天空。渐沉的落日之下,时彦淡金色的双眸莹莹发亮。 白棠失神地凝视他很久很久,蓦地感到一阵心安。 她没再反驳,只是忽地笑了。 “嗯,我信你。” …… 带着满满一袋鲜鱼,白棠带着时彦继续了回村之旅。沿着塔塔尔河,阿雪这么一跑又是一个多钟头,所幸没再碰到什么意料外的情况。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不远处出现了村落的轮廓。隐隐的嘈杂声传来,带着倒刺的低矮木障围出了广阔的一片城区,这应该是充作村落的城墙。篝火的光芒映出一个个帐篷状的建筑。一柱柱炊烟从建筑顶端的管状物升起,直直飘散到星空中才缓缓散去。 白棠勒住阿雪在入口处停下,这是两扇圆木拼接十米左右的高大城门。两侧门梁除了照明的火炬,还各自斜插着一展羊皮割成的旗帜。旗帜在北风中猎猎作响,两面上用羊血涂写出硕大的“灶王”二字。 “到了时彦,欢迎来到我的村庄。”白棠一指前方。 “啊啊,闻得见,久违的烟火气啊。”时彦看着旗帜,一时也是感慨万千。 时隔两天,从第二世界到第九世界,从衣不蔽体到结识白棠,从茫茫草原到探访灶王村。 这一天,这一刻。 时彦第一次,重新回归了人类群体。 虽说当中出了个小插曲。 身着羊皮袄的五六个男人从入口角落闪出,平举着长枪缓慢接近过来。和阿莫斯类似,看来草原牧民除了弓箭最常用的武器便是枪类。他们看清来者后,原本警惕的脸上立刻泛起开心的笑意。 他们中看似为首的一个少年上前,两手紧贴裤线,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欢迎回来!白棠姐!” “乖,有没有好好看门啊。”白棠笑盈盈的下马,回头看向时彦,“介绍一下,他叫方堂,我们灶王村引以为豪的门卫。” 单凭少年的长相来看,倒蛮符合姓名中“方”的特点。方方正正的口鼻,方方正正的脸,留的还是中规中矩的一头短寸。看体型少年应该刚刚弱冠不久,却带着股沉稳的气势,看起来就是个很憨厚的老实人。 时彦愣了愣,点点头权当了解。他对人的容貌从来印象不深,对他而言区分一块白萝卜的品质高低都比辨识人脸的美丑容易。只是奇怪,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少年的名字很耳熟。 “完全不敢当!白棠姐为我们狩猎食材不辞辛苦,才是应该学习的榜样!”受到白棠夸奖,方堂晕着两朵高原红的脸上泛起“倍感荣幸”的红光,同时眼带疑惑的看向时彦,“白棠姐,这位是?” 时彦缩着手没有回答,他记得白棠说过见到村里人先不要讲话。 白棠接过话头,引手介绍:“不是村里的人,他叫时彦,来自……王都。” “商队的吗?”方堂一怔。 “额,不……怎么说呢……”白棠显然不是个会撒谎的主,支吾半天才说道,“你就当客人吧,我请来的贵客。” “那不能放他进去,除商队外的外人不得入村,这是规矩。”方堂很果断的拒绝,“而且他的瞳色很怪,三大公国里没有金色眼睛的人种。” “我知道,不过情况特殊。”白棠挠挠头,“能不能通融通融,看我面子。” “完全不能通融,这还是规矩。”方堂果真是个老实人,说不给机会就一点不给,“除非能证实身份且证明对村落没有歹意,否则白棠姐也不可以。” “解释起来就太麻烦了。”白棠想了想,“简单的说,他是从另一个平行世界穿越到咱们草原的腹黑料理狂。” “说归说,请别掺杂人身攻击。”时彦冷不丁插了句嘴。 方堂不说话了,脸上清晰写满着“完全不信”和“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两重情绪。他冲身后招招手,其余门卫立刻将长枪并作一排,齐齐指向时彦。 “嗯,不愧是你。虽然很麻烦,但门卫要的就是你这份恪守规则的精神,既然没瞒过,那我就实话实说了。”白棠倒也不生气,很欣慰的拍了拍方堂肩膀,吐字开声蹦出一句惊天之语,“时彦,是我的男朋友!” 满场寂静。 所有人都是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包括时彦自己。 “时、时彦大哥。”方堂连称谓都下意识换了,呆滞好一会才颤巍巍的问道,“白棠姐,说的是真的?” 除了涉及料理,来到第九世界后时彦还是第一次脸色这么难看过。他看着白棠暗中送来的提示眼神,仿佛便秘了一个多月,咬着牙才从鼻腔里勉强憋出了“嗯”字。 “对嘛对嘛,我们是亲密无间的恋人。刚交往的,你看他笑的多开心啊。”白棠松了口气,笑着大力去拍方堂肩膀,“村民的‘家属’可以入内,这也是规矩哦。” “勇士啊,居然敢喜欢白棠姐!”方堂瞬间对时彦肃然起敬,又看向白棠,“既然是姐夫那自然可以,可白棠姐你刚才为什么撒谎?” “人家是女孩子,会害羞啊!”白棠用完全看不出害羞的口气理直气壮地说。 方堂被噎了个瓷实,还是有些犹豫:“不过,我不知道……” “还不信?那我证明给你看。”白棠明白意思,立刻又做了件惊天之举。她一把薅住时彦的头发,拽过来毫不犹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那“啵”的一声脆响听着都那么给劲。 方堂没能承受住短时间内接二连三的精神冲击,目光空洞宛如石化。而“受害人”时彦则是翻着白眼,一副生无可恋的佛系表情,心中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 妈的,老子不纯洁了…… 总而言之,灶王村的拯救之旅还算开了个好头,以时彦的节操和击碎一位纯洁少年三观的代价,他们很顺利的进村了。 村内不让骑马,白棠就牵着阿雪在前面领路。时彦缩着手跟在后面,边走边用袖子疯狂擦脸。 “喂!过分了啊,明明吃亏的是我!”白棠很不满地回头看他。 “我讨厌和别人身体接触,极度讨厌。”时彦满脸嫌恶,“而且被母老虎啃一口,怎么看都是人类吃亏。” “随你,不过要提醒你一句。为了狩猎时遮掩气味,兽袄上可都抹过羊粪,但愿你不嫌脏。” 白棠坏笑。 时彦一怔,试探性嗅了嗅袖口,嫌弃地“噫~”了一声甩开双手。不过他也懒得回怼,更多注意力放在了周边。 与远方看到的如出一辙,灶王村没有高楼或者平房,建筑物全部是很符合草原牧民风格兽皮鞣制的大帐篷,鳞次栉比耸立在草地上。帐篷表面闪着一层污黑脏腻的膏状物,白棠解释这是他们为了增加大帐稳定性,用牛油涂制的防风层。草原多烈风,而兽皮沾油会被风干变硬。 账内透出温暖的火光,映出里面其乐融融阖家欢乐的模糊剪影。账外也是人头攒动,不时会有顶着铜盆,身着藏袍服饰面相淳朴的中年妇女或是奔闹的孩童钻出帐篷,彼此热情地嬉笑打闹。有些帐篷前支着蜡染的靛色布棚,这应该是村中的商铺。商人们席地铺上一块羊皮摆放商品,热情地向来往村民吆喝着售卖自家好货。 空气中浮动着牛羊肉的腥膻味,各家门前几乎都悬挂着没有褪毛将死不久的绵羊或是牦牛,下方搁着放血的铜盆,大抵是晚餐的口粮。时彦着实心疼这些上好肉材将被暴殄天物制成恩格玛,唯独到了一户帐篷前微微一愣,脸上多了几分莫名的笑意。 这一路上白棠和时彦都很受瞩目,以方堂的表现看来,白棠在村里应该相当受欢迎。经常有村妇或是孩童上前热络地送来一些自家贮存的食材,然后再一脸好奇兼八卦的看向时彦。一贯急性子的白棠此刻倒很有耐心,微笑着一遍遍不厌其烦地介绍自己刚交往的“新男友”,对送来的食材则一概不收。 村民们都用一副看神仙眷侣的目光观察二人,派头像极了迎亲夹道的亲友团,这让向来不喜热闹的时彦很不自在。不过在村民的对话中他听出了些微妙的不对劲,稍微年长些的村妇口中总会说着这么一句话——多好的姑娘,怎么摊上了那么一个爹。 白棠家位于灶王村的正北角,塔塔尔河是南北纵流,这里是整个村最上游的位置。因为能享用到更清澈丰沛的水源,听白棠说村中地位较高的村民才有资格在北方地段居住。她身兼“武首”和“猎食队队长”双重身份,自然身居此列。 拴好阿雪,白棠带着时彦进了帐篷门帘。极其朴实无华的房间,一炕一桌两把椅子围绕着中央的一个小铜炉分布。铜炉上方接着一根老旧的通风管,这应该就是时彦能看到村中有炊烟升起的原因。 白棠点燃铜炉中的干柴,柔柔的火光驱走了夜晚的寒冷。黑暗的帐篷内部被照亮了,此刻更加分毫毕现。时彦这才看清角落处布帘后还有一个石制浴缸,上方挂着淋浴用的喷头和机械钟表。浴缸旁边居然还有一个很正宗的坐便器,在侧的木架上挂着一卷很有亲切感的卫生纸。 家具看似有些年头,都很破旧了,制作的也很简陋,但确实是很现代化的设备。时彦攥了攥内兜里的手机,再度感觉到了一种身处蒸汽朋克中的不真实感。 灶王村虽然外表落后,但其实科技水平真不算低。小金人找来的选召者们让发展不过五百余年的第九世界文明以近乎异常的速度成长起来。类似铜炉、喷头、铁制弓箭和匕首等器具,放在原本世界都是要到蒸汽时代前后才会出现的文明产物。 可惜啊,时彦在心里叹了口气,这里什么都有,唯独少了“厨房”。 有点想家呢。 第三餐腊肉(4) “怎么了?”白棠从门外拎回那袋鲜鱼,看着出神的时彦。 “没什么,第一次进传说中的女生闺房,激动了。”时彦用手指抹过炕头,满脸嫌弃地捻捻指间一层黑灰,“就是太脏,虽说看你这副邋遢样倒也能理解。我本以为姑娘家都很爱干净,你多久没打扫房间了?” “一个人住还讲究那么多干嘛,再说我经常要外出的,哪有时间。”白棠大咧咧的挥挥手,将鱼连水一同倒进一口石翁里,“怎么样,还喜欢我们村子吗?” “挺好的,居住环境大概能赶上我世界的一半,村民也都很和善,就是有些阴盛阳衰。”时彦缩着手看向帘外,“你说的没错,除了方堂,一路上见到的人大多数都是女性。如果你这种母老虎级的怪胎不多,确实很难从武力正面战胜银狼部落。” “那你可就是‘公老虎’了,我亲爱的男.朋.友。”白棠笑嘻嘻地眯起一只眼,特地拖慢了最后三个字。 “停,我只卖料理,不卖身。” “你想卖还未必有人想买,草原上只有强壮的男人才受欢迎。” 时彦撇嘴,随即沉默了片刻。他犹豫一会,轻声说:“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问。” “我爹吗?” “不方便的话,当我没问。” “没什么不方便的,你听见了村民的一些闲话吧,他们说的没问题。”白棠走到浴缸前放水,声音在流水声中意外平静,“我爹是上一任猎食队队长,也是公认的草原第一勇士,但在村里不是个受欢迎的人。” “和你的待遇差距很大啊,我看你还蛮受村民爱戴的。” “当然,情况你也知道。下游河水不够支撑满足养活全村人的畜牧,野物是非常重要的粮食补充。打猎很危险的,猎食队是冒着生命危险为村子狩猎的队伍,里面都是千挑万选的精英,自然会被村民视作英雄。” “那令尊?” “我的父亲,本也是这样一个英雄。” 时彦点了点头,没再开口打断。 “该从哪说起呢……”白棠仰头出神,“大概是六年前的冬天吧,草原一到冬天就不长草了,必须依靠冬狩储备过冬的食粮。那年冷的尤其过分,刚入秋白毛风就昼夜不停地刮,还没到初冬雪就没过半个膝盖。今年算够冷了,却连那年十分之一都赶不上。” “闹饥荒了?”时彦问。 “史上最严重的一次饥荒,雪太大,冬草来不及收就全冻死了。没有草吃,牛羊就不够,没有牛羊,人也跟着一起饿死。冬狩猎不到东西,野物连羔子的影都见不到。就连有土腥味的鱼也吃不到,塔塔尔河结了几十厘米厚的冰,铁镐都凿不开。”说到这里白棠笑了笑,“灶王村那时大概饿死了七成人口,剩下的牛羊全杀了也填不饱肚子。不怕你恶心,我们这些长在马背上的人,当时饿到冒着大不讳连马都杀来吃。后来马也杀绝了,很多人就把自己刚出生或是没过六岁的孩子互相换着吃。” “……嗯。” “那年我十四岁,算是幸免于难,猎食队的队长还是我爹。