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庐风云5·决战城巅》 第一章 月夜下的秘密 月夜下的秘密辽阔的东海海面上,一艘海船轻巧地划开幽蓝的水面破浪而行。 艾里、萝纱、维洛雷姆、青叶和比尔五人在甲板上晒着太阳吹着海风,十分悠闲。 要说到他们几人为什么会跑到海上来,话就长了。 虽然这段时间来,神圣联盟北部地区此起彼伏的暴动缠住了凯曼大军进攻的脚步,但只要凯曼稳住脚步缓过手来,很快便可能大举进攻南方。因而南方各国结成同盟后,下一步紧接着要做的事,便是与大陆上另外两个反凯曼的重要力量——藏身于东海群岛中的新代圣王弗里德瑞克集结的联盟势力和内乱将近尾声的塔思克斯帝国——达成行动上的相互协调配合。 但现在凯曼控制了大半块大陆,要与那两个势力联系上已十分不易,而确定一方势力的整体行动计划又是只有掌权者才能拍板定案的,如果只是派使臣来来回回传话,等议定了结果凯曼恐怕早已一统大陆了。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掌权者直接面对面地谈。所以纵然明知穿越凯曼封锁联系另外两方,风险必定不小,艾里还是决定亲身前往。 至于由萝纱、维洛雷姆、青叶和比尔四人与他同行,则是因为黑旗军中就数他们的个人战力最强,至少能自保,且每人各有所长,或许可以在此次旅途中派上用场。萝纱本想把她的宝贝宠物阿旺也带来,不过考虑到此行恐怕经常要隐秘行事,带着宠物有诸多不便,艾里还是让她把阿旺留在了黑旗军。 顺带一说,维洛雷姆本不在艾里的同行名单之列。这人本领强则强矣,且不说其行事难以捉摸,单是对萝纱心怀不轨这一条,就足以让艾里把他扔进黑名单里。奈何维洛雷姆一听说萝纱要去,便死皮赖脸地硬要跟着。严格来说,维洛雷姆并不能真正算是黑旗军的人,就算首领严令禁止,他亦可充耳不闻,艾里也拿他没辙。 当纪贝姆得知和他同行的有哪些人后,曾似笑非笑地评价:“是最麻烦的人员配置呵!这一趟,想必精彩热闹。” 艾里很清楚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让自己慢慢来,他一回到本部,将处置拉夏的事都交付给纪贝姆,并告诉他与诤君杰伊的秘密盟约,让他今后酌情便宜行事后,便与选定的同行伙伴踏上了旅途。像黑旗军胁迫罗德尼亚特五世退位,并在拉夏扶植起一个年幼的王子做傀儡王,又割占拉夏与黑旗军领土接壤的一大块最富庶的土地作为战争赔偿后终于撤军等后续事宜,都是他们在路上陆陆续续才得知的。 出发前,艾里事先已发信向各盟国说明过自己将前去联系圣爱希恩特以及塔思克斯商定行动计划之事,并特别向滨海南国芬德尔兰请求提供远航的海船和相关的物资人手。 圣爱希恩特的势力目前隐藏于东海海岛一带,而且原神圣联盟中北部地区已经大部分沦入凯曼之手,走陆路的风险太大,最好是直接从临海的南方国家的港口乘船出发,北上寻找圣爱希恩特。而芬德尔兰是尚未沦陷的南方临海国家中位置最北的国家,从芬德尔兰的海港出海是艾里他们最好的出发点。而芬德尔兰作为临海国家,造船、海运技术已相当发达,它所提供的海船也可以让人放心。 与圣爱希恩特和塔思克斯接洽是为了南方国家的共同利益考虑的,圣剑士他们既已主动承担了最危险的部分,芬德尔兰只是出船只而已,自然不会拒绝。因而艾里他们一抵达芬德尔兰,很顺利地得到了为他们准备好的船只。 不过,事情太顺利了,艾里反而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次北上已事先知会过南方各盟国。这些国家里,按理不可能一个凯曼的间谍都没有。凯曼王那边应该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他一直以为凯曼会有所行动,可他提防了一路,居然什么都没发生! 忽然间风起云动,原本遮蔽艳阳的大朵白云流散开来,数道金色光柱从云层缝隙间穿出,直射向下方的海面。甲板上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色彩凭空绚烂了起来。景物虽未变,却多了一股说不出的剔透明丽之感,天地似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 几乎在此同时,船舷周围的水面泼啦啦一片水声。正好望着船舷外的萝纱惊异地喊道:“快看!” 顺着她视线的方向,艾里看见好些条银亮的细长之物飞蹿出海面,水花四溅,搅乱了一大片平静水面。定睛一看,他发现那银亮之物竟都是些样貌怪异、腮下两鳍宽大如翼的鱼类。这些银鱼靠尾部用力,身体蹿出水面后,便像是飞鸟展翅般展开那宽大的两鳍,竟能在空中滑行一段方才落回水中。虽说不能算翱翔,却已经不能说是单纯的鱼跃了。 “虽然说‘猪在天上飞’肯定是骗人的,”萝纱瞪大了眼,喃喃自语,“不过以后如果听人说‘鱼在天上飞’,说不定就是真的了……” 艾里他们的船似乎正好驶入了鱼群经过的区域,一时间只见海船的前后左右尽是剔透晶莹的水花,原本平静的海面像是沸腾了起来,在水面上飞跃的鱼儿如银梭一般纺出无数耀眼的银线。在船上的艾里等人看着这极具超现实色彩的画面,一时都找不出语言来描述此刻那份不可思议的感觉。 大海真是太神奇了。这广阔的水域中,不知道还藏着多少难以想像的奇异生物呢!艾里不由玩心大起。难得能碰上这么古怪稀奇的事,不好好玩玩怎么对得起自己呢? “有趣!”他一声欢呼,双手在船舷上一撑,身子已高高跃起跳向船外。 “艾里你干什么?” 众人齐声惊呼。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跳海?扑到栏杆边往下看,却没见到落水的水花。艾里只落到贴近水面的位置便止住了落势。大家这才发现他不是跳,而是发动飞行术漂浮在半空,白闪闪的鱼儿就从他身边飞蹿而过。只见他轻盈的身姿四下飞掠,竟凭着他迅捷的反应和灵活的动作在追逐飞出水面的银鱼。 估测出鱼儿的飞行路线,他时而一脚轻轻踏在银鱼身上,借力让身体像是弹簧般在银鱼交织成的银网中轻松弹跳;时而干脆一把捉住正在他身旁的鱼儿,将其远远抛开。看那些倒霉的鱼儿压根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变了位置,只摆摆尾巴懵里懵懂地游开,艾里纵声大笑,越玩越是欢畅。 “我也来!”萝纱看他玩得开心,哪里按捺得住?喊了一声,立刻也飞扑而下,与他一同嬉戏。 “萝纱,等等我啊!” 自船驶入这片鱼群中,维洛雷姆就觉得在这地方钓鱼,实在是有些蠢,现下见萝纱下去了,自然更不想放过这个和她亲近的机会,立刻丢下钓竿追下去凑热闹。 转眼间,船上懂得飞行术的三个人都跳下了船,在水花和跃动的鱼群之间嬉戏笑闹。艾里被萝纱撩起水来泼了一身湿,维洛雷姆正幸灾乐祸地嘻嘻笑,却被挟私报复的艾里偷偷摸到身后,狠狠一脚踹下去在水里扑腾。虽然魔族公爵懂得水性,但水中密集的鱼儿却受惊冲跳起来,甩动的鱼尾和大片水花溅得他睁不开眼睛,让他好半天没法飞离水面。 艾里得意地抚掌大笑。鱼儿撩起的水花泼溅得身上一片清亮,驱走了夏末秋初午后的懊热。冲破云层的明丽阳光洒落下来,满眼的晶莹水花折射出七彩光线,有如彩虹的碎屑散落人间。 一旁的萝纱一边看他们闹得有趣,一边随手把手边捉到的鱼儿直接抛上甲板,吆喝道:“今天晚上加菜喽!” 清亮明丽的嗓音在蓝空碧海之间飞扬。甲板上鲜鱼劈里啪啦地跳个不停,水手们嬉笑着东奔西跑地忙着抓鱼。偏偏鱼身滑溜难以着手,不时从水手的掌下滑出,受惊的鱼儿高高跳起扭动着身子,大尾巴敲得甲板砰砰作响,溅得到处都是水渍。追杀鱼儿的水手踩在水上,不时有人
