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大绘卷》 一放言 当他开始拼命时,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只是惊讶于他竟如此决绝而不留余地。 他的身躯很匀称,他才刚刚十五岁,但他眼神里的清澈已不多,年轻人都想要早早摆脱稚气,以显得自己的成熟。却没有一个人能比他做得更好,实在是因为这个家族对他太过残忍,也太过无情。 然而尽管这世上有太多的无情,还是不能扑灭他的激情,因为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必然是逃不脱年轻人的躁动的,他的胸口上跳动的火焰当然要比谁都高,那是属于年轻人的骄傲。 他的背脊当然要挺得笔直,他的人就一定像是铁打出来的,也许冰刀霜剑都无法伤他分毫,即使天雷地火也不能将他熔炼! 当他看向周围的观众时,观众们自然也会看向他,因为无论如何,现在的主角都是他。 “我是廖鲸,我父是廖族前族长廖伯瑾,我母是廖族前族长之妻顾旗云,我当然是骄傲的,因为我生在一个无愧于家族的荣耀的家庭中,今天就是我与你们决裂之时,以此次成人礼礼成与否来决定最终的结果。” 观众席闻听此话,一片沸腾。 观者一冷然一笑,问道:“无知小辈,你倒要怎么决定成功的去处,又打算失败之后逃去哪里呢?” 观者二哈哈大笑,揶揄道:“他这样蠢笨的孩子还能去到哪里呢?在成人礼上公然与整个家族为敌,还要以成人礼来论成败,真当自己是个天降之大才不成吗?我看你若是成功了,家族也不会挡住你的前途,不如远游八方,自成正果去吧;而若是你失败了,只怕以现族长的善良,一定会再度收容你们一家在家族中白吃白喝直到老死的,到时你可不要像今日这般无理莽撞才好!” 观者三接过话来,恶狠狠地道:“我劝你这个小虫子,吃屎会让你嘴臭,在这个世界上,嘴臭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观众们嬉笑成片,纷纷劝他道:“廖成,可不要吓坏了他呦,吓坏了他,这以后的日子可就真的是了无生趣了。” 廖鲸嘴角一撇,冷笑道:“放心,我廖鲸有胆站在这演武场上,就绝对不会有丝毫怯懦之心!这成人礼上,我若失败,自然携我父母远走高飞,不添家族半点儿累赘;我也是廖族之人,我若是成功,你们也不要想着挽留我,我也必然会离开这一处伤心地,但我这一生不论何时,只要你们有求于我,我可以助家族三次,也算问心无愧。” 观者二一口唾沫喷出,道:“我呸,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小丑,我们堂堂廖族四万人众,岂会去求你区区一个黄口小儿!我看你真是不顺眼,你还是直接滚了吧,也不要什么助家族三次,只要你在外受难,不要求助我们廖族一次就是为家族做了大贡献了!” 廖鲸狂笑一声,道:“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我此番是必定要在这里做觉醒了的,我就是要让你们看看我的天赋!我要让你们一个个后悔不迭,我要让你们一个个都走了眼!” 人初生时便有先天之气流淌在体内经脉中,先天之气有极大妙处,修炼得法可使人长寿。觉醒仪式便是要将这先天之气以大毅力逼将出体外,借天地之禁强为之凝形。 天地之禁,是世界的法则,无人无物可逃脱其外。它可以将先天之气凝形为卷轴状,这卷轴便是人身之本,可吸纳天地精华,强身健体,固本培元。若有大机缘者,采集天地灵物投入其中,甚至可以长生不老、寿元无限。 