队中几乎都是热血的男儿郎,没有怕死的人。他们忍饥挨饿也没有吃掉自己的马,想拼着还有一点力气,再去外面冬狩一次作最后一搏,这是全村人最后活下去的希望。但这个方案被否决了,我爹否决的。” “为什么?以你的性格,我不信令尊是个怕死的人。” “因为他比起‘现实’,决心选择了‘梦想’。”喷头的水声乱了瞬间,白棠似乎是手抖了一下 ,“不切实际的梦想。” 她回头:“时彦,你知道什么是『黄金食材』吗?” 时彦摇头:“听都没听过。” “哈,看吧,连最精通食材的你都不知道,也就我那个傻兮兮的老爹才会相信。”白棠嗤笑一声,“黄金食材是我们村里很早就兴起的一个传说,祖上就流传下来的。说是草原上有一种通体金黄的奇异食材,可以无限自我增殖,永远都吃不完,无论谁得到手便一生再不会饿肚子了。老实说就连三岁小孩都不信,权当睡前童话故事听。现在想来,或许只是祖先生活条件没有现在好,忍饥挨饿时幻想出的一种自我安慰。” “无限增殖,金黄色……”时彦戳着腮帮子,若有所思。 “可我那个傻老爹信了,深信不疑,对猎人来说,最高荣誉无异于狩猎到黄金食材。而且他虽然傻,但心肠好的让人可怜。他努力当上猎食队队长,就是想永远解决掉灶王村的饥荒问题。但这怎么可能啊,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永远吃不完的食材?” “后来呢?” “还能怎么样,我爹跟所有队员大吵了一架。他不想让队员冒险牺牲,队员不想他做白日梦,谁都说不动谁。最后他一赌气,独自去寻找那种根本不存在的食材了。” “再后来……” “死了,再没回来。等发现的时候,尸体都烂透了。” 时彦摸摸鼻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哈,真是个任性又白痴的爹不是吗?明明知道是个传说,却为了那种不切实际的鬼话坚信不疑,活该丢了命。”白棠耸耸肩,“所以你了解他为什么不受欢迎了吧,没有他这个首领冬狩自然不了了之。该饿死的都饿死了,该失去的还是失去了。在村里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选择了丢下职责,也丢下了我。” “难怪,这种事历史上应该不止一次。”时彦点头,“灶王村五百多年的发展却只有五百人口,我现在理解原因了。” 悠长的呼吸,白棠关掉了喷头,低头看着水面。 “碰”的一声重响,她忽然一拳捶进水面,水花一路崩到了帐篷顶。 “啊啊啊!真不该提起来的!说起来就来气啊!那个该死的老爹!”白棠烦躁地挠头,“他把村子当成什么了?把我又当成什么了?他为什么一直这么傻呀!什么狗屁的黄金食材根本就不存在啊!!我不会重走他的老路……我要成为能够喂饱所有人的最棒猎人!我最讨厌他了!!” 白棠粗重的喘息着,先前她故作平静,此刻终于没法忍耐。 开朗的人不代表没有伤痛,只是更擅长让伤痛尽快结痂。可在揭开伤疤的瞬间,他们会比任何人都更痛彻心扉。 但显然某人不会关注气氛,白棠背后突然冒出一句话:“我说你啊,其实超喜欢你老爹的对吧。” 白棠讶异回头,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近在咫尺。时彦没等她反应,冷不丁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你干嘛?很痛啊!”白棠被整蒙了,捂着头大喊。 “魔法,能让人打起精神的魔法。”时彦笑笑,“每次我不开心我爹就会这样,他教我的。” 白棠一愣,她忽然想起来,时彦说过自己极度讨厌和他人身体接触。 “要说有个麻烦的爹,咱俩是一样的。我们家那位就是,脾气暴躁,嘴臭,记仇,小心眼,明明料理水平还不如我,却总摆出一副老爸的模样教训我。”时彦顿了顿,“可我依旧当他是爹。” “那、那是你,我可不会……”白棠撇嘴。 “嘴上说着不走老路,可你还是成为了猎食队的新队长。其实是想用行动帮你爹挽回声誉吧,‘他有个很棒的女儿,所以他也不会差’?我可太理解了,好多厨师同行就嘲讽过我爹做饭难吃,所以我就拼命学做菜,然后打他们的脸,再告诉他们我是我爹教出来的,多他妈解气!”时彦咧开一口白牙,“最关键的,在我说出两个月解决灶王村饥荒那样不切实际的‘梦想’时……你也相信了我啊。” 白棠直愣愣看着笑容灿烂的时彦好一会儿,鼓起嘴“噗”了两声,哈哈地笑了:“你笑的好丑啊。” “可你笑的很好看。”时彦还是笑,用手比出个兔耳朵,“所以少生气多笑笑,料理都会变得更好吃的。” 白棠蛮想忍住的,可看着时彦模仿兔子的傻样。不知为何就是控制不了,笑的酒窝都出来了。 “当然,如果更注意点个人卫生就好了。”时彦一看白棠不气了立马川剧变脸,一脸嫌弃地看向弹过她脑门的手指,“碰一下指甲缝里就全是泥,你能不能洗个澡?” “知道了!好烦啊你!”白棠又气又笑,倒是很听话的开始解衣带。 “你就这么脱?”时彦吓了一跳。 “不然呢?” “等我先出去啊。” “待这儿呗,外面多冷啊。”白棠愣了愣,旋即了然似的“哦~”了一声,“我会穿着内衣的,你没事,我没把你当男的。” “从生理和心理角度,我都是男性。”时彦声音毫无起伏,忽然想起一茬,“洗澡先另说,我今晚睡哪?这就一张床,帐篷又没地板,我要在草皮上打地铺?” “一起呗,床够大。”白棠大大咧咧地说。 时彦惊疑地打量白棠好久,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不会真想泡我吧?” 白棠干笑两声:“想多了,我只是真没把你当男的。” 两人沉默对视很久,时彦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败给你了,你这种超不美味的豪放性子能不能收敛收敛。”他说着便往帐篷帘走去,“本想明天再开始计划的,就今晚吧。” “唉唉唉!大半夜你跑哪去?”白棠三两步追过去。 “找地方住。”时彦撩开门帘向外看,“在你家赖着不是办法,孤男寡女村里人该传闲话了,你不要节**还要呢。” “咱俩现在是‘情侣’……” “时间只有两个月,每一天都要抓紧。”时彦回过头看向白棠,忽然问,“晚饭还没着落,要不要去吃?” “你要做料理吗?熏鱼!我还想吃!”白棠眼睛立刻亮了,随即疑惑,“可跟你出去和找地方住有什么关系,铜炉不够你做饭吗?” 时彦神秘一笑:“来的路上见到个好东西,跟我来就懂了。” 白棠终究是洗完了澡,毕竟好不容易接的热水不能浪费了。直爽的硬妹子洗澡倒是快的很,时彦在帐篷前等了不过十分钟,她就连衣服都换好的出来了。这土妞洗干净后白净很多,她带着绒绒的遮耳帽,换了一身略带蒙古风的藏红色坎肩束腰裙式长袍,大白腿遮得严严实实。 看来那身脏灰的兽皮袄是打猎专用的服饰,即便邋遢如白棠也不会自虐到日常都穿着抹粪的服饰,更不会为了美露腿平白受冻。漂亮归漂亮,土气倒也还是那么土气,一张高原红的脸蛋皴的起皮,发型也照旧是干枯毛糙的超长马尾辫,跟鞭子一样一圈圈绑在脖子上。 “不勒吗?”时彦指指脖子。 “保暖用的,你以为我想留长发?”白棠也很无奈,“猎食队有资格享用更优质的资源,会给配保暖的狐裘围巾。不过村里毕竟不富裕,太多人连羊毛都用不上,我身子壮不怕冻,能省点是点。” 时彦若有所思:“难怪你有钱买那么贵的符箓,家里东西却都那么旧。” “洗完澡就饿,咱们去哪吃?”白棠问。 时彦没解释什么,缩着手迈步离开。 月上三竿,灶王村中却还是烟火生平。时能看见一些人群围坐在火堆旁,不分男女老少,大家拍着手掌载歌载舞。看来无论哪个世界草原人民都会歌舞有种割不开的情怀,又或许是想在寒冬来临之前,抓紧最后的轻松时间开心一下。 扮着情侣走过一路,时彦带着白棠停在了一户帐篷前。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这户人家帐帘上方有一块很破的木板,上面用墨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大字——胡焦得家。 “得”还是个错别字。 “胡焦?”白棠愣住了,神色变得很奇怪,“你说要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是啊。”时彦点头。 “马上走,立刻。”白棠忽然拉住时彦的胳臂往回拽。 “干什么?” “我怕你们打起来。”白棠皱着眉看向帐篷,“你知不知道他是谁?这可是村里出了名喜欢浪费食材的怪人。” “在我看来,你们村所有人都是浪费食材的怪人!”时彦语气不善。 “不是指恩格玛啊!是真的浪费!”白棠听得懂时彦意思,连忙解释,“胡焦我是认识的,16岁的孩子。是个孤儿,人还算不错。就是太淘气,淘的没边。” “淘气是指浪费粮食?” “把好好的牛羊奶放臭,采集各种奇形怪状的野草野菜堆在屋子里,往牛羊肉的恩格玛里放杂七杂八的配料,连羊粪都试过!”白棠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不堪过往,气哼哼的咧嘴,“他是村里医馆的常客,好几次吃自己做的恩格玛吃到中毒,人还是我救的。” “呵呵,这样啊。”时彦眯起眼莫名笑了起来。 “你还笑?气傻了?” “问个事哈,他为什么会‘好几次’食物中毒呢??”时彦笑眯眯地说,“如果他真的是在浪费食物,为什么要吃下去呢?” 白棠突然回过味来,没有回答上来。 “如果猜的没错,他不是‘浪费’,而是在‘实验’。” 时彦比出捏着薄片的手势,“那几片压胃酸干牛肉,应该是胡焦送给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白棠奇怪,“他说那个可以生吃,做恩格玛放到汤里还会更好喝” “我当时还奇怪美食知识缺乏的你怎么会有这东西,现在一切都通顺了。”时彦愈发开心起来,“虽然制作非常粗糙,但已经有『牛肉干』的雏形了,放在第二世界……那可是料理啊!” 他指向胡焦帐篷前的肉架:“去你家的路上偶然发现的,仔细瞧瞧,他家的肉是不是有点不同?” 白棠顺着手指方向看去,瞬间明白时彦的意思了。 没有血。 用铜盆将宰杀的牛羊放血,再直接制作成恩格玛是当地人民的生活习惯,正如白棠帮助时彦解决低血糖的那碗恩格玛。但胡焦家门口的牛羊肉完全不同,它们已经被**了,按照部位**的非常准确。表面泛着微微的焦黄色,显然用类似火烤的方式去净了毛。没有一滴血液掉落,因为肉质已经风干了,那种油闪闪干巴巴的质感和时彦的熏鱼如初一辙。 “这是……”白棠脑海中猛地蹦出一个时彦提及过的词汇,“『腊肉』!!” “很久没这么开心了。”时彦眼中流露出少有的兴奋情绪,“看来不管哪个世界,都有超美味的天才存在啊!” 没等白棠反应,他已经大踏步着很直接掀开了胡焦帐篷的门帘。帐篷内的少年盘坐在一口冒烟的石盆前,不大的空间,满地都是凌乱的瓶瓶罐罐。 这是个虎头虎脑的男孩,脸蛋稚气未脱,棕色的双眼大而灵动。刺猬头,额上扎着一条白头巾。外貌普普通通,就是耳朵会让初见者记忆犹新。他的左耳被一道横向断口分成了两瓣,断面已经愈合,看似应该是早年的旧伤。 几秒之后,两人对视。 “你就是胡焦?”时彦问。 “你是谁?”少年诧异询问。 “我叫时彦,是个厨师。”时彦咧嘴一笑,“来收你为徒的人!” 第四餐奶酪(1) 在灶王村,胡焦这个名字基本和“灾难”挂钩。 他会经常偷偷取走其他人家门口的废羊血丢入石盆,炖煮出扰民的腥膻怪味;会将村民视为污物的猎物下水当宝贝一样存放在帐篷;会把原本“美味”的恩格玛胡乱加工,整出一碗牛羊都嫌的工业废料,又不厌其烦的追着他人品尝。 