不小心滑倒,砰砰啪啪地更增几分热闹。 比尔到底年少,早和水手们抓鱼抓得不亦乐乎。以青叶的心性身份,却不会跑到一大群男人堆里凑热闹。倚栏看着下头艾里和萝纱脸上灿烂的笑容,她心头掠过一股淡淡酸涩,笑容也渐渐敛去。 能伴着艾里一起嬉戏玩闹,笑得这般欢畅的,只有萝纱一人。这一刻青叶看得十分明白,艾里秉性洒脱赤纯,萝纱纯真不羁、无拘无束,还有着与艾里相称的能力。他们是玩伴也是搭档,默契十足地共同游戏人间。旁人难以取代他们间的这份默契。至少,眼下她就无法想像自己加入他们的画面。 不只是因为不会飞行术,更因为自己的性子偏沉冷,城府也深,不可能像萝纱这样与艾里成为同进同退、平等而密不可分的伙伴。 尽管她很清楚每个人个性各有不同,自己亦有所长之处,无需因为不似萝纱就畏缩不前,但是看到艾里和萝纱两人此刻有几分相似的灿烂笑颜,心头还是忍不住陡然瑟缩了一下,又酸又冷的感觉让她再也维持不住笑容。 我这是在嫉妒吗? 脑中陡然浮现出这个想法,青叶一时有些慌乱。昔年在法谬卡后宫之时,嫔妃间的争斗固然激烈,对她来说也只是为了保持地位以保护自己而已。嫉妒的滋味,这还是第一次尝到,她着实不大清楚该如何处理这种情绪。萝纱平素与自己相处亲好,实在不该对她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啊…… 急于找件事分开注意力好撇开这让人不安的感觉,她看到一个四十出头面貌阴骘的男子也被惊动走出了驾驶舱,便过去招呼道:“埃洛赫船长。” 埃洛赫转头看她,点了点头以示礼貌,脸上却一样没有多少欢愉之色。 “以前从没听说过有会飞的鱼,船长知道这是什么鱼吗?它真的能吃吗?”青叶随意问道。 “海上本来就有许多陆地上人想像不出的奇奇怪怪的物种。这鱼身体轻薄,腮下的鱼鳍长得宽大,经常跃出水面靠鱼鳍滑翔,我们海上人就直接叫它飞鱼。虽然肉薄了些,倒还挺鲜嫩,味道算是不错的。” 船长一边随口应道,一边转回头继续看着在海面上嬉戏的三人,一派冷峻的神色显得阴沉不悦。注意到这一点的青叶有些惊讶,这位船长难道也有什么心事,还是本性就这么严肃? “没想到大海有这么多有趣之处,看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呢!”她试探地问道,“怎么……船长你不觉得有趣吗?好像不大高兴似的?” “对在海上生活的人来说,大海是他们永远的墓穴,不是游戏的对象。”船长冷冷丢出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返回驾驶舱。 青叶一脸的莫名。埃洛赫船长的话或许蕴涵了海上生活的哲理,但用来回应一个很普通的问题,未免也太夸张了点吧?这样不祥,甚至带些警告气息的话,简直像是在预示什么不好的事…… 船上虽然一片欢腾,青叶的心头却因为埃洛赫船长的态度而莫名地笼上一层阴影。 那天晚上,艾里等人果然享用了一顿丰美的飞鱼大餐。之后几天的航程中都没有再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他们已进入凯曼所占地域外围的海域,航路早因凯曼和南方国家的对峙而断绝,一路上他们连船只都没有看到一艘。日升日坠,潮起潮落,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一开始给艾里他们相当震撼的大海,这些天下来日也看,夜也看,已经失去了一开始的新鲜感,实在没什么好瞧的了。 艾里向埃洛赫船长询问过航程的进度,得知海船现在离可能隐藏圣爱希恩特人的岛群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也还不能进行任何搜寻行动。结果就是他们现在每日除了吃和睡之外,便再没有什么可做的了。初次出海的兴奋渐渐退去,剩下的便只是日复一日的平淡乏味。 生活空间完全只局限于这孤立的海船之内,小而封闭的空间,空闲无事的日子,令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成为生活的重心,进展也比正常情况下更为迅速。艾里与萝纱、青叶之间的关系之前总因为种种干扰和连续不断的事件而停滞不前,这段时日里便像是放进密闭温室培养的花苗般急速成长起来,他与二女也变得日益亲近。 另一方面,闲居无事,艾里也常和萝纱探讨探讨能量转化运用的技巧,练练偷窥大法。 一运起偷窥大法,船上林林总总的碰撞声、脚步声、谈话声、打呼噜声甚至甲板下老鼠跑动声都会被感应到,艾里平时也没去在意,不过这一天,却意外发现了出人意料的内容。迅速调整注意力的焦点,他将心神放在某间舱房中的对话上。 “……差不多了。就定在今晚两点行动!” 艾里只来得及从这男子这半截话声听起。话语间透出的号令意味,让他立刻意识到这“行动”,总不会是大家约好半夜一起上厕所。 那舱房本是在离过道隔了好几进的里间,外间有几人守着,房门舷窗闭得严严实实,本不该有半点声息漏入外人耳中的。只可惜偷窥大法与寻常窃听大不相同,是经由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魔法精灵来直接感知作用范围内的情况,因而舱房闭得严不严实对他来说没什么要紧,倒是让他的窃听更不易被发现。 确定了声音的位置后,那密闭舱室内的情况便尽数收入艾里眼中。房中共有三个人。一脸阴骘地坐在主位发号施令的,也就是说出艾里听见的第一句话的男子,正是那位埃洛赫船长。艾里再看另外两人的面孔也颇眼熟,平日往来也见过好几次,一个是副船长沙贝尔,一个好像是叫做达伦的大副。 艾里将舱内情形察看清楚,船长已在接着刚才的话询问手下。 “分派的任务都清楚了?沙贝尔,达伦,你们把各自负责的事复述一遍。今晚绝不能出半分差错!” 在艾里平日的印象中,埃洛赫船长是个沉默严肃的人,也还算有礼,不过此刻他向手下发话的神气却完全像是换了个人,显得粗豪专断。而那两个恭敬立于他身前听候吩咐的人并无讶色,可见这方是他的本来面目。 “……明白。等凌晨二时,如果黑旗军那些人没什么状况的话,我负责带人把粮食用水搬运上救生船,安排没参与动手的人开始登船。” 另一人接续道:“我负责同时带人毁掉罗盘指南针和多余的食物,再把船底打破几个大洞,然后去和大家会合搭船离开。” 听到这里,艾里全身不由掠过一阵寒意,气息微乱。心神这么一岔,偷窥大法就此中断,一时看不到舱室内的情形。 偷窥大法甚耗心神,一次无法维持太久,不想因为失神而漏过太多对话,便只有用一阵歇一阵。