世上人趋之若鹜的实力便在此卷轴上,廖鲸此次成败得失也全系在此卷轴上,今日成功亦或成仁,他皆不畏惧,他非但不畏惧,反而还有些兴奋。这许多年里,他受的苦,父亲遭的难,母亲受的辱,他没本事讨回,这一次成人礼,他便要在这以天赋论高低的地方夺回属于他们一家人的骄傲! 他放眼四顾,深吸一口气,而后猛然叹出,脚踏地,掌通天,以身运气,便有一股猛力自丹田而发,带着沿途的先天之气周流百转,辗转而入十二正经。场上犹自在嘲讽咒骂着他,他也无暇顾及,只管保证这先天之气运行无差,积聚力量。 那股力寻完了先天之气后,渐自盘旋回丹田气海,就在此时,廖鲸双眼一瞪,猛一运劲儿,那股力便带着万钧之势高速直冲十指上的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少泽十二穴而去! 他的双臂上已肉眼可见,那经脉虬结如龙,极速往十指尖扎去。观者无不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凉气,道:“少年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么生猛地冲击,经脉恐怕会被摧残毁绝啦!”震惊之后,都不免叹了口气,心中的激动早已杳无踪迹,于是冷笑道:“他要寻死,便由他去,这样不但可以绝了他不平的心,而且也能为家族了却一件心病。如此看来,他也算为家族做了一件好事,值得庆贺一声。” 便在此时,场下穿着银熊袍的少年人群中,一个身高马大、猴脸鹰目的少年忽然气愤不过,低声呢喃道:“唾,真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莫不是真的以为一个成人礼就能改天换命,看我怎么整治你!” 他双目往地上一扫,暗自冷笑一声,当时主意已定,即在地上取石子若干,对准廖鲸右手手腕处的列缺经渠二穴狠狠打去。这动作非但明显,而且无所顾忌的简直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瞧见一样。 这时,观众里便有人惊叹道:“我先以为这廖鲸就是在用一种古法冲击之术,只是没有人认得,怕自己搞错,现在看到小族长这么自信,我倒也开始自信起来了,这廖鲸也不知道从哪里学过来的,竟然是古法天绝十二通!” “天绝十二通?”有人疑问道。 “没错,我绝不会看错的,照古籍记载,那时的人经脉极为坚韧,便可以用这天绝十二通进行觉醒,此法极为霸道,平常人若用此法,几乎等于自残,它可使经脉破碎萎缩,渐渐被人体消化吸收,同时间里,这个人也会因经脉消失而死亡;但若是经脉坚韧者用此法觉醒,则可以起到极限挖掘先天之气的作用,也就是说,成则龙,败则鬼。”那人说完摇了摇头,心中一叹,“真是不要命了!” 廖鲸虽然专心觉醒,却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非但已料到会有人趁机捣乱,而且还料到捣乱者必是廖虎。他听有两道破风声疾打他右手手腕方向,心未慌,手未忙,只把腕子微移二寸,他也未断了觉醒,那两颗石子带着风刮过去,更不能碰着他一分。 那廖虎面露诧异,待要再发石子,却听见主席台上有一人制止道:“虎儿,觉醒仪式上,不得莽撞。” 廖鲸听得话语,心自然便放在了肚子里,却不是因为有人主持正义,而是因为此人便是现如今廖族的一族之长廖孟瑾,更是因为他制止下的人正是他的亲儿子。他若不出口,廖鲸无论如何也要防备着,然而只要他出口制止,则必然不会再有人出手干预,他身为廖族族长,还是要言出必行的。 