灶王村淡水和食材的缺乏有目共睹,这种物资匮乏的情况下,胡焦玩弄食材的行为简直堪称离经叛道。 胡焦很不受村民待见,因为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个太过顽劣的小孩。他无所谓别人当他是怪人,只是没想过有一天居然会碰见个比他更怪的异类。 收他为徒?哪有人进门是这么打招呼的?这货哪儿蹦出来的?胡焦满肚子问号,眼神奇异的打量门帘前自说自话的时彦。 时彦没回话,也全没访客的应有礼貌。还没等胡焦制止,他已经缩着手自顾自走进帐篷里,视察一样乱翻起地上的瓶瓶罐罐。 “吼哟?羊奶啊。” 时彦拔掉其中一罐的木塞嗅了嗅,“看氧化程度是刚挤不久的?这新鲜的卵磷脂气味真是让人兴奋啊。” “喂……” “哦!这罐是牛奶!”时彦乐呵呵的,跟玩抽奖似的又开一罐,“居然都凝块了,这就是白棠说放臭的吧,看腐败程度大概放置了六天?啧啧啧,真可惜,要不是温度没把控好,说不定就制出超美味的酸奶了。” “喂喂……” “哈!甘草,枸杞,伊贝母!都是草原知名的汉方药啊,你居然连药材都有!” 时彦的激动劲快忍不住了,手上动作越来越快,“硫磺,硝石,煤!哈哈哈,太有趣了!你不会觉得这些可以吃吧?!” “喂喂喂……” “卧了个槽!昆布汤!你小子居然还有海带!对了!你盆里熬的汤头好像就是这个!”,时彦耸动鼻头,几乎是两眼放光地蹦到胡焦身前那口石盆蹲下察看,“牛蹄,羊脊,昆布,金合欢……哈哈哈哈,真是乱来的搭配啊!” 最终他停止了扫荡,一拍大腿,冲着面前已经懵掉的胡焦展颜一笑。 “决定了,这些都归我了!” “喂!!!!!”胡焦总算是吼出来了,脑门上喷薄的怒气差点把头巾崩开,他一把揪住时彦衣领大吼,“进屋就乱翻别人东西!!你丫谁啊?!!!” “哈?我叫时彦啊,是个厨师,不都说过了吗?”时彦掏着耳朵懒洋洋地回答。 “厨师是什么?”胡焦一愣。 “就是做料理的人。” “料理又是什么?!” “就是超美味的饭菜啊!” “啊、啊?恩格玛吗?”胡焦已经被各种奇怪名词绕晕了。 “料理不是恩格玛,怎么感觉好像在哪说过这些话……哎呀好烦啊!不要每个人都让我解释一遍啊!”时彦倒先不乐意了,“第九世界的人理解能力都有问题吗!” 胡焦再也受不了这个举止怪异的男人了,扯开嗓子厉声大喝:“救命守卫!抓人啊!这跑来一个私闯民宅的神经病啊!!!” 就在这时白棠撩开门帘跟了进来,一眼看到了剑拔弩张的两人。完全不用解释什么,胡焦的大嗓门帐篷口就听见了。她不由得头疼捂额,虽然没听见具体经过,但以她对时彦的了解已经基本想象出过程了。 “白棠姐救我!”胡焦一看能打的来了立刻定神,三两步跑到白棠身后躲起来,一指时彦,“你来的正好,这神经病要打劫我!” “嗯,他确实是个神经病。”白棠点头表示赞同,看着时彦有气无力地说,“我说你啊……再激动也要先拍拍帐篷帘啊,这可是礼貌,你把孩子吓坏了。” “你们认识?”胡焦一愣。 “啊啊,他是我……男朋友,虽然很不想承认。”白棠挠挠脸,“你别在意,他开玩笑呢。这货脾气怪,沾到有关料理的事情就抽疯。” 时彦目前的“合法身份”还是自己的男友,这点是只能两人知晓的秘密。如果因为胡焦而引发嫌疑问题就大了,白棠虽然不喜欢撒谎,但为了拯救灶王村的大业还是不得不昧下良心。 胡焦还在消化白棠话语中巨大的信息量,那边时彦却开了口:“别听她胡说,我跟这只母老虎半毛钱情侣都不是。” “喂!说什么呢!”白棠连忙用眼神暗示他。 “没必要骗他,来的时候就是准备让他知道一切的。”时彦站起身掸去裤脚上的泥土,“另外我也没开玩笑,胡焦的家和人,我都要了。” “你的住处?”白棠忽然想起这茬。 “还有咱们的第一个‘伙伴’,也是我的‘副厨’,他就是我的第一人选了!”时彦把目光转向胡焦,“小朋友,帐篷前的『腊肉』是你一个人琢磨出来的吗?” “腊……腊肉?你是说‘干巴巴牛肉片’吗?”胡焦想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对啊,就是我!怎么了?” “是根据帐篷上的防风层想出的创意吧,发现兽皮沾风沾油会变干,然后尝试在牛羊肉后,发觉做料……恩格玛更好吃了?”时彦笑呵呵地问。 “你怎么知道?”胡焦惊诧莫名。 “这些家里堆放的料理食材呢?” 时彦又问,“看起来能吃的植物,稀奇古怪也不知道能不能吃的药材,也都是你收集的吗?” “昂!就是我怎么了!”胡焦梗起脖子,“用自己的舌头尝过,没有毒的就存储起来,有毒或者不好吃的就扔掉,说不定有哪个放进恩格玛里就会更美味呢!” “难怪你老吃坏肚子啊……”白棠半敬佩半无语地看他。 “放变质的牛奶,以及和腊肉一样,那些用奇怪手法加工的食材呢?”时彦脸上浮现出越来越浓的笑意,“即使是已经在认知中‘应该那么吃’的食材,你也会去思考另外一种做法吗?” “你到底要问什么嘛!都是我,我一个人行了吗!”胡焦咬着牙低下头,“我觉得现有的恩格玛……不好吃,我想做出更美味的恩格玛让大家刮目相看!很可笑吗,没人帮我……就只好一个人尝试啊……” 如果说先前的白棠对胡焦还颇多微词,那么现在已经了解“料理”的她对胡焦便是另一种看法了。她忽然懂得了时彦选中他的原因,不为其他,只因找到了“知音”。 在几乎没有美食文明的第九世界,在大众已经被恩格玛麻木了味蕾和思想的时代。 唯独这个十六岁的少年,顶着诸多的骂名和不理解,仍对料理保有着无比炽烈的探求之心。 “错怪你了啊。”白棠忽然有些歉疚,她揉了揉胡焦的头,咧嘴一笑:“你小子超棒的!” “你吃错药了白棠姐?!”胡焦何曾受过如此大礼,惊异地往后缩脑袋,“你是不是被这个神经病传染了?赶紧换个男朋友吧,虽然确实没人敢娶你,但你不能饥不择食啊!” 原本轻柔抚摸的手掌瞬间换成三发重拳。 “你的很多食材处理方法,放在这个世界已经可以称之为‘发明’了。” 时彦盯着石盆中的恩格玛,“小朋友,你确实是个天才。” “哦!对啊!我就是这片草原最天才的恩格玛制作师胡焦!”胡焦顶着头上三个大包,又是脖子一梗。 以时彦的毒舌程度这绝对是破天荒的夸赞,白棠一度以为这料理狂转了性,胡焦嘴上回怼,脸上却露出几分难掩的得意。十六岁终究是孩子气的年龄,虽然他依旧觉得时彦讨厌,但所坚持的爱好受到他人肯定总是值得开心的。 但显然他们都想多了,时彦忽然又说了两声“可惜”,白棠知道后面的话要变味了。 果不其然,只见时彦拿出石碗,舀上一碗石盆里胡焦做的实验品恩格玛喝干,然后很不屑地“呸”了一声:“先天才能有余,后天指导不足。就这玩意?我还以为喝了一嘴马尿。” “你骂谁?!” 胡焦腾地火了。 “谁做的马尿我骂谁,羊粪兑点水都比这玩意好喝,还天才恩格玛制作师?”时彦又“呸”, “不知所谓浪费食材,老子的童子尿都比这屎汤美味一万三千倍。” 胡焦少年脾气,心里藏不住事。他的脸以肉见可见的速度涨红,双拳握得咯咯响。其实别说他,白棠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她本想伸张下正义,结果看见时彦冲她眨了眨眼,手指伸出袖口比出和遇见阿莫斯时一样的“停下”手势。 “你说,要收我为徒?”半晌,胡焦咬着牙,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你指的,是做恩格玛吗?” “对。”时彦抱着胸,一副傲视群雄的姿态。 “凭什么?” “很简单,凭我做得比你更好吃。”时彦仍旧那副欠抽模样。 “你配吗?这不过是实验品。” 胡焦嗤之以鼻,“我要认真起来,这草原上还没有不服气的!” “想跟我说你是草原上最会做恩格玛的人?”时彦干笑两声,“那可真不幸,现在遇见我,你就不是了。” “我今天让你涨涨见识!来比一场!谁怂谁孙子!”胡焦再也受不了了,狠狠一紧头巾,“别怪我不给你男朋友面子了白棠姐,你来当裁判!” 白棠愣了一瞬,下意识就想阻止。开什么玩笑?时彦和胡焦比厨艺?这跟大人把自家孩子用马鞭吊起来抽有什么区别?除了胡焦当场去世她真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可她又猛地想起之前时彦给自己的指示,然后又看到现在时彦脸上一闪而逝阴谋得逞的瘆人冷笑,忽然间明白了很多事情。 要是把这个料理狂切开,大概里面都是黑的吧。 “行吧……”白棠感叹着自己过早逝去的纯真,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规则呢?”时彦笑呵呵地问。 “我家的食材你随便用,各做一道恩格玛,白棠姐评判谁好吃!” “赌注。” “你赢了我拜你为师,你要输了就给我滚出村子,以后不许靠近白棠姐!”胡焦气哼哼地去翻食材,“不许浪费,收集这些很费劲的!” “再加点?我刚才说明来意了,最天才的恩格玛制作师不会不敢吧?” “行!我要输了家也归你,什么都给你行了吧!” 白棠已经不忍心听下去了。 第九世界第一场厨斗就此展开,其实时彦也不是想欺负小孩,他只是懒得解释一堆有的没的。 对于厨师而言,料理的味道即是一切。 第四餐奶酪(2) 由于石盆只有一口,两人没法同时制作料理,时彦很大度的表示尊老爱幼。胡焦也不客气,把剩余的实验品倒进存储剩饭的石翁后,很珍惜地从柜子最里层搬出了一个中等大小的石罐。 “本想留着自己解馋,今天便宜你了!” 胡焦愤愤拨开木塞,从里面剜出一小块白花花的膏状物丢入盆里。“呲啦”一声响,膏状物竟在高温下慢慢融化成液体,开始在盆底冒出嘶嘶白烟。白棠闻到了一股牛肉特有的香气和腥膻味,而时彦眼中也出现了少有的惊讶。 “这是什么?”白棠压低声音问。 “这臭小子,到底还要给我多少惊喜。”时彦的口气满是欣慰,“是『油』,料理中除盐之外另一个至关重要的调味料。第九世界中应该不存在榨油技术,没想到他居然自己研究到这一步了。” “很难获得吗?我看你炼盐没费什么劲。”白棠问。 “以你们这边的技术条件,很难。料理用油分为『植物油』和『动物油』,植物油比较难,需要用橄榄或是大豆等含油量多的植物通过机械榨取。而动物油简单些,将牛羊猪的腹部脂肪层切下用高温融化制得,一般是用体脂较多的猪。这种油也称『板油』,我们那边称这种炼油法叫『熬大油』。” “有牛肉的味道,胡焦用的是动物油?” “嗯,而且熬得相当好。”时彦一根根伸出手指,“清洗板油、撕去筋膜、火候、时间,这些都是熬大油需要注意的事项,稍有不慎就会发黑并带上焦味。并且熬大油还需要加上一碗清水,用水量,加入的时机,这些细节很多第二世界的人都做不到完美。可单看那块牛油的品质,虽然还有小瑕疵,但显然胡焦发现了所有要点,并且处理得很妥当。” 这边时彦还在跟白棠科普知识,那边胡焦的牛油已经彻底化开了,盆底清汪汪油润润一层薄光。在将食材直接丢入锅中的第九世界,他居然很细致的注意到了“用量”。更让时彦感到惊讶的是胡焦将手掌悬在盆顶,不断增减铜炉中的柴火量,这对于厨师而言实在太熟悉的动作了,他在调整“火候”的大小! “天才。”时彦又一次说出这个词,只不过是低声嘟囔。 “哈!刚刚某人可说他做的恩格玛是马尿哟。”白棠在一旁偷笑。 “净废话,你都答应当裁判了,还能没看出来我的意思?”时彦挠挠脸,“他做的恩格玛,其实不算难吃。” 待到温度合适,胡焦再度给了时彦不知是第几次的惊喜。恩格玛的制作方法仅限于“煮”,是将各类可食素材直接丢入盆中煮熟的汤类食物。但胡焦完全没有放水,他又从一个大石罐中倒出了很多“干巴巴牛肉片”,全神贯注地用一根树枝翻动起来,直冲鼻腔的肉香味充塞了整个帐篷……他竟然在“炒”肉! 头一回,身为厨神的时彦,竟因为看到一道最普通的炒菜感到如此欢欣雀跃。 