艾里猜测对方的行动计划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后面暂时不会有什么太重要的信息,便趁势停下来缓一口气,同时先整理整理心中想法。 真的是很……简单的计划。不过越是简单的办法,往往也越有效。 想到如果真被他们得逞,自己从睡梦中醒来时,措手不及地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艘无人驾驶并正在下沉的弃船上,那可真是糟糕之至!想不到只是想听听萝纱那边的情形,竟会被自己误打误撞地发现这么要命的事! 艾里苦笑了一下,接着探查舱内情况。断断续续地听了一阵,里头的人都在确认暗号、人员调派等行动细节,没甚要紧的。不多时,万事终于告一段落,其中一个手下想起什么,带些疑惑地问道:“老大,我有些不明白,直接在他们的饮食中下药不就结了吗?何必这么费事?” 埃洛赫船长一瞪眼,哼道:“老老实实地按计划行动!别指望什么取巧的办法。你们该知道那帮人都是些什么人物,用烈性毒药的话,他们如果没有同时发作,立刻死去的话,我们的性命就危险了;用嗜睡昏迷的迷药虽然安全些,但这些药都是由植物制成。据说那个叫青叶的女人有操控植物的异能,对植物制成的药物也很敏感,肯定会被发现……” 听到这里,艾里已经了然。青叶对植物性药物敏感这个情报,可能是因为哈尔曼从青叶手中抢夺魔核光炮那一次,经由哈尔曼一帮人的口而泄漏给凯曼一方。由此可见,定是凯曼安插在芬德尔兰的奸细设法把埃洛赫这伙人安插到自己要搭乘的船上,想把自己一行杀死在半路,阻止大陆三方势力达成合作。 想通此节,他倒松了一口气。这一路上他本来就觉着太过安宁,一直为凯曼反常的毫无动作而有些放不下,现在搞清楚凯曼究竟有什么打算,反倒还自在些——虽说眼下的局面实在也算不上好。 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不论多么强悍的力量也无济于事。掌握大家生命的,就只是船和海员而已。而听埃洛赫话中意思,这整船的船员都是敌方的人。若是船只果然被毁,船员逃离,自己这些人本领再大,也只有干瞪眼看着船慢慢沉下去的份儿。虽说自己这一行五人中便有三人能飞,但航行了这些天,船早已远离陆地,现在又天色不明难辨方向,他们再怎么能飞也不可能完全不落脚休息地一直飞回陆地。 而另一方面,芬德尔兰所赠海船被控制的事,证明凯曼的势力已经悄无声息地渗入联盟各国之中,很可能发展到了相当庞大的地步。谁也说不准哪国的重臣,会不会就是被凯曼遥控的一枚棋子。短时期内,也不可能拔除得干净这些内奸。将来战争爆发,这些奸细会令南部联盟束手缚脚,相当棘手。 这也证明整体上凯曼的军势还是处于上升之势。眼下凯曼虽被联盟北部地区的暴动缠住,但想来这只是先前大举侵略后所需的短期盘整。等到凯曼稳住脚步,控制了局势,把攻击矛头指向南方之时,艾里可以预料到时候必有一场相当严峻艰苦的战争。光是现在先想想,他都觉得头好像开始痛起来了。 未来的艰辛不去管了,先搞定眼前的问题再说。艾里收敛心神留意舱室内的交谈,差不多也到了尾声。埃洛赫又向手下交代了几句,便让他们和把风的人各自散去。艾里听得附近无人,便把青叶萝纱几个都叫进房来,把偷听到的事情始末一一说出。 “……事情就是这样了。来想想该怎么办吧!” 解说完毕,艾里很具有个人风格地号召大家群策群力。知道这人天性就懒,思虑缜密的青叶只好当仁不让地担负起分析情况的重任。 “凑巧听到了他们的计划该算是幸运了,不过我们不见得就能因此扭转局势。你们有人懂得驾船吗?”见大家一一摇头,她不意外地点点头,“这就是说只凭我们自己是没办法把船驶回陆地的,如果船员死了,我们迟早也是在海上飘荡至死的下场。” 青叶回想了一下哈尔曼等过去曾接触过的凯曼人,其中不少都把为国牺牲当做无上的光荣,眉头不由皱得更紧,向艾里和萝纱问道:“我和凯曼人打交道的机会不及你们,不知你们过去接触的凯曼军人中,为了完成王命不惜牺牲的人多吗?” 艾里和萝纱肃容不语,脸上神色已经足够说明一切。凯曼是个十分重视道统忠诚的国家,王国教育下的军人中确实有许多是不惜为国赴死的。而他们也同时明白了青叶这个问题所隐含的意义,脸色顿时和她一样又是一黯。 “埃洛赫这帮人如果是凯曼的死士,用生死来威胁恐怕起不了效果。他们甚至只要自裁,便等于置我们于死地。就算运气好漂流到什么荒岛上一时不至于死去,现在南北航路已因战乱而断绝,少有行船往来,获救回返大陆的机会实在不高。而时局却不等人。如果浪费了反凯曼三大势力合作的时机,便再无人能阻挡凯曼统一大陆的脚步。”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青叶缓口气,微微苦笑道:“到那时候,大家恐怕也只有继续留在海外荒岛上苟且偷生的份儿了。回不回陆上倒也差不多。” “原来如此!到了海上,就算我们的本领胜过对方千百倍,也没什么用。”比尔叹道,“凯曼人真是狡猾!难怪先前他们都安心地按兵不动!” 青叶刚才那一番话,大半是说给脑筋转得慢一步、还不大明白其中利害的比尔听的,萝纱则已经心中有谱。待青叶说完,她便接着说道:“把情况整理一下吧。我们的目标很简单,就是在短期内平安到达圣爱希恩特人的岛屿。不过步骤就麻烦多了。” 此刻事情临头,萝纱冷静超脱的一面又开始发挥出来。像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一般,她将事情一条条地分析罗列出来。 “第一,我们不能让埃洛赫今晚的计划成功。” 这一条当然不会有异议。 “第二,我们继续要在海上生活,直到找到圣爱希恩特。所以,在制服对手的同时我们不能杀死,至少不能全部杀死他们。” 这一条也不难办到。 “第三,刚才说过,死亡很可能威胁不了对方的人。那么我们得找出其他可以挟制他们的事物,来让船员在行动败露后继续受我们调遣。做不到这点,万事免谈。” 这个就有点……连死都不在乎,怎么可能让他们放弃任务帮助敌人?大家面面相觑好半晌,也没人拿得出主意来。 “或者我们可以试着说服他们弃暗投明到我们这边?” 艾里试探着问道,他的口气却分明是连他自己也没抱什么希望。 果然也没人响应他的提议。他们都清楚长期教化而形成的观念深入骨髓,很难动摇。当初克里维等人会改换立场投入黑旗军这边,也是在长期接触中潜移默化,认同了黑旗军的观念,才会有此结果。眼下只靠短短几个时辰工夫,怎么可能会有效果? 一伙人大眼瞪着小眼,他们中纵然多是才智卓绝之人,在这情况下也找不出什么可行的办法。 闷了一阵,艾里看看一旁的时计,忽地一扫困扰之色,长出一口气站直了腰。 “时间剩下不多了,要应付今晚的事,我们也得开始准备了。” “该怎么做都还不知道,准备什么?”比尔一脸茫然。 “事到临头,就算还没有办法也不能坐以待毙,总得做点什么。不知道怎么做能解决事情,那我们就去先阻止不允许发生的事情,然后……” “然后?” “然后,就见步行步吧!”