眼下他再无顾虑,于是全力运行先天之气,猛烈冲击起十指十二穴位,刹那之间,他的手指竟如气囊一样肿胀成圆形,一股极剧烈的疼痛感传递至他的脑海当中,险令他哀嚎出声。 那场上唯一知道此法的人见此情景,摇头说道:“玩儿完,我就说这古法怎么会如此轻易成功,若真如此轻易,怕不是早已传遍了整个海元大陆了。” 此时危急关头,廖鲸虽然承受着剧痛,却非但没有令他停下动作,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只见他忽然把那十指塞入口中一顿撕咬,鲜血蓦然喷涌而出。他哈哈大笑着将十指指向天空,道一声:“老天爷,你管不了我!” 与此同时,他那被撕咬开的手指尖儿忽然涌出一股股灰质的云雾,这云雾既不透明也无光泽,只停留在距离廖鲸头上的一丈空中,此非但不会自动飘散,而且还在似有意识一般的渐渐聚拢起来。 “这怎么可能?若真是咬开手指便可以成功,这古法早已不会是古法了!” “切,只怕是撞了大运了,怕他什么,觉醒而已,只不过是让他在这世界上拥有了一席之地而已,若要真正的拥有地位,那一周之后的降灵仪式才是他真正要面临的考验!” 廖鲸激动地望着头顶上渐渐增多的云雾,此时非但没有减少之势,反而开始了急速涌出。这期间概有半个时辰,天上竟积聚起了大约十方体积。场上见那庞大的一团,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活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人,根本就没有见到过先天之气竟有如此惊人体积的。 二对峙 “当年有一女子,她游于四方,凡有恶人必惩之,凡有恶事必管之,她曾为拯救一个被掳去的少女而只身勇闯佣兵团,虽救出了少女,却也得罪了那佣兵团整整千余号人,她独木难支身受重创,就在旦夕之间、性命难全之时,路过一队武民将她救下。” 廖鲸的眼睛开始发亮,他转身对着主席台,面对着台上的三位,面对着那三位之中的一位,他极度厌恶的那人,那人身形颀长,形销骨立,虽贵为族长,却似一个猴头儿,虽然四十有五龄,却早已过了开悟年,曾经炯炯有神一双眼,现如今早已散了精光威不再。 他嘴角挂起冷笑,问:“廖孟瑾族长,你可曾记得当年那女子?” 廖孟瑾一口气将叹而未叹,道:“那女子姓顾,名旗云,是你的母亲。” 廖鲸道:“没错,那正是我的母亲。” 他张大双臂,目光从廖孟瑾的身上移开,仰头看向半空中的云雾,只见其竟渐渐开始产生出一些变化,忽而状似飞禽,忽而形若走兽,继之则春草、夏花、秋树、冬石连番变换,不曾有一个重复。 他的眼睛愈发地亮了,他的胸膛也不再平稳,他忆起的故事,是母亲讲给他的故事,他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当年救下我母的是谁?” 廖孟瑾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道:“是你的父亲,廖伯瑾。” 廖鲸点了点头,道:“没错,正是我的父亲。” 他又问道:“我听我母亲说当年是有两人出手,抵住了对方正副两个团长,那除了我父亲之外,另一人是谁?” 廖孟瑾神色冷静,缓缓道:“是我。” 他似乎很想解释清楚这件事情,于是继续说道:“那年我与你父亲29岁,你父天赋比我好,早已进入到小绘卷初期,而我却才刚刚进入到破卷初期。” 廖鲸道:“你是想要说明你没有出过力吗?” 廖孟瑾道:“我倒也出过些力,不过是从旁辅助而已。” 廖鲸冷笑一声,道:“你自然也不会承认你曾经爱慕过我母亲了。” 廖孟瑾脸色微微一变,道:“我自然没有爱慕过你的母亲。” 