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真纪》 第一章有鬼 云历三百一十三年的那个冬天,千年来从未飘雪的南商城突然下起了雪。 起初只是有点阴郁的天空,有纸屑一样的白点,漫不经心从天上飘下来,一点,一点。 熙来街上的书生们还只道是先生又撕了哪个不成器师弟的功课,往天一撒……这一撒就撒出了大喜庆。 后来那雪越来越大,一点点,一粒粒,一片片,就连从未出过远门未去过北方未见过雪的人,就连某个巷子里的瞎子叫花伸手一摸,大家都明白了,这就是大雪啊! 地处南方,不远处就是海洋,习惯了季候风的南方臣民们欢天喜地。 添棉袄做大氅放炮仗,敲锣唱戏,打鼓行马,夜里点亮满城满街的红灯笼,摆摊卖酒,大起庙会,庆祝的方式铺天盖地。 但这样的热闹,却与城主府无关。 南商城主商云的夫人月华即将临盆,里里外外百多护卫奴仆已经紧张了好几日,临近几条街实行着十二时辰禁。 整座府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阵法之下,从内看去就像个五光十色的半球形罩子,将那漫天飞雪悉数挡在了外面,天地灵气四溢,府内温暖如春。 商云从未纳妾,这一胎是城主府的头一个少主人。 穿过那槐树环绕的前院大厅,书房,走过两道隔墙,再从一大片有山有水的后花园分花拂柳进去,便来到商府后院。 此时的寝居静默无声,气氛略紧张。 即将临盆的商夫人还未发作,商云陪坐床畔,两人都还是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模样。 月华杏目柳眉,着精棉寝居服,裹锦丝蚕被,额上一条素缎抹额,发髻松而不乱,不着钗饰。商云面若冠玉,眉眼俊秀,玉树临风,只肤色略苍白,反倒比孕妇更显弱气。 “师父这次让风师兄过来,寺院那边海尊应该今夜能到,我看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商云拉着夫人的手,轻轻揉捏着说。 “但这毕竟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我心里总觉得不安。” 她叹了口气:“你为了我已经功力全废,如今还要连累师门。” 听了这话,城主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就再拍了拍她的手。 “别多想了,风师兄刚在前院传话,怕是有事与我商量,我去一下。” 说完他站起身,将妻子的手放入被中,又仔细瞧了瞧香炉里的安神香,吩咐门口的丫环进去小心守着,这才整整衣衫往前院而去。 此时正值午后,阖府上下在那道阵法之下春意盎然,那柳树仍挂着绿枝,有两三只雀鸟不得出入,在那里淡淡地鸣叫。 此阵源自东雾城仙剑山的天地运转大阵,除了能遮风挡雨,抵御外敌,更能吸取天地灵气以丰沛阵内。 商云为剑仙元始关门弟子,当今圣都人皇最爱护的小师弟,此番如此阵仗,又得寺院海尊者和师兄前来坐镇,看上去百无一失,实则暗中却有无数隐患之忧。 商云来至前院书房,与一名年约二十五六儒生打扮的男子见过,即是二师兄风见。 “弟妹今晚酉时只怕就要发作,届时除了两个贴身丫环和稳婆外,后院人等尽数撤出来在外围候着。”风见抢先道。 那稳婆是从仙剑山门带过来的,数十年生活在门里等于是自己人,两个贴身丫环也是商府用了好多年的心腹。 “这天地运转大阵非破术境者无法闯入,待夜里尊者赶到,以他破术巅峰的神通,想来外敌应能应对。” 安排完后,二师兄又正色道:“弟妹的脉象既然一直是那种表征,届时一定是要换元过脉的,这是师父的意思,你们不可再作犹豫。” 商云眼里有泪涌出,撩起前襟拜了下去。 “我已为华妹废掉修为,如今又要师哥折损,早知如此,不若我们今生都不要孩子才好。” “孩子气!你是南商城主,莫非不考虑千秋传承?再说弟妹为我正道牺牲巨大,莫说为她保一个孩子,就算送出一条命我也是心甘情愿。” 师兄含笑扶起师弟来,两相劝慰着,又各自把一应细节梳理妥当方才分头去准备。 大雪,从日间一直下到夜里。 于外边看去,南商城主府并无何异样,四围两进依然禁制深严。只有那飞雪并未飘落府里,甚至在半空中就消融化掉连水汽都不着痕迹。 从府内望向天空,那一幕五彩的天幕不再斑驳,化作一层流光飞舞,宛若星云,府内上下见惯不惊。 如师兄所言,城主夫人月华果于酉时开始发作。 生产倒是顺利,只用了三个多时辰,那孩子便降生了,此时已至丑时,全城宵禁,城主府后院寝房内更是静得可怕。 半血之身,果不其然。 商云坐在塌前扶住刚生产后的月华,怜惜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汗水与泪水,轻叹一声。 风见坐于室内不远处,怀里抱着一个婴孩,神色凝重。 刚生下的男婴,皮皱色红的并不怎么好看,却紧闭着双眼,伸手探去,有细微脉搏却无气息啼哭,风见脸色凝重。 “许是因为师弟你已替弟妹换元过脉,所以这孩儿居然能保住一半人族血脉,但毕竟弟妹出自鬼族灵身,还是传下来给了这孩子,成为这千古未见的半血之身。” “不过,这已比我预料的好太多,原本最坏的打算就是像当初师弟那样以全身修为助他换元过脉,如今既然只有一半,那我大概也不必损耗太多,日后勤练功课,当能补齐境界。” 事已至此,月华也知势在必行,只是万分不忍对风见说道:“我们这一己私心,害师兄遭此大劫,再造之恩犹胜父母,从今往后这孩儿便与师兄做个义子吧。” “你夫妇与我同门至亲,可算是求之不得。” 话毕,风见将预先用温水化完的丹药缓缓喂入那男婴口中,又默运功法替他催动药力片刻,即运起左手掌,发出玄门白光,按住婴孩腹下气海部位,右手食中两指并作剑指,丝丝剑气溢出,逐一进入男婴的全身血关。 仙剑山乃世间道门之首,功法最是庄正绝妙,风见只一运功,整间屋里便笼罩在一片轻盈祥和仙气缭绕的氛围里来。 从丑时二刻起至亥时三刻,足足一个时辰过去有多,功至最紧要关头,风见全身光芒大作,丝丝极精纯的白色剑气已点至婴孩眉心,仙风自来,衣袂飘舞,宛若圣灵显身一般。 此等超凡境界令不免令人目眩神迷,守在门外的其中一个丫环便为那圣光所引,竟痴痴地踏进门来,忍不住想要掀开帘子看个仔细。 商云功力全失,与凡人无别,此刻正守在门旁,见那丫环突然踏入门来,颇感意外,怒意生起,便上前连做手势要赶她出门。 躺在床上的月华本极虚弱,强撑精神关注着师兄功法的动静,但毕竟是破术境强者,门边稍有不对立生警觉,一眼望去不禁大骇。 可怜商云离那丫环越来越近,一边挥手意图唤回她的神思,一边,便见到那丫环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容和一层黑雾,一只纤长枯廋泛着磷磷绿光的手掌破胸而出。 耳听身后传来妻子紧迫无比的惊呼…… “有鬼。” 只这一句,便已令商云从头到脚如坠冰窖,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得合身扑向那个诡异的丫环。 月华动作已是极快,刚出声示警,便破开被褥弹出,瞬间飞身抢到夫君身旁,却依然差了分毫,那丫环胸前钻出来的血淋淋一掌刚好拍在了商云胸前。 换做以前别说这一掌,以商云的修为硬吃几掌也不在话下,可如今的商云功力全失就跟普通人一般,哪里吃得住这一掌。 只听“蓬”的一声,绿光闪过,竟是毒掌,月华只来得及将夫君受击的身形托住,另一掌又至。 绿光闪过,又是一声闷响!怀里有商云身后有师兄和儿子,月华不得不强催真气,将那丫环往门外顶,不退反进硬吃一掌,连那一掌掀起的毒雾与那丫环都一并推出了门外。 这一记硬拼,震得月华身形大晃,气血狂乱,受了不小的内伤,而怀中的商云却是七窍流血,气若游丝,生机散去,只来及说出最后一句话:“护住师兄和孩子……”便气绝而去。 “师弟……” “云哥……” 变生不测,正在行功的风见比月华反应稍慢,扭转头来正见到这一幕,急痛攻心,竟是喷出一口鲜血来。 月华见夫君毙命当场,天旋地转,恸觉生无可恋。 但师兄与儿子那边正行功紧迫,也只得硬挺着厉呵一声,运劲将夫君遥遥掷回床榻,回头冲出屋外紧把住门口,怒视着那个正在发生诡异变化的丫环。 不,是两个丫环。 她们的脸上升起一团黑雾,逐渐蔓延全身,然后身体迅速干瘪,像两个纸片人样跌落地面。 在两人原先站立之处的雾中,鬼一样瞬间化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形,真是说不出的阴森可怖。一旁的稳婆如果不是早已倒在毒雾之中,只怕也要被这场景生生吓死。 第二章死神来了 这一幕太熟悉了。 鬼雾,乃鬼族独有隐身秘法,凡鬼族世间行走,可以周身灵脉幻化为雾,隐去身形,可附着万物,现身得见,隐则无形,就如透明了一般,说白了即是高级障眼法。 这两只鬼都是破术境高手,大阵自然拦不住,不知何时潜进来静待时机,此刻才附于两个丫环之身进屋偷袭。 月华出自鬼族,且是鬼族曾经的高层人物,对鬼雾之法原是极为熟悉,无奈生产半夜神识倦怠,待察觉时已晚。 一切只是数息之间,两只鬼便站在面前仅数丈之距。 “婴追、婴灭,两个狗奴才,我要你们的命!”悲痛至极的月华横在门前,厉声痛呼。 来的是鬼界四大鬼灵中的死灵婴追和毒灵婴灭。 刚出手与月华对了一掌的是婴灭,排行老四,一身阴毒功法,本就是中年女子,面相惨淡,还从头到脚都绿油油地,与月华对掌先被打出身形来,受了不小的伤。 排行老大的婴追是高廋中年男子,生得极苍白模糊,一张脸毫无人色,假眉假眼,很滑稽,也很瘆人。 四大鬼灵,乃鬼君座下四大护法,皆为破术境绝顶高手,以阴毒功夫横行于世,不想今夜竟一气来了两只。 婴追冷言冷语道:“你还当自己是少主么?鬼君说了,你叛出我鬼界,但当日既然没杀你清理门户,今日原不需动你,只是那逆天孽种可是留不得。” “你们杀了我夫君,还想杀我儿子,你们先杀了我吧。” 剑拔弩张,说归说,双方手下毫不停歇。 婴追与婴灭两人同时发难,竟是要合二人之力立刻将月华打掉。 月华惨叫一声,催动起全身功力迎战。 她心里清楚,论实力,自己目前状态弱得那只毒灵都略为敌不过,更别说更为强大的婴追,但此时此境,已由不得不拼命。 婴追号称死灵,所修自然是奇邪无比的亡灵功法,主攻念力魂识,相同境界内可以完压其它系强者。 只见他双手一横,身躯离地而起,成个十字悬在空中,双眼猛地凹陷成两个黑色深洞,有无尽黑雾由洞里丝丝缕缕飘出,如黑丝线般朝月华迅疾射来,极为骇人。 毒灵婴灭,功法更是妖样,双手向下摊开成鬼爪之势,一抓即从月华身周地下唤出九个绿气缭绕的人形骨爪幻影,成九星之阵,无数毒爪向上抓向月华,剧毒无比。 月华正堵在门前,不能后退入屋,左右亦是断不能让,若要档婴追的魂丝必然避不开脚下婴灭的毒阵,若要破毒阵则必然被魂丝重创,这两支鬼灵配合得真是毒辣狠绝至极。 但毕竟是月华!鬼君曾经的小女儿,人称鬼娘子,一身诡异邪术也是破术境强者,还在当年的四鬼灵之上。 只可惜因情叛出鬼界,与南商城主商云结合,强行换元成人族,血脉大变功法大打折扣,才堪堪守住个初境。 即便如此,鬼娘子对上鬼界高手最不缺的就是经验。两只鬼灵做了她多年手下,只需稍微一动,她便知晓对方的战术打法。 此刻,婴追婴灭快,她更快,对面刚起之时,她已腰肢轻拧,飞速弹射出去,生受了婴追千丝袭体那一下,一丝儿停滞都没有,化作万千幻影,她来到了婴灭面前。 她没有攻击婴追,实力相差太远没有把握,而是向境界状态各方面都显弱的婴灭拍出一掌,务求一举将对方拍死。 婴灭没有捕捉到那个幻影,还在奋力做法之时,月华已经瞬移来到她的身前。 她没想到对方上来就是如此拼命打法,前头対掌双方已是各有损伤,现在又硬吃婴追一记大招,却还能向自己拍来一掌…… 这不是普通的一掌,这是幽冥鬼掌,是鬼界王族月氏一脉嫡传的看家掌法。 万千幻影,千手万掌,你可以看到它在空气里穿行的无数轨迹,但却完全辨不清哪一掌才是真实的。 而且它快若闪电,迅如惊雷,那是无坚不摧又避无可避的幽冥鬼掌! 婴灭眼白上翻,心头一阵恶寒,只得硬起头皮祭起毒尸大法保命,身躯暴胀数尺,全身泛起无数可怕的尸斑菌毛,将多年毒攻悉数运至巅峰,想硬抗了月华一记幽冥鬼掌。 可她哪里扛得起。 凄厉惨叫声中,婴灭被击飞出去十多丈,身上溅出无数绿色汁液,落入后花园内水塘中再无声息。 这边月华同样惨烈,被婴追的死灵魂丝透体而入,识海内瞬间翻起滔天巨浪。 当她击中婴灭的同时,婴追再度发力,仿若万千死鬼亡魂在月华体内哀嚎,顺经脉行遍全身,将她攻击得千疮百孔般。 月华也发出一声惊天惨叫,甚至比婴灭更凄厉。右手腕一串宝珠颗颗爆开,化为一团宝气罩住全身,震开魂丝,向后掠回,身形不稳,但速度依然迅捷,依然是那一抹幻影。 身心千疮百孔,但月华仍守住门口不退不让。 她今夜刚做了母亲,却立刻死了夫君,她还要护住她的儿子,怎能退让?她双眼中崩出豆大的血珠,死死瞪着对面的婴追,如一尊凄厉狰狞的雕像。 震天的声响惊动府内护卫,几十人从外院冲进来,但在婴追手里,完全形同蝼蚁。 “你们无谓送死,速速撤出后院。”月华凄声下令。 然而哪里来得及,她话声未落,婴追已带着无尽死雾飞入人群,数息之间,惨叫声此起彼伏,阖府上下的护卫竟被杀得一个不留。 杀完人后,婴追并未稍作停留,而是再次向着寝房门口的月华掠袭而来,携着刚刚吸取的无尽杀意和死气,宛若死神降临。 强弩之末的月华哪里挡得住死神,他只需分出一小股死灵魂丝便将她缠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只有双眼流出大股血泪,张口却无言。 此时的婴追已飞入屋内,邪功运至巅峰,不只是两个眼洞、头发,连全身毛孔都释出万股黑丝,千丝万缕如万箭齐发,射向屋内那团白光中的风见与婴孩。 早已将院内动静听得明明白白的风见,紧要关头不得抽身,一直强行收敛着心神催动功法,争分夺秒,即将大功告成之际,却避无可避,必须应对这强悍至极的一击。 他轻叹一声,抽开护在婴孩识海上的左掌,并作剑指在空中画了一个混圆的剑符,再以剑指从圆心中遥遥点向婴追,意为天圆一剑,最是守中求攻。 剑指所划的圆形成一个罡气屏障,悉数挡住了射来的魂丝死气,中间点出那一下却如一道凌厉至极的剑光直取婴追面门,一守一攻,从容间尽得仙剑一门无上真意。 可惜这一式如今被风见单手使出,另一手还在婴孩眉间催动功法,效果就必然打了大折扣。 魂丝挡住了,点出去那一剑却落不到婴追脸上,而且分出一半功力硬抗婴追的全力输出,就算两人境界相仿,风见也是万万扛不住的。 那些魂丝在罡气屏障上嘶嘶嘶一阵乱响后,砰的一声,屏障崩碎,风见身形摇摇欲坠,哇哇连喷数口热血。 此时的婴追并未停手,这个死神没有临别赠言,亦不习惯说风凉话。 他只是迅速撩起两把死气弥漫的匕首往前飘来,再次释放全身的魂丝直向风见右手剑气下的婴孩攻过去。 眼看着,风见残存的功力仅够维持在婴孩身上,放手则前功尽弃,不放手婴孩依然难逃一击,怎么都是个死局。 此刻,屋外远远飘来一个身影。 “当!”一记钟声在婴追胸口敲响,天边惊雷说的就是它。 婴追浑身一滞,去势稍缓。 “放!”一声顿喝在婴追脑中响起,声若洪钟说的也是他。 婴追喷出一口黑气,不得不转身往门外扔出两把匕首,再转身继续扑向不远处的婴孩。 “禁!”一道无形屏障生出,将婴追身周空间隔绝,将他与风见和婴孩隔绝开来,竟仿佛是大法师境界方可掌握的空间之法,但施法者显然境界将破为破之际,此空间却也并不太稳固,离更高层面的战斗相差甚远。 强敌当前,婴追拼尽全身气势,将黑丝尽数凝至一起,幻作一把黑雾缠绕的巨大骷髅头,竟能从那并不成势的空间屏障之中破出一小口,去势不停,向前方目标而去。 此时一根木棍终于递到婴追身后,快得都说不上快,仿佛一早已经在他身后。这只是稀松平常的一棍,却挟着份理所应当、不容辩驳的威压,然后敲在了婴追的后背上。 寺院监察座尊者,海,到了。 这一棍,婴追原想硬抗也要完成任务将那婴孩杀掉。可是他硬抗不了,他便死了。 没有什么姿态没有什么惨烈,他只是像一只被敲的木鱼,闷头一下就扑在了地上,然后化为一蓬黑烟。死神也是会死的。 第三章还有鬼 海站在屋门口,是个中年僧侣模样,胸腹处插着的两把匕首,呲呲化成黑气消失,留下两个不大不小的洞。 他的光头有被烧伤的痕迹,两条眉毛被烧光,胡须被烧掉大半,僧袍也被烧得狼狈不堪,双腿上结着一些冰霜,想是中了某类邪功。 但他还是站在了门口,右手支着木棍,棍头上挂着一支小小的铜钟。 月华侧身跌坐在门口,双目紧闭,已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海伸手将一颗丹丸推入月华的口中,然后出一指抵在她的眉心,以真元渡给她续命。 “我还是来晚了。”他黯然说。 风见惨笑,不敢说话,迅速摆正身子,左掌重又按回婴孩腹部,右手继续未完的事情。 “我也来晚了。”一个女声幽冷地响起。 刚缓了缓的海和风见心头一震。 见鬼,怎么还有一只鬼?! “我是鬼,但不是他们一路的鬼。” 一个女子身影从院前树下显了出来,身形玲珑双腿修长,一袭黑衣黑裤紧身劲装,斜背一把巨大的剑,上衣连着黑色兜帽,看不清面目,像个刺客般,傲立于夜色中。 她就是那夜本身,散发着清冷寂的气场。 “原来是鬼将军啊。” 海轻颔首,他知道鬼将军与月华的关系,并不担心什么,索性侧身盘坐下来,继续为月华疗伤。 “婴追死了,”那女子感知到屋内的气息,“另外三只呢?我得到消息太晚,听说四鬼灵今夜是一起出动的。” “我在路上被火灵和寒灵偷袭,受了点伤,所以才会来晚。”海看了看**残留的双腿,愠怒道:“至于那只毒灵,看门外的痕迹,应该是已经被灭杀了。” 鬼将军月英,是当世少有的几位大法师境界之一,比破术境巅峰的海尊者还高,有她坐镇,想那火灵寒灵也是不敢杀来了,她走到两人身前。 “你损耗太大,还是我来吧。” 海也不多说,收回指头,起身让出月华身前的位置,自去一旁静坐疗伤。 他们都知道此时的月华经脉尽断,实已无力回天,不过靠一点真元续命,看她醒转后是否有事交代。 果然,月英只行了一会功,月华便幽然醒转。 她睁眼看了看眼前这个黑夜一样的女人,不多语,却望向屋内,风见师兄还在替她的儿子行功,已至紧要关头,豆大的汗珠从他头上不停滴落,落在胸前混着血迹,看着很凄惶。 然后她再看向另一边的床榻,这才对月英说,“抱我过去。” 月英也不多话,轻将月华抱至床前,肢体语言却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眼前的场景令她也蹙起了眉,商云脸朝下几乎是栽进了榻里,通体泛着毒绿,从婴灭出掌到现在,不过一会儿光景,竟已死透。 “他死了……” “我也要死了……” 月华凄然一笑从月英怀里滑到床上,血都咳不出来,她没有看她,只是看着商云淡淡地说。 “今日外头天降大雪,我的儿子就叫商雪吧,如果今夜能够存活,自有他叔伯师门收养。” “但鬼君说要他死,所以你还得替我看顾着他点,叫他不必报仇,更不许入鬼界!” 然后她转过头来,对月英勉强挤出一个惨淡笑容:“这世上,我最对不住的其实是你,可谁叫你是我姐呢,想开点罢。” “现在你可以把我和云哥移到一处了,让我们一起走。” 说完一声叹息,她的故事就完了。 鬼将军月英整理好两人,低头看着死去的南商城主夫人月华,伸手轻轻拂过那张混着血水泪水依然姣美的脸,感到一阵比寒意更冷的悲意。 即便背叛了整个鬼界,她依然是自己最疼惜的妹妹啊! 月华的遗言平淡冷静,却听得风见大悲大恸,想着师门寄予厚望的小师弟,大义凛然的弟妹,今夜双双折陨,只无声泪下。 海尊者也是起身踱至塌前,单掌肃礼,郑重一拜。 屋内陷入悲痛的静寂。 少顷,一声婴儿啼哭打断大家的沉思。 风见那边没有大功告成的欣慰,只是急将婴孩抱了过来,向商云与月华作最后诀别。 那婴孩也是终于有了正常的呼吸和啼哭,但是。 “有麻烦?” 见风见依然摸着婴孩细微的脉搏,眉头紧缩,海与月英同时发问。 “刚才行功被婴追打断了一下,虽然换元过脉没受影响,但此时感觉他的识海竟然毫无生机,想来还是受创了。” 风见喟叹道:“虽然性命无碍,但识海已死,此生怕是再无修行根基,我愧对小师弟!” “先生莫慌。”海尊者赶紧道:“我行前师尊令我带来转天珠一颗,说城主此孩儿可能先天会有隐疾,无事则好,若有事,此珠或可一试。” 说罢,海即从怀里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表面虽无光华,却隐隐有白雾在其中缭绕,看上去很是件宝物。 既然寺院首座认为值得一试,那当然就可一试。 于是,海将珠子往两手间一放,运起功法,那颗转天珠竟悬在两手掌之间飞速旋转起来,一边转一边逐渐化为纯白色的雾气,被海用功法往婴孩的那边送去。 风见掀起婴孩裹褓,让那雾气缓缓由肚脐进入体内,约莫一盏茶功夫,整个珠子便全部吸收完毕。 风见再一搭脉,摇摇头,示意还是没有好转。 既说试试,也没有一定有效的意思,大家自不好说什么,只能看是否需要时间慢慢生效了。 “我也可以试试。”说话的是月英。 “有一个人,是世间最通神识之术,或可唤醒已死的识海。” “西临大巫?你确定可以?”海想着那西临草原那大巫这些年与中土人族之间复杂的关系,不由心头压上重石。 “如果大巫真的有办法治好他,那我回院里请首座写信去西临,风先生也可以请令师出面,实在不行还有陛下可以发话。” “我知道曾经有一个人识海被人毁掉,是西临大巫给治好的,不过也用去了十五年之久,所以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月英还是冷冷道。 “凭你们的门派根本说不动大巫,你们人族皇帝他更信不过,只有我来。” 说着,月英伸手抱过襁褓,便是要立刻就去的意思。 看着她抱着孩子毫无经验手足无措的样子,海与风见吓了一大跳,赶紧说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月英哪管这些,白了他们一眼。 “鬼君既已下了追杀令,这孩子身份就要瞒着,除了仙剑山元先生和寺院空尊者,只能我们三人知道,至于他的叔伯家人,是死是活你们自己想办法去说。” “大巫自然会知道孩子的身份,不过他欠着我债,又有你们两大派在背后盯着,也不好胡乱说出去。” 月英以不容商量的口气安排了一通,就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般,风见与海唯有苦笑对视。 以鬼将军的身份,以她与孩子母亲的关系,不放心也得放心了。 于是,鬼将军月英就蹩手蹩脚地抱着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婴儿,有点尴尬又不失礼貌地遁空而去。 丢下一句话。 “如果你们不放心孩子,可以偷偷去看他。注意,不要暴露了身份……” 风见好像想起了什么,追了出去。 也丢下一句话。 “唉,告诉这孩子,我可是他义父……” 第四章有一个少年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说的正是大陆西北,那阴山下,那西临城,那四野茫茫的巫族草原。 阴山,是横垣在大西北,南北走向的一条大型山脉,割断中土与西方秘境。 山顶终年积雪,山间怪树林立、怪石嶙峋,传说中的鬼界入口就在那些怪石之间,只不过这几十年来,鬼族被人族大败而退,便再也见不到万鬼出山的恐怖场面了。 在山的后面,有炽热干燥的远古沙漠,据说也是远古战场遗址,其间有数不尽的先人遗落宝物,引无数中土强者竟相越境淘宝。 当然,那个恐怖的沙漠里也有数不尽的远古怪物,所以,淘宝者也都是有去无回了,那个沙漠又叫死亡沙漠。 在阴山的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生活着十多个以部落为单位的游牧民族,因为信奉巫术,他们自称巫族。 曾经强盛一时的巫族以前并未归顺中土皇朝,直至百多年前鬼族乱世而出,正正守在鬼界家门口的巫族首当其冲,被打得惨不忍睹,几乎灭族,活下来的也世代为奴,苦不堪言。 后来巫族出了一位天赋极高的青年奴隶,九死一生逃入阴山后的死亡沙漠里,意外承继了先祖图腾,竟成为一代大巫。 大巫回归部族后,集结了大批忠实信徒,重整部落旗号,终于将子民们从鬼族奴役之下拯救出来。 在十多年前,与鬼族的最后一次大战中,巫族与中土缔结联盟,最终将鬼族赶回了鬼界,但随后,即被人族要求称臣,以看守阴山鬼界入口。 巫族也很憋屈呀,无奈战力本已折损,为保住领地和人口以豢养生机,称臣总好过为奴,只得缔结了一纸不甘且脆弱的盟书。 西临城,即是中土王朝为了辖御巫族与西北子民而设。 西临王云珠,乃是人皇胞弟,自打来到这边陲后,他对巫族倒是并不苛刻,毕竟有一个神通广大的大巫坐镇,表面上的和气还是得维持,但私底下各部落与人族之间却也暗流涌动。 尤其每年秋季纳贡之时,草原十三部落,数千马匹进贡,又数千牛羊换银粮,一时间也是要令西临城紧张起来的。 云历两百二十五年的这个秋天,由草原各部送往西临城的贡品出了怪事,先后有数批马队无故失踪,西临王大为光火,巫族这边也毫无线索,只得加紧护卫。 这一日,又一支马队出发前往西临城。 来的是草原最北边的和林部,虽是个小部,也赶了两百多匹骏马和一百多头牛羊。 十多个草原精锐骑兵的押送队伍,一路浩浩荡荡,经过北方各部抵达草原中帐,觐见了大巫后,又一路往南而来。 在西海湖洗洗涮涮后再走了两日,终于进入西临辖界。将将入秋的草原,四野望去一片青黄,偶有几颗老树,几窝浅水,更衬得无边潇潇之意。 草原上本无官道,人和马走多了,自然就有了约定俗成的大路。队伍就是在这样的马道上足足走了十来日,每一天的太阳还是那么炙热,但夜晚却是清凉的。 这一夜,马队在将近西临城五十里处,一个有着浅水窝的小丘下歇息,将那马匹牛羊用几根大粗绳子圈起来,干草地上搭了个简陋的营地,围住一团篝火,就着点烤肉羊奶当晚餐。 领头的骑兵统领叫那木,三十几岁的粗壮汉子,是和林部乃至草原巫族都鼎鼎有名的勇士,一把弯刀能够在数息间斩掉十头野狼,一张弓能同时射穿高天上的两只雄鹰。 没有战争的年代,每年和林部的纳贡就是全部族最重要的任务,除了贡品安全外,那些换取部族一年生计物资的牛羊马匹更是重中之重,都由那木亲自护送。 一路上风传马队失踪的消息像巨石一样压着那木,一刻都不得松懈,此刻计算着路程,心想着明日应能在日落前赶到西临城外的马场,再换完所需的物资,就大功告成了。 想起那日在中帐觐见大巫时,得到的赐福和警告,他笑了笑。 “先祖在天,巫族永不为奴。” 大巫祭出血狼图腾,为马队指了一条东行再南下的路线,让他们绕过西海湖,方得安全。 “不要将你的马队带入那片不得安宁的水域。”大巫说,最近的路并不一定是安全的路。 但最终,那木还是没有采纳大巫的建议,年年纳贡都是走的西海湖,不只是近,而且马匹汉子们也需要有水域补充。 大巫所指的东路俗称干草地,一路都是干土和最荒的草,而且是近五日的绕行路线,少有水源补充,人还好,这些马匹牛羊没足够的草补充,怕是还没走到西临城就要倒下一大半。 所以,他们最后还是走了西海湖这条原定路线,现在看来,这一路也没发生什么怪事嘛。 想到即将完成任务,那木不觉笑了笑摇了摇头,草原好多年没发生过大事了,咱们伟大的大巫也是过于谨慎啦。 就在这时,突听得营地外围布防的哨子大喊一声:“谁在那里?快给老子出来。” 那木心头一凛,这都入夜了,草原上怎么还有人?赶紧起身,带了几个人就往哨子那方行去。 绕过围住马匹的临时围栏,在干草地上踏下窸窸窣窣的干脚印,一会儿工夫就走到了营地外围。 那哨子见统领带人前来,更是认真,指着前面不远处山丘背后拐出来的马道上一人一骑的身影道:“那木统领,刚才那个人在小丘后鬼鬼祟祟地窥视,不像什么好人。” “嗯。”那木冷静地看着那白色的马越来越近,轻轻地皱了皱眉,因为他发现骑在马上的人影是个少年。 这大半夜的,谁家的半大小孩还会在这荒草原上游荡啊?不过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小孩,应该没什么威胁。 待那少年骑着马来到近前,正要发话,不想对面倒先笑了起来。 这是个很年轻的少年,骑马上看个头也不高,黑黢黢的看不出面貌来,牧民装扮,穿着褐黄色的薄皮袍子,头上是个同色的皮帽,手持半长马鞭,腰间别着个皮囊袋。 少年笑嘻嘻地对着众人说道:“兵大叔啊,你们可有见到我家的羊群?” 说着话,眼睛就溜溜地往后方马栏子里望去。 那木好气又好笑:“看什么看,我们这护送的可是贡品的马匹牛羊,哪是你家养得起的。” “啊,原来是贡品马队啊。”少年吐了吐舌头,然后略带哭腔地说:“我家在东边草档子那儿的夏林部,今儿个是出来放羊的,结果中午不小心打了个盹,醒来羊群就不见了。” “找半日都找不到,我完蛋啦,回去阿爷要打死我。” “小东西,这黑更半夜的哪找得到什么羊,小心自己遭狼叼了去,你也别走啦,就在我们营地里歇一晚吧,明早起来再回去挨你阿爷的打。” 自从鬼族一役后,巫族各部落在大巫的领导下,和睦融洽,帮助一个夏林部落的走失少年,对那木来说完全就是举手之劳,也没怎么放心上。 挥挥手让一个兵带着他自去套马,然后到篝火旁吃点羊腿肉去。 只是当那少年经过马栏的时候,马群轻微地起了一点骚动,那木警觉地扫了一眼,也没有其它异样。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是哪个部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有多少马匹牛羊?” 围在篝火旁的兵士们见来了个小小少年,都有点心生欢喜,七嘴八舌地逗他。 “我叫阿桑,今年十二岁,是东边夏林部的,爹娘死得早,阿爷把我养大,我家没有养牛马,就放了十几只羊,今天还让我给弄丢了……” 少年叽叽喳喳地说着,手上嘴里也没闲着,抓起一只小羊腿就油滋滋地啃起来。 美丽的夜色多么沉静,草原上升起明媚的月亮。 少年阿桑吃完喝好后,又去营地外圈撒了泡尿拉了泡屎,回来与兵士们随意谈天说地,鬼灵精怪得很。 “你们知道最近草原上丢马队的事吗?” “我们夏林部就在这东边,守着西临城外围,我们最清楚了,好像那些马队都是走在这条道上突然失踪的。” “牧民们都在传,那么多马匹牛羊和人啊,这么走着走着就走没了,我阿爷说,真是活见鬼了。” 阿桑活灵活现地摆谈起来,一双眼睛明亮得就像那天边的星星,说得围着篝火的士兵们都紧张起来。 “胡说,那阴山都封了二十来年了,这草原上哪里还有什么鬼?你阿爷是说来吓你小孩家的。”一个兵士讥笑道,头不自觉望了望身周的同伴,感觉颈后好像有几根汗毛竖了起来。 “哎呀喂,是真的!”阿桑一拍大腿,“我阿爷说有一天他亲眼见到一群马从前边那个山丘上跑过,那领头几匹马身上的骑手被黑雾笼罩着,不是鬼是什么?就前几天的事情。” 少年继续得劲:“你们的马检查清楚没有?不会也有鬼骑在上面吧。” 第五章霹雳图腾 虽然明知道少年在说故事,但这样的夜里,荒草原上,四下静寂,聊这样的话题真的好么?大家都有点毛骨悚然,说不得就有几个兵士忍不住转头往马栏那边望了过去。 不为所动的几个兵士,则依然眼盯着这个鬼滑头的小小少年,篝火映照下的他长得还挺好看,被风沙吹得皮糙肉红的脸上,有一股掩不住的眉目俊朗,并不像草原巫族的粗蛮模样。 几个略有警觉的兵,甚至发现少年的双眼此刻越来越亮,盯着马栏那边似笑非笑,像两把小小的弯刀般,透出丝丝诡异的气息来。 “你们看,那马上可不是有三只鬼么。” “你到底是谁?” 一个兵士终于跳了起来,大呼一声拔刀对着少年喝道。 拔刀而起的兵士显然惊动了另一处火堆旁的那木统领,他循着声音望向那边的兵士和少年。 但是,随后,他立刻发现有更不对劲的地方。 拔刀的兵士站起来后,以为大家都会跟他一样有所反应,但顺着少年诡异的笑眼,他转过身去,发现同伴们全都惊恐地望着马栏的方向。 在月夜下,临时围起来的马栏子里,两百多匹俊马和百多头牛羊静静地低头沉思着,时不时发出零星的低嘶浅叫。 其中有三匹头马却聚在一个方向,马身上正在缓缓散开一团黑雾,那些马也不受惊,只是愣愣有种被迷惑了的感觉。 这场景太过邪气,以至于兵士们惊骇得都反应不及,直至从那三团黑雾中显露出三只黑色的身影来,大家才清醒过来,呼喊着齐齐拔刀向马栏扑了过去。 最先动的是统领那木,他高声呼喝着让大家把马栏围住,自己却已迅疾向三匹头马那边飞扑过去。 草原勇士的武力不容小觑,蹬蹬蹬便当先冲到其中一匹头马面前,一个飞跃,手中那把可以瞬间放倒野狼的弯刀便朝马上的鬼影砍了过去,带起一阵霸道的风。 那鬼影在这霸道的一刀之下也是不避,只将手一横,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当的一声格住了弯刀,火星四射,竟是将那木弹了回去。 那鬼影身子动也不动,回过头来看向那个叫阿桑的少年,一股犀利的眼光射了过来,像一阵阴风,好似在说,你竟然能发现我们。 阿桑依然面带笑意,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对场内人高声喊了一句:“他们是鬼,大家都别上去,离远点,把马围住就好。” 这声音透着一股超出少年年纪的气势,一种身份尊贵的威势来,见统领一招就被鬼影弹飞,这群五大三粗的草原汉子便不再冲进去,而是乖乖退出来在外圈把马栏死死地围住。 这可是传说中的鬼族,多少年没出现过了,今夜竟重返人间,他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但统领那木没有,他还想挣扎一下。 他疾步冲到少年面前,拿弯刀对着少年道:“你到底是谁?跟鬼族是什么关系?” 阿桑不疾不徐看了那木一眼道:“大叔啊,我可是来帮你们的呀,是我替你们找出这些鬼族的行藏的呀,你怎么能怀疑我跟他们是一伙呢?” 嘴上叫嚷着,少年的眼神可是一丝也没离开过场内那三只鬼影,因为那三只鬼已经开始动起来了。 “带着你的兵,守好马栏子,这些鬼交给我来捉。” 此刻的阿桑已完全一副成竹在胸的气势,一边镇静地发出指令,一边从腰间皮囊里掏出一块木头来,往前方半空一扔,手指略动捏了个手印。 恰好这时有一只鬼正化作一团黑雾往他们这边飘了过来。 “篷”的一声,阿桑扔到空中的木头炸开一圈白光,像闪电般,竟将那空中飘着的黑雾劈落在地,直接震出了那只鬼的身形来。 巫术图腾!场内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近百年来,自从大巫承继先祖图腾回归部族后,他赖以成名的巫术图腾就成为了整个草原的传说。 据说巫术图腾变化万千,代表着先祖的各种力量赐福,可以呼风唤雨,可以召唤天雷地火,甚至还可以毒人、治病、施行幻术迷惑。 但大巫对图腾之术谨守极严,几十年来收徒也不过七位,能得他亲授图腾之术的更是只得其中两三人而已。 “现在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 阿桑面不改色,这话是说给那木等人听的,也是说给场内那三只鬼听的,其中一只已经被落雷图腾劈在地上,另外两只还分别骑在头马身上,有点被镇住了的感觉。 那只图腾被阿桑用掌悬控于身前半空,现在可以看清是黑黑的木质,短小椭圆的周身遍布奇怪图文雕刻,尤有嗞嗞的电光围绕着它。 “这个乌木图腾,阿爷说我初学不久,入道境以上的高手可能对付不了,但看你们也就是个凝神初境,刚刚好够我练手嘿嘿。”少年满意地盯着三只鬼,像盯着自家的三只羊般。 此时那两只马匹上的鬼已经飞身下来,与地上爬起身的那只鬼聚在了一起。 起初图腾猝不及防带来的震惊已经过去,看着面前不过十来岁的少年,有啥好怕的,三鬼对视一眼,也不搭腔,便默契十足地分头攻来。 其中两只鬼分别为左右化成两团黑雾往少年身前袭来,另一只鬼则跃起半空,挥出一根鞭子向悬空的那只图腾卷了过去。 在三鬼刚一身动的同时,少年阿桑手中也多了一条鞭子,向前一挥,在那只鬼的鞭子即将卷到图腾之前,抢先将图腾卷了回来。 那速度太快,只见图腾被卷在鞭尾上,随着鞭子挥动在他身前飞速环绕成一个光罩。 那两只逼近身的鬼手上各持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身居半空中,左手齐掌各有一道寒气往光罩射去,右手也并未停歇,双双将匕首往光罩里阿桑的身影飞射而去。 而此时,那只扑空的鞭子已经再次挥到了他的正前方。 三面受敌,围在旁边的和林部众兵士齐声惊呼,那木统领已经再次跃起往那挥鞭之鬼身侧砍了过去,逼他撤鞭自救。 “蓬蓬。” “当当。” 随着声音响起,两只鬼的冰焰掌结结实实击在了阿桑身周环绕的光罩上,竟未能打动分毫,就连两把匕首也被坚不可摧的乌木图腾弹了出去,不知飞往夜色里的哪个方向。 啪啪两声,阿桑的鞭子却结结实实抽在了两只鬼的身上,鞭头上卷着图腾,手里捏着雷电手印,两只鬼顿时被抽得闪亮,若被雷劈,连叫声都未来得及发出便跌落尘埃,昏死过去。 同时,阿桑再一鞭挥出,将那图腾抽得往那只挥鞭的鬼面前空门斜飞而去。 “你想要?那就给你。”整个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那只鬼的鞭子此时收不得势,挥出去落空,抽回又来不及,赶紧运起全身功力举掌去挡,倒是挡住了,看上去就像他举手就接住了那个图腾一样。 然而,那图腾的主人手里可是捏着个雷决的,就在图腾刚一接触鬼手的刹那,又是“蓬”的一声,雷电光闪,甚是霹雳,那鬼只觉得全身一麻,功力即刻散架。 此时那木的弯刀已经凌厉地劈砍而至,立时将鬼影劈成了两半,化作一篷黑烟消散。 那阿桑毕竟少年人,从未杀过人,此前连战三鬼都面不改色,此时反倒被这突如其来的刀劈鬼身吓得面色白了一下。 就算是那木统领这也是头一回亲手劈死鬼族,未想到竟劈成如此诡异的画面。 此时早有兵士们扑过来将那两个不省人事的鬼绑了起来,阿桑用图腾加了个雷缚决上去,防止他们化烟遁走。 “大巫座下七使者,听说排名第七的是位年轻的天才少年。” “和林部那木拜见七少爷。” 那木统领再不醒事,此刻也已猜到了少年来历,赶紧走上前单膝下跪拱手行礼,见此阵仗,其他兵士们也赶紧行礼,齐刷刷跪下一片。 草原大巫座下七大使徒,实力强劲,行走在草原各部里也是尊贵无比的身份。 少年面不改色,轻轻将那木扶起道:“那木大叔不必多礼,大家都快起来吧,我是大巫帐下小七,你们叫我阿桑就好。” “阿爷算到你们为了赶路,未必会走他指引的东路,所以命我赶来协助你们,此次半路劫贡品之事,阿爷也怀疑是鬼族所为,哼,没想到真让我撞上了。” 他其实没有想到的是,阿爷之所以派他来行事,一来是到了该锻炼的时机,二来,对付鬼族,他有独特天赋加持,反倒比几个师兄更有效一些。 “阿爷说了,雷劈厉鬼,最是相克,起初我还不信,这一出手果然效果甚好,甚好啊哈哈。” 阿桑得意地将乌木图腾在手里掂了掂,很有点少年得志的意思。 不过对于自己莫名其妙就能看到隐身的鬼来,还是吓了一大跳的,但并不声张,只在心底暗自怪阿爷没有提前告知。 那木统领和兵士们见他不过十二岁少年,轻松拿下三只鬼族,也是佩服得无以复加,心想大巫手下最小的使者都如此厉害,我部落何愁崛起! “是吗?” 一道冷淡的声音传来。 刚松懈下来的马队立刻又紧张起来,纷纷往四周看去,想要找到发声的所在。 阿桑只是冷冷的扫了一圈,目光便停在了不远处一颗半枯的树下。 只见那树的阴影处,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来,就如从树干里走了出来般。 第六章想起了一些事 “你这小孩果然有点意思,竟能看出我的身法。” 黑衣人全身罩在一袭黑色长袍下,就连兜帽都结结实实把头部罩住,很难辨清身形和面貌,只大概看到一张苍白得几乎要冒白雾的脸。 “阿爷说我是你们鬼族的克星,能看到你又有啥了不起。” 阿桑看出这来的是个鬼族头目,境界应该已经入道,暗自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倔强地对着那张鬼脸,嘴上毫不示弱。 “我这么强,你就不怕吗?”黑袍鬼双手负在身后,款款向阿桑走来,看都不看那木众人和那两只缚在地上的鬼,每一步里都透出一股阴寒沁骨的杀意。 “我怕你个鬼!”阿桑一边说着,一边唤出乌木图腾,手里捏出一个雷剑决,便见那图腾化作一把闪耀的剑往黑袍鬼电射而去。 雷剑带出的电光闪耀夜空,迅疾凌厉之极,眨眼间便来到黑袍面前三尺之间,也不见那黑袍怎么地,就随意一只袍袖挥了挥,那剑就定在了空中,再难进分毫。 阿桑口中喝一声“分”,那道剑光即刻分成六道,散了开来,其中有两道分绕到黑袍左右侧,另有两道更是绕到身后。 六剑同时剑尖朝内成合围之势,在阿桑的内息吐动下,再度疾刺向黑袍。 “就这点本事么?” 那黑袍只是身形微晃,便瞬间消失在雷剑合围的光圈内,再一晃,已出现在阿桑身前更近处。 刚才还意气风发的少年,此时已是面色凝重,微汗沁出,急忙召回图腾,在身周幻出一面水泼不进的光罩。 那黑袍仍是不疾不徐地缓步向他行来。 此时的那木众人,虽明知不敌,却也依然不要命的各自操着兵器往黑袍砍来。 只是那黑袍依然双眼定定地看住阿桑,毫不在意地双手袍袖一分,便是数道黑烟袭到围攻众人身上,无数闷响声中,满场汉子皆倒地不起。 “草原大巫的图腾,多年未见,竟落在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孩手里,真是暴敛天物。” 说话间,黑袍鬼右手缓缓抬起,终于显露出袍袖下的手掌,枯廋如白骨,不沾一丝皮肉般。掌上罩着一层隐隐的黑雾,带着一道极强的威压,竟是将阿桑身前的光罩破出一个洞来。 然后那鬼的左手,依然是白骨森森的一掌便向阿桑胸口印下,这一掌来得鬼魅飘忽,举轻若重,掌起时,便恍若已经印在了阿桑胸上般,令他心口一滞。 终于看清了那张黑色罩帽下的脸,并不如手掌般枯干入骨,而是略清瘦,甚至可以说得上俊美的中年文士的脸,只是那苍白的皮肤下血丝隐现,双眉全白,显得甚为阴森煞人。 此刻这张脸上挂着极轻的一丝阴笑,宛若戏弄一只羔羊般不屑一顾。 一切只是瞬息间,从那黑袍出掌一刻开始,阿桑便已暗自谋动。 所以那木众人出手时他并未阻止,而是趁机催动身法,在黑袍左掌拍下的瞬间,他竟幻化出无数身影,迅疾往黑袍面前闪来。 那不是快,当然也够快,只是这无数幻影分身中,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是真实的他来。 黑袍眼瞳急张,很是意外地“咦”了一声。 阿桑的幻影闪至身前,再一闪,便又闪到了他的身后。 黑袍毕竟实力远高于阿桑的凝神境,惊诧中迅疾转身,仍是那只左掌朝着阿桑拍下。 然而,当他转身的瞬间,只见少年双手高举乌木图腾,猛喝一声“化”,那图腾依然化出一把雷剑向他劈下。 只是这次,这一剑除了挟雷霆之势外,于闪电中又隐隐透着一股黑煞之气,霸道万分。 黑袍大惊,眉头深皱,迅疾撤掌。 黑袍先是被阿桑的身法惊到,此时明显又被这雷霆一剑震住,虽仍来不及缩手,但剑掌相逢其威力也便大为减弱。 仍是一声巨响。 阿桑的巨剑没能劈入鬼掌,被震得倒退数步身形不稳,胸口一阵血气翻涌。 而黑袍临阵收势,却也被震得面色巨变道:“鬼影闪,霸剑。你,你到底师从何人?” “你说呢?!”阿桑手握乌木图腾,略作平复,冷冷地看着他,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 此时的黑袍已是极为忌惮,脑中立时便想起那人的无数恐怖来。 哪里还敢再打,黑袍如惊弓鸟般忽地身形掠向一旁,挥手便将先前被雷缚决捆住的两只鬼拍成两团黑雾,然后如黑鸦投夜般飞往先前大树,瞬间消失在了树影里。 “今夜多有得罪,这两个手下我自行料理了,改日在那位面前还请你多多担待。” 随着夜风飘来的话语里,已没有一丝此前的阴森狠厉之气,只剩胆寒心悸略带恭敬之味。 那木统领及手下的汉子们逐渐起身休整,他们并未被黑袍重伤,毕竟在高手眼里,他们这些普通的习武者根本就如蝼蚁般不值一提,更不值得出手。 阿桑盘坐于干草地上,双手向上摊放于双膝,吐纳片刻,平复身体里的小伤。 那木缓缓来到他的面前,也不敢问及刚才发生何事,那黑袍鬼为何明明实力强劲却仓皇而去,只是不无忧色。 “七少爷,看来此次贡品被劫之事,真是鬼族所为,不知大巫他老人家做何打算?” “阿爷原本只是猜测,吩咐我出来探寻线索,尽量摸清劫贡马之人图谋为何,没想到才一出来几天就寻到正主了。” “既是多年未动的鬼族复出,那必定有很大的阴谋,此事得与西临王府商量再看如何应对。” 阿桑调息完毕,略作思忖道:“那木大叔,鬼族既去,今夜应该不会再来,大伙都受了点小伤,先调养歇息吧,明早我们一道去西临看看,其他部落想来也会有些线索。” 语罢,那木自去安排。 美丽的夜色还是那么沉静,明媚的月亮并未西移多少,草原上吹来淡淡的风,风中夹着马匹轻微的嘶嘶声以及兵士们小心的**。 鬼影来了又去,该走的走,该消失的消失,场中竟未留下丝毫痕迹。 阿桑倚在火堆旁,眼角扫过黑袍消失的那颗树,手中轻轻抚触着乌木图腾。 “那位?莫非是说阿姨?” 一念及此,不由有了丝懊悔,早知道刚才就不用那身法和剑法了,看样子好像是泄露了阿姨的什么秘密。 十二岁的少年阿桑,在这个草原之夜里,想起了从记事以来的那些事情,就像月光下那些秋天的黄草,想起春日的新绿仿佛还在眼前。 六岁之前,他记得自己一直都是住在大巫中帐的一个小偏帐中,像个普通的草原牧童般,还是体弱多病那个。 每隔时日,阿爷会来帐中替自己治病,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图腾光影,一点一点浸润着他的识海,将那些细小的经脉小心地与识海重连。 那些图腾真好看啊,映照在帐中,一会儿如水波潾潾,一会儿如烈火熊熊,一会儿又如雷光闪耀。 阿姨总是在夜里到来,穿得黑黑的,背着把巨大的剑。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绝美清冷的脸上不见笑容,当然也说不上感伤。 偶尔阿姨会带着他去帐外散步,沿着落水河一直走到好几里外的上游处。 他一直有点怕阿姨,但又总盼着她来。 懂事以后,问阿姨谁是自己的父母,阿姨说,我的妹妹和妹夫就是你的父母,他们的事情,等你大后再告诉你。 月光下,阿姨教他御魂识行路,如鬼如魅,如影如幻,那是在六岁以后,大巫确定他的隐疾开始好转,开始传他图腾之术以后。 阿姨还教给他一把巨剑,霸气的剑,但是警告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还有些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望他。 夏天,义父会来草原上住几日,告诉他还有个家在遥远的中土东雾城外仙剑山,有许多师兄弟师姐妹,“你有一个小师姐,比你大几岁,等过两年我带她来看你啊。” 义父一边说一边揉揉他的脑袋,“以后有师姐了,谁要欺负你,就跟师姐说。” 义父这两年开始传他一些吐纳的方法,没有传剑,还不到时候,他说,这世上有很多坏人,要学会隐藏,永远不要让人看到自己的底牌。 冬天,最好玩的大和尚总是偷偷地来,把他带到落水河里,大冷的天,却将他扔进冰窟窿河里,水没过顶,教他运转体内那颗珠子的法子。 说来也怪,每一次珠子转动,都有一股飘渺的气息运转出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通畅爽快,也就不冷了。 要是义父知道他早几年就已经可以催动那颗珠子,恐怕已经传他剑法了。 可大和尚就跟做贼一样,什么都不让他说。 贼和尚生怕被人发觉,自以为行藏神不知鬼不觉,实际上,大巫知道,阿姨也知道,义父只怕也是知道的。 他们只是不说罢了。 我是谁?你是谁?你们、我们又是谁? 这次回去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才好。 这样想着,少年阿桑缓缓闭眼睡去,嘴角似笑非笑,就像多年前那个冬夜,他初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怀着对身世的懵懂,和前世的心事,紧闭着眼。 第七章天真圣女 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当第一片杨树叶子开始变黄的时候,东方吹来的风里不再有水汽,夜里需要铺上更厚的毛褥,煮的新茶里头有了今年第一口青稞的香气,那便是秋天到了。 而对于西临城中的人来说,城外马场上远远扬起的尘土,城内突然增多的巫族牧民,更多的集市以及集市上的争执冲突,才是秋天真正到来的信号。 因为,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贡马时节。 经过昨夜一场变故,和林部马队睡得并不踏实,天刚亮就撤营出发,一路倒也无事,知道阿桑身份后,兵士们再不敢与他说笑嬉闹,就是统领那木也毕恭毕敬,甚是无趣。 巳时多的时候,一行人马终于赶到西临城外东边的马场,各部进贡来的马匹都是交纳于此,互换文书后,众人便赶着剩下的牛羊去城西的羊市做买卖。 到了城门口,极高大的城门彰显着西部边陲重镇的威严,回望过去,即便被劫走数批贡马,东边依然可见滚滚尘土,而西边却是牲畜杂嚷,好不热闹的一个秋市。 阿桑吩咐众人注意找其他部打听消息,约定午后在部落扎营处汇合,便弃马步行进城。 作为中土皇朝最西边的大城市,西临城除了承担着守边疆,镇鬼界的军事重任外,更是肩负着草原巫族与中土人文融合的使命。 入得城来,熙熙攘攘,满眼皆是各类中土袍服,草原衫袄,西胡毡帽的天下,伴着古乐丝竹手鼓之声,乱成好一派熙熙攘攘,歌舞升平的景象。 阿桑毕竟是十二岁少年,还是第一次来这西临城,不,是生平第一次进城,哪见过这番盛世华美,便如那鱼入水鸟归林般一头扎进去。 吃了糖葫芦,桂花糕,摇着纸风车,一路打听着城主府而来,旁人只以为这个巫族小牧童要去见见世面。 贯穿西临城东西的主干道叫神武大道,有一个极大的十字路口,边上是全城最大的告示牌楼。 重金悬赏缉拿马贼的告示已经发了出来,但此时大道两旁正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他们显然并不为围观这个告示而来。 神武大道以边陲少有的上好青石铺就,宽可横驭六驾马车,贯通东西两门,极为气派。 一片鼓乐声中,远远行来一队精致的仪仗,人群议论纷纷,原来是天真教圣女自西天秘境而来,前往中土皇朝开坛主事,今日初抵中土第一站西临,自然引得群起围观。 这围观之人中,有信徒虔诚敬拜,也有看热闹者翘首以盼,更有好事之徒专来挑刺的。 毕竟中土皇朝千年,前有寺院领国院之先,后有仙剑山引道门之尊,连当今陛下都是仙剑山弟子,这天真教不过一二十年前才从西方传入,根基浮浅,此番为何会被皇城隆重迎入? 举国不服者众啊。 只见那仪仗队伍缓缓行来,前头举幡的是十来个年轻的白袍僧侣,个个俊眉朗目,神色肃穆,体态匀称健美。 队伍中间是四匹白马拉着的一辆大车,用了极精致的白纱笼着,周围有数名白衣女官随侍。 尾随在末的是几辆杂物箱子马车,以及一队骑士模样的人,骑着披甲战马,为首者三十来岁,面相威严,眼中内蕴雷电,一看就是高手中的高手。 “这天真教到底是修的哪门子教来?怎么又是和尚又是娘们的?” 人群中传来不怀好意的讥笑。 “这可是西天真教,修的就是以天为真,物我两忘的境界。 “连我都忘了,哪里还有男女之别呢?” 另一个声音赶忙搭腔。 “那照你这样说,车里的圣女就不是女的罗。” “圣女只怕还是女的,不然你就不是男的啦,哈哈哈。” 西临民风素来奔放,老百姓里活得长的什么鬼啊巫的没见过,心里就没个尊天敬神的念头,说起话来哪怕是圣女,也照损不误。 但这话听到那天真教的耳朵里,可就不大对劲了。 只见队伍行至人群最密集处,恰恰就在那十字路口的牌坊下,停下了,乐声也跟着停下了,围观众人一时惊诧,竟也变得一片静寂,只觉怕是得罪了圣女,有人要遭殃。 那队持幡的和尚缓缓分开,让出一条道来,女官里行出一个头领,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周围的人群。 “我天真教圣女,执西天圣喻,前来中土传天道行妙法,乃是造福众生之大功德,岂容尔等肆言冒犯!” 语罢,见她单掌肃立胸前,口中念念有词,便听得人群中一阵惊呼,先前出言不逊那数人滚落出来,双目沁出鲜血,却张口不能言,显然是被某种功法所伤,很是骇人。 然而正在人群爆发出或惧怕或悲愤或高呼天恩的骚动时,一道稚气的女童声音从那马车中徐徐传出:“既是奉天行法,便不可伤人太甚。” 随着这声音的出现,现场又趋静默,有风轻来,吹动那马车上的白纱,一个着金丝白袍的小姑娘现出身形来。 天真教一众人等立刻转身对着马车跪了下去,恭迎圣女显身,就连那后边的披甲圣骑士们也赶紧翻身下马礼拜。 世上竟有这般好看的女孩! 那眉眼生得简直不似人间般,极清亮,透着股子娇憨,小嘴唇薄薄淡淡的粉,皮肤白得耀眼,一头披肩的长发被罩在极地的白纱里,如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面对这般惊天之姿,就连起先阴阳怪气又被女官惩治的那几个登徒浪子,此刻也是自惭形秽无地自容,乖乖着地磕头如捣蒜。 但那圣女似对这场面无动于衷般,抬起**的玉足,便从那高高的马车往下走来。 那马车离地怕是也有好几尺高,她一双如玉般的赤足隔空踏下的第一步开始,便有一朵淡粉色莲花凭空绽放,托住那小小的玉足。 一步,两步,三步,然后就是一朵,两朵,三朵,莲花次第绽放,人群倒抽一口凉气,无数双眼珠子睁得巨大几欲脱落,所谓足下生莲,原来并非传说。 原本隐身人群中的巫族少爷阿桑,正看着圣女的惊世容颜发痴呢,但突然见到这神奇的一幕,反倒令他醒了过来,眼睛一亮,心里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别扭感来。 小圣女踩着朵朵莲花,仪态飘渺地来到地面,站在那几个被女官治得满脸血污的男子身前,将手一一隔空轻抚于他们的头顶,便止住了他们眼中的血泪。 几人也即可开口发声,同时伏首于地高呼圣女慈悲。 那圣女无比圣洁高贵地对着四周轻绽一笑,端的是妙容仙貌,又引起一阵轰然沉醉,便转身往马车上踏了去。 一步,两步,三步,依然是步步生莲,妙不可言,只是……踩到第三步的时候,足下那朵莲花却“啵”的一声,瞬间破碎消失了,圣女猝不及防,便从那半空中摔了下来。 啊……!这可真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大场面,那一刻尴尬。 没有人敢笑,圣女摔下云端那也是圣女,大家都瞪瞪地看着场中。 持幡的僧侣赶紧用长幡封住前后,圣骑们冲上前来将圣女围住,手中圣剑出鞘分指四方,警惕敌袭,而女官们则是赶紧扶住圣女,重新搬来梯脚,扶着圣女上马车。 只有那个骑士头领,冷冷地将眼光扫来,于人群中扫过,最后定格在那个正在脱离人群往小巷走去的少年身影。 而此刻圣女也将将重登上马车,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既然走了,就算了吧。” 那个逃走的少年,自然就是巫族少爷阿桑了。 他本就不相信什么足下生莲的圣光奇迹,只是猜测那圣女用的兴许是幻术,就暗中拿图腾使了个禁制诀,没想到立刻竟是把圣女给摔了下来,心道还是阿爷的巫术好使啊哈哈。 不过,这也吓得他赶紧趁乱溜走,那群天真教里高手不少,光是那十几个持幡僧就是武力强劲的家伙,何况还有那些圣骑士,以及那个高深莫测的骑士头领,不跑白不跑哇。 从旁边小巷另一头钻出来后,阿桑也不敢在街上多做停留了,直接便顺着神武大街往东走来,拐进另一条真武街,便到了西临王府。 也不管府卫对一个牧童打扮的半大小孩是何脸色,递了大巫的使者令牌,少顷,便来了个总管模样的老头毕恭毕敬领了他进去。 西临城与南桑东雾不同,那两城虽称霸一方,但城主只是城主,袭的是个爵位,而西临城主却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封的是个西临王位,无论是权利、地位,都是全中土第二高的。 因此这西临王府,竟是极为气派,一路穿行进来,奴仆侍卫少说也各有上百之多,各类大小院落亭台楼阁,也是进进出出十几处的所在。 阿桑有大巫令牌加身,出了这王府和西临城便是最尊贵的身份,因此府内丝毫不敢怠慢,即便他只是个小孩,那也是得罪不起的贵重小孩。 总管老头一路陪着笑着,让进的竟是王府议事厅,规格极高了。 第八章落叶叫你先走 这西临王府的大厅,举头厅梁高挑,低头大理石地面滑溜,锃亮的几台座椅,是小阿桑所未见过的世面,不免便露出些小孩家神态来。 好在那上首坐着的王爷,约莫四十开外,生得微胖白净,眉目和善,倒是与人一些好感,阿桑于是极恭敬地上前拜了拜。 “参见王爷,我是大巫座下小七,名叫阿桑,此次前来是奉命追查贡马失踪一案。” “临行前阿爷吩咐了,贡马牵扯着草原与中土友好安邦的干系,到了西临须先来王府请示,一切事宜皆以王爷的定夺为准。” 原本这西临王见草原派来的特使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心有不悦,此刻听得阿桑身份,又见说话如此明理知轻重,脸色便略为和美起来。 “好个聪慧伶俐的少年郎,既然大巫指定你来办事,那本王自然信得过。” 当下阿桑便将昨夜在草原所发生之事大概向王爷禀报了一番。 尤其提到那个神秘的黑袍鬼时,着重对其面貌描述细致,其境界之高强又多有添油加醋。 当然对方忌惮自己身份一节,便略过了阿姨不提,只道是大巫图腾吓走了来人。 此刻厅内除了王爷,还有西临城各部主事,大都是经历过十多年前鬼族战役之人,对那黑袍的身份一听便明。 “白鬼……” 不少人惊呼出声,只见西临王爷也是紧蹙了眉头。 但凡当年与鬼族交战过的中土高手,谁不知道白鬼这个名头?作为鬼族中生代领军人物,一双白骨爪下多少人族亡魂。 其当年已是入道巅峰,如今只怕已至破术境了。 此前西临城内的议论,此次贡马被劫没认证没物证,光凭部落方面的上报,已是疑点丛生,矛头大都直指巫族报假案,拒纳贡。 此刻突然冒出鬼族来,还有极为棘手的白鬼参与其中,是个人都不愿相信,也不想相信。 以阿桑的年纪,打败三个鬼族已是可疑,更别提吓跑白鬼。 西临王沉吟不语。 这种时候自然有他人言语。 比如,王府护卫统领夏山南,原为圣都人皇的御前侍卫,前两年派来给了西临王,明面上是保障王府安全,实际也是安插耳目之意。 这夏山南三十出头,生得很是威武,仗着皇恩,西临王日常对他也不方便太过约束,养成了彪悍跋扈的性子。 “大巫帐下是没人了吗?怎么就使了个小羊羔子来,扯来扯去还扯到鬼族头上去了。” 夏山南早已不耐,此刻自然干瞪着牛眼发难了。 “和林部的兵,都是你们草原巫族的人,那些贡马可是在你们部落手头报失的,谁是贼谁是鬼……” 见夏山南言语如此锋利,王爷赶紧打断道:“夏统领,既然无凭无据,便不可妄加揣测。” 其实说白了西临王也是如此怀疑的。 当然以大巫的身份及品行他自然信得过,只是也保不准哪几个部落私下串通搞事,这几日夏统领回报的消息多与部落有关,他心里也是忌惮得很。 巫族各部这几十年在大巫的统领下,日益兵强马壮,早已不是当初任人宰割的羔羊。 无论是鬼族,还是中土皇朝也好,要真跟巫族硬碰硬,还真难说谁怕谁来。 之所以依然屈居人下,不过因为大巫守信,尊重当年的盟约而已。 可随着大巫逐渐放权,各部落首领更新换代,上一辈的承诺已经越来越难服众。 所谓一纸盟约,随着每纳一年的贡,那纸片就一年年地蒙尘沾灰陈旧,怕是快看不出当初的字迹了。 此刻的阿桑已是有点怒意,自幼在草原中帐里被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孩子,哪里受得了这种态度,不由呵呵冷笑。 “夏统领怀疑得极有道理,我看大家都要有证有据才行,既如此,不若我就去抓几只鬼来,也好叫你信服。” 话说到这份上,王爷也不免要多想一想。 丢马事大,但若西临与巫族的矛盾激化则更是中土皇朝承受不起的,此刻不如顺势让巫族参与查案,若真查出实证来洗脱嫌疑,也好平息这暗中的骚动。 当下双方约定,阿桑自带草原兵士去查鬼,夏山南则继续领着手下查询马队线索。 诸事叙定,已过晌午,阿桑急着出城寻和林部众人,婉拒了王爷留饭的好意,便从西临王府出来。 不曾想,刚出真武街,拐进那条通神武大道的小巷,急匆匆地差点便撞到个人身上。 中年妇人,白衣神官服饰,可不正是那天真教圣女的随侍女官头领。 阿桑心虚,赶紧道了声对不住,便急着离去,谁知那女官倒似专等着他。 “小公子好身手,就是走得忒快了点,我家圣女都没来得及请教呢。” 不过一时童心大发的恶作剧,没想倒被对方盯上了,阿桑心下叫苦不迭,只得胡乱拱了拱手。 “哎呀这位仙姑,我凡人一个,草原牧童而已,哪来的什么身手身脚,又哪里配得圣女请教啊,您怕不是找错人了。” 一边说着脚下却是不停,就往那巷子口奔去,不料那女官一闪身,就又伸开双臂挡在了身前。 “能在这西临城王府里进出的牧童,又岂是凡夫俗子,我看你不凡得很呐。” “实不相瞒,仙姑您真认错人了,我家里还有事,您也赶紧去寻您的人,咱们互不耽误,啊!”少年人坏得很,瞒不过去又如何?耍赖也是要瞒。 说完阿桑一躬身,便从那仙姑手臂下钻了过去,跨步开溜。 但只见阿桑人过去了,一只小臂却不知怎么地就被她抓在了手里,顿时宛如铁箍般紧,不得脱去。 仙姑一时得手,正笑眯眯地望过去,却见阿桑也正回头笑眯眯望着自己,好像还眨了眨眼。 她心里一紧,便见被自己抓住那只手里多了一件物事,黑不溜秋的,“呲”一下便放出道电光来,忙不迭运功甩手,竟也被电得****的。 一招得手,阿桑更不停留,汲取前夜的教训,他不敢再随便使出鬼影闪身法,只用了平时的轻功,也是迅疾无比掠了出去。 不料将将要到拐角口时,却一头撞到一面空气墙上,摔了回来。 原来那仙姑吃了暗亏,很是羞恼,再不敢大意,即时催动念力往前一指,便封住了阿桑去路。 “破”,阿桑轻呼一声,一边爬起来一边使出禁制决,继续往前冲。 然而依然撞到那无形的墙上,弹回老远。 果然境界差距有点大呢。 上次能够成功,不过是因为偷袭的原因,这次对方有备而来,凝神境的图腾术便不再那么好使了。 但他手下并不停歇,禁制决不好使,便试试落雷决呀,随着图腾旋转,小巷里又噼噼啪啪地落下无数雷光电闪来。 可那仙姑身法极为飘渺,没见她如何东穿西插,于顷刻间便将所有雷电避开,中间还伸手捞了那么几记在手中化去,就似下雨时在屋檐下伸手接雨滴般轻松写意。 “巫族图腾,果然好手段,可惜你境界太低了。” 仙姑余怒未消,语气也变得强硬道:“既然小公子不肯赏脸,那我只好用点手段了。” 说话间,只见她双手横于胸前,双掌上下合十,眼中摄出一股无形威压,直贯阿桑双目而入,迅疾循脑中经脉侵入神识,竟是入道境中极为凶险的念力攻击。 阿桑自幼识海孱弱,这些年虽经大巫治疗修补,但在神识养成方面终究比一般修行者要慢很多,虽入凝神境,对于念力一门却还是完全一窍不通。 只见他双手捂头欲裂,双目外鼓欲凸,一张脸扭曲,小身板满地翻腾,真的是痛不欲生的形状,暗道一声对不住阿姨,就待用出最后的底牌。 便在此时,突然一道剑光自小巷另一头疾掠而来,直刺那仙姑后背,速度快,去势绝,竟含着几分避无可避之意。 那仙姑不得不回头,运起一掌侧拍而出,堪堪将那剑光拍落一旁,也被震得手臂发麻,再一看,拍落的哪里是剑,竟是一片黄叶,心下不禁大骇。 能随意拾取落叶一片,随手掷出便是一道剑光,那出手之人境界之高,剑法之精妙实属惊人。 “何方高人?”仙姑警觉大起,对着后巷尖叫。 “你们天真教不是行天道救众生么?怎么欺负起一个小孩子了?”一道轻柔平和的少女声音传来,人却并未现身。 “这小子对我教圣女无礼在先,我也只是来请他回去给个说法而已,他要乖乖跟我走,自然不会受这些罪。” “既然他不肯,你们又何必强求,不过小孩子家顽皮而已,圣女这点气量都没有吗?” “你先走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阿桑说的,那少女竟是完全没把仙姑和圣女放在眼里的意思。 那边话音刚落,这边阿桑立马行动,起身便往巷口奔去,头也不回,连谁帮他都顾不过来了,一心只想赶紧甩掉这个麻烦。 “哼,你们倒是当我死了吗?说走就走。” 天真教仙官首领哪会眼睁睁看着阿桑从面前脱身,双手一分,前面一指指向阿桑,身后一掌封起空气墙,以防那少女的落叶剑。 然而,那暗中的少女依然是不显身,只见巷后又咻咻咻飞来数道剑光,一举便击碎仙姑的空气墙。 那剑去势不减,在半途合为一体,剑光陡然大胜,再重重击在了仙姑指向阿桑那只手的肩头,“噗”的一声,散落一地黄叶。 这还是少女手下留情,仙姑只觉手臂酸痛难举,却并未受重伤。 只这一瞬间,阿桑便已奔出巷口,影踪皆无。 “姑娘莫非来自仙剑山?还请赐下名号,我回去也好交差。”仙官捂着肩头,头髻略散吃了大亏,心知追也追不上,打也打不过,只好恨恨道。 然而,四下再无声音,那少女却已离去。 第九章不得安宁那片湖 在西临城北边,横垣在草原之间的那片巨大的湖,就是西海湖。 湖的西岸靠着阴山山脉,因为当年鬼界大门就在那处的缘故,自古以来都是草原牧民的禁地,如今加上有人族强者的封印,更是人畜不敢至的所在。 而湖的东岸,水草丰美,地势舒缓,有着贯通草原南北至西临城的官方马道,春夏秋冬,无论贸易通商的马队,还是放牧牛羊的牧民,都在这条道上经过,饮马汲水,四时络绎不绝。 今年秋季,这条马道上却被愁云惨雾围绕,皆因好几个部落的贡马队伍,失踪在这条道上,一时间,牧民趋避,车马零星。 连大巫中帐都发下话来:“不要将你的马队带入那片不得安宁的水域。” 此刻还在这片湖这条道上来来去去的,便只有各部派出寻找贡马的人马了。 比如阿桑领着的和林部众人,以及,夏山南统领的西临城官兵。 两边人马赌着气呢,看谁能先查清案情,因此都不敢稍有懈怠,日夜奔波着探寻。 秋色碧连天,说的是美景,但湖边的情形可没那么美。 那芦苇丛得有一人那么高了吧,割得人毛刺刺的,白日里烈阳高照,苦热之余,还有各种蚊蚁飞虫扰人不得安宁,少年阿桑领着那木众人查了两天,却是丝毫不见鬼影。 当然,夏山南那方也没什么进展,只胡乱抓了些在草原上乱串的胡兵散贼,与贡马风马牛不相及,两边队伍有几次狭路相逢,双方也是一顿针锋相对的奚落。 按照阿桑心中的计较,那些马队在这条道上走了两天,有两个宿营点,以及四个汲水点最是可疑。 两天之内,他们便顺着这官道查,却是毫无痕迹,现在只剩最后一个汲水点了,不料在此处又远远地见到夏山南一行人来。 阿桑让众人牵马去饮水,自顾自坐在湖边卵石上,扯了跟芦苇杆在手里摇着,闭眼思量。 这些鬼族不是偷马,是劫马队啊,来的时候当然可以走官道,但劫了马队终归是要去窝点的,怎么一路上就查不到新鲜的蹄印呢? 若说他们将人马杀了,那总也要有地方埋尸才对,数个部落好几百匹马和近百人,怎么都无法掩盖痕迹。 “我等着你认输。”夏山南缓缓走过来,眼里带着轻蔑之意,手里竟是提了把黑铁长枪,此种兵器多见于军中马背,在修行界使枪且入了道境的,还真是少见。 “哼,鬼族?你在这水窝子找来找去,是找水鬼么?”夏山南讥讽道。 “夏统领,那夜鬼族劫马,是我和林部众人与阿桑少爷一同见证,绝无虚言,若西临城还不警醒,那是要出大事的。” 阿桑懒得睁眼理他,一旁的那木统领却气不过。 “大事?不要忘了,贡马连西临城都还没走到,是在你们手上被劫走的。” “说这些有什么用?” 阿桑开口道:“按照盟约,草原为西临辖地,向西临贡马,而西临则要负责草原安宁,不然,夏统领你也不用大日头下跑来这草窝子里钻来钻去了,有本事你就回去睡大觉呀。” 说完,阿桑招手让那木跟着自己,向湖边栈桥走去,留夏山南自己在原地瞪眼。 在卵石和湖水之间,还有窄窄的一溜沙滩,因来来往往汲水的马队很多,早已被踩出凌乱的蹄印。 阿桑看着那些蹄印道:“我们找了这一路,都没有异常的痕迹,但却忽略了一点,既然地上找不到痕迹,那么便说明他们的路子不在这地上。” “刚才夏山南胡言乱语倒是提醒了我,水鬼为什么就不能是鬼呢?” 一面说着,阿桑便沿湖边沙滩往西走去,走到沙滩上的蹄印边沿处,再径直进入湖水中。 那些湖边的浅水底下也有大量蹄印窝子,只是被湖水冲刷得更为凌乱模糊而已,两人找来找去,终于在更深一点,大概刚好可以没过半匹马身的湖底,依稀看到有一溜马蹄印往西而去。 这湖水风平浪静,越是离开汲水点的蹄印,反而便越清晰起来,竟似一条道路,要把他们带往未知的谜底。 “原来是这样啊。”那木统领不由大叫一声:“难怪我们找了两天都找不到,他们竟是走的水路,还真是水鬼呢。” 那边夏山南一直远远地注意着这两人,此刻听到那木的惊呼声,也急忙赶了过来,大脚一个噗嗤踩进水里,便也看到了那条水底的隐路。 后面跟来两方的兵士,纷纷下水,搞得扑腾一片。 看着惊诧莫名的夏山南,阿桑得意笑道:“夏统领,他们走水里,速度应该不快。要不你就跟我们一起追过去,看看能不能抓到水鬼?” 夏山南见阿桑得了线索,本就心中懊恼,此刻自然不愿落后于人,立刻招呼手下收拾上马,冷冷道:“不管是人是鬼,本官有职责在身,自然要追过去查看。” 当下,两队人马除了差人分别回西林城和草原中帐传讯外,再顾不得其他,提了缰绳便循着那水底的蹄印,往西边追去。 明白了方向,这追兵自然就不用下水,只在岸边疾驰,这样一追就是一个日夜,那蹄印竟一次都没上岸,只是后来靠岸边了一点,想是在浅水里走得快。 越往湖西便越靠近西海禁地,而且因为更加接近,阿桑眼中神色笃定起来,而夏山南则是脸色越来越冷。 至第二日天黑时分,终于,那蹄印上了岸,往芦苇丛中折往西南方向而去。 此地已经接近阴山脚下,草原地势变得不再平坦,而是起起伏伏有了一些黑色的山丘和更黑的石林。 一群人马在湖岸奔突两日夜,除了吃点干粮就是囫囵在乱草里睡了两三时辰,此时已疲惫不堪。 找了个比较隐蔽的石堆,阿桑便让那木等停下。 考虑到鬼族的神出鬼没和实力强大,他不打算让兵士们再行冒险,便安排他们在此静候,等待中帐援兵到来,自己打算先行进入黑石林去探寻。 那夏山南此刻却也不再嚣张,效仿着也让官兵原地等候王府增援,提着把长枪便跟着阿桑一前一后往里探去。 阿桑想此刻同仇敌忾,夏山南好歹也是极强的入道境高手,有他一起自然更好,便也不多语。 这一走就又是半个多时辰,两人之间并无交谈,只警觉地深入到石林的中心地带。 前有阴山巨大黑凸的阴影,身旁怪石林立,加之离湖太近,夜里水汽袭来,便化作氤氲的雾,更显阴森可怖。 此刻就算有鬼族在这石林里,普通人怕是也分不清鬼雾还是真雾的区别来。 但阿桑能。就像那一夜他活生生便见到马身上坐着三只鬼一样,此便是人族中绝无仅有的鬼眼吧。 走到一处相对空敞的低地时,阿桑停下了脚步,夏山南也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夏山南问。 阿桑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看见什么?”夏山南有点紧张起来。 阿桑还是没有说话,只定定望着前方一块大石上方。 顷刻间,那大石上方漫起团黑雾,逐渐显出一个人形来,黑袍黑兜帽,面色苍白,双手背于后,正是那夜仓促遁走的鬼族头领,后来阿桑在王府议事厅里知道了他的名号,白鬼。 听着身旁夏山南明显急促起来的呼吸声,阿桑并不惊讶,淡定道:“夏统领,如今你也亲眼见到了,可还有话说?” “这个……莫非就是那白鬼?”夏山南没有回答,却语带颤抖地反问。 “那可不是。夏统领你是入道境,他也是入道境,看来今夜还得要靠夏统领来抓鬼了。” 阿桑刻意侧身对夏山南作了一揖,心想这白鬼貌似很忌惮自己的身份,正好借此狠狠地折损下夏山南的嚣张气焰。 “哦,你觉得凭他也配么?”白鬼幽灵般居高临下,淡淡地对阿桑说,看也不看夏山南一眼。 这哪能行! 夏山南乃中土修行界少有的以长枪入道高手,于皇宫中凭本事挣到殿前侍卫等级,又被外派来西临王府做府卫统领,穿州过省,还从未被人如此看轻过,此刻被草原少年和白鬼两下挤兑,顿时一口气便炸裂开来。 只见他单足点地,一人一枪便腾空而起,远远地朝着白鬼射去,人未到,那枪尖却破空一道罡气袭来,仿若要撕裂白鬼的脸般。 然而那白鬼只身形微晃,便从巨石上飘了下来,仿佛并不是为了避开那一枪,而是兴之所至换个地方般随意。 “蓬”的一声响,夏山南长枪罡气将那巨石炸得碎裂的时候,白鬼正好闪至他身下右侧处。 入道境的长枪,可不是一般的枪,只见夏山南半空中闪电变势,将长枪回撤往下一舞,便有无数枪影扫来,将白鬼罩于其中,四周飞沙走石被那罡风吹得天地变色般。 然而,白鬼依然淡定,衣袂微动,如片风中落叶般于那枪影中飘了出去,那枪便一直扎进土里,钻出个大坑来。 自以为的雷霆两击都被对方轻松避开,夏山南一时有点接受不了,站在坑里定定瞪着白鬼。 这怕是个入道巅峰呀。 第十章小鬼黑马 “你若不动手,今夜这鬼只怕抓不成。”夏山南硬着头皮对阿桑道。 阿桑冷笑,他哪里不知白鬼厉害,只是气不过这几日夏山南的骄横,想着先挫挫他的锐气而已,此刻早已图腾在手,催动起功法。 夏山南长枪入道,号称枪雨,能一枪幻百千枪影,如剑般迅疾凌厉,自是不凡,加上阿桑虽然才凝神境,但图腾之术引天地元气,诡秘加成,已是不输凝神境巅峰。 两人合力,便只见场中枪雨四溅,雷电光闪,真可说气象万千。 可白鬼只凭着一双白骨爪,飘忽身法,在如此迫急的攻击下,竟然轻松写意,似存心戏弄两人般,东穿西插,一会儿拍一下枪头,一会儿又摸一把雷电,倒打出了一番潇洒从容的姿态。 “你要不使出当日的手段来,今夜只怕是回不去了。” 白鬼对阿桑阴笑道,忽地“咯嘣”一声白骨爪暴长半尺,却是向一旁的夏山南闪电袭去。 阿桑暗道白鬼这是要下杀手,只得力啸一声,将图腾召回手上,幻成阿姨所传的刚猛霸剑来,鬼影身法迅疾闪至白鬼身后,一剑劈下。 沉沉霸气之势,如无边黑夜降临之势,夹着隐隐雷电轰鸣之势。 此刻那夏山南见白鬼发威,也是憋出大招,将长枪舞成一片水幕向白鬼尽数倾泻而去。 白鬼却在电光火石间转身迎向阿桑那把霸气巨剑,全然不顾背后夏山南的滔天枪雨,周身“啵”的一声爆起耀目白光,极为阴森冷意的白,刹那将这处石林中的空地闪成一片白地死域般。 阿桑只来得及看到白鬼不知何时欺身近前的那张苍白的脸,红色的血丝,白生生的眉毛,挂着古怪的笑意。 天地悉数变白,越变越白,感觉双目要瞎了般,最后那张脸也化为一片白,整个世界,便什么都没有了。 这白鬼哪里是什么入道巅峰。 话说天下修行有五境,分别代表修行者进阶的层次。 第一境筑基,初通经脉,可汲取天地元气,启修行之门。 第二境凝神,识海内铸出神识,操控天地元气进入更高层面。 第三境入道,识海大成,念力破体,方入大道。 第四境破术,灵神合一,可操控万事万物之术,称霸一方。 第五境大法,所谓大法师也,万法归宗,自成一片天地,方为大能之尊。 白鬼所使念力攻击,与普通幻术不同,分明已是灵神合一,破术境呀。 这个少年黑黢黢的,脸黑,手黑,眼黑,眉毛黑。 听他们的人喊他黑马,倒是贴切。 他身上破破烂烂,隐约还有些伤,想来在这群鬼族里地位低下。 不远处有轻微的马嘶声,还有一些人语,就在被黑石挡住了的营地里。 阿桑已经醒过来一阵子,观察半天,只有这少年在看守他,见他醒来就跑开了,想来是去向什么人报告。 他被囚在一个法阵里,天还是那么黑,头顶的月亮在雾中忽隐忽现,大概到了正中。 那自己昏迷有个多时辰了吧,白鬼的功法让自己瞬间失去知觉,醒来又头痛欲裂。 现在,这少年又回来了,坐得远远的,靠着一块石头,闭了眼像是要打个盹,看上去他报告的那个人并不打算来查看阿桑的情况。 “嘿,黑马。”他决定跟少年聊两句。 