就像是玩拼图游戏,不知道该拼那一块,就先把不可能拼上的板块排除,再慢慢寻找正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说是准备,其实也就是大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回自己房间睡觉而已,完全是做给船上的人看的。 99lib?埃洛赫一伙很清楚艾里一行都非寻常人物,不敢靠得太近察看,也不敢在他们的舱房内搞什么窥孔免得漏出破绽。正是因为他们行动的谨慎收敛,艾里等人才没有察觉出不对。今晚船长也只是远远安排着人,不间断地监看他们的舱门舷窗有无人出入。虽然这样的监视手段对想逃离舱房的人来说未免太松懈,但对于未起戒心的人来说,却已足够了。 在外头监视的船员见黑旗军的人今夜的举动也一如平常,或多或少都显出几分安心之色。 只不过,他们却不知道到了凌晨一时的时候,各房中的人便悄无声息地从床上起身了。用棉被枕头往被窝里塞出个人形,他们选了个房间角落蹲下身,各展本领开始就地……就地挖起洞来。有的在兵刃上运力,有的使用魔法,黑旗军五人的本领不俗,对付区区木质地板当然不在话下。不多时,各人小心移开被完整切割开的木板,房中便都弄出了个一尺来方的洞口。小心搬动些房中物件略作掩饰,让人不至于从门口一眼发现洞口,各人便从洞中轻巧地跳下。 自始至终,他们都不曾发出过半点响动。外头的监视者眼巴巴地死盯着他们的房间不放,全没想到里头的人已经金蝉脱壳。 海船甲板下的舱室是用来存放物品的仓房,甲板以上的船舱用来居住,分作三层。为求出入方便,艾里等人都选择了一层的房间。穿过地板,他们便下落到与各自房间位置相对应的仓房。深夜的仓房中没有半个人影,也无人察觉他们的秘密行动。 大家都很清楚艾里没什么方向感的毛病,先前的商议中便勒令他不准走动,由其他人按各自房间对应的位置辨认方位,来他这里集合。此时距离埃洛赫计划的行动还有一段时间,搬运水粮的人没这么早来,他们轻巧的动作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很顺利地会合到了一起。随后,一行人小心避开瞭望台和值班水手的视线,鬼鬼祟祟地摸到了甲板上。 船尾和两侧,贴着船身吊着好些救生船。艾里打个手势,众人也不多言,各自行动起来。会飞的直接飞到船外,不会飞的取绳索缚在船舷上,另一端盘在腰间把自己慢慢放下去。降到救生船处,他们便拿先前切割地板的手段如法炮制,悄无声息地在各船底大肆凿起洞来。拆下的船底、木片掉落水中发出的低微水声完全被海浪声所掩盖,木板迅速随水漂流远了。 如果让船员毁船逃离,把艾里他们孤零零抛在海上,那真的就没戏可唱了。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破坏船员的逃生工具,把大家串成一根线上的蚱蜢,谁也跑不了。惟有如此,假如船员没打算死的话,艾里等人才有依附他们生存下去的希望。因而,虽然觉得白白糟蹋这么多好端端的船只有些不好,艾里却很清楚如果不这么做,自己这帮人的下场可就要比那顺水流走的木片还要凄凉。 本来他们可以只切断吊住船只的绳索,让船掉落水中漂走就能达成目的。不过反正时间充裕得很,而且这几人中大半都是好玩闹作怪的性子。想到与失踪的救生船相比,埃洛赫那帮人发现用来逃命的船竟然无底时受到的冲击会更大,他们便不惜多费些时间力气来拆船。 为免被察觉,破坏船只的行动不可以弄出任何声响,艾里等人不得不大大抑制自己的力量,速度也没法太快。不过总共不过十多条船,五个人分头行动,用不了太久,所有的船底就全都被卸了下来,一行人的身影,很快重新融入黑暗之中。 将近凌晨二时,埃洛赫船长询问过看守艾里等人房间的手下,得知没有任何异常,行动就开始了。 毁坏船只只要几个人便能做到,埃洛赫等人也不想船沉得太快连自己都来不及跑掉,所以负责准备逃生船只的那一队占了船上一大半的人。人多好办事,埃洛赫亲自带着这队人,很快从仓库中悄悄搬运出足够的水粮到甲板上。 埃洛赫船长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响动传入船舱,引起圣剑士等人怀疑,眼下见最可能传出声响的搬运行动已经平安完成,心算是落回一半。船长走到船舷边向下察看,同时挥臂向下做了个手势。水手们便上前去解开吊住救生船的缆绳,合力拽着缓缓放长绳索,将吊在外侧的船只放入水中。 早在出发之前,为着今日的行动,水手们已经不知暗地里演练过多少次了,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做得全无差错。可是这一次,放船下水的水手却发现从手中绳索上传来的感觉有些不对。船……好像变轻了些? 水手们对这都甚感不解,因此没什么人去注意正向船下俯看的头领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这实在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毕竟,这可是圣女原本十分希望能亲眼目睹的一幕呢! 埃洛赫船长虽然紧紧盯着缓缓下落的船只,但从他的位置,只能是从上往下俯视船只的侧面。高高的船帮挡住了他的视线,在夜色的掩饰下,他一直没有发现船的真实状况。直到入水后“救生船”终于转回正面,但却并没有按照人们预想地漂浮起来,他才发现情况不对。 俯视海面,一个个船形的木圈在水中载沉载浮,就像一张张大嘴嘲弄着他。当看清每艘船的船底都下落不明,再不能称为“船”的时候,埃洛赫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陆续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水手们也为之愕然,全被笼罩在一片过度冲击造成的死寂之中。一张张瞪圆了眼的面孔全是一副蠢样。 “完……完蛋了!” 呆滞了片刻,埃洛赫那张大得足以塞下好几个鸡蛋的嘴巴上下翕动,蹦出有些变了调的音节。他的头脑还算比手下灵光些,终于想到离开海船所需的救生船都已毁了,他们已经走不了了。如果派去毁船的另一队人真的毁了船,那他们也得跟着陪葬。当前的第一要务,是不能让手下弄坏了船! 另外,这么多船白天还好好的,现在却突然变成这样,原因只有一个。那么去破坏海船的达伦那队人,肯定会有麻烦! 船长猛然蹦起身来,冲向通往甲板下舱室的楼梯。这时候也没有必要怕谁听见声音了。惊惶之下,埃洛赫忍不住向不在场的另一个手下大吼道:“达伦,停下!” 可惜海船实在太大,埃洛赫船长在船尾的喊声经过层层楼板的过滤,已经不可能被身处最底层舱室的人听见。 不过,事情也没差啦。全身被捆成肉粽的人,本来就不能再做什么,听没听见船长的吼声,明不明白情况,也都无所谓了。此刻,被捆绑好后扔作一堆的达伦一伙,只能心有不甘地用眼睛瞪着艾里等人。简单说,就是干瞪眼。 水底压力大,捣破船底并不容易,也势必会发出很大声响惊动黑旗军的人,所以达伦等人打算设置些炸药来炸破船底。下到舱底后,达伦正计算着该拉多长引线来控制爆破时间,火药量又该是多少,本以为不会有旁人在的暗处忽然传出话声,吓得达伦一伙身体猛地一震。 “拆了那些小船船底就让我够内疚了,要是你把这么大一艘船给糟蹋了,可要小心被雷劈哦!” 从一旁的拐角处,转出艾里等人的身影。 轻松收拾完达伦一伙,艾里便招呼大家走人。 “那他们怎么办?”萝纱指指地上捆得严严实实的达伦等人,“能不能拿他们当人质来要挟?” 艾里略一沉吟,摇摇头:“我看是没用。” 如果埃洛赫一伙为了完成使命,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舍弃,那么当同伴的安危与使命相冲突时放弃同伴的觉悟,也至少是有的。连对求生的欲望都不执着的人实在是最难控制的。待会儿和埃洛赫那边的人碰面后该怎么做,他到现在仍没有头绪。 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他当先向外走去。“这些人就扔这里,无关紧要的。我们快上去吧!” 第二章 柳暗花明 月夜下的秘密辽阔的东海海面上,一艘海船轻巧地划开幽蓝的水面破浪而行。 艾里、萝纱、维洛雷姆、青叶和比尔五人在甲板上晒着太阳吹着海风,十分悠闲。 要说到他们几人为什么会跑到海上来,话就长了。 虽然这段时间来,神圣联盟北部地区此起彼伏的暴动缠住了凯曼大军进攻的脚步,但只要凯曼稳住脚步缓过手来,很快便可能大举进攻南方。因而南方各国结成同盟后,下一步紧接着要做的事,便是与大陆上另外两个反凯曼的重要力量——藏身于东海群岛中的新代圣王弗里德瑞克集结的联盟势力和内乱将近尾声的塔思克斯帝国——达成行动上的相互协调配合。 但现在凯曼控制了大半块大陆,要与那两个势力联系上已十分不易,而确定一方势力的整体行动计划又是只有掌权者才能拍板定案的,如果只是派使臣来来回回传话,等议定了结果凯曼恐怕早已一统大陆了。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掌权者直接面对面地谈。所以纵然明知穿越凯曼封锁联系另外两方,风险必定不小,艾里还是决定亲身前往。 至于由萝纱、维洛雷姆、青叶和比尔四人与他同行,则是因为黑旗军中就数他们的个人战力最强,至少能自保,且每人各有所长,或许可以在此次旅途中派上用场。萝纱本想把她的宝贝宠物阿旺也带来,不过考虑到此行恐怕经常要隐秘行事,带着宠物有诸多不便,艾里还是让她把阿旺留在了黑旗军。 顺带一说,维洛雷姆本不在艾里的同行名单之列。这人本领强则强矣,且不说其行事难以捉摸,单是对萝纱心怀不轨这一条,就足以让艾里把他扔进黑名单里。奈何维洛雷姆一听说萝纱要去,便死皮赖脸地硬要跟着。严格来说,维洛雷姆并不能真正算是黑旗军的人,就算首领严令禁止,他亦可充耳不闻,艾里也拿他没辙。 当纪贝姆得知和他同行的有哪些人后,曾似笑非笑地评价:“是最麻烦的人员配置呵!这一趟,想必精彩热闹。” 艾里很清楚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让自己慢慢来,他一回到本部,将处置拉夏的事都交付给纪贝姆,并告诉他与诤君杰伊的秘密盟约,让他今后酌情便宜行事后,便与选定的同行伙伴踏上了旅途。像黑旗军胁迫罗德尼亚特五世退位,并在拉夏扶植起一个年幼的王子做傀儡王,又割占拉夏与黑旗军领土接壤的一大块最富庶的土地作为战争赔偿后终于撤军等后续事宜,都是他们在路上陆陆续续才得知的。 出发前,艾里事先已发信向各盟国说明过自己将前去联系圣爱希恩特以及塔思克斯商定行动计划之事,并特别向滨海南国芬德尔兰请求提供远航的海船和相关的物资人手。 圣爱希恩特的势力目前隐藏于东海海岛一带,而且原神圣联盟中北部地区已经大部分沦入凯曼之手,走陆路的风险太大,最好是直接从临海的南方国家的港口乘船出发,北上寻找圣爱希恩特。而芬德尔兰是尚未沦陷的南方临海国家中位置最北的国家,从芬德尔兰的海港出海是艾里他们最好的出发点。而芬德尔兰作为临海国家,造船、海运技术已相当发达,它所提供的海船也可以让人放心。 与圣爱希恩特和塔思克斯接洽是为了南方国家的共同利益考虑的,圣剑士他们既已主动承担了最危险的部分,芬德尔兰只是出船只而已,自然不会拒绝。因而艾里他们一抵达芬德尔兰,很顺利地得到了为他们准备好的船只。 不过,事情太顺利了,艾里反而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次北上已事先知会过南方各盟国。这些国家里,按理不可能一个凯曼的间谍都没有。凯曼王那边应该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他一直以为凯曼会有所行动,可他提防了一路,居然什么都没发生! 忽然间风起云动,原本遮蔽艳阳的大朵白云流散开来,数道金色光柱从云层缝隙间穿出,直射向下方的海面。甲板上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色彩凭空绚烂了起来。景物虽未变,却多了一股说不出的剔透明丽之感,天地似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 几乎在此同时,船舷周围的水面泼啦啦一片水声。正好望着船舷外的萝纱惊异地喊道:“快看!” 顺着她视线的方向,艾里看见好些条银亮的细长之物飞蹿出海面,水花四溅,搅乱了一大片平静水面。定睛一看,他发现那银亮之物竟都是些样貌怪异、腮下两鳍宽大如翼的鱼类。这些银鱼靠尾部用力,身体蹿出水面后,便像是飞鸟展翅般展开那宽大的两鳍,竟能在空中滑行一段方才落回水中。虽说不能算翱翔,却已经不能说是单纯的鱼跃了。 “虽然说‘猪在天上飞’肯定是骗人的,”萝纱瞪大了眼,喃喃自语,“不过以后如果听人说‘鱼在天上飞’,说不定就是真的了……” 艾里他们的船似乎正好驶入了鱼群经过的区域,一时间只见海船的前后左右尽是剔透晶莹的水花,原本平静的海面像是沸腾了起来,在水面上飞跃的鱼儿如银梭一般纺出无数耀眼的银线。在船上的艾里等人看着这极具超现实色彩的画面,一时都找不出语言来描述此刻那份不可思议的感觉。 大海真是太神奇了。这广阔的水域中,不知道还藏着多少难以想像的奇异生物呢!艾里不由玩心大起。难得能碰上这么古怪稀奇的事,不好好玩玩怎么对得起自己呢? “有趣!”他一声欢呼,双手在船舷上一撑,身子已高高跃起跳向船外。 “艾里你干什么?” 众人齐声惊呼。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跳海?扑到栏杆边往下看,却没见到落水的水花。艾里只落到贴近水面的位置便止住了落势。大家这才发现他不是跳,而是发动飞行术漂浮在半空,白闪闪的鱼儿就从他身边飞蹿而过。只见他轻盈的身姿四下飞掠,竟凭着他迅捷的反应和灵活的动作在追逐飞出水面的银鱼。 估测出鱼儿的飞行路线,他时而一脚轻轻踏在银鱼身上,借力让身体像是弹簧般在银鱼交织成的银网中轻松弹跳;时而干脆一把捉住正在他身旁的鱼儿,将其远远抛开。看那些倒霉的鱼儿压根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变了位置,只摆摆尾巴懵里懵懂地游开,艾里纵声大笑,越玩越是欢畅。 “我也来!”