廖鲸道:“有些人身居高位,胆子却出奇的小,他非但不敢承认曾爱慕过我母亲,甚至不敢承认他曾为这爱慕之心而策划过私奔的戏码。” 他话甫一落下,便遭到多人呵斥,道:“廖鲸小辈,你大胆!当年是你父亲廖伯瑾与你母亲相互爱慕,并相约私奔,幸亏被现如今的孟瑾族长及时发现并告知老族长,免让你父亲犯了大错,将廖族血脉流失在外!” 廖虎则道:“我劝你廖鲸,你不仅应该为你这样歹毒的话羞愧,甚至应该当面向我父亲谢罪,你真是心黑嘴辣,巧舌如簧,莫不是这么多年,还想要将‘稀释血脉’的罪名强加在我父亲的身上?” 廖鲸哈哈大笑,此时在他头上,忽然一股龙卷风自半空形成,裹挟着那先天之气极速旋动起来,渐渐有风声呼号而起。这龙卷风虽然极烈,却也极小,其非但不能影响到演武场上的观众,甚至其下的廖鲸都不能感受到半点儿波动。 此时天上也无云,地上也无风,突然那龙卷里卡啦一声风裂响起,便见其内里竟隐隐有许多极细小的闪电及闪及灭,场中有女子震惊失色,喃喃道:“这若是夜晚里来观看,一定美丽极了!” 而场上的观众亦都脸色大变,不住地询问起附近的人,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观众里实则知道的人也不多,不知从哪一处传出来的惊人言语,道:“这莫不是觉醒产生了异象?天哪,这世上因觉醒而产生异象的人没有一个是默默无闻之辈,难道真是上天眷顾?” 有人嫉妒道:“老天真是瞎了眼了,一个想要污染家族血脉之人的儿子竟然拥有了变异体质,他非但没有给家族带来荣耀,反而给家族蒙了羞!” 廖孟瑾面色早已凝重起来,在这突现的异象里,他非但没有看到惊喜,反而感受到了一股潜力极大的威胁,他缓缓说道:“‘稀释血脉’的罪名不是我强加给你父亲的,而是他咎由自取,由老族长也就是你父亲的父亲,也是你的爷爷廖启庸面对着整个家族定下来。” 他凝望着那异象,嘴角不自觉翘起,在未被别人发现的时候,他收回那一丝窃笑,转而换回那凝重之色,道:“你用了天绝十二通,可据古籍记载,天绝十二通因其极限挖掘潜力的霸道威能,会使拥有着变异潜质之人丧失变异的机会,今日你所产生出的变异,天绝十二通上怕只有一条能对得上了。” 廖鲸轻轻地笑了,道:“没错,只有一条能对得上,就是觉醒失败时。” 廖孟瑾道:“你还能笑得出来!” 廖鲸道:“你自然知道我为何能笑得出来。” 廖孟瑾深吸一口气,声音愈发洪亮,中间还夹杂着怒气,道:“觉醒失败,则异象生,方圆十里天地失色,寸草难留。” 廖鲸又道:“所以,你当然知道我之所求。” 廖孟瑾忽然站起身来,道:“来人,带廖伯瑾夫妇前来。” 早有侍从带着两人来到廖鲸身边,一男一女,女人推着男人,因为男人正坐在轮椅上。 廖孟瑾神色转柔和,道:“伯瑾大哥,我自知当年没有为你求情是我无情无义,可是如今我贵为一族之长,肩上担着整个廖族的前途命运,还望你能谅解,旧时的恩怨就让它过去了吧。” 轮椅上的男人早已瞧见廖鲸头上的异象,他失色问道:“鲸儿,这是怎么回事?” 廖鲸道:“父亲,我已觉醒失败了。” 廖伯瑾道:“可觉醒失败并不会显现异象!” 廖鲸叹道:“我是用天绝十二通的法门觉醒的。” 廖伯瑾脸色顿时一片死黑,他颤抖着看向廖孟瑾,问道:“天绝十二通,当年不是在你的手上吗?” 廖孟瑾神色黯然,道:“大哥有所不知,几年前族中抓住一个郑族的探哨,是他偷走了你我偶然得到的这天绝十二通。” 顾旗云看到廖鲸头上的异象,心中早已慌乱非常,此刻见两人神色不对,知道不妙,便问道:“用这天绝十二通会怎样?” 廖孟瑾道:“成则为龙,败则为鬼。” 顾旗云嗓子已嘶哑,她问道:“可有解救之法?” 廖孟瑾低垂下头,一言不发。顾旗云身形不稳,紧走两步来到廖鲸的身边,两行清泪早已滑落。 