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虔信者的圣诗》 序章 马车在行驶,路途并不颠簸,在不算宽敞的车厢中,一男一女正坐在其中,桌上摆着的茶水在瓷器中轻轻摇晃,阳光透过玻璃,斜斜投入橙红清澈的茶汁中,又将白瓷器的影子拉得很长。世间最昂贵的消费品就以这种形式结合,在沉默中讲述着极东之地的故事,讲着那片铺满了黄金的国度吹着何样的风。 节律的敲击声在马车中轻轻作响,那是少年在提笔写着什么,他全神贯注,双眼不曾离开纸面,视线紧随笔尖移动着。 马夫不时打打瞌睡,少女不时饮一口茶,时间仿佛变得漫长,而少年低声唱着赞美诗。 我主,我主,万王之王, 天父,天父,万主之主, 吾魂称服,敬拜至深, 俯伏赞美,称汝吾王。 终于,少年完成了手头的工作,在署上末尾的日期后,他将羽毛笔握在手心,指间传来清脆的响声,只一个响指,这笔就化作一团蔚蓝的光点,消散在他的手中。 他并不是什么“文艺青年”,写的也不是什么献给贵小姐的爱诗,他名为维克多利亚,是军团出身。 一切完成,他将稿纸稍作整理,合并在一起,夹在一本用羊皮包裹的书本之间,在这一系列动作后,他又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少女,那是与他同龄的一位圣武士,名为爱娜琉斯,身负教区的命令,负责监视自己这个特殊的“信使”。 “我还得跟你说多少次。”少年还未发言,圣武士就皱起眉,开始抱怨,“圣殿不允许你们滥用魔法,即便你是...” “即便我是你——奔流城教区圣卫,爱娜琉斯未来的丈夫,嗯?”少年托起下巴,露出调侃的笑容。 “胡言乱语。”爱娜琉斯别过头,脸庞微微泛红,她在心中低声骂着维克多利亚,但最后是一声沉默的叹息,这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圣武士不婚,不娶,不敛财,也不封官加爵。 少年又盯了她一会,似乎是感到无聊,凡人的意志毕竟与圣武士不能相比,这少女能什么都不想就渡过数天,而自己不行,他便望着窗外,企图找到什么有趣的事。 足足一周的行程,只为传达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信息,但就是这种看起来几乎没有意义的旅程受到了几乎所有贵族的关注,经自己传达的信息偶尔还会成为寡头会议中的核心内容.... 天知道这群贵族为什么如此敏感。 正沉思间,马车停下了,马车夫早已熟悉了流程,他跳下马车,走到车厢旁,在敲门前还不忘行个礼。 “大人,到休息的时候了。” 维克多利亚撇撇嘴,“好吧,好吧。”他冲马夫挥了挥手,看着对方消失在冷杉林中,大概是想随便找个地方方便。 正好,该下车活动活动了。 他想着,伸出手在圣武士的面前晃了晃,“回回神,我亲爱的爱娜琉斯。” “请别用那种称呼了。”圣武士抬起双眼,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如果你乐意,就自己去转一转吧,记得别再乱用魔法了。” “就等你这句话。”少年闪电般地跑出马车,只留下摔门声。 “唉...”爱娜琉斯轻叹,望着少年已消失在路中的身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头,她的视线停在桌上,无法再离开半分。 方才的书仍留在桌上。 她想看看维克多利亚这些天到底写了什么,但害怕马车夫或者维克多利亚其中一人突然回来。 只是看看,没什么问题。 她缓缓伸出手,但仍警惕着周围的冷杉,任何动静都能使她撤回一切动作,再次回到优雅品茶的姿态。 没人。 她的手悬在这羊皮书卷的上方,突然将其紧握在手中,像是怕有什么人突然出现,或者书自己张腿逃跑。 到手了。 她松了口气,最后确认马夫与维克多利亚的身影没有出现在任何角落,才翻开手中古朴的手抄本,取出其中夹着的那些稿纸。 字迹不算很工整,不过毕竟是在马车上写成,这并不奇怪,这些稿纸每一页都有相似的格式,像是日记,又像是信。 她借着日光,将内容轻声读了出来: “愿王权永恒如在天之日,叛乱停歇,王终将归来。刚刚过完上一个安息日,这是离开王城的第一天,想到即将到达一个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谁又能不感到沮丧?没有任何一只信鸽能在北境的极寒中飞翔,父亲,我只好从这一天开始囤积一些信件,一找到机会就全寄给您。今日安好,在摄政王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坐上了马车,好在马车夫赶车的技巧很娴熟,否则我都不能在颠簸的路上写信啦......多亏魔法,一路上的食物根本不成问题,我们甚至能喝到茶,一切安好,父亲,不必担忧。极光月18日,叛乱纪17年。” “愿王权永恒如在天之日,叛乱停歇,王终将归来。为什么要我去探寻叛乱年的诸多往事?以主之名,如果只是想追责的话那群贵族们有的是手段,他们宁可杀死所有人,也不放过得罪自己的那一个,毕竟这大地上活着的人民在他们眼中只是时时收割的稻麦......今天无聊极了,想到还要这么过上六天,我就再也打不起精神,希望高地领的领主足够好客,也希望那里的人民不要像传说中那么野蛮与愚昧,不肯与我们合作。极光月19日,叛乱纪17年。” “愿王权永恒如在天之日,叛乱停歇,王终将归来。我开始想念上个安息日啦,这真是最好的日子,人们歇息,不再受到工作或是其他东西的影响,既可以在家中安静地祈祷,又可以短暂出行...我都想咏颂《创世纪》啦:主三次安息,又自沉眠中苏醒,他说:‘我的造物还不完美,我的儿女尚未出现’,便投入繁杂细碎的创世伟业......最后一日,他看着地上与自己相同的生灵,终感宽慰,于是宣布每月的四个安息日......我很疲惫,父亲,为什么人坐着不动也会感到劳累?真是个奇怪的问题。极光月20日,叛乱纪17年。” “......这里大概就是北境的入口了,再过几天我能开始这项任务。父亲,一路上什么都没有,植物也渐渐变成了冷杉...啊!冷杉,冷杉,全是冷杉,刚开始我觉得好奇,但不到半天就对它乏味的姿态感到无聊啦!这是个坏消息,父亲:我对面坐着一个比冷杉还无聊的女士,但是偶尔逗她玩还是有些乐趣,我不知道该把她比作猫还是狗,您知道的——猫鄙视人,狗崇拜人......极光月21日,叛乱纪17年。” 读到这,爱娜琉斯将稿纸狠狠拍到桌上,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但眼中不见丝毫怒意,那连慎笑都不算。 但她很快又读了下去,像是着了魔。 “......我开始想念行军的岁月,尽管军团里的人都称我为‘军团的绒翼羽’,这应该是个戏称,亦或爱称?我到现在都搞不清楚,但我还是喜欢您给我的称号:‘日驰千里的足翼者’,这点您比谁都清楚——我的骑术精湛,要不是必须顾及那位圣武士,我一人两天就能完成这趟旅途。唉,说到底,我是在火与剑之年出生的人,哪能熬得住这种日子...这趟旅程过于漫长,马车绑架了我,整天在辱骂着我的荣耀,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极光月22日,叛乱纪17年。” “......老师他还好吗,又或者他根本没有回到奔流城?自他离开的那一天,我每日都在想他...每当释放魔法的时候,他的话语就会出现在我耳边。以前我觉得很唠叨,毕竟在军团里没人会把命令下达第二遍,但现在我只想再听到他的声音,一次也好...我还想从他那里学到更多,我学到的魔法只是皮毛,有时我甚至会对此感到羞愧......极光月23日,安息日,叛乱纪17年。” “......太好了,今日我已到达高地领!不到正午,我就能开始您交给我的任务了。我发誓尽一切努力搜集与叛乱相关的消息,父亲,不过看样子这些信件也没机会寄出去,我会在那位领主的城堡里找一找,看看他们北境人是不是真的在用乌鸦来传达消息...我兴奋极了,但可能还是抵不住最后一段路途的无聊...新的一年就要到来,只可惜我没法同您参与奔流城的庆典,只希望您能尽兴,父亲。极光月24日,新日,叛乱纪17年。” “圣武士大人?”车厢响起敲门声,那车夫拉开了车门,突如其来的声音令爱娜琉斯手忙脚乱,稿纸在手中打滑,再也无法紧紧抓住。 正是此时,北境的寒风袭来,将这些纸张吹起,再也没令它们落地... “啊!!”圣武士惊呼出声,而维克多利亚的身影也恰好出现在冷杉林中,再过一会,他就将回到马车。 糟了—— ...... 时间接近正午,在高地岭的群山雪岭中,有这么一处空地,它不生树,只有正中央长着一颗早已枯死的树干,这地方除了终年覆盖的一层薄雪外什么都没有,但偶尔,这地方会出现一个人,一位银发的少女。 此时,她正踏足此地,像往日那般进行着祈祷。日光将她的头发照得发亮,那光芒是这片空地中唯一的美景。 祈祷尚未结束,一页页纸张在空中飞舞,风在此停歇,它们便落在此地,翩翩起舞,一片片落到少女的身旁,像神使飞过留下的祝福翼羽。 少女睁开眼,望着身边的稿纸,将它们一张张收好,阅读片刻,她露出微笑,似乎觉得这信件的主人十分有趣。 空地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歌唱,那是另一名女孩的声音: 哦,孤独的魔女,你为何悲伤? 那山间的恶狼,都为你卑躬; 在万王的注视下,你理应加冕, 在群山的回唱中戴上皇冠... 寒风吹拂,冻森开始摇晃,再转过眼,银发的少女已经消失。 第一章:高地领领主 高地领,在无数的山脉之中,一座建立于山谷之侧的城堡静静伫立着,此时正是北境的寒冬季,凌冽刺骨的风在山谷中肆意吹拂着,并发出了恶魔般的声音。每有野兽出穴,或是有猎人的惊扰,山丘上茂密的森林中就会飞出一片有着沙哑难听嗓音的渡鸦。 车夫只将两人载到了城堡的不远处,慢慢的长坡仍在延续,而那匹摄政王的良马早已气喘吁吁。年迈的车夫在最后向两人行了礼,这能在雪坡里穿行的良马就载着马车奔向了远处,过一个岔路,它的身影就消失在盘绕着群山的荒路之中。 这地方很少人有人踏足,除了些商人与走私犯:为了利益,人总是能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 再走不到两里,上坡路终于走到尽头,再往后就是高地与群山交错之地,除了一个名为扎卡叶甫的小村与一座宏伟,但因缺乏保养而满是残垣断壁的城堡外,这里就再也没有其他什么东西。 当然,除了传说中不朽的魔女和她的群狼。 一座横在危崖两端的桥连接了城堡与地面,石桥的下端支撑物已破损,寒风吹过,甚至能看到那尊只剩头颅的雕像在微微晃动。然而,桥头仍立着两名侍卫,他们像在谈着什么北境的笑话,极北独有的重腔令人印象深刻。 些许的残垣断壁诉说着城堡经历的往事,两人还未靠近,那侍卫就已提着长矛接近,一番盘问后,他们向爱娜琉斯行了礼,又朝维克多利亚啐了一口,才肯将这个一袭黑衣,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华饰的“穷小子”带进了城堡。 “尽情赞叹吧,我的阁下,这就是高地领的奇迹。”那名侍卫还不忘用讽刺的语气向维克多利亚介绍这座城堡,这座比奔流城的前哨站还要小些的残破堡垒。 以主之名,这两个带路的家乎肯定是刻意绕了远路,他们大概是领着维克多利亚在乏味,缺少收藏品的城堡内转了整整一圈,直到少年再也忍不住自己打哈欠的欲望,两人才在低声的谩骂中把他带到了领主大厅的门前。 随着酸涩的门合页声,那保铜的老旧七合木门被他们推开,而无形的压迫感也从少年的身上散发,只顷刻就填满了整个议事厅。 城堡外的寒风在轻轻吹拂,并未有往日的呼啸声,但很有一点十分明显:北境比王国全境的任何地方都要嘈杂,这里的每寸土地都像是无人的集市。 城堡内倒没有这些惹人不悦的声响,有的只是火炉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温暖的领主大厅内,一个干瘦的老人坐在领主席上沉默不语,他用那双凹陷的双眼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而木门两侧则侍立着全副武装的侍卫,在这近乎凝固的气氛中,他们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柄斧,仔细观察,甚至可以看到长柄在微微颤抖着。 “嘎——嘎——” 一群受扰的渡鸦飞过,这座城堡的主人缓缓张开了他枯萎干裂的嘴唇:“你就是那位奔流城伯爵的代言人?” “没错。” 维克多利亚微笑着回答,“而您应该很清楚我此行的目的,只为给您传达信件,摄政王阁下亲自挑选了能传信的乌鸦。” 这位瘦如干柴的领主慢慢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从议事桌的侧面走向少年,他手中已使用了多年的支杖发出了骨头在关节中摩擦的“嘎吱”声,他细细打量着面前将一头淡金色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少年,从上到下,从前到后,这位领主绕着对方慢慢走了两圈,在期间用自己浑浊的目光将对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就像是贪婪的熊舔着滴落在树干上的蜂蜜那般尽收眼底。 当然,我当然知道你想要的,小子。 接着,他踱着缓慢的步子走回自己的席位,“维克多利亚·霍弗西斯,西海岸人,曾同王国军团平定叛乱,后又随那位‘漫游者’一同游历,而现在,则是自己的父亲,奔流城伯爵菲利·霍弗西斯的代言人,是吗?” 叛乱年的往事,这不就是你想知道的一切吗? 他的声音颤颤巍巍,像是风中的残烛,在精细的袍子下,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此时此刻,他只能尽自己的全力向面前这位军团出身的少年隐瞒。他的额头上渐渐布满了细微的汗粒,在这件事上,他大可以靠着自己灵巧的话术绕过事实,但“军团”二字始终沉在他的脑中,令他不知所措。 恐惧始终萦绕在心头。 