少年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了看他,黑黢黢的双眼贼亮贼亮的,但里面却没有任何情绪来,显示出他并不想跟这个囚犯交谈。 “你是叫黑马吧?”不管他愿不愿搭理自己,阿桑继续说道:“你们鬼族怎么能带小孩子出来做这种事呢?” 见对方还是不说话,甚至闭上了眼彻底不打算管自己,阿桑话锋一转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草原大巫的弟子,身份尊贵的七使徒之一,你们抓我来,大巫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到时候,我看你们这营地里的鬼族就都要死了。” 少年像块石头一样,仿佛根本没听到阿桑说的话。 “哎呀,我口渴,你能不能去给我弄点水来,不然我渴死了可是你的责任。” “真的口渴啊,求你了,看在大家都是小孩子的份上,啊。”阿桑大叫起来。 终于,少年被他嚷嚷得起了身,还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便往营地那边走去,远远地听到几声鞭子抽人的声响,少年摇摇晃晃地回来了,想是去帮阿桑要水,吃了鞭子。 少年还是坐在起先那处,再不出声。 看着少年黑黢黢的身影,阿桑有点过意不去。 “对不起呀,我没想到他们连自己人都打。这些鬼这么坏,你干嘛要跟着他们?” “他只是个奴隶,有得选吗?” 一道声音想起,那少年赶紧匍匐在地。 阿桑知道是白鬼来了,倒也不怎么惊慌,看着那熟悉的鬼影飘飘忽忽地来到面前,挥了挥手,示意黑马离开。 “以前,你们草原巫族也是我鬼族的奴隶,要不是你们叛变,我们没了奴隶,他也不会沦落到给本族做奴隶。”白鬼对阿桑说道。 “是吗?你们鬼族倒是挺狠的,连同族都不放过。”阿桑嘲讽。 白鬼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一些罪人的家眷子女,要么死要么做奴隶,其实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然后,他挥手示意打断这段对话。 “我抓你来,不是因为你查的案子,而是有个问题需要答案。” 白鬼一步步走近阿桑,换了副正经脸色问:“你的鬼影闪和霸剑,是哪里学来的?” 阿桑发现这白鬼只要不装腔作势阴声阴气,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可怖的样子,便做出个凶巴巴的样子道:“既然你识得,那就应该知道得罪了我,那个人会怎么惩处你。” 一句话果然说得白鬼脸色更白,眼睛眯了起来,像是在忧郁地思考。 从这几天的交手看,阿桑知道白鬼很强,但自家阿姨更强,而且白鬼显然很惧怕阿姨,所以,他便硬气起来。 “不过,你若把我们全放了,乖乖滚回鬼界去,那我倒可以替你求情,让那个人和我阿爷都不再追究你。” “殿下她真的来了?你是她的徒弟?” “不,不可能,殿下怎么可能收巫族为徒呢?” “但你怎么又能识破我族的隐身术?” 白鬼喃喃低语,在心里迅速思忖了一番,然后说:“我可以放了你,甚至是这些马和俘来的兵都可一并还给你,但你得带我去见殿下。” 阿桑不清楚为什么这个鬼族高手会称自己的阿姨为殿下,莫非阿姨也是鬼族? 不,绝对不可能,阿桑很清楚自己不是鬼族,那作为母亲的姐姐,阿姨怎么可能是鬼族呢。 莫非白鬼认错了人?鬼影闪?霸剑?听都没听说过,可能只是有某个鬼族功法跟阿姨相同罢了,或者是从阿姨处偷学的? 这样一计较,他心想更不能让这个白鬼知晓阿姨的存在了。 “那个人怎会是你想见就见的,你放了我们,我会跟她说,看她愿不愿见你。” 他决定将计就计,反正自己只说的是那个人,没有说什么殿下,就算真给你见了我阿姨,你这白鬼只怕就要死了。 “哼哼,就凭这两句话就想我放了你们,你是小孩还是我是小孩?” 白鬼好像不那么容易上当:“你现在好好考虑考虑,实话告诉你,再等个把时辰,我便也做不了主了,想要放了你们,最好快点决定带我去见殿下。” 话毕,他只背着手转身飘然而去。 然后,那个少年黑马又回来看守了,不过这次他带回来一些水,通过法阵上一个可以递送物品的小口给了他。 至于白鬼为什么大发善心让他取水来,他不需要想,也想不明白。 阿桑美滋滋地喝了一通水,并不打算考虑白鬼的建议。 他想反正大巫那边应该会派师兄们过来,不过一天时光,既然白鬼没有打算杀自己这一干人等,又何必害怕,等等呗。 “黑马啊,你还是不告诉我你的真名吗?”他准备继续刚才的话题。 “唉,虽然你也是鬼族,但为什么就要给别的鬼族当奴隶呢?一点尊严都没有哇。” “你看我们巫族,很多年以前就是给你们鬼族当奴隶的,但我们族人不甘受辱,奋起反抗,最后重获自由,多好。” “不然你把我们放了,跟我回草原去,做一匹自由自在的黑马,多自在啊!” “大家都是小朋友,你跟我回去,咱们就是好朋友了,有我罩着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被欺负的。” 阿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黑马说着,反正他也不会回应,心想就当自己无聊吧。 一人一鬼就这样单方面对话着,倒也消去了这阴山下黑雾笼罩的压抑气氛。 不知过了多久,营地外头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打斗声,伴随着马嘶、人声,黑马偷偷地摸到石头后面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十一章牧野流星 阿桑听到打斗声,竟是一群人在袭营的样子,心下大喜。 虽然离自己估算师兄到来的时间还早,但这时候来这里跟鬼族打斗的,自然是自己人,这么一想便赶紧大喝:“我在这儿,在这儿。” 那少年黑马见阿桑大呼,赶紧转过身来示意他收声,很焦急的样子。阿桑只道他是怕自己被救走,哪里理会,反倒愈发大声呼喊起来。 不一会儿,营地那边的打斗声归于沉寂,一个蒙着脸的高大黑影跑了过来,很是费了番功夫,居然就把禁锢阿桑的法阵给解了。 阿桑一阵大喜,赶紧道:“你们是谁?怎么还蒙着脸?” 黑影不答,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这时,少年黑马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他一直躲在角落黑石下,人又黑,竟是没被那黑影察觉。 “快跑,他们把你们的人和马都杀了。” 黑马一声疾呼,阿桑心头一紧,立马便往一旁弹射出去,同时唤出图腾来。 但是,黑影似乎早有准备,如影随形贴上来,伸出一指便往阿桑脸庞点来,这一指竟极凌厉,挟着风雨之势。 图腾幻化出的光盾在面前一罩,“蓬”的一声,阿桑被震飞出去,站立不稳,黑影更不搭话,舞动双手皆并为指法,不,那不是指法,分明是枪法。 阿桑迅速运起阿姨传给自己的鬼影闪,便若万千身影在黑影指法间穿梭不停,虽勉强无恙,却也气喘吁吁,看得出来,两人之间差着境界。 见阿桑此等诡异身法,黑影似乎也吃了一惊,滞了滞。 “你是夏山南?” 阿桑终于醒豁过来,对方这身形,这指间的枪法,宛若泼风雨的枪法,不是夏山南是谁? 一边闪躲一边苦苦思索,夏山南为什么没有被白鬼俘获?为什么此时又带人来杀掉敌我双方所有人马?他为什么又要蒙面? “既然你猜到了,那今夜还是死了的好。” 见身份被揭穿,夏山南干脆不再沉默。 “以你的境界,在我手下撑不了多会,求个痛快吧。” 话毕,手下更是疾若风雨,在空地上撒下无数指影来,带起罡风阵阵,将离得略远的少年黑马都逼得胸口发闷。 阿桑被罩在夏山南手下,身法虽绝妙,无奈气势被压,渐渐无力难支,想要运起图腾幻出霸剑的机会都没有。 莫非今夜自己竟要毙命在这夏山南奸贼之手,而且,还死得不明不白。 也就在这时,斜刺里一道剑光划了过来,于夏山南密不透风的枪林指雨间,刺破一个缝隙,阿桑一下子便从中滑出,强退数丈。 夏山南停下攻击,见那飞来的剑光,竟然是一颗细小的石子,落在地上还滴溜溜地转。 阿桑心中一喜,夏山南一皱眉。 他们同时见到,场中多了一个少女,挽着个极干净利落的发髻,刘海下明眸皓齿,白裙飘飘,款款而来。 “小姐姐,你又来救我啦。” 阿桑极懂事地赶紧奔向少女身后,嘻嘻笑道。 不知为什么,自那日在西临城小巷相助,到今夜再次现身搭救,他对这个少女油然而生一种亲近之感,也不管什么神秘不神秘了。 “堂堂殿前侍卫,西临王府统领,竟然蒙头行刺,不知夏统领这是唱的哪家的戏?” 少女一双杏眼盯着夏山南,一语道破对方身份,面带鄙夷之色。 “女娃娃什么来路?我劝你还是莫要管闲事才好” 夏山南虽然恼怒,但见对方一颗石子便能破开自己的枪指,修为定是极高,一边恐吓一边也忌惮地揣度着对方的来路。 听夏山南一语,少女微微一笑,轻轻将腰间佩剑抽出,朝天一指,只见那剑通体纤细莹亮,剑身指天。 这石林中雾气极重,星与月都只隐约可见,可当这少女一剑指天,便仿若有满天星光流淌般,衬得她婀娜身影似一道月光,格外明丽动人。 “流星剑,仙剑山?” 夏山南额头汗起,语声也略颤抖起来。 “既然你识得,那是俯首就擒呢还是要我出手?” 少女淡淡地说,倒不像是在威胁对手,而是在与人轻轻商量着什么事。 虽然没见过面,但夏山南知道少女身份,而且是另一重更不得了的身份。 可无奈身上背着极大的秘密差事,今夜是势必要枪杀了阿桑交差的。 虽思忖着仙剑山厉害,但想对方不过十五六岁丫头,便硬着头皮也是要上的。 此时,他的同伙想必也是将那边营地的人马料理干净了,七八个黑衣人齐齐围了过来,其中一人抬手将夏山南未随身的黑铁长枪掷给他。 “哼,如果是你师父来我自然不战而败,至于你,那就要拿本事说话了。” 长枪在手,夏山南立刻便一亮式,挟着漫天风雨之势疾刺向少女与阿桑,另外的黑衣人也纷纷亮出兵器,各个均有凝神境的修为,成了个合围之势,场内刀光剑影好不厉害。 阿桑急唤出图腾于双手掌控中,捏出雷电决呼呼罩成个护盾。 而那少女,却依然淡定自若举剑朝天,面色都未曾变分毫。 待到刹那间刀剑枪雨笼至两人身前,只见少女身形微动,执剑的手微抖,便有无数星光从她的剑尖坠落,人如月,剑若星,若万千流星,迅疾洒向夏山南等人。 簌簌,簌簌,簌簌簌。 疾若流星雨爆发般的剑雨,顷刻照亮整个场地。 但见少女穿梭之间,众黑衣人纷纷吃剑倒地,而夏山南如泼风落雨般的枪法也瞬间大乱,原先的攻式被迫改为守势,狼奔豕突间身上已是吃了几剑。 “咻”的一声,夏山南疾退数丈,一个呼哨,招呼还有两个重伤未倒的手下,便要掠起逃走。 可惜那两个手下已是强弩之末,在这流星剑雨之下,哪里逃得开,发两声喊,竟反冲前而上,拿身体阻了一阻少女的剑势,两声惨叫中,夏山南得以消失在了夜色中。 少女不追赶,阿桑自然也不敢追。 一场大战,不过数息工夫,便留下满地的尸体,饶是两个少年男女都是高门子弟,其实也算初次逢上这种血腥杀场,不免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你是我师姐啊。” 阿桑想起刚才夏山南提到少女来自仙剑山,脑子转得飞快。 “我是阿桑,风见是我义父,他跟我提过你?” “嗯,我叫沐星儿,这次跟师尊一道出来,无意探听到一些对你们草原部落不利的消息,师尊去追强敌,让我先赶来西临帮你。” 少女微笑说着,突然又举起剑对着不远处呆若木鸡的少年黑马。 “你是谁?” 阿桑还没来得及问义父那边出了什么事,见此赶紧上前拦下。 “师姐啊,他只是个鬼族奴隶,也是被逼的,没干什么坏事,也挺惨的,不好杀他呀。” 躲在暗处的黑马早已吓呆了,定定地看着面前明亮的剑和更加明亮的少女,只不住的点头。 “刚才他还出声救我呢,是吧?”阿桑对黑马眨了眨眼,笑嘻嘻道。 “我答应过他,咱们获救了便带他回部落里,给他自由。” 沐星儿略有不解地望了望阿桑:“自由?一个鬼族小孩,怎么能在你们部落里自由?” 想了想,她也管不了这些事,皱着眉头探查了一番这些黑衣人的尸体,也没什么发现,便道:“我们还是过去看看那些人马怎样了。” 于是三个少年男女便走到黑石另一边的营地,但见满地血腥,那些鬼族死掉便没了,地上的数十具尸体,自然便是草原贡马队伍的护送兵士了。 被劫来的马有好几百匹呢,在偌大的场地间被围了起来,竟是统统被屠杀个精光,血腥气熏天而起。 沐星儿皱了皱眉道:“没想到这夏山南也是奸细,他们鬼族部落两边都杀,连马匹都不放过,真是阴险。” “不过你放心,此事据我跟师父得到的线索看,应该与西临王府无关,好在你我及时撞破对方阴谋,否则就要出大事了。” “此地不宜久留,也不知那夏山南想了什么法子把白鬼引走了,不然他在此我还真没法对付。” 一想到白鬼的手段,阿桑也是头皮发麻,赶紧不住点头,拉起黑马便准备跟师姐一起走。 没想到黑马却挣脱了他。 “我不能跟你们走。” 黑马道:“我是鬼族奴隶,家人都还在大人们手里呢,跟你们走了,我全家就都完了。” 黑马虽然武力不高,今晚又受了连番惊吓,但个性却是倔强得很,丝毫不怕违逆两人会有什么后果。 “你们鬼族还有家人?”阿桑像发现怪事一样看着黑马。 黑马白了他一眼,像看一个白痴。 沐星儿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你便留在这附近吧,等会白鬼回来,你便把夏山南这伙人的所为告诉他,就说你是躲在旁边见到的。” 她心想以白鬼的判断,只要知道是夏山南出手,当能猜出几分来,至少便知道有第三方人在暗中使绊。 说完,阿桑与师姐两人自去,留下少年黑马一个人,不,一只小鬼,独自对着一地狼藉发痴发呆。 夜风瑟瑟,有稀少星月从黑雾里投射下来,刚才那阵比星月更加耀目光华的流星雨恍若梦境般,到底有否来过?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阴风不期而至,便是那白鬼大人回来了 第十二章草原来相会 云历两百二十五年的这个秋天,西临大草原上发生了极大的事。 先是草原各部向中土纳贡的马队被劫掉几支,然后大巫派出账下最小的弟子阿桑,查到劫马的是鬼族。 顺着这条线索,阿桑又追查到西临王府护卫统领夏山南牵涉其中,且极凶残地同时屠光了被劫的马队和劫匪鬼族…… 草原与西临城之间的局势这几年本就紧张,这下一来,便是雪上加霜。 好在,仙剑山长老风见查到夏山南背后另有势力,方才替西临城洗掉嫌疑,不过这已经足够让草原部落躁动起来。 阿桑与仙剑山师姐沐星儿那夜从鬼族营地逃出后,只得共骑师姐的马匹。 小小少年第一次与少女共骑,挨着那么近,却也并没生出什么邪念,只是觉得坐在师姐的身后,一同揽着缰绳,心生出特别亲近美好的情绪来,所谓相伴驰马,仗剑天涯,也不过如此了。 半途遇上来接应的巫族三师兄塔拉,以及和林部的那木统领等,两人将所发生的事说了,暂时还不敢回去收拾被屠的马队,毕竟白鬼若在的话师兄也对付不了。 于是决定由塔拉带领草原众人先回中帐,阿桑跟师姐则去西临王府通报此事。 入得王府才知晓师姐的另一重身份,竟是圣都武侯沐家小姐,自幼便与皇族亲厚,不需提仙剑山,二人说的话已是令西临王云珠确信无疑。 果然,王爷对夏山南之事全然不知,听阿桑讲完后勃然大怒。 平日里这夏山南仗着御前身份在王府内作势猖狂也罢了,暗中竟然勾结贼人陷害西临和巫族,简直岂有此理。 但夏山南背后究竟是何方势力?便只有待仙剑山长老风见到来,看他是否探出些眉目。 当下王爷安抚阿桑,这件事夏山南牵扯其中,王府难辞其咎,今年的草原纳贡王爷便先做主全免去,被劫各部的人员损失抚恤等,也将由西临王府一力承担。 至于天圣皇城那边,王爷即日便修书快马上报,务必请人皇下令彻查此案,定要找出背后势力来。 双方定下过几日,王爷还要亲赴草原中帐,向大巫赔礼,并商议对付鬼族复出一事。 一切安排妥当,阿桑自带着师姐往草原中帐归来。 出西临城,过西海湖,再往北直行一日的路程,便是草原中帐所在。 这一路,阿桑与沐星儿,两人两骑,十二岁与十五岁,褐衣衫帽白裙飘飘,少年俊来小姐姐俏,于那秋日烂漫荒草间,信马骑纵而来,就像一幅画般美好。 阿桑说起幼年便生活的草原,如何天苍苍野茫茫,放牧牛羊,放肆快活。 说起大巫账下七使徒,各承大巫绝技,时不时把那乌木图腾拿出来耍弄几下,师姐出身玄门正宗,自是没见过此等异域技能,很是赞叹一番。 师姐也向阿桑说起仙剑山来,在大陆东方的东雾城外,山高云深处仙雾缭绕,一代剑仙元始,即是两人师祖,门下弟子五人,皆为名动天下之高手。 其中大弟子为元始之子元奂,二弟子为恩师风见,更甚者当今人皇云天也曾拜于剑仙座下,排行第三,四弟子沧海上次与鬼族大战中折损,关门的第五弟子则是阿桑的父亲,曾经的南商城主商云。 “你父亲的事我所知不多,还是不讲了,你也别急,过几日等师尊到了自然细说给你知晓。” 师姐讲到关键处,怜爱地对阿桑道。 “你是一个身世曲折之人,你的父母皆为恩泽天下苍生之英雄豪杰,你虽出生时便身逢奇难,但所幸如今气宇舒朗,修习有成,当不负众长辈对你的尽心,不负早逝父母对你的期望才好。” 一番话言简意赅,不禁令阿桑心中凛然,自己的父母啊,到底是怎样的父母?到底是怎样的恩泽天下?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见阿桑沉思不语,沐星儿又笑道:“你也不要紧张,现时我们都还小,天下己任这些事急不来,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勤力修习,让自己变强,他日才有能力挑起天下道义这副重担呀。” 阿桑苦笑道:“只是这天下道义究竟如何定义呢?你看那天真教,号称奉天命行道,却用幻术欺骗愚民。这皇朝号称为国泰民安,却连殿前侍卫和王府统领都勾结鬼族,残杀巫族。” “你别管他怎么说的,只看他怎么做。至于什么身份宗门派别之类,并不重要。” “哪怕是皇朝里也会出奸人,哪怕是鬼族里也有黑马那样的可怜心善之人。”师姐正色道。 “我们修道之人,问道行事,但有疑惑,只问本心。遇世间不平,无论亲疏远近,尽皆铲平便是。” “比如你我如今师门姐弟亲近,但若他日你背离正道,我自当提剑相向绝不犹疑。反之,你对我也当应如是。” 一番话说得阿桑大为叹服,这个小师姐年纪轻轻,却如此明理大气。 “师姐放心,我当以师姐为范,勤习苦练,他日定要与师姐一道,铲尽这世间不平之事嘻嘻。” 想明白后,阿桑便恢复了小孩家神态,宛若小屁孩向小姐姐讨糖吃的样子。 “师姐不听你说,师姐用眼看的,师弟你机缘深厚,他日必成大才,只要记着你今日的诺言,师姐在看着你就行啦。” 不知不觉近日落时分,西边夕阳将最后的血红投到了草原上,远远地,可见到一条玉带般的小河于草原中自西向东蜿蜒而来,看上去并没有要流入南边西海湖的意思。 河面并不宽,却静水深流极为清澈秀美,河水连同对岸无数白色帐篷被夕阳染得粉红,伴着袅袅炊烟升起,无边荒草,美得仿若天堂。 在马道过河处有一不宽的木桥,过了桥便到了中帐,两人一路行来,不时有守卫和牧民行礼,有小牧童跟阿桑打招呼,倒也显出几分主场气氛来。 到得中帐面前,将两匹马交给小童后,阿桑牵起师姐的手便往里行去,刚进帐门,便听得一个声音笑骂道:“这小野孩子,怎么出去一趟倒牵了个漂亮女娃娃回来了?”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穿着草原上极富贵的狼皮长袄,戴一顶狼皮毡帽,只是还未入冬,因此那毡帽上只有皮没圈上毛。 “哎呀二师兄,这是中土仙剑山来的小师姐,剑术可了得呢。”阿桑见了那汉子便嚷嚷道,牵着师姐的手却一点要放的意思都没有,反倒一摇一摇的,很是可爱。 “师姐,这是我二师兄乌恩其,是草原最大部落狼林部的头人,可有钱了,你想要草原上的什么带回家去,只管找他要呵呵。”阿桑又向师姐介绍道。 “沐星儿见过……呃,家师风见,师祖仙剑山尊上,说起来,我与您可差着一辈呢,可不敢叫师兄。” 这一路上,阿桑与师姐讲七讲八,硬是没讲到这辈分的问题,此刻却是尴尬起来。 “哈哈哈,我们草原可没你们中土那么多规矩,不然我也不会收小七做徒弟了。” 一道苍老慈祥的声音传来,两人忙往这巨大的中帐里望去,只见已是摆着影影绰绰好大一番席面来。 远远上首正中坐着一位老者,须眉皆白,脸上风霜刀刻般,却透着满满红光,可不正是那传说中的草原至尊大巫。 在大巫下首右边盘腿坐着的中年儒生打扮者,正是阿桑晚到的义父,沐星儿分别多日未见的师父,来回耽搁这几日,仙剑山二长老风见竟比他们还先抵达中帐。 “我跟你们元始老仙儿平辈论交,跟你师父也要平辈论交,谁还能怎样?这个师兄你只管放心喊就是,你师父也在这里,看他敢说几个不是来。” 这草原大巫性情直爽,还挺傲娇。 风见笑眯眯望着姐弟两道:“大巫老人家都不介意,咱们也不好意思见外了,就随意喊着吧。” 于是,乌恩其与沐星儿方才相互见了礼,然后,阿桑拉着师姐的手直奔大巫面前来拜见。 因每次风见来看阿桑都是暗地来去,因此在座除了大巫和沐星儿外,其余人并不知晓他与风见的关系,只当出身中土的他见了同族亲热而已。 于是阿桑也上前装作第一次拜见了风见前辈。 其余诸人里有见过的三师兄塔拉,以及另外几个看上去像草原重要身份者。 “现在,你可舍得松开人家的手了吧?”风见笑道。 在一众长辈眼里,阿桑还小,又是在草原,便也没怎么把男女有别放在眼里,加上沐星儿也是自幼爽朗不输男儿的性情,更没觉得有何别扭。 此刻经风见一说,阿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便将沐星儿拉去下首挨着自己盘腿坐下,才依依不舍放开了师姐的手。 “我儿辛苦啦,先慢慢吃,吃好了咱们再说正事啊。” 大巫坐在上首,看着最是疼爱的小徒儿这幅模样,又见仙剑山女弟子如此风采出众,心里更是美滋滋地,便忙着让人上来酒肉,给两娃娃好生吃喝起来。 但那阿桑这几日心中事重,草草啃了两口便起身来向大巫和义父行了礼,将此次出帐去所见所闻一一道了个明明白白。 这里面有些事是塔拉和那木他们已经回报过的,另外就是西临王的那些赔偿承诺,阿桑说完后,帐中众人倒也觉得西临王行事还算公道稳妥,不免赞叹一番。 第十三章阿姨的态度 这个季节的草原,夜里已是很凉了,宴席撤走后,帐内生起了火塘,大巫将仙剑山师徒和阿桑留了下来,便是有事要说。 大巫懒洋洋靠在垫子上,阿桑赶紧上去替他按着肩头解乏,很享受地哼哼了几声后,大巫便开了口。 “风先生昨日就到了,带了些消息过来,依我看,这次鬼族的动作并不是要大举复出的意思,而且他们还未必就是主谋。不如风先生你把情况与他们再说说。” 风见向大巫拱手一揖,便对阿桑道:“我这次本是带你师姐来看你,途经天圣皇城外时却察觉到了鬼族的行迹,而且探听到他们跟西临王府的奸细勾结,怕是草原上有变故,因此才让你师姐先过来,而我则去追查那只鬼。” 说到这里,风见诡异地看了阿桑一眼。 “你们知道我查到的鬼族是谁?是四鬼灵之一的火灵婴炎。” “鬼族护法都出动了,自然不是小事,我还发现那婴炎除了勾结西临王府奸细外,好像还与皇城里更重要的人有勾结。” “这一路从皇城追来,我们交手两次,他都无心恋战,只顾着摆脱我,第三次交手时已追至西临城外了,眼看要留住他,却来了个幻术了得的人帮他,我还差点吃了亏。” 听到幻术,阿桑心头一动,赶紧问道:“义父跟他们最后一次交手是哪天呢?” “算起来,应有五日左右了。” “哼,那就对了,五日之前天真教那个圣女久已经进城,说起幻术,恐怕没什么门派比得过他天真教。” 阿桑想起那日在城中圣女的幻术,还有那个女仙官的手段来,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小师姐,发现师姐也正微笑地看着他点头呢,意思是大家都想到一处了。 于是又将那日在西临城调皮整蛊天真教圣女,又差点被女仙官生擒,师姐如何相救的情形说了下,沐星儿也在一旁附和着。 此段刚才晚宴上并未提及,现在两相对照,才发觉连着种种蛛丝马迹。 大巫和风见的眉头不约而同深皱起来。 天真教出自西天秘境,本就是世间最神秘所在,加之虽然现身中土不过短短一二十年时间,却在各地设坛传道,做的都是济世扶弱之事,深得人皇赞许,今年更是诚邀天真圣女入皇城坐坛,皇恩浩荡盛极一时。 最为要紧的是,这天真教入中土之时,也正是鬼族刚刚被打回鬼界,人族天下初定之时,却怎么又与鬼族搞到一起了呢? 如此一来,诸般牵扯,查起来只怕就是极麻烦的大事了。 “我还有个疑问,”阿桑道:“既然我们已经把鬼界出入口封印了,那这些鬼族是怎么出来的呢?” 他不知道的是,早在十二年前自己出生那次,鬼族就已经出来过了。 大巫神色不变:“说封印不过是我们自欺欺人罢了,阴山这边的出口是封印了,但阴山背后谁知道有没有秘密出口,有多少出口?” “我巫族与中土签订盟约,说是为人皇看守鬼界出口,实际上,重点在守,不是不让他们出来,而是他们出来了我们得给他打回去。” “说不得只有请你那位阿姨来参详参详了。”大巫说道,挥手示意阿桑不用再按捏了。 “阿姨隔几月倒是要来一次,算起来这几日应该便会到了。” 阿桑想起阿姨,真是万千疑问恨不得立刻就得到答案。 “她前几日刚来过,听说我差你去查鬼族,跟我发了好一通急脾气,就寻你去了。” “哼,这冰疙瘩样的女人家护起短来真可怕。” 听说阿姨来过,还如此担忧自己,阿桑心底不觉一暖。 “阿爷啊,莫非阿姨和我真跟鬼族有什么关系?” 想起两次与白鬼的交手,对方说的那些话,以及自己莫名其妙的鬼眼,阿桑心里不禁又浮起严重的不安来。 “跟鬼族有关系怎么啦?阿爷我小时候还做过鬼族的奴隶呢。” 大巫眉头一挑,想是还记着阿姨的臭脾气,大刺刺地说道,顺便瞟了风见师徒一眼。 “这世上有很多坏人,也有的是好鬼,小七你给阿爷记住了,只要你的心里是正的,走在正道上,什么人族鬼族巫族,都是个狗屁。” 见阿爷说得白眼上翻,要激动起来的样子,阿桑其实心里疑惑更甚,但想想前几日师姐说的话,跟阿爷都是一般道理,倒没有起初的不安来。 “至于你的身世,我就不说了,你义父在此,或者等你阿姨来,随便他们谁跟你说吧,我觉得也是时候了。” 大巫情绪激荡一番后,风见倒是惶恐起来,赶紧上前对大巫深鞠到底,诺诺道:“那自然是,怎好再劳烦您老人家,这些事我们小辈来处理就好。” “嗯。”大巫挥了挥手道:“既如此,你们便下去吧,想来你也有许多话要单说给你宝贝义子听,我这个做师父的得给你们行个方便。” 说完不待风见客套分说,便将他们赶出了大帐,自个儿歇息去了。 走出大帐来,阿桑便引了义父跟师姐去各自客帐里安置一番,然后三人便又取了些马奶酒,羊腿子肉,捡些木材,打算去到那落水河边某处烤酒烤肉。 想到今夜义父会告知自己的身世来历,阿桑心里一路紧张着。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星月满天的草原夜色尽皆银白,目力极好,远远地,便能见到河边的一颗大树,树影婆娑间,仿佛有个苍白的人影般。 那竟真的是个人影,不,鬼影。 是白鬼。 风见倒好,阿桑和沐星儿却吓了一大跳,赶紧拔剑的拔剑,掏图腾的掏图腾。 只见那白鬼依然全身黑衣露出张白脸来,静静地坐在树下,像一尊巫毒娃娃般,闭着眼动也不动。 三人警惕着行至白鬼身前,白鬼依然不睁眼,全无平日里的那股煞气,风见想是明白了什么,嘴角微微笑动了一下。 “你阿姨替你出气来了。” 随着义父这句话,便见到从那树后缓缓转出一个人影来。 一身黑衣劲装,套头兜帽,身形婀娜,脸若冰霜,却背着一把巨大的剑。 鬼将军月英,依旧如夜色般清冷寂。 “阿姨。”阿桑欢叫一声上前抱住那把清冷寂,甚是亲昵。 旁边树下白鬼却有点坐不住了,眉头一拧,眼皮微动,一股苦寒涌上脑门。 “风先生这次来晚了点吧。” 月英冷冷地说着,伸手去拍了拍阿桑的头示意他站好。 “有些事耽搁了,却没想到晚来正撞上大事。” “哦?” “现在的情况是,鬼族跟天真教似乎有所勾结,在草原上闹事,其目的嘛,大概是想挑动中土与巫族的矛盾甚至战争。” 于是风见便把先前大巫帐中所叙事情又简约说了一遍。 月英听完,便转头对白鬼道:“你也说说吧。” “是。”白鬼极恭敬应了一句,此刻才睁开双眼,却并不看面前几人。 白鬼所说其实与众人所知相差无几,只是众人是猜,而白鬼讲出来就是事实了。 原来,此次鬼族出山,是由火灵婴炎主事,白鬼负责劫马。 因白鬼是月英旧部,所以并不得当今鬼君一派信任,火灵去皇城与谁联络等机密也未告知他,只临行前指派了他与夏山南对接。 他们起初计划由鬼族方劫走贡马队伍,集中到阴山下先藏起来,等些时日再找机会将贡马丢回草原某部,由夏山南查获,以此栽赃,必然会令巫族与西临城翻脸。 “可是途中未曾想碰到了小主子,更被查到了鬼族的身上,属下不敢伤害小主,只是想探寻殿下的消息,得罪之处,自会给小主一个交代。” 白鬼说至此处,向阿桑低头一礼,接着忐忑道:“至于那夏山南,属下只知道他背后另有势力,是否天真教便不清楚了。” “这夏山南见我不愿对小主不利,便找了个高手来引走我,等我回至营地时,双方人马均已被屠尽,亏得小主无事,否则属下万死不能辞其究。” 说完,这位日常凶神恶煞般的白鬼,竟低头颔首,一副领罪伏法的模样来。 风见听得眼睛一亮,问道:“那个引走你的高手是什么路数?” “蒙着面未表露行迹,不过使的虽然是剑,却又是幻术,连人带剑奇幻无比,我与他大战一番未分胜负,但他应该未尽全力,境界至少破术中境以上。” “那你与我遇见的应是同一蒙面人,他与火灵两个破术境联手几乎伤到我,必是天真教高手。” 略一沉吟后,风见正色对鬼将军月英道:“大巫和我的意思是,这件事鬼族深陷其中,究竟有什么目的,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只怕还需要你给个态度。” “我已十多年不理鬼族事务,恐怕我的态度已经不是什么态度了。”月英冷冷答道。 又哼了一声,转头冷眼盯着白鬼道:“不然,你也不会明知小七是我的人,还敢强掳了他,是吧?” “属下知罪,今夜甘愿领死,但在我鬼族中尚有无数子弟愿唯殿下马首是瞻,绝不敢稍有违逆,叩请殿下归位。” 白鬼答得肝脑涂地,立刻由坐姿变为跪姿。 “那好,小七你想怎么处理他?”月英对白鬼的表现勉强满意,但并不代表就能饶了他去。 他们说话这半天,一旁的阿桑脸色早已不断变幻了几遍,耳闻阿姨真的是鬼族,还有白鬼这样的属下已经够震惊了,此刻还没回过神来,便见到白鬼恭敬地跪在自己面前。 “那……唉……其实他也没把我怎么样,一直都还客客气气的,可能就是为了打听阿姨你的消息,急了点,不知者不罪,啊,我看咱们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阿桑想起白鬼对自己其实也真没啥坏心眼,还多有回护,不然那夏山南怕是早将自己身上戳出无数枪眼来了,便大方说道。 “既是这样,这次就饶了你,鬼界你也不用回了,以后就跟在小七身边吧,护好他,出一丁点事你自己来死在我面前。” 鬼将军月英一番话,便给阿桑安排了个如此强力的保镖,这下子可把他乐呵得,看白鬼那张惨白兮兮的脸竟有了几分忧郁可亲起来,赶紧上去将他一把拉起,把先前鬼族种种的烦恼都驱散了不少。 当下白鬼得令后便隐了身形,自去外围巡护,留得四人将那篝火搭起,肉酒烤起,便要开始说起今夜的正题来。 当然,阿姨是无福消受这人间美食的,但酒好似却可以喝上一点。 第十四章传说之战 中土大陆的存在,应是万年以上,而当今人皇一族却只是三百年前崛起的云氏,说起来,其历史还远比鬼界皇族月氏晚了几百年呢。 在中土大陆以外,未知的异世界中,有一块异大陆,自有史可考以来,便一直由月氏皇族统领。 那片大陆上没有太阳,只有月亮,永远处于夜色之中。 所有生命尊月神,月氏族人靠汲取月光成长,修行,世代相传,魂魄极为发达,拥有幻雾化形的各种秘法。 然而,因为没有阳光滋养,这些魂魄发达的人,便没有中土人类那样的血脉,只有魂脉,肉身极为虚弱。 中土人类的血脉里流转的是血液,月氏族人的魂脉里流转的却是魂魄。 中土人类经脉里的真气,神识,在月氏经脉里则对应成为月魄,魂识。 大概数百年前,月氏皇族在月神的指引下,突然打开了一道连接中土大陆的传送门,便由阴山来至人间。 起初过来的人,因见不得阳光,瞬间便烟消云散,一时再不敢轻越雷池半步。 但好奇心是人类共有的特性,月氏没有放弃向中土进发的渴望,因为太阳始终是生命的源头,他们渴望像中土人那样在日光下修炼。 所谓有渴望才会有进化,又用了一两百年时间,月氏在月神的指引下,又逐渐进化出在日光下幻行,在夜色里出没的能力,于是,进军中土大陆的战役正式打响。 双方的战争一打就是两百多年。 从中土人类第一次见到月族开始,便是在夜间,如传说中的鬼魅,因此便唤其为鬼族。 最初的鬼族显现了魂识之术的强大实力,相同境界的修行者里,人族根本不是鬼族的对手,阴山一带首先沦陷,巫族被打成了鬼族的奴隶。 但昼伏夜出始终是鬼族的致命弱点,他们在黑夜里屠杀人族,白天人族便会用尽各种方式找到脆弱的他们,反屠之。 日战夜战之下,双方势均力敌,巫族奴隶勉强可以维持阴山一带鬼族在白天的统辖,但全境内鬼族竟是无法再进一步。 五十多年前,巫族大巫进入西境的死亡沙漠,于远古战场中寻回巫族的先祖图腾之术,终于改变了战局。 大巫用了十多年,将巫族从鬼族手中解救出来,形成了草原上一方势力,然后再联合人皇,与退入阴山山脉的鬼族再战。 据守阴山传送门的鬼族,便无兵力不继的弱点,源源不断的新兵涌出,加上阴山遮天蔽日的山势,即便白日里鬼族也能维持战力不弱,易守难攻。 人族打了经年不下,最后终于说动北方大树灵族与寺院武僧两大世外势力,加上原有的仙剑山道门领袖,终于在十多年前发动了针对鬼族的一次总攻。 那是已知最后的战役,人族人皇云天亲自领军,大巫压阵,鬼族则是鬼界太子月白挂帅,大祭司主持,也可谓势均力敌。 最后,战役却在一件出乎所有人鬼意料之外的事情上出现了拐点。 仙剑山关门弟子,南商城主商云受命探敌,被鬼娘子月华生擒,不料过程中两人却互生情愫,那鬼娘子不但把商云放走,自己还被拐了去。 太子月白怒极之下,带领鬼将军等高手将二人擒回,准备生祭。 鬼将军月英疼爱小妹,又偷偷将两人放走,因此与哥哥月白翻脸,愤怒离去,退出人鬼之战。 最后的大决战中,失去两大高手的鬼族,实力大打折扣,损兵折将,大巫与仙剑山最杰出的二代弟子沧海联手斩杀鬼族大祭司,重伤太子月白。 眼看大败关头,鬼君月墨却突然现身。 鬼君乃鬼界最强高手,大法师境界巅峰级人物,出手即将仙剑山沧海杀死,逼得剑仙元始也随后降临,联手大巫,才得以抵挡鬼君。 眼见双方战力胶着,生灵涂炭,本无意参战的鬼娘子月英挺身而出,与商云一起,当着她父王的面破了鬼族传送门的秘法,欲封印之。 鬼君本可将女儿击毙当场,但终是不舍,不得不怒啸一声,赶在传送门关闭前全军撤离。 最终,人族封印传送门,才换来如今的天下太平。 至于后面事态的发展,就是商云与月华人鬼殊途,仙剑山元始疼爱徒儿,也感激月华深明大义,遂传下独门秘法,由商云替月华换元过脉,塑得人身,方始结合。 月华成为这数百年来第一位能在人族世界里光明行走的鬼族。 然后便是数年后,两人决定冒险生子传承,诞下半血之身的阿桑来。 鬼界得知消息,其时心灰意冷的鬼君退位闭关,新鬼君月白旧恨难消,派四鬼灵出山来斩草除根。 商云月华夫妇惨死,海尊重伤,风见为阿桑换元过脉受创,留下隐疾,鬼将军将半血之身的阿桑带至大巫处重塑识海等等。 …… 月光如水,四野流银,篝火呲呲作声,烤肉酒香四溢。 月英和风见两人说了半夜,终于将阿桑的身世以及鬼族的历史说完,其中鬼界与月氏种种连风见都是初次耳闻,不免唏嘘不已。 “因为信奉月神,我们原本自称月族,到了中土才被你们人族叫成了鬼族而已。” “其实我们的种族并不是都渴望战争,只因随着后代不断发展,我们发现月族的世界和生命气息越来越弱,如果照此下去,再过千百年,恐怕我们就真的要失去肉身变成鬼影了。” “所以,当月神指引我们打开了传送门,发现了中土大陆上还有如此血脉强盛的人族时,我们也只是希望能够获取珍贵的阳光和天地元气资源而已。” “当然,鬼君,也就是我父王当时觉得用实力说话才是最快速有效的方式,而我和妹妹月华却一直觉得应该寻找一条与人族和平共处的路径,这也是她最终会背叛,我也被逼离开战场的原因。” 月英依旧冷淡,但却不无伤感道。 “据大巫说,当年巫族能够摆脱鬼族的奴隶,靠他一己之力其实是很难的,主要还是有你们两姐妹在帮助他。” “嗯,而且大巫当年逃出我族前往死亡沙漠时,全身经脉尽断,识海全毁,后来却能得承先祖图腾,练成大法师境界,我便知道他有法子救阿桑,才会带他过来,大巫也必不会拒绝我。” 当年之事叙毕,剩下的就是看阿桑的反应了。 阿桑却没反应。 他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思索着这海量的信息冲击。 原来这么多年自己身上的隐疾是这样来的啊!自己的父母,竟有这样惊世的一段故事,自己的血脉里,竟然一半是人,一半是鬼。 我的爹啊妈啊,你们怎么想的,要把我生出来啊! 义父风见爱怜地抚了抚他的头说:“你的父母把你生出来,也是想寻找到一条可以令鬼族在我们世间生存的道路,避免两族开战,和平共处才是他们最大的愿望。” “所以,你当负起这个责任来,既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你的母族和父族。” 阿姨也正色道:“我们再强,在这个人族世界里,白天始终会退化成虚弱的状态,见不得光……” “你母亲是世上第一个能见光的鬼族,你是第二个,但靠的都是仙剑山秘法换元过脉,别说极为艰难,单需要有人族为此牺牲修为这点,便很难办到。” 说至此处,阿姨和阿桑不约而同转望向风见。 阿姨冰冷的脸上少有地流露出钦佩之色,阿桑则是眼眶有些模糊,原来义父对自己之恩,竟是如同再造。 