廖伯瑾双手手指紧紧捏住轮椅的扶手,道:“可那探哨早已被捉住了!” 廖孟瑾道:“是的,可他非但不承认偷了这本古籍,也不承认他是郑族的探哨,他是个死志之人,当时就自绝在我的面前,我也在他的身上仔细搜寻过了,却没有找到,现在看来,恐是他丢弃了这古籍,却无意中被廖鲸侄儿捡了去。” 廖伯瑾咬牙切齿,道:“好你廖孟瑾,如今你待怎样?” 廖孟瑾道:“侄儿想带你们离开家族,我也,我也拦阻不住,你自然知道,这异象随人走,方圆十里无人可存活下来,虽然我现为族长,可这家族终归是有你一份的。” 顾旗云泪如雨下,早已湿透了青衣,她忽然嘶吼道:“伯瑾,当年你父亲留你,是还存着亲情,现如今你父亲已死,哪个跟你有亲?” 廖伯瑾闭目叹息,两滴泪珠轻轻滑落,道:“好,我们走。” 廖孟瑾愧疚非常,道:“十日后,廖鲸侄儿若能保全性命,家族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 廖伯瑾道:“不必了。” 他转动着轮椅,来到顾旗云与廖鲸的身边,三人相携而走。 廖鲸早已明白过来,自己怕是自得到那古籍天绝十二通时,便落入了圈套之中。觉醒前他的激动,他迫切想要离开家族的心愿,当时是如何在全族人面前长了志气,如今他们的出走,却早已成为了一个笑话。 他不甘,他不甘又能如何? 三倩影 急雨潇潇,竹叶沙沙,天空上金乌不在,落地处水搅成了泥。 廖鲸就站在这泥泞里,奇怪他身上的衣服却是干的。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头上仍未曾消失的小小龙卷怔怔出神。 自觉很成熟,仍落成了个被人提线的木偶。现在他想那雨水打在脸上都不成,然而他非但不觉得自己可怜,反而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没有哭出来,他反而笑了起来,他不敢笑太大声,因为父母离他不远。 原来祖父非但没有禁锢父亲,反而在收容父亲;原来贼人非但不想禁锢父亲,反而要将父亲驱逐;原来那天绝十二通非但不是自己捡来的,反而是别人给送来的。 他只能从心里呐喊:“老天爷,你真无能,你不能把雨水摔在我的脸上,你不能把雨水泼在我的衣服上,你不能把雨水浇在我的鞋面上,你只能让我踩在泥水里,这泥水甚至不能浸入我的鞋底,它也不能浸湿我的袜子,它更不能浸湿我的脚了!” 他的面上没有丝毫波澜,因为他的母亲就在几株矮竹丛中望着他。他当然不能回头去看,因为眼里刚刚进了几粒细沙子。他母亲的脸已被雨水打湿了,她脸上的雨水甚至比天上下的雨流淌得还要多,那大概是老天格外照拂她吧。 他的父亲已在洞中安顿下来,他虽身有残疾,仍不闲着。他早已不能行功,但他仍在不停地尝试,他脸上一片狰狞之色,狂猛地拍打着周身穴道,他也不愿让人听到声响,于是那声响只在这洞中徘徊。 那时间不短,任何人这样拍打自己,恐怕也会吐血,廖伯瑾自然也不例外,但他的血却是例外,别人的血都是鲜红色的,他吐的血却是深红色的。还有一个例外,别人吐血不是被痛得涕泗横流,就是悲伤得不能自已,他吐血之后,却是开心得长笑不绝。 他颤巍巍地把双手摊在腿上,只见在那两掌之间忽然一点银光亮起,渐渐银光愈多,浓雾翻涌,翻到浓处时已然粘稠似水,一刹那间,竟然变成了一卷卷轴。卷轴呈银色,长约一丈。虽然已经凝形成功,却时幻时颤,仿佛维持不住、即将消散的样子。 廖伯瑾不敢耽搁,他双手虚托卷轴放置在空中,然后以灵气迫其展开,足足展开了三丈,其上画着一头侧身回首的银熊,虽然毛发暗淡了,仍能从其庞大的身躯上感受到一种压迫之威。 