该实话实说,还是编一个谎言去糊弄这个看起来比平常人,甚至大部分领主都精明得多的大法师学徒?他快速地思考着,但最终所有想象的尽头都是自己惨死于这个少年,亦或是仲裁骑士的手里。 或者...收买他?代价很大,但值得尝试。 当他还沉浸在思考之中时,少年开口了,意外的,这个长于军团之中的少年有着平缓柔和的嗓音。 “是的”维克多利亚回答,同时在不经意间将手搭到了腰间挂着的剑柄上,“恕我直言,我‘尊敬’的男爵阁下,奔流城不像高地领这样充满了闲暇,现在——我只需要您的回复,而在此之前,我有必要向您提醒一件事:我仅作为父亲的代言人,本身并无权力过问或涉及贵族之间的关系,也无权在领地外私自使用领主的任何权力,但——我以个人的名义保证您的生命安全,毕竟我们都是主的子民,毕竟...您总不可能是那场叛乱的谋划者,不是吗?” “啊,当然如此,小男孩。”对方望着颤抖幅度逐渐增大的两名侍卫,自己也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他将手掌撑在石质的议事桌上,抽搐似的敲着手指,这种刚健有力的言辞几乎使他收买对方的方案成为了妄想。 该怎么办...... “您是位精明的领主,我想您应该明白,在叛乱年后不履行职责会有什么样的结局,特别是对于高地领同奔流城这种悬殊的战力来说。”维克多利亚背着手,像这位年老体衰的领主一般缓缓踱步到火炉前,他脸上挂着的那抹微笑逐渐消失了。 “呵,我并不精明,小伙子...”他逼着自己挂上轻蔑地笑容,试图隐藏心底的惶恐。 “是啊,因为那些说自己精明的人连叛乱年后的第二个季都没有撑过来。”维克多利亚搅动着炉火,明亮的火光让他精致的脸庞闪闪发亮。 他盯着这位俊俏的少年,在心中谋划着如何创造利益的共通之处。 “你应该知道吧?” 维克多利亚开口,同时搅动着火炉中的木柴,密集噼啪声令人感到不适。 “知道什么?” 少年笑了笑,轻声讲道:“在北境,远出的人们会在身上携带一块家中火炉中的石头,他们称其为炉石,这是为了...” “是为了期盼自己早日归乡,我知道——”高地领领主打断了对方,但少年对此毫不畏缩。 “肆意打断人可不是好习惯啊,我敬爱的阁下。”维克多利亚不满的瞥了这位老年领主一眼。 “......”领主沉默,继续考虑着自己的脱身之计,而少年则继续讲着。 “在镇压叛乱的时候,军团经常处刑北境人的方法就是让他将身上的那块炉石生吞下去,活下来的,那便予其自由。”他用长铁钳夹起了一块炽热炉石,转眼侧视着老男爵。 “可有些人,即便是粉碎了下颚,撑大了喉咙,也无法吞下自己炽热的归乡心,这种时候,军团就会帮他们一把。” 这位年过半百的枯瘦的老人突然直起了身子,全身上下就像冻住了一般,无法动弹分毫,在他的眼中,这位外表俊俏的少年已经变为了嘴角开裂,脊椎骨隆起,有着蝙蝠双翼的魔鬼。 “当然,这只是个传说而已。” 维克多利亚放下那块不规则的石头,将铁钳放回了原处,他又起身背过双手,眯起眼睛笑道,“在漫长的冬季里,偶尔讲讲这种恐怖的故事或许是不错的消遣呢。” “咳咳...”老男爵干咳了两声,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是啊,我们经常讲这样的故事。”这位老男爵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军团二字彻底冲破了他的心理防线。 这少年所讲的到底是传说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我死定了,他想着,同时放弃了思考。 不知怎么的,气氛再次凝重了起来。 “嘎——嘎——” 一切都那么的相似,或许这次又是同一群渡鸦。 “给我个答复吧,高地领领主。” “......” 第二章:猎人与寒鸦 城堡外,那位少女静静地站在巨大的城门之前,她赤着双手,像是不畏惧北地的寒冷一般,将其搭在竖立在面前的长剑剑柄上任凭寒冷侵蚀。她背对着城门,双眼凝望着远处的森林,也不知已伫立了多久,她就这么立着,偶尔有寒风吹过,这副看似瘦弱的身躯也不曾移动半分。凌冽的寒风轻轻拂起她的发丝,却不曾让她的皮肤泛起不自然的血红,一个个发出魔鬼般声响的气流似乎无法使其受到哪怕半分的影响。 她身着精致的白色披风,披风上由金缕绣成的圣殿标志表明了她的身份——一名圣殿的侍奉者,圣武士。 在叛乱年,这个特殊的神职诞生了,并不同寻常的骑士那样加冠戴冕,寻求财富。 圣武士有着一种神秘而严苛的天职,就像是军团的领导者那样——他们往往不婚姻,不聚敛财宝,不为凡事利益而纷争,他们只在圣殿与神灵的指引下行事,墨守教条,就像是有着叛乱年之前的规则束缚的那样。十几年来,没有任何一人成为背弃者。与他们神圣职责同时得来的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神圣力量,不惧严寒,蔑视烈焰,哪怕是巫师释放的毁灭也无法伤其一分一毫。 人们如此传颂着:这些圣洁之人乃是上天行走于凡间的意志。 被选为圣殿骑士意味着放弃一切,当然,也意味着一次重生。 远处,一阵低吼与尖叫穿过了无数树木,回荡在山谷与森林之中,声音传到城前时,已是接近消失。一群寒鸦从茂密的森林中飞出,穿过城堡旁的悬崖,飞向了远处。 这引起了少女的注意。她抬头望向那群有着血色双眼的不祥之鸟,收起了长剑,向森林之中疾驰而去。 穿过一片又一片有着扭曲树杈的冷杉,更远之处,正上演着猎人与猎物角色互换的戏份。 “该死的,克兰!”威尔喊着远处正躺在血泊之中的同伴的名字,他举着弩箭,警惕地盯着四周窜动的低矮小乔木从,同时缓步接近着已昏迷的同伴。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息,他几乎能想象到座狼正搅动着带倒刺的舌头舔食自己散发着肉腥味的黄色利齿,并紧盯着它的猎物的样子。 即使在冬季,座狼身上所特有的那股腐烂味仍如此刺鼻,作为村中屈指可数的顶尖猎手,威尔当然能够通过气味来得知这些野兽的准确位置。 射死一匹又如何?这些聪明狡猾的食肉动物会在威尔射出弩箭的瞬间从周围跳出来,同时咬断他的喉咙,甚至在他尚且未死透之时啃食血肉。座狼高效的进食效率甚至能在半刻钟之内将他的身体啃成白骨。 一步,两步,三步... 在这个狭窄的空地之中,他小心翼翼地走在雪面上,整个世界就像是死了一般,只剩下了雪乔之间的簌簌声与威尔自己的呼吸声,他有规律地走着,踩着雪块的声音穿插在这两股声音之间,三者共通组成了一种奇怪的节拍。 三只,还是四只? 威尔脑中一片空白,多年的狩猎经验告诉他,他决不能放下手中的长弩,也不能射出弩箭,甚至一瞬间的失去平衡都能使他死在座狼的口中——虽然从目前的情况看,他能活下来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就好比在沙漠中祈求降雨。 走到克兰的身边又能如何?想到了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悲惨结局,他甚至产生了自我了断的想法。他也不知为什么,只是本能地接近着多年的搭档。 同伴能为彼此带来好运。他如此坚信。 他紧张地盯着周围的木丛,却忘记了雪堆下盘根错节的树根,变故突然发生,这一瞬间,他失去了平衡,而周围的座狼们则纷纷朝他扑了过来,就好像经过无数次排演的戏剧之中的演员。 时间在这一瞬间就像变慢了一般,他快速地转动着眼球,企图发现什么能够使他幸存的东西,但最后,他的只发现了一点——座狼的数量就如他根据气味估计的那样,有足足三匹。他甚至忘记了手中还握着的老旧长弩,这一瞬间,他忘记了一切。 我要死了? 他脑中只剩下了这一句话,随着一张张腥臭的血口逐渐逼近,他更确认了那个事实——这群野兽会把他的尸体舔得干干净净,就像是村中的那位学士房中的骨架一样,不带一丝血肉。 他下意识地用手臂遮住了双眼。 “退散!” 随着清脆的声音一同到来的是一闪而过的金色光芒,几匹座狼坚韧的皮,骨,以及血肉在少女手中泛着圣光的长剑面前就如同薄纸,顷刻间被斩为了几段。殷红的血液冒着热气,将周围的雪基染成了血红。 凌冽的风转眼间便使血液凝固了起来,也吹起了少女的披风,在这轻薄的披风下,她仅仅穿着一层同样为素色的精布衣。 她甩去长剑上的血渍,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略显瘦弱的中年人。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感,只有几道凌厉的破风声,以及重物落地的声音,威尔移开了手臂,呆滞地望着周围的尸体碎块,而一位少女正俯视着躺倒在雪中的自己。 他很快认出了对方圣武士的身份。 惊愕之后,他才想起了因失血与失温而昏迷的同伴。 “圣武士大人!”他急忙起身,说明自己的身份“我是扎卡叶甫村的猎人,我注意到了被惊扰的寒鸦,却发现同伴受到了座狼的袭击...” 少女瞥了一眼一旁倒在血泊之中的壮年男子,收起长剑,没有理会对方,转身走了。 “大人!发发善心吧,救救克兰!您难道不是圣殿的...” “你该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向我说明什么或是乞求什么,猎人。”少女轻声地说道。 “去看看你的同伴吧。” 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林间的小道的冻雾中。 威尔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同伴的身体——在皮甲之下,那具躯体已僵硬,四肢已扭曲。 自己的注意力全然地被座狼所吸引,甚至忘记了真正的目的。 他一摇一晃地接近了那具肉体,用颤巍巍的手将其翻了过来,破碎的皮甲再也包裹不住裸露的内脏,这些已附上冰霜的脏器滑到了血红的地面上,散发着与座狼口中同样的腥臭味。 在他到来之前,克兰就已被开膛破肚。 “呕——”即使是多年前,在亲眼目睹自己的父母被座狼活活啃食之时,他也没产生过如此强烈的作呕感。 与此同时,空中又有一群寒鸦飞过...... 第三章:冻森 少女抬头望着飞过的寒鸦,轻皱起眉头,但并未理会,只是顺着自己开出的路径走回城堡。 死寂,四周没有任何声响,安静地有些诡异,连风声都已消失,不再把冷杉当做自己的诗琴。 她仍在前行,悄然间,一股寒气逐渐攀上她的指尖,在稚嫩的肌肤上形成了一层白霜,任何人都会在这种刺骨的严寒下颤抖,但她是圣武士。 她甚至对此浑然不觉,只是顺着前路走着。 传说中,高地领的森林有一位魔女,她是这片冻森的主人,每有外来者侵扰林海之时,她就会使森林泛起冻雾,令冒失者体会寒冷的恐怖,让停留过久的人便永远无法离开森林,最终在极致的霜冻中失温而死,成为土地的养料。 但高地领之外的人则很少知道这个传说。 她将手搭到了剑柄上,保持着先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着森林外走去。路径极易于辨认,凡是有着倒下的粗大树干,以及残枝碎枒的地方便是她所开辟的小径。 森林正发生着变化。 地面逐渐浮上了一层白色的霜华,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其他原因,不远处的树木发出了酸涩的吱哑声。凌风忽至,在不经意间已满负着白霜的咯咯作响,逐渐挥动了起来。 她终于察觉,但只是合上了双目,凭着记忆朝着出口走着,又仔细感知着森林中的一切。 冻杉的叶彼此拍击着,发出嘈杂的簌簌回响,几乎为森林掩饰了一切;树干躁动不安,像是有意识般微微颤动着,枝条舞动,像是一条条恶魔的腕臂,而落下的白霜则具象了利刃般凌厉的寒风,猛击着少女的脸庞。 情况不妙。 少女的步伐逐渐加快,而整个森林中的杂响也愈来愈烈,以至于穿透耳膜,携以极致的烦躁感,这一切让人产生了一种幻觉: 森林活了过来! 寒冷的气流从不远处的出口灌入小道,如暴怒的巨龙一般在林间肆虐,少女迎着气流,吃力地前进着,换作常人,此时已被掀倒在地。 霜华漫天飞舞,枝桠彼此鞭挞。 地面也不就此罢休,一层坚冰从深林中凝结,逐渐扩散,紧追着少女的脚步,在其身后迅速地扩张着。 无数破冰声回荡在少女的耳边,在恍惚中,她似乎看见了林中抽动,彼此碰撞的树根,数不清的阴影在林中闪动。 整个森林想要将她拖入其中! 寒意从指间逐渐延至手臂,而腿部则早已失去知觉。狂舞的枝干逐渐合拢,压低,像是一张吞人的巨口,肆虐的狂风已使少女无法前进半步。 她用尽全部的力量才稳住了身形。仅有几十步远的出口此时已成为不可预期的终点。 “主啊...”她细声呢喃着,随即睁开了双眼,金色的光华在她的身旁聚集,开始咏唱: 叛乱降临,主必会庇护他的羊群。 圣光普照,圣武士显现于罪民。 身负祝福,宛如天赐之神使, 翼羽未展,然无畏于严寒, 恩典常伴,邪恶便退散, 怜悯温婉,天父称慈, 虔诚忠兮,圣华绽。 隐约的光华自神徽中闪耀,附在她的身上,她拔出长剑,用尽最后的力量,如投标枪的士兵般将长剑扔了出了森林,呼啸的狂风像是被冲垮了阵型的骑士,无力地朝两侧搅动,形成乱流,随着几声巨响,远处的几颗冷杉被那坚矛穿透,横断,径直折断了自己的腰,朝矛射来的地方倒下,就像在朝那位圣武士卑躬称臣。 一道光芒自冻森中绽放,转瞬即逝,如天父闪耀在阴云中的利剑。 寒霜已蔓过了爱娜琉斯的双足,将她紧紧的粘在了大地上,她已无暇顾及什么,只是在最后的关头继续咏唱,冰的荆棘顺着那双纤细的腿朝着她的身体爬去,正是此时,隐隐的光晕笼罩了她,成为她与坚冰的最后屏障。 “维克多利亚,拜托了。”她朝着远处望去,最后合上了双眼。 ...... 城堡中,两名侍卫带着维克多利亚向城堡的大门走去,二人表情凝重,机械地摆动着肢体,只是凭着感觉走过一层层阶梯与一道道走廊。 这两名侍卫不畏惧别的,他们正在恐惧中回想着先前对维克多利亚的侮辱。 这少年浑身上下没什么华饰,看起来就像位落魄贵族。 祸从口出,人尽皆知,但人们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这位年轻的奔流城代言者总是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压抑感,他看似谦逊有礼,但此时城堡里的所有人都明白他的身份。 