风见倒是难为情起来,近四十岁的人却腼腆一笑,摸了摸阿桑的小头。 “所以你一定要想办法找到真正能使鬼族在这世上生存的法子来,不要忘了,我们也是你的族人。”阿姨又对阿桑说道。 “可是,到哪里去找那法子呢?”阿桑一脸迷惑,没有一个鬼族做到过,也就是说有没有这个法子都难说。 “飞升。” 从阿姨的嘴里崩出两个字来,风见不由脸色大变。 “我知道这个世界里的人类修行者,突破五层境界后是有可能飞升得道的,据月神说,我们月族因为被人类飞升的仙人所诅咒,血脉才会退化,而且即便突破五境也无法飞升。” “如今你有了人族的血脉,便当勤力修炼至飞升得道,从而寻找到解除我族身上诅咒的方法。” 听到这里,风见摇头道:“飞升?何其艰难,我师尊修炼百年,要说突破五境早就能破了,可是依然停在大法巅峰,一点信心都没有。” “即便是寺院那位和大树那位,两大五境之上,谪仙般的存在,不知为何,也依然并未飞升。” 风见极神秘地说着:“据我所知,整个中土大陆里,已经有三百多年没出过飞升者了。” “慢着慢着,你们说的飞升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阿桑听得一脸懵。 风见笑道:“你已知道,我们日常所称的修炼五境便是筑基、凝神、入道、破术、大法。” “一般认识里,都认为大法乃是最高境界,成为你仙剑师祖和大巫师父还有你阿姨这样的大法师,便是这世间最强者。” “然而,在一些根基深厚的道门中,有经传记载,数百年前,是有突破这五种境界的存在的,那便是破镜飞升,去往更高级别的仙界。” “至于仙界是什么所在?那些飞升的人也没回来过,就没有人知道了,而且,这三百多年来,我们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一个飞升者了,因此大家也便渐渐忘记了这种存在。” 风见疑惑地望了月英一眼道:“没想到你们鬼族居然还知道这等秘辛。” 月英冷笑道:“我一直觉得我们的世界和你们的世界应该是有渊源的,不然我们修炼的境界划分为什么一般无二?而且月神也不会说是你们的仙人诅咒了我族,才导致我族血脉退化,不得飞升。” 第十五章风动还是心动 “你们那位月神到底是什么存在?既然他什么都知道,怎么不帮你们解决这些问题?”风见大为不解。 “月神只是我们世界一个虚化的神祇,并无真身,也不干涉我们族人的事宜,只是每年月神祭的时候,会通过大祭司传达一些讯息,或者回答我们的一些问题而已。” “有时候我们甚至怀疑根本没有月神的存在,只是大祭司通过月神之口在操控着我们月族。” “不过大祭司一脉自古以来就很神秘,他们的历史比我族任何一脉都长,比我们皇族还长,可以说与我们的天地共生。” 月英眉头皱了一下,似乎这个解释连她自己也一知半解。 但迅速地,她挥了挥手。 “这些事不知道也就不去多想。我这些年很少回去,但这次看来我那个兄长是有什么图谋,得回去看看了。” “对了,十多年前我就想问,阴山的传送门明明已经彻底封印,你们是不是有另外的传送门可以过来?”风见问道。 月英想了想道:“嗯,在阴山背后,死亡沙漠深处,我也是那次四鬼灵出来后,才跟着发现的。” “不过你们不用再想了,新的传送门是新的秘法,现在也没法获知,封印不了。而且传送门落在死亡沙漠里,你们要说派人长期守着也不可能。” “你们只要谨守阴山和死亡沙漠之间的隘口要道就行,他们要来,高手就罢了,至少大军是不可能偷偷越境的。” 月英讲完,又与风见计较了一番,黎明便要来了。 随后的几日里,白日里阿桑便领着师姐在草原上游玩。 遍尝烤肉、青稞茶、马奶酒,沿落水河并马而行,看那荒草连天,候鸟南飞,倒也爽气自在。 晚上大巫则将风见、月英单独唤于帐中商议。 大概还是因为天真教横垣在人族鬼族之间,究竟有何图谋?该如何向中土皇朝上报以及如何探明鬼族的真实想法等等。 此时的阿桑已经彻底将自我身份的疑惑丢开。 那夜回帐后他想了一夜,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身份是天注定的,但也是可以改变的。 比如母亲是鬼族,自己原本也是鬼族,但最后却通过换元过脉成了人族。 而人的善恶也不是由身份注定的,也是在变化着的。 比如夏山南本是正道一途,却叛变为奸细,比如白鬼原本是鬼族敌人,现在却变成自己的保镖。 从来就没有什么天注定,也没有什么因为所以。 一切,都只凭自我本心所存,心之所向,必然证道。 有天夜里,他召来白鬼,问起了黑马的事。 才知道当白鬼回到营地的时候,黑马果然按照师姐的安排将实情告诉了他。 但恰在那时,火灵婴炎也回来了,白鬼谎称自己带着黑马出去,因此并不知晓袭营一事。 火灵并未对黑马起疑,至少黑马这种角色还不够令他起疑的资格。 倒是白鬼自己,显然被火灵给疑上了。 不过仙剑山的出现好似令火灵方寸大乱,来不及做什么,勒令白鬼去寻夏山南,自己就带着黑马急匆匆回鬼界去了。 当然,白鬼还未寻到夏山南,便被阿姨给抓了来。 至于为什么要替黑马隐瞒,他自己也是有点想不明白。 他不明白阿桑却明白,这便是本心了,白鬼原来也是有一颗做好鬼的心的。 “你迟早是要回归仙剑山的,还有皇城那边,估计等你再大些,便会命你回去重掌南商城,成为城主。” 见阿桑神情开朗,想是心中再无疑惑,师姐便适时地提到了他的前程。 “如今天真教进入中土,应该是不怀好意,可皇上却深信不疑,往后这几年,怕是会有一些风雨。” “师姐,我一直想问你,你们家是圣都的武侯,那朝事和仙剑门中事如果起了冲突,又该如何抉择?”阿桑突然问道。 “世间事总不过一个理字,哪边占理我便站哪边。” “咱们还有个大师兄,拜在大师伯座下,便是当今陛下的三皇子,要说仙剑山与皇朝,数百年来便为一体,哪会起冲突,不然,也不会每代皆有皇子拜入门下了。” 师姐笑了笑,眼角弯弯,脸上竟飘过一丝红。 阿桑本想问问那位皇子师兄,但眼见师姐神情,心头一动,竟不好开口。 又一天夜里,大巫与风见、月英再次开起了三人会议。 在前几日里,他们已经商议好,月英回鬼界去探听鬼君的计划,而风见将要带着沐星儿一起去天圣皇城,直接将此间之事向人皇禀报。 至于大巫这边,很快西临王便要来中帐,双方的误会已解,剩下的就是商量个统一的办法,加强阴山与死亡沙漠之间隘口的防御,以防大批鬼族越境。 所以这一夜,真正需要议的事宜,却是阿桑。 原本风见的意思,是这次便要将阿桑带回仙剑山,正式入门练剑,但大巫却阻了下来。 “小七的识海还未痊愈,至少还需要三年,你急什么?” 大巫略带愠意道:“他这个伤并非外力破坏,我这些年也只是助他重激活识海,并非重塑。” “但不知为何,始终无法替他将识海全部点亮,总感觉有那么一块儿,我的神识进入后便被吞噬掉,而他的魂识也正好出自那一块。” “嗯,原本你已替他换掉魂脉,在那块我无法掌控的识海滋养下重生,且愈发壮大起来了。他现在已经是半血半魂的共存之体。” 这个其实月英与风见早就察觉。 “但不解的是,这两脉共体千古未见,本应是极为凶险的互斥关系才对,在阿桑体内却相安无事。” 大巫话锋一转:“我怀疑是那和尚给的珠子搞的鬼,但他每次来都偷偷摸摸不见我。” 当年寺院海尊者往阿桑识海里灌入转天珠一事,月英和风见都未瞒着大巫,且以大巫之能,又岂会感应不到。 所不解的是,那颗珠子按理讲是寺院法门的正宗宝物,却不知怎的连大巫都无法识别出其中所蕴含为何种力量,而且每次用神识试探时,反会被其吸噬般,倒像是什么邪门功法。 大巫也问过阿桑,但阿桑说不明白,被大巫逼急了,不得已只好将和尚传的运转珠子的法门说来,也辨不出个所以然来。 风见倒是坦然道:“寺院尊者传下的宝物,定然不会是什么邪门外物,想必是他门中隐秘,咱们也不用介意。” “至于两脉共体,既然并未冲突,那倒不如静观其变吧,说不定是极大的机缘呢。” 所以大巫便只得将阿桑再留三年,以他的意思,虽然那珠子对阿桑的识海治疗会有阻碍,但也不是毫无进展,只是耗时更长罢了。 “下次他来,你只管捉住他问清楚便是,莫非你还怕个破术境的和尚。”月英挑了挑眉道。 “那个海算什么,我只问他上头那位你倒是怕不怕?”大巫嘴角一撇,便朝月英揶揄回去,想来这些年他们之间都是这种沟通模式。 风见知道他们说的是寺院真正的主人,不是海尊的师兄主持空尊者,而是他们的师尊,传说中五境之上的那位,大陆之上的最强者,人间谪仙的存在。 大巫和月英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一个谪仙,嗯嗯,还是怕一些的好。 毕竟谁也不知道五境之上是个什么境界,万一有个千里眼顺风耳隔空杀人什么的,便是在背后出言不逊也是极危险的啊。 “那便这样吧,小七再留草原三年,届时我来接他便是,这几日我将本门的剑术传一路给他,也好让他上手修习了。”风见替两人打圆场。 月英也附和道:“我今夜便动身回去,横竖查清楚我那哥哥搞什么鬼,再来与你商议。” 说完她便是干脆地转身准备离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道:“我把白鬼留下给小七使唤,你知晓就好,别难为他,再有派小七出去历练什么的,有他护着我也放心。” 这话是说给大巫的。 “我大徒儿不在,要在哪里需要你那只惨兮兮的白鬼。”大巫嘴上丝毫不吃亏地说,却也是默许了的意思。 出得帐来,鬼将军月英魅影如风,风见却在后面远远地叫住了她。 “还有事?” 月英站在月光下,淡淡地问,风轻轻地吹动她的兜帽,罩住了面容,看不清表情,显得愈发的清冷。 “没……没什么。”风见见着这番景象,不由想起十多年前那夜的她来,也是这般如夜光景。 “就是想提醒你一下,此去鬼界,鬼君意图不明,你也不再是以前的身份,务必多加小心才好。” 像鼓足勇气般,他终于把这番话说了出来。 她依然淡淡望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嗯。” 过了半晌,吐出这一个字。 月影婆娑,人影一晃,便走了。 多年以来,每当月色升起,风见便有一种恍惚,恍惚中见到这个冷清的身影,婀娜地在夜风中飘忽。 想起她最习惯说的一个字。“嗯”,便是这般,懒懒的淡淡的。 如果真的找到了办法,让她成为真正的人族,在日光下,是否还是这般淡渺? 他如是想着。 这一夜,阿姨来到阿桑帐中,将自己的计划给他大概讲了一下,以及下次和尚来的时候,一定要把珠子的事情郑重地询问清楚。 然后又将白鬼唤来,交代好阿桑的日常安全。 “不管什么人,对小七不利的,一律杀之。” “鬼族也杀?” “杀。” “从今往后,你眼里只有阿桑一个主人,他的命就是你的命,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第十六章天真来信 自西临王云珠受封来到西临城,已是二十年有余,说起来这二十年里,他与大巫只会过两次。 第一次,是中土人族与鬼族最后一次大战,双方会于军中。 第二次,是会战结束后,皇兄亲赴草原与大巫商讨盟约,西临王自然陪同。 其他任何对于西临王来说看似重要的场合,大巫都未参与。 甚至当年王爷受封后初次开府,按理大巫作为西临管辖内草原部落的最高行政领袖,该当亲临道贺,然而大巫却只遣来特使而已。 作为一方大法,大巫当然不会对西临王称臣,就连当初结盟时也是人皇去草原见大巫。 所以,这一次,因为西临王府护卫统领夏山南的细作事件,西临王云珠也得亲赴草原,向大巫赔罪。 这几日里风见师徒还未离开。 阿桑领着师姐在帐营之间闲逛,与一些相熟的少年男女玩闹。 原本给师姐找来一套草原装扮,但师姐穿了两回觉得不习惯,便又穿回自个儿的白色裙装。 阿桑也觉得看不习惯,还是白裙更衬师姐的清丽出尘,只不过,师姐带的白裙就两套,换来换去还得去落水河边清洗。 这一日师弟陪师姐去河边洗衣归来,远远地便见到西临王府的马队。 并未有多大仪仗,仅几十人的护卫骑兵,加上满满几大箱子想是用来赔偿的财物。 但缀在西临王马队后面的,还有一辆马车却分外扎眼,竟是那日在西临城中所见的天真教圣女的马车。 当然,圣女这次也是轻车简从,没持幡没大箱小箱细软,就带了几个仙官和圣骑兵,那些漂亮和尚一个都没带来。 这支队伍远远地从落水河桥上过来,进帐营抵中帐,不过悠忽之间,引来众多牧民观望,阿桑与师姐也混在了民众之间。 阿桑端着师姐洗完衣的木盆,师姐则白衣飘飘地立在人群中,这样的组合怎么说也还是打眼的。 所以,刚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圣女与那个仙官头领,一眼便瞧见了他们。 这一次,圣女倒是很自觉,没有踩着莲花下来。 “她若又足下生莲的话,你会不会再去捉弄她?”师姐似笑非笑道。 “她敢!莫说我阿爷在帐里,单是帐门外我几个师兄,个个都能教她摔个狗吃屎。”阿桑一听就乐得合不拢嘴了。 此刻站在帐外恭迎西临王一行的,有阿桑的二师兄乌恩其和三师兄塔拉,还有就是前日刚回来的大师兄牧仁,加上阿桑,大巫七使徒中亲传图腾术的四大弟子便都在了。 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圣女和仙官头领不约而同看向两人的方向。 仙官头领眉头挑了挑,圣女却是意外地对着阿桑笑了笑,那笑容很是天真无邪,仿佛小姑娘见到了亲近的玩伴一般。 草原牧民们还沉浸在圣女瓷娃娃般的容颜中,见圣女居然远远地对人一笑,不由都往这边看来,发现圣女微笑的对象是自家的阿桑少爷,便哄然发出欢呼声。 阿桑蛮尴尬的。 换作以往,他恐怕会觉得圣女这般的女孩亲近自己是件美事,可发生了此前种种后,他对圣女已经完全没有了那种神秘圣洁的观感。 而且,有师姐在身边呀。 说起来都是白色衣裙,但自家师姐穿得素雅飘逸,别有出尘风骨,而那圣女的白裙边子袖口上偏绣着金线,虽更显高贵,却也徒添一丝奢俗。 笑也就罢了,那圣女笑完还向阿桑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于是阿桑也就端着个木盆,领着师姐,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走向了圣女。 人群又是爆出一阵哄笑。 “你就是小七少爷?” 圣女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铃铛般清脆而无杂质,待阿桑及沐星儿向王爷见礼过后,圣女便开了口。 “嗯。”阿桑淡淡地应了一声。 一旁的仙姑脸色极不好,对阿桑如此敷衍自家圣女想来恼怒得很,对一旁的沐星儿更是没有一丝好脸色。 “姑娘就是那日以落叶为剑的人?”她没忍住也开了口。 “嗯。”沐星儿配合得极为爽利。 两个人,两声“嗯”,同一种态度。 这四个人的对话,场中人等皆不知前因后果,但都明确地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此时,风见从帐中走了出来,眼神落在圣女及女眷后面那个骑兵头领身上。 “你便是那夜在西临城外使幻术的蒙面之人?” 他的言语更直接犀利些,学的虽是前面对方的问话,但更有一丝隐隐的压迫。 沐星儿很少见师父这般气势逼人,也不由警惕起来。 那骑兵头领一身淡金甲,戴着头盔,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眉眼生猛笔直如雕像,对风见的问话只若未闻般,依旧眼观鼻鼻观心立在那里。 “我教护法骑士统领金士杰,不知这位先生有何指教?” 一旁那仙姑见来者不善便抢答到。 风见却并不理她,只把双眼定定地盯着那骑士。 西临王这会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了,对着风见便是举手一礼道:“二师兄好久不见,却又怎地来了草原中帐,亏我还在府里候了你几日呢。” 风见是当今人皇的师兄,仙剑山二代长老,论辈分轮地位,即便西临王也是要礼遇有加的。 见王爷搭话,风见这才也与王爷见了一礼道:“我原本是要去王爷附上叨扰的,路上追杀一个鬼族,结果在西临城外偏叫一个贼子救走了。” 话锋一转,“我看这位天真教统领与那贼子倒有几分相似。” 这语气便愈发不客气了,场中气氛迅速紧张起来。 那仙姑冷着脸正待分辨几句,却被圣女拿眼神阻止了。 “金统领自踏入中土以来都随侍在我身旁,怎会有空去当先生所说的贼人。”圣女望着风见说道。 “此番我天真教应中土皇上所邀,特往圣都开坛,又岂会与鬼族妖人有瓜葛,若先生有证据尽管拿出来,我绝不姑息。” 圣女不过十来岁出头,小小年纪,一本正经说起话来,却没有一丝稚气,甚至还透出一股无形的威严,隐有居高临下之感。 “对的呀。”王爷也赶紧道。 这圣女可是皇上亲邀的,早已下旨来要自己好生打点,如果与仙剑山起了冲突,还牵扯鬼族,那可就洗刷不清了。 “圣女也只是路过我西临城,原本早几日便要启程往圣都去,听闻我要前来拜访中帐,才刻意多留几日,一同前来的。” “怕真是什么误会了,二师兄有话好说,咱们进帐去,先拜见了大巫老人家再说,啊。” 就这样连推带让的,把风见和圣女一行都邀进了中帐。 阿桑与师姐并几位师兄也随后进了帐来。 门口的小插曲大巫岂有不知,此刻待西临王、圣女一行尽皆见过礼,安了座后,他便白眼一翻,把天真教一行扫了个遍。 大巫何等境界,一方大法师,他这有心扫一眼,其中所含的威压便不若等闲了。 那骑兵统领被这一眼看得神情凝重,额顶滴汗,那女仙官头领更是身形摇晃难安,唯独扫到圣女时对方却无所反应。 大巫双眼微眯了一下,暗自在心底“咦”了一声。 “王爷此番亲临我中帐,其实没什么必要,关于贡马被劫一事,西临的善后处理小七已经转达过了,我觉得很合情合理,没有什么意见。” 大巫转头对王爷说道。 西临王也赶紧道:“此番我府中出了叛逆,再怎么说我也难辞其咎,自然要来向您老人家亲自赔罪的,其余赔偿抚恤之物,我已带来,待会还需中帐着人点收一下。” “嗯。”大巫老实不客气道:“话说起来,我原本是有点生气的,既然你亲来解说,那这个面子我还是要给的,此事就此便一笔带过吧。” “不过,”大巫话锋一转:“此案虽破,但疑点仍在,你那个叛徒护卫背后有人,勾结鬼族,屠我族人,还牵连圣都,这个事情可要查清楚的。” 然后他指了指风见道:“仙剑山老二亲自追着火灵从圣都一路逃到西临城,却又被人救走了。” “你二师兄刚才说话是直了些,我老头子说话更直,既然风先生怀疑那贼人是天真教这位统领,那咱们就得说道说道了。” 西临王听前头还笑嘻嘻的,听到后头便苦起一张脸来,不好答不,只得转头望向那边的圣女。 “我天真教也想洗脱这份嫌疑,不知您的意思,要怎么说道呢?”圣女一脸平和道。 “好说,让你这统领跟我打一场便是。”风见在旁边冷冷道。 以双方破术境界的修为,真打起来那便谁也藏不住,自然一试便知。 “嗯,我看这样很好,风先生说那贼子使的是幻剑功法,你这统领要不拿出真本事来,我便也不需客气了。”大巫的意思,就是警告谁也别想瞒过他去。 “打一架太麻烦,伤和气。”圣女莞尔一笑道:“我这里有一封我教教主的亲笔信,大巫您看了,自然便不再有疑。” 说完,圣女示意那女仙官拿出一封书信来。 这一下倒轮到大巫犯懵了,自认与这出道十几年的天真教从无来往,何以对方教主竟还修书一封给自己? 可见了鬼般,当大巫打开那封信,看了一眼之后,面色竟迅疾凝重起来,满是疑惑地望了望圣女,圣女依然微笑望着他。 “好吧,有天真教主做担保,此事就此作罢。” 少顷,大巫深皱眉头缓缓说出这句话来,眼神望向风见,其中的意思很坚定,便是不再追究,不许再追究。 各人表情各异,仙剑山师徒和阿桑一脸怒色,西临王及帐中其他人则一脸疑惑,圣女那一帮人倒是神色淡定,想必既然敢来,一切便早在他们计算之中。 此事,便就此揭过。 第十七章夜会 入夜,大巫的中帐外一片静寂。 帐内塘火轻撩,酥油灯昏黄,映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是大巫与那天真教圣女。 大巫还是披着个皮囊子,斜靠在他的榻上,圣女则盘坐在离他不远的地上。 “我此刻请你过来,想必你也清楚是为何事?” 此刻的大巫一反平日的豪放不羁,神态极为严肃郑重,眼神落在面前的案上。 案上放着日间那封天真教主的来信,信上并没有文字,只有一副图,画的是一个神龛,如图腾模样,雕刻着一些隐秘的图案,图腾面前有一个极小的人影,似躺着般。 圣女却波澜不惊,脸上还是挂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微微笑着。 “那封信是教主给您的,我并没有看。” 意思是,信上是什么我自然也不知道。 大巫轻哼一声。 “贵教入中土不过十几年,恕我并不熟悉,与贵教教主更是从无来往,说实话,今日之前,我连贵教是否有教主都不知。” 大巫说着向前够了下身子,似要望进圣女眼中般,那股威压无形中便充满整个帐中。 “可不知贵教主为何对我巫族如此上心?竟探听了机密来要挟。” 奇怪的是,这圣女的境界要说也就不过凝神或入道之间,在大巫这种绝顶大法师的威压下,却浑若无感般,展示出远超她自身修为的定力来。 她依然波澜不惊:“教主的信,自有深意,我也不得妄自揣测,恕无法为您老解惑。” 大巫诡异地笑了笑,猛地如一阵狂风刮过般,他的双眼变成两个光洞,丝丝往外冒着电光,整个身形暴涨起来,恍若要直撑至帐顶般,若一尊神祇,周身爆发出细密的七彩炫光,将整个中帐变成了一个幻境。 说不出的威压森严之势将圣女娇小的身躯罩住,大巫的声音宛若神明质问蝼蚁。 “原本你天真教与鬼族勾结还只是猜测,教主这封信虽为要挟,实则便坐实了一切,你就不怕我即刻便将你们就地正法么?” 一代大法在自己面前展露了超然境界,圣女却不为所动,她只是嘴角微翘,笑容里也透出丝诡异来。 “教主料有此情境,还让我给您老带了话来。” “说。”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啵”的一声,幻境消失,大巫依然如前般斜靠榻上,圣女依然一尘不染盘于他面前。 少顷,帐中传来一声叹息,那是大巫的叹息,却仿若千年之息。 今夜月光极为饱满,星光反而便隐约起来,草原夜空中的云稀稀落落地定得老高。 义父这几日已开始向阿桑传剑,仙剑十二式,是道门的基础剑式,也是基本剑式,最终是需要习者凭修为悟性去练成适合自己的本命剑来。 比如,义父风见悟得其中的天圆剑式,成就的便是最为沉稳中和的广元剑,加之医术了得,便成为这十几年来中土皇朝国士级的领袖人物。 而师姐悟得星落剑式,自然便成为流星剑的主人。 义父传与阿桑的,是其南商城主商云当年所悟的流云剑式,以飞云流转,飘逸潇洒著称。 至于阿桑最后能悟出怎样的本命剑来,则要看他日后的造化了。 阿桑的体内经脉是异于常人的,人族的血脉与鬼族的魂脉共存,乃双修之体。 阿姨所传的鬼族独门霸剑,看着是极刚硬猛烈的路数,由魂脉内的月魄催动。 而义父所传的剑,则是靠仙剑山人族功法以正常真气发动,与霸剑迥异。 常人练一种尚且极为不易,何况两者双修。 义父并未带来仙剑山真剑赐予他,阿桑便只得随便找了把普通的剑暂来练习,舞弄了几日,今夜却始终感觉有些不够流畅,隐隐地总感觉识海里有两股气流相互牵制不畅。 义父也没办法,只得寄望于下次和尚来解决了,然后义父记挂着日间天真教那封奇怪的信,便寻大巫议事去了。 阿桑与师姐又相互切磋了一番,只见师姐的流星剑灿若星辰,阿桑的流云剑潇洒飘逸,映着那月下淙淙的落水河,真若仙人舞剑般美景。 不知不觉间,师姐弟二人练完一气,才发现场中已多出一个人来。 便是那天真教圣女,身边却并无仙官和骑士统领跟随。 “小姑娘偷看哥哥姐姐练剑,可不好。” 不知怎么,阿桑对着圣女虽没什么莫名其妙的崇拜感,也谈不上嫌恶,就是爱逗弄她。 “以我的身份,你这说话的态度,可不好。” 圣女针锋相对,连大巫都动不了的人,又岂会在阿桑面前输了气势。 不过她旋即一笑道:“仙剑山的剑果然玄妙,可我很好奇,你堂堂草原大巫亲传弟子,怎会拜入仙剑山做一个三代弟子?” “怎么?我阿爷都不介意的事,你们天真教还想管一管么?你管得着么?” “哦对了,你们从西方来的邪教,不就是想管我中土的事嘛,哼,加上与鬼族的事,你们倒真是管得宽呢。” 阿桑不无揶揄地嘲弄道。 “哦,我们与鬼族有什么事?”圣女双眼晶亮,眨了眨眼睛道:“那你们师姐弟在这里练剑,带着个鬼族把风又怎么说呢?” 作为阿桑的保镖,白鬼自然是跟在阿桑附近的,至少每晚如是。 但,竟然被圣女发现了白鬼的踪迹,这就有点古怪了,而且此刻圣女的眼神已经自然而然盯住了白鬼隐匿的那颗大树。 一阵风过,白鬼来到阿桑身旁。 “要不要把她解决了?” 问得很干脆,这是白鬼的一贯作风,小主人有麻烦,他第一时间想的便是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沐星儿突然皱眉看了白鬼一眼,心想大巫都不能解决的人,你也敢说解决?! “便是月墨月白两代鬼君都不敢跟我说这样的话,你一个小鬼倒是勇气可嘉。” 一个小女孩居然叫三十多岁的白鬼小鬼,真是诡异。 圣女依然淡淡微笑着,只扫了眼白鬼,然后开始盯着一旁的师姐看起来。 “仙剑山最杰出的女弟子,流星剑,你果然很出众,剑法出众,相貌出众,心思看来也是出众得很。” “哪里,穿白裙的,未必就是真圣女,小妹妹你才是清莲出尘呢。” 师姐话外有话地撩了一句,圣女脸上却是忍不住闪过一丝尴尬来,旋即变成一分怒容,显然女性对女性的嘲弄更为敏感一些。 “你是怎么发现他的?”阿桑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是圣女,奉天谕行道于世,又有什么能瞒过我这双天眼呢?” 圣女按下心中怒意,顿一顿又变作云淡风轻道:“不过你,阿桑少爷却是个例外,我看不透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巫族传人,仙剑山弟子,却有个鬼族跟班。”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就是你哥吗?”阿桑突然一笑,对着圣女眨了眨眼,调皮地道:“你的幻术挺不错的,要不要跟哥哥切磋切磋呀?” “你当真要做我哥?说出来的话可不许后悔哟”圣女竟极开心地笑起来。 “我叫霓裳,以后就认你做哥哥了啊,放心,你跟鬼族的事我不会往外说的,他日你来圣都,记得找我。” 说完,圣女也对阿桑眨了眨眼,又对沐星儿点了点头,便转身飘然而去,扔下一句话来。 “以后但凡有事,你便去我天真教任何分坛,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尽可差底下人去办。” “记住啊,哥。” 这哪跟哪啊!留下阿桑沐星儿和白鬼,三个人一脸懵。 他们不知道,此刻中帐大巫面前的风见更是一脸懵。 “天真教与鬼族勾连的事就此不追究了?” 风见显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先是日间天真教主一封信,生生打断了他与大巫对那骑兵统领的逼迫,然后夜里大巫单独与圣女会晤一面,更是彻底不再追究此事。 然而,大巫又不肯透露那封信以及与圣女谈话的内容。 “鬼族的事我们可以管,但以后凡是牵扯到天真教的,我巫族一律不过问。”大巫的态度很坚决。 “既然您老不肯透露个中细密,那我也不好多问,只是改日我在师尊和圣都陛下面前,定是不得隐瞒的,届时,草原又如何与圣都解说呢?” 风见有点气鼓鼓地说道,大巫却是白眼一番,要动怒的意思。 但旋即深叹一口气道:“中土那边你只管照实说就是,想必你仙剑山老头和皇帝也管不到我巫族的事情上来。” 他顿了顿,又正色道:“提醒他们防着天真教也好,记住,非到必要不要去动他们,这天真教来头不寻常,你师父应该会略知一二,寺院那老和尚当更清楚。” 谈话到此为止,风见出得帐来,便与阿桑师姐弟会至一处。 得知圣女前来会面的事,尤其最后竟然认阿桑当哥哥,师徒三人都各闷出一个大葫芦来,这天真教到底要做啥? 第二日,西临王再至帐中来拜别大巫后,便带着队伍往西临城而去,那圣女此次竟是再未露面,只坐在车里,众人惊叹,真是好大架子,敢对大巫如此无礼。 大巫倒是满不在乎,内心里,他可是再不想见到那个魔性的圣女了。 风见师徒又停留数日,便也告别往中土回返,临行前再三嘱咐阿桑,约定三年后正式去仙剑山入门。 第十八章寺院的决定 云历两百二十五年的那个秋天,发生了很多事。 草原少年阿桑仿佛一夜长大般。 他发现自己摇身一变,就成了拥有人鬼两族两种血脉的半血之人。 说白了就是不人不鬼。 而且,他还肩负着将来继承中土南商城城主的责任,更有着修炼飞升寻求融合人鬼两族血脉的逆天重任。 跟这些比起来,那个素昧平生的亲舅舅策划谋害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似乎都不算什么深仇大恨了。 不许报仇,不得入鬼界。这是阿姨转述母亲临终的严令。 谁稀罕啊,他心里想着,如果可以,宁可自己依然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草原少年郎。 “鬼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有时候,他会这样问身边的白鬼,当然,是在夜深四下无人的时候。 白鬼已经迅速适应了阿桑保镖的身份,到了晚上便会跟随左右,显得极为专业。 他很自然地回答道:“其实我们的月亮很亮,非常亮,根本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别,月亮从东走到西,再从西走到东,便是一日,跟这里也没什么区别。” “也有花花草草,山水树木,也有牛羊马匹吗?” “当然都有,只不过我们并不吃肉而已。” “我们那里的花都会发光,比这里的花更好看。而且我们靠汲取月光成长,偶尔饮水饮酒,或吃一些水果,比你们的日常消耗要低得多。” “原来如此。”阿桑心想不吃肉,难怪他们一个个都了无生趣的样子。 大巫承诺再用三年,将阿桑的识海彻底修复,实际上,如果不解决识海内那颗转天珠的问题,又怎谈得上彻底? 阿桑按照阿姨和义父传的功法,分别练体内的血魂两脉,鬼影闪和霸剑倒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但仙剑山剑术却是一日不如一日,越是运起神识催动剑法,阻滞越大,有好几日都几乎走火入魔。 后来便干脆停了下来。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贼和尚终于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还带来个小和尚。 寺院戒律座海尊者,是一个相貌平常气质庸俗的和尚,绝对的貌不起眼。 但他带在身边的这个小和尚,啧啧啧,却绝对的美到刺瞎眼。 当他取下面纱笼罩的笠帽时,阿桑和白鬼都不约而同惊掉了下巴,完全忘了向旁边半师之谊的海尊者见礼。 白得不得了的肤色,黑得不得了的眉眼,淡红却小而丰润的双唇,其美无性而近妖,其洁又出尘而近圣,简直是天人之姿,如果说西天教圣女是瓷娃娃,这就是个仙娃娃呀。 仙到将这夜晚的落水河畔照得仿若天堂。 “这是玉,我师兄空尊者的弟子,也算是你的师弟了。” 海尊淡淡地说,对阿桑和白鬼的震惊毫不意外。 阿桑这才醒过来,赶紧对海尊者行礼。 “见过雪桑师兄,师尊经常提及,仰慕已久。” 这个叫玉的小和尚倒是显得略微兴奋,对阿桑行了个礼,便绽开笑颜。 妈呀,阿桑心想,这小和尚真是美而不自知吗?怎么能随便笑?他不知道他笑起来能美死人吗…… 然而就在阿桑忙着回礼的功夫,小和尚已发现了白鬼的异样。 他定定地看着白鬼,一双妙目里眼波流转,竟害得白鬼有点臊起来。 “你有点不同。” 小和尚大概没见过鬼族,但却看出白鬼与人族的不同之处,莫非又是一个鬼眼?! “他是鬼族,无妨。”海尊自然认得白鬼身份,见其对阿桑的恭敬态度,也猜到个大概,示意玉不用紧张。 “嗯,白鬼是我阿姨的手下,如今跟着我。”阿桑赶紧答道。 玉大概是少与人接触的缘故,卸下对白鬼的戒心后,便一直从头到脚打量着阿桑,看得他心里发毛,这怕是个小姑娘么?怎么看自己的眼神跟那圣女妹妹一个样。 还好海尊及时插进话来:“我这次带他来,是有极要紧的事与你大巫师父商议,快带我去见他罢。” 这一说倒提醒了阿桑,一拍手说:“哦哟是了,阿爷也说这次一定要见您,他也有事要同您说呢。” 当下顾不得寒暄,领着海和玉便去中帐,白鬼也隐匿进了夜色里。 海和玉依旧将笠帽笼起,随阿桑进入帐中,原本有几人在与大巫说事,见此等情形,便各自退了出去。 然后,大巫轻倚在榻前,眉眼不抬,冷冷道:“我当你们寺院和尚都改做贼了呢,老偷偷摸摸往我这帐里摸。” 海赶紧招呼着玉将笠帽脱去,上前来郑重深揖作礼。 “您老人家别生气呀,小僧我也是不得已,事关重大,师尊亲命我每次来都只许见小七一人。” “可别拿你那师尊来压我,我得罪不起。”大巫依旧冷言冷语。 “我且问你,你给我小七识海里塞的那是颗什么珠子?费我十几年功力,都补不全他的识海。”大巫开门见山。 海便笑道:“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师尊当年赐下此转天珠,就是为了保住小七的鬼族魂脉,以防您的医术了得,给他抹杀干净了。” “但此前,师尊并未告知,只让我传与运转心法而已,这您可真怪不了我。” “这些便罢了,你只把寺院的安排从头到尾给我说来。”大巫不耐道。 于是海便将十多年来寺院的计划一一告知。 原来寺院的想法竟比大巫风见和月英最后一次会晤时做的决定早了十几年。 当年商云和月华决定生子时,寺院便预料到阿桑出生后的血脉问题,希望通过保留他的鬼族魂脉,从而找到融合之法,以解决人族与鬼族之间的生存之争。 然而,毕竟此事多有凶险,也不好强人所难,便派海尊者前来相机行事,如果阿桑换元过脉成功,彻底净化了魂脉,则此事作罢。 如若出了意外,那转天珠恰可调和体内血脉,无论是人族的血脉还是鬼族的魂脉,均可通过转天珠隔离起来,不造成侵扰,自然便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未将实情告知,以免大家情急之下强行将转天珠取出,则阿桑的魂识便不保。 当然,因此海尊时来探访,也是有监察之意,如若转天珠对魂识的控制失败,对阿桑有害,也可将其去除,毕竟人命要紧。 目前来看,转天珠的确达到了保住阿桑体内两脉共存的目的,加上识海痊愈在即,寺院这才派海前来将事情原委全盘告知。 “一切均是为了人鬼两族和睦相处,天下安定的大事,敝寺也不敢大意,隐瞒之处,还请您老体谅一二。”海尊者十分恭敬地对大巫一揖到底。 “嗯。”大巫其实也猜到个大概:“那以后呢?我不知道你们这背后还在打什么主意,但这两脉无法融合,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呀?” “此番我带了玉师侄前来,便是为的此事。”说完海便向一旁的玉示意,玉则上前恭敬地向大巫行了个礼。 大巫此番才拿眼去看了看那美得不像人的小和尚,玉。 我滴个乖乖,大巫心里暗自感叹了一番。 前次见那天真教圣女,已是令他老人家很震撼了,此番寺院这个小和尚,竟似比那圣女更加不凡。 忍不住用神识去扫了一下,饶是大巫这等顶尖的修行大法,也是骇然,此玉竟与那圣女一般,看上去不过也就是个入道境,竟拥有远高于自身境界的定力,完全探不到底般。 “玉师侄这身份只怕并非常人吧?”大巫疑惑发问。 “实不相瞒,我这玉师侄当初是由师兄领养回寺的,与小七年纪相仿,自小由师尊亲传魂识之法,也是个双修之体,此番带他来,就是因他的功法,可助小七将体内血脉与魂脉融合。” 这倒是大出大巫的意料。 不过寺院那位可是五境之上的谪仙老祖,说他有什么高深功法让人族练出魂识,大巫也不需要怀疑,只要能将小七的问题解决,那便是皆大欢喜。 当下便在这中帐之中,由玉替阿桑行功。 两人相对盘坐于地,那玉将双眼微闭,左掌持一手印于胸前,右掌伸出与阿桑左掌相印,那掌心便有隐隐金光穿透阿桑手掌。 双掌相触瞬间,阿桑便觉着有一股念力入体,就像那日在西临城中被天真教那仙姑的念力攻击般的侵入感。 只是这一次,并没有那种头炸欲裂的痛苦,而是懒洋洋一股气流沿手掌进入,然后循着经脉开始向全身运转。 遵循海的吩咐,阿桑运起转天珠的功法,珠内那股异样的气流也缓缓上升,直到与玉的那股交融。 这两股气流迅速融合,竟是如出一体般,尤其来自玉的那一股气流,隐隐还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像是久违的老友相见,分外欢欣。 渐渐的,两股气流完全融合,并转动起阿桑识海内的转天珠,将体内所有的魂脉和经脉连通。 月魄与真气经由这股气流的带领,吸纳入转天珠内,渗透、交融,再源源不断涌回全身,便不再各走各路,而是在全身经脉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功行至最后,阿桑全身经脉暴涨一倍,便似有了双倍的经脉系统般,那月魄与真气在这愈加开阔的经脉里齐头并行,再无阻滞相斥,简直匪夷所思。 第十九章入道还乡 待玉功行完毕,阿桑即刻便感觉到识海内转天珠遮住的那一块豁然开朗。 神魂双识圆融合体,不由自已四溢出来,念力隐隐破体而出,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太一样了,具体有何不同又说不出来。 “恭喜师兄破境入道。” 首先察觉的是近在咫尺的玉,只见他额头微汗,神色中带着天真质朴的惊喜。 “呵呵呵。”一旁的大巫和海都是喜不自胜。 只是阿桑还愣在当场,有点反应不过来。 大巫放出神识,在阿桑的识海内探查了一番,大喜道:“小七啊,你可得好生感谢你这和尚师父,你现在这身经脉,这神魂双识,比天底下任何功法都强啊,以后修为不可限量啦。” 