萝纱看他玩得开心,哪里按捺得住?喊了一声,立刻也飞扑而下,与他一同嬉戏。 “萝纱,等等我啊!” 自船驶入这片鱼群中,维洛雷姆就觉得在这地方钓鱼,实在是有些蠢,现下见萝纱下去了,自然更不想放过这个和她亲近的机会,立刻丢下钓竿追下去凑热闹。 转眼间,船上懂得飞行术的三个人都跳下了船,在水花和跃动的鱼群之间嬉戏笑闹。艾里被萝纱撩起水来泼了一身湿,维洛雷姆正幸灾乐祸地嘻嘻笑,却被挟私报复的艾里偷偷摸到身后,狠狠一脚踹下去在水里扑腾。虽然魔族公爵懂得水性,但水中密集的鱼儿却受惊冲跳起来,甩动的鱼尾和大片水花溅得他睁不开眼睛,让他好半天没法飞离水面。 艾里得意地抚掌大笑。鱼儿撩起的水花泼溅得身上一片清亮,驱走了夏末秋初午后的懊热。冲破云层的明丽阳光洒落下来,满眼的晶莹水花折射出七彩光线,有如彩虹的碎屑散落人间。 一旁的萝纱一边看他们闹得有趣,一边随手把手边捉到的鱼儿直接抛上甲板,吆喝道:“今天晚上加菜喽!” 清亮明丽的嗓音在蓝空碧海之间飞扬。甲板上鲜鱼劈里啪啦地跳个不停,水手们嬉笑着东奔西跑地忙着抓鱼。偏偏鱼身滑溜难以着手,不时从水手的掌下滑出,受惊的鱼儿高高跳起扭动着身子,大尾巴敲得甲板砰砰作响,溅得到处都是水渍。追杀鱼儿的水手踩在水上,不时有人不小心滑倒,砰砰啪啪地更增几分热闹。 比尔到底年少,早和水手们抓鱼抓得不亦乐乎。以青叶的心性身份,却不会跑到一大群男人堆里凑热闹。倚栏看着下头艾里和萝纱脸上灿烂的笑容,她心头掠过一股淡淡酸涩,笑容也渐渐敛去。 能伴着艾里一起嬉戏玩闹,笑得这般欢畅的,只有萝纱一人。这一刻青叶看得十分明白,艾里秉性洒脱赤纯,萝纱纯真不羁、无拘无束,还有着与艾里相称的能力。他们是玩伴也是搭档,默契十足地共同游戏人间。旁人难以取代他们间的这份默契。至少,眼下她就无法想像自己加入他们的画面。 不只是因为不会飞行术,更因为自己的性子偏沉冷,城府也深,不可能像萝纱这样与艾里成为同进同退、平等而密不可分的伙伴。 尽管她很清楚每个人个性各有不同,自己亦有所长之处,无需因为不似萝纱就畏缩不前,但是看到艾里和萝纱两人此刻有几分相似的灿烂笑颜,心头还是忍不住陡然瑟缩了一下,又酸又冷的感觉让她再也维持不住笑容。 我这是在嫉妒吗? 脑中陡然浮现出这个想法,青叶一时有些慌乱。昔年在法谬卡后宫之时,嫔妃间的争斗固然激烈,对她来说也只是为了保持地位以保护自己而已。嫉妒的滋味,这还是第一次尝到,她着实不大清楚该如何处理这种情绪。萝纱平素与自己相处亲好,实在不该对她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啊…… 急于找件事分开注意力好撇开这让人不安的感觉,她看到一个四十出头面貌阴骘的男子也被惊动走出了驾驶舱,便过去招呼道:“埃洛赫船长。” 埃洛赫转头看她,点了点头以示礼貌,脸上却一样没有多少欢愉之色。 “以前从没听说过有会飞的鱼,船长知道这是什么鱼吗?它真的能吃吗?”青叶随意问道。 “海上本来就有许多陆地上人想像不出的奇奇怪怪的物种。这鱼身体轻薄,腮下的鱼鳍长得宽大,经常跃出水面靠鱼鳍滑翔,我们海上人就直接叫它飞鱼。虽然肉薄了些,倒还挺鲜嫩,味道算是不错的。” 船长一边随口应道,一边转回头继续看着在海面上嬉戏的三人,一派冷峻的神色显得阴沉不悦。注意到这一点的青叶有些惊讶,这位船长难道也有什么心事,还是本性就这么严肃? “没想到大海有这么多有趣之处,看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呢!”她试探地问道,“怎么……船长你不觉得有趣吗?好像不大高兴似的?” “对在海上生活的人来说,大海是他们永远的墓穴,不是游戏的对象。”船长冷冷丢出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返回驾驶舱。 青叶一脸的莫名。埃洛赫船长的话或许蕴涵了海上生活的哲理,但用来回应一个很普通的问题,未免也太夸张了点吧?这样不祥,甚至带些警告气息的话,简直像是在预示什么不好的事…… 船上虽然一片欢腾,青叶的心头却因为埃洛赫船长的态度而莫名地笼上一层阴影。 那天晚上,艾里等人果然享用了一顿丰美的飞鱼大餐。之后几天的航程中都没有再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他们已进入凯曼所占地域外围的海域,航路早因凯曼和南方国家的对峙而断绝,一路上他们连船只都没有看到一艘。日升日坠,潮起潮落,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一开始给艾里他们相当震撼的大海,这些天下来日也看,夜也看,已经失去了一开始的新鲜感,实在没什么好瞧的了。 艾里向埃洛赫船长询问过航程的进度,得知海船现在离可能隐藏圣爱希恩特人的岛群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也还不能进行任何搜寻行动。结果就是他们现在每日除了吃和睡之外,便再没有什么可做的了。初次出海的兴奋渐渐退去,剩下的便只是日复一日的平淡乏味。 生活空间完全只局限于这孤立的海船之内,小而封闭的空间,空闲无事的日子,令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成为生活的重心,进展也比正常情况下更为迅速。艾里与萝纱、青叶之间的关系之前总因为种种干扰和连续不断的事件而停滞不前,这段时日里便像是放进密闭温室培养的花苗般急速成长起来,他与二女也变得日益亲近。 另一方面,闲居无事,艾里也常和萝纱探讨探讨能量转化运用的技巧,练练偷窥大法。 一运起偷窥大法,船上林林总总的碰撞声、脚步声、谈话声、打呼噜声甚至甲板下老鼠跑动声都会被感应到,艾里平时也没去在意,不过这一天,却意外发现了出人意料的内容。迅速调整注意力的焦点,他将心神放在某间舱房中的对话上。 “……差不多了。就定在今晚两点行动!” 艾里只来得及从这男子这半截话声听起。话语间透出的号令意味,让他立刻意识到这“行动”,总不会是大家约好半夜一起上厕所。 那舱房本是在离过道隔了好几进的里间,外间有几人守着,房门舷窗闭得严严实实,本不该有半点声息漏入外人耳中的。只可惜偷窥大法与寻常窃听大不相同,是经由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魔法精灵来直接感知作用范围内的情况,因而舱房闭得严不严实对他来说没什么要紧,倒是让他的窃听更不易被发现。 确定了声音的位置后,那密闭舱室内的情况便尽数收入艾里眼中。房中共有三个人。一脸阴骘地坐在主位发号施令的,也就是说出艾里听见的第一句话的男子,正是那位埃洛赫船长。艾里再看另外两人的面孔也颇眼熟,平日往来也见过好几次,一个是副船长沙贝尔,一个好像是叫做达伦的大副。 艾里将舱内情形察看清楚,船长已在接着刚才的话询问手下。 “分派的任务都清楚了?沙贝尔,达伦,你们把各自负责的事复述一遍。今晚绝不能出半分差错!” 