他是军团出身。 或许是为了避免麻烦,又或是为了刻意折磨这两位侍卫,维克多利亚特意叫这二人为自己带路。 “我说啊,你们难道不想听点关于军团的事吗?”维克多利亚走在二人后方,狡猾地盯着二人。 而迎来的一阵沉默。 幽冥之中冲出的不死者,人们这么称呼军团的士兵。而这位在军团中成长的少年,远比人们所描述的要可怕。 不是在外貌,亦或是其并未展露的力量。而是他身上无时无刻散发出的巨龙般的压迫感。 两人几乎定在了原地,每每与这位少年靠近,甚至是听到对方的声音时,他们总能感觉到有一把利剑顶着自己的喉咙,时时刻刻都可能刺进去。 也许这是幻觉,但世界上真的存在如此真实的幻觉吗? “如果...如果您愿意的话,尽可以说出来,阁下。”侍卫低声地嘀咕了几句,随后草草回应了对方。 城门已经不远了。 “不必为那件事而愧疚,二位。”维克多利亚将将双手搭在了二人的肩膀上,这一瞬间,那柄无形的剑刺入了二人的喉咙,使他们无法呼吸,但也无法动弹。他们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忍受着残酷的拷问。 很快,这两位侍卫的面颊变得紫青。 “毕竟”维克多利亚转眼瞥视着刚刚通过转角,即将与他们三人相遇的仆人,“这只是小事而已,任凭谁都有可能出错,不是吗?” 他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说完,做了个奇怪的手势,那股无形的力量便逐渐消失。 “好了,二位,谢谢你们的引领。”维克多利亚穿过喘着粗气的二人,走向了不远处的城门,“晚些时候,我会向高地领男爵提及你们。” 两枚银币从他的指尖滑落,坠向地面,而一抹蔚蓝色的光华迅速地覆盖了银币,并逐渐消失,化为无数光点。 预想中的金属碰撞声并未响起。 侍卫们则早已放下了吊门,甚至为维克多利亚备好了马匹。此时接近正午,奇怪的,空气似乎不像清晨那么寒冷,北境常年严寒,只有盛夏时高傲的昼日才会履行其职责,为万物带来必要的滋养。 侍卫们谈论着这个奇怪的现象,而维克多利亚仅仅注意到消失了的少女。 那位负责对他的一言一行进行监视的圣武士消失了。 少年则皱了皱眉,随手抓住了一名侍卫:“刚才在城堡外等待的那个女孩呢?”他脸上始终挂着的那抹从容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形容的平静。 “她同我一起前来拜访,只是因教条同贵族关系的诸多不便,只在城堡外等候,你们应该对她有印象。” “大人,我们只是听候吩咐,为您选择马匹,同时放下城门。”侍卫匆忙答道。 “至于那个女孩,我们实在不知道她的行踪——”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飞出,紧紧插在了城门不远处的地面上,清脆的金属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而恐怖的风压掀起了地面上的积雪,在隐约中,似乎能看到那黑影的附近萦绕着微弱的银光。 极致的寒意伴随着肆虐的狂风在一瞬间涌入了城门中。 变故突发,侍卫纷纷被掀倒在地,而维克多利亚则迅速地拔出长剑,将其插入地砖的缝隙之中,以此来稳住了身形。 “*北境粗口*,那是什么东西?!” “都给我起来!*北境粗口*,可能是敌袭!” “该死的,冻死人了!” 如果叫骂能够抵御敌人,那么这些侍卫就是支不败之师。 维克多利亚扶着深深地插入地面的长剑,凝望着不远处弥漫着雪尘的地方。而侍卫们纷纷拔出了武器,警惕地举起了手中的盾牌,等待着想象之中的冲锋。 许久,没有一丝声响。 雪尘逐渐散去,只留下一柄精致的长剑斜立在原地。 第四章:魔法 “那是什么?”侍卫们疑惑地盯着不远处的长剑,疑惑归疑惑,无一人轻视那柄来路不明,但又似曾相识的精致长剑。 而维克多利亚则轻轻笑了起来,穿过了卫士们的防线,向着那柄长剑缓步走去。 “当心,大人!” “不必多疑。”维克多利亚挥了挥手,“这就是我的同伴了。” “可...”那名侍卫还想说什么,却被拦了下来。 “让我们看看这个军团出身的男孩有什么本事。”这支侍卫队的队长拉住对方的臂甲,同时凝视着少年单薄的,同人们传说中的军团士兵有着明显差别的身影。 如果是军团出身,那必然有着超乎常人想象的能力。 几枚银币从袖子里滑到了维克多利亚的手中,他低着头,盯着手中的银币,似乎是在点着银币的数量,而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则在做着一些奇怪的手势。 他走过石桥后便围绕着长剑四处走动,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在侍卫们看来,这更像是一个疯子才会干的事。 他在干什么? “少太多了。”他皱起眉头,又从口袋中取出一枚金币。在片刻的清点后,他走到了那柄长剑旁,握住了它,同时开始了咏唱。 黄金,此为埋藏之珍宝, 钱币,唯衡量物贵与否; 不同的法师各以不同的方式提供施法材料,而维克多利亚则以最简易,却最昂贵的方式向魔法支付这笔报酬。 流利的奥秘语言像是从他的口中涌出一般流畅,复杂的咒文在其咏唱中不存有任何间断,一句句晦涩的咒语在他的口中奔腾,使一股神秘的力量聚集于此,这力量没有任何形体,但充盈着大量的奥秘,只是在不远处感受到它的分毫就已令人毛骨悚然——它由完全的神秘与未知所构成的,任何言辞在这股力量的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它无形体,又可被感知,无定义,却可被掌握。 这便是魔法,自亘古之初就已存在。 在无尽的沙海中造出一片汪洋,令喷发的火山变为永恒冻岭,令死者打破缄默,令生者企及永恒——它能够以人的意志去扭曲任何现实,创造任何事物。 维克多利亚所进行的仪式仅仅是魔法之海中极为偏僻,黯淡的一角中的一片飘落之叶。 只是几次呼吸间,少年就已完成了咏唱,一串串蔚蓝色的、扭曲且串联着的符号缠绕在了那柄长剑上,风停歇了,只片刻的寂静,少年的声音极为清晰。 “仅凭汝之真名,听从我的呼唤,跨越万物的限制,于此显现!”维克多利亚高声呼唤着圣武士的真名,虽然只是一瞬,但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一柄蔚蓝的权杖敲在地面上,发出闷响。 “艾娜琉斯·米耶尔!” ——呼唤术。 随着法术的完成,那串神秘的符号纠缠在了空中,逐渐塑成了一个纤细的人形,不久,符号散去,一名披着绣有圣殿斗篷的少女出现在了半空中,随后摔落在地面上。 此时,她的皮肤已便得无比苍白,甚至浮着一层淡青,而她的身体则在不自然地颤抖着,这位年轻的圣武士已是一副将死之相。 “噗嗤。” 维克多利亚却笑出了声。 “你真该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狼狈,甚至有些滑稽。” “......”少女不作声。 “要我帮帮你吗?我亲爱的圣武士小姐。” “不必了...”脱离困境,爱娜琉斯的肤色便逐渐回归正常,只是刚才彻骨的冰冷使她心有余悸。 “好吧,我很乐——哎?” 不远处的侍卫们则在窃窃私语,魔法这种神奇的力量在高地领算是十分罕见之事,但在他们的眼中,魔法绝非牧师的神术与祝福,它所带来的也绝非是福祉与恩赐,伴随着魔法的仅有毁灭与诅咒。 尚不提高地领,整个北境对魔法都有着偏激的看法,从其猎巫的历史中就可见一斑。 “*北境粗口*!那个小子是个巫师...” “闭上你的嘴,弗里德!*北境粗口*,如果被他听见的话你就死定了。” “都给我安分点!对方在巫师前首先是名贵族,你们这些狗杂碎没有评议他的资格!” 侍卫们在低声中争吵了起来,而侍卫队长则在其发展成骂战前制止了这场无意义的争论。没错,对方是贵族,仅这一点就足以把对方的名号从北境的“巫师”变为南方的“法师”亦或是“贤者”。 毕竟,传说中的巫师能在举手投足间带来死亡与毁灭,他们长生,且不受那神圣规则的束缚——就像是邪恶巨龙的化身。 发现又如何?即使他在今日杀死北境的每一个子民,掳掠每一名女人,掐死每一个婴孩,在场的任何人也无力阻止这个家乎。 “看着干什么?滚去牵马。”这位年近半百的侍卫队长沉着脸,阴郁地下了命令,而其他侍卫则楞了片刻,又沉默地继续着这场小变故之前的工作。 他们似乎也明白了这位正在步入老年的人从中看到了什么。 片刻后,四匹良驹便被牵到了这两位地位尊优者的面前。 “大人,这四匹马分别是奥尔芬格的——” “好了,不必介绍了。”维克多利亚打断了对方,并示意对方将马牵回马厩,“我和这位圣武士小姐决定在扎卡耶村住上一晚,徒步即可。” “是扎卡叶甫村,大人。”侍卫队长提醒,但回避着对方的视线。 “没办法,你们北境的口音太拗口了。” “您喜欢就好——” ...... 两人拒绝了领主提供的马匹,路途虽并不遥远,但步行毕竟无趣,爱娜琉斯便开始询问城堡内的谈话内容。 “那位领主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把问题的关键指向了那个名叫扎卡叶甫的村子...听说村子里有个专门研究北境历史的学士,恰好,最初的叛乱就出现在极北。”维克多利亚低头想着什么,翻开并不厚实的手抄本,其中记录了一些和叛乱有关的人,而高地领领主列在其中靠前的位置,他又和一个名叫“安托万”的人相连,很可能就是他口中的那位学士。 “可这和扎卡叶甫有什么关系?”爱娜琉斯继续问道。 面对追问,维克多利亚只是滑稽地看了她一眼,“可这和教会有什么关系?” “......” 两人沉默了一会。 “你到底遭遇了什么?我听说圣武士都不畏严寒,哪怕赤身裸体都感受不到任何寒冷,这可和你刚才那副快要冻死的样子完全不符。” 爱娜琉斯对那森林中的怪异现象心有余悸,她无意间打了个寒颤,“我不知道。” “漫天的冰霜突然就出现在我的周围,毫无先兆,整个森林就像是活了过来...”她抱住自己的双臂,眼中闪烁着担忧与焦躁,“我试图从其中找到什么线索,但最后一无所获,没有邪教,也没有亵渎仪式的气息...或许只是狂风遮蔽了一切,让我没注意到那些邪恶的存在。” “它吞人,就和南方的迷雾峡一样,这应该是一种天然的神秘?” “不尽如此。”维克多利亚又将书迅速地翻动,不久,一副夹杂着文字叙述的图画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知道北境人把这里的森林叫做什么吗?” “他们将其称作冻森,其缘由就是这里毫无征兆的暴风雪与这种森林吞人的现象。人们把这些怪异的现象视作魔女的手笔——那名永生不死,孕育了森中恶狼的魔女...” “当然,我的任务仅仅是去找到那名学士,然后想办法从他的口中套出点有用的情报,再把它传回王城。如果你想在村中寻找那位魔女的传说的话——请自便,圣武士小姐。”维克多利亚几步走到圣武士的前方,转身,倾体,向圣武士伸出了手。 “务必耐心,我亲爱的爱娜琉斯。”他说道。 “这与我何干...”圣武士别开了目光,但还是将手搭在了少年的手心上。 ...... 第五章:扎卡叶甫 扎卡叶甫是北境一个偏僻的村子,位于高地领的群山之中。这里终年寒冷,在每个黄昏结束后都会刮起伴着雪花的谷风。扎卡叶甫的人们主要以狩猎为生,距离北境较近的商人会时常带着日用品与粮食前来交易,商道就成了扎卡叶甫的生命线。 一场意外使猎人们纷纷回到了村中,一位猎手的死亡代表着三天的禁猎,人们便可以在这段时间中暂时地摆脱狩猎。 霍弗斯抱着手中的弩,一瘸一拐地随着前面几人走下山林,他瞪着那双细眼,露出丑陋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古怪。 克兰死了,那个夺走了他全村第一猎手的人死在了座狼的爪下。 霍弗斯曾是村中最优秀的猎人,那还是他没被同伴的陷阱误伤夹断腿之前的事。残废,他自然失去了地位,但心里始终对这个位置有着特殊的执念,以至于每晚都会在充满恶意的想象中入眠。 这大概是天意。 霍弗斯得意地拖着那条被绑在一根木条上以固定骨骼的腿,只有在这种时刻——当他布置的陷阱奏了效,或是在偶然中打到了最多的猎物,他就会忘记自己是个残废的事实。 “嘿,克兰死了,要我说——他肯定是觉得自己已经够格去挑战成群的座狼了。”他大声地说道,像是生怕有人没听见。 他的几个同伴继续有说有笑地走着,完全没有搭理他,其中一人扛着一匹幼鹿,讲起了北境笑话,霍弗斯几次试着插入其中,但他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 不久,几个同伴的笑声淹没了他,这跛子紧紧攥住拳头,眼中的得意隐去了。 该死的,这些家乎难道不知道尊重吗? 他又盯住那匹有着纯白色皮毛的鹿,它的腹部中了一箭,箭头的毒素已使其浑身麻痹,无法挣扎。 这种稀有的皮草在商人那可值不少钱。 他的双眼逐渐被贪婪与嫉妒占据,手中握紧老旧的长弩,但小径边的树根伴住了他残废的腿,使他跌倒在雪中。 “*北境粗口*!” 霍弗斯破口骂着自己的烂运气,同时扶着干枯的树干站了起来。 他的同伴已消失在小径的下一个岔路口,像是完全无视了他。 霍弗斯像往常那样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腿。他依稀记得残废前人们是如何对待他的,但他总是刻意回避这些过往,就像避让着树丛中隐藏的荆棘。 运气迟早会站在我这里。 他继续朝着村子走着,一瘸一拐,并未察觉身后的那个略显丰腴,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的身影。 ...... 扎卡叶甫来了两个新面孔,他们身着华服——特别是那位穿着圣殿斗篷的少女,她披风上的绣金在阳光下闪耀夺目,是这个缺乏珍惜矿种的小村难以想象的名贵物。至于同她一起到来的少年,他身着一袭漆黑长衫,大概是为了方便活动,长衫的下摆自腰向斜后开裂,露出他修长的腿部,他全身上下没有什么华饰,唯一能够说明他身份就是其雕刻精细的银指环。 村民们纷纷向这二人行礼,但孩童们却纷纷躲回了家中,人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那就是贵族大人?” “听说他们刚从领主那里出来。” “瞧瞧她的披风,那是主的神徽!” 