他脸上早已激动不已,在一霎间,他并手如刀,然后一刀划过,绘卷应声而开,慢慢落在两边地上,随后消失不见。而与此同时,那被手刀划过的虚空处,忽然裂开一道口子,其中呼啦啦凭空掉下来诸多物事,白玉做的药瓶、手工绣成的白娟帕子、三枚小巧的白玉刀币,最多的还是书籍,那都是复刻的家族中疗伤养气等无关紧要的经卷。 廖伯瑾迫不及待地离开轮椅,跪坐在地上寻找起来,他翻过一本本书籍,翻了几页便放下,再拿一本,翻几页,放下,不厌其烦。 书上记载,三千大千世界,一日月照一世界,这世上有无数世界,无数世界有无数不同。世界又有母子之分,时间无穷,繁衍不断。 大绘卷世界,便是母世界。这里的人出生便带有先天之气,先天之气可化作一丈宽、三丈长的绘卷,人凭绘卷修炼,分五心卷体、三期破卷、三期小绘卷、九宝地祖、九变天威、九法人皇、须弥境、芥子境和大绘卷境。 大绘卷境早已成为了神话传说,据说其能力可震撼整个母世界,人皆畏之,无有敢于争先者。 因为每一个人出生体内皆有先天之气,所以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觉醒,也都可以修炼。觉醒有一至九品之分,笼统概括九品为:水、土、金、风、雷、火、木、灵、兽。 觉醒绘卷之后,初时炼金、木、水、火、土五气为五心以奠基;而后破人卷以通人,破地卷以摄地,破天卷以纳天,破人卷实乃加深沟通,破地卷乃为地祖境打下根基,破天卷则使之能纳物;之后卷绘本命之灵,小成、入微、妙相;进入地祖,摄九灵;进入天威,纳九威;进入人皇,收九魂;至须弥,似饕餮,食之无穷,卷破人亡;若是死里逃生,则进入芥子境,永生长存天地间,绘卷世界无人烟。 前期呼吸吐纳之法,先人早已万千法门总结为一本《水灵经》,这本经早已天下归一了。 之后则分两种功法:一为自源功法,一为传世功法。自源功法是体悟所得,而传世功法则是宗师毕生总结流传存世的绝学,皆分为凡、灵、神、圣、道五品,若体悟或学习功法,根据资质等条件,可以达到三种境界,分:小成境、大成境与圆融境。 廖伯瑾一把推开身边的书籍,他虽然找到了几本疗伤养气的法门,却没有一个可以挽救儿子廖鲸的。他早已料到,他却绝不甘心,而绝不甘心也只能带给他极度的绝望和极度的痛苦。 世上的人就是这般痴傻,明明天意难违,心中仍有许多苦痛放不下。明明是自找苦吃,难道是苦中有甜,教人这样的难以割舍。 天已晴了,忽然晴空万里,也不知那么多的云是如何在短短一段时间里消散了的。只是它们就这样的不见了,也不曾道别。 顾旗云已站在雨中良久,现在又站在晴空下良久,廖鲸也站了良久,只是一个已浑身湿透,一个只有脚底粘泥而已。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只好自己走了,洞中还有一个男人在让她牵肠挂肚,女人是不是都这样多情,这样坚强? 廖鲸不知道,他非但不知道,他甚至根本都没有想。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愣着,仿佛一个石像,蠢笨而又呆板。 他的眼睛也如石蛋子一般失去了灵性,所以他看不见一道身影突然从他的前方一掠而过。那道身影过去不久,忽又去而复返,停在他正上方的虚空中居高临下的瞥着他。 四出手 天上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寂寞从不找人,人才会去找寂寞,她时常是寂寞的,她也从不交朋友,不是她不喜欢交朋友,实在是因为朋友太难得。 寂寞的女人一般都很会观察,而且观察得都很仔细。就像她看眼前的少年,风中的少年,虽然十五岁正青春,脸上却似罩着冰霜,明明一双大眼,却难容一粒尘沙。 