之后胡焦还加入了一些配料,只不过没能再激起时彦的兴奋劲。因为环境原因,他对于“调味料”的知识终归还是有限。针茅、草籽、干海带……很多稀奇古怪的草本植物被切碎加入炒制,却几乎没有一个是应该出现在炒菜里的调味品。 时彦对此表示理解,估计是胡焦通过味道和香气独自琢磨出来的用量用法,不过第九世界没有调味料的知识,他能想到通过“其他物质增加美味”已经着实不易。 两份红通通香喷喷的“炒腊肉”递到二人跟前,理论上白棠是裁判,压根没时彦的份,但显然胡焦有一颗分享美食的好心肠。不过少年的孩子气也很明显,白棠那一份比时彦多了一倍不止。 胡焦呼出一口气,解下头巾擦汗绑在手腕上:“胡焦特制,『干巴巴牛肉恩格玛』!请品尝!” “绑手布耍得还挺有模有样的,要不要再来一句‘招待不周’?”时彦现在越看这孩子越喜欢,一贯懒洋洋的他难得像此刻这样笑容常驻。 “啥?”胡焦自然听不懂《食戟之灵》里的梗。 “没什么,我开动了。”时彦双手合十,例行祷告。 要说没餐具是真不方便,时彦和白棠只能用手捏着吃。时彦倒也乐得如此,难得来到第九世界的大草原,不吃一顿“当地版手抓肉”实在不够回本。 只可惜以炒制料理的味道判断,胡焦的恩格玛只能算中规中矩。 有一说一优点绝对是有的,胡焦将火温把控的很好,牛板油本身应有的脂香味炒了出来。腊肉的风干和保存他也无师自通做的很好,经过快速翻炒后口感酥脆,让人有种在咀嚼饼干的错觉。动物油的“润”很好弥补了腊肉本身的“柴”,以初学者水平称得上一道合格的料理。 无奈的是缺点更多,炒制技术的欠缺让不少肉片出现了焦煳,板油的腥味也没有提前处理,吃到嘴里会有一股淡而呛鼻的氨臭味。最毁灭性的一点莫过于配料,那些稀奇古怪“调味品”让以香为主打的肉菜多了太多不该有的酸苦味,而且大多都被炒糊了。时彦吐出舌头刮了刮,指尖上挂着一层炭黑。 不同食材的炒制时间自然相同,哪怕用于调味的辅料也是一样。下锅时间、火温、先后顺序都是细节,很多人在家自己炒菜,就会因为掌握不好这些要点出现和胡焦一样的尴尬情况——炝锅的葱姜蒜都焦透了,想炒的主菜却都没断生。 时彦自不必说,连白棠都吃出了其中各种不对味。若是放在之前她大概已经惊叹着夸赞胡焦天资卓绝,但既然已经吃过时彦的料理,她的味觉水平早就高出原先好几个级别。 也不能全怪第九世界的居民没见识,即便放在原本世界,时彦的料理也是哪怕美食鉴赏家级别的味觉达人都不敢轻易尝试的。倒并非因为价格,而是哪怕只是浅尝一次他的菜肴,日后再吃别家料理都会觉得味同嚼蜡,厨神的料理就是有如此魔力。 胡焦满脸期待的等待结果,白棠不想影响孩子的积极性,微笑着含糊回复:“非常好吃,不过还要吃过时彦的菜后才能决定。” “哈哈!我就说嘛!这可是我压箱底的绝招,试验了几个月才做出的超级美味恩格玛!”胡焦很骄傲地叉起腰,用目光斜撇时彦,“还要比吗?你现在认怂还来得及哟。” “确实好吃,我好怕呀。”时彦一边细嚼慢咽吃着炒肉一边笑眯眯地回答。 “那个……时彦……”白棠错了措辞,“下手轻点,还是孩子。” “我又不揍他。” “我是怕你打击孩子自信心。” “知道差距多大才能追赶嘛,慈母多败儿。” “喂喂喂!白棠姐你怎么胳臂肘往外拐?”胡焦明显听出了不对劲,这两人一唱一和,口气像极了正讨论怎么教训自家孩子的老爹老妈,“神经病你可还没赢呢!现在就装上了?” “迟早的事,着什么急。”时彦一肚子坏水样,目光瞥向地上散乱的瓶瓶罐罐,“我想想哈,该怎么赢才好呢……” 十分钟后他吃完了碗里的恩格玛,在胡焦恨不能扑上去咬他一口的凶恶目光中起身,懒洋洋伸个懒腰。白棠眼中则都是好奇和兴奋,时彦永远自带着惊喜光环,她非常期待今天又会有什么新料理闪亮登场。 在帐篷里兜兜转转好几圈,时彦最终拿起了一只任谁都想不到的石罐。白棠和胡焦的脸色都变了,因为他选的食材不是别的,居然是那罐已经凝块变质的牛奶。 “你要用这个做恩格玛?”胡焦惊了,转而大怒,“你瞧不起我吗?那东西不能吃!” “确实时彦,胡焦就是因为喝了它进的好几次医馆!”白棠也惊了,即便料理知识匮乏如她也知道那绝不是能入口的玩意,“我只是让你放放水,可不是要你真的输啊!” “在厨斗上,即便面对刚出生的婴儿我也会全力以赴。”时彦掂着手里的石罐,目光随之上下移动,“难得有这样的好食材,当然要做些有趣的料理出来啊。” “臭牛奶是……好食材?”胡焦难以置信地嗤笑几声,“你不会真是个神经病吧?” “看着就行了,放在我的世界,这玩意还是你们草原的特色料理呢。”时彦冲着胡焦举起那罐腐坏牛奶,“干酪、起司、芝士、奶豆腐、乳饼,随你们怎么称呼,这可是人类美食文明『乳制品』的代表——『奶酪』!” 话音刚落,时彦开始了一系列让常人完全看不懂的操作。 时彦接上一瓢水洗净双手又放到火上烤干,又将所有变质的牛奶倒进了同一个大石碗中,陈奶已经乳清分离,白色的块状物和透明的液体层次分明,表面浮着一层绒绒的绿毛。他也不顾呛人的酸败味,直接用手伸到奶浆中细致地将绿毛摘干净。紧接着在铜炉架上石锅,却不放水,就那么干烧起来。 第四餐奶酪(3) “呵呵,所幸放置时间还不太长,勉强可用。”时彦坐在石盆前,笑盈盈地看着渐渐冒起的热气。 “你这是在干嘛?”胡焦上前,疑惑地跟着时彦目光一同看向石盆。 他本来不想搭话,但既然不放水,就证明时彦制作的也不是一般的恩格玛。胡焦对新鲜事物一向没抵抗力,着实没忍住好奇心。 “消毒。”时彦抱着膝盖摇晃身子,一副乐在其中的开心模样。 “对这些陈奶?”胡焦犹豫了片刻,很中肯地说,“不是我要捣乱,但我试过,加热完只会更臭。” “直接加热当然不行,这也是有技巧的。看见我刚才撇走的那些绿毛毛吗,估计你做的时候没有察觉到这点。” “那是什么?” “『霉菌』,水果或是肉类腐败都会产生的超不美味物质。这是微生物的一种,分成很多类型,归属其中的『腐败菌』就是所有食物异味的来源。这类菌能分解食物中的脂肪和蛋白质,产生吲哚、硫化氢等腐臭物质,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异味。”时彦端起那碗陈奶给胡焦看,同时又看向白棠,“说的太复杂估计你们也听不懂,举个例子吧。今天刚教过你,还记得吗母老虎?淡水鱼为什么会有土腥味?” “腐质?”白棠想起了这么个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微生物是异味的来源,它们都是微生物,但种类不同,所以异味也不同!” “回答正确,那该怎么杀死它们呢?”时彦循循善诱。 “烟熏或是……”白棠冥思苦想,终于得出了最终答案,“高温!” 那些陈奶果不其然被倒入了烧热的石盆里。 一股沤粪般猛烈的剧臭席卷室内,呛的白棠险些吐出来。胡焦倒是有经验提前做了心理建设,但脸上也不好看。唯独时彦跟个变态一样享受地大口呼吸,一边用树枝搅拌盆中的奶浆一边不住向蒸腾的烟汽中探头,仿佛在用陈奶的臭气熏脸。 “要死啊你!”白棠捏着鼻子上前拽他。 “别打扰我,在测温度啊!”时彦抿着嘴唇,“蒸汽74度,那么锅内大概是61……盆是石头做的,另外还要算上岩石的热导率,啊啊,没有温度计好麻烦,心算量真够呛……算了算了,总之加点柴……” 时彦魔怔一样嘀嘀咕咕地增减铜炉中的干柴,好一阵才停下来。此刻盆内温度停留在65度上下,他全身贯注的维持着目前的火温,奶浆完全没有沸腾的迹象。 “你能用嘴唇直接测量准确温度?”胡焦已经被时彦的行为彻底吸引住了,下意识提醒,“可是为什么不到100度?如果高温消毒,沸腾不是更好吗?” “这叫『巴氏消毒法』,一个叫巴斯德的法国微生物学家发明的。科学我不懂,但这个超美味的天才老爷子是每个厨师的恩人。他发明的消毒法奠定了乳制品和酒类的制作工艺,是我最敬佩的伟人!”时彦一进入料理状态就会话多,也顾不得别人能不能听懂了,忍不住碎嘴起来,“将食材原料加热至68度到70度之间,持续30分钟左右再急速冷却,这是绝大多数的腐败菌的致死温度,急剧的冷热转换可以杀灭绝大多数的有害菌。” “对于牛奶来说,最好的温度则是62——65度之间。沸水固然杀菌效果更强,但同时也会破坏牛奶的蛋白质和乳质影响口感,巴氏消毒是目前全世界公认最完美的乳制品杀菌方法,兼具了消毒和保留品质的作用。” 他说着又撒了很多白色粉末入盆。 “撒盐?往牛奶里?”白棠自然认得出咸水湖里的神奇粉末。 “白醋或者柠檬汁更好,酸性物质可以让蛋白质凝固,更快制成奶酪。但既然用的是陈奶就必须是盐,一是帮助二次杀菌,二是盐水同样具有凝结蛋白质的作用,‘盐卤’就是这么一种存在。”时彦用树枝将盐分拌开,“现在没有糖,只能做咸口的。别觉得诡异,这跟豆腐脑一样,咸的甜的都好吃。” 照旧是很费解的现代料理知识,白棠只能一知半解地硬记。胡焦则是眼神越来越亮,以他超出常人的食材理解自然能听出更多的门道,这是他从未触及到的知识领域。而且他相信时彦不是胡编乱造,嘴唇测温,庞大的知识储备,以及完全不需要品尝就能辨识出罐中食材的眼力嗅觉,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越发觉得眼前这个神经病不简单。 “你到底是谁?”还是同样的问题,胡焦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敬畏。 “时彦,是个厨师。”时彦还是这么回答。 “厨师……”胡焦喃喃着重复这两个字,眼神意味莫名。 帐篷内的臭味开始消失了,酸败味中渐渐多出了牛奶应有的香气。时彦松了口气,浓盐和巴氏杀菌的双重作用下,陈奶总算是净化成功了。他撇去表面一层奶皮,又摸出一袋子颜色各异的花朵,这是“假血浆”,也是熏鱼剩下的烟料。陈奶终究不可能彻底除味,还需要一些带有香气的辅料帮助。 同样的食材也有不同的用法,料理讲究灵活多变。 “得捣碎……”时彦左顾右盼,这才发觉了一个小失误。 第九世界没厨具自然也没有捣具,去找就得离开石盆。巴氏消毒法对温度极为苛刻,他必须时刻调整干柴量以防温度失控。他刚想叫白棠帮忙,结果胡焦却主动接过了烟料,不情不愿地说:“你得看着火温,我来吧。” 时彦一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胡焦脸上一红,哽着脖子大喊:“白棠姐是裁判啦,不能偏向谁!不然我才不管你!” “能捣多碎捣多碎,最好碾成泥,需要我教你吗?”时彦笑开了。 “管好你自己吧,赶快做好叫奶酪的恩格玛,不美味饶不了你!”胡焦慌乱地别过头,跑去找工具了。 时彦望着那个男孩的背影,意味莫名地轻笑起来。而胡焦没回头,却仿佛背后长了眼,冲身后的时彦竖了个中指。 国际通用表达友好的手势,看来在第九世界也很普及。 奶酪的制作到了白热化阶段,消毒好的牛奶清透白润,在温火炖煮和搅拌之下已经化作了豆腐脑一样的稀糊状物质。时彦将碾好的花泥搅拌其中,继续熬煮一段时间让花香和色素渗透,浓郁的花香奶香彻底盖过了酸腐味。然后时彦将石盆放到室外快速冷却,险些冻死人的北方寒风也不是一无是处,夜晚的草原环境是最好的天然冰箱。 不知何时,帐篷内的三人竟不知不觉配合了起来。每当时彦需要帮把手时,虽然脸上还是万般不乐意,但胡焦都会福灵心至地递上所需工具。时彦有个机灵的助手如虎添翼,工时被大大缩短。至于白棠则比较惨,她完全没理解这俩口鼻不对的二货何时建立起了如此默契的男人友谊,被迫当起了向登门抱怨的左邻右舍鞠躬道歉的看板娘角色。陈奶刚处理时毕竟还没彻底消毒,那股炖屎一样的恶臭帐篷可遮掩不住。 最后一件工具,时彦向胡焦要来了一块纱布,是他作为缠手布的头巾。 “纱布很贵的,只是借你哦。”