人们在谈论着这二位贵客的身份与来历,但总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容不得外来者的好,甚至连自己的同胞都要嫉妒一番,当来者是像维克多利亚与爱娜琉斯这样的贵族时,他们便说:“我看他们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主特意眷顾了一些人。”而当来者是武艺精湛的冒险者,来到此地只为收集些北境独有的特殊矿物时,他们在对方的面前沉默,但在酒醉饭饱后,仍不忘在背后讽刺他们只会依靠自己精良的武器。 而当来者是长期缺乏打理,看起来颓废而脏乱的走私者时,他们又说:“瞧瞧这些脏家乎,他们会弄臭我们的村子。”但他们见到走私者们殷实的钱袋时,又会展现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说道:“真没王法了,居然没有人去审判这些万恶的法外者,他们理应被吊死!” 此时,出现的当然是第一种声音。 “啊,等这辈子结束了,我也会向他们那样问问主,祈求仁慈的主让我出生在名贵之家。” “那个小子应该是个落魄贵族吧,瞧瞧他,全身上下什么都没有。” 每当谈论即将结束时,这些带刺的声音就会重新使谈局充满新的谈资,恶意就在不经意间像瘟疫那般传播,蔓延。 待二人住进酒馆,就会有人从酒馆伙计那里打听他们的消息,当他们听闻两人住在同一间房中时,人们又有了新的谈资。 “我的天啊,这是对主的亵渎。” “一位圣职者同贵族行如此苟且之事?我的主啊...” “那个小伙其实看起来还不错...真没想到是这样的家乎。” 妇女们众口嚣嚣,这件事倒是激起了她们的兴趣。 村民们任自己的臆想驰骋,就像南方的画家们在空白的纸上大肆泼墨,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使自己长期缺乏浇灌的心灵染上些色彩,遮掩其一望无际的苍白。 在自己的想象中,他们给一位同主签订了誓约的圣武士定了罪,认为他们高洁的村子受到了亵渎。 不久,大概是一刻钟时间,少年又从酒馆中走了出来,在村中四处走动,像是在熟悉村子的环境。 扎堆的妇女们红了脸,而粗俗的猎人们则哈哈大笑。 “这个小伙子不太行啊。” “他们南方佬就是这样,要说男人,还得找我们北境的小伙子。” “说的不错。” 少年走去了教堂,那正是村中唯一的教士兼学士,一位十几年前来到村子的南方人。 这时,村民们便哑口无言。 人们尊敬那位教士,他有着深厚的学识,在他到来前,村民们甚至认为被南方人所崇敬的学士是群装神弄鬼的人,而这种想法则被这位有着深德厚望的老人所做的一切逐渐冲洗去。 “这个南方佬倒是没有其他贵族的那种臭傲气。”有人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不——我看他准是去做做样子,贵族们都很擅长做这些,上次来的那个游吟诗人是怎么说的?” “面子工程。” “就是这个了。” 村民们的交谈还在继续,就如北境的寒风仍在吹拂——据说自太古之初,这股风就从不停歇。 第六章:奇怪的妇女 扎卡叶甫村的一角有一个小型的教堂,这教堂比起村中的其他房屋又显得格外宏伟,高大,教堂中住着一位学士,据说,他在投入了多年的虔诚信仰后,终获启示,便来到这个北境入口的村子传播信仰。 他并非牧师,但有着渊博的宗教学识,对于神祇的存在有着超乎常人的理解,他甚至能够轻松地说出各个时期王国中圣职者的数量。王国通史他倒背如流,每一位王的功绩已被他编为诗歌,整日颂唱。他不会神术,但深明这些神秘的力量有着什么样的本质,他又精通药理,解决了村中长久以来的寒疫,很难想象,仅用那些被他称为“药草”的植物就能带来神术般的福祉。 他的那间小密室——人们这么称呼他的房间,他从不让任何人进入,直到有一天,几个好奇的猎人趁他外出之时打开了那扇隐秘的木门,老旧的门合页发出酸涩的声响,而几位猎人楞在了原地。这房间中没有想象中的闪耀着华丽光芒的魔法物品,也没有人们所推测的盛有无数财宝的地穴,亦或是孩子们认为的宝剑,盔甲与形形**的战利品。这房中还有什么呢?只有一张擦得锃亮的木桌,稍经摇晃就会发出“吱呀”声的老旧木床,以及包围了整个房间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这些书甚至由数种不同的语言书写而成。而那木桌上呢?半块面包,一支墨笔,一张由工工整整的字迹构成的清单,列着村中的收入及商人在下一次到来之时村中各户的所需。 从此,人们便越发地尊敬这位长者,再后来,人们便建立了这座教堂,当村民们询及教堂的命名时,这位学士说道:“名称并不重要,人的高贵与否与他的名字无关。” 再往后,便是如“人为享有神的恩典而荣幸,而神也因得到了虔诚的信仰而光荣。”之类的难以琢磨的话语。 这座教堂便没有被赋予任何名称,但村民与外来者们则私下以学士之名来称呼它。 维克多利亚正要前往这座教堂,身为军团的侦察兵,他自然敏锐的察觉到了始终注视着他的一双双眼睛。 他讨厌这种不对等的注视,那些品鉴的眼神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身居高位者特有的傲慢,但这群村民是什么人?他们挣扎在群山中,终日为自己的活计而奔走山林,其中识字者屈指可数,他们的傲慢又从何而来? 或许这些头上悬着死亡的人对谦逊一无所知? 维克多利亚忍受着这些目光,走入了教堂。 教堂并没有什么历史,但其中的陈设看起来却十分古朴,大概是长期缺乏专人打理。在一排排木质座椅前,是一个由大理石搭建的祭坛,在矗立在祭坛正中的镀金神徽后,是一幅巨大的宗教壁画,记述了主造万物的情景。 正午的阳光透过教堂的彩色玻璃,将整个教堂染得五彩斑斓,而一位老人则端坐在最前排的木椅上虔诚地祷告着。 教堂高而窄的门被维克多利亚推开,老旧的门合页发出其特有的酸涩之声,待大门再次合拢,老学士才站了起来。 “啊,欢迎。” 他的声音不像是位老者,那厚重的声音更适合一位将军,总能在不经意间激励他周围的人。 维克多利亚简洁地行了礼,便说出自己的目的。 “我是奔流城伯爵的代言人,维克多利亚。谨代伯爵及诸贵之意,前来调查叛乱年中的相关事宜。” 他竟不知该如何威慑这位老者,只是尽力保持了先前同高地领领主交谈时的气势。 “久闻大名,您就是那位军团中的足翼者,日驰千里的维克多利亚?” 学士问道,他毕恭毕敬地行了庶民同贵族的礼。 “正是。” “请跟我来吧。” 学士从一侧的楼梯走上了教堂的第二层——作为常驻教士,他就居住在这里,教堂的第二层只有两个房间,左侧的房间有一扇厚实的黑橡木门,这种厚实的木头几乎遮掩了房中所有的声响。而学士领着维克多利亚走向了右侧,这房间极为简朴,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几个摆满了各类书籍的书架与一张木桌,学士先是为维克多利亚搬了一张椅子,在维克多利亚就座后,他才松了口气。 在收拾了稿纸后,他说道: “请您问吧。” 维克多利亚便问道: “刚才说过,我是为叛乱年之事而来。我们怀疑您与叛乱有关。”他始终盯着这个老学士的浑浊的双眼,试图从中读出什么,在片刻的停顿后,他接着说道:“我先是去了高地领领主的城堡,在一番盘问下,他供出了您,我的学士。我要提醒您的事只有一件:真诚地回答,否则您会后悔的。” 他将自己立在地上能与肩膀平齐的长剑立在身旁。 叛乱年,那不是什么值得人们去歌颂的时代,王国原有的秩序被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叛乱彻底摧毁,长久以来规定了人们的神圣规则已逐渐消逝,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混乱,而在军团的镇压下,如今叛乱已基本平息,已沉默许久的贵族们也开始了他们如履薄冰的试探,当然,这份谨慎下仍隐藏着不少血腥。 必要时,杀伐就是最好的手段。 而老学士像是没有看到这威胁,他迎上少年的眸子,没有任何惧意。 “好吧,孩子。”他又从容地抬抬手,将一旁的沙漏翻了过来。 “在此之前,我想要给你讲个故事。” ...... 酒馆,在与维克多利亚去寻找学士后,爱娜琉斯打理着自己的长剑,她擦拭着胫甲,并为自己的精致长剑上了刀油,在这一切快要结束时,几道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她披上了斗篷,在粗略地整了整身上的褶皱后,才为造访者开了门。 门外的妇女出现在爱娜琉斯的视线中,她望见对方那副苍白至极的面孔,怔在原地。 这妇女的呼吸衰微,神情慌张,她扶住门框,眼中闪烁着乞求,像是害怕爱娜琉斯将她逐走。 她作出虔诚的姿态,用虚弱的声音问道: “您就是从村外来的圣武士大人吗?” 在她开口的瞬间,一股恶臭涌入了屋内,像是腐烂的血肉,又像是奔流城下水道中充斥着的糜烂。 当然,就像是先前所说的,圣殿有着特定的语言规范,圣职者们更倾向于将这种气味描述为:亵渎之息。 爱娜琉斯皱起眉,做出一个微小的动作,在披风的遮掩中,她的手已摸到了长剑,随时可以出鞘。 无疑,面前的年轻妇女并不简单,换而言之——她可能是位邪教徒。 但少女迟迟没有动手,待妇女开始了长久的咳嗽,她才侧过身答道: “是我,请进吧。” 如果这真是位异教徒,那么她的此行此举就像是自缚双手,将性命交给了圣殿审判官。 “啊,谢谢您。” 这妇女垂下头,一摇一晃地地走进了屋内,待她走到圆桌旁,转身等待爱娜琉斯就座时,却忽然失去了气力,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爱娜琉斯望着妇女,不知所措。 她是谁?为什么特意前来拜访?还有她身上的亵渎气息...难道这一切又与森中的诅咒,与传说中的魔女有关? 诸多疑问缠住了她。 最后,她将那位年轻的妇女平放在床上,沉吟了一会,将手轻放于对方的额头,开始了咏唱。 救赎大概是每个圣武士都拥有的意志,在没有得到杀戮的许可前,他们更偏向于带领苍生脱离苦海,以他们的加护为人们带来福祉。 作为圣武士的一员,爱娜琉斯选择了拯救这位突然造访的奇怪妇女。 圣洁的光点伴着咏唱从她胸前的神徽中散出,萦绕于她的指尖,像是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所赋予她的祝福与庇护。 咏唱接近尾声,她的双眸中浮现出一抹神圣的金色,她开口,音色却远比平日柔和:“主啊,予我以恩泽。” 光点躁动了起来,急促地来回飞舞,前进,最终涌入了年轻妇女的额头,与此同时,艾娜琉斯双目中的那抹光华也逐渐褪去。 ——净化。 事实上,作为圣武士,她并不精于施法,在她被选中成为圣武士之前,她甚至对这些神秘的存在一无所知——牧师能够治疗疾病与创伤,而法师则能够散播毁灭,至于这些施法者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区别,她无从得知,当然,现在也是如此。 净化仍需很久,而在宁静的闲暇中,人就易产生各种奇异的幻想,或是索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不知为什么,艾娜琉斯的目光无法离开这位愁苦的妇女。或许是这位女性的面孔与她的母亲有几分相似,她回忆起了叛逆年,以及军团驰过她的命运的时刻。 那一日,她的家族被判为异端与叛乱者,仅凭着某个不知名的卑鄙之徒在她的家中藏下了伪造的信件。于是,她,她的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被判处死刑。 军团使用了抽杀律,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被留到了最后。她的父亲被绑住了双足,由疾驰的烈马拖杀,只剩下一摊破碎的血肉。她的母亲被扔进了狼穴,伴随着咀嚼的哀嚎宣告了她的死亡,她的遗骨就无人回收,乃至数年后,爱娜琉斯终于拾回了一颗破损枯黄的头骨。她的姐姐则被绑在了火刑柱上,在烈焰中化为了灰烬。最后,只剩下了她与她的弟弟,这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小男孩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被剖出了心脏,同着其大姊的骨灰一起成为了战马的食粮。而她呢?她成为了最后的那一个,被判以绞刑——在轻量的体重下缓慢地窒息。 她踏上了绞架,用无神的双目久久地望向遥远的天穹,她的心已麻木,但身体却不住地颤抖着。她到底在为何而颤抖?是对被人诬陷,家人死于不公的屈辱还是对死亡的惧怕?她的心中没有任何回应,或许她的心早就像她已由稚嫩变得沙哑的嗓音一样——在无尽的申诉与哀求之中死去了。 我要死了。 此时她的心已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声响。她是次女,但也只是一名十几岁的女孩,在临终前,她甚至没有什么可追忆的往事。 绞绳套上了她的脖颈,下一刻,面前的上千人就会看到她逐渐紫青的面色与长久的挣扎,直至失去意识,甚至失禁的样子。 但这又如何? 她停止了思考,合上了双目。 我不会挣扎。 命运恰好在这一刻眷顾了她,一道圣光穿透了遍布着乌云的漆黑苍穹,将她庇护在其中。 人们盲目,短视,会时不时地处决自己的同胞,有时一些高贵的灵魂便会在无休止的戕害中被夺取了生命,而这时,主则会为他的羔羊们给予必要的指引。 就像在一朝一暮间就成为了罪人,爱娜琉斯在这一刹那又成为了圣职者,受主所加护的圣武士。 罪人还是圣徒?无论如何,她没得选。 军团的士兵们怔住了,时间就像是停止了,一切都像是她的心一般——长久地陷入了死寂。 几滴雨点打在了士兵们的盾与剑上,发出些许杂音,而那道圣光则渐渐消逝。 “她是军团的敌人。”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 “她是军团的敌人?”