在艾里平日的印象中,埃洛赫船长是个沉默严肃的人,也还算有礼,不过此刻他向手下发话的神气却完全像是换了个人,显得粗豪专断。而那两个恭敬立于他身前听候吩咐的人并无讶色,可见这方是他的本来面目。 “……明白。等凌晨二时,如果黑旗军那些人没什么状况的话,我负责带人把粮食用水搬运上救生船,安排没参与动手的人开始登船。” 另一人接续道:“我负责同时带人毁掉罗盘指南针和多余的食物,再把船底打破几个大洞,然后去和大家会合搭船离开。” 听到这里,艾里全身不由掠过一阵寒意,气息微乱。心神这么一岔,偷窥大法就此中断,一时看不到舱室内的情形。 偷窥大法甚耗心神,一次无法维持太久,不想因为失神而漏过太多对话,便只有用一阵歇一阵。艾里猜测对方的行动计划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后面暂时不会有什么太重要的信息,便趁势停下来缓一口气,同时先整理整理心中想法。 真的是很……简单的计划。不过越是简单的办法,往往也越有效。 想到如果真被他们得逞,自己从睡梦中醒来时,措手不及地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艘无人驾驶并正在下沉的弃船上,那可真是糟糕之至!想不到只是想听听萝纱那边的情形,竟会被自己误打误撞地发现这么要命的事! 艾里苦笑了一下,接着探查舱内情况。断断续续地听了一阵,里头的人都在确认暗号、人员调派等行动细节,没甚要紧的。不多时,万事终于告一段落,其中一个手下想起什么,带些疑惑地问道:“老大,我有些不明白,直接在他们的饮食中下药不就结了吗?何必这么费事?” 埃洛赫船长一瞪眼,哼道:“老老实实地按计划行动!别指望什么取巧的办法。你们该知道那帮人都是些什么人物,用烈性毒药的话,他们如果没有同时发作,立刻死去的话,我们的性命就危险了;用嗜睡昏迷的迷药虽然安全些,但这些药都是由植物制成。据说那个叫青叶的女人有操控植物的异能,对植物制成的药物也很敏感,肯定会被发现……” 听到这里,艾里已经了然。青叶对植物性药物敏感这个情报,可能是因为哈尔曼从青叶手中抢夺魔核光炮那一次,经由哈尔曼一帮人的口而泄漏给凯曼一方。由此可见,定是凯曼安插在芬德尔兰的奸细设法把埃洛赫这伙人安插到自己要搭乘的船上,想把自己一行杀死在半路,阻止大陆三方势力达成合作。 想通此节,他倒松了一口气。这一路上他本来就觉着太过安宁,一直为凯曼反常的毫无动作而有些放不下,现在搞清楚凯曼究竟有什么打算,反倒还自在些——虽说眼下的局面实在也算不上好。 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不论多么强悍的力量也无济于事。掌握大家生命的,就只是船和海员而已。而听埃洛赫话中意思,这整船的船员都是敌方的人。若是船只果然被毁,船员逃离,自己这些人本领再大,也只有干瞪眼看着船慢慢沉下去的份儿。虽说自己这一行五人中便有三人能飞,但航行了这些天,船早已远离陆地,现在又天色不明难辨方向,他们再怎么能飞也不可能完全不落脚休息地一直飞回陆地。 而另一方面,芬德尔兰所赠海船被控制的事,证明凯曼的势力已经悄无声息地渗入联盟各国之中,很可能发展到了相当庞大的地步。谁也说不准哪国的重臣,会不会就是被凯曼遥控的一枚棋子。短时期内,也不可能拔除得干净这些内奸。将来战争爆发,这些奸细会令南部联盟束手缚脚,相当棘手。 这也证明整体上凯曼的军势还是处于上升之势。眼下凯曼虽被联盟北部地区的暴动缠住,但想来这只是先前大举侵略后所需的短期盘整。等到凯曼稳住脚步,控制了局势,把攻击矛头指向南方之时,艾里可以预料到时候必有一场相当严峻艰苦的战争。光是现在先想想,他都觉得头好像开始痛起来了。 未来的艰辛不去管了,先搞定眼前的问题再说。艾里收敛心神留意舱室内的交谈,差不多也到了尾声。埃洛赫又向手下交代了几句,便让他们和把风的人各自散去。艾里听得附近无人,便把青叶萝纱几个都叫进房来,把偷听到的事情始末一一说出。 “……事情就是这样了。来想想该怎么办吧!” 解说完毕,艾里很具有个人风格地号召大家群策群力。知道这人天性就懒,思虑缜密的青叶只好当仁不让地担负起分析情况的重任。 “凑巧听到了他们的计划该算是幸运了,不过我们不见得就能因此扭转局势。你们有人懂得驾船吗?”见大家一一摇头,她不意外地点点头,“这就是说只凭我们自己是没办法把船驶回陆地的,如果船员死了,我们迟早也是在海上飘荡至死的下场。” 青叶回想了一下哈尔曼等过去曾接触过的凯曼人,其中不少都把为国牺牲当做无上的光荣,眉头不由皱得更紧,向艾里和萝纱问道:“我和凯曼人打交道的机会不及你们,不知你们过去接触的凯曼军人中,为了完成王命不惜牺牲的人多吗?” 艾里和萝纱肃容不语,脸上神色已经足够说明一切。凯曼是个十分重视道统忠诚的国家,王国教育下的军人中确实有许多是不惜为国赴死的。而他们也同时明白了青叶这个问题所隐含的意义,脸色顿时和她一样又是一黯。 “埃洛赫这帮人如果是凯曼的死士,用生死来威胁恐怕起不了效果。他们甚至只要自裁,便等于置我们于死地。就算运气好漂流到什么荒岛上一时不至于死去,现在南北航路已因战乱而断绝,少有行船往来,获救回返大陆的机会实在不高。而时局却不等人。如果浪费了反凯曼三大势力合作的时机,便再无人能阻挡凯曼统一大陆的脚步。”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青叶缓口气,微微苦笑道:“到那时候,大家恐怕也只有继续留在海外荒岛上苟且偷生的份儿了。回不回陆上倒也差不多。” “原来如此!到了海上,就算我们的本领胜过对方千百倍,也没什么用。”比尔叹道,“凯曼人真是狡猾!难怪先前他们都安心地按兵不动!” 青叶刚才那一番话,大半是说给脑筋转得慢一步、还不大明白其中利害的比尔听的,萝纱则已经心中有谱。待青叶说完,她便接着说道:“把情况整理一下吧。我们的目标很简单,就是在短期内平安到达圣爱希恩特人的岛屿。不过步骤就麻烦多了。” 此刻事情临头,萝纱冷静超脱的一面又开始发挥出来。像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一般,她将事情一条条地分析罗列出来。 “第一,我们不能让埃洛赫今晚的计划成功。” 这一条当然不会有异议。 “第二,我们继续要在海上生活,直到找到圣爱希恩特。所以,在制服对手的同时我们不能杀死,至少不能全部杀死他们。” 这一条也不难办到。 “第三,刚才说过,死亡很可能威胁不了对方的人。那么我们得找出其他可以挟制他们的事物,来让船员在行动败露后继续受我们调遣。做不到这点,万事免谈。” 这个就有点……连死都不在乎,怎么可能让他们放弃任务帮助敌人?大家面面相觑好半晌,也没人拿得出主意来。 “或者我们可以试着说服他们弃暗投明到我们这边?” 艾里试探着问道,他的口气却分明是连他自己也没抱什么希望。 果然也没人响应他的提议。他们都清楚长期教化而形成的观念深入骨髓,很难动摇。当初克里维等人会改换立场投入黑旗军这边,也是在长期接触中潜移默化,认同了黑旗军的观念,才会有此结果。眼下只靠短短几个时辰工夫,怎么可能会有效果? 