他脚下或疾或徐也怪突然,总觉得神思不在此处,更不知往何处去了。 猛一看是个苦大仇深的一簇火,细里看,他是乌发缭乱,面容清苦,身躯虽然板直,正气却嫌不足,是那一股邪怒气如晨雾遮少阳,任他如何热烈,也不能教外人得窥真容。 她已失望了,她不但很失望,而且还很厌恶,因为她觉得自己浪费了时间,时间本不应该浪费给不相干的人的,何况这个不相干的人又是如此一个废物。 所以她要走,立刻就走,最好以后都不要再见到他。 然而对于一个观察入微的人来说,少年头上的能量龙卷不可能不被她发现。她不但已发现,而且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这龙卷已关乎人命了,不止这少年会死,方圆几里甚或十几里内的生物都会死。 她毫不犹豫地出手了,刹那间,天地已换了颜色,一望无际的蓝海上,不同的岛屿漂浮在不同的海域上,海中游弋着不同的大鱼。 少年站在岛上,佳人站在空中。 佳人从海中牵出一条水龙卷,直奔能量龙卷而去,一个灵气无穷,一个狂暴无根,两两相对却并没有激起一丝波动。佳人挥手间,狂暴已被湮灭。 佳人牵着水龙卷,在那浪花上,翻涌着一个三尺长的卷轴。 天地不知何时已变换了原来的颜色,她拿起卷轴看向少年,冷冷一笑间,那卷轴已飘了过去。 佳人再不迟疑,衣袖舞动间,人已不见了。 少年恰在此时醒转过来,他没有见到变了颜色的天空,也没有发现自己曾在一瞬间去过一座小岛上,更没有感受到一个去而复返的女人已帮他消灭了搅命的龙卷。 他看到空中悬浮着一个三尺长的卷轴,他伸手接住,然后徐徐打开,卷轴已是五尺长、三尺宽了。 他不禁欣喜若狂,在他欣喜若狂的同时,一股极特殊的、无形的波动忽然从卷轴中冲天而起,没有任何人能感受到这股波动,只有在百里之外的佳人感受到了,这让她分外欣喜。 少年还不及把好事告诉父母,忽然眼前一花,一个女人已站在他的面前。 这女人,三十岁样貌,身后若有白昙掩映,鼻儿巧、唇儿朱、彩画额,额上画的是坠天花。 青丝后绾凤钗头,渐转过面容,恰似银盆凝脂肤,水杏眼、翠蛾眉,眉目传情,意冷心明,身一袭白裙上少绣了几朵素兰花。 廖鲸还从未见过如此从容雅静的女人,他微笑道:“夫人有何贵干?” 女人再度见到少年时便皱起了眉头,可见他一笑之间邪怒之气已不见了踪影,脸上似朝阳初升格外阳光,头发虽还潦草,清苦之容已全无踪迹,他身板挺直甚是阳刚,身前身后一瞬间,简直判若两人。 她也微笑道:“再见恍如隔世,盏茶之间,教我失望一次希望一次,我送你个礼物吧。” 她把手伸出,一个晶莹如玉的巴掌小山悬浮转动。 廖鲸不明所以,想再问,却发现其人已不见了,只留下这小山在眼前。 他还来不及惊叹这女人飘忽的身法,却只见那卷轴凭空一股吸力吸住小山,强行将之拽入到了卷轴之中。 廖鲸瞠目结舌,这样的情形他实在是从所未见,也闻所未闻,能够将物体收入绘卷之中,那是小绘卷后期的手段,他才刚刚觉醒,听那女人言,一定是亏了她的帮助才能将小龙卷凝形为卷轴。 远远听见似有人声靠近过来,现在父母都在山洞之中,这座山再没有别人,只怕是族中有人过来,他死死地盯着卷轴,心里实在有些纠结,不知这个卷轴是好运还是噩梦。 细思量之下,他只觉那雅静的女人不会是个做坏事的人,她的心里必定没有那些尔虞我诈,她也断没有给一个小小的将死的少年下套的理由,或许无纷无扰可以让他冷静应对这卷轴,然而现在附近人声渐渐鼎沸,恐怕不久就会找到这里,他已没有时间再细打算。 他下定了决心,扯过卷轴一把塞入腹中,只见那卷轴竟似化入水中,渐渐消失不见了。 