几个疑惑的声音响起。 “她是军团的敌人!!”所有的人呐喊了起来。 雨点随着震天的呐喊声变得密集,雨声夹杂在人声之间,使世界重新变得嘈杂。 在叛乱年,连至高无上的主都无法遏制人们的愤怒,人们大肆玷污着自己的信仰而浑然不知。 她缓缓睁开了双眼,似乎理解了现状。神将她的职责烙在了她的心中,就像是人们把罪恶钉在了她的命运中,她明白了自己已受洗礼的事实,但—— 她没得选,而现在也是同样——生,或是死,在她从罪人变为选民的这一刻,她仍无法选择。命运像是一张编织好的网,将她紧紧束缚在了肮脏的角落。 身旁的刽子手拔出了剑,熟练地挥向她的细颈,在这生与死的时刻,一个远比这位久经沙场的士兵瘦弱的身影闪到了她的身旁。 随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那柄携带着死亡的剑刃偏转了轨迹,深深陷入了绞架的木板之中。 “告诉我!我们为何而战!”那身影迎着海啸般的声浪喊道。 奇怪地,这大雨中的叶落声竟能令暴雨停息。 勇士远征而归,王死,国乱,军团又为何而战? “为了至高无上的主。”半晌,一个粗犷的声音回应,却轻如落羽。 爱娜琉斯听着这一切,却只是轻轻笑着,命运不过是在玩弄着她,前一刻是死,这一刻又是生。生又如何,难道是为了给自己的家族亲手冠上罪恶的苍生而施予恩泽?死又如何,不过片刻的痛苦,最终又化为白骨,在那位只是注视着一切,对她以及她的家人身上所发生的惨剧保持着缄默的主面前诉说自己的痛苦? “让她自己选择。”那个瘦弱的身形斩断了绞绳,将手中的剑立在她的面前...... 那个年龄与她相仿的瘦弱身影,就是维克多利亚。 几声**打断了爱娜琉斯的思绪,如梦如幻的回忆被面前的年前女性赶向了虚无。爱娜琉斯急忙将抚摸着对方脸颊的手撤了下来。 女人缓缓睁开双眼,刚才恐怖的景象已如烟云般消散,像是无法追忆的梦境,她只想起了自己来见这位圣武士的目的。 “圣武士大人!请您一定要来看看我的妹妹,她...” 第七章:米拉 这个妇女的名字叫米拉·恩菲尔,作为村长的女儿,她嫁给了村中最负名誉的猎人,威尔·纳维克。或许是受村中这种特殊的生活的影响,她与威尔的感情一直不瘟不火,每日同枕而眠,但却少有夫妻之实。自她成年的那一天,她就成为了这位英勇猎人的妻子,至今已有五年之久,二人却未诞下一子一女,长久以来,米拉的情感也就倾注到了她唯一的妹妹米歇尔的身上。她虽整日忙碌,但在采集了学士所需求的药草后仍不停歇,不吝惜地使用从商人那里购入的昂贵首饰与布匹,只为给她尚未成年的妹妹织出一件件华服。 她常常盯着手中的长裙,露出平日里不曾展现的甜美笑容。事实上,她时常感到幸运——她的丈夫威尔从不过问此事,也不曾做出什么苛刻的要求,除了每日清晨的问候与夜间的道安外两人很少交流却彼此尊敬,五年来相敬如宾。 常年来,她没有什么值得被称为爱好的事情,她不像是村中其他的女性总能借自己的子女来当谈资,仅有二十余年的人生似乎被成年的那一天清晰地划为了两边:一边是她的童年,而另一边她已身为人妇。在成年的前几天,她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她甚至不知道成婚意味着什么,只是天真地认为自己将永远地陪伴那位正值壮年的猎人,照顾他的起居。 在最初的羞涩后,她就被平淡的婚姻所淹没,不久前还是个孩子的她,转眼就就成为了少妇,一种无形的隔阂挡在了她与旧日好友之间,童年的激情逐渐冷却,此时,她天真的妹妹便成为了唯一同她关系亲密的人。 久而久之,她才发现自己已无法离开这个可爱的女孩,她也去寻求了学士的意见,学士如此说道:“你虽无一儿半女,却已是人母。” 然而,就在这一年的春季,米歇尔却患上了重病。最开始是短暂的眩晕,再后来又变为了不退的高烧与持续的昏迷。 学士叹气,于是人们又从数百里外的镇子请来了牧师。那位远近闻名的牧师特意在村旁巡游了几日,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点,并凭借诸多厚祭展开了仪式。 那一夜,趁着夜色匆忙前行的走私者们望见了远处的神迹,耀眼的金色光芒为黑夜带来了白昼般的光明。 那一夜,米拉彻夜祈祷,在黎明的第一缕光穿越群山之时,她兴冲冲地向了牧师选定的圣仪所。 结果呢?人们在深林之中找到了冻死的牧师,他的神色愤怒,但已凝固,成为骇人的遗容,而米歇尔虽清醒,高烧已退,但仍不断地咳着血,她苍白至极的面色令人怀疑其命数还能余下几日。 牧师的死使人们不再关注这个可怜的女孩。 村民很快停下了无意义的争吵,此事理应由圣殿进行裁决。牧师的尸体便被运回了圣殿,过了一个星期,圣殿并未对此事有过多追究。 “那位牧师准是被主挑中了!” 不知是谁最开始这么说的,人们便如此传言着,不久,那牧师的遗容在人们的传说中从惊悚至极变为了和蔼安详,而他的遗体则从干枯而僵硬变为饱满而健美。百里外的那座小镇甚至为这位“圣者”立起了贵金属雕像,而牧师的妻子呢?在雕像立在镇中的那一天,她一边感叹着塑像师精密的技艺,一遍抱着这尊与她相貌平平的丈夫不尽相像的金属块大哭了起来。几个星期后,圣殿为这位殉职的牧师称圣,他的故事就被游吟诗人编纂成诗歌,甚至童话,传遍了王城以北的每一寸土地。 又过了几个月,人们便又回到了曾经的生活方式,这件奇事也就被人们逐渐忘却,甚至那些搬运着尸体的村民的记忆都像是被篡改了,每有外来者问及此事,他们便照着游吟诗人所传颂的那样照本宣读,有时还会借着酒劲添油加醋一番,这个原本诡异的故事也就被说地越发离奇。 自此开始,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就像是一直折磨着米歇尔的诅咒攀到了她的身上,随着时间的飞逝,她的身体已难以出行,她便深居简出,以至于最后连一日三餐,擦洗身体都需要她陌生丈夫的帮助。 在此期间,那位牧师的恐怖死相同她的梦境如影随形,不停地折磨着她的心灵,使她发疯。 因此,村中似乎只剩下米拉还记得牧师可怖的面容,但比起这件事,她更关注她珍爱的妹妹。 或许是牧师把诅咒带到了我的身上? 每当这么想时,她都对那位牧师充满了感激,但每当人们提到这个早已变味的故事时,她只祈祷主能为她带来另一位圣徒。 现在,传说中的圣武士来到了她的村子,这是天意——她如此坚信。只听闻窗外的孩子在嬉闹中提及此事,她就匆忙地进入了村中的酒馆,找到了爱娜琉斯。 她已体力不支,意识模糊,但门敞开的一刹那,圣徒的面容却使她精神一振。 她惊讶于这位圣武士的年龄,约莫十六,十七岁,精美的面庞与独特的灰色双眸使她确信——这位圣武士出身高贵,大概是有南方的贵族血统。 贵族,年幼,这令米拉怀疑少女的力量,但在与少女对视的那一瞬,她打消了片刻的顾虑。 该怎么样去形容那眼神呢?她发现自己从学士那里学来的辞藻竟然难以企及这双平静的眸子,她只想到一个词:湖面。 就像是无岚的湖面,她只能如此比喻。这大概是她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在她踏入房间中的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直至完全陷入黑暗。在昏昏沉沉中,无数的声音彼此交汇,在她的耳边作响。 她无法辨识黑暗中的一切,甚至失去了自我的知觉,在昏迷前,她只明白了一件事: 这些声音想让她死,或是变为同它们一般的存在。 她昏迷在了爱娜琉斯的面前,而待到她清醒时,那位圣武士则在床边等待着,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像年幼的圣女安抚着脆弱的生灵。 先前的昏迷中的虚幻似乎已不再重要,她只是感受着面前少女的抚慰。 冰凉,完全不像是少女应怀有的温度,但有一种无形的暖意在她的体内流淌。 这大概是传说中主对他的代言人赐予的祝福?米拉想到了关于圣武士的诸多传说。 高洁,神圣,以主的名义在凡间散布恩泽,人们称他们为行走于人间的神意——米拉越发确信这位无暇宝石般的少女便是主对自己长久祈祷的回应。 她不再感到虚弱,先前存于她体内的空无也已消去,长期的病痛已渐渐使她忘却了健康的肉体应是何种感觉,随着心脏有力的鼓动,活的鲜血再次涌动在她的躯体中。 她沐浴着重生般的欣喜,但仍未忘记自己前来的目的,便恳请爱娜琉斯拯救自己的妹妹。而这位圣武士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就算答应了。 米拉就将有关米歇尔的所有事都倾泻了出来,滔滔不绝的讲着,而爱娜琉斯只是时不时地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当谈起米歇尔的病症时,米拉又会不自觉的落泪,说到这,她的神情又激动起来。 主啊!这肯定是主派来的圣者! 她跪在了覆盖着一层雪霜的道路上,捧起了爱娜琉斯的手,就像是捧着无价的珍宝,亲吻着。 “圣武士!您为这个村子带来了主的恩典,请您一定要拯救我可怜的妹妹——” “......” 第八章:歌谣、米歇尔的诅咒 黄昏将近。 老学士在一个隐秘的小房间内断断续续地写着什么,每写一段时间,他便要起身活动,并捶捶自己的腰。 这位学士虽然是教堂的驻守者,但不是牧师;他的学识非凡,他在小密室中絮絮叨叨的学术用语是维克多利亚的老师经常挂在嘴边的;他的日常用词比普通人讲究得多,这是旧时留下的习惯——他难以适应扎卡叶甫的粗俗用语。他留有些难以识别的南方口音,但又与南海岸重腔,西海岸轻腔有别,这证明他至少是王城以南,南海岸边境的潮汐峡以北,西部那片将王城与西海地区隔开的黑月森以东的人;他用沙漏,这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药材够了,但冬季还有很长时间...再过几个星期,野兽的繁殖期就要到了,下次商人到来的时候得多购些食物以供储备...”学士统计着村中的所需,有时又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几个名字,听描述像是村中的猎人。 沙漏中的流沙均匀地落下,这种细微的声响扰乱着他。又过了一会,这令人烦躁的声音终于消失。 “啊,小米歇尔的药熬好了。”学士起身,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迅速地走到教堂第二层的另外一个房间,这房间比他的小密室要宽敞得多。房间中有一张床,床旁有一个小圆桌,而火炉中架着一口药锅,暂时住在这里,受老学士照看的人就是米拉的妹妹,那个名为米歇尔,传说中受到诅咒的女孩。 “安托万爷爷...咳咳...你怎么来了?”听起来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她的声音虚弱无力,失真而沙哑,中间还伴有咳嗽。 “药熬好了。”学士径直走向米歇尔,把住了她的手腕。半晌,他放开了米歇尔的手,又探了探她的额头。 “脉搏比昨天要有力些了。”他不知道在对着谁说,或许是在自言自语。 “咳咳...我已经是少——女了...咳咳...就算是安托万爷爷也不能乱碰我了。”米歇尔开玩笑似的伸出手,试着推开学士,但手只抬到一半,就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少...女,这个词是这么拼的吗?” “哈哈,是的,小米歇尔,你已经超过村里的其他孩子太多了,这些词我准备在下个盛夏再教给你们。” 说完,学士停了一会,“每个人对医者来说都是孩子,米歇尔。” 他突然变得严肃。 “医...者?咳咳...咳咳咳...是治病的人吗?” “没错。”学士回答,转身为米歇尔盛上了药,用铁勺慢慢搅动着药汤。 “今天我加了些果酣草,药水应该不会那么苦了。” “没关系——咳咳,安托万爷爷,我已经尝不出什么味道了。” “......” 房中的声响消失了,只剩下火炉中木柴发出的噼啪声与两人的呼吸声,“大概什么时候?”学士将舀起的药汤放了回去。 “今天。” 房中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好孩子,吃药吧。”学士用手帕擦了擦米歇尔的嘴角,擦去了咳出的血。 “嗯。” 之后,就只剩下了勺与碗碰撞的声音,学士吹凉的声音与小女孩吞咽的声音,火炉沉默地燃烧了很久。 ...... 雪岭中的小径极为错杂,传说中,只需三个岔路口,外来者们就会永远地沉眠在这片冻森之中,再也无法找到出口。 一说,这些冒失者都被拖入了深林中,成为了魔女的佳肴。 而此时,一位少年正不顾着扎卡叶甫的传说中对外来者的忠告,独自行在这片冻森之中。 维克多利亚低头审视着从学士那里得来的上古歌谣的残章,回忆着同老学士的谈话。 大概用了数个小时,老学士终于讲完了他又烂又长的故事,他简要的说明了自己在叛乱年中的所作所为——四处宣传圣道,逆着逃亡者的步伐一路向北,穿过叛乱中心,在千辛万苦中才到达了扎卡叶甫。 他在旅途中曾被迫居于高地领领主的帐下,又参加了一场有数位叛乱头目出席的宴会。 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最终目的:研究残章。 “叛乱年的秘密全在其中了。” 学士在陈述了自己在那场浩劫中经历的一切后,将这张残破的羊皮卷交给了他。 维克多利亚大可就此结束他的探索,将得到的答复带回奔流城。他从来只是传达者,而非杀戮者或解密者。 但他想尽可能得到更多的真实,并将其传达给那位奔流城伯爵。 父亲必会充满欣喜。 想着,他低头阅读着古卷。 残卷由极为晦涩的古语构成,这些失落的表达早已消失在了茫茫辞海之中。 少年反复试图读出其拗口的古北境语,但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他只得审阅翻译后的残章: 万王之王的冠冕啊,诞生于卡拉耶(高地?)的永恒; 在无尽严寒的极巅,至高的艾肯(造物主?)降下他的神冠。 是什么令我们的主人低下他尊贵的头颅,被束缚的奴隶何以得此殊荣? 自前世而来的##(此处残缺),请给予我们##(答案?) 残章仍有未破解的部分,但照学士所言,在极度缺乏古北境文献的情况下,这些部分可视作已遗失。 