胡焦嘟囔,“不许用坏了,这是我研究恩格玛时擦汗的,陪了我很久呢。 “呵呵,那我就超美味的心怀感激收下了,这也算是你对料理热爱的一个象征了吧。”时彦笑着接过去,“好好看着吧小朋友,是你对料理的爱,帮我完成的这道料理!” 用开水烫过纱布,粘稠的糊状奶浆被全部倒入其中。时彦在下方接上一个石碗,对着碗口用力挤压起纱布中的奶浆。淡黄色的透明液体渗出纱布,足有满满一碗。 “挤掉多余的乳清和水,定型,切割,通风晾干……起源于新石器时代,传闻由一位无名阿拉伯人独自穿越沙漠时偶然发现的,最早的人工食品。料理真是神奇不是吗,即便是同样的食材,只要稍稍改变‘形态’,就会产生完全不同的超美味级味道。”时彦完成了晾干这最后一步,脸上透出了一贯的完成料理后才会出现的满足笑容,“胡焦,像你这种探究欲超强的笨蛋,即便在远古时期也是有的哦。” 他揭开了纱布,露出了里面奶香浓郁的白色固体。 奶酪被等分成了两块,白棠和胡焦一人一块。白棠那边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试吃,而胡焦则捧着碗中的奶酪,久久地沉默不语。 这就是奶酪吗?用那些被视作垃圾的陈奶制成的……料理? 有些恍惚地,胡焦张嘴咬了一口。 咸咸糯糯,还带着丝丝刺激人唾液分泌,开胃可口的微酸味。几次咀嚼之后,这奇怪的固状物被口腔的温度逐渐融化,没有一丝陈奶的酸臭味,温热而微微粘稠的奶液轻柔包覆着口齿顺喉而下,满嘴都是极富层次感的奶香和恰到好处的花香。 不可能吧,怎么会这么美味…… 恩格玛……不,料理,居然是这么好吃的东西吗? 再回过神来,奶酪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吃完了。他下意识摸了摸嘴角,不知何时,他居然毫无自知地笑了,无比幸福又满足地笑了。 胡焦明白自己已经输了,一开始就输了。 不单单因为味道,更是因为在看到奶酪的第一眼时,他饿了。 白棠比胡焦吃的还快,两人都是面带陶醉享受着口中的浓香,美中不足的是有个人完全不注意气氛。 “怎么样?最天才的恩格玛制作师小朋友?好不好吃好不好吃好不好吃?” 时彦抱胸翘着二郎腿,贱兮兮的左扭右摆,满脸阴阳怪气, “还够不够?叔叔很大方的,不够再要哦。” “哈,如果制作者不是个神经病的话,大概会更好吃。”白棠品尝到美味的好心情瞬间没了。 “嗯,好吃。”胡焦倒是一反常态地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地说,“但是我觉得,如果按照‘正确的’制作流程,应该会更好吃。” 第四餐奶酪(4) 时彦没有反驳:“怎么说?” “只是感觉,我不会做奶酪,但总觉得这还不是这道恩……料理最完美的味道。” 胡焦想了想,“如果用鲜奶的话,无论是香气还是口感都会更上一层楼。” “吼?舌头真灵啊,还有着作为厨师应有的直觉。”时彦微笑,“你说的没错,正规做法用的是鲜奶。记得我说过的‘菌’吗,奶酪说白了只是‘固体的牛奶’。但乳类不能靠冷冻凝固,否则只会变成冰块。制作原理是利用菌群使蛋白质变质,这种技术名为『发酵』。发酵后的奶浆受热凝固,就是现在的奶酪。” “当然,发酵用的菌不是腐败菌,而是『乳酸菌』。这种菌发酵不会产生异味,而是很多对人体有益的营养物质。记住这个名字,这些小东西可是人类的好朋友,是绝大多数食材中都自带的超美味微生物。” 胡焦点头。 “这也是巴氏消毒法普及的原因,乳酸菌的致死温度和腐败菌不同。如果用鲜奶制作,杀菌和发酵顺序就要换过来。先用巴氏消毒法杀菌,杀灭有害菌留下乳酸菌,再让鲜奶自然发酵,手法是在40度左右的热水中隔水加热。但这需要时间,少说8小时,比赛没法等,所以我用了已经发酵过的陈奶。” 胡焦沉默片刻,忽然低头笑了:“不止如此吧,我和你那么说,你居然还真这么做了。” 很让人费解的一句话,但白棠听懂了。她忽然想起胡焦确实说过那么一句任谁都没有注意的话——不许浪费,收集这些很难的。 灶王村中的资源并不富裕,这种料理对决实在是太奢侈的行径。比赛只是一时兴起,没人规定时间限制,随便时彦怎么发酵。可他哪怕知道鲜奶制成的奶酪会更美味,却依旧选择了已经被当做垃圾废料的陈奶。 仔细想想,除了那几灌过期奶,他没有动任何胡焦家的食材。 莫非这个料理狂……其实勉强还算个好人?很会照顾别人的难处?白棠盯着时彦脸上欠抽的表情,竟一时间不知道该觉得暖心还是上去抡一巴掌。 “你在自我感动个啥?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赶紧宣判结果母老虎!比赛结果!”时彦边掏耳朵边不耐地拍大腿,模样像极了武侠剧里叫嚷着让小二上酒的臭流氓,“我都快累死了,赶紧让我得到胡焦的家,我要睡觉啊!” 嘛……果真还是想多了,他只是在单纯追求合理性吧,白棠刚刚上升的评价此刻又被无情打压了下去。 以陈奶对上好腊肉,以绝佳美味对勉强合格,比赛过程中甚至还有完全不使用其他食材这种明显的“让步”行为,太巨大的实力差距,结果早就不言而喻了。 虽然早就知道结局,白棠还是对时彦有些欺负小孩的不忿感,但你情我愿的事总不好多说。她正要宣布胜负,胡焦却突然抬起了头。 “再比一场!”他梗着脖子喊。 “耍赖?”时彦挑眉。 “不!我很服气!你做的奶酪特别美味!但就这么输掉太丢人了!”胡焦也不顾头巾还湿着,往头顶狠狠一扎,“另外刚才我协助你了,虽然是我自愿的,可违反了一对一的规则!” “哦呦?出乎意料超美味的实诚又倔强呢。” 时彦被逗笑了, “想比什么?反正结局一样,最好简单点。” “别得意太早!虽然我做恩格玛不如你,但是这个我至今还没败过!”胡焦屏气凝神,以喷出一口浓痰的力度大吼出五个字。 “咱们比‘刀功’!!!” 此刻的世界格外安静,外面的风声格外喧嚣。 许久许久,白棠突然拍了拍胡焦的肩膀,像个老妈对自家傻儿子一样口吻,苦口婆心地说:“听话,咱别送了。” 看来负责文学传播的选召者,不仅懂得“腹黑”,还很喜欢玩LOL。 …… 刀功终究是比完了。 时彦获得了“胡焦的家”以及“副厨”胡焦。 酒足饭饱的三人围坐在铜炉旁边,白棠知晓时彦惫懒,主动帮他和胡焦说明了前因后果。时彦则百无聊赖地翻看手边石罐,不时用手指蘸着尝尝味道。 “好厉害!厨师好厉害!料理也好厉害!!”胡焦两眼放光地看向时彦,“原来师傅是另一个世界的厨神! “臭小子改口也太快了吧,不是一开始叫人家神经病的时候了?”白棠被他这副迷弟模样逗得咯咯笑。 “啊?你怎么能这么称呼师傅?有没有点礼貌!”胡焦翻脸不认人,一脸的恶奴狗腿样,“不是我惹事啊师傅,趁早换个女朋友吧!以您的手艺村里漂亮姐姐随便挑,白棠姐虽然也算好看,可内在是只会吃人的母老虎啊!” 白棠笑容不变扬起拳头,胡焦脑袋上又多了三个顶大的包。 时彦还是自顾自地出神,边尝着胡焦收集的食材边看向周围,时不时地轻叹口气。 “师傅是不是不满意啊,确实,我家破了点。”胡焦有些歉疚地挠头,“老实说住在这里确实委屈您了,我是孤儿,家在下城区,打零工的钱还都用在收集食材了,家具很旧床还很小……您不介意的话去睡吧,我打地铺就好。” “你在看什么?”白棠对时彦了解更多些,知道他不会在意居住环境。 “只是在观察这些食材,你真的很厉害胡焦。”时彦轻声说,“大大小小425个石罐,其中211种不同食材。在商贸不发达的草原,你一个十六岁的屁孩,要吃多少苦才能积攒这么多啊。” “没有没有,比不得师傅的。”胡焦受宠若惊连忙摆手。 “刚进门的时候,我发现了素材中有硫磺和硝石。虽然只是猜测,但你肯定加热了它们,毕竟你研究料理还是以恩格玛为基础,这俩玩意受热可是会爆炸的。”时彦看向胡焦被切开的左耳,“那道旧伤,这么来的?” “师傅才厉害啊,我当初确实想试试‘能不能吃’。石罐爆炸后碎片割开了耳朵,还好不影响听力。”胡焦苦笑,“您是怎么猜这么准的,腊肉的灵感也是一点即破。” “没什么,厨师了解厨师而已。” 胡焦微微一愣,脸上泛起了兴奋的光彩:“师傅,您说……我是厨师?!” “而且还是一个优秀的厨师。”时彦笑笑,“有后悔过吗?尝试硫磺和硝石。” 胡焦摇头。 “为什么不后悔,这已经算是轻度残疾了。”时彦指着自己耳朵,“明明受过伤,为什么还要继续探索料理,不会害怕吗?” 胡焦被问愣了,这个耿直率真的孩子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他低着头沉思好久,才略带迟疑困惑,却又理所当然地说。 “只是喜欢,并想知道。” 时彦凝视着胡焦半晌,欣慰地笑了。 “有问题吗师傅,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胡焦怯生生地问。 “怎么会。”时彦摇摇头,“这是最简单,却也最棒的答案。” 他向后倾斜身体,用手撑着地面,仰头望天。 真好啊,骗来个很棒的徒弟呢。 小金人,你看到了吗,其实你没必要拉我来到第九世界的。 终有一日,必将会有和这孩子一样敢于尝试的笨蛋,重新复兴美食文明应有的辉煌。前人耗费数百万年智慧与心血积累下的美食文明,怎么可能换个世界就一蹶不振? 人类啊,可是很倔强的。 我们对美食的热爱和求知欲,断不去,绝不了! “师傅,您能不能给我讲讲第二世界的料理。”胡焦忽然说。 “那可太久远了,我现在很困……”时彦嫌麻烦。 “说说嘛,我也想听。”白棠在一旁帮腔,“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那边的世界什么样呢,让我们多了解了解你啊。” 盛情难却,时彦在两对热切目光的注视之下,最终只好无奈叹气。 “既然要听,可得做好心理准备。”他隔着暖融融的火光,笑意温淳,“人类的美食文明,那可是源远流长……” 一夜无眠,但闻佳话。 第四餐奶酪(5) 同一时间,银狼部落,金帐内。 对草原牧民而言帐篷是最普及的居住场所,这种以兽皮和牛革鞣制的低矮建筑兼具遮风与挡雨的功能,最为适合大草原这种空阔的地理环境。但绝没有一座帐篷会像金帐一样表面涂满了金漆,金色是王者的象征,这是只有一族之长才有资格入住的特制大帐。 金帐比普通帐篷大了十倍不止,内部装潢也尤为奢华。几十丈的丝绸哈达围绕在帐篷顶部,如同帘幕垂下。两侧通风用的毡口前竖着两盏狼头形状的火炬,狼口中跃动着幽然的火光。羊血染成的大红绒毯从门帘一路延伸到尽头的貂皮坐床,魁梧的中年男人端坐其上,火光在他刀削般的面庞上映出浓重的阴影。 中年人身份显赫,正是银狼部落的族长,阿瑞克。 银狼部落之所以取号“银狼”,正是因为其独有的驭狼术。每一个族内新生的婴儿都会自幼与一只幼狼相伴,母亲并不哺乳,而是让婴儿与幼狼共饮母狼的乳汁。银狼部落相信这样的培育方法可以锻炼出最强大的战士,这种野性的育儿方式也确实奠定了银狼部落世代尚武的风俗,民风彪悍。 阿瑞克便是统领着这帮血勇族民的首领,绰号“狼王”。 打从谈话最开始驻守侍卫就被遣出了金帐,独留他与阿莫斯。阿莫斯垂首立在坐床下方,拱手作揖。 “事情先后,我已经明了了。”阿瑞克缓缓睁开假寐的双眼,“确定没记错?你碰到的那个男人,瞳孔是金色?” “切实无误,他烧成灰我都记得住!”阿莫斯牙齿磨得咯咯直响,“一个带着肺病的瘦猴居然敢染指我的未婚妻,下次碰见一定让他好看!” “我关注的不是这些,如果仅是为了儿女私情,我早把你打出帐了。”阿瑞克神色沉凝,“但我的儿子,你确实带给了我一个很重要的情报,‘金瞳子’……本应是个传说才对,没想到居然真的存在。” “金瞳子?您是指那个瘦猴子?” “倒也并非什么无关痛痒的大事,你弱冠了,说说也无妨。”