这大巫也不怕人笑话,小孩子般又转头对着海尊拜了一礼,“你那师尊比我强,竟有这么个法子,我给你拜个礼,带回去给他啊哈哈。” 既然是代师受礼,海尊者也便不好与大巫客气,生受了这一拜道:“只是师尊有吩咐,小七现在体内功法大异常人,切不可外传,以免鬼族那边又生事端。” “嗯,你这识海今日完全解封,还有些旧疾残余,我看很快便能彻底解决,而且仙剑山的功法再无阻滞,以后鬼族之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使用了。” 大巫郑重其事对阿桑交代,实际也是说给海听的。 此刻,阿桑才算真正醒豁过来,忙不迭答应着,又赶紧向对面的玉俯身就拜。 “此次前来,除了将你身上两脉融合外,师尊还特命玉传你转天珠的真正功法,此法独特,便是我也不可接触,今夜起,玉与你合住一处,方便传功吧。” 海尊再对阿桑吩咐一番后,便将两小撵出帐去,想来另有要事与大巫商量。 美和尚玉依旧将那笠帽戴于头上,遮住他的绝世容颜,随着阿桑返回寝帐。 “你这张脸生得真是绝了。” 入得帐中,阿桑一把拿下玉的笠帽,忍不住再仔细端详了一番他的脸。 “怎么可以生得如此好看?以后师姐和圣女见了,怕是迷上你就不喜欢我了。”阿桑故作酸意道。 “所谓皮相,皆为虚妄。” 玉莫测高深地冒出一句:“太尊常道众生无我,得失从缘。” “哎呀呀听不懂”阿桑摆摆头不再理会。 随意替玉收拾一番,两人便开始传功。 原来此转天珠当真是一件至宝,运转起来可恣意吸收万物之气为己用,无论是天地元气还是日月精魄,完全不受人族鬼族血脉差异之限。 前几年海尊所传只是入门之法,只够保住阿桑魂脉不散且不与血脉冲撞,此次玉所授的,才是完整的法门。 那珠在识海内所孕育出的气流,也即是玉头先掌中冒出的金光,才是这转天珠真实的功法。 “太尊说,此气为神气,乃提炼天地日月精华所酝,精纯度远高于人族的真气和鬼族的月魄,乃世间万法之本。” 玉一面教阿桑运转体内转天珠,一面解说到。 “此气凝于体,可固神培元,助修炼破境,发于外,则能改变天地自然,生万千道法。” “但因其凝练精纯,蓄养起来便十分缓慢,且对其的运用受识海空间及修行境界所限,寻常万不可动用,以免损了根本。” “最最关键的一点是,神气外放会扰动天地自然,造成有违道法的损害。因此我先前替你打通经脉时也需手掌相抵,而不敢隔空外放,否则,轻则引起走火入魔,重则招致天谴。” “啊!”阿桑听得目瞪口呆。 “当然,以你我现在的境界,还远谈不上运用神气招致天谴,只需小心蓄养便是。” 然后,玉又讲了一些神气如何催动剑法、图腾的法门,其实跟真气月魄催动的方法大同小异,此种方法运用起来都不算外放,对阿桑已有的功法却有了质的提升。 当下把个小儿欢喜得不行,一晚上大概也没怎么睡得着。 玉好似也没睡好。 打从他第一眼见到阿桑,便有一种格外的亲近感。 直至帮阿桑行功,双方体内的神气如出一辙,更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莫非这就是神气相投相吸? 有一日,两小儿练功完毕,阿桑带着玉去河边玩。 白日清光的,玉依然戴着他的笠帽,以防惊世容颜掀起草原部落的骚动。 “你说我两的生辰八字都是相同的?” 阿桑本来打算跟小和尚比个大小,结果发现两人生辰八字竟然相同,这就难办了。 “嗯,我也不清楚,师尊说拾到我的时候,襁褓上有生辰八字,原来竟与你相同。” 这又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但大家年纪都那么小,想不明白,最后约定还是阿桑做师兄,小玉做师弟。 是的,阿桑开始唤他小玉了。 三月里的草原,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平日里阿桑最是讨厌那些蚊蚁飞虫,便会运起功法来驱之,而玉却并不需要,因为任何污秽之物仿佛都沾不了他的身。 他真的就像一块完美无瑕的纯玉,不惹一丝尘埃的感觉。 阿桑想,寺院究竟是个什么地方?竟出来这等人物。 可那半个师父的贼和尚咋个又那么寒碜呢…… “如果有一天,我长大了,去寺院找你,你还会记得我吗?”他问。 “记得呀。”他答。 “我从小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进了寺院后,与师尊相处的时日并不长,大多时候倒是呆在太尊身边的,由太尊师祖传我功法,在寺院都没认识几个人,说起来,你却是我第一个朋友呢。” 玉幽幽地望着河水,以及岸边幽幽的水草。 此时正是日中正午,阳光从头顶射下,被他白玉般的秃顶悉数吸收了般,看不出那种热烈来,长睫毛一眨一眨,不无伤感。 “放心,你虽然不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却是最特别的一个,我将来带着我顶好顶好的师姐去给你认识。”阿桑大方地将他的手拉起来,安慰道。 “对了,你的太尊师祖究竟是怎样的人呀?我阿爷说起他好厉害的样子。”阿桑伸了伸舌头。 “太尊不厉害呀,对我极好极慈爱,甚至还不及师尊和师叔严厉呢。” 略顿了顿木讷的玉似又想明白了,笑道:“你是说境界哦,我也不清楚太尊师祖到底怎么个厉害法,不过他已经超越了大法境界,据说是整个中土世界第一人。” “啧啧啧。”阿桑咂舌道:“那等我以后去了寺院,你让你太尊也带带我呗,不然以后你肯定比我强,我还怎么做这个师兄呀。” “你都认了海师叔作师父,我的师祖也就是你的师祖啦,你求他,太尊最是慈爱了,一定会教的。”玉想了想,很认真肯定地说。 海尊者与玉在草原上不过数日,待阿桑大概掌握了全部转天珠的功法后,也便要辞别南去。 临行前海跟大巫再次将某些秘密之事议定,玉反而对阿桑很是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 待他们走后,白鬼都觉得蛮奇怪,按理说,以玉这种神仙般的容颜气度,该是阿桑舍不得才是,怎么感觉玉反而舍不得阿桑这种俗气冲天的凡人般。 “你主子我可不是凡人。”阿桑对白鬼的直言不讳很是好气,说话便略刻薄起来。 “就你那鬼样子,还好意思说我,哼。” 一番话抢白得,白鬼要不是鬼,只怕脸都要气绯红。 又过了几日,夜里,大巫将阿桑唤进帐中。 意思是,有了那颗转天珠的完整功法,小七的识海恢复得比预想的快,看样子基本上已经无需大巫再行功了,所以,打算让他提前去仙剑山。 “你的仙剑功法,还是要去仙剑山才能好好修习,而且你体内这道神气,我没什么见解,让你那剑仙师祖看看,搞不好更有所裨益。” 大巫其实挺不舍阿桑,带了十几年的小娃娃,说走这就要走了。 可阿桑是个没心肝的,一听要提前去仙剑山,立刻高兴得跳脚起来。 “啊,我马上就可以见到小师姐了吗?” “就晓得你念着师姐,便把我这老头子给忘了,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大巫说着竟滴下一滴泪来…… 阿桑赶忙扑上去抱住阿爷,“怎么会呢?阿爷永远都是我最亲的人。” 一阵连哄带笑,弄得大巫愈发伤感半天。好不容易止住了情绪,正色吩咐道。 “你那冰坨子阿姨回去鬼界都半年了,也没个音讯,我看这一趟白鬼护着你到了仙剑山后,就让他去鬼界查探查探,也好给我个回音。” “嗯。” “还有就是那个天真教,千万别去招惹,尤其那个圣女,我都看不透的角色,你要防着她。” “嗯。” “最后就是,你身体里的神气,切勿让外人晓得,除了你义父和师祖,其他同门也不可透露,你的鬼族功法这些也都要收起来,以后只许使我的图腾术和仙剑山的剑术。” “嗯。” 大巫一条条吩咐,阿桑一声一声点头。 十二年寄身草原,茫然四顾,这一草一水便是家乡了。 至于南商城,那个偶尔梦里的江南水乡,是否已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 第二十章认剑 在整个中土大陆的历史中,曾经出现过无数国度、部族和地方势力。 但自从三百多年前,云氏一统天下后,便是一国独大。 曾经的小国尽皆合并收归,分为四大城,隐隐可循当年格局。 天圣皇城居于大陆中心,是当年云氏主城,自然便成为天下的中心。 南商城地处南方水乡,出南海与蛮夷通商,是当年南商国都,世代由阿桑本族商氏统辖。 西临城本是中土与西域各部族通商的中枢,后为稳定西域特别是与草原部族的关系,设为行政大城,地位最为吃重。 东雾城外接东海,传说无数仙山隐于海外,又有仙剑山坐镇,整个区域仙雾缭绕,天地元气充沛,自然是中土人族的修行圣地。 距东雾城百余里的栖霞镇,不大,因位于官道枢纽上,却也是过客络绎不绝。 此刻入夜时分,阿桑正立于镇上一家客栈的后院里,看院墙上那爬满的藤蔓和青苔。 离开西临草原是春末,走了这个多月,一路虽未停驻,但也算晃晃悠悠,前日将将进入东雾属地区域,已是即入盛夏。 是蝉鸣声声搅得少年人不得安睡么? “你们中土人就是吃太多腌渍物,搞得心思不纯净,一到夜里就爱胡思乱想。” 院中的大槐树下,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那是白鬼,见阿桑立在那里满怀心事的样子,忍不住出言讥讽。 这一路,白日里阿桑骑马,白鬼则以鬼族身法附在他身上,用袍子掩住,倒也无妨。 夜里白鬼便会出来,隐在他身周,负责安全。 一路一行的,阿桑与白鬼愈发亲近,即便白日骑在马上,想起了也会聊上两句,当然,外人若在场,会觉得这是个神经病在那里自言自语。 习惯了自言自语,阿桑倒并不在意白鬼与自己说话毫无敬意,你来我往的互损,反而直接痛快。 “我觉得哪天你还是试试吃一下肉,不然你的鬼生都不完整。” 他还真是想看看鬼族吃肉的样子,可试过好几次,那白鬼一闻到肉味就恶心,看来真是天生不能…… “说正经的,今日入镇的时候,你可有感觉到什么异样?”阿桑问道。 他知道白鬼白日里虽然不能露面,可还是能放出魂识感知周围的。 “嗯,有三个高手,其中两个入道境,跟着咱们进了这间客栈里,还有个应该是破术境,行踪隐秘,只晃了下就不知去向了。” 说完,白鬼的身影便化作一丝雾气,隐入槐树里去了。 不用回头阿桑便知道,身后楼里走出来两个人影,便是住在这店里的那两个入道境高手了。 阿桑不言,他在等对方开口。 日间刚一入镇,他便瞅见了这两个人的身影,俱着白衫,挽巾髻,悬配剑,多半是仙剑山弟子,尽皆入道境,搞不好还是与自己一般的内门嫡系师兄。 此番前来仙剑山,比义父的三年之约提前了两年半,大巫有心历练他,便也没修书传信,着他一路自个儿寻过来。 那么,此二人便不会是仙剑山派来接引的弟子,自然不知自己身份了。 阿桑有心看看情况再说。 “师兄你看这位小兄弟什么来路呀?年纪轻轻竟是个入道境了呢。” 听得对方话语,阿桑才缓缓转身,说话的是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略有点圆圆胖胖的,此刻正拿眼斜睨着他。 他身旁那人年纪大些,约莫二十四五的成年男子,高瘦儒雅却带一丝苦寒相,一身白衫素净,不若那少年的白衫上绣着些金丝云滚。 想着那开口的少年衣着富贵,口气大咧,阿桑心里就有些不痛快,本来打算试探试探,便跟对方报个家门认个身份的,却忍了忍没开口。 “喂,黑小鬼,我问你话呢。” 阿桑入了中土地界后便换去草原衫袄,着了中土白衫,为什么是白衫,自然是因为师姐着白裙咯。 但十几年风吹日晒的一脸黑,在这白衫下映衬得便愈发黑了,一眼看上去与中土人的面貌还是有极大差别的。 “我天生就是这么黑,怎么?还要跟你说声抱歉么?” 阿桑,巫族的宝贝少爷,平日里都是被人众星捧月奉承夸口惯了的,即便西临王爷见了也要赞一句好儿郎的角色,除了白鬼这样亲近的人,谁敢这么跟他不客气。 我脸黑,黑得好看,哪怕不好看也是好看,你管得着么,就是这样。 “呵呵,小鬼脾气还挺大。”那富贵少年调笑道:“在东雾城的地界,我问你话,你得回答我。” “哦?”阿桑冷冷讥笑道:“你这是欺负我年纪小,还是仗着自家是权贵?” 一旁的高廋男子此前一直默不作声打量着阿桑,此刻见双方话不投机,便打圆场道:“我师弟说话冒昧,小兄弟莫见怪,只是此乃东雾城属地,你这般年纪这般境界修为,怕是得要自报个师门才对,免得引人猜疑。” “师兄你还跟这小鬼客气什么?”富贵少年被阿桑言语冲撞,以他的身份,心中已是大为不爽。 脸色一变,寒声问道:“我且问你,头先见你衣衫底下一股邪祟之气是怎么回事?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 原来白鬼日间附于他身上,日光会大大削弱鬼族境界,一般人倒是不会察觉,但高手自然能瞧出一些不对劲来。 “哦?”阿桑一摊手,全身抖了抖,故作惊讶道:“哪里来的邪祟之气?你们也帮我找找。” “哼,你怕是用了什么法子把邪物藏了起来,如果再不自报师门的话,少爷我可就要搜一搜了。”富贵少年言语变得愈发张狂起来。 原本听了那高廋男子的话,阿桑便打算自承身份的,无奈这二世主模样的少年极为无礼,惹得阿桑心里很烦,便懒得认亲了。 “看你肥肥胖胖的,果然是个少爷呢,我们穷苦人家,可不敢劳动你搜身,免得脏污了你的手。”阿桑讽刺道。 “你奶奶的。”那少年见阿桑言语寸毫不让,挽了袖子便往他身上抓了过来,一边动手一边还念叨:“以为入了道就了不起了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 话虽如是说,入道境毕竟非等闲之辈,那富贵少年简简单单一出手,却是蕴含着精妙剑道。 只见他手掌带起一股罡风来,犹如风浪迎面扑来,顿时便将阿桑小小的身形压得犹如水中一小舟般无力。 然而,阿桑并没有对这股风浪作任何抵抗,他只是眯着眼笑着,满含深意,任由那只手挟着风浪之势抓到了自己的手臂之上。 只是,他这只手臂的掌中,多了一只图腾,隐有电光闪烁的图腾。 “哧溜”一声,那少年的手刚摸上阿桑手臂,便见电光一闪,犹如被雷劈了一下,“啊哟”尖叫着缩手弹了回去。 既然大家都是入道境,阿桑自然清楚普通的雷电图腾无法电住对方,所以催动的功法里,便用上了体内的神气。 这神气呢,自然比平日里真气催动的雷电图腾厉害许多,那电出来的雷光里都有了隐隐的金光。 是金雷啊,相同境界的富贵少爷哪里吃得消这个,只一下便不止把他的风啊浪啊电得烟消云散,那只伸过来的手从掌到臂竟是被电得红肿起来。 “这什么鬼玩意儿!”那少爷扶着自己被电肿的右臂嗷嗷叫着,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邪术,这就是邪术。”他惊叫着望向那个被称作师兄的男子。 师兄好似一脸沉重,刷地一下拔出剑来,对着阿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我仙剑山领域使此等邪祟之术。” “你怕是没见过真正的邪术。”阿桑此刻也懒得与他二人申辩了,他平生最厌憎嚣张跋扈之人,比如那夏山南,还有那天真教的仙姑和圣骑统领。 此刻心想,怎么我仙剑山会有这等不明是非之辈,一时便不屑与对方相认。 “是他无礼在先,动手在先,自己吃了亏,识不得我师门,便怪我使的是邪术。”阿桑言语针锋相对。 “哼哼,仙剑山的名头是这么乱用的吗?” 说完,阿桑冷冷地收起图腾,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是的,作为仙剑山正儿八经的内门弟子,哪有不佩剑的道理。 见阿桑拔剑,那师兄倒也不意外,“既然你也使剑,三招之内我识不出你师门来,便算我二人瞎了眼。” 语毕,一剑当前便刺了过来,那剑法并不迅捷也不精妙,却带着一股庄正浩然的气势,简单硬直而来,隐隐有金光耀出,剑气便将阿桑周身方圆一丈之地尽皆笼罩。 “咦。”阿桑在心底惊讶了一声,暗道此剑法重势,与阿姨传的霸剑倒是蛮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其中蕴含的那股金光之气,又隐隐与自己体内的神气有几丝相仿。 小娃儿好奇心重,忍不住想要较较劲,便唤起体内的神气,催动义父所传的流云剑式来。 于是在那道浑厚灿烂的金光剑影中,阿桑身形飘起,一跃至半空,洒下一道飘逸流光的云来,那云里流动的光,也是点点金光,洒到那师兄剑上,溅起无数光点,煞是好看。 一招过后又是一招,那师兄的剑无论横劈竖砍还是斜挑直刺,均被阿桑极为潇洒地用流云剑举重若轻地破去,你来我往只一会功夫便拆了有十几招。 突地,那师兄将剑在身前一划,挽出一道灿烂的金圈,便弹身退回,收了手。 “流云剑,你只出一剑我已知晓。” 他微笑道:“那应该便是二师叔新收的弟子,西临大巫座下的桑小七师弟了。” 义父显然早已将阿桑的身份在门内告知,也显然,并没有说明他的真实身份,否则,对方不会叫自己桑小七,而是直呼真名商雪了。 第二十一章会飞的女人 阿桑原本也只是小儿家心态,不服那个富贵少爷的嚣张,有心露两手功夫,自然也有心让对方识出自己身份。 此刻见那师兄言语客气,便也不再隐瞒。 “小弟正是大巫座下桑小七,新承仙剑山风见为师,此番特来入门归宗,不知师兄如何称呼?” 他只呼这廋高个为师兄,并没理睬旁边那富贵少年。 “可真是不打不相识了哈哈。”瘦高男子笑道。 “我是你大师兄元承志,我父亲正是你大师伯,我爷爷便是你师祖剑仙尊了。” 他虽未说出父亲爷爷名讳,但这意思是到了的,仙剑山二代弟子里的大师兄,剑仙嫡孙,言下虽不得意,却也很是震慑人的身份。 “啊,原来是大师兄,星儿师姐老跟我提起你呢。”阿桑说不得也流露出尊敬的意味来。 “这还没进门,就冒犯了师兄,小七太冒失了,请师兄见谅。” 说完阿桑抬手郑重一礼,话术、礼数都是周到的,大师兄见小师弟如此,便也很是开心,大手一挥止住了阿桑的行礼。 “此事我们也有错在先,对了,这是你三师兄白松落,他平日里脾气急躁,适才冲撞之处也还请你这个做师弟的多担待。” 说罢便将一旁那富贵少年让了过来。 “你三师兄是东雾城少主,这里是他家辖地,说不得便会多管些闲事,你可得体谅体谅他啊。” 原本那白松落听闻阿桑便是小师弟,做师兄的一照面便在小师弟手头吃了大亏,脸上正五颜六色着呢,心中哪里咽的下这口气,无奈碍于大师兄面子,便不好发作,只是人虽来到面前,却并不正眼看师弟。 “好说好说,小弟不知是师兄,出手不知轻重,也要请三师兄多多担待呢。”阿桑似笑非笑地对着白松落行礼道。 白松落冷哼一声道:“师弟好能耐,那邪……雷电之术出神入化,又怎地看上了我仙剑山剑术来。”并未回礼。 一旁大师兄赶紧拍拍三师兄肩头道:“师弟那是草原大巫的图腾之术,自然精妙绝伦,但我仙剑山也不必妄自菲薄吧。” “我看小七刚才使的流云剑,也并不比图腾术差。你自个儿学艺不精,日后可不许再贪玩了,用点心,瞧多少师弟师妹都赶上你这个做师兄的了。” 一番话说得白松落更不是味道,只默不作声退一旁运功给手臂消肿去了。 见误会解开,元承志忽又正色道:“话说回来,此事皆因小七你日间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邪气所起,到底怎么回事?你怕还是要给师兄说说。” 此事阿桑早在心里有数,此刻便将体内的月魄稍稍催动,掏出自己的乌木图腾,便有黑雾隐隐绕于图腾之上,就如那鬼族气息般。 “此乃大巫阿爷传我的乌木图腾,取自远古沙漠,是有些古怪气息,但阿爷说无妨的。”他胡诌一通,心想瞧这两人年纪,也未必就认得鬼族气息来。 果然,元承志见此,虽疑窦未全去,却也不好再追问,只得道:“既是大巫所传,那自然无妨,只是这黑雾古怪,你平日还是尽量少使用为好,以免旁人见了误会。” 阿桑向师兄展示了乌木图腾后,正要收回囊里,却突然心中一动。 “小心,那个破术境来了。” 是白鬼用鬼族的魂识传来的密语。 此刻院中只有师兄弟三人,以及隐在槐树下的白鬼,以两位师兄的境界,自然无法在夜里发现白鬼。 “怎么了?” 见阿桑神色突然警觉,大师兄也不明所以,跟着便向周围放出神识,一边探看一边问道。正运功消肿的白松落也忍不住四周看起来。 “有高手来了。”阿桑虽警觉,语气却还是沉稳。 两个师兄探了又探,还是不明所以。 这客栈后院,除了白鬼栖身那颗大槐树,便是花草矮木,四顾望去并无动静,但不知怎地,随着阿桑神色愈发凝重,元承志和白松落均感觉到隐隐有一股威压袭来。 然后,便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本事不小,能察觉到我。” 一道白光突然从不远处院墙外电射而来,疾厉、耀目,却并无声息,竟是一支箭的样子,能够于急速至极中射出无声之箭,这境界当真可怕。 那箭却不是射向阿桑三人,而是直奔大槐树而去,想来白鬼行踪已暴露。 更骇人的是,三人正眼见那箭瞬间射向大树,还不及有所反应的时候,一道气息却以更快的速度袭来。 阿桑只觉背后一紧,脚下踏虚,便被人像抓小鸡样提了起来,两位师兄根本只觉眼前一花,还没看清,小师弟便已被来人掳了去,咻一下射向墙外。 此刻,“蓬”的一声,那白色的箭光才射中大槐树,然后黑烟炸开,白鬼的身形从中弹射出来,只一瞬间便循着小七被掳走的方向追去。 元承志与白松落被眼前这瞬间变化惊得呆若木鸡,这可是在东雾城仙剑山的地界,一夜间什么鬼魅魑魉都出来了,这是几个意思?! 少顷,两人才反应过来,元承志低喝一声:“不好,小师弟被掳走了。” 两人这才发足往那去处狂追。 此刻的阿桑,被那来人拎着,浑身功力也被压得使不出来,只觉得身在半空中,竟是飞着一般。 夜色中,睁眼看去,妈呀这可不是飞着的嘛。 拎着他的那个人,竟然生着一对白色的流光翅膀,足有半身人那么长,像个大鸟般在空中一扇一拍的,飞得极快。 这对翅膀的主人,竟是个女的。 人虽然是被拎着,挨得却是极近,有淡淡幽香传来,混合着成年女子的体香,阿桑想,嗯,还蛮好闻的。 可一看脚下,两人先是在房屋顶上飞,倒也不觉得惊吓,可不一会功夫便飞出镇外,进入茂密的山林。 许是为了掩藏行踪,女子在林中那些树梢间穿插飞行,树枝时不时从身边弹来弹去,阿桑不免紧张,伸出手来,一把便搂在了那女子的腰间。 “你做什么?”耳边传来那女子的一声惊呼,然后,便感觉对方一松手,身子不由自主坠落到地,啪的一声摔了个狗啃食。 虽然阿桑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娃娃,但毕竟是雄性物种,这长着对大白光翅的女子虽然已是二十七八的成熟年纪,却也从未被任何男子如此近身过,且还在腰上搂了一把。 简直又惊又怒。 “啪啪。”婀娜的白色身影随即落下,在刚被摔得七荤八素还来不及起身的阿桑脸上重重地甩了两个大耳刮子。 这女子翅膀落地即收起,整个人站在树林之中,也是一身白衣,短打紧身,更显曲线玲珑,竟是一头银白发色,随意束在脑后一股略散,那眉目精巧秀丽又略带一丝英气,此刻怒容满面。 不像是坏人啊,阿桑心道。 “你打我做什么?”摔得极痛,被打得也极痛,阿桑忍不住含着泪大叫起来。 “小小年纪这么不正经,你娘没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吗?”女子寒声道,一脚便踩在阿桑胸前,令他爬不起身来。 “我才多大啊,你都多大了啊,哪来什么男女亲不亲的。”阿桑一脸委屈。 “再说,你二话不说把我掳起就飞,是你先摸我的,我怕摔才搂你一把,扯平了才对。” 见阿桑一脸小娃娃受委屈的样子,眼泪包在眼眶里的样子,那女子突然惊觉对方不过一个小儿,反觉得好气又好笑,便把脚松了,再一探手又把阿桑一把拎起。 “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阿桑一被对方拎起,便感觉周身经脉被严严封住,运不动功法,忍不住又大叫起来。 “我是什么人你猜不到吗?”那女人一脸不可思议道。 “我知道你大概是灵族的人,只有你们才有翅膀,会飞。”阿桑想起行前大巫曾经给他描述过北方大树的灵族,应该是这个样子。 而且,最重要的是,大巫告诉过他,灵族是好人呀。 所以…… “我是问你是灵族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我叫白羽,这次只是奉命南下来看你的。” 这个叫白羽的女子盯着阿桑道:“本来也不需抓你来,可我没想到的是,你身边竟然还藏着个鬼族高手,这个你倒要给我解释解释了。” “笑话,什么鬼族人族灵族的,我凭什么要向你解释?”阿桑白眼一翻,心想,白鬼的事哪是随意能向人提及的。 “嗯,的确不能指望你自己给我说,那就等他自己来说吧。” 这白羽大概一路也留着点踪迹,算着白鬼不多会儿便会追来,竟是刻意在此等他般。 她也不知用了什么功法,将阿桑浑身经脉锁住,不得动弹连口都不能言,便扔在一颗树下,一晃化作道白光隐入树梢间去了。 约莫一会间,有团黑雾远远地飘来,白鬼速度极快,循着白羽留下的气息,悠忽间飘至阿桑身前。 当此情境,不需阿桑用眼神惊恐示意,白鬼已知晓有蹊跷,但他还是闪至阿桑跟前现出身形来,一挥手便解去封锁阿桑的功法。 “有埋伏。”阿桑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 没有任何声音,七道白色箭光自天而降,那白羽一口气射出了七箭,箭箭迅疾无声,成圆形阵列往白鬼头顶笼罩而来。 白鬼似未感觉到般,双眼微眯,身周便爆发出强烈的白光,“啵”的一声,一如那夜阿桑被莫名其妙震晕的白光,那是属于白鬼独有的功法。 这一片树林瞬间成为白色的天地,被照耀得如同白昼。但那白光的实体实际只有白鬼身周一尺方圆。 七道白色箭光,一碰触到白光实体,便如钉在了墙上般,隔空定在了白鬼的头顶四周。 仿若给白鬼隔空戴了顶荆棘白冠,还有点好看。 第二十二章我来看看你 以白鬼的实力,原本与灵族白羽同为破术初境,相差无几。 但,鬼族的月魄魂识之力,本就比相同境界的中土人族和灵族要强几分,此刻便给人一种压制之态。 然而,大树灵族,作为中土世界最神秘的种族,一直以来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功法和实力。 所以,当白鬼一出手便让对方的光箭犹如废材后,阿桑喜形于色,白鬼却不以为然,她还有真正的实力,他在等。 果然,这七支光箭只是前奏,从茂密的树林顶端,白羽现出了身形。 只见她张开白色光翅,全身沐浴在一层晶亮的白光中,从树顶弹出又跃翔出去,瞬间便到了白鬼身后数丈远的半空。 正对着的阿桑见到此刻白羽手中已经多出一把白玉般的大弓,弓上搭起一支似白色晶石制成的箭,那是一支真正的,实体的箭。 双翅飞扬,白衣飒爽,此刻的白羽犹如天神下凡般身周灵气流动。 “咻”的一声,白羽那只晶石箭离弦,势若闪电,掀起一股凌厉的气流,仿佛看得到周边的空气都被撕裂了般,朝白鬼疾射而来。 “啊。”阿桑惊叫,从他见到那只箭起到箭飞至他面前,仿佛只有一眨眼间,把他给吓得。 这就是破术境界的箭术。 破术境界的白鬼,此刻也不再轻若等闲,脸色早凝,身形已动。 他依然是那飘渺诡异的身法,依然并未转身,而是背对着飘了出去,却不知如何竟避开了白羽那惊天一箭,。 所以那箭才会一下子出现在阿桑面前,他才会吓得尖叫。 当然,那箭只到了阿桑面前一尺有余,便停止不动,白鬼的一只手,已将箭尾抓在了手中。 白羽没有给他喘息的功夫,临此大敌,她怎能?! 一箭,两箭,三箭……接踵而至,她又足足射了五箭出来。 五支箭分先后,速度分快慢,其中还有变速的,后发先至的,半途改变角度的,灵族箭术真是精妙奇绝。 白鬼神色凝重,身形在一瞬间不断化作黑雾飘忽,东一“啵”西一“啵”,同样是瞬息之间,变幻万千,竟又将那五支箭统统徒手抓住。 前后六支箭均附有法术,白鬼捉在手中,便可见白光黑雾在他手中交叉变幻,想是在运功抵御。 不过,这并未影响白鬼的身法,当接完白羽最后一支箭后,他一晃来到了白羽的面前,令她无从闪躲。 半空中,一道黑雾笼罩的黑影,与一道白气四溢的白影,以仅仅两三尺的距离相对。 白鬼一只手暴涨出来,同样白光耀目,罩着白羽面门,却隐而未发,白羽近距离已无法搭弓引箭,便以弓身横于面前取个守势。 “灵族,白羽,我知道你。”白鬼阴惨惨的声音响起。 “鬼族,白鬼,我也知道你。”白羽声音淡定,带着一股冰冷不屑的语感。 “你大树与仙剑山与西临大巫素来和睦,今夜却来掳我家小主,什么意思?” 白鬼并未动手,只是继续发问。 他不是傻子,当然已看出对方对阿桑并没有恶意。倒似对自己很有恶意。 “小主?你一个鬼族,什么时候认人族做主了?”白羽显然震惊于白鬼的话。 “这不关你事。”白鬼冷冷道。 白羽扫了白鬼一眼,不答话。 她一振翅降落下来,收了光翅,走向阿桑。 “你说,怎么回事?” “呃,嗯。”阿桑一时也不知如何说起,只得硬着头皮道:“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瞎打听啥。你只需要知道,白鬼现在跟了我,是个好鬼就行。” 听了这话,白羽很生气,但阿桑说得好像又有点道理。 当年人鬼大战,鬼族里两个公主都偏向人族,小公主鬼娘子叛离鬼族,帮人族封印传送门之事,不说传遍天下,至少几大族里的高层都是知道的。 所以,要说又有鬼族叛投人族,她一时还真找不出质疑的理由来。 没好气的白羽道:“你要与鬼族牵扯不清,我也懒得管。” “这次我只是来看看你,现在看过了,今夜就到此为止罢。” 转身,对着也飘飘落地的白鬼一伸手道:“把箭还来。” 白鬼手里正抓着那六支箭,淡淡地端详着。 “晶石箭,还灌有灵纹,你真是看得起我,一气赠我六箭。” “晶石和灵纹,专克邪祟之物,你握久了可没什么好处。”白羽道,手还是伸着。 “还给她吧。”阿桑发话,俨然小主范儿。 白鬼这才将六支箭递还给白羽,听命行事,这点自从跟了阿桑后,他一向做得很到位。 见白鬼对阿桑这么唯命是从,白羽倒是吃了一惊,同时戒心便又放下几分。 “你打算带着他上仙剑山?”白羽斜过头来,不可思议地问。 “呃,那哪能呢,我家白鬼叔叔要上了仙剑山,还不得让我那些师叔伯生生炼化了呀。”阿桑吐了吐舌头。 “放心,他这是送我来的,到了仙剑山下,他便回西临去。” “嗯。”白羽点了点头道:“如此才好,你的身份在现在不同一般,身边有只鬼传出去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传言倒是不虚,你果真有些本事,有你护着小七,我们也会放心些。”白羽又转头对白鬼道。 “而且你只在暗中行事,考虑得也还周到。”语气略微有了点赞许的意思。 “这好像轮不到你们大树来管吧。”白鬼此刻才又冷冷接了一句。 “轮不轮得到,将来你们自会知晓。”白羽也冷冷道:“那两个仙剑山的小子快追来了,我这就走,你也快隐匿起来。” 然后便见她展开光翅,冲天而起,宛若精灵般。 “小七,今夜之事谁都不要说起,等会骗骗你那两个傻师兄。” “我有个小侄子墨羽,在你师父风见门下,是你的师兄,有事可找他助你,就说我的意思。” 阿桑和白鬼面对着白羽那空中曼妙的身姿,忍不住在心底赞叹一声,真好看呀。 “那个,白姑姑,你就这样看看我么?到底是啥事还没跟我说呢。”阿桑忍不住张口追问。 “大树老祖宗只叫我来看看你是个什么样子,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声音再传来时,那片白色羽光已是消失在林中。 此后,白鬼与阿桑又计较了一番说辞,白鬼才藏起身形,由着阿桑独自往栖霞镇方向折返而去,此时深夜时分,以元承志和白松落的境界,自然再无法察觉到白鬼。 阿桑往回走了片刻,便迎面撞上气喘吁吁寻来的两位师兄。 胡乱编造了一番,只说是一个有翅膀的人将自己掳走,中途又遇到个邪派高手,两人打了一通,自己趁乱逃了回来。 是什么人,为什么掳走自己,只推说不知道,可能也是那只乌木图腾惹的祸吧。 两位师兄将信将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与阿桑一起回到镇上。 白松落是东雾城少主,下榻在官驿,二人邀请阿桑一同前去,但阿桑执意说客栈已经安顿好,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便推脱了。 两位师兄此次来栖霞镇有事务在身,也是不大方便带着阿桑,当下约定过几日回仙剑山再叙,便分道而行。 次日,阿桑照旧骑着自个的马,白鬼照旧隐在他衣袍之下,出得栖霞镇,再走个百余里,便能到仙剑山了。 一路上烈日炎炎,幸得白鬼一身阴冷鬼气,倒令得阿桑浑身凉爽畅快,主仆二人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看上去就像阿桑在自言自语般。 “昨晚没仔细问你,阿爷对我也没说太清楚,这大树灵族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阿桑问起,白鬼的声音依然以魂识传来。 “你们中土皇朝辖御四城,东南西中,唯独北方没有疆域,那是因为北方有一片巨大的森林,林中住着的就是灵族,聚灵成翼,振翅能飞。” “那他们岂不是最强的种族,怎么会住在森林里头,不出来称霸中土呢?” “说得轻松,这灵族与我们鬼族一样,虽然灵力超强,但也是天生肉体虚弱,靠汲取山野灵气修炼,除了那片巨大的森林,并没有适合他们生存的地方。” “那他们总可以吃肉了吧?”阿桑关心的总是实实在在的问题。 “能吃,但并不吃,他们以与天地万物通灵为傲,哪里舍得杀生吃肉。” “不过灵族与你们人族还是一般血脉经络,只是真气神识这些在他们体内对应的就是灵气与灵识而已。” “那昨天白姑姑说的大树老祖宗,就是我阿爷提到过的那位谪仙咯?” “嗯,灵族大树,与寺院那位神秘的老祖,据说是这世上唯二的两位五境之上的谪仙存在,至于他们什么样谁也没见过。” “寺院那是我师祖,自然是老和尚了,灵族大树想来应该是个老婆婆吧,不然都是男的,就阴阳不调了。” 阿桑胡诌乱说着,白鬼哭笑不得。 “据说灵族之所以自称来自大树,便是因为他们老祖是一颗巨大的千年灵树,树是阴阳同体你不知晓吗?” “啊。”阿桑称奇不已:“连树都可以成谪仙啊,太厉害了!” “只要机缘够慧根深,世间万物皆可修行,有何不可?” “可这大树祖宗怎么会对我感兴趣呢,还刻意让白姑姑来看我,就只是看看?” “你问我,我问谁去……” 白鬼没好气道,匆匆打断阿桑的纠缠。 第二十三章云海上的男子 东雾城在大陆的最东边,临海,面朝海外蓬莱仙山(据说,谁也没见过)。 而仙剑山却并未临海,在东雾城西边十几里处,也即是说,阿桑往东雾城行来,先抵达的反而是仙剑山。 原本小儿郎还想着能先到东雾城中玩耍一番再进山的,这下倒是不能了。 八九十里路,也便是大半日的光景,晌午过后行至将近申时,便远远见到一座大山立在官道北边,从官道分出一岔路,便是进山的路。 这一路从西临走到东雾,算是跨越了整个中土疆域由西至东,从草原荒漠到平原丘陵,景色大相迥异,进入东雾地界,又是一番与往不同的景象。 林木茂密,山势起伏,小河交错,加上东雾境内独有的云蒸雾绕,确实犹如仙境般,令人心旷神怡。 而此刻见着这仙剑山,那更是一幅水墨画啊,巨大的山体被或浓或淡的雾轻轻缭绕着,往上看,被更高处云层隔断的,便是形态各异的山峰。 隐隐可见各峰中有些亭台楼宇,便如天上的居处,看得阿桑咋舌,只可惜白鬼此刻却也无法欣赏到。 仙剑山护山大阵非同小可,白鬼是断不能靠近的。 于是阿桑便得先寻一处隐秘处,最好是山洞之类的,见不得光,让白鬼先藏身,待夜里再自个儿离去。 仙山的地盘嘛,缺什么也不会缺山洞,阿桑离开官道往周围林子里一钻,不一会儿功夫便寻得一洞,洞口荒草齐人高,周围并无走动痕迹,离官道和仙剑山门也远远的,很是合意。 一团黑雾闪过,白鬼现身在洞内深处。 “你千万小心啊,把气息收拾干净,这里比不得西临,全是高手,还有我师祖那样的大神通,被发现了可不得了。”阿桑担心地吩咐。 “又怎样?你那些师父师伯我又不是没交过手,想当年大战役,你师祖我也是逢过的。”白鬼轻撅着没什么颜色的薄唇。 “吹吧!你那是被我师祖打。不,你连被他打的资格都没得,想是他打你们鬼君时甩出来一把气就掀翻了你,哈哈。”阿桑是不会放过任何讥笑白鬼的机会的。 “哼。”白鬼白眼上翻,一屁股坐在地上,要在这里坐到天黑。 看着白鬼清瘦的身影,在这冰凉的洞里坐着,阿桑一时心里有了一点点凄楚的感觉,又有点不舍,上去挨着他坐下来,够不上他肩头,便将头放在白鬼肩下蹭了蹭。 “叔。” “嗯。” “你这次回去真得小心,昨日在栖霞镇我两位师兄是见到你了的,想来境内都已示警,白日里你得寻妥当的藏身处,即便夜里,也尽量走没什么人的道啊。” 见阿桑突然这么温情,白鬼轻叹了口气,伸出鬼爪来摸了摸他的小头。 “你也得当心,仙剑山内门外门那么多人,难免会有夏山南般的人物,你那两个师兄我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与人相处,以后多收敛点。” “咦,白姑姑说我师兄傻,你又说我师兄坏。”阿桑眨了眨眼笑道。 “是吗?” “你有没有觉得白姑姑和我姨有点像?” “不觉得。” “白姑姑,白叔叔,我觉得你们两倒蛮般配的。” “配个屁。” 两人的谈话就是这样,经常都会有点尴,却也自有他们之间的情分在。 说了会话,依依不舍地抱着白叔叔撒了撒娇,阿桑这才独自出洞,回官道旁骑了马,正式往仙剑山而来。 那山看着大而近,实际上从官道分岔行来,也还有大概十来里的路程。 一路走来,四周林涛阵阵,风送松香,鸟鸣清脆,仙雾漫漫,天地之间的元气饱满充沛,令阿桑很是神清气爽。 然而,却未见人影。想象中仙剑山作为中土道门领袖,怎么也该是门下弟子千万,访客络绎不绝才对啊。 待得来到山门前,嗯,却是并没见到什么山门。 这堂堂仙剑山居然连个山门也没有,只是在距上山的石阶路有点距离的地方筑了个场坝,立着块青石上刻“雾里寻剑”“直上青天”八个字。 