被翻译出的另一部分则是维克多利亚只身来到迷宫般森林中的原因了: 孤独的魔女,你为何泪垂? 请予我应许,令风拂去你眼中的彷徨。 哦,孤独的魔女,你为何悲伤? 那山间的恶狼,都为你卑躬; 在万王的注视下,你理应加冕, 在群山的回唱中戴上皇冠; 令冰雪为衣,令严寒为裳, 以满月作权杖,让您的卫士啜饮骄满。 哦,孤独的魔女,你不要悲伤。 那傲慢的人们,必充满恐慌; 待使者来临,使恶意散播, 在无尽的夜里,您必会加冕, 您至高的圣冠,将重焕光芒。 您仍需相信—— 是冰雪筑造了你无暇的躯体, 但凡人又怎会依偎寒霜? 这无尽的吹拂,必使您清醒。 在长久的痛苦后,必有救赎。 您仍需等待—— 这北境的寒风,将指引救赎。 这段歌谣倒是并无残缺与表意不明的失落言辞,但其指向仍不明朗。 维克多利亚揣摩着歌词,森中的寒风却呼啸起来,令叶声扰乱着少年的思绪。 北境的寒风,风... 他停住了脚步。 ...... 教堂不远处,两名女性正朝着教堂走来,一人默默地走着,而另一人则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不时拉住另一人的手。 是爱娜琉斯和米拉。 这个年轻妇女就是教堂中身患重病的小女孩的姐姐。 两人就这么走入了教堂,而学士正仔细地清扫着一尘不染的祭坛,他每天都要如此清扫许多次。 教堂的窄但高的杉木门被爱娜琉斯推开,门合页的声响引起了学士的注意。 “是米拉吗?请进吧...” 学士握着双手和蔼地望向米拉,却在看到那位身着白色斗篷的少女后失了神,他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又难以发声。 “请问您是?”学士僵硬地问道。 “奔流城教区圣卫,爱娜琉斯·米耶尔,因职务之由来到此地。” 少女的回答十分干脆,像个身经百战的士兵。 “圣武士?我的主啊...”学士的神色有些慌张。 “我该如何接待您呢?或许...或许在今夜,我们可以为您举办一场盛宴。” “不必,我来此地只为施予恩赐。”爱娜琉斯一步步走近了学士,“如果没有其他要事,请为我带路吧,我的兄弟。” 她站在祭坛的下方,仰视着学士。 学士的表情从和蔼到惶恐,又变为严肃,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圣职者间的礼。 “当然,我的姊妹。”他回应道,一步步走下了祭坛,领着二人走上了第二层,进入了米歇尔的房间。 是不祥的气息。 在走入房间后,爱娜琉斯皱起了眉。 “米歇尔,对吗。”爱娜琉斯盯着学士。 “啊,是的,阁下。”学士回答,“请您在此带来神的福祉。” 他吃力地欠身,但那对冰冷的眸子还是锁着他不放。 “姐姐?咳咳咳...安托万爷爷?这个大姐姐是谁?”米歇尔用虚弱的声音问道,令人心碎的咳声引开了爱娜琉斯的注意。 两人年龄差不大,但爱娜琉斯更像是即将成年。 或许是因为圣职,亦或是她独特的身世与经历,爱娜琉斯看起来比米歇尔年长得多,但看得出,她仍处于女性成年前本应烂漫的年华。 “米歇尔。”爱娜琉斯终于移开了目光,一步步走进小女孩,将手搭在了她的脸上,“不用害怕,我是主的侍卫。” 她感受着空气中的恶臭,这腐糜的亵渎气息比先前米拉身上的要浓重得多。这是罪人特有的,但面前的女孩能犯下什么罪? “主的侍...卫?咳咳...是安托万爷爷经常提到的圣武士吗?” “嘘——”爱娜琉斯托起女孩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黯淡的头发。 “闭上眼,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在余晖的照耀中,少女开始了圣咏。 第九章:魔女 扎卡叶甫的风永不停歇,对这些村民来说,风有着特殊的意义。 它是雪与霜的帮凶,使这二位凶神恶煞的恶魔能轻易地夺取人的生命。 这一点也表现在了在北境的神话中——风神即是死神,它如始终守候在所有人生命末端的阴影,不带怜悯,也不带怨恨的带走每一条生命。 死是永恒的,扎卡叶甫的风也是如此。 那么,那位等候在风之彼端的人是谁? 维克多利亚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指,感受着微风的流动,他追随着风的流向,一路顺着一条熟悉的小径走着。 越是前进,他就越疑惑。一路上,他几乎是逆着自己的先前的路径,但他清楚地记得: 他走来时,应是一路顺风。 就如同一位无形的向导,这股风甚至会在维克多利亚经过岔路时突然改变风向。 小径逐渐平整,这也就意味着他逐渐接近着村民们日常狩猎的地方。 一位神秘的魔女会出现在村子附近? 他带着疑问,继续顺着自己的向导一路前进,直至走入了一条明显新开辟的小路中,地面上仍保留着大量的足迹,应该是由村中的猎人们留下的。 这些村民比我先发现了那位魔女? 直觉告诉他,他正接近着迷雾后的真相,但理性却又为他带来了新的疑问。 狭窄的路越来越颠簸,刺眼的光芒却从不远处射入了维克多利亚的眼中。 他加快了速度,并习惯性的握住了腰间的剑,而另一只手则攥住了几枚银币,时刻准备着咏唱。 他踏出了身后的小径,迅速地适应了短暂的目盲。 在这片刻间隙中,他想象了无数种可能,但眼前的场景却使他瞠目结舌。 一位衣衫褴褛的女孩正跪俯在这片空地的正中,她将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在这群林中唯一能看见完整天空的地方向天穹祈祷着,那虔诚的姿态甚至要超过奔流城的任何一位信徒。 风停歇了。 那年龄同爱娜琉斯相仿的少女也停下了祷告,天上的薄云恰好遮在死一般的昼日前,只留下了一条空隙,为这位虔诚者降下了它特殊的恩典。 在这缕恩赐的日光下,少女灰色的头发竟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辉,她的双眸极为纯净,像是曾未注视过遍布了世间的肮脏,那双瞳中闪着异样的神采,直直望向维克多利亚。 此时的少女像极了受难的圣徒。 在不经意间,维克多利亚放开了剑柄,另一只手中紧攥着的银币也纷纷落到了雪中。 除了对奔流城的那位主教外,他第一次因其笃信而如此崇敬过其他人。 这就是传说中不死的魔女? 他开始怀疑学士那些破故事的真实性,但经验告诉他——神秘从不撒谎。 “请问您是?” 少女缩起身子,对面前的陌生人感到恐惧,她的声音十分微小。 维克多利亚回过神来,他匆忙地整理起言辞,像是生怕在这位少女的面前失礼。 “我是奔流城的代言人,维克多利亚。” 他对少女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为这高洁的人跪下单膝。 “我是尼什维洁...” 少女放松了些,她疑惑地注视着面前的贵族少年。 这位外来的贵客想要做什么呢? “恕我冒昧,崇高的尼什维洁。”维克多利亚严肃了起来,他问道: “你就是传说中的魔女吗?” 他的手迟疑着,最终没能再攀上剑柄。 “呼...”少女坦然地叹了口气,她似乎不畏惧面前持着武器的陌生人。 “是我,但我发誓——我从未夺取什么。” 她直视着维克多利亚,目中只有坚定。 “这可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万古不朽的魔女。”维克多利亚警觉着对方的言辞,就如与一位狡猾的魔鬼对峙。 “哎?”尼什维洁皱起眉。 “我出生在扎卡叶甫,至于您所说的不朽...我从未听闻过这样的传说。” “您若要夺走这条性命的话——请来吧。如果您不畏惧神圣的规则。” 她侧过细长的脖颈,合上了双眼。 维克多利亚长久地立在原地。 神圣的规则? 这女孩到底在说什么?叛乱年使那规则化为碎片,曾能令妄戮者顷刻殒命的规则已失去了它的威能。 主以这规则束缚一切,凡触犯的,祂就令那罪人受罚,无人可避免,无人可逃脱,只要犯下罪,惩罚顷刻就会降临,从不会出现意外。 如今用以束缚所有人的东西就是那神圣规则的模拟,它名为法律,却被南方的人们戏称作“圣尸”,它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根本的保障,执行力也远远低于叛乱年前的神圣规则。 难道这里的人们对外界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难道面前的少女只是被人们嫁祸的可怜人? “咯咯咯...咯咯咯——” 周围奇怪的声响引起了维克多利亚的注意,他毫不犹豫地拔出长剑,扫视着空地边缘的密林,试着找出异常声响的源头。 “你先躲起来,周围有些不对劲。” 他转头望向尼什维洁,仅是一转身的时间,女孩的身影就已消失。 “啊——”他捂着额头,长叹着气。 难道她真的是魔女?从调查叛乱到魔女,紧接着还要解决野兽,这次任务可真是有够好笑的。 银币滑落,稳稳地躺在少年的手心中,咏唱伴随着手势,他准备迅速解决这场意外的麻烦。 野兽应该会怕火吧,应该... 法术即将完成,而那些野兽也扯破了自己的隐藏,它们自四方跃出,行动倒和座狼十分相像,但凡是看清它面目的人都不会将它们归类成座狼: 这是一群不太寻常的野兽,它们的皮毛上遍布着细密的伤痕,其中个别几只还有着畸形的肢体,或萎缩或涨大,这使得它们那本就略微扭曲的体态显得更加不合常理。这些畜生瞪着一双双血目,根本不成双数,那些腐烂的面部上满是坏疽,腥臭的嘴中少有利齿...尖锐咯咯声不停地从喉咙中飘出,像是被割开了喉咙。 维克多利亚的咏唱速度远超其他法师,随着咏唱的完成,他的长剑附上了一层烈火,那火焰熊熊燃烧,致命的高温扭曲了周围的空气。 这火焰燃烧着他的精神。 “死吧,野兽!” 他怒吼道,随即在闪躲中划开了几匹座狼的腹部,血光飞溅,它们的内脏从那条狭长的伤口中流了出来,恶臭伴随着烧焦的气味感染了周围的空气。 烈火本应附着在它们身上,将它们燃成一团灰烬——但这群野兽像是无视了魔法,而刀剑带来的伤痕也未能令它们死亡,狭长的伤口并未涌出鲜血,那些残破的内脏只滴着各色的粘液,令四周全变得恶臭,难以忍耐。 它们一步步逼近着维克多利亚,它们的喉中的咯咯声愈发与人声相同,最后变为诡异的尖锐笑声。 那女孩骗了我? 少年不寒而栗,却仍考虑着魔女的传说,面前的怪物显然已超越了野兽的范畴。 “这山间的恶狼,都为你卑躬。” 他念叨着残章中的歌词,一边想着刚才的少女,一边紧盯着面前怪异的“座狼”,他的脑袋因接受了过多的神秘而乱作一团,每个魔法的释放都会令他不堪重负。 对付这些野兽还需拉开距离,又躲过几次扑跃,维克多利亚已打乱了这群怪物的阵型,同时准备着下一个法术的释放。 这群狡猾的可怖怪物便彼此分离,堵死了维克多利亚的每一条逃跑路径。 但他何时想过撤退? “化为碎片!” 他掷出银币,蔚蓝的光芒带来了无形的纯粹力量,将两匹座狼的头颅击成无数碎块,无首,但那两只怪物的尸体仍在抽搐,连露出肋下的白骨都在以某种频率震动。 “这到底是什么?!” 少年无暇顾及这些异象,他又开始准备下一个法术,好在无首的尸体已失去所有行动的能力,否则他只能尽全力保住自己的性命,想办法逃回村里。 随着长剑上的火光变得衰弱,面前的怪物疯狂地发动了又一轮攻势,它们试图伸出自己萎缩,甚至反曲的爪将这位军团出身的少年撕成碎片,但迅捷利落的斩击与魔法交替,银币化作死亡的箭矢,刀剑如漫天的银弧,这些畸形怪物终归彻底陷入了永眠。 待最后一颗腐臭的头颅落地,维克多利亚才倒在地上,眩晕感使他连连作呕。 但他仍想着传说与方才的尼什维洁有何干系。 那些尸体又抽搐了一阵,终于失去所有的动作,彻底陷入永眠,或说死亡——搞不好这些“东西”根本没有死亡的概念。 维克多利亚简单地检查了尸体,但只发现那些皮囊在不停地融化,流出更多的奇怪粘液,它们的内脏尺寸看起来极为奇怪,且根本不成套,有几只残损最严重的怪物只有肠道,而这肠道却根本不与喉咙相连。 难道是什么“北境特色”? 北境特色,呵,魔女特色还差不多。 他虽这么想着,但仍不太相信方才的虔信者会是传说中不朽的魔女。 人是说谎的动物,这在叛乱年之中展现的一清二楚。在被扒去了最后的遮羞布后,人们将这种恶劣的艺术发展到了高峰。 即使如此,有些东西仍不与谎言为伴。 比如,人的信仰。 头晕目眩,在休息片刻后,少年摇摇晃晃地转身离去,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拧作一团,时而变成波浪,时而又变成旋涡... 神术支付信仰与体力,魔法支付材料与精神,就和世间的一切相同:获得点什么就得支付点什么,公平,但又不公平。 待他走出有一段距离,空地中的尸体蠕动起来... ...... 一团透明,朦胧的光笼罩了米歇尔,这个衰弱的女孩已陷入了沉睡之中,黄昏的沉暗日光渗入了窗子,与这团光交织在了一起,形成了特殊的景象。 爱娜琉斯静静的望着米歇尔,而米拉则焦躁地等待着。 “圣武士大人?”米拉的声音极轻,她不确定这位圣武士的仪式是否还在继续,但心中的焦虑感就如无数的虫虱,不停地啃食着她的心灵。她以求助的目光望向学士,但她惊奇的发现,这位无所不知的贤者此刻却也同她一般不知所措。 她想起了先前那位牧师,想起他那恐怖的死状。 是主!是主选定了他,是主带走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米拉开始相信那些由人们胡编乱造的传说。 每一次呼吸的时间都长如一个世纪,火炉无薪火而熄灭,寒冷如无形的魔鬼般侵入了这个房间,直至日光渐暗,笼罩在米歇尔身上的光华一点点地褪去,那位年幼的圣武士终于转过了身。 米拉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已因寒冷而难以活动,而学士则在无声无息间为她披上了外衣,他此时正将一块块冷杉木扔入火炉。 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难以说出哪怕一句话。是对未知结果的恐惧吗?如果这位圣武士告诉她,米歇尔的病症无法治愈呢? “米歇尔...米歇尔怎么样了?”她尽全力说出了这句话。 “她的状况变好了一些。”爱娜琉斯回答。 “好了...一些?”