阿瑞克叹息,“金瞳子,对我们可是灾星呐。” 他摸出了一杆铜埚旱烟,手法娴熟的填好烟丝点燃。 阿莫斯屏气凝神,他罕见父亲的脸上会出现踌躇和惊异。自白棠的父亲离世后,银狼部落族长阿瑞克便是实打实的草原第一勇士,从未对谁表现过惧怕。 “你也知道,三大公国没有金色瞳孔的人种,但根据我们先祖的羊皮卷,草原上确实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天生金瞳,懂得非人能理解的奇闻轶事。那个叫时彦的男人对你说过他是‘厨师’,正好符合全部特征,天下博闻强记的人不少,可问题是出现的时间。在上一位金瞳子现世时,灶王村便走上了崛起之路。” “上一任金瞳子帮助了灶王村?”阿莫斯起了好奇心。 “没错,今年是星历537年,而羊皮卷记载落款是星历2年。换句话说,这是500余年前的往事了。”阿瑞克点头,“那时草原上有几十个部落存在,远不止咱们和灶王两家。起源之年大家都不懂得畜牧,便只能狩猎,部落和部落间为了水源和能吃的动物打的不可开交,一只野旱濑就能闹出十条人命。塔塔尔河被血染的通红,下暴雨都洗不掉。” “很令人兴奋的乱世啊父亲,如果我生逢那个年代……”阿莫斯的豪言壮语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阿瑞克熟门熟路地一弹手指,铜埚里的烟灰手里剑般准确射进他的嘴里。阿莫斯立刻被堵了话头,烫的一边咳嗽一边嗷嗷直叫。 “少跟我放羊屁,想接你爹的班,先磨磨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脾气。”阿瑞克没好气地重新塞上烟丝,“你那点三脚猫功夫,放过去就是块憨实点的肉坨子,三两口能让人啃没了。饿的人可比狼还狠,你也就是赶上能吃饱恩格玛的好年代了。” “父亲教训的是。”阿莫斯不敢插话了,捂着嘴含糊不清地说。 “我好歹也是草原上的狼王,怎么养出你这只哈士奇。”阿瑞克深感家门不幸,半气恼半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到哪了,哦,对,羊皮卷……那本羊皮卷由我族历代族长保管,已经残破不堪,关乎金瞳子的那几页被虫蛀了,身份没法查证。但如果他真实存在过,必然个真正的英雄!” “英雄?”阿莫斯从来没听过一贯自负的父亲如此称赞别人。 “虽然不知用何种方法,仅仅三年,上任金瞳子凭一己之力帮助人口不过二十的灶王村发展成百人的大部落。在那个荒芜年代能将人口翻上五倍,并将周边所有的敌对部落全部收服,这难道不足以称为英雄?”阿瑞克磕了磕烟灰,“最可怕的是,那些部落全部是无血开城。” “什么?这怎么可能?!”阿莫斯震惊了,“那种人吃人的年代,即便获胜也肯定是靠武力镇压!那些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交出领地?” “但事实就是如此,灶王村收编了全部其余部落。若非因为我等祖先悍勇无双,建立起银狼部落与其分庭抗礼,恐怕现在这片草原已经是灶王村一家独大了。”阿瑞克轻声叹息,“人们为了饥饿而战争,也只可能因为吃饱而停战,能让那些远古部族甘愿归并只可能是金瞳子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异术,他凭一己之力喂饱了整个草原的人!” 阿莫斯已经惊愕到说不出话了,他回想起时彦那对懒散的金瞳孔,忽然觉得一阵阵脊背发凉。 “我的儿子,你现在明白为什么金瞳子对我们是最大的灾星了吗?他的出现,将寓意着灶王村的再度崛起。”阿瑞克骤然严肃起来,眼中像是燃起了火光,“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因为灶王村男丁不兴,我们是最有机会推翻他们的一代!我们已经占据了先机!草原上唯一的命脉塔塔尔河在我们手中,必然有那么一天,我要把银狼的旗帜插在灶王村的金帐上!” “可那个叫时彦的金瞳子……”阿莫斯欲言又止。 “五百年可是很长的,饥荒时代人口远没有现在众多。上任金瞳子即便拯救了一个草原,总人口也不过两百余数,灶王村目前可有整整五百多人!”阿瑞克神色松缓下来,“今年的白毛风又格外寒冽,冬草不足便少牛羊,身在草原,牛羊就是根本!他再大的能耐又如何?再说金瞳子不过是没法考证的祖上神话,喝狼奶的男人怎可能被区区一道传闻吓住?” 阿莫斯沉默半晌,忽然昂起了头:“父亲恕儿子顶撞,为保险起见,儿子觉得还是应该把时彦……”他目露凶光,做了个以掌抹脖的动作。 阿瑞克眼神玩味起来,抚着自己青茬茬的短须:“是为了保险,还是为了女人?” “父亲!”阿莫斯脸色涨红。 “本来你和白棠丫头的亲事我就不赞同,她又不是老太婆的亲生孙女。首领的后代互相结合才有价值,你个臭小子也就是羊油蒙了心,非看上那个疯丫头。”阿瑞克笑了起来,“正好,白棠丫头惹了个肺痨鬼,说不准哪天也得没命。你也好死了这条心,乖乖把米簇丫头娶回来。” “父亲!您明知那不过是金瞳怪人的妖术!白棠虽然乐施好助,但绝不会牵扯旁人,时彦真有肺痨她怎么可能带回村?不过事发突然,儿子仓促间才被唬了神!”阿莫斯愤愤地说,“和亲之举是吞并灶王村的大计,儿子自然不敢疏忽,米簇可以立作正房,但白棠儿子也要!即便是妾,儿子也定要娶了她!” “自从武首之争败给她后你就这样,你不是喜欢,只是想赢吧。”阿瑞克深刻了解儿子的臭脾气,叹了口气,“也罢也罢,你的事情自己处理,只能说万事别过了头。” “父亲,儿子有一事不解。”阿莫斯踌躇片刻,“以灶王目前的颓势,咱们大可以举兵镇压,父亲又何苦坚持和亲举措。儿子所领的‘狼锋团’个个是以一挡十的好汉,还怕治不了灶王那个阴盛阳衰的女儿村?” “江湖草原,可都不是靠打打杀杀就能安身立命的。”阿瑞克语重心长,“灶王村还没耗干底蕴,也不是必须动武的程度。他们那边先不说,若是出了死伤,我族会有多少人家会落得个妻离子散天人永隔?你是我银狼的少族长,希望看到那样的情况吗?” “倒是不想,还是父亲思虑周全。”阿莫斯不是事理不分,不过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儿子只是不甘,被那个金瞳妖人的如此戏耍,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 “我没说让你咽下这口气。”阿瑞克口吻淡淡,“和亲这事,也确实该催催了。” 阿莫斯眼神一亮。 “老太婆没管好手下人,就别怪我帮她管教管教了。”阿瑞克偏头看向狼口中的火光,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的笑,“想治灶王村,方法可多得是。” 第五餐鲫鱼汤(1) 清晨,远方天边析出第一缕朝阳,天空清澈瓦蓝仿若黛洗。绿油油的草地上挂着晨露,在晨曦中反射着碎金般的光芒 时彦四仰八叉瘫倒在帐篷里的草皮上,顶着俩黑眼圈大口喘息。 那俩听众倒还精神头十足,尤其是胡焦,一双大眼睛亮得炯炯有神:“真的吗?!好厉害啊!!原来肉可以生吃的吗!!” “啊啊,那个叫『刺身』。不过多数用鱼肉,牛羊的话需要非常优质的培育才可以。” 时彦有气无力地说。 “多放油就是另一种做法啊!”白棠也是啧啧称奇,“油居然还有不同用法,我还以为‘炒制’已经是油最美味的烹饪方法了。” “少放油是『炒』,多放油叫『炸』,半少不多就是『煎』。油的用法多了去了,拌凉菜还用得着呢。”时彦叹气,“不过它们是完全不同的料理技术,不能光看油的用量多少区分。” “‘烤’呢师傅?我还想再听一遍!” 胡焦又接过话,“用明火烧一烧居然就能把食材变得更好吃,太神奇了!” “那也是需要技术的,不同的烤法有十几种,不是‘烧一烧’就可以……啊啊啊!问白棠去!她吃过!”时彦崩溃了,捂着脸蹬腿哀嚎,“差不多行了吧……求你们了我要睡觉啊!第九世界的人全是母老虎吗?你们都不会累的吗?!!” 也不怪时彦如此崩溃,算算时间他自从来到第九世界还没好好睡过,现在是真的油尽灯枯心力交瘁。科普一宿美食知识口水都要烧干了,感觉张张嘴就能从嗓子眼里喷出一股黑烟来。 “明明是你讲的比谁都起劲,我们想睡都不行,你现在倒抱怨上了。”白棠气哼哼地浸湿一块羊皮丢到拍到时彦脸上,“我待会还有工作,既然有了住处,你是不是该说说计划了?” “怎么救灶王村吗?放心好了,我没忘记正事。”时彦抹了把脸,稍稍提了些精神,“其实很简单,灶王村会闹饥荒是因为食物不够,那么补足食物就可以了。” “通过那些淡水鱼吗?”说起正事白棠严肃了起来,第一时间想到了这点,“鱼的料理方法只有咱们知道,因为不会处理土腥味,银狼那边不会争抢捕捞,确实是可以应急的食材。” “可也只能用于应急,你是打猎达人应该明白。”时彦随手拿过一罐肉干,边吃边说,“即便加上剩下的全部牛羊,以塔塔尔河的流量也不足以支撑全村人的口粮,狩猎终究是有极限的。” “那发动全村人去搜寻可用的食材?”胡焦也加入了话题,“以师傅的料理水平肯定知道比我更多的可食用素材,您带着我们一起去外寻找呗。也不一定是动物,能吃的植物也行啊。” “不可能的,稀树草原环境注定了资源匮乏,主要食材来源只能是畜牧。更何况找也白找,水源附近的食物都不够吃,更别提远离水源的地带了,这附近可就塔塔尔一条淡水河。再说我一外人,也没有能命令全村的号召力。” “你说的话都是反的啊,时彦你可答应好我要救村子的!” 白棠有些着急,“白毛风越刮越烈,既不能狩猎也不能搜寻,咱们要在这里束手待毙?” “NO,你们超不美味的搞错了重点。”时彦吮了吮手指上的油,“仔细想想,灶王村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猎物不够?”白棠还是老思路。 时彦摇头。 “银狼部落控制了水源?”胡焦回答。 时彦还是摇头。 白棠和胡焦面面相觑,一时间都答不出话了。 “是‘穷’。”时彦一针见血,“很俗,但是很真实。只要有钱,往往大多数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他起身捡起另一个石罐拨开木塞,向两人展示其中发干的黑色条状物:“胡焦的食材里是有‘昆布’的,村子中是有‘店铺’的,而阿莫斯和方堂也说过‘商队’这个词。我都不用问就能明白,灶王村可以买到外来食材。” “母老虎你说过灶王村的饥荒率四成,也就是约两百人吃不饱饭。虽然不清楚这里唯一的商队规模,但如果全部进口食材,两百人的口粮不可能凑不出来。商队肯定是很早就有了,但饥荒问题仍然存在。理由只可能是村民买不起外来食材,换句话说,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其实是赚钱。” “也就是说……要买?”白棠豁然开朗,随即又一脸犯难的表情,“我觉得不太可行。” “有问题吗?”时彦问,“我不了解灶王村具体情况,有纰漏就说。” “师傅说的确实字字在理,问题是商队老板不是个愿意帮忙的人。”胡焦错了措辞,“师傅知道我们这边货币的大体价值吗?” “金株银株?”时彦回忆起来这么个玩意,“母老虎好像说过些,她的符篆就是用这个买的吧。两银株一枚,好像算贵的。” “是的,百位换算制。”胡焦摸了摸兜,捏出一颗红豆大小的铜珠子,“1金株等于100银株,1银株等于100铜株,三大公国通用的贸易规则。村里主要通过畜牧再贩卖给商队获利,普通家庭一个月大概收入10银株,猎食队有额外补助。对普通人而言,白棠姐已经算是很有钱了,但一月也就能拿到20银株。” “所以呢?”