远远的,阿桑便见得那青石旁立着一对少年男女,男的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女的跟自己就差不多大小吧。 想来是大师兄元承志早传书回来,山里知道今日自己要到,派了同门来山下相迎。 但怎么不是师姐呢?有点失落。 这两人皆为白衫白裙,少年眉目如剑,一股子锐气,一头银发一丝不苟地束成一股于脑后披散,女孩则是挽了两个丫头小髻,粉嫩脸蛋唇红齿白,眼睛晶亮,白裙只及膝,做半大丫头打扮。 还未待阿桑走近那少女已“师弟师弟”地喊了起来,阿桑看对方明明个头还没自己高,却喊自己师弟,心里便有点不喜。 少年倒是略持重,只拉了拉少女的衣袖,示意不要再一惊一乍了。 “来的可是雪桑师弟?” “正是小弟,请问可是墨羽师兄?” 少年一头银白长发,与灵族白姑姑一个样,眉眼神气也很有几分相似,阿桑便猜知对方身份。 墨羽对阿桑一口叫出自己名字有点吃惊,但他性格少年持重,只顿了顿便神色不变,与阿桑相互见礼。 一旁的女娃娃有点不高兴的样子道:“你知道墨羽师兄,那我是谁你知道不?” “这个,我可猜不出来。”阿桑做出一副遗憾表情来。他确实不知呀。 “哼,枉我还跑这么远山路来迎你,师姐未曾跟你提过我吗?”少女立时便撅起嘴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哎呀,师姐只跟我提及师父座下弟子,其他人说就让我自己入山来再结识嘛。” “那么,你到底是谁啊?”阿桑一脸笑嘻嘻。 “好吧,既然师姐没说,那便不知者不怪吧。” “听好了,我是你六师姐燕霞,拜在你燕师伯座下。” 这女娃娃倒是没什么心眼,转瞬便又高兴起来,又转头对墨羽说道:“五师兄啊,你看小七一上山来,我也成师姐啦,以后这内门里,我就不是最小的那个啦。” 墨羽摇摇头笑了笑。阿桑可就不乐意了。 “什么,你看着比我还小,凭什么就成了师姐,师妹还差不多。” “哼哼,我跟风师叔打听过,你今年冬日才十三岁,我这个月便要满十三啦,自然是比你大一些些的,何况我入门可比你早了七八年呢。” “乖乖地,叫师姐,啊。” 两人你言我语争了一番,最终还是阿桑无理无趣,只得认了刚入门的第一次栽。 原来今日午时,大师兄的信便已抵达,师父风见带着沐星儿去了圣都处理事务还未回山,便由墨羽下山来接,燕霞则是兴奋驱使强行跟来的。 当下,墨羽催动法决,将身后的护山大阵打开个入口来,阿桑便牵着马匹随他二人入了阵内,这便算是入了山门了。 仙剑山的护山大阵当真了得,方圆二三十里的一座大山,竟是统统被笼在阵中,且这阵法完全透明,无论从外还是从内,不着痕迹,丝毫不会影响山中的视线和四时风雨。 仅凭这一大手笔,便让阿桑咋舌不已,一路上不断打听,才知仙剑山坐落在一道极纯净的天地灵脉之上,护山大阵根本无需消耗晶石,只凭灵脉涌出的天地元气便足以维持。 入了阵后,顺着青石板路进入一片林子,便可见到影影绰绰不少着青布衫的弟子,想来便是外门弟子了,在这山下林中有不少屋舍庭院,,便是外门弟子日常负责迎客和休憩之处了。 阿桑跟着墨羽二人,三人均为内门弟子,地位自然比外门弟子高多了,一路上不少青衫弟子均前来行礼,便也知晓了新近弟子阿桑的身份,人人均称羡不已。 一来阿桑入门便是内门,二来小小年纪便已是入道境,确实令人又羡又妒。 将马交于外门弟子打理后,从山下直至云上的峰顶,还有约莫十里路,以三人的功力和脚力,自然走不到半个时辰。 但墨羽有心向阿桑介绍仙剑山风景,便也走走停停,叫他认得了洗剑台,落星台,听雨阁,等等不一而足。 仙剑山主峰有五,正中笔直向天的是纯元峰,自然是现掌门元奂一系的居所。 次峰泰若,乃墨羽和阿桑的师父,二长老风见居所,剑仙元始前几年才将掌门传与大长老元奂,风见便一直称二长老。 第三峰唤作三尺,乃掌事之所,由燕霞的师父燕素梅掌管,此燕素梅乃剑仙元始师弟白澜之徒,资历比元奂低比风见更老,那白澜还出自东雾城白家嫡系,因此,虽是仙剑山内门旁系,地位却也不低,称大长老。 十多年前,风见曾在三尺峰掌事,只是性格太过温和,才换了给燕素梅,可见,其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狠角色。 第四峰唤流云,为众弟子平日集中修习的处所。 第五锋唤青天,剑仙元始与元奂师兄弟近年闭关不出,便是在这第五锋修行,由山门外石上所刻“直上青天”便可知,这青天峰虽排名最末,却是地位最崇,传说中的无上灵脉便在此峰之下。 由青天峰顶还引出一股清泉,远处不觉,走近却能得闻叮咚泉声极清脆,得名“听泉”。 听泉行至山腰处积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碧绿深潭,恰好是五峰分道之所在,潭在山腰,水雾飘渺,常有弟子于潭边练功,水雾中挥剑似雨,便名剑雨潭。 行至此剑雨潭,已近酉时傍晚,依然有不少外门弟子于此练剑,看着确实剑雨纷纷的感觉。 未作停留,三人径直往中间的纯元主峰而上,由此处开始,便是内门所在,外门弟子除日常执事外,未经允许便不得进入了。 往纯元峰走得大概一两里路,便穿过了环绕在仙剑山整个上半峰顶的云层了,见到一个方圆数丈的平台,雕着白玉栏杆,从峰体突兀出去,成一个观景台,唤作“云台”。 阿桑抬眼望去,在云台的最外沿处,立着一名男子的背影,与众弟子一般的素净白衫,头顶挽独髻套着一方白巾,虽看着朴素,但身形高大,站姿挺拔,隐隐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超然气势传来。 男子的背影立在静静流动的云海之上,若有所思,待墨羽引着阿桑行至云台边,他便转过身来。 第二十四章姑姑的名字,叔叔的姓氏 “二师兄,我们把七师弟接上来了。” 不待墨羽开口,燕霞便抢先拉着阿桑向二师兄奔去。 仔细看二师兄的脸,竟十分好看,比不上寺院小玉那般仙容玉貌,在阿桑见过的男子中排第二却是妥妥的。 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眉目极为清晰,双眉若剑,双眼若星,而且脸盘俊朗有力很是男子气概,有一股不算超凡脱俗,却俨然非凡之气。 “莫非这就是皇家之气?”阿桑于心中嘀咕着。 “小七吧?我是你二师兄云海,常听师叔和师妹提起你。”二师兄温和地笑着,上前拉住阿桑,也不让他行礼。 “啊二师兄,我也常听师姐提到你呢,今日一见,果然气宇不凡又和蔼可亲,嘻嘻。” 阿桑不是讥讽,虽然这语气极像他平日里嘲弄别人的样子,但这次却是真心实意。 这二师兄虽贵为皇子,但举手投足言语之间,却毫无凌人之势,温纯和睦又有兄长风范,比那大师兄还像大师兄呢,难怪师姐提及他也满心欢喜的样子。 想至此处,阿桑又略有点心酸了酸。 “星儿就老说你嘴甜舌滑,果不其然。”二师兄爱怜地抚了抚阿桑的小头。 “时已不早,我先带你去见过掌门,就要进晚膳了,下来咱们再叙吧。” 说罢,云海一手牵了阿桑,一手牵了燕霞,后面跟着默默的墨羽,一路往纯元主峰上来。 从云台至纯元峰顶还有两三里路,平日运功行来也就大概盏茶功夫,路上二师兄又慢慢将门中人事向阿桑做了介绍。 仙剑山目前,以剑仙元始与其师弟白澜为两系,其他旁系或另立山门或四海游隐,门内并未留下什么踪迹。 元始白澜之下,依次是二代弟子、三代弟子。 元始之子,大弟子元奂为现掌门,破术巅峰;二弟子,阿桑的师父风见为二长老,破术中境;三弟子云天为当今人皇,因离开师门已久,境界不明。 已殒损二代弟子两位。 一为四弟子白沧海,出自东雾城嫡系,极为天才,当年即已破术巅峰,却早殒于人鬼大战中,是仙剑山最大的损失;五弟子商云为南商城主,阿桑之父,殒于十多年前鬼灵婴灭毒掌之下。 白澜本人不及师兄,依然为破术巅峰,并未晋入大法师境。其座下目前在留在门中的只有两名弟子。 大弟子为燕霞师父燕素梅,破术中境,个性刚烈耿直,先执司三尺峰,专管门内事务处理及奖惩;二弟子白水镜,自然也是出自东雾城主一系,资质平平,只是个破术初境,但因极善打理事务,便专负责外门弟子的管理和日常训导。 仙剑山的师门排序是以全系拉通来分的,不论二代还是三代,无论谁座下,入门资历早的便排名靠前。因此,燕素梅虽为白澜旁系弟子,但入门资历仅在元奂之后,二代弟子里,比嫡系风见排名更靠前。 二代弟子之下又各有三代弟子。 掌门元奂之子元承志,自然为大师兄,但资质却并不出众,以二十多岁的年纪却还是入道中境;圣都送来的三皇子云海,也是拜在元奂座下,入门第二,便为二师兄,属于天才弟子,才十九岁却已入道巅峰境,破术指日可待;白松落虽为旁系燕素梅弟子,但入门第三,便为三师兄,荒于学业,十七岁年级才入道初境。 依次排下来,还有风见弟子沐星儿,为四师姐,十五岁的入道中境,三代弟子里仅次于二师兄云海的优秀资质;大树灵族遣来修习,拜在风见座下的墨羽,五师兄,只比阿桑大一岁,却也是入道初境;燕素梅最小的弟子燕霞,原本为最小的六师妹,可如今阿桑来了,自然成为六师姐,燕素梅境界最低,才凝神巅峰,但以这般年纪来看,已属中上之资。 七七八八的说完一堆,一行人便也就到了纯元峰顶。 此刻正值傍晚,夕阳西下,云海之上并无遮拦,便见万丈金光自西天投射过来,将那云海映得七彩流光。 纯元峰顶为一巨大的平台,立着一座说不上大也说不上华贵的殿宇,万丈霞光映照下,却也是金光灿烂,祥和**,好一番神仙景致。 作为中土至尊剑仙之子,仙剑山现掌门,元奂并不是二代弟子中资质最长那个,他不如当年白沧海,也就这几年才勉强迈入破术巅峰之境。 他也不是最擅事务那个,论德行比不上风见国士美名,论运筹帷幄自然无法与人皇云天相提并论,就论起赏善惩恶,他比刚直不阿的旁系师妹燕素梅,都略有不如。 但此刻他依然是仙剑山除了两位太尊之外,最大的人物,又是嫡系儿子,娶的是东雾城老城主之女白氏,即便熬,他好歹也熬成了二代里境界最高的那个。 而且,他的性格温吞,行事保守刻板,说起来又是一种稳重,未尝不是这一代掌门最合适的人选,还是服得到众的。 温吞古板又稳重的掌门元奂,对于阿桑来说,是最佳的入门拜见对象。 此刻他刚报完名行过礼,便见到元奂一脸慈祥笑脸地招手让他近身去,一旁的掌门夫人更满是亲切的样子。 也难怪,阿桑的父亲乃元奂最小的师弟,当年可是最得师门痛爱的,此事自然不会瞒着元奂。 此刻见着了小师弟的亲儿子,眉眼间依稀仿佛当年旧人的样子,掌门夫妇也不由得感慨万千,险些露馅涌出眼泪来。 阿桑见那掌门,五十多岁的年纪,须发灰白,慈眉善目间依稀也可见到几分元承志的模样来,只是没有那股苦寒之气,更多的是面色红朗。掌门夫人虽出身一方城主府,却并没有太多华贵之气,而是温柔随和慈祥有加。 阿桑是那种,你对我好,我便愈发对你更亲,你对我坏,我便愈发对你更狠的人。 因此,上去便拿出了出自草原中帐的真性情来,一把抱住元奂,掌门师伯师伯母的乱喊一通,把下面那三个弟子和一众执事的外门弟子看得目瞪口呆。 再看掌门夫妇在阿桑一通撒娇之下,不单不怪他失礼,反而捏捏揉揉好一通爱不释手的样子。 乖乖,这小师弟看着黑乎乎野兮兮,颇有蛮族之气,敢情骨子里却是用蜜糖调的哇。 往后这争宠之事,大家便是别再想胜过他了,就连那燕霞也是看得羡慕嫉妒起来。 一番闲话叙毕后,掌门便吩咐在这纯元殿内置下晚膳,众人一同进食。 仙剑山一门,虽是中土至尊,却并不似一般门第那般规矩拘谨,酒肉皆食,倒是甚得阿桑欢喜,尤其为了欢迎真真确确的嫡系小师弟,今日的晚宴极为丰盛,大家很是尽兴。 饭毕,掌门便将阿桑交与二师兄云海安排,令大家各自散去。 因风见和师姐均为回来,便由同为风见门下的墨羽领着阿桑返泰然峰,二师兄云海吩咐明日里大家在剑雨潭会和,再带阿桑游览仙剑山,便也去了,燕霞则是陪着二人下至剑雨潭,再分路回自己的三尺峰。 待到四下无人,阿桑与墨羽两人沿着青石板台阶,一步步慢悠悠地往第二峰泰然攀去。 此时月从东山升,这仙剑山坐北朝南,在剑雨潭时有经年不散的云层阻挡,月光只是隐隐约约,待到两人爬行至云层之上时,朗朗夜空豁然开朗,一轮弯月挂在右手边的天空,刚升起不久,底下还挂着云海,皎洁如银的月光,映在墨羽银白色的头发上,煞是好看。 “我见着你家白羽姑姑了。”阿桑想着,别人不能说,墨羽应是能说的,便道。 “啊。”墨羽有点不明所以:“你去过大树?” “不是,是昨天夜里,在栖霞镇上,白姑姑说是大树祖宗派她来看看我,就见了一面。” 于是阿桑捡大概说了下,自然是隐瞒了白鬼那一节。 “怪不得大师兄来信里说昨晚出了点小事,又没具体说啥事。” 墨羽是个少年老成的人,听出了阿桑言语里的意思,便也不再打听细节。 他不打听,不代表阿桑就不打听了。 “呃,我有点好奇。白姑姑姓白,你又姓墨,怎么成的亲姑侄啊?”他才不管别人隐私不隐私呢。 墨羽却毫不生气,笑笑道:“我们灵族,姓氏是放在后面的,羽才是姑姑和我的姓,白和墨分别是我们的名。” “哦?”阿桑大奇道:“还有这样的啊,那你们取名有什么讲究没有?” “你应该也能猜到吧,我们灵族取名,都是以各人的功法来定的,比如我姑姑的功法是白色光箭,自然叫白,而我是黑色光箭,便叫墨了。” “那统共就那么几种颜色,你们怎么分得够?” “不然,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其色,比如姑姑的光箭,既可以白为名,亦可以玉,以雪,而我的黑色,既能是墨,亦可是夜,何况除了二字名,还有三字名,甚至四字名呢。” 墨羽也不知哪里来的好性子,一本正经不紧不慢地对阿桑解说着。 “嗯,那倒是,我有个白叔叔,他也是用的白色的功法,昨晚还跟你白姑姑打了一架呢。” 阿桑若有所思,想起白鬼和白姑姑,还是觉得他们很配啊。 “呃,白姑姑成亲了没?” 说实话,换作他人,被别人如此直白问起自家姑姑的亲事,哪怕是阿桑这样的小娃娃,也难免会有点生气的。 但墨羽,就是这么好脾气地,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没有。” “哦。”阿桑贼兮兮地盘算了一番,心想下次白叔叔和白姑姑相遇,自己可得帮他们勾搭一番才好,不然以这两个冷冰冰的脾气,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什么亲事。 第二十五章云上的日子 仙剑山,是中土世界修练圣地。 阿桑从遥远的西临大草原来到此地,自然不是为了玩。 最初的几天,二师兄云海领着他去拜了各处山头,包括燕素梅师伯所住的三尺峰,剑仙师祖闭关的青天峰。 燕师伯的三尺峰是群峰里最笔直的,一如她的脸,看上去虽是中年美妇人的样子,实际上,却是由雕像般坚毅笔直的线条所刻。 “我不知道风师弟为什么要收一个草原大巫的弟子入门,但既然你来了,我们的规矩就都要守好。” 燕师伯不怒自威,用神识把阿桑全身里里外扫了个遍,又让人找来基本门规细则,扔给阿桑回去小心背读。 半山剑雨潭边是外门总管白水镜师叔的地盘,前日里纯元殿里匆匆见过,这会再正式拜访,由白师叔将外门几个负责管事的弟子一一引见认识,此后在门内行走以及一应事务,也便有了照应。 青天峰居五峰之末,实则却是最高,只站在山下的话,被厚厚的云层遮住,是看不见峰顶的。 当然,作为本门禁地,除了闭关的师祖和师叔祖外,也没人能进入青天峰,自然见到不了峰顶了。 云海领着阿桑以及墨羽燕霞一行排开,在青天峰入口处,拜了三拜,便算礼到了。 不过阿桑感觉有点异样。 刚一靠近青天峰,他体内的转天珠便开始转动起来,越转越快,那股神气随着一番搅动,几乎便要控制不住脱体而出。 好不容易压下去后,神识里听得一声苍老但浑厚的声音,“咦”。 咦?!阿桑吓了一大跳,一旁的墨羽注意到,用眼神询问,他摇了摇头。 这件事,转天珠的事,当然对谁也不能说。 每日里,云海便会带着师弟师妹一行,去流云峰上练功。 仙剑十二式。 墨羽习的是惊鸟剑式,剑走迅疾,配上他的灵族身法,极为灵动狠厉。 燕霞习的是问梅剑式,虽也轻灵,却讲究徐疾有序,清淡雅致,倒是适合女娃娃修习。 云海与阿桑所习却是同一种,流云剑式。 作为二代弟子里最高境界的入道巅峰,云海自然比入道初境的阿桑高出许多。 他的流云剑,舞动起来静时行云流水,疾起滚滚涌动,身法踩在剑决里,竟宛若隐藏在一片云里般,只见云影,不见身影。 阿桑叹为观止。 当然,轮到阿桑演练时,他便将体内神气藏得妥妥的,只用普通真气催动,虽不如云海那般人剑合一的境界,却也是潇洒飘逸了一番。 云海点头微笑赞道:“你学剑不足一年,便能领悟到流云剑式的气韵所在,已属不凡。” “只是流云剑不比其他剑式,招式、心法都不是最重要的,记住了便要抛下,需得多领悟流云二字的个中神韵。” “各峰云层之上均有云台,平日里,你不妨多去上面看看云海,流云变幻万千,这流云剑又何止万千。” 一番话令阿桑又想起那日初见二师兄时,便是在纯元峰云台之上,那个云海之上的男子。 此后几日,阿桑有空便跑去泰然峰云台上,苦苦瞪着那云海看。 但是,流云二字,又哪里是这样痴看便能悟出来的。 毕竟,这世上叫云海的人,只有二师兄一个。 想到这,阿桑便懊恼不已。 又过了几日,阿桑还在看云海的时候,墨羽却来了。 “我一直想问你来着。”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看着墨羽从峰下跑上来,阳光里脸红气涨的样子,阿桑说道。 “你们灵族不是可以生出翅膀飞的吗?怎么见你来来去去都是用脚走路哇,不累?” 墨羽急急而来,喘着气道:“那得破术境以后,方能聚灵成翼,我这才入道初境,早着呢。” 他摆了摆手又道:“大师兄和三师兄回来了,不知道他们跟掌门师伯说了什么,师伯要你立刻过去问话呢。” 阿桑知道他说的是元承志和白松落。 既然这二人回来了,想必是把那夜在栖霞镇上发生的事都禀告了掌门,自己少不得便要去解说一番,撒撒谎罢了。 主意打定,阿桑便跟着墨羽一路下了泰然峰,往纯元峰上而来。 果不其然,掌门元奂及几位两位师兄都在纯元殿内等着自己,并未叫来其他人,想来掌门也不想弄出太大动静。 待阿桑到后,元奂便屏退所有人,连元承志和白松落也不留,只与阿桑两人单独叙话。 “你两位师兄把日前在栖霞镇上的事都说与我听了,有些疑问还得找你来对一对。” 于是阿桑便按照事前想妥了的,将自己体内存有鬼族魂脉一事向元奂说了。 既然师伯已知自己身世,那便隐瞒不了,不过换元过脉失败,留下魂脉,又借助西临大巫之术令两脉共存,则是半真半假,旁人哪里能够识破。 然后便是鬼族和灵族同时出现,这个瞒不过元奂,阿桑只得将白姑姑出卖了,说是灵族白羽路过见到有鬼族跟踪自己,便出手镇住对方,将自己掳走,是因为不想暴露身份云云。 至于那个鬼族是谁,白羽为什么会出现在栖霞镇,阿桑一律推说不知情。 谎言必须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上,编不出来的时候便闭嘴,不知情往往比硬编安全,这是白鬼在路上就与他商量好了的。 嗯,很有效。 原本还疑窦丛生的元奂,瞬间豁然开朗,又拿神识在他身体内扫了扫,确是两脉之体,便再无疑虑,和颜悦色地安抚了阿桑一番,让他出殿来。 殿外等候的三位师兄,元承志一脸波澜不惊,墨羽神色略微担心,唯独那白松落满脸幸灾乐祸等着看阿桑的笑话。 此刻见阿桑乐呵呵地出来,白松落第一个不解,直直地挡在他面前。 “小师弟你怎么就出来了?” “我不出来在里面等着吃掌门师伯的晚饭不成?”阿桑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说完,向大师兄行了一礼,拉起旁边的墨羽便走。 白松落被一句话噎着正待发作,元承志也一把将他拉住。 “小师弟都已向掌门解说清楚,你还纠缠不清个什么,快跟我去找白师叔吧。” 说完,对阿桑笑了笑,拉起白松落匆匆走去。 也不知为何,阿桑看着元承志和白松落的脸,老想起夏山南和那天真教的仙姑来。 一个泼皮一个笑里藏刀。 哼。白叔叔和白姑姑说得对,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回到泰然峰,用过晚膳,便是每日的夜课时间。 一般这时,阿桑和墨羽便分别回自己房里,调匀呼吸,各练各自的内功功法。 墨羽灵族出身,他家是什么功法阿桑自不好过问。 但自家的功法,又是大巫又是仙剑山如今还多了颗转天珠的功法,一次过练三种,可说费时又费神了。 待到他行完三种功法后,竟已过去两个时辰,夜夜这般,的确有些力不从心,于是阿桑决定,从明日起,将三种功**着练,一次只行一种,可还好?! 这样一想不觉心下轻松了不少,便借着月光散起步来,不知不觉,走到了云台处。 此时正值月中旬,满月之时,东天上的月光清白亮眼,洒在一动不动的云海之上,满天的星光被月色逼得倒不怎么耀眼,却也数不胜数。 月光下的云海往大处看似不动,细微里却又层层暗涌,看着看着,阿桑不觉心有所感,近旁处捡了根树枝,将体内神气运起,催动流云剑式演练起来。 有了神气加持的流云剑,便若有了月光照耀的云海,更多的层次细微变化,更有隐隐金色光晕笼罩周身,将阿桑的身影衬托得犹如仙人下凡般飘逸。 “暴敛天物。” 一道声音传入神识中,正练得如醉如痴的阿桑顿时停下。 “谁?是谁?” 想起那日在青天峰下听到的声音,阿桑确定是出自同一人,不由大为紧张。 “老和尚既然舍得把这功法传给你,用来练流云剑,不是暴敛天物是什么?” 那人没理会阿桑的疑问,继续说着。 “今夜有些晚了,明晚你早些上青天峰来,我拿套剑法你去练罢。” “莫非是师祖爷爷,小七谢师祖爷赐剑。” 话到这里,阿桑自然猜到对方身份,又惊又喜。 师祖爷可是剑仙,传下来的剑法那还得了,赶紧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千恩万谢的。 “别跟你师伯师兄们说,自己一个人偷偷的来。” 师祖爷想是很满意阿桑的机灵,又叮嘱了一句,便不再理他了。 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峰顶殿旁的居所,月光下有双眼睛闪闪发亮,盯着阿桑。 是墨羽。 “大半夜的,不要到处乱跑啦。”用的不是疑问句。 这就是墨羽,对别人做了什么会有反应,为什么做却从来不关心。 “我一直想问你来着。” 又是这句话…… “你们灵族有个谪仙老祖宗,想来功法也是拔尖的,为什么你却要来我们仙剑山拜师学艺呢?”阿桑很好奇。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老祖宗的安排,当年灵族之所以参与中土人鬼战役,条件之一,便是我们这代弟子起,每代便会派一名弟子来仙剑山学艺。” “哦,那你觉得仙剑山的功法,对你们灵族有什么不一样的好处呀?” 这就是阿桑,从来不考虑别人是否会回答,但不问出来心里就会有疙疙瘩瘩。 “好处很明显,有了仙剑山的功法,我便可汲取中土大陆的天地元气修行,不受地域限制,不像我族其他人那样,只能在大树才能修行,出来久了,体内的灵气便会慢慢流失,越来越弱。” 墨羽对信任的人,从来都是知无不言的,这倒是令阿桑有些感动。 “那看来是大有益处啊。”阿桑走上去握住墨羽的手,诚恳地说道:“每代一名弟子太少了,等我哪天跟师父和师祖说说,多收你们些弟子罢。”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等哪天见了和尚师父,要求求他,让自己把那神气的功法也传给墨羽,好兄弟嘛,有好处便要共享,该当如是。 第二十六章上青天 第二日,一切如常。 依旧由二师兄云海带着众师弟妹们在流云峰上练功。 这次多了个白松落,大师兄元承志并没有来,想是有事情去办。 阿桑说起昨夜在云台上观看月光下云海所感悟到的情形,云海很是欣赏。 “云之所起,在于意动而非身动。你需放开有形束缚,心意到处,便是云起。” 见二师兄对新来的小师弟悉心指教,一旁的白松落自然很是不爽,但无奈对方是师兄,又是当今皇子,哪怕是东雾城少主,也不敢上前横生枝节。 到得下午,小阿桑便有些沉不住气了,心里盼啊盼着早点天黑。 用过晚膳后,便是照例的闭门练功时间。 见着墨羽回到自个儿房中再无声息,又静静地等了片刻,阿桑才急不可待地往峰下行去。 从剑雨潭往最左边走,是去往青天峰的路径。 此刻虽有不少外门弟子在附近走动,但青天峰素来是禁地,十天半月见不到个人上去,此路便也乏人问津。 瞅着个空子,阿桑溜进青天峰小径还是很容易的,都不需动用鬼族身法。 仙剑山群峰,其余各峰日常都是打理得规整清爽,唯独青天峰,历来无需打理,一路走来杂草丛生,小径几不可见。 悠忽间行至入口处,体内的转天珠又转动起来,这次阿桑让神气散布周身,只控制着不破体而出便是。 等得片刻,师祖爷那道神识传音却迟迟未响起,阿桑又不能高声呼喊,心道既然是师祖爷让自己前来,那便没什么好忌讳的,拨开入口那杂草,便往峰顶摸去。 入得青天峰里,处处可见参天巨树,枝丫更是参差茂密,雾隐月藏之下,倒有一些阴森恐怖。 四下无人,阿桑便运起神气,催动鬼影闪身法,但见周身若隐若现一层雾气,其中散发些少金光,在这暗夜峰林间诡异地一闪一闪,不需片刻便越过了云层来到青天峰顶区域。 云海之上的青天峰,才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阿桑一见不仅大为郁闷。 此峰没有云台,越过云层后,迎面而来的竟然是高达数十丈的笔直峭壁,比三尺峰更为笔直,似天地间一块巨大的石碑般。 看那崖壁仿若一整块巨石般,光滑无比,轻功再好怕是也无法借力纵身上去,恐怕只有墨羽破了术展了翅才能飞上去吧。 这是什么鬼?!心道师祖爷太不地道,让自己来,又不指路。 正叹气间,师祖爷的声音就通过神识传来。 “此峰并没有路。” “啊?!” “你也不用上来。” 可是,不上去怎么传剑法呢?阿桑望着那月光下白光光的绝壁。 “绕道峰后,有一暗道,你可自去其中取得剑法。” 语毕,师祖再无声息传来。 阿桑心想,既如此那便按照师祖吩咐就是。 这孤峰突起的绝壁下并没有什么路,但对于修行者来说,脚踏下去便是路。 而且作为拥有鬼族诡异身法的少年,阿桑绕半圈到峰后,一路连杂草都未怎么踩踏,乱枝也未怎么折断。 这孤峰后的景致与峰前并无二致,望下去依然是无边静谧的云海,抬头是光若刀削的崖壁。 只在崖壁的下方,有一个洞口,便是师祖所说那入口了。 阿桑大喜,抬脚往里迈去,不料刚触到洞口,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了回来,好在他身随意动,刚觉着不对便运起身法卸开那弹来的力道,轻轻往后飞出去。 是了,这洞口乃禁地之中的禁地,自然会下些高级禁制,以防外人进入。 可是,自己并不是外人啊,是师祖叫来的啊。 又呆坐了少顷,见师祖并没理会自己,阿桑便站起来,再往里行去。 既然师祖不帮忙,那说不得只有自己硬闯了。 他运起神气护住全身,然后以指为剑,轻轻地往入口刺去,咦,好似毫无反应,再进些,直至整个人安然进入其中。 这才想起,昨夜师祖的意思是说自己学了神气的功法,便应该练更高级的剑法,那看来这神气是个好东西呀,连这种禁制也可以破得。 洞内是一个曲折的地下道所在,并不宽敞,仅可容纳两三人并行而已,也不黑暗,洞璧上嵌有发光的细小晶石,虽是微光,也足够识路前行。 就这样走了片刻,地势愈发往下,看来不是上峰顶的密道,一路又感觉到好几处禁制,都运起神气一一破入。 最终,行至一个石室的所在,却是光秃四壁,刻了“大梦不醒,青天不破”几个字。 此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剑谱,没有功法,连桌椅杂物都一律没有。 嗯,看样子,这剑法便是在那几个字上了,阿桑心下琢磨着,便走近前去,细细端详起来。 说来也怪,由他进入这个石室开始,体内的神气便再无法控制地破体,虽不说倾泻而出,也是氤氤氲氲的在身体周围弥散开来,给整个人罩了个朦胧的金色光晕。 而此刻,阿桑开始认真看起了石壁上的字,随着他的眼神和神识落到起始的“大”字上,体内散出的神气便像有了目标般,开始往石壁上的字汇聚过去。 一个字,一个字,当全部八个字均被神气覆盖后,整个室内顿时金光大盛,感觉被那八个字照耀成一个金灿灿的梦境般。 无数金色气流、光芒在身周飞舞,渐渐变幻出人形来,有若仙人在这石室中舞剑一般。 阿桑心知此便是师祖所说要传与自己的剑法,便眼也不敢乱眨,死死盯住那些飘渺的仙影。 也不知看了多久,神识里突然传来师祖的传音。 “够了,今夜到此为止。”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石室内金光尽散,瞬间恢复成起初的样子,阿桑这才睁开眼来,发觉自己盘坐在石室之中。 原来,刚才的景象竟是梦境幻像。 “你在梦境里可见到了什么?”师祖发问。 “无数仙人舞剑。”阿桑答。 “舞的什么剑?” “好像是许多种剑法,我只认得有我练的流云剑,师兄师姐们练的星落剑、惊鸟剑、问梅剑,还有些并未见过。”阿桑一脸困惑。 “师祖啊,您老人家到底要传我哪一种啊?” “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明晚再来,自己选。” 师祖冷冰冰地说道,不再多语。 看了大半夜金光灿灿的仙人舞剑,阿桑也是眼冒金星,听师祖这么说,便不得不磕了头回去了。 看来这师祖传剑,还不是一天两天能传清楚了的。 仙剑山有护山大阵在,山内日夜都不怎么设巡防,此刻后半夜了,阿桑一路从青天峰摸下来,又摸上泰然峰,虽说途中也有两三外门弟子转悠,以他的境界自然轻巧避过,神不知鬼不觉。 回到峰顶居所,墨羽并未似前夜般闪着对亮眼在屋檐下盯着自己,松了口气,心想那傻小子怕是梦都做了几回了。 夜里一通忙活,第二日,阿桑便有些倦怠。 起得晚了些,吃得慢了些,练起功来也心不在焉了些。 他有心照着梦境中那个仙人的样子使自己的流云剑,却总觉得对方的身法、步法除了比自己快许多倍外,并无二致,哪有什么机窍? 也认真算了算,梦里总共十二个仙人的剑影,应该就是对应的本门仙剑十二式,那师祖说要亲传的莫非就是这十二剑式之一种? 但是,仙剑十二式在内门中从来就不是独传,十二剑谱剑决都在泰然峰书院里啊,只是根据各弟子天赋特长选一种传授而已,自己要学任何一种,风见师父随时都可以传授啊。 嗯,可能还是那些仙影的身法有古怪吧,他打算今夜要着重看他们的步法。 这一日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依然是艳阳高照的夏日。 上午众弟子在流云峰顶练剑,午后,便悉数撤了下来,三三两两散在剑雨潭边继续,此处头顶有云层挡着,水雾迷漫,倒也凉爽舒坦。 阿桑今日没有练剑,与燕霞在一处厮混,打打闹闹,顺便请教了一些问梅剑的身法问题,与梦中所见问梅剑一一印证,依然毫无所获。 燕霞走后,又来了墨羽。 “我不想知道你昨晚跑去哪里了,虽然门中安全无碍,但师父和师姐都不在,你还是不要晚上到处乱跑的好。” 墨羽练完了今日份的功课,依然不紧不慢地对阿桑说着,依然没有流露出要打听他行踪的意思。 “我就奇怪了,你一点也不好奇吗?我到底去了哪里?”阿桑笑眯眯的。 “好奇有用吗?你会告诉我吗?”墨羽冷冷的。 “那倒是,这个事还真不能告诉你。” “有些事,该我知道的,不问你也会说,不该我知道的,问了也是白问。” 墨羽话毕,阿桑禁不住扬天长叹一声,这什么变态性子! 就像那青天峰上的孤崖,四徒光璧,完全不着力呀。 不过,既然墨羽摆出了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阿桑倒也不再顾虑,到了夜间,该出门还是出门,该上青天还是上青天。 该做梦,自然也还是要去做梦。 第二十七章每当变幻时 一入仙剑山内门,便意味着接触的学习的领悟的,均为当今世上最高等的功法,未来的修行,才有了一路披荆斩棘直通大法师甚至更高境界的可能。 仙剑山十二剑式,是门内基本剑式。 其中,踏雪、山雨、雾守、鸣松,为外门弟子可学。 纯阳、天圆、流云、听海、惊鸟、星落、问梅、八风,则为内门弟子专供。 而仙剑山独门内功心法,名为真元诀。 除了汲取天地元气的精纯修炼外,更重要的,环顾整个中土大陆,唯此功法可打通各种经脉,因此,灵族才会将墨羽入门修炼作为参与人鬼会战的条件。 而配合更高级的秘法,阿桑父亲甚至能助母亲换元过脉,由鬼变人,义父才能替自己洗掉体内魂脉,虽然最终因干扰未尽全功。 最难得是,仙剑山历来规矩,所有功法毫无保留向内门弟子开放,想学哪种便学哪种,兴致好全学了也未尝不可,至于最终领悟成就哪一脉就看自己的天赋造化了。 当然,皇族每代送一位皇子入山,东雾城每代少主同样入山,未必都是为了这等功法,恐怕借助道门领袖之势巩固皇权才是真正目的。 师兄们有没有学全所有剑式,阿桑不知道。 但这几日夜里,他反反复复来到青天峰密室内,夜夜做那个金光灿烂的梦,倒是将那十二剑式,看了个清清楚楚,日间又去翻书院内的剑决,竟都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然而,他依然没有搞清楚师祖爷要自己看那梦里剑仙的意思,到底要传自己哪路剑式? 不过,今夜似有些不太一样。 前几夜,阿桑都是看足两个时辰,然后由师祖唤醒。 今夜,阿桑看了一个半时辰,便自己醒过来了。 “嗯。” 师祖的声音从神识里传来,听着有了一点满意的感觉,想来知道阿桑看出了蹊跷。 “为何提前醒来?” “小七隐隐感觉,这梦境里的十二剑式,并不是师祖要传我的真正剑式。” “哦?” “但似乎又是师祖要传我的剑式。” “有点意思了。” 阿桑想了想,试着说道。 “起初,小七也觉得那些剑仙是在演练本门的十二剑式,便着力于观察各剑式之间的联系和变幻。” “但看得久了,刚才突然觉得有了一种感觉,我不应该看剑式,而应该看人。” “因为,那不是一些剑仙在练剑,好像是同一个剑仙同时在练剑对不对?” 同一个剑仙同时使出十二种剑式,这话讲出来阿桑自己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但师祖可不这么认为。 “哈哈哈。”师祖很满意。 “当年我入这室内,足足看了半月,才发觉个中玄机。想不到你短短数日,便有了如此跳脱思维的见地,虽说有体内神气助益,但这等天赋和观悟能力已属难得。” 要知道在那梦境里,虽说金光灿烂,但那些仙人身影却是没有面目无从辨认的,且每一个身影演练的剑式都独成一路,繁花入眼,旁观者要单独分清都已属难事,何况一人同时使出这十二剑式,那是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呀。 “一人同时能掌握十二种剑式,虽难,在我仙剑门中勤学苦练应该能做到。”阿桑接着说道。 “但是,要同时使出来,光这心思脑力便已非人力所及,何况还得同时幻出十二道身影来……” “这怕是要直达五境之上的幻术才能做到吧。” 阿桑摆出一个咋舌的表情,虽然,师祖爷并不能看到。 “你错了。这不是幻术。这是剑术。” 阿桑:“啊!!!” 师祖的声音继续传来。 “这十二个剑仙身影,不是幻术所化,而是同一个人的同时存在,并使出十二种剑式。” “世间幻术虽精妙绝伦,但始终是由气、念、识、魂所化,只是通过影响对手的感官五识而造成的伤害,那个表面的幻象,都是假象。” “而你所见到的十二道剑影,每一个都是真真实实的存在,也并非先后使出,速度达到极致的幻觉,而是同时所为。” “此便是我仙剑山上古一脉的镇派绝技,青天剑,第十三剑式。” 原来,真有青天剑! 阿桑想起那日进山门时,石头上刻的几个字。 “是的,雾里寻剑,直上青天。”师祖像猜透了他的心思。 “说的再清楚明白不过,就是指的这青天剑。” “可是。”阿桑忍不住嘀咕道:“这同时变出十二个人来耍十二道剑的法子,根本难以做到啊,要怎么学?” “同时?十二人十二剑?”师祖爷冷哼了一声。 “你想得倒美。想你师祖我练剑近百余年,目前能使出的也只是五人五剑而已。” “你有那等雄心大志,倒是令我老怀宽慰得很。” 被师祖爷一阵讥讽,阿桑未免有点没好气:“那倒要如何学呢。” “你可知这青天剑虽在我仙剑山门内,但却并非所有弟子均能修习。” “实际上,数百年来,也只有我一人习得这半成不到。” 师祖接着道来。 “皆因青天剑,与世间任何剑法皆不同。乃是神剑,仙剑。” 阿桑想,怪不得要叫仙剑山了。 “此剑法,没有剑式,没有剑决,全靠神气催动。” “而神气者,乃由天脉者方可练成。” “我当年所得天脉,是天缘巧合。你如今所得天脉,却是拜寺院老和尚给你那珠子和功法所赐。” “老和尚给你这机缘,自然便是对我仙剑山有所求了。但能使我仙剑山真传有续,他日即便要替寺院办天大的事,我们依然还不完这份情。” 说起来,怎么看都是仙剑山一脉占便宜似的。 既然前因后果都一一搞明白了,那摆在面前的问题,就是怎么学这青天剑了。 “我们修行者,抵达大法师第五境时,方得万法归宗,自成一方天地。” “这个天地,便是空间之法。” “而空间之法有高有低,以大小论,身周一尺为小,身周一丈为大,甚至身周数丈为最。” “在这个空间内,为施法者的天地,其间万事万物皆可操纵,随心所欲。” “但。”师祖自我打断了一下,“这只是正常的修行境界。” “而天脉神气的修行者,却并不需要遵循这套修行规则。” “我们依靠神气,天然便可操纵空间,即是说,五境甚至五境之上的能力你已然具有,只不过能力有了,境界却不够,还需要遵循一个积累的过程,且神气积累比普通修行者更慢。” “但既然能力有了,那么我们便能使出五境之上的能力来,除了空间之法,还有时间之法,这便是催动我派青天剑的主要功法。” “当然你可能很好奇,五境之上除了空间、时间之法外,还有哪些神法。” “比如生、死、寂、灭等等。其实我都没见过,只是听说而已。” 师祖爷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于阿桑简直如天书。 “世间事,每当变幻时,终归天地间。” “生与死,寂与灭,一切皆幻。你想他日在境界上登峰望顶,这个幻字便需谨记于心。” “啊。”阿桑不仅想起天真教那帮子幻术高手来,暗地叫苦。 “嗯,这个幻,并不是幻术的幻。不要被西境妖人那点小把戏迷了眼。” “所谓亦真亦幻,妖术是以幻乱真,我们恰恰是以真制幻。” 话说了这么多,理论课算是到此为止。 然后便是实操了。 照师祖爷的吩咐,青天剑并无剑式剑决,全凭神气运转与步法配合制造出相同时空的多个空间来,每个空间里的自己使出一种剑术,便是同时同步,的确不是幻术,是真真实实的大变活人术啊! 当然,要把时间和空间打通到同一个位面,是需要介质的,而不是说单凭五境之上的大法师或天脉神气便能做到,仙剑十二式因为创造之初的那位(可能是仙人吧),便已经将这时间空间打通的每个节点分别融合到了剑式里,自然成为了完美的介质。 阿桑起初异想天开能同时变成几个自己使出剑法图腾术和阿姨霸剑的美梦,便无情地破灭了。 十二剑式本已变化万千,加上暗藏的催动节点,更是多如繁星,接下来,便是天长日久功夫深的事情了。 以师祖的意思看来,每晚来这石室观研梦境里仙人练剑,自然是最好的。 但事涉机密,每晚行动恐引人起疑,便任由阿桑自己安排,连着去石室练几日,再留几日自己在泰然峰上消化领悟,如此循环,倒也算理想。 毕竟夜里还得安排汲取天地元气积累神气呢,来到这天下第一灵脉之上,可不能浪费了。 第二十八章熟悉的身影 转眼便是流火七月。 阿桑白日里在流云峰顶,在剑雨潭边,练的便不再只是流云剑,他选了十二剑式中的流云和八风两式来练。 只因流云剑他本已小有心得,而在最初对青天剑各剑式相连节点的观察中,他发现与流云剑连衔接最多的便是八风剑。 流云飘逸潇洒,八风轻灵放纵,意境也隐隐相合。 众师兄师姐见这新入门的小师弟,竟然来了个两剑双修,个个惊掉下巴。 要知道,仙剑十二式,虽称式,却各个独立开来都是一整套剑法,加上各人随天赋悟性再捂得的本命剑式,单练一辈子都未必足够。 除了传说中的剑仙老祖外,还没见过谁能如此大胆兼修的,且还是个十多岁的小儿。 白松落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没少在人前人后大肆嘲讽阿桑,大师兄元承志表面上不动声色,阿桑却能看懂他眼里那份轻视不以为然的意味。 就连二师兄云海也好几次忍不住劝阿桑,说年轻人天赋再高也不应急于求成,若实在想兼修,至少等破镜入术后,才不至于耽搁本命剑的功课。 阿桑心知二师兄才是真正对自己好的规劝,无奈又不能将实情告知,只得装成一副少年不知天高地厚,非要赌气练的样子,惹得二师兄叹气连连,只心想等风见师叔和星儿师妹回来再好生劝劝这个小师弟。 不过,墨羽还是老脾气,不问原因不多话,时不时在阿桑练剑的时候,站在一旁看了看,出言指点一二。 至于小师姐燕霞,见阿桑兼修两剑,可不得了,也是吵着闹着要兼修一门,看中了星儿师姐的星落剑,觉得漂亮好看,回去被她师父也即是自家姑姑燕素梅好一顿喝骂,还罚了几日禁闭呢。 也不是没人看出点端倪。 至少燕素梅师伯经燕霞一闹,居然移驾前来看阿桑练剑,冷冷地看了半天,没说什么便回三尺峰去了。 上一辈的师伯们,都是见过剑仙师祖青天一剑的,对本门中剑式兼修的看法自然大不一样。 没两天,掌门师伯元奂也来看阿桑练剑,连外门总管事的白水镜师叔都赶着来瞧了几眼。 长辈们各自带着问号来,又带着问号走,都不发言,惹得阿桑心里也是忐忑一番。 终于,有一日掌门还是把阿桑唤去纯元峰上问话了。 这青天剑出自元奂自个儿的父亲,其中机密他自然比别人晓得多一点,加上阿桑体内经脉异常,身兼大巫寺院仙剑三家功法,元奂能猜到的东西很多。 阿桑知道这会再难以隐瞒,便也只好将师祖传音令自己上青天峰学剑一事对掌门师伯讲了,元奂知道青天剑忌讳,自家子弟无天脉之缘,如今父亲让这个小弟子继承衣钵,也是唯一之路,羡慕嫉妒不来。 当下,元奂便给了阿桑一块掌门手令,以方便他夜间出入青天峰,若遇盘查,只说替掌门行事,免得引人猜疑。 阿桑千恩万谢捧着那手令出来,从此上青天再无后顾之忧。 白日里与大家在一处用真气练剑,夜里便在石室内用神气练剑,石室的禁制很强,好似专为隔绝神气与外界联系似的,即便外放出来,也一点不会惊动小和尚玉所说的天地法则。 但是,神气练神剑,以阿桑入道初境的境界,哪里是十天半月能有所得的。 日复一日发金梦,挥金剑,流云剑与八风剑之间的节点都找了个七七八八,仍是毫无进展。 师祖爷偶尔会来阿桑神识里逛逛,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仙剑山的剑法剑决都是死玩意儿,提升全靠弟子开悟,指教不得,也没法指教。 师祖爷倒也不急,阿桑起初还兴奋刺激着急得不行,磨着磨着再急也变作了不急。 这一天夜里,依着平时的功法,阿桑将流云剑与八风剑首尾衔接着又演练了一番。 在神气的催动之下,实际上流云剑和八风剑都发挥出了远超他当前境界的威力,且衔接流畅,招中见招,式中套式,已然很是不凡。 只不过,两套剑式依然只是把最初两条平行的线变作了相交再相交,却无法重叠。 冷冷静静地,收剑敛功,等了半天,今夜师祖没来光顾他的神识,早已习惯如此的阿桑,便一路向青天峰下走来。 这条路,他走了快一个月,依然没有踩出任何痕迹来,阿姨的鬼影闪身法当真玄妙。 而且,在这青天峰禁地里,十天半月见不到个人影,即便来人,如果不是破术境以上的高手,也很难将阿桑的身法识破。 但如果是真有人来,却未必逃得过阿桑的双眼。 比如,现在,就在他下到峰底接近入口的时候,却远远地见到一个身影在入口旁的一颗树下。 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娇小的,借着树影隐藏得极好,且毫无声息,若不是阿桑走惯了这条夜路,便很难发现她。 是的,是她,那个天真教圣女霓裳。 这可真是把阿桑的魂魄都快震飞了,不是吓的,是震惊。 天真教圣女,才不过凝神境,连个入道都不是,是怎么混进来的?我仙剑山护山大阵难道只是摆设? 最重要的是,天真教与我仙剑山,这哪跟哪啊?她发疯了么! “你来这里做什么?”阿桑假模假样地现出身形上前问到。 “鬼影闪,看来白鬼是真的叛族了,跟了你。”圣女笑呵呵地对阿桑道。 原来她也早就发现了他,这事儿就有点诡异了,要知道即便入道境都很难识破自己的鬼影闪啊。 好在对方只以为是白鬼教的自己,没有暴露阿姨。 阿桑在心里计较了一番,冷冷道:“少管闲事,我只问你,半夜偷偷潜入我仙剑山意欲何为?” “哎呀,近日我天真教在东雾城立分坛,听说你从草原投奔仙剑山来了,我便来见见你咯,别忘了,你可是我的哥哥。”圣女依然笑眯眯地。 “你见我便见我,这么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阿桑其实对圣女没什么好感,可偏偏对方每次都对他极亲热,便也不好恶言相向。 “我只见你,其他不相干的人我才懒得见。” “不过这里是你们仙剑山的禁地,你半夜跑进去又是做什么?”圣女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反问道。 “我来自然是门中事务,你管不着。现在你见过我了,还是赶紧走吧,等会被发现了,我们这里可是高手如云,就怕你走不了了。”阿桑摆摆手,想着赶紧打发了这个缠人的“妹妹”再说。 可圣女却不慌不忙道:“咱们兄妹许久不见,还不多说会话,你就要赶我走么。” “呃。”阿桑接不下去这样的话,赶紧转了话题:“我们的护山大阵非同小可,一般破术境都难以潜入,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世上没有能拦住天真教圣女的阵法。”圣女得意地笑了笑,很淡定,像是在说一个世间真理。 阿桑很无语,摊了摊手。 “那你自己出去吧,啊,我办完事了,要赶紧回去复命。”再挥了挥手,便作势要走。 “行吧。”圣女在后面追着说道:“我明日便要回天圣皇城了,过几日,东雾天真教分坛要来拜山,我差他们送个礼物给你呀。” “什么礼物?”阿桑不禁缓了缓,一脸懵的回头问道。 “你到时候就知道啦。”圣女说完,笑着挥了挥手。 阿桑便自顾自往泰然峰回去了,也不管那圣女怎么出去,反正世上没有能拦得住圣女的阵法,她怎么来便怎么去呗。 圣女说专门前来看阿桑,他自然不信,但这件事也没有向掌门报告,没说与任何人知道。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圣女来青天峰并不是见自己,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半夜要上青天峰,如果自己在睡觉,难不成她还要来翻自己的窗户? 所以,自然,圣女这次来,本就是跟青天峰有关。 可是,青天峰上就只有师祖和师叔祖啊,她来做什么?莫非要对师祖和师叔祖不利? 他原本打算将这事跟师祖说一说,可是连着几日练完功,师祖都没有光顾他的神识,也没法说,只好作罢。 这一天师兄弟们如常练剑,已是午后,都下到山腰剑雨潭边,一时剑光雾雨好不热闹。 正练得起劲时,众人却听得山下警钟大鸣,竟是有敌来犯的意思。 这可真是仙剑山百多年来破天荒头一回,那示警的大钟都破得只能发出破响了,能有此番不再当摆设的光景,便敲出了点喜不自胜的味道来。 一众弟子也是个个提神来劲,毕竟敢来仙剑山进犯的,在中土大陆上百年难遇,大家也是莫名有种兴奋。 各自提起轻身功法,你追我赶,不一会儿便纷纷下到山门处,见白水镜师叔正引着一众外门弟子,敲钟的敲钟,提了剑往山门外支援的支援,热闹非凡。 阿桑随着师兄们一路出得山门来,便见到门外场坝处,青石下,两帮人马正在各据一方,中间两个身影打得罡风飞扬。 远远地,阿桑便看出,一方人马自然是仙剑山外门弟子扎堆,另一方则由几位举幡的白袍僧侣和几位白衣女仙官,几名金甲骑士组队,可不正是那天真教。 场中打得热闹的,正是那骑士统领,与他对打的,可不正是咱阿桑的师父(义父),仙剑山二长老风见。 见到了师父,阿桑心头狂喜,赶紧向外门弟子扎堆处扫过去,只一眼,便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阿桑最要好的师姐沐星儿,此刻正目不转睛,紧张地盯着师父与那骑士统领对战呢。 第二十九章天真无邪 一见师姐终身误,说的就是阿桑。 当下,也顾不得师父与天真教统领打得一团火热,急急便往外门弟子那堆奔去。 他快,有人却更快。 白色身影掠过,直接就抢在他的前面到了师姐身边。 阿桑只觉眼前一花,师姐身旁便多了个人并立一处,可不就是二师兄云海。 两人白衣飘飘,郎才女貌,宛若神仙伴侣。 这是仙剑山二代弟子中早已见惯的风景,也是阿桑早已猜到的风景。 无奈亲眼见后,还是忍不住在心底狠狠地酸了酸。 师姐关注场中争斗,只向二师兄略点头示意,并没有见到随后行来的阿桑。 而师兄则轻轻拉住了师姐的手,动作自然熟悉,令阿桑不忍再看,只得将眼光放到场中正打斗的两人身上。 那天真教骑士统领金士杰,果然如师父前次所讲,使的是西境幻剑之术,每一招都能幻出无数身影与剑影来,带着无数金光嘶嘶地刺向对方。 而仙剑山二长老风见,手提广元剑,使出十二剑式里的天圆剑式,名天圆,自然取其开合圆融之意,通身罩在无数剑气罡风汇聚的光圈里,任是那幻剑术变化万千,却也无法攻入风见剑圈之内。 看这样子,双方已然斗了好一阵子,旗鼓相当,果然均为破术中境,强强相遇。 不过,那金士杰的剑法,很是引发了阿桑的好奇。 虽说是幻术,但能够一人一剑变多人多剑,其中自然是有一些独特法门的,与本门青天剑细细比对了一番。 细数下来,对方的幻术一次竟能幻出八个身影,加上金士杰本身着金甲,便是八个金身,还真有点像那梦中的剑仙。 可是,其每一个分身,用的都是同样的招术,相当于原样复制,这就比青天剑变化各异的人与剑差得悬远了。 而且论起威力来,幻术的八剑里,实际只有一把真剑最强,其余七剑均是徒有气势并无剑势,说白了,还是障眼法而已。 这一琢磨,阿桑便对自家青天剑愈发崇拜无比,对西境幻术满是鄙夷了。 鄙夷归鄙夷,但金士杰破术中境却不是虚张声势,即便只是一真七幻的八剑,威力也非同小可。 何况场中仙剑山众弟子全未见识过这等剑术,个个只觉自家长老在对方金色光芒下危机重重,时不时便爆发出惊呼声来。 然而天圆是仙剑山剑式中擅守之最,当年风见凭单掌化剑便能硬接破术巅峰的鬼灵婴灭全力一击,又岂非等闲。 只见风见在凭着密不透风的死守扛了一会儿后,剑气便越舞越盛,剑圈越划越大,仿若天越来越圆,反将金士杰的各个分身罩在圈内死死的,逐渐地转为守中有攻之势来。 以阿桑的估算,大概再过个十来招,师父便能反守为攻,将那金士杰刺于剑下。 然而此时,却有一道金色剑芒凭空飞来,劈在了双方的剑影剑气之间,铮铮铮一阵乱响,将鏖战中的双方分开来。 金色剑芒滴溜溜一转又飞回,大家随着望去,才见到掌门元奂不知何时已立于山门之外。 破术巅峰境界,一剑飞来便劈开两大破术中境高手,那是仙剑十二式里名声最响的纯阳剑。 掌门出手,风见自然不好再战,金士杰本落下风,更巴不得不战。 “我天真教依礼拜山,不想风长老便是这般待客。”金士杰气呼呼地抢先道。 风见不搭他的话,只转身过来向元奂一礼道:“掌门师兄明鉴,这天真教与鬼族勾结,此前已教我撞见过几次,这个金统领也是早已交过手的,我仙剑山不宜接待此等邪教妖人。” “当今陛下亲命,天真教于东雾城开立分坛,不知仙剑山是不给天圣面子还是不给东雾面子?” 说这话的不是金士杰,而是天真教队伍里一位中年女仙官,看其服饰与其余仙官大致相同,唯独白色纱裙袖口领间及裙摆处用彩线走了云滚,一如圣女霓裳般。 “天真教东雾城分坛坛主无邪,见过元掌门。”那女官自报名号,原来是东雾分坛坛主。 “好说好说,坛主远道而来,适才误会一场,还请见谅,请。”元奂使了个眼色止住风见怒容,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便算确立了天真教一行客人的身份。 仙剑山是地位极尊的大派,掌门摆出了姿态,便是最高号令,门中弟子再有不愿,也得严格遵守,当下便大开山门,客气中蕴着警惕地将天真教一行迎了进来。 牵马的牵马,引路的引路,抬箱的抬箱,浩浩荡荡一行往纯元主峰而去。 此刻阿桑才有机会上前与师父师姐见面。 风见与沐星儿见阿桑出现并不意外,早在入山之初,门中便已传书去圣都城告知。 此刻二师兄云海与师姐虽不再牵着手,但依然走在一处,阿桑便不好意思靠近,赶紧上前蹭到风见身边,见师父打斗激烈后额有汗衫略湿,急急地帮着抹拭整理。 风见却一把将他揽入怀里,口里唤着我的儿,狠狠地打量了又打量,一副阿桑掉了根毛都要心痛半天的样子。 走在后面的沐星儿见了,笑对一旁的墨羽道:“这下好了,小师弟来了,咱们便要失宠了,好日子可算到头了。” 不待墨羽附和,阿桑终于逮到机会回头与师姐说句话,便道:“你们做师姐师兄的,也好意思跟我争宠么?” 一番话引得众人大笑,风见爱怜地把阿桑揉来揉去,一路上也不方便问阿桑别来情形,便将自己近日总总挑重要的说了。 原来自从去年秋自西临草原回中土后,风见师徒先是到圣都,将西临夏山南勾结鬼族牵涉天真教一事,向人皇禀报,原指望就此将天真教驱逐出中土。 哪知天真教圣女却是先进的天圣城,预先已将此事向人皇报备,只推说与夏山南全无来往,连风见亲自与金士杰交手一事也推得一干二净。 那人皇也不知对天真教有何忌惮,连风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两边安抚和稀泥,最后不了了之,气得风见不顾天子颜面,直接不告而别回山了。 然而,上月之前,沐星儿的父亲,圣都沐侯爷又传书来,说是夏山南现身都城,他亲去缉拿,但被鬼族火灵抢去了。 于是风见便带着沐星儿赶去圣都,本打算将夏山南捉了活口,那天真教自然便百口莫辩。 一来一去忙活两月,与那鬼族火灵打了有两场,无奈双方境界相仿,又占不了上风,夏山南的影子更是摸都没摸到。 期间他也跑去天真教地盘探了探,圣女和众高手均不在,看上去火灵也的确不是来与天真教接头。 然后便接到门内传书说阿桑到了,匆匆处理了一些事务后,师徒两便赶了回来。 谁知今日刚一到山门,便撞上天真教拜山,打头的还就是那个诸般挑事的源头,金士杰。 风见空跑两月,佛性子也是有脾气的,加上人皇不追究,还准了天真教在东雾开坛,直接抵住自家门脸,当下便肝火爆发,揪住那金士杰打起来。 此刻,见掌门师兄亲来将天真教迎进,自然圣都的旨意是下来了的,师尊只怕也是首肯了的,再要闹,也是闹不起来了,不仅连连叹气。 阿桑心想,师父还不晓得前几日夜里圣女闯青天峰的事呢,晓得了只怕要气爆炸,不免犹豫起要不要如实禀报。 说着话,一行人浩浩荡荡便抵达了纯元峰大殿。 天真教按照门派规矩,与仙剑山众掌事正式见过礼,便呈上拜山的礼物来。 几大箱子,多为西境所产极纯净的晶石、宝石等,可助阵法消耗,助法器炼化等,倒也很对道门胃口。 待得大礼报完,那东雾分坛坛主无邪,却在一众二代弟子里瞄到阿桑,很是怪异地一笑。 阿桑这才豁然想起那夜圣女说了要着人送礼物给自己的事来,心里又是好奇又是尴尬。 那边坛主已经朗声向掌门禀报道:“原本圣女是要亲自带领咱们来拜山的,可不巧圣都那边有急事等不及便需回去,所以才留下金统领代表她前来致意。” “不过,圣女行前,特意提起她在贵派门中有一异姓哥哥,名唤雪桑,不知又是哪位?还请掌门请出来与属下相见。” 这坛主明明早已从人群中揪出了阿桑,此刻却假模假样打官腔,未免虚伪了点。 元奂身为掌门,对这些礼数倒是习惯得很,只不过听说阿桑是圣女的异姓哥哥,不只掌门连带几大长老错愕,众弟子更是哗地一声炸开了锅。 唯独风见是听沐星儿说过那夜圣女认阿桑做哥哥的事的,原本以为只是玩笑话,此刻见对方公然说开,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未免替阿桑忐忑起来。 “这也是跟我教与贵派风长老去年在西临的误会有关,我教圣女与雪桑兄弟不打不相识,很是意气相投,便结了个异姓兄妹,说起来大家都是自家人,像先前这样的打斗,大可不必。” 坛主继续说道,诚恳的神色倒真有些无邪的意思。 第三十章圣女的礼物 对阿桑的事,风见向来谨慎,见他不言,虽心中恼怒,也强压着不语。 元奂将眼光落在师徒身上,得不到什么回应,无奈只好对坛主道:“既是娃娃间的结交,那不妨说说吧,小七,你来见过坛主。” 阿桑对圣女谈不上好感,但对天真教这些仙官骑士却是彻底的恶感。 此刻师父刚跟金士杰打了一架,自然不可能卖天真教面子,否则那不成了打自个儿师父的脸了。 因此便走上去冷冷道:“我跟圣女那是私交,与天真教无关,跟你可算不上自家人,跟姓金的贼人更不可能是自家人。” 一番话岂止坦坦荡荡,简直嫉恶如仇,深得风见欢心,忍不住便喜不自胜地抚起颌下不多的几根须毛来。 那坛主像料到阿桑反应似的并不动怒,连金士杰被提名道姓骂贼子也面不改色,看阿桑出列来反倒微恭礼敬的样子。 坛主被一顿抢白,反笑呵呵:“小七少爷真是仪表堂堂,果如我家圣女所言,性子也蛮倔强的。” 然后便命人呈上一个盒子来,不是很大,递给金士杰,由他代圣女给阿桑。 “等等。”阿桑摆手道:“盒子里是什么?我可不收莫名其妙的东西。” 金士杰呵呵一笑,伸手便打开盒子,周围人均伸长脖子往里看去。 是一颗人头。 确切点,这殿中只有阿桑和风见师徒认识,是夏山南的人头。 当然,夏山南作为曾经的殿前侍卫,皇子云海,东雾城少主白松落这等身份兴许见过,是否记得就难说了。 “啊。”众弟子发出一声惊呼,送礼送人头这种事,多少还是很惊悚的,即便是在天下第一道门仙剑山里。 金士杰洋洋得意道:“令师一直指称我与这厮勾结,我便拿了他人头来,也好自证清白。” 一旁的风见勃然大怒:“是自证清白还是杀人灭口,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要清白好哇,来取了我项上人头,你就一清二白。” 阿桑甫一见夏山南人头,着实吓了一大跳,此刻见师父动怒,更是大发脾气:“此等贼人的头我不要,快提了滚。” 那金士杰赶紧收了盒子,口中连连称是,全程低着头,倒像个下属般。 这一幕,看得殿内仙剑山从上到下瞠目结舌,连掌门元奂也是心惊不已。 要知道这金统领的本事,头先大家也是见到的,与风见斗得难分胜负。 何况以天真教如今在中土的势力,已然是仅次于仙剑山的大教,堂堂护教骑士统领竟然对阿桑唯唯诺诺,可算匪夷所思。 但阿桑不觉得有何不妥,他的性子从来就是敢爱敢恨敢说,对圣女向来都没在客气,何况圣女的区区下属。 坛主无邪赶紧讪笑着上来化解尴尬:“圣女也说了,少爷怕是不喜那血淋淋的东西,也就是呈上给您过个目而已,另备了一份礼物的。” 说完从自己腰上解下一块玉环来,纯白玉身倒也质朴,并无镶金之类。 “此乃天真教圣使特令,圣女特命赠予小七少爷,见此圣物等若圣女亲临,吾等均须听从号令。” 又是一阵哗然,圣女这一波操作,一下子将阿桑的身份地位拔高到了天真教首领的位置,说起来,便是跟在座的仙剑山掌门元奂也能平等对话的意思。 阿桑在门中身份本就特殊,风见和星儿师姐是知道的。 掌门则知晓另一桩秘密,三尺峰主燕素梅和外门长老白水镜也隐约猜到了什么,因此,几方均未表态阻拦。 于是在众师兄弟各有疑惑迷惘又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阿桑思忖少顷,便大大方方地伸手接过了玉环。 然后,他举起玉环,诡异一笑道:“圣使特令在此,天真教众弟子听不听令?” 刷刷刷,天真教从上到下齐齐跪下,齐声道:“谨听圣使吩咐。” “好,即刻把金士杰捆了,交与仙剑山处置。”阿桑眼也不眨地下令。 “得令。” 这场景,这转折,别说仙剑山弟子,连掌门及众长老的下巴都有点扶不住了。 出乎意料的是,全体天真教众没有任何惊讶错愕犹豫,迅速效率地齐声回答后,麻麻溜溜地便将金士杰捆了个结结实实,提到一旁候着。 这下轮到阿桑吃惊了,他原本想这一出只为了激怒对方或者说替师父出口气而已,哪晓得对方似早料到此,不带一点犹疑便照办了,连那金士杰也是全无反抗,甚至喊“得令”时比其他教众更响更大声。 这是什么鬼邪教! 不管了,既然拿住了金士杰,那就是到口的肥肉,阿桑可没打算放走,便拿眼神询问地望向师父。 风见会意,天真教那边阿桑可以发令,但仙剑山这边他可不敢造次。 于是风见上去直接便用门中功法封了金士杰的经脉,金士杰此刻竟如戴罪羔羊般毫不反抗,然后唤来元承志和云海两个师兄,将其押往三尺峰牢内收押准备稍后再审。 一切妥当,阿桑便自退回弟子队列中,虽然迎接来的是外门长老白水镜疑惑的神情,以及白松落妒火中烧的眼光,依然面不改色。 接下来,便是例行公事,由掌门下令,为天真教众人设宴款待。 虽然今日又是争斗又是拿人的,一场拜山变得极为戏剧化,但天真教那位无邪坛主好似一切全然未发生过般,谈笑风生,极为放松,门内从掌门元奂到长老风见倒也不好再失了礼数。 饭毕,由白水镜引天真教一众人去山腰剑雨潭边客院安歇,掌门元奂并三尺峰燕素梅和风见三位长老则留在纯元殿议事。 众弟子便各回各峰,一路往纯元峰下走去。 阿桑与墨羽燕霞一路,前呼后拥刚出得大殿,便迎头见到沐星儿一张笑脸,与云海一道站在前面等着大家。 “今日一直不得闲与你说话呢,小七,来门中个多月了,可还习惯?”师姐笑眯眯地说。 这一日,从师父在山门出与金士杰开打起始,到纯元殿上发生的一系列事,阿桑实在是风头出尽,但这些对他并不重要,他心里迫切所想其实是找个机会与多日不见的师姐亲近说话。 此刻师姐问起,却又是当着众师兄的面,一时倒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胡乱回了几声好。 见阿桑略微生分,师姐自然知道,便一手拉起他,与云海一道走在了前头。 “你云海师兄这一向待你可好?”师姐继续问道。 “云海师兄可好了,待我就像亲哥哥一样。”阿桑说的是真心话,谁待他好待他不好,心里哪能没个数。 这门中师兄里,云海和墨羽都是顶好的,元承志大师兄暂时还看不透,白松落就明显对自己有敌意,他心里门儿清。 比如此刻走在后面的白松落,听了阿桑的话,便忍不住冷哼一声,他忍了一天了,看着阿桑各种出风头,如今更是成了天真教圣使,心里哪能服气。 “咱二师兄可是当今皇子,你也高攀得起?还亲哥哥呢,莫不是刚做了天真教圣使还不够,也想捞个皇子来当当?” 听得白松落出言不逊,沐星儿止住脚步,回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云海却没那么客气,直接冷声斥责道:“小七是咱们的小师弟,就等若亲弟弟般,你这是哪里来的不满,说话如此刻薄无礼。” “再说,在我仙剑山门中,没有什么皇子圣使,更没有你什么东雾城少主的身份,都是师兄弟,以后不许再这么欺负小师弟。” 见二师兄动怒,白松落自然不敢再言,阿桑全程默不作声,心道自己将来可是南商城主,也不比你白松落差分毫。 说话间,众人已行至山腰剑雨潭处,云海与沐星儿别话叙得差不多了,送至此处便折返纯元峰,白松落自领着燕霞回三尺峰。 沐星儿依旧拉着阿桑的手,墨羽向来性子孤僻沉默,倒也不用牵着,自行在一旁。 “唉”师姐叹息一声道:“今日天真教一事,也不知那圣女到底是何居心?” “她非要认什么哥哥妹妹的,我也不知为何呀,师姐你要不喜,下次见面我把这玉还与她便是,谁稀罕呢。”阿桑没好气道。 “小七你是不知,如今的天真教,在咱们中土影响日盛,甚至已经渗透进皇宫里了,将来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波呢。” “那我就利用这个圣使身份,把他们管教起来呀。”阿桑天真地笑道。 “谁管谁还难说呢。”师姐无奈地拍拍他的头,笑笑。 月光云雾中,沐星儿神色忧思,阿桑天真调皮,墨羽默不作声,一行往泰然峰慢慢攀去。 殊不知,在剑雨潭边客院里,天真教东雾分坛坛主无邪,此刻正远远望着山道上那几个背影,尤其是其中那个细小的少年身影。 “圣女,圣使,”无邪嘴角漏出一抹暧昧的笑来,“以后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第三十一章再上青天 今夜师父师姐回山,阿桑和墨羽便都未练功,而是与师姐聚在泰然峰云台处,看着那月下云海,说着各自这一两月来的琐事。 因为阿桑的身份并未向墨羽挑开,便不好提及他与南商城,鬼族的关系,以及寺院转天珠等事。 墨羽又是个闷葫芦,一向没什么好讲。 师姐便说起了天圣朝中的事来。 此次随风见前往圣都,说是为了捉拿夏山南,实际上,更重要的是沐侯家的事。 原来那天真教不知怎地,甚得当今人皇青睐,除了赐下极为气派的圣都分坛外,更是指派年方十二岁的圣女霓裳做了大皇子云飞的道师。 朝中大臣及圣都各家侯爵原本以为这道师只是挂名,并未放在心上。 却不料向来飞扬跋扈的大皇子竟然被个小姑娘驯导得服服帖帖,行事做派也越来越明理出挑,大受人皇嘉许。 沐侯家向来与仙剑山及三皇子云海交好,对天真教之事抱着与风见一样的态度,自然水火不容。 这下子可好,连带着与未来的储君大皇子也难以相处起来。 而且此次在圣都寻拿夏山南未果,最终却是天真教呈了人头上山,其中大皇子知道多少内情或者说参与了多少?都未可知,都是隐患。 好在沐侯世家数代封侯拜将,乃朝中第一大臣,以大皇子和天真教如今的势力还不至于动摇其根本,只是日常的针锋相对却甚是令人头痛。 再过得两年,云海和沐星儿都将出师回圣都,朝局与天真教,大皇子与三皇子,又会有几多牵扯不清的**烦。 届时,众人如何自处实难预料。 “这倒没什么,到时候我与师兄师姐一块去圣都,那个圣女就交给我来对付好了。”阿桑安慰师姐道。 “我最担心的便是你,如果可以,最好是这辈子都不要再与那圣女碰面,我总觉得她对你有更大的企图,心中难安。” “那要不小七跟我回大树吧,我们那儿就没有天真教这些麻烦。”墨羽冷不丁开口道。 “说起来,你们大树对小七又打的什么主意?”师姐又问道,刚才阿桑已经将栖霞镇上白羽来看自己一事说过了。 “我哪儿知道,姑姑来一趟连我都不见,就急着见小七,你应该问他。”墨羽咕哝着。 “算了,这些事想不明白暂时就不想吧。” 师姐见月上中天,怕是等不到师父归来,便安排各自回屋睡去。 第二日,说好的大伙儿一起去三尺峰审那金士杰,阿桑原本还多兴奋期待的。 草原一夜死了几十口牧民,数百匹贡马,虽得西临王赔偿,但一桩悬案终究积压在心里多时。 如今夏山南莫名其妙被杀,一切便都要落实到金士杰这个秘密联络人身上。 可是,刚从屋里洗漱了出来,却被师父堵在了院子里。 “金士杰昨晚便已经释放,此刻怕是已随天真教众人下山去了。”风见淡淡地说。 “啊。”阿桑大惊道:“这怎么回事啊?是掌门师伯的意思?” “是你师祖的意思。” 风见望着屋后青山,仿佛那极深极绿中藏着什么看不清的东西般,深深叹了口气。 “昨夜我本打算连夜审那金士杰,但师尊突然传音过来,让我们把金士杰放了,以后天真教诸事,我仙剑山不得过问。” “师祖没说为什么吗?” “没有原因,也不许问。” …… 这态度大转折,竟然与去年大巫见了圣女那封信一模一样。 阿桑想了想,赶紧将师父让进屋里,把自己这个多月如何得到师祖指点,练青天剑一事告知,当然,昨晚掌门应该也隐约向风见知会过了。 不过,关于那夜自己从青天峰下来撞上圣女霓裳一事,目前还未告知任何人,此刻阿桑便对师父说起,两人均感觉师祖此刻的态度,必然与圣女那夜前来有关。 “阿爷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天真教的事不能沾惹,现在师祖也是这样,我觉得其中必然有很大的隐情。” “你的阿爷,还有你师祖,都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人物,就算宫里的皇帝,也不可能影响得了他们,既然天真教有这个本事,那便不是我们这些徒子徒孙管得着的了。” 师父风见无奈地说:“好在如今你受师祖指点,得承青天剑,其中的意义你可明白?日后,你便是我派掌门的不二人选,我很欣慰,想来你的父母应该更加欣慰。” “只不过,你又与那天真教圣女牵扯不清,他们藏着什么企图?是不是跟你的身份有关?终究令人难安。” “你师祖的意思,让你即日便进青天峰闭关练剑,以免再受这些琐事干扰,我觉得也蛮好。” 风见这才刚与义子兼徒弟久别重逢,心中其实不舍,但师尊之命难违,未来掌门弟子的修炼要紧,再不舍也要放手。 阿桑何尝舍得,刚回来的师父,还有师姐,立刻又要分开,便忍不住紧紧环抱住风见,十足一对父子的感觉。 “今日,咱们泰然峰就不练功了,你收拾收拾,与师兄师姐好好玩耍,晚间我们开个席,喝点酒,就算替你送行吧。” 风见爱怜地摸摸阿桑的小头,便拉起他出屋去了。 阿桑进青天峰闭关,是不宜在内门传开的,对外只能宣称他离开仙剑山回西临去了,对内也只得掌门和风见知情,连师兄师姐也不知晓。 众人有疑问,却也问不出所以来,风见只说是西临大巫要阿桑回去有重要的事,便算是交待了。 这一晚泰然峰上的晚席,云海和燕霞来了,元承志与白松落却没来。 眼看刚来个小师弟,又要马上离开,燕霞很失落,一直扭着阿桑问何时归来。 云海师兄和星儿师姐却很有默契,甚至包括墨羽,都没有过多打听。 以阿桑目前的身份,师门对他显然是另有安排,因此大家只是酣畅饮酒,互道别离,又对阿桑日后的练功提了一些意见。 没有人知道,如今指导阿桑修炼的,已经是师祖爷了。 亥时过后,席尽人散,阿桑与师姐将云海和燕霞送下峰去,便来到云台上静静地坐着。 “云海师兄,真是个好人,一点皇子的架子都没有。” 在银色的月光下,阿桑已经习惯了云海的一层不变又暗地涌动,想起这两日云海与师姐出双入对默契十足的样子,忍不住感叹。 师姐见阿桑突然提到这个,略微矜持地笑了笑。 “我与他打小便在一处长大,他虽年长几岁,但因为是皇子,宫中学务耽搁了几年,却是与我同时入山修习的。” “你师兄与其他皇子均不同,天赋出众,道心坚韧,其实修行才是他一生所愿,对于俗世王朝之类,并无野心。” “可惜生在帝王家,便是身不由己,陛下送他入门实际上也是需要他日后为皇朝效力的。” 沐星儿说到此处,眼神里有了一丝说不清是惋惜还是怜惜的意味。 “那师姐你呢?”阿桑小心翼翼问道。 “我?”师姐望向他,“我也是生在王侯家啊,虽然有两个兄长,但天赋不在修行上,父亲也是指望我能早日回朝助他一臂之力的。” “其实你何尝不是,将来回去袭了南商城主之位,便知晓这世间,并不是谁都有资格潇洒人生的,修为地位越高,责任便越大。” “唉,”阿桑叹息道:“我其实并不想做什么城主,我只想如现今这般,与师兄师姐日日在山中修习,喜乐随意。” “你还小,不明白,很多事不是你想怎样便怎样,比如你并不想与天真教有所瓜葛,现实却是逼得你做了圣使。” “既来之则安之,有些事情是避不过的,不如想想怎么去加以利用,责任,说起来也是我们修行的一大助力。” 这倒也是,想起自己身上最大的责任,便是如阿姨所说修行至飞升,以求得融合人鬼两族血脉的方法,那可真是天底下最难的大责任了。 几百年都未曾出过一个的飞升者,会是自己吗? 也许师祖看到了希望,才会安排自己修青天剑吧。 阿桑很想将青天峰的秘密告诉师姐,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自己身上的诸多秘密终将水落石出,届时,也不知师姐又在何处?也许已经成为师兄的王妃了。 那样挺好的,阿桑略微心酸地想,云海师兄那样天神般的人,才配得上天仙般的师姐吧。 月光光,云深处,阿桑突然觉得心事无处可藏,不如强迫自己想明白了这一层,不再不舍,才能放下心结。 此后青天峰的岁月,一眼望去,便只剩下孤寂了吧,又如何呢。 第二日一大早,趁着师兄师姐还未起身,风见领着阿桑悄悄下了泰然峰,往青天峰而去。 不再告别,因为并未离开。 第三十二章支线的故事 在仙剑山的故事里,除了嫡传的元氏族外,也出现过不少皇子,以及东雾城城主的故事,这些可以称作副线。 你轻而易举地便能在这主线与副线交错之间,嗅出皇朝与权利交织的意味。 然而,自古以来最精彩的故事,除了主线副线之外,往往还会有更多支线存在。 原本不那么起眼的支线,一旦有一天突然变大变强了,那么,这个故事的味道也就需要变一变了。 上一代里,由西南雨林不远万里来到仙剑山的燕素梅,是一条支线。 雨林湿漉漉的空气仿佛并没有滋润到这个女子,反而刀削般凌厉的五官,斧凿般坚硬的身板,让她如北方女汉子般鹤立鸡群。 第一天站在仙剑山门外,她呈进去一个密封的盒子,里面是几百年前已亡燕国的国玺。 元始当然很乐意接收一位亡国公主入门,道门也是有虚荣心的。 何况这位女武神般的公主,倒真是很有修行天赋。 燕素梅一个人,在仙剑山里没有同类,却比谁都勤力。 大师兄元奂还在凝神境的时候,她便已破镜入道,原本,以她的天赋毅力,完全可以练最厉害的纯阳剑,那么必然境界超群。 可燕素梅很固执,一见到十二剑式里的问梅剑,想也不想便选定了,即便拜在旁支白澜座下也不计较。 她喜欢自己名字里有这个梅字,多少映照出心里一点小女儿意思。 副线毕竟是副线,就如问梅始终是问梅,是副剑,自然不抵主剑纯阳。 燕素梅这条原本极可能改变仙剑山故事意味的支线,便就此平寂了下去。 后来,风见入山,不是什么故国王子的特殊身份,只因剑仙元始有一晚梦到自己跨越五境之上,御风飞行好不畅意,醒来后怅然若失,黯然离山,数年后归来时便带了个少年,说是遍历海外蓬莱群岛收来的孤儿。 那么,风见这条支线更不适合发扬壮大了。 在仙剑山,不论嫡系旁支,都讲求个出身背景。 皇族和地方城主这两系,自古牢牢霸住了主线地位,形成几方势力。 像风见这样无根无底的,即便境界再高声誉再好,也无法在门中拥有主导地位。 直到,这一次来自西临的阿桑一鸣惊人,而来自灵族的墨羽俨然又是未来的大树之主,两大黄金支线呼之欲出,泰然峰上便显得气象万千起来。 云历两百二十九年的这个冬天,仙剑山上下了第一场雪。 护山大阵从来不阻四时风雨,春花秋月夏阳冬雪,一概放了进来,为的便是蕴养众弟子的天地元气。 泰然峰顶的风见,一大早站在雪地里,看着一片片飘落的雪花,想起那年南商城的雪景来。 一晃已十六年,当年襁褓中那个半血婴儿,南商城少主商雪,如今已是十六岁的翩翩少年。 这三年多来,阿桑在青天峰上跟随师祖练剑,从未出来过,门内众人只道他西归草原俗务缠身,已逐渐淡忘。 但风见作为师父和义父,基本上每年会有几次得剑仙首肯前往青天峰探望,少年郎眉目已开,身形暴长,恍惚间真像当年的师弟他的父亲呀。 如果可以,便让那孩子一直呆在青天峰里吧,少却诸多俗世烦恼。 一想起这几年中土、西临,以及仙剑山发生种种事,风见眉头忍不住紧蹙起来。 鬼族日渐入侵,虽还谈不上大军压境,但鬼灵频现中土,不只西临,甚至圣都、东雾城都频繁出现鬼影。 天真教与人皇已经彻底联手,正在谋划明年进军鬼界。 据圣都传来的消息,天真教圣女找到了鬼族的传送门,但鬼族异世界,对中土修行人士有何影响还未知,须得先派遣高手前去探路。 明年圣都将举行演武大会,挑选中土年轻一代生力军,也是为探路鬼界做准备。 至于原本可作为内应的鬼将军英华,一探鬼界四年,竟音讯渺无,连后来前去接应的白鬼都悄无声息,也令风见担忧不已。 雪簌簌地落下,宛若那一桩又一桩的烦心事,覆盖在群峰之上,原本更胜仙界的盛景,此刻却愁白了头般沉重而静寂。 有脚步声轻微传来,是墨羽,他为人老成,走路却格外轻盈,宛若羽毛在雪地上飘落般。 墨羽今年已十七岁,比阿桑大一岁,原本前两年看上去要大很多,这三年来却反被小七赶超。 也是,灵族以灵气为生,自然年龄越大肉身越轻盈,不似桑小七那般的凡夫俗子,肉身日渐高大沉重。 “师父。”墨羽来到风见身后,躬身行礼。 “今日雪落,不知定好的期考会不会改期呢?”墨羽问道。 为了应对明年圣都的大演武,仙剑山门内也准备预先期考一番,拟选出可在圣都代表本门参赛的三名弟子来,日期便定在今日。 “不会,我们修行之人,哪会受四时风雨阻隔。”风见答道。 其实,大家都知道,云海和沐星儿去年便出师回归圣都,如今在仙剑山中的内门弟子,也就是元奂、白松落、墨羽、燕霞四人,哪里还需要选,以燕霞的实力来说,自然不如前三人。 “不过走走过场罢了,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风见依旧淡定。 明年,连剩下这几个弟子也要离山了,风见想着,便如当年自己师兄弟几人出师般,天各一方,青春散场,一声叹息,仙剑山从此便复归冷寂。 忍不住便拉过墨羽的手来,语重心长道:“你是灵族游学而来的弟子,原本我们中土与鬼族之事,你无需参与进来的。” “是我自己愿意。”墨羽笃定道:“老祖宗那边也表示随我意愿,在门中十年,蒙师父栽培,师叔伯厚爱,自当担起门内弟子之责。” “只是,不知小七那边情况如何,错过了这次期考实乃遗憾,有他在,我们师兄弟才算有番真正的比试吧。” “嗯。”风见赞许道:“你与小七师弟均是兼修旁学,实非寻常弟子可比,我对你们的期望,实则比你师姐更高呢。” 一番闲话后,两人便各自准备一番,至近巳时,才往流云峰而来。 流云峰顶是一块方圆数十丈的大围场,没有殿,只有场外几间散落的杂事房,平日里众弟子便是在这大围场里练剑,今日便成了期考的比试场所。 雪已经停了,场中积雪被清理个一干二净,此刻的日头洒下来,竟有点暖意洋洋的感觉。 三峰主事,掌门元奂,长老燕素梅及风见,均坐在场外上首处,旁边近场边缘则是总管事白水镜长老之位,由他负责裁定之司。 众弟子此刻立于场边,依序是大弟子元承志,三弟子白松落,五弟子墨羽,六弟子燕霞。 比试的规则是,依照排名两两对试,胜者进入下一轮争第一名,败者待定。 而第一轮的两位败者则相互比一场,败者淘汰,胜者再与前面待定的败者决出第二三名来。 元承志对白松落,墨羽对燕霞,是毫无悬念的第一轮,以元承志和墨羽的取胜结束。 经过了三年,元承志勉强进入入道巅峰,而白松落却也跨入了入道中境,原本大家没怎么注意到的墨羽,却一下子展露出入道中境的境界,倒是令除风见外的师长们吃了一惊。 元承志使的是纯阳剑式,白松落继承了他白家上代少城主白沧海的听海剑,墨羽则是惊鸟剑式,燕霞是继承了燕素梅的问梅剑式。 第二轮开始,便由元承志对墨羽,白松落对燕霞。 先上场的是元承志与墨羽。 纯阳剑是历代仙剑山掌门座下之剑,以庄正浩然见长,只见元承志使起来舒缓大方,剑气之中金光隐隐,很是气派。 而墨羽的惊鸟剑式,奇诡迅捷,与纯阳剑完全是两个路数,宛若一只小鸟般在元承志剑气间穿梭。 但毕竟差着境界,双方拆过几十招后,墨羽的身形便完全被元承志的剑气罩住,愈见迟滞起来,最后在纯阳剑一道金光暴涨的剑气中,墨羽飞出场外认输。 而白松落与燕霞一局,则是同门之争,两者均为燕素梅座下,平日里拆招便多,双方早已知己知彼。 因此,不待开打燕霞便说道:“白师兄比我强那么多,我直接认输好了。” 便是个不打算再比的意思。 场外的燕素梅一张脸冷起来:“比试不在胜负,是要你演示给门中师长及师兄们看看,究竟这几年学了些什么,不得推脱。” 无奈之下,燕霞便只得硬着头皮与白松落拆解起来。 果不其然,白松落的听海剑以刚猛见长,一招一式均带起宛若浪涛般罡风,任是燕霞的问梅剑式如何轻灵雅致,在如此滔天攻势下也迅速手忙脚乱,不一会儿便落败退出。 虽然自家侄女燕霞落败,但胜者白松落也是自己徒弟,因此燕素梅脸上还是挂得住,很是期待接下来白松落能够将墨羽战败,压下泰然峰一头。 是的,燕素梅是旁支,但入门比风见早,境界比风见还略高,大家都是支线故事,但也要分个你主我次来,也好往下走剧情不是。 这一场,实际上才是今日真正的比试,同为入道中境的白松落对墨羽。 背后则是旁系与嫡系,东雾城背景与灵族背景之争,场外师长们各个都满怀期待。 第三十三章少年试剑 听海剑当年被上代最杰出弟子白沧海修得一枝独秀,在这仙剑山上不知胜过多少场期考,连老大纯阳剑都不是对手,可见不凡。 白松落自受桑小七刺激后,这几年刻苦用心,迅速晋升入道中境,是下了苦功的。 此刻的听海剑,早已不是当年在栖霞镇上那种小风小浪,而是惊涛巨浪,每一剑划出均浑厚无比,挟着风雨滔浪之声,剑影看似缓滞,剑气却密不透风,朝着墨羽扑面而去。 而墨羽此刻的惊鸟剑,倒有点惊弓之鸟的意思,在对方汪洋般的剑气中犹如一条小船,起起落落摇摇欲坠。 本就对外族心存芥蒂的白松落,手下毫不留情,催动功法牢牢锁住墨羽身形,秉承的就是一个字,压,死死地压住。 眼见听海剑式圆满,墨羽被困得越来越难脱离之际,白松落突然发个狠,将手中剑抡圆了挽出无数剑花,便是听海剑式中最具威力的大漩涡剑招。 此乃杀招。 场外风见迅速皱起眉头,掌门元奂和燕素梅也吃惊地眯起了眼。 白松落与墨羽素来互无好感,但也无深仇大恨,何以起了杀意?! 但此时无论是谁要入场救助已来不及。 眼看那一波波听海剑掀起的旋涡状剑气即将把墨羽吞没,观战的许多外门和执事弟子已是惊呼声起。 此刻,却见被困在旋涡中的墨羽,周身突然爆发无数黑色的光箭,嘶嘶声中,宛若黑色箭雨般迎向扑面而来的剑雨。 两雨相遇,剑雨浑厚深邃,箭雨犀利迅疾,阵阵细密刺耳的啵啵啵声响起,黑色箭雨竟然将白色旋涡状的剑雨生生射出无数漏洞来,去势大缓。 而墨羽的身形便在这一刻猛然跃起,升到半空中,虽无翼凝翅,也宛如大鸟,手中剑绽流光,脱手便若一道闪电向白松落飞去,带起的声音真如一声惨烈无比的惊鸟叫声。 此也为惊鸟剑式的大杀招。 白松落被墨羽的黑色光箭破了大漩涡,本已有所警觉,此刻见惊鸟一剑朝自己飞过来,哪里还顾得及其他,一抬手撤了攻势挽剑挥舞,绵密无比的罡气顿时如气泡般将自己身形罩住,同时往后便滚落出去。 饶是如此,墨羽那惊天一剑依然刺在白松落剑气罩子上,发出“蓬”的一声巨响,将白松落震得衣衫撕裂狼狈不已。 这一场戛然而止,看上去,是墨羽胜出。 但白松落爬起来后,第一句话却是,“咱们仙剑山期考,你使出外族功法是什么意思?”意指墨羽的黑色箭雨是灵族招数。 “同门比试而已,你对我使出大漩涡杀招又是几个意思?”墨羽不紧不慢反问。 此刻的风见已是站了起来狠声道:“白松落,同门较量你妄下杀手,可知罪责?墨羽乃羽族来我门中修习弟子,他若有个好歹,你敢拿东雾城去与大树交待么?” “师叔明鉴,我并不是下杀手,听海剑大漩涡我练得滚瓜烂熟,敢出手自然便能收得住,只是要打败他,并不会伤到他。”白松落狡辩道。 “哼。”风见不依不饶道:“等你伤到他还来得及吗?今日当着诸多师门长辈,你犯此大错,我只问你师父该如何计较?” “我看白师弟这一招确实并非歹意。”一旁的元承志突然出声道:“平日里弟子与白师弟对练较多,这招大漩涡他也曾无数次对我使过,虽说杀意凌厉,却也是收放自如的。” 掌门元奂见儿子开口替白松落分辨,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 风见待要再出言责骂,却被燕素梅打住了。 燕素梅自己的徒弟深浅如何她自然清楚,刚才那是杀招显而易见,虽然令她意外,但此刻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来裁决,便问起场边最近的长老白水镜。 “以白师弟之见,头先情形又是如何?” “白松落剑式虽然凌厉,但也并不是毫无回旋之地,何况墨羽最后那一招也是杀招,其实也并没伤着白松落不是。” “嗯,我也觉得,既然胜负已分,有惊无险,只是白松落出招太狠毫无同门之情,德行有亏,着即日起在三尺峰面壁三个月思过。” 燕素梅与白水镜一来一往,便将白松落从轻发落了,堵得风见冷哼连连,掌门元奂不做主,还真不好再多言。 只是,此刻为墨羽打抱不平的,并不只风见一人。 “如果杀招都可以随意使在同门身上,那不知白师兄可愿接一接我流云剑的杀招?” 一道声音突然从场外传来,悠忽间,便见一道身影进入大家视线中。 来的是一个少年,白衣素净,云髻高束,自然是那消失三年之久的桑小七。 在大巫座下排行第七,在这仙剑山中,依然排行第七。 只是阔别三年,又是少年成长一日千里最重要的三年,如今的阿桑面色依然黝黑,却长开了五官,眉眼清俊有加,声音变得浑厚有力,身形更是冒出了一两头之多,让人依稀不敢相认了。 “啊,七师弟你回来啦。”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燕霞,欢天喜地便冲上去拉住阿桑狠狠地打量起来。 场内除了风见与掌门外,其余人等均不知道阿桑其实并未离开,只是在青天峰闭关而已。 只是今日小七出关前来,师父风见并不知情,掌门更不知晓,师祖本来是令他前来暗中观看,领悟一些门中剑法对阵诀窍。 但此刻场内生变,见到师兄墨羽受了欺负,师父风见又被东雾城一系拿言语堵住,以阿桑的性子哪里还忍得住,便跳了出来。 “小七。”风见猛一见爱徒,心中惊喜,但也疑惑不定问道:“你怎么不说一声便回来了,你阿……阿爷同意的?” 墨羽此刻还站在场中,望见师弟突然回来,虽没有欣喜若狂,但眉间眼色却也大为和悦,将刚受到的委屈冲淡了不少。 阿桑阔步行至场中墨羽身旁,将手拍了拍他的肩,一副别怕我替你出气的架势。 又对还在风中凌乱的风见道:“就是阿爷命我回山来看看,本想给师父您一个惊喜才没有通报,没想到,三尺峰倒是给了弟子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呀!” “哼,我三尺峰给了你什么惊喜?竟令得一个末座弟子目无尊长起来。”燕素梅岂能受如此言语拿捏,怒拍椅面而立。 “燕师伯,”阿桑冷冷道:“您座下白松落,当年在栖霞镇便欺负弟子是来自外族,后来在门中又多次挑衅我与墨羽,说我们外族弟子别有所图。” “今日他公然对墨羽师兄出杀招,难保不是起了挑起我仙剑山与大树灵族决裂之心,面壁三月就想一笔带过了么?门规里谋害同门,挑起师门仇怨该作何处置?师伯您倒是给我们说说。” “我们就不提与灵族盟约乃师祖与当今皇上亲自签下,若今日墨羽师兄有个三长两短,酿成大祸,白师兄就等若是撕毁两族合约,背师叛门欺君之罪哪一项安给他都不为过。” 一番话说得燕素梅脸红唇白,堵得气滞不已。 讲能言善辩,他桑小七要认了输就没人能喊赢的。 一旁的白长老只好出来打圆场,“小七呀,你白师兄是知道轻重的,哪里就能酿成大祸呢,不过是一时无知无礼罢了。” “哼哼,”阿桑冷冷道:“白师叔要这样说,没有发生的事那就都不追究其居心了。” 望了望自己师父风见,见对方眼里有默许的意思,阿桑便朗声道:“既如此,那白松落师兄便不用面壁思过这些有的没的了,下来与我比试一场便是,我来亲自验验他的杀招是否真的收放自如,这样我师父也才放心。” “也好。”风见这几年可是知道阿桑境界进步的,此刻却装作一脸担心道:“只不过你师兄毕竟是你师兄,打不过为师也不会替你出头哦。” “打就打。”本已退至场外的白松落刚整理好衣衫,此刻见阿桑气焰嚣张,他是最吃不得这一套的,当下便走到场中来。 “只不过说好了,同门比剑不拘杀招,但外族功法却是不能使的。”他对那年阿桑用图腾电他一事尤有余悸,便先拿话给对方堵住。 “打你三尺峰我只需流云剑便可,何用其它。” 阿桑这一句直接挑到三尺峰头上,明着便是打燕素梅的脸,这还了得。 原本燕素梅是担心阿桑受师祖指点,恐怕剑法了得,怕白松落败下来,可现在为了三尺峰的面子,说不得也只得硬着头皮接下这一阵来。 “好,我丑话说在面前,不管大招杀招,你们这场比试只论胜负,谁若有任何大伤,伤人之人便要受门规处置。”燕素梅也放句话打个底,心道只要不受伤,面子上也能敷过去。 当下墨羽便小心叮嘱了阿桑几句后走去场外,换得白松落进来,场内双双拔剑相向。 白松落依然是滔天巨浪般的听海剑,每一剑挥舞起来均似带着巨大的水压,阿桑只觉身周各种罡风横流,宛若置身汪洋大海般喘不过气来。 原本行云流水般潇洒的流云剑,便易受听海克制,比问梅剑更甚,白松落一朝得势,手下便源源不断兴风作浪,嘴里叫着:“你不是要使杀招吗?你倒是使一个给师哥看看呢。” 阿桑不言,只脸上滑过一丝鄙夷诡笑,心道这怕是也浪够了,该治治你了。 于是,在场内无边的浪花里,突然金光一闪,爆出一朵朵飘逸的云影来,只见白松落剑气之中,阿桑的身影猛然便多出一道来,两道身影闪着若隐若现的金光,均使的是流云剑。 而且,两个阿桑的剑招各不相同却相辅相成,配合得密不透风,东一挑西一刺,便将身周的巨浪打得七零八落。 场外众弟子发出惊呼,被此情此景惊骇得无以复加,便是那三位见识过青天剑的掌门并长老们,也是忍不住满眼惊叹艳羡。 这可是我大仙剑山镇山之宝,青天剑啊! 第三十四章青天回归 要知道,自剑仙元始以下,仙剑门中便再无一人习得这青天剑,如今真剑现世于二代弟子阿桑之身,便宛若公然昭告未来的掌门继承人身份般。 此刻的白松落也已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花了眼,这是什么鬼流云剑?! “你再不使出大漩涡,我便要挑落你那把破剑了。”阿桑的声音冷冷传来,是两道声音,同时从两个金身口里发出。 骇人之极,白松落心一横只得咬牙挥出那招大漩涡来,一道道剑气挥舞出巨大的旋涡,带着如深海般旋转的罡气往两个阿桑的身影卷过去。 “啵”只见两个阿桑不是被大漩涡卷入,而是主动迅疾地一跃,便跳进那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的剑气旋涡里,仿佛被吞没了般,引得场外又是一阵惊呼。 但也就是一瞬间而已,耀目的金光便在剑气旋涡内部炸开,罡风四散中,两个金色的阿桑挥舞着两片五彩流云,看似轻盈曼妙实则快若惊鸿,便已飘至白松落面前,合为一体。 此刻白松落剑气被破,虎**血,剑已脱手,被突然而至面前的阿桑吓得呆立当场。 “啪啪。”阿桑正反开弓扇了白松落两耳光,打得极狠,本就肥胖的脸愈加肿起,一颗大牙合着血泡顿时从嘴里喷出。 “这两耳光,是罚你适才对我墨羽师兄不敬,此事到此为止,我泰然峰不再追究,明年的大演武你就不用去了,自回三尺峰面壁去吧。”阿桑冷冷道。 “说好的不用外族功法,没想到你连天真教的幻剑术也用上了。”回过神来的白松落捂着脸颊,愤愤道。 “闭嘴。”场外长老席上的燕素梅爆喝一声:“你师弟使的是本门镇山剑法青天剑,岂是天真教幻术可比,输了便是输了,还敢胡言乱语。” 从两人开打到结束,不过半盏茶时光,流云峰上已完全换了一种气氛。 阿桑青天剑一出,等若亮明了身份,身后仰仗的不只是泰然峰,是剑仙元始。 而且,从掌门元奂到风见到燕素梅,都直接以为是剑仙派阿桑来参加期考的,又有谁敢质疑半句,他们的师尊在青天峰看着呢 众弟子原本听过没见识过青天剑,其实很多都觉得看上去与那年山门外金士杰使的天真教幻剑术很相似。 但此刻经燕素梅点出来,哪里再敢怀疑,纷纷向阿桑投来艳羡的目光。 便是那白松落听得青天剑三个字,也是瞬间霜打茄子焉了下去,默默扶着红肿的脸退下。 原该毫无悬念且平淡无奇的期考比试,经此一闹,倒是意外打出了**来。 无论怎么说,山门青天剑得传,都是极大的喜事。 掌门元奂表现得最为兴奋,急急地便上前来拉住阿桑问长问短。 他虽是嫡系,但也知青天剑的传承才是门中第一重要的事,相比起来,嫡系能不能做掌门就完全不重要了。 但元奂的儿子元承志可不这么看,身为嫡系子孙加二代大师兄的身份,他从小修习的便是纯阳剑,奔着的就是未来掌门之位去的,如今眼看着青天剑被旁人还是个外族弟子学了去,哪里甘心。 但以元承志的心机城府,自然不会公然表露出来,相反,他还故作喜色上前恭喜阿桑。 现场各人心怀鬼胎,燕素梅在这样的情形下,明亏硬吃,更不会有好脸色,连阿桑如何学的青天剑,师尊有何安排都懒得过问,匆匆领着三尺峰一众弟子离去,临行前还狠狠地把拉着阿桑不放手的燕霞呵斥了一顿。 大概与掌门元奂交代完后,风见也便领着墨羽阿桑及执事弟子们回峰,时近正午,连元奂邀请同上纯元峰用膳也婉拒了。 阔别三年,十六岁的阿桑与十七岁的墨羽走在一处,竟比墨羽高出半个头来,来到泰然峰云台上,就像三年前他们日常的情形。 师父风见没有急着拉阿桑去问话,忙着张罗午饭去了,留师兄弟俩在这里说会儿话。 墨羽却默不作声。 “你怎么还是这样个闷葫芦啊,这么久不见我,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阿桑拭去台阶上的积雪,一屁股坐了上去,边拉墨羽坐下边说。 “三年前你不说,这会儿我问你就会说吗?”墨羽懒懒道。 “我会,你问呀?” “不问。” …… 好吧,阿桑对墨羽这个倔脾气向来没办法。 这一次,青天剑出世,很多事便是想瞒也瞒不过去,于是阿桑便把当年师祖如何传音,自己如何去青天峰练剑,大概告诉了墨羽,连寺院传给自己转天珠和神气功法都一并说了,只略过去自己的身世,那个与墨羽关系不大,提不提也无所谓。 “其实,这些事你无需告诉我。”墨羽想了想道。 “老祖宗遣我来仙剑山学剑,多少也是想一窥中土第一道门的心法机密,虽说师祖大方,允了师父将真元决传给我,但以我对族内的了解,恐怕青天剑才是老祖宗最感兴趣的。” “那你当初说要带我回大树,我去了还不得被你们老祖宗给吃了。” “那时我也不知道你学了青天剑嘛,现在就算你想去,我也不让你去了,而且你是我的小师弟,我自然要尽力阻止族里人找你的麻烦。” 墨羽很认真的说道,阿桑不禁有点感动,连族里利益都不顾也要维护自己的,才是好兄弟。 拍了拍墨羽的背,阿桑打趣道:“几年不见,你进步也挺大嘛,都入道中境了,离背上长出翅膀又进了一步。” “你又是什么境界?”墨羽突然想起,今日比试下来,阿桑虽然胜了白松落,但众人却很难看出他的境界。 “嗯,按正常算,其实我也只是入道中境,但因为青天剑和神气功法的特别,听师祖的意思,我现在就算遇到破术初境,也是可以一战的。” “啊!” 见向来稳重的墨羽也忍不住面上失色,阿桑很满意。 待到下午时分,风见与阿桑才有了时间单独坐到一处,阿桑便把师祖只是命自己前来观战并不是参战的意思说了。 “不过,师祖又不出山,管不了我那么多。” 三年时间,朝夕与师祖的神识传音相处,阿桑对那个传闻中的剑仙早已没有畏惧之心,反正传人就自己这一个,怎么都是个专宠的份。 “那你师祖可有交代你何时回青天峰去?” 风见这几年时不时去青天峰,对师尊宠溺自己这个徒儿的态度也是心知肚明,倒也不怎么担心。 “师祖没说,照他的意思,我观完战便要回去,不过,既然都出来跟大家见面了,就呆个一两天再回也是可以的,您说是吧?” 说完阿桑诡异地一笑,又对着屋外空气大声说道:“您说是吧?” 谁知道呢,师祖境界通天,多半是听得到的。 不过师祖并没有回音传来,风见摇了摇头,忍不住笑笑。 “那今夜便留在泰然峰吧,明日我同你一道去见你师祖。” “而且今日你打败了白松落,也便跻身我仙剑山参加明年圣都大演武的三名弟子之列,我想青天峰练剑一事可以暂缓,多留点时间你回泰然峰准备一下。” “好,现在青天剑我已经能使出二元剑体,师祖都成日夸我呢,比他老人家预想的用时至少早了十年。”阿桑一脸得意。 也的确,三年青天峰练剑,整日里面对的便是枯燥的洞穴四壁,见过的人除了每日送膳食进来的执事弟子外,便是一年来不了几次的师父风见,连师祖的面都没见过。 起初阿桑只把心思放在那十二剑式的仙人身影上,都快滚瓜烂熟了,都能够把十二剑式演练出来个七七八八了,但说起青天剑来始终不得。 后来,他干脆每日固定白日演剑,夜里便转动起转天珠来汲养神气。 仙剑山底下乃是千古第一灵脉,青天峰更是在灵脉的正口子上,短短三年,阿桑的神气蓄养便可以超过在青天峰外数倍。 因此,即便蓄养神气耗时耗力远高于普通真气,他的境界也能不落于墨羽。 而最重要的,是神气的储蓄充足,连带着五感六识统统变得敏锐起来,就在他成功破镜进入入道中境的那一刻,识海内的转天珠急速转动的那个瞬间,神魂破体而出。 他终于打通了两层时间与空间之法,晋入青天剑初阶的二元剑体。 这些风见是一早便知晓的,因此今日比试才没有阻拦,也是有心让阿桑打了白松落来替墨羽出气。 “不过,青天剑现世,自然很快便天下皆知,你成为我仙剑山的传承弟子,未来的掌门,你的身世,你身上的神气,想来很难瞒下那些大人物了。” “因此,这次你出山,便要加倍小心才是。”风见不无担忧地小心嘱咐。 第二日,师徒俩一起来到青天峰,假意做出请罪的模样。 果不其然,剑仙元始对于昨日流云峰上发生之事清楚得很,并无怪罪,倒是连夜已经传音过去把燕素梅狠狠训斥了一番。 师祖并无特别关照,但燕素梅噤若寒蝉,自作主张就把白松落的责罚再加几等,面壁一年,实惨。 刚破了境练成二元剑体的阿桑,想再突破三元只怕不是短期可能,师祖的经验是每进一层难度逐级递增,恐怕没个十年八载不能成,这还是看在阿桑天赋异禀的份上。 因此,即日起,师祖便准了阿桑白日里回泰然峰修炼,反正青天剑十二道剑影早已背熟,只在夜间去青天峰汲取灵脉元气蓄养神气。 这些都是过了明路的,此后阿桑在门中地位更显突出,掌门元奂爱不释手,长老燕素梅敢怒不敢言,管事白水镜皮笑肉不笑,大师兄元承志假意猩猩。 倒也相安无事,阿桑白日只在泰然峰上与墨羽一同练剑,与师父闲话家常,偶尔燕霞会来拜访,已是青年男女的三人还可以游山玩水。 仙剑山上冬雪映梅,一晃便春光烂漫。 趁大好时光,大家都好快活呀。 第三十五章西山有玉 云历两百三十年春,中土各方青年高手齐聚天圣都城,为的便是参与三月下旬的大演武。 来自南方寺院的僧侣团,来自仙剑山的剑士团,来自西临草原以及大树灵族的特使团,代表着当今世上四大最具实力的已知势力,可谓万众瞩目。 加上这些年在中土声誉鹊起的西境天真教,虽说路人皆知,但论实力一直神秘莫测,如今也参与到中土讨伐鬼族的阵营,却是令人期待。 沐侯府大小姐沐星儿今日一大早便出城,往城西香山禅院而来。 春雨纷飞中,沿途杏花桃花白的**的粉,趁着那湿漉漉的绿枝,甚是清新怡人。 沐星儿不爱打伞,亦不喜乘车,但两相权衡,从府内出来还是用了一辆车,毕竟雨中策马飞奔还是略微狼狈了点。 此刻望着车窗外很有些烟雨水墨的美感,她的心情却未见得有多好。 各地使团在这几日里陆续进京,忙得满朝文武车仰马翻的,连远在西境和北境的大巫使团和灵族使团都到了,最重要的仙剑山和寺院,却迟迟未至。 好不容易今日寺院僧侣团抵达,却不去皇城里,直接便往这西山禅院落脚而来。 有点大逆常规啊。 中土境内自古以来便只有一座寺院叫寺,就是由那位谪仙大能寺主持的南方大寺(说起来真是拗口)。 其余的一律叫院,行政区级的叫禅院,比如圣都的西山禅院,等级仅次于寺院。 一般城乡里的便干脆只叫院,更有那些山里苦修的,叫窟。 等级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这些大大小小的寺院里,一律不设具体的神明供奉,只供男僧或女僧苦修,读书或习武修行,只是个群居场所而已。 至于庙内用度钱财,因寺院在数百年前一直是中土世界的精神领袖,即便最近这几百年已逐渐退出政治舞台,但从皇朝到地方政权,对寺院的供养都是写在云朝历法国典里了的,拨款是少不了的。 更多时候,大多寺院里的僧侣们替世人治病消灾,也能募集不少钱财。 因此,中土境内的寺院,依然维持着千年以降的气派和人丁香火,也承载着俗世中人问事求医的责任。 西山禅院虽名禅院,但并非寺院在天圣城的统领禅院,历来与朝中往来极少,甚至朝中很多人都不曾来过这个禅院,比如沐星儿这便是头一次来。 往年大演武,寺院僧侣团均住在皇城内的天禅院,那才是真正的除寺院外中土境内最高级别的行政禅院,但今次不知怎么却选择了进驻西山禅院。 一路这么满腹疑团地想着,马车已行了个多时辰,终于来到西山之上。 西山与圣都城外大多的山比并无两样,山不高,没有仙便依然没有名,只是惯常的绿树红花而已。 禅院在山腰处一个平台之上,于山脚看就是一片红墙土瓦,走近面前,连个山门都无。 此行沐星儿只带了贴身的丫头小环,以及两个打理马车的小厮。 她心里想的是要尽量劝寺院带队的大师迁往天禅院,方便一应居停供应,实在劝不动,便问清楚所需,晚些派人过来打理。 沐星儿在院门外下车时雨已浅浅地停了,早有院里负责迎客的小僧侣在门口候着,小厮自去拴马,她自领着小环便要往里行去。 却不料一扫眼,望见门外拴马大树下,另有一辆马车,寺院僧侣出行从来无车无马,且看这辆车身装饰,竟是女性所乘。 “有访客?女的?”沐星儿一边往里行,一边问那迎客僧。 “是的。”小僧平静回答,却难掩紧张。 “此次领头前来的可是海尊者?” “正是。” 此次寺院派遣参与大演武的僧团,总共不过六人,领头的正是戒律座海尊者,这些早已传书上报过。 说起来,西山禅院虽不大,总也有两个大院合共二十多间僧房,住六人小队还是没问题的。 沐星儿与海尊者曾见过数面,又加上师父和阿桑这一层关系,自然便亲近一些,因此沐侯爷才遣她来迎接。 进到禅院客殿,便见到居中坐着两位僧侣,其中一位着黄袍的白眉白须比较年老,想来便是这禅院住持知上人,另一位中年壮汉模样,褐色僧袍的,自然便是寺院地位极高的戒律座海尊者。 而在下面两排分别坐着几人,尤为醒目的有两位。 其中一位自然是刚才门外所见马车的主人,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美妇人。 另一位则是身着黑色僧袍,头罩黑色笠帽的僧侣。 沐星儿心道是了,那必定便是阿桑提及过的那位叫玉的和尚,据说生得神仙样貌,难怪要遮起来,却不知今日自己能否得见真颜。 至于那位中年美妇,沐星儿是识得的,天圣城里清平坊的坊主杜三娘。 清平坊乃中土最大的歌舞乐坊,说白了,便是高级妓馆,在四大城里均有分号,招待的客人不是皇亲国戚便是达官贵人。 可始终是高级妓馆啊,这妓馆主母跑和尚院里来,还跟高僧共济一堂,饶是沐星儿定力深厚也不由得面色变了几变。 倒是那杜三娘经惯场面,见到沐星儿进门,便起身笑道:“既是沐侯家大小姐亲自前来,我们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身份便必得回避一下了。” 说罢朝上首两位高僧一拜,再与沐星儿一拜,便抬脚往门外告退。 沐星儿对清平坊向来不了解,但也知其在圣都向来枝繁叶茂势力极大,杜三娘这般知情识礼自不出意外,回了一礼笑道:“三娘子亲自前来自然是有重要之事,也不知说完没有,若被我打断倒不好意思了。” “哪里,不过是我坊中一些俗事,今日来打扰知上人,早已解决,不料却赶上海尊驾,真是修不来的福缘,这才多留了会儿求教求教,你们有要紧事办,我再不好死乞白赖杵这儿了。” 杜三娘能掌管天下第一妓馆,容颜气质谈吐自然都是一等的,虽然已是四十多岁年纪,依然宛若三十出头的俏娘子般,那眉眼间风情万种又兼具华贵气度,很是得体。 待杜三娘出得门去,沐星儿这才上前来对海尊者和知上人行礼。 “海尊啊,您怎么都不商量下便跑来西山禅院了,家父为您在天禅院打理好的院子可怎么办?” 沐星儿与两位高僧都是见过面的,无论家世还是师门都关系匪浅,自然说话亲切自然不加虚套。 “哈哈哈,大小姐这是嫌弃我西山禅院供不起海尊座么?”知上人故作愠意道。 “哪里哪里,我们也是考虑到西山离城里往返一两个时辰的路,对海尊及各位师兄弟来讲,无谓住那么远?”沐星儿道。 “那倒不必,我们和尚行路惯了,这点距离小事小事。”海尊者也轻笑道。 “可是,陛下的意思也是请海尊移驾天禅院最好,方便就近亲近叙话呀。”沐星儿忐忑道,心想抬出皇上来,看他们给不给面子。 “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说,你回去就跟陛下讲这次是我偏要住西山的,就是不想在城里人多吵吵嚷嚷。” 海尊者拿定了主意,沐星儿一时也找不到理由再劝,便转向下首看了看那带着笠帽的玉和尚,心道也是,如果此人真的一副天人容貌的话,进了城那还不掀起惊涛骇浪来。 “这位便是我桑师弟提及的那位玉师弟?” 沐星儿望着玉,话却是问的海尊者。 从她一进门,便明显感觉到这位玉的目光隔着笠帽落在自己身上,一刻也未移开,想来,阿桑也曾向对方提及自己。 此时坐在下首蒙着笠帽的玉,被这突然的一问乱了乱,赶紧起身来行礼。 这一见礼,四下又无外人,说不得只好将笠帽取下,这一取,就算沐星儿已有心理准备,依然被玉的容貌给惊住了,妈呀他怎么长得这么好看,简直完美啊! 即便身为女儿身的沐星儿已是绝色容颜,但依然在玉面前自愧不如,又宛若迷醉,完全藏不住面色和眼神,如见了绝世珍宝般。 殿内众人对玉的容貌都有数,也难怪沐星儿的一时失态,男的见了玉都震惊,更可况女人。 “小僧寺院空尊者座下玉,见过沐师姐。” 玉仿佛没有见到沐星儿神态似的,自个倒是万分害羞腼腆,声音竟透着战战巍巍的紧张。 “嗯,小七常提及你,说是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亲近的兄弟了呢。”沐星儿回过神来,心不在焉答道,心里想的是真妖孽呀。 “桑师兄也常提及师姐,说是他最最好的师姐。” “不知此次大演武,我桑师兄可有来?” “他自然是要来的,不过还未到,总是这几日的了。” 两人一问一答,听上去是极亲近的话,语气却又透着彻头彻尾的生分,把上座的海尊者和知上人逗得哈哈大笑。 “都是亲戚关系,你们等会再好生熟悉熟悉吧。” “我这个玉师侄可是腼腆得很,星儿姑娘你做师姐的,要教教他怎么处事才行。” 寺院与仙剑山向来交好,与朝中沐侯府也好,又都是修行子弟,便不再讲究什么男女身份之别来。 于是沐星儿落座,大家几番寒暄之后,便定下海尊者一行依然住在西山禅院,也不需城中再派人过来打点,只将大演武之期一应安排环节交待清楚便是。 第三十六章狮心团 西山禅院在西山腰上,山并不高,往山顶去没有马路,只有青石板铺就的台阶。 用罢午膳后,海尊者邀沐星儿同登山顶,加上玉,只三人。 午后的山中,雨彻底停歇,却也并未放晴,依旧氤氤氲氲着一些雾,衬着山中若隐若现的景致。 沐星儿想,倒有一些似仙剑山的飘渺来。 一路上海尊询问了不少圣都朝堂之事,关于人皇伐鬼的计划等等,沐星儿大致说了一些,玉只是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上至山顶,竟有一个极大的平台,铺就石板地,想来平日里僧侣们常来此处练功,那地板坑洼不平,便积了一些雨水。 凭着台边缘的栏杆,往下面望去,沐星儿又想,也有些仙剑山云台的意思呢。 只不过下面并没有云海,西山不高,云海在头上呢。 想起了仙剑山,便想起师父和两个师弟,这几日应该便会到了。 想起了云台,便想起了师兄云海,自从前年出山归来,两人见面的机会反而比门中少了许多,近几月来师兄更是闭关冲破境,连面索性都见不到了。 当今人皇最器重的毫无疑问是大皇子云飞,但三皇子云海年纪轻轻便入道巅峰,对于尚武勤修的皇帝来说,自然成为不可忽视的存在。 目前朝中还没有争宠夺储的苗头,云海师兄也没那个心思,但大皇子似乎已经未雨绸缪感到了威胁,借着天真教的扶持,背后搞了不少小动作。 “实话说吧,我留你这会儿来,最主要是想问下你对于天真教的态度。” 见沐星儿凭栏远望沉思不语,海尊者终于开口说到重点。 一路上沐星儿说起圣都形势的时候,都没有刻意提及天真教,她其实也是想试探寺院对天真教究竟有没有兴趣。 这几百年来,寺院除了鬼界一事外,基本已不再过问俗世纷争,在沐星儿看来,而今的天真教其实已经成为可与当年鬼族相提并论的一方势力,寺院不可能没注意到。 果然,海尊终是忍不住。 “其实,”沐星儿莞尔一笑道:“我们也何尝不是想知道寺院对天真教的态度。” 我们,这里指的显然不是朝堂,也不只是沐侯府,应该是仙剑山,能够跟寺院互称你们我们的,只有仙剑山。 两人相视一笑,想来大家都是一样的态度了。 于是沐星儿便又将目前天真教在中土境内的影响说与海尊者听了,事无巨细,甚至包括天真教圣女被人皇指为大皇子道师后做了许多参与朝事之事。 当然,也不会漏掉那年天真教拜访仙剑山,圣女赠予阿桑圣使令一事。 “那桑师兄现在也算是天真教的人了?”一直静默不言的玉,此刻听到提及桑师兄,便忍不住担忧道。 “那倒未必,只是一块圣使令而已,只不过桑师弟虽不算天真教中人,但在他们教里却是等同于圣女的身份。” 沐星儿微笑着看了看玉,一旁的海尊却皱起了眉头。 “这小鬼搞什么,跑去勾搭什么圣女?他不清楚自己身份吗?”海尊有点怒气冲冲。 “其实说起来,早在那年西临城中,天真教圣女初入中土第一城,便与小七碰到了,当时还打了一场呢。” “唉!我也想不明白,从头到尾我们这边对天真教的态度就是绝非同路,可那圣女偏死死黏住了小七,躲都躲不掉,甚至追上了山门去。” 沐星儿说起来也是无奈得很。 海尊飞快地瞄了一眼身旁的玉,面色一凝道:“只怕是他们对小七的身世起了疑?” “师尊也是这样想的。” 沐星儿也正色道:“按理说,大巫那边将小七的身份做得蛮仔细的,还找了两个早逝的西临人族做他的冒名父母,只不过这出生年份无法隐瞒,加上他身上种种鬼族的痕迹,上次在西临也有所外露。” “只是,对小七的身份感兴趣的应该是鬼族才对呀,怎么是天真教呢?” “那倒不一定,你不要忘了,天真教最初还跟鬼族有所勾结的。”海尊提醒道。 “何况,如今小七身上系着人鬼两族血脉共存的秘密,未来更是有可能融合两族血脉的关键人物。” “无论如何,我们寺院的意思是,跟鬼族与其战个你死我活,不如血脉融合,和睦相处。” 海尊者说出了寺院的真正意图,实际上,寺院是反对伐鬼的。 “那我就奇怪了,既然寺院不赞同与鬼族开战,何以您又带团来参与大演武呢?这可是为了接下来进攻鬼界选拔青年弟子的呀。”沐星儿忍不住问出来。 “难道你们仙剑山就赞同与鬼族开战?小七也要来参加大演武,那他也要去打鬼族?”海尊反问道。 嗯。 沐星儿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我们两家都不赞同开战,只不过陛下不听劝,执意如此,既然我们无法反对,不如参与进来,总好过让天真教一家做大,借着这事胡作非为吧。” “我想寺院应该也是这样的意思吧?” 沐星儿看着海尊,双方会心一笑,便算是默认了。 “还是说说天真教吧,我听说这次他们从西境调来不少高手,如果大演武第一名被他们的人取得,那后果不堪设想。” 海尊切回话题。 本次大演武照着往年惯例,依然会评出前十名,并且由皇家亲授演武金银铜狮牌,其中金狮一名,银狮三名,铜狮六名。 但有别以往的是,这十名优胜者并不会领了虚名或者应招入朝就职封武官之类,此次的大演武将会在与会者中选择数十名成立一个狮心团,以充当伐鬼战役的先锋和中坚力量。 而十名优胜者将会成为狮心团的领导者,第一名更会被授予团长头衔。 可想而知,如果这个狮心团被天真教占据大多数名额,甚至团长也被天真教夺了去,对中土的未来,将会是多么大的隐患。 “据我所知,此次天真教从西天幻境调来有五位高手,均为破术境或入道巅峰,加上本就有的那位破术中境的骑兵统领金士杰,实力已是不输任何中土大派。” “好在,本次大演武只限三十岁下青年弟子参加,至少那金士杰是排除在外了的,另外五位高手目前还没有露面,具体有几位?还是都是青年弟子?那可就是**烦事了。” 沐星儿终于说到最令人担忧的事。 “无妨。”海尊者诡秘地一笑。 “我师兄这个弟子,已经破术。”说完他望了望玉。 沐星儿不禁倒抽一口冷气,看这玉和尚的年纪,与阿桑相仿,想不到竟已破术,那可是号称这一代里最天才的师兄云海都未做到的呀,不觉狠狠地多看了面前这张貌若神仙的脸两眼。 “而且,若真如传言那般,小七已得你师祖真传青天剑,那即便只是入道境,也能与破术境一战,说起来,目前我们这边至少有两个人能正面迎战天真教。” 青天剑传人现世,半年来已在中土各派中传遍,寺院自然知晓。 “说起来,你那位皇子师兄,这几个月来一直闭门闭关,想来也是打算在大演武之期能破术吧,你觉得希望大不大?” 海尊者连这些事都关注着,倒是令沐星儿吃了一惊,看来寺院说不问世事,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挺给力的,她不禁有了点可依靠的放心感。 “师兄天资过人,既然他有心闭关破境,想来是有把握的。” 沐星儿这样说不是为了让对方放心,或自我安慰,而是真这样想,师兄她信得过。 “嗯,这样说起来我们便有了三个人,另外,大巫座下三十之下破术境的目前应该是没有,灵族那边情况大家都不清楚,我觉得应该会有个一两位。” “我们只要能保证前五位我们能打进去绝对的人数,而且第一名是我们这边的,想来这狮心团便不会被天真教把控了。” “嗯,我们也是这样想的。”沐星儿又看了看玉道:“以玉师弟的境界,拿第一的可能性极大。” 的确,寺院的谪仙,是中土真正的领袖,比仙剑山的剑仙更真那种,他家的首席天赋弟子,给予多大的厚望都不为过。 “只是,”她又接着说道:“若要讲领导狮心团,在伐鬼大战中发挥最优的作用,恕我直言,玉师弟这样纯良的性子却未必合适呀。” “呵呵。”海尊者道:“他那个性子不是未必,是完全的不合适。” 一旁的玉被说得略微脸红了红,道:“师尊和祖师均说过,我要做的是防止大演武被天真教把控,真正狮心团领袖之事,若真给了我,能让贤自然让出来,不能让,至少有云师兄和桑师兄在,我拿主意时也是有请教之人的。” “寺院考虑周全,是我多虑了。” 沐星儿见海尊和玉说得坦然,倒也不好意思起来,心下对寺院的敬佩便更是多了几分。 当下三人又再闲聊了一番,沐星儿便告辞下山,回城里复命去了。 皇帝与沐侯等闻知寺院团队执意居留西山,也不太好多反对,只不顾海尊的意思,仍是派了一堆人过去帮着打点日常罢了。 日间禅院外遇着清平坊杜三娘之事,沐星儿谁也没有讲,越是古怪的事,越不能妄议,尤其涉及寺院这样的地方。 这些道理她是明白的,只在心底将那清平坊重新审视了一番,往后也便更加留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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