米拉的双眼不停地在面前这位少女的脸上游走着,她略仰视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十分微妙,不知是恐惧,气愤,还是期待,舒缓,无数情绪同着无数猜疑在她的心中形成了旋涡,她第一次感觉到语言是如此傲慢与残缺,它像个骄傲的贵族一般蔑视着她的心智。 她的嘴唇轻轻地抖动着,这句话几乎是由哭腔说出:“请问您的意思是?” 那位少女就这样在沉默中与她对视着,对米拉来说,此刻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受着人们传说中的各种残酷刑罚。 像是学士所描述的那种南海岸针对异族的酷刑——一刀刀割下俘虏的血肉,却尽可能地不使其毙命。 “你的妹妹将会活下去。”爱娜琉斯终于作出了回应,仅仅是这简单的回答,就使米拉的心充满了狂喜。 “您是说——米歇尔的病好了吗?” “没有大碍,只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始终纠缠着她,你有什么头绪吗?”爱娜琉斯丝毫不为对方的情绪打动。 “这...我不知道有这回事。”先前的忧虑又出现在了米拉的眼中,“那米歇尔的病——” “不必在意。”少女回头望向米歇尔与忙于照顾这个小女孩的学士,“如果没有其他要事,我会在下一个黎明时前来询问。” “请尽欢,伟大的圣武士。” 教堂已被一片昏黄笼罩,夕日已逐渐沉落,那道光也就慢慢从远处移到教堂的底端,正照在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身上。 世界在摇晃,法术已使他透支了自己的精神,大脑一片空白,除了随着眼前的万物一齐扭曲外什么都做不到。 心中的独白消失了,只有无数的低语充斥在耳旁,那些语言极为怪异,难以描述,且几乎没有语言特有的逻辑性。 但它们就是在不停地念叨着,时而呼唤一些名字似的词语,时而发出诡异的声调,像颂唱着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神世界,而能令自己看到这片世界的方式叫做冥想与思考,人们只需支付投入足够多的智力与努力,那片世界就会向它的主人展示真容... 有的人拥有一片海洋,有的人身处无边的沙丘,有的人伫立在起伏的雪原...人们能看到它,但前行却极为困难。 一个终点始终立在远处,而这路途中每个可供驻足停歇的地方都意味着一次深识鉴奥,而与之同在的一些附属物就被称为魔法。 魔法故存于心,人认识自己,所以有了魔法。 凡提到魔法,人们总会想到两种截然相反的存在,比如北境人会想到一个疯癫梦呓,却随时随地都能用那双操控魔法的手带来毁灭。而南方人则会想到一些头戴尖顶帽,留着大胡须的和蔼老者,总是能替人们解决各种繁琐的困难事物。 不错,使用魔法的人的确聪慧,也的确疯狂,区分这二者的关键就在于他们所追求的东西。 海洋下潜藏着巨大的阴影,沙漠里游动着可怖的邪恶,冰川中封藏着不可直视之物... “不论如何,永远不要追求,也不要探寻那些东西。“维克多利亚的老师总是这么提醒他。 因为那些追求根源的人都疯了。 无尽的低语逐渐将维克多利亚拖向黑暗,这一切都不过是幻觉,实际上只不过是日沉西山,光逐渐消逝了而已。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闪动。 无数股寒风交错,彼此穿插,呜呜作响...周围黑暗至极,没有一片光明,雪遍布着四周,而一名少女则立在枯树之下,身旁环绕着一堆尸骨,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正在激动地咏唱着什么,雪越来越密集,伴随着呼啸的是一声声座狼的凄惨长嚎,那疯子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脖颈,又在临死前为少女涂上自己的鲜血? “这是什么?“ 为什么那个少女和尼什维洁的身影如此相像?那个疯子又是谁? 就像有把钝刀在脑中不停地切割,连思绪都要被这钝而笨重的刀切成粗糙的两半。 “维克多利亚?”有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维克多利亚,你的脸色...” “我没事。”少年颤抖着回答,但冷汗已布满了他的额头。 不用看,那人肯定是爱娜琉斯,只要有她在,一切就都可以放下心... “你快死了。”圣武士扶住了他,此时,日暮的恰好沉入了群山中,两人已被山的投影笼罩。 “我...” “闭上嘴,我这就带你回到酒馆。” “......” 世界完全沉入黑暗,没有风声,没有脚步声,圣武士的话语在耳旁作响,却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只有那些低语,那些邪恶的嗡嗡声。 他的精神世界是片海洋,但他从不敢望向海底... ...... 回归的猎人们聚集在了酒馆,往常,猎人们往往会在每日的狩猎与资源采集后饮酒,显然,今天也是如此,但酒馆中的气氛却十分诡异。 一群浑身散发着酒味的壮汉大口灌着酒水,像饿狼般撕扯着手中的大块烤肉,但酒馆中没有任何交流。 在这堆壮年汉子之中有一个体格高大,却显得十分丰腴的老年人,他的目光不定地闪烁,不时而窥视在不远处的大圆桌上凑成一堆的几个猎人。 他将木樽里的酒一口饮尽,沉郁地望向酒馆的门口,恰好,爱娜琉斯携着维克多利亚回到了这个简单的酒馆中。 老年男子举着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少年与少女的身上。 “请问——”他站了起来,快步走向二人,神色复杂,夹杂着惶恐与热烈。 “你们就是从奔流城来的年轻贵族与圣武士?” 他的动作极快,完全不像是年老的样子,只是一息不到的时间就走到了两人的面前,他打量着这对少年少女,神情中又多了一分微妙。 “该死的。” 吐意袭来,维克多利亚匆忙推开了爱娜琉斯,冲到一旁的雪地中倾泻着呕吐物,过度的眩晕几乎使他失明,失感。 若非爱娜琉斯及时拉住少年,他已一头栽入自己的呕吐物之中。 “是的。” 爱娜琉斯扶着烂泥般的维克多利亚,解释道:“别介意,他只是使用了过多的魔法。” “魔法!”一听到这个词,胖老头瞪大了双眼,几乎要后退几步,与面前的小贵族划清界限。 北境对魔法的特殊偏见也影响了这个高地岭一角的小村落,不如说,这里恰恰是滋养偏见的污秽角落。 “好吧,好吧。”他故作镇定,想要抚慰自己的心灵,但魔法,巫师等字样始终沉在他的心头。 “想要喝一杯吗?”在短暂的失语后,他随口说道。 “圣武士不饮酒。”爱娜琉斯重新搭起维克多利亚,又望向这个奇怪的老年男子,“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能让我回到二楼的房间吗?” “呃。”老年男子楞住了,这反应与他想象的大不相同,他的舌头打结,脑中一片混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没什么事,当然,没——祝您夜晚愉快——” “谢谢你。”少女略欠身,算是行礼,随后扶着莽撞的少年走入了酒馆内,猎人们纷纷别开了目光,又在这奇怪的氛围中继续饮酒,食肉。 在走上楼梯前,爱娜琉斯瞥视了这些粗犷的男性,皱了皱眉。 那个名为威尔的猎人,不在其中。 第十章:委托 夜半,维克多利亚早已陷入昏睡,而爱娜琉斯则抱着自己的长剑,静静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窗外的寒风呜呜作响,微小的白点随着呼啸的寒风匆匆飞过,蜡火黯淡地燃烧着,即将在沉默中燃尽。 突然有人敲响了房门,几声闷响如惊雷般打破了这份寂静。 “请进吧。”爱娜琉斯站了起来,将长剑挂在腰边。 木门并未像想象中被粗鲁地踢开,门外那位老年男子拘谨地开启了一个门缝,紧张地探了探房中的情况,才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并轻带上了门,这一系列动作甚至没能使老旧的门合页发出其酸涩的声音。 他鼓起勇气,将自己的目光从地板移了上去,与少女的那对平静至极的眸子对视。 我在害怕什么?一个从会走路时就开始为父亲的猎刀上磨刀油,十岁前就能独自狩猎落单座狼的老猎手会害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 他自问,但心底的恐惧却难以驱散,该如何去形容那对眼睛呢?像是方才失去生命的猎物所特有的双目,一种无形的东西象征着其中的死寂。 或许是这种暗示使他难以想象自己正面对的是一个甚至尚未成年的少女,亦或者这种死寂使他认为自己正面对着一具活动的尸体,一种非人,甚至是与人相反的存在。 我肯定是怕着对方的地位! 这个老猎人,扎卡叶甫村的现任村长最终给了自己一个答案,他强迫自己这么相信,但他雄浑的声音仍带有略微的震颤。 “您——在等我?”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已从肺腑冲到喉咙的话语却被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嘴边。 少女没有回答,甚至像个雕塑般没有任何动静。 “我——我是扎卡叶甫村的村长——” “欢迎。”少女像先前一般,欠身行礼,动作简洁干练。 “呃。”村长惊讶于对方的举动——圣武士怎能对庶民行礼?这种令人惊奇的举动使老年男子一时又忘记了自己想说些什么。 “有何要事?”少女清脆的声音使村长从惊愕中恢复了过来。 “我...”男子沉默了一会,严肃地凝视着少女,在他眼中,这个女孩的形象已变为一个经历过数次生死的人。 在外来者中,他见过不少偶尔浮现出这种神色的人,但那只是一瞬。 叛乱年,叛乱年......外来者们三句不离这个词,但他又从何知晓叛乱年中具体的任何人,具体的任何事迹呢? 是那个叛乱年把这些北境外的人逼成了这样。他很快得出了结论,即使是像面前的这位圣武士,一个甚至不能婚嫁的少女也无法摆脱残酷的命运。 叛乱年,那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您知道的,我们村中的猎人们整日忙于狩猎,人们按照早已习惯的方式各自结伴,每当有人返回,或是出了什么意外时,就赶走寒鸦——这些小鸟已经习惯了森林里的野兽,只有人去特意惊扰,它们才会被赶走,那种难听的叫声十分标志,一听就能分辨出来。但是今天中午——” “你们听到了两次寒鸦的叫声。” “您怎么知道...” “不必在意,请继续说下去。” “是的,大人。说实话,在中午,还连续听到两次寒鸦的叫声,我打了一辈子猎,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我们就循着声音找了其中一处,该死的——”说到这,他失声叫了起来,目光不定地闪烁着,“克兰死了!他是村里最好的猎人之一,我发誓,这家乎和我一样,十岁前就能狩猎落单的座狼。他被座狼掏空了身体,内脏全都不见了,伟大的主啊——还好今天的那几匹座狼足够仁慈,没把他啃得只剩骨头。” “等等。”爱娜琉斯打断了老村长,她的记忆力并不好,但仅是上午才发生过的事她还是可以清晰地回想起每一个细节,“那个叫克兰的猎人,他的内脏被座狼吃了?” “是啊!多好的小伙子,*北境粗口*,他的父亲在很早前就去世了,村里的人都——” “那么那些座狼的尸体呢?” “尸体?”老村长瞪大了眼睛,“我的大人,雪地上的狼爪印已经被这些狡猾的野兽用他们扫帚般的大尾巴擦掉了,我们上哪去找它们?” “......” 爱娜琉斯欲言又止,一旁的蜡烛已烧至末端,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烛火开始摇曳,原本就不算明亮的火光像是被黑暗逐渐吞噬着,老村长的神情被一种特殊的表情取代了,但爱娜琉斯背着蜡烛,在黑暗的掩护下,那表情难以看清。 “那他的同伴呢?”爱娜琉斯问道。 “这就是我来找您的原因啦!”老村长走近了爱娜琉斯,又从她身边走过,用最后的余火点亮了另一支蜡烛。 光明重回,但爱娜琉斯没有回头望向他,老村长双手撑着两张床间的木桌,眺望着山间黑暗的森林,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您介意我喝些酒吗,大人。” “请便。” 老村长便将果酒一口饮尽,他的声音沙哑了起来,“威尔不见了,大人,他可是村里最棒的猎手,他的父亲就和克兰的一样,在他年幼时就死于狩猎,他们两就成了好兄弟。两个人都很厉害,是村里少有的能独自狩猎座狼的人,克兰能单独杀死两只,威尔就厉害了,凭着陷阱和弩术,有一次,这个家乎竟然捆了足足五匹回来,我敢说,威尔肯定是给他的好哥们报仇去了。” 爱娜琉斯转过身,但并没有看向老村长,她端详着维克多利亚的睡容,身上的死寂感淡了些。 “所以你来是为了委托我找回威尔。”她侧视着老年男子,而对方则是叹了口气,一抹卑微的神色浮现在他的眼中。 “没错,大人。想想吧,威尔还有一个妻子...” “明白了,在下个黄昏前,我尽力为——” “圣武士大人!您可能不知道,高地岭的森林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森林里有些奇怪的东西,它们只在晚上活动,就算是威尔那样资深的猎人也绝对没办法在外边待上一夜!” “奇怪的东西?” 爱娜琉斯感到好奇,她接触这类神秘不多,在成为圣武士后她更多是在镇压暴民。 老村长张望着窗外,犹豫了一会,“那是我们祖辈传说中的怪物,它们没有什么具体的外形,唯一能够供人辨认出的就是那对腥红色的眼睛,它们只在夜间活动,像鬼魂一样游荡在树林之间,如果见到了任何活人,它们就会把这个可怜的家乎剥了皮,再整个生吞。” 听起来像是某种魔鬼,但魔鬼从不直接伤害人。实际是什么呢?这还无从知晓,但处理同魔鬼相关的事物是圣武士,也是每一位圣职者的职责。 仅为了不可违背的职责,她不得不去。 “你们见过这种怪物吗?”爱娜琉斯问道,她开始考虑着如何照看处于沉睡中的维克多利亚。他出身军团,而这又如何?在一个人沉眠之时哪怕一个未曾杀生的孩童都可以轻松地夺走他的性命,而举起刀的理由可能小到一枚银币,一块面包。 