时彦不解其意。 “商队最便宜的食材是‘大白菜’,一棵800铜株。” “800??这还是最便宜的??!”时彦差点以为听错了,险些呛过气去,“你们还是靠畜牧换的?一只普通重量的绵羊能卖多少钱?!” “额……大概50铜株,牦牛贵点,80铜株。”胡焦挠挠头,“所以我们一般还是靠自给自足解决温饱,村民主要用钱还是在一些公国进口的首饰品或者家具上,没人花冤枉钱买食材的。” “第九世界的物价真是离谱啊,糖和白菜居然比肉贵。”时彦眼角痉挛般抽搐,“是叫魏老板吧,阿莫斯说过这个名字。个王八蛋的,这家伙在发国难财吗?!” “本名叫魏精,外号‘人精’。”白棠呵呵干笑,“论起讨厌程度,村子里应该仅次于胡焦了。” “喂!母老虎你别败坏我在师傅心中的形象啊!”胡焦不忿地抗议,然后又挨了三发老拳。 “有这么招人讨厌?!”时彦倒是深刻理解了魏老板的人物形象。 “讨厌到甚至有人曾一度想买凶杀他,魏精出了名的贪财不要命,抠门抠的要死,饥荒最厉害的那年还反而涨价!”白棠摊手表示无奈,“偏偏他又是这片草原上唯一的商人,贸易路线被他一手垄断了,银狼那边也在和他合作。虽然他住在灶王村,但严格来说不算我们的人。” “……糟心啊,难得有个可行的解决办法,小金人这是给我设了多少难题啊。”时彦拉过一张木椅坐下,靠在椅背上仰头望天,“不是村子穷,而是人心太黑啊。” 他发了好一会儿怔,突然自嘲地嗤笑起来。 “时彦,你没事吧?”白棠犹豫着问,“别气傻了,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没啦,只是感慨多久没为钱发愁了。要放在过去,说一句话多少人求着给我送钱。”时彦长舒一口气,重新直起身子,“计划不变,时间太有限了,依靠商队供货是目前唯一一种可行的办法。” “可是资金?” “交给我吧。”时彦低头沉思,拇指戳着腮帮子,“咱们手里有着最棒的商品,既然魏精贪财,不可能不动心。” “你是说……”白棠眼神一亮。 “我是厨师,最强的武器自然是料理。”时彦微笑,“你目前还有多少存款?” 白棠心算了一下:“7金株左右,符篆花了不少钱。” “足够了,全借我,另外你们猎食队大概多久出猎一次?” “半个月一次,这是例行工作,我待会就是要把这次狩猎的战果……哦,也就是那些鱼上缴村长。” “和队员们说,以后每次出猎都带上能盛水的容器。稍微绕绕路,尽可能帮我多带些咸水湖中的水回来,我需要大量的食盐,以你队长的威严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 时彦又看向胡焦:“现在给你料理学习的第一个任务,去按最低价收购全村的牛羊奶,坏掉的也要,只要是乳类都可以。还有板油,能买来多少买多少。” “师傅莫非昨晚比赛时就想到了这一步?‘商品’难道是……”胡焦显然明白了什么,心照不宣地嘿嘿笑起来,“没问题,商队不收牛奶,奶也不顶饿,家家户户不以乳类为主食。不过板油是为了什么师傅?咱们连主食都缺,要油有什么用?” “到时候就明白了,照着做就是。除此之外我还要大量的干柴灰,村里烧铜炉肯定不缺这玩意,挨家挨户死皮赖脸求着也要给我弄来!”时彦踢了胡焦屁股一脚,“动起来动起来,咱们要超美味的争分夺秒!” 随后时彦又找来一张羊皮纸,在上面写下了熏鱼的制作流程交给白棠。解决了土腥味,之后灶王村会有一部分口粮变成淡水鱼,自然需要普及相应的料理方法。 白棠和胡焦各自去忙任务了,暂时处理完一切时彦好不容易有了休息时间,随便吃了点腊肉干垫吧肚子,没用浴缸只用喷头洗了个热水澡。很多人都知道他洁癖严重,除非需要否则从来不会接触别人,更别提别人用过的东西。 胡焦的帐篷比白棠家小了不止一号,很多家具都挤在一起。一个破书柜就放置在了喷头旁边,这是木制的,时彦总得小心注意不让水溅到上面。过程中他忽然一愣,发觉书柜上居然有一本纸质图书。 灶王村里都是牧民,记录文字的载体也多是羊皮卷。纸质图书的价格不用想也必然高昂,更何况胡焦家的书柜也是用来贮存食材的,多出这么个完全不属于这里的事物着实扎眼。 “看看?不过这是胡焦的东西。”时彦犹豫了半秒,贼咪咪地笑了。 好奇心旺盛的徒弟自然有好奇心重的师傅,乖徒儿肯定会理解的。 擦干身体穿好衣服,他打开了那本奇怪的图书。时彦笑容愈发猥琐,他本以为这会是什么胡焦这种年龄的男孩都会私藏的小黄书,可扫过两眼,眼神却渐渐呆滞了下来。 …… 有了住所,时彦总算是美美地睡上了一觉。连续两天积攒的疲惫一口气释放了出来,一向觉浅的他难得睡的如此香甜,再等醒来时已是黄昏,恰逢白棠提着一只牛皮袋回来了。 “哦,醒了啊。”白棠不咸不淡打个招呼,似乎有点闷闷不乐。 “怎么了?”时彦揉着惺忪睡眼,耸了耸鼻头,“有鱼腥味,这不是要上缴的鱼吗,怎么带回来了?” “村长不要,还骂了我一顿,说我浪费一次冬狩机会玩物丧志。” 第五餐鲫鱼汤(2) “啊?为什么?”时彦起身,接过牛皮袋往里瞅了瞅,“鱼都活蹦乱跳的啊,好好的食材干嘛不要?” “因为不合祖训,我忘了这茬。”白棠也是无语。 “祖训?” “‘尊重自然’,也不知道哪一代传下的规矩,麻烦的要死。”白棠接了杯水仰脖喝下,长舒一口闷气,“在我们世界,只有恩格玛这种‘将食材不加处理直接制熟’的制作方法才被承认,也代表着对那些取自自然的食材的敬畏。不光灶王村,三大公国都一样,烹饪非恩格玛以外的料理虽说不至于违法,但也会被世人看作离经叛道。” “也就是说,第九世界的人‘只吃恩格玛,并只承认恩格玛是可以吃的’?”时彦戳了戳腮帮子,“倒是很能理解,刚刚遇见你的时候就给我这种感觉,胡焦研究料理的行为也不被村里人接受。可这跟鱼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做成恩格玛也能填饱肚子啊。” “问题就在这啊!恩格玛是从远古时期唯一传承下来并被世人接受的‘料理’,反过来说,也只有‘能被制成恩格玛的食材’才算食材。这边缺失饮食文明,没人会处理土腥味,淡水鱼自然不算其中,你觉得村长会要吗?”白棠头痛地捂额,“我现在真的好理解你啊时彦,难怪咱俩刚遇见的时候你会气成那样。” 时彦沉默半晌,余光瞥向那本已经放回原位的纸质书,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疑惑情绪。 “‘料理’的概念还没被普及,这也再所难免。”时彦想了想,“可我给你菜谱了啊,现场做一道熏鱼展示不就好了?淡水鱼是超美味的优质食材,因为偏见被浪费掉太可惜了。” “你觉得我可能会做吗……” “也对……” “现在怎么办?”白棠问。 “食盐的获取有影响吗?” “这倒没有,看村长很反感淡水鱼我就没说,占用冬狩时间取盐她肯定不会同意的。”白棠说,“不过私下去做就好了,猎食队里面我还有几个心腹。” “那就没大碍,算是意料之中。人类习惯一种旧事物后很难短时间接受新的,料理不可能那么快让人相信。”时彦还算淡定,“不过除了魏老板,还要找机会接触一下村长。复兴美食文明单靠咱们几个肯定不够,需要灶王村的支持。” “我找机会帮你引见吧。”白棠垂头丧气,“但愿胡焦那边顺利些,起码先把你需要的材料准备齐。” 话音未落,帐篷的门帘又被急匆匆掀开了。胡焦像阵风一样窜了进来,喘着粗气停在时彦面前。 “奶呢?”时彦左看又看胡焦依旧是两手空空,“还有板油和草木灰呢?都放外面了?” “不、不是……”胡焦呼哧带喘好不容易匀住了气,一副泪眼汪汪的委屈样,“都没有!没有一户愿意卖给我!” 时彦一愣,眼神复杂地注视了白棠很久:“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修过仙?” “为什么啊!给钱怎么会没人卖呢?”白棠实在没心情开玩笑,整个人都烦躁得很,“我全部身家都压上了啊!老实交代!你小子是不是又做什么招人厌的事了!” “真没,向天发誓!不过理由……倒也差不太多……”胡焦别过脸,嘟着嘴挠头,“本来村民听说有人愿意收陈奶和草木灰特别高兴,结果一看见是我,所有人就都拒绝了……” 白棠再也受不了了,“嗷”的吼一嗓子,薅过胡焦一顿胖揍。时彦自认没有和母老虎角力的水平,只好堵住耳朵闭上眼睛默默为徒儿祈祷,但求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凌虐了胡焦半分钟白棠才撒够了气,看着鼻青脸肿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傻孩子。白棠和时彦面面相觑,都有些沉默了。 “好难啊,寸步难行。”白棠叹气。 “才这点小困难就气馁了,以后怎么帮我复兴美食?”时彦倒是乐观。 “你有主意了?” “如果换你来呢?看你在村民中还挺有威望的,不是有很多人送你食材吗?”时彦说。 “只是筹备些原料,应该没问题,但村长那边怎么解决。我连食材都没向别人要过,更别提这些奇怪的东西了。让她老人家注意到?再来个禁止买卖令?啥都完了。”白棠说,“更何况我还得负责冬狩,不能时常在村。” “遇到死结时,要一步步解开它。”时彦挨个掰手指,“总结一下,咱们要通过商队拯救灶王村,而这需要制作交易商品的原材料,原材料因为胡焦的恶劣形象得不到。即便得到了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制作,因为这不是恩格玛,违反了你们的祖训……”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然后沉默很久,低声骂了一句:“妈的!” “死结再解,还是死结。”白棠精辟总结。 “现在的关键是获得村民的认可,让他们明白我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解决灶王村的饥荒。”白棠擦着鼻血站起身,“师傅,咱们要让所有人都明白,料理是超美味的好东西!” “别学我说话,现在的窘境一半是你害的。”时彦缩着手,没好气地咧嘴,“还是那句话,人们接受新鲜事物需要时间,但咱们只有两个月,我算漏了祖训这一条。 “而且还有个问题,如果和商队谈成,货物的需求量我一个人绝对供应不了。能进行贸易级别的商品都是大批量生产的,这也是我最开始和你说需要‘劳动力’的原因。” 时彦皱眉,“本想着先收定金再雇人帮忙,可既然有祖训卡在这,付钱都不一定会有人来。” “根本原因还是咱们做的不是恩格玛,而是料理,这是不被大众接受的玩意。”白棠低垂下头,“必须获取村民的认可,让他们明白料理是好东西。” 又是一段尴尬的沉默。 一半的罪魁祸首胡焦突然抬起了头:“师傅,我忽然有个想法。” “嗯?” “既然做不了料理,那咱们就做恩格玛如何?” “开什么玩笑,恩格玛不是料理……”时彦说着说着刹了声,一道电光猛地划过脑海,“不,其实算的……对啊、对啊!很简单的道理!” “美味的恩格玛!” “没错,美味的恩格玛!不是‘料理’身份去获取村民认可,而是用他们熟悉的恩格玛,咱们应该做的,是‘告诉他们,咱们有能力把恩格玛变美味’!你小子确实是天才!” “还省钱了!”两人忽然异口同声,兴奋地在空中击掌。 二货师徒组显然心有灵犀,可白棠还云里雾里。才一转眼话题就密得插不上嘴了,她不得不提高音量:“喂喂喂!这里还有个不懂的呀,求科普!” 两人同时露出人类看狒狒的鄙夷眼神,白棠则以捏拳动作回应。 “咳,我说吧。”胡焦连忙收敛神色,因为明白要揍估计也只会揍他,“白棠姐你想,以料理知识而言,恩格玛其实也算其中一种。” “算是……汤?”