忽然间,矮竹丛中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 一人大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竟然在这里还能遇见你,我亲爱的同族兄弟廖鲸。” 廖鲸回头一看,原来是在演武场上言语威逼过他的廖成,他穿着一身标志着家族属性的银熊袍,背负着双手,领着一众少年,悠然踱步至廖鲸面前,说道:“我见你头上的龙卷已经消失不见了,看来小弟另有高招,给化解了去,如今应该也是一个堂堂正正觉醒之后的成年人了吧。” 廖鲸轻轻一笑,道:“小弟我还真没有什么高招,就是刚刚突然天降仙女,她怜悯于我,顺手就给我把这个糟心的东西给收拾掉了。” 廖成故作惊异,问道:“竟然是仙女降世,小弟真是鸿运临门啊,恭喜恭喜,既然小弟与仙女有交情,身为廖族一员,可不能忘了咱们这些同门的兄弟,不如你把仙女叫出来跟咱兄弟见个面?” 廖鲸微笑道:“仙女行踪飘忽不定,现在恐怕已经在千里之外了,小弟我也是初次受仙女眷顾,是既惶恐又倾慕,哎呀,连称呼都忘了询问,哪里还记得问联系之法呀。哥哥们要是执意,不如现在跪下磕几个头,仙女若是没有离开此处,肯定会被哥哥们的诚意所感动的,既然感动,又怎会不来呢?” 人群里一声怒道:“我呸,哪有什么仙女降临,我看是你用了什么歪门邪法,把咱们鹊山的灵气都吸了过去,从而完成了你的觉醒吧!” 廖鲸愣住,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吸取了鹊山的灵气?我有多大的能力能把整整一座山的灵气都吸取了去?” 廖成冷冷地看着他,道:“我们方才在山中玩耍,忽然发觉鹊山的灵气消失不见了,这山上原来从未发生过这样诡异的事,也从未来过别人,就是今日你们一家三人来了此山,你说不关你事,恐怕说不过去吧。” 廖鲸苦笑一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你们想要怎样?” 廖成上前一步,道:“以你的能力,想要发动什么邪术,肯定会有器械,不用我们帮忙了吧。” 廖鲸面色一变,道:“你们还想脱光我的衣服吗?我这一身青袍能装什么东西?” 廖成嘿嘿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正好我今天有些技痒,给你松一松筋骨吧。” 说着,他摆开身架,双手前后一引,一股淡淡的红芒从他的经脉中显现而出,正是五行之气中的火属性灵气。 “火熊掌!” 廖成早廖鲸两年觉醒,如今已十七岁的他,早已进入到了一心卷体的境界,一心卷体需引五行中的一种属性锻体,他觉醒的绘卷体质强横,偏于刚烈,所以他锻体所引的灵气是五行中最热烈的火属性。 廖鲸面色凝重,论功夫他不比场上的任何人差,可是若比拼灵力他却远远不如,毕竟才刚刚觉醒,他甚至还没有进行降灵仪式。 这一掌红芒耀目,来势汹汹,他早已用上了全力,誓要将廖鲸打一个重伤之身。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这一掌虽然未必能烧灼衣袍,但要将人的皮肤烫致重伤,却是绰绰有余。 廖鲸本可以退一步避开,只要一步他就能刚好控制这一掌的距离,然而不知何时跟在廖成身后的小弟已绕到了他的身后,挡住了他的去路。 “砰!” 这一掌已然打在了廖鲸的身上,然而场中人并未听见廖鲸的惨叫,却听见了廖成的惨叫声。 等众人看过去,那廖成正用左手握着右手臂弯处,那里已肿胀成两个手臂一般粗细,脸上早已汗如雨下,惨叫不止。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