在叛乱年就是如此。 她从不信任任何人,包括这些看似朴实的村民。将维克多利亚的生杀大权交给其他人,这是她绝对无法办到的。 是出于职责,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她的心中出现这样的疑问,这个疑问自她成为圣武士,履行第一个职责的那一天起就已紧紧附在了她的心头,长久地用它的荆棘折磨着爱娜琉斯。 她不知该如何作答。 最终,她还是像已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放任它折磨自己。 “大人,见过这种怪物的人都死了,我们只能找到地上的一副皮。”老村长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景象,他雄浑的声音将爱娜琉斯从思绪的旋涡中拉回了现实。 “好吧。”少女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语气还是那么谦逊平和:“把地图留下吧...” 第十一章:徘徊 呼啸的谷风夹杂着无数不知从何而来,最终又将落向何处的雪点,这是高地岭几乎每晚都有的特殊景象。 不同于安稳的南方,北境的夜晚是喧哗,嘈杂,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惊悚的。这里的月光总是被浓厚的云所遮挡,没有任何光源的森林中只有十几尺的视距,冷杉上落下的雪堆,被雪兔折断的低矮灌木都令人幻想出恐怖的假象。 鬼魂,还是野兽?又或是南方常有的大地精—— “爱娜琉斯,*南方粗口*!冻死人了...”维克多利亚紧紧抱着双臂,裹紧了从爱娜琉斯那里要到的圣殿斗篷,他尽力地跟随着爱娜琉斯的脚步,两人的距离却变得越来越远。每行十几尺,爱娜琉斯就得在原地等待一会。 “再坚持一下。”爱娜琉斯完全不受严寒的影响,当然,少年爆出的粗俗话也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一团光球漂浮在她的手心上,为两人照亮了猎人们开辟的山间小径。 如果是魔鬼的话... 爱娜琉斯不停地考虑着各种后果,早已刻在她脑中的职责在不停地催促着她寻找这个传说的真相,或者将那个猎人活着带回村子。 她不得不执行,这是一种强制的义务,在必要时,这种无形的约定甚至可以扭曲人的意志,将她的肉体像提线木偶那般任意操纵。 “呼...呼...”寒冷侵蚀着维克多利亚的鼻腔,每当他呼吸时,寒气都如刀割般摧残着他的意志,他精神恍惚,只是盯着脚下的足迹一路跟随,蜂鸣声贯穿了他的大脑,甚至掩盖住了风雪的呼啸声。 他们已走出村庄许久,一路上除了发现了几只雪兔外没有任何收获。 “你让我待在酒馆里不行吗,爱娜琉斯?” 他空白的脑中突然产生了疑问,他取下腰间的长剑,将其当做手杖,一步步地接近不远处的爱娜琉斯。 少女像是沉浸在了思考之中,她定在原地,那头象征着南方高层人士的黑发被谷风肆意吹动,而她手中的光源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光与影在无边的黑暗中有着极为清晰的界限,此时,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某种虚无的幻影。 “爱娜琉斯!”维克多利亚喊着少女的名字,这种虚幻感使他极为不安,他想要尽全力地接近爱娜琉斯,但乏力与阵阵的眩晕使他寸步难行。 少女仍在思考着。 为什么村长的描述中缺少了座狼的尸体?如果寒鸦真的只会被人惊扰,那么第二次的鸣叫是谁,为何而引发? 手中的光源逐渐变弱了,就像是先前房间内的烛火,摇曳,黯淡,直至消亡。 “爱娜琉斯!”维克多利亚的声音穿透了呼啸的大雪,才引起爱娜琉斯的注意,她回头,才发现尽全力朝自己走来的少年。 她的心动了动,但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大多数情况下,她的话语都停留在答应的层次上。 “你刚才说了什么?”直至少年走到她的面前,她才逼着自己说出了一句话。 “该死的,你就该把我留在酒馆里!” “...”少女沉默了。 我怕村民会杀了你。 她总是想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同这个健谈的少年分享,至少让自己能够像普通人那般交流,没错,仅仅是可以交流的程度就好... 但此时此刻,她该如何将这句话说给维克多利亚呢?她不信任任何人,甚至包括村中的村民。但普通人,比起自己而言的大多数呢,他们总愿意彼此信任吗?看起来是这样,实际上又如何呢? 身为圣武士的她总是不惜以极恶来揣摩他人,但面前的少年,成长在那个被人们称作恶魔之军的地方,却总认为所有的人都对彼此抱有某种最基础的善意,在没有受到背叛之前,他可以相信大部分人。 真是讽刺。 他人总是充满了恶意,不知何时,或许是她成为圣武士前,或许是在她成为圣武士后,她有了这种偏激的想法,几乎无可更改。 那么她该如何将这种想法讲给与自己截然相反的维克多利亚呢? 一如既往的,她选择用沉默来回答。 “我得履行我的职责。”在沉默后,她作出回应,但躲闪着少年的眼神。 “职——则?”维克多利亚拖着长调,“这就是你在我最接近死亡的时刻还把我叫醒的原因——” 他叹着气,揉着双目,语气越来越缓和,“算了,反正这不是第一次了。” “我们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会。”他仍不停地喘着气,他呼出的白雾越来越浓,这也象征着空气的温度越来越低。 “可我必须履行职责——” “在做任何事之前,制定计划才是最重要的。”维克多利亚锁紧了眉头,斩钉截铁的语气使爱娜琉斯不知如何回应。 两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维克多利亚则根据他被强行唤醒以来发生的一切推断着这个所谓的“职责”。 很急,当然,急到半夜让一位圣武士来亲自执行;和圣武士的职责息息相关——这是废话,否则这个消极履行职责,积极...没有积极之处的家乎怎么会接受委托?面对的危险不是常人能够处理的,村里的猎人或许各个都能闭着眼睛在山间来回走上一圈,若非有特殊需求,这些狩猎能手根本不需要圣武士的帮助。目的不明确——两人几乎是在山间小径中乱转,每遇分岔路口这个愚钝的圣武士都会停上一会,维克多利亚可以确定,这位迷糊的圣武士肯定是在考虑走哪边比较吉利,她或许是需要寻找某个东西,甚至是找某个人。 寻觅事物,职责相关,危险较大。 她难道是受了委托前来狩猎魔鬼的吗? “好吧...” 爱娜琉斯点点头,不久,二人砍下了一颗冷杉,用军团极为耐用且高效的火石奇迹般地在一个角落中点起了火,在稍经修整后,维克多利亚的精神恢复了些,两人便彼此交换了情报。 “所以我还是不太懂,你履行职责,和我有什么关系?”维克多利亚叉着双臂,身体前倾,审视着爱娜琉斯。 “这我说不出口。”又经过了长久的沉默后,爱娜琉斯终于败下了阵,她的脸颊涨红,像是一直憋着什么,最后,她只得说出了这句话——圣武士无法说谎,哪怕是任何一个小小的,甚至是善意的谎言。 “算了。” 总之,现在寻找那个名为威尔的猎人才是最重要的事,若一切如那位老村长所言,他们必定会撞见那群不可名状的红眼怪物。 他们能做的,只有静静等候。 第十二章:威尔 道路在延伸,但此处应是死路。 他左右张望着,眼中的惊恐一目了然,他的瞳孔始终紧缩着,那对再普通不过的深棕色双眸在深陷的眼窝中急促的转动着,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哪怕是丛间的跃雀都会使他定在原地,本能地隐去所有声息。 明明能随手画出一副森林内部的地图的他,此刻却栗栗危惧。自他开始狩猎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关于扎卡叶甫附近的一切他都能详尽地描述一番,凡是与狩猎相关的学识他不弱于那位村中的贤者。 那位学士带来了新的绘图法,那大概是十年之前,自此,村中再也没有发生过猎手死于狩猎之事,可以说,自那一天开始,扎卡叶甫才真正属于了这些世世代代居住于此的村民。哪里有座狼巢穴,哪里有雪兔窝,今天,这里的白狐将要产崽,明天,那里的冷杉又长到了砍伐期... 作为村中最优秀的猎手,他当然将那副已无法再继续完善的地图完全地记在了脑中,但夜中的山林就像是完全改变了,每条小径都被拆分了,各自以某种顺序重组。 换句话说,他一直在兜圈子。 他思索着,在记忆中探索着这条岔路应通往何处——先前他已数次走过先前才路过的小径中,这个带有少许未知感的岔路口在带来恐惧的同时也为他带来了一丝希冀。 正在他思索之际,远处的传来了些许低吼声,这声音同座狼极为相似,但细听之下又有一股空虚的细音。 那群家乎追上来了! 他踮着脚躲到了一旁的粗壮冷杉之后,他捆在腰间的冷杉枝则将先前的所有足迹全部扫除,他又将淡白的粉末撒向了附近,这种学士所做的气味粉末已经救了他不少次,上一次还是他被座狼群追杀的时候,在一番迂回与搏斗后,他在无数树丛的阴影中猎杀了五匹座狼。 二十几次呼吸,那些体型庞大,足足有冷杉三分之一高的巨兽就到了这个小岔路口,他则熟练地屏住呼吸,甚至闭上了双眼,令自己的气息完全消失在林间,就像是融为了树木的一部分。 气味怪异,有一股刺激的气息,大概是学士所描述的那种特殊的黄色矿物的气味?听声音,巨兽只有三只,它们直立行走,只听步声间距就可以分辨出来,很重——一只就有十几匹座狼的重量,几乎不可能被猎杀。动作绝对远比座狼要敏捷,它们现在更像是在自己的庭中闲逛,即使如此,它们随意一步踏出的距离也有几尺远。 两只巨兽间没有交流,它们只是在这个岔路口待了一会,就分头走向小径的两端,随着声音愈来愈远,那种座狼特有的低吼声也逐渐变成了粗犷,狂躁的喘气声,甚至夹杂着模糊不清的骇人笑声。 该死的,它们的体型还发生了变化! 直至声音消逝,他才呼出一口浊气,又大口地呼吸着寒冷的空气,但他并没有走出树木的掩护,相反的,他挖出一个雪洞,将周围洒满了白色粉末后钻了进去。 北境的暴风雪无规律可言,祖辈们便发现这种特殊的保暖法以避免死于失温。 他准备在这个雪洞中渡过整个夜晚,他并不相信祖辈们口中所传说的那些夜森中的怪物,但今天,在一场从黄昏结束,夜幕降临直至现在的午夜的逃亡后,所有的一切都如祖辈传说的那样,一一发生了。 行于夜间的猎手将无法逃离森林,漆黑的怪物将紧随其后,用它们血红的眼睛洞察一切,将所有冒失者追杀,剥皮,生吞。 猎手将迷失于林间,困死在无数杂错的小径之中,待猎人懈怠之时,明亮的月光将为守卫们指引森林的敌人。 第一个祭品,献给纯洁的高地冻森,人们将为其亵渎受难。 第二个祭品,献给孤独的不朽魔女,狼群应啃噬狂傲之徒。 第三个祭品,献给永生的雪岭白颊,猎手终死于侥幸余灾。 他回忆着幼时从母亲那里听闻的诸多传说,但这一切过于久远,他能记起的只有今夜的怪物与象征着自己的迷途猎手。 耐心等待,只要白昼降临,那些怪物就会像盛夏的雪的那样自行消去。他持着弩,紧紧凝视着雪洞之外,他特意为这个雪洞开了两个口,就像是狡猾的雪兔那样。 外界一片黑暗,作为北境人,特别是高地岭人,这种嘈杂的谷风已被他的耳朵过滤去了,现在周围的一切就与睡梦中的沉寂无异。 越是宁静,人的心声就越是清晰,他心中的独白在这时已变为了世界唯一的声响。 我会死在这里,不...死又如何?那几匹座狼已经被圣武士斩杀,而它们的幼崽也被我一个个地掐死,那我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克兰的仇已报,呵呵,他的两个孩子也会像我,像他们的父亲那样被村中的其他兄弟培养成优秀的猎手,我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对了...我还有一个妻子,名字应该是...米拉?她是村长的女儿,那位优秀的猎人当然可以养活她,再说了,现在村子里有了学士,哪还会有在盛夏前的寒季饿死的事。她爱我吗?说到底...爱到底是什么?就是与妻子诞下孩子,然后将孩子们培养成优秀的小猎手?这不就是村里的兄弟们一直在做的吗?*北境粗口*,生我养我的那个老头子早就死了,我怎么会知道怎么去养孩子?这可不是我的错,我也杀了不少座狼,就算是给他报过仇了,我们可互不相欠。米拉...这个女孩应该嫁给那些更有活力的小伙子,而不是我这种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的大叔...... 我真的欠她什么吗,像是在酒馆里欠兄弟们的酒钱那样?我尽力啦,我把狩猎来的所有东西都换成了钱,除了学士为我们购入的食物外,我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她。她好像总是想和我说话,但是我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呢?见鬼,我和克兰一天都不见得能说几句,克兰,这家乎在自家的崽子前话倒是很多,真是有了崽子忘了兄弟啦—— 还有那个可怜的女孩,尼什维洁,她应该已经十七岁了?她就该离开这个狗屎一样的地方,去极北,或者南下,跟一个健壮的小伙子结婚,而不是在这忍受那些狗杂碎的傲慢。 轻微的疼痛感折磨着他的腿部。 或许是趴了太久,腿麻了? 接着,低吼声出现在了雪洞中。 *北境粗口*,那些怪物来了,它们的声音都已经这么近了。 低吼声逐渐变为了尖锐的笑声,这种夹杂着粗气的声音贯穿了他的耳膜,不可名状,扭曲人心智的声音碾压着他的心智,但他仍趴着不动,同时屏住了呼吸,像先前的那样,完全隐匿在了雪中。 天空中的浓云逐渐散去,明亮的月光将整个山林照得通透,腿部的痛感逐渐增强,他借着月光查看自己的腿部,在他低头的那一刻,他彻底丧失了理智。 尖叫伴随着骇人的笑声回荡在林间。 不久,满月再次被浓云遮起,林间又只剩下了无尽的呼啸声。 第二天,那两位身份尊贵的外来者带回了一副人皮,看体格,大概是威尔。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