白棠还勉强记得时彦科普的知识,“把食材放入水中煮,好像叫这个名字吧。” “对,但又不完全算,因为它非常不好吃,只是我们缺乏料理知识习惯了味道而已。” 胡焦神秘兮兮地笑,“那么如果做出一道美味的汤料理,再告诉村民们这是一种‘改良过的更美味的恩格玛’呢?” “哦!!”白棠显然反应过来了。 “第九世界没人能分辨出汤和恩格玛的区别,只要是‘恩格玛’,即便咱们光明正大制作村长也没有阻拦的道理。”时彦补充道,“而且咱们还能开个小铺子,通过以物易物的方式和村民交换原材料,你那点私房钱也剩下来了。” “机智啊你们!”郁闷一扫而空,白棠兴冲冲地说,“等到拯救灶王村结束,咱们再把汤的真相一公布,连宣传料理文明的作用也有了!” 随即她愣了领,又担心起来,“可是汤用什么做,这不也需要原材料吗?” “材料已经有了啊,还有什么比被村长厌恶的食材更加有说服力呢?”时彦笑呵呵地接过牛皮袋晃了晃,“淡水鱼是最佳的汤头材料,只要水管够就行,料理可是需要灵活多变的。” “所有问题都解决了!”白棠彻底放心下来,“那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去抓鱼吧!” 她是个雷厉风行的姑娘,打定了目标一秒都不会耽搁。可刚要出帐篷时被时彦拉住了,险些拽他一个趔趄。 “劲可真大……不要想一出是一出啊,三思才能后行。”时彦揉着险些脱臼的肩膀,“首要目标不是鱼,需要更好的工具才行。炖汤非常耗费工时,你们用作盾牌的石盆导热能力根本不够。” “那怎么办?”白棠知道又要来活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时彦微微笑了,”我们要制作『厨具』!” 与此同时,他心头也颇有几分感慨,继石器时代之后,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也该有了,在第九世界的,属于我的菜刀…… 他深呼吸几次平复情绪,分别看了一眼二人:“白棠的匕首是铁的,锻造工艺极高,而胡焦的石罐上抹着漆,村子里应该有的吧……很厉害的工匠。” 第五餐鲫鱼汤(3) 距离严冬到来,还有57天。 月上三竿,挨家挨户的帐篷内亮起了温暖的火光。又到了晚餐时间,人就是这样,无论一天过得是好是坏,都不会影响雷打不动的一日三餐。 为了制作厨具,胡焦白棠和时彦三人此刻正在前往工匠家的路上,白棠父亲留下匕首就是那里造出来的,她自然知道地址。听闻工匠与白棠父亲是故交,单字名“尤”,是灶王村唯一的工匠,负责着全村生活用品的制作。出自他手的工具不仅经久耐用而且价格低廉,是个人缘相当好的已婚大叔。 “既然已婚,生孩子了吗?”出门前时彦来了这么一句。 “有个宝宝,刚出生三个月。”白棠回答。 “那带点鱼,只要鲫鱼,或许有用。” 白棠不明所以,但也乖乖照做了。时彦这个人虽然总会间歇性抽疯,但只要他说要求的东西,目前还真没使不上的。 穿过喧闹的集市,白棠领着胡焦和时彦抵达了靠近村落东北的角落。北面是灶王村的上城区,身份特殊或是显赫的人都居住在此,尤作为村中唯一的工匠自然也在上城区。 刚到帐篷前三人就闻到一股呛人的铁锈味,紧接着是里面传来的一阵婴儿啼哭声,一个魁伟的大汉慌慌张张地掀开帘从帐篷走出,手里攥着一个奶瓶状的石罐。他蓦地一愣,显然是看到了登门造访的厨师三人组。 “嚯,还真是动物世界。”时彦抽抽眼角,“继母老虎和大灰熊,终于连金毛狮王都出来了。” 也不怪时彦这么说,着实是眼前的大汉毛发太旺盛了。一头钢针般的乱发长及肩膀,前端额发则长的完全盖住了双眼。另外让人记忆深刻的是他太过壮实的体型,少说190cm的身高,光是裸露在外的小臂都比时彦大腿要粗。块块贲突的肌肉随着壮汉的动作颤抖,他居然活生生把宽松的兽皮袄穿成了紧身衣,光是戳在原地都让人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尤!我来看你了!”白棠扬起手欢快地打了个招呼。 尤用宽大的手撩起额发,露出一张累累横肉满是油污的枣红色脸庞。一道长度夸张的伤疤从左侧没烧斜贯至右侧嘴角,虽然明白尤大概是为了方便看清,但时彦被这副可怖的面容惊得下意识后腿了一步。 尤的脸上现出憨厚的笑容,尽管以他的相貌笑的再怎么可爱都会透着股狰狞劲,好像某个黑帮老大前来交易,下一秒就要拔出手枪顶在对手脑门上。他似乎张口说了些什么,但奇怪的是时彦光能看见嘴动,却几乎听不见声音。 “哑巴?”时彦低声询问身边的胡焦。 “不是,尤叔叔出了名的腼腆,说话声音特别小。”胡焦耳语。 “腼腆……吗?”时彦上下打量这个“施瓦辛格般金毛狮王”,点了点头,“真是一目了然。” 白棠和尤显然是老熟人了,很是热络的上前给了个拥抱。尤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从领口掏出一个口哨大小的银色物体放到嘴边,居然是一枚Q版的金属小喇叭。 “好久不见啊小白棠,还有小胡焦!怎么今天来过客了?”尤的话语透过喇叭放大,合着刚才他只是在最简单的寒暄。 时彦“噗”了一声,捂住嘴才忍住没笑出来,他现在更确信尤是真的腼腆。这个魁伟壮汉的声音与外貌完全不符,竟是软绵绵的,听着仿佛踩着棉花, “这次的冬狩结束了呀,没受伤吧?” “好得很,收获丰富着呢。”白棠笑嘻嘻地回答,“你最近呢,过得还好吗?” “有了小宝宝辛苦很多呢,养娃可真不容易呀,小小尤太精神了,总要半夜起来给她喂奶。”尤半苦恼半幸福的微笑,“说起来还要感谢你经常送食材过来,今年冬草不好收,多亏了你,我们省吃俭用一点也算吃得饱。对了对了,上次你送来的糖我还留着哦,有机会来我家做客。” “尤做的甜恩格玛?”白棠眼睛一亮,显然是曾经品尝过的。 “我太太也喜欢吃嘛,琢磨多了就懂点窍门了。” 尤显然也来了兴致,神秘兮兮的举起一根手指,“呐呐,告诉你哦,我最近又发现一个小窍门,兑点牛奶会更好吃的……” 时彦又想笑出来,这个大叔的反差萌太可爱了点。从谈话内容来看,尤居然和白棠一样是个很合格的甜食爱好者。果然每个猛男心中或多或少的都住着一个少女,明明这两人无论体型还是年龄都如同父女,可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乍看下还挺像约定一起逛街的好闺蜜。 他不太想打断他人的谈话,但正事总归优先,他不着痕迹地用手肘顶顶胡焦。自家徒弟心领神会,咳嗽了两声以示提醒。 “啊,差点忘了。”白棠回过神,尴尬地引手介绍,“胡焦你熟的,旁边那个人是时彦,尤你最近应该听说过。” “哦哦!小白棠的新男友!很帅的小伙子呀!”尤好奇地瞅了瞅时彦的金眼睛,略显慌张的在衣摆上蹭蹭手,很友好地伸了过去。 “谢谢,您也挺萌的。另外我跟母老虎只是假扮情侣,具体情况您问她。”时彦回手握了握,忽然眉头一皱,感觉掌心一阵磨砂般的刺痛。 “啊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总是忘记!”尤连忙缩手,不住地道歉,“我手上有茧,老是不小心剌伤人,你没事吧?” 其实说茧都有些不准确,应该说是一层“覆在掌面的土黄色晶板”。时彦瞥了一眼,差不多足有5毫米厚。但他反倒开心起来,手茧可谓是工匠经验的体现,看来灶王村唯一的工匠并非浪得虚名。 “找对人了。”时彦满意地点头,笑着拍了拍尤的肩膀,“来帮我做厨具吧大叔,想要复兴美食文明,你的力量必不可少啊!” 时彦是一向不知道委婉何物,深有所感的白棠和胡焦不约而同捂住额头叹气。尤还明白过来“假情侣”的味又听见了更多莫名其妙的生词,直接愣在了当场。 “还是我解释吧。” 白棠刚要说话,背后帐篷中又一次爆发出更大的婴儿啼哭声。三人吓了一跳,尤一拍脑门,很尴尬地连忙解释:“别害怕,小小尤要奶喝呢。各位请先等我片刻,我先去草场取点牛奶,咱们进屋说。” 说罢他攥着奶瓶快步走向帐篷另一侧,约莫十五分钟后才匆匆返回。他把三人引入了帐篷,刚掀开帘一股更冲的铁锈味扑面而来,草皮地面上蒙着一层灰,随处可见卷曲状的细碎铁屑。 这确实是很符合工匠氛围的住所,时彦注意到尤的帐篷居然还打了隔断。空间约三分之一的部分用牛皮鞣制的帘幕横向隔开,帘后便是铁锈味的来源,应该是尤的工作区域。 三人围着一支制作精良的木桌坐下,尤热情地接来三杯清水,不好意思地说了句“请稍等”,又连忙去照顾妻子了。尤夫人是个眉宇十分柔和的妇人,此刻正靠在床头轻声哄着怀中哭闹的婴儿,褪下半边衣衫小心翼翼地给孩子哺乳。 厨师三人组保持着礼貌的安静,眼神不约而同飘向床前阖家欢乐的温馨一幕。只是他们的关注点明显不同,白棠眼中冒着母性泛滥的小桃心,也不管宝宝是否看得见,自顾自地作着鬼脸逗孩子玩。师徒二人组的目光则格外一致,眼神发直地盯着宝宝……后面尤夫人朦胧露出半截白生生的胸脯。 “真大。”胡焦低声说。 “确实。”时彦点头。 “我在说宝宝的眼睛,师傅你在说啥。” “真巧,我也是。” 两人对视,彼此耸着眉毛表情都很有趣,然后很默契地在桌下碰拳,交流的眼神中满是“男人之间的尽在不言中”。 “喂,你俩!注意节操!”白棠不满地在对面小声敲桌,“喂奶都看,鄙视你们!” “误会了,胡焦的人品我不确定,不过我是在想事情。”时彦用拇指碰着腮帮子,忽然问“白棠,孩子的名字叫什么?” 白棠一脸不信,但还是回答了:“尤。” “也叫‘尤’?这不是个姓?” “刚才不是说了吗,‘小小尤’。尤的家族比较特殊,历代都只生独子,名字直接继承。” “这是个例,不能作数……”时彦嘀咕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那你呢白棠,令尊全称又是什么?” “沙仁,沙子的沙,仁慈的仁。”白棠说。 时彦沉默了,神色古怪的沉思了好一会儿,又问向胡焦:“你呢,父母的名字有印象吗?” “我娘不清楚,出生前就去世了,师傅你也知道我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胡焦挠挠头,“爹似乎叫芭角,可惜我出生四天后也没了。” “抱歉,让你回忆这些。”时彦说完这句后又沉默了。 “你到底想要问什么,你对别人的名字很感兴趣吗?”白棠问。 “按照你们的情况,灶王村应该没有姓氏文化,而你们的名字又都很奇怪。”时彦沉吟片刻,“缺乏料理文明的你们不知道,灶王村内所有人的名字,都是一种调味料的谐音。” “好像是这么回事。”胡焦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也古怪起来,“仔细想想,师傅你那天晚上跟我们科普知识提到的调味料貌似对应着很多村民,‘油’,‘白糖’,还有我的……‘胡椒’!” “没错,这非常诡异。第九世界居然会和料理相关的名字,而且以数量看来绝不是巧合。”时彦顿了顿,“既然没有姓氏,你们的名字是怎么取的?” “‘姓氏’……好像银狼部落和王都那里才有吧。”白棠想了想,“我们有个族谱放在村长那里,每当家里有了宝宝,村民都会前往村长的金帐在族谱上给孩子选名。如果某个人去世,那么这个名字就重新归入族谱,再供新生儿选择。” “奇怪的习俗,奇怪的人名,还有奇怪的……”时彦目光下意识瞥向胡焦,他本想再询问一下那本纸质书的情报,但话没开口,忙活完的尤恰巧回来了。孩子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和疲惫的尤夫人一同睡着了。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