一伙人大眼瞪着小眼,他们中纵然多是才智卓绝之人,在这情况下也找不出什么可行的办法。 闷了一阵,艾里看看一旁的时计,忽地一扫困扰之色,长出一口气站直了腰。 “时间剩下不多了,要应付今晚的事,我们也得开始准备了。” “该怎么做都还不知道,准备什么?”比尔一脸茫然。 “事到临头,就算还没有办法也不能坐以待毙,总得做点什么。不知道怎么做能解决事情,那我们就去先阻止不允许发生的事情,然后……” “然后?” “然后,就见步行步吧!”就像是玩拼图游戏,不知道该拼那一块,就先把不可能拼上的板块排除,再慢慢寻找正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说是准备,其实也就是大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回自己房间睡觉而已,完全是做给船上的人看的。 99lib?埃洛赫一伙很清楚艾里一行都非寻常人物,不敢靠得太近察看,也不敢在他们的舱房内搞什么窥孔免得漏出破绽。正是因为他们行动的谨慎收敛,艾里等人才没有察觉出不对。今晚船长也只是远远安排着人,不间断地监看他们的舱门舷窗有无人出入。虽然这样的监视手段对想逃离舱房的人来说未免太松懈,但对于未起戒心的人来说,却已足够了。 在外头监视的船员见黑旗军的人今夜的举动也一如平常,或多或少都显出几分安心之色。 只不过,他们却不知道到了凌晨一时的时候,各房中的人便悄无声息地从床上起身了。用棉被枕头往被窝里塞出个人形,他们选了个房间角落蹲下身,各展本领开始就地……就地挖起洞来。有的在兵刃上运力,有的使用魔法,黑旗军五人的本领不俗,对付区区木质地板当然不在话下。不多时,各人小心移开被完整切割开的木板,房中便都弄出了个一尺来方的洞口。小心搬动些房中物件略作掩饰,让人不至于从门口一眼发现洞口,各人便从洞中轻巧地跳下。 自始至终,他们都不曾发出过半点响动。外头的监视者眼巴巴地死盯着他们的房间不放,全没想到里头的人已经金蝉脱壳。 海船甲板下的舱室是用来存放物品的仓房,甲板以上的船舱用来居住,分作三层。为求出入方便,艾里等人都选择了一层的房间。穿过地板,他们便下落到与各自房间位置相对应的仓房。深夜的仓房中没有半个人影,也无人察觉他们的秘密行动。 大家都很清楚艾里没什么方向感的毛病,先前的商议中便勒令他不准走动,由其他人按各自房间对应的位置辨认方位,来他这里集合。此时距离埃洛赫计划的行动还有一段时间,搬运水粮的人没这么早来,他们轻巧的动作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很顺利地会合到了一起。随后,一行人小心避开瞭望台和值班水手的视线,鬼鬼祟祟地摸到了甲板上。 船尾和两侧,贴着船身吊着好些救生船。艾里打个手势,.99lib?众人也不多言,各自行动起来。会飞的直接飞到船外,不会飞的取绳索缚在船舷上,另一端盘在腰间把自己慢慢放下去。降到救生船处,他们便拿先前切割地板的手段如法炮制,悄无声息地在各船底大肆凿起洞来。拆下的船底、木片掉落水中发出的低微水声完全被海浪声所掩盖,木板迅速随水漂流远了。 如果让船员毁船逃离,把艾里他们孤零零抛在海上,那真的就没戏可唱了。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破坏船员的逃生工具,把大家串成一根线上的蚱蜢,谁也跑不了。惟有如此,假如船员没打算死的话,艾里等人才有依附他们生存下去的希望。因而,虽然觉得白白糟蹋这么多好端端的船只有些不好,艾里却很清楚如果不这么做,自己这帮人的下场可就要比那顺水流走的木片还要凄凉。 本来他们可以只切断吊住船只的绳索,让船掉落水中漂走就能达成目的。不过反正时间充裕得很,而且这几人中大半都是好玩闹作怪的性子。想到与失踪的救生船相比,埃洛赫那帮人发现用来逃命的船竟然无底时受到的冲击会更大,他们便不惜多费些时间力气来拆船。 为免被察觉,破坏船只的行动不可以弄出任何声响,艾里等人不得不大大抑制自己的力量,速度也没法太快。不过总共不过十多条船,五个人分头行动,用不了太久,所有的船底就全都被卸了下来,一行人的身影,很快重新融入黑暗之中。 将近凌晨二时,埃洛赫船长询问过看守艾里等人房间的手下,得知没有任何异常,行动就开始了。 毁坏船只只要几个人便能做到,埃洛赫等人也不想船沉得太快连自己都来不及跑掉,所以负责准备逃生船只的那一队占了船上一大半的人。人多好办事,埃洛赫亲自带着这队人,很快从仓库中悄悄搬运出足够的水粮到甲板上。 埃洛赫船长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响动传入船舱,引起圣剑士等人怀疑,眼下见最可能传出声响的搬运行动已经平安完成,心算是落回一半。船长走到船舷边向下察看,同时挥臂向下做了个手势。水手们便上前去解开吊住救生船的缆绳,合力拽着缓缓放长绳索,将吊在外侧的船只放入水中。 早在出发之前,为着今日的行动,水手们已经不知暗地里演练过多少次了,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做得全无差错。可是这一次,放船下水的水手却发现从手中绳索上传来的感觉有些不对。船……好像变轻了些? 水手们对这都甚感不解,因此没什么人去注意正向船下俯看的头领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这实在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毕竟,这可是圣女原本十分希望能亲眼目睹的一幕呢! 埃洛赫船长虽然紧紧盯着缓缓下落的船只,但从他的位置,只能是从上往下俯视船只的侧面。高高的船帮挡住了他的视线,在夜色的掩饰下,他一直没有发现船的真实状况。直到入水后“救生船”终于转回正面,但却并没有按照人们预想地漂浮起来,他才发现情况不对。 俯视海面,一个个船形的木圈在水中载沉载浮,就像一张张大嘴嘲弄着他。当看清每艘船的船底都下落不明,再不能称为“船”的时候,埃洛赫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陆续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水手们也为之愕然,全被笼罩在一片过度冲击造成的死寂之中。一张张瞪圆了眼的面孔全是一副蠢样。 “完……完蛋了!” 呆滞了片刻,埃洛赫那张大得足以塞下好几个鸡蛋的嘴巴上下翕动,蹦出有些变了调的音节。他的头脑还算比手下灵光些,终于想到离开海船所需的救生船都已毁了,他们已经走不了了。如果派去毁船的另一队人真的毁了船,那他们也得跟着陪葬。当前的第一要务,是不能让手下弄坏了船! 另外,这么多船白天还好好的,现在却突然变成这样,原因只有一个。那么去破坏海船的达伦那队人,肯定会有麻烦! 船长猛然蹦起身来,冲向通往甲板下舱室的楼梯。这时候也没有必要怕谁听见声音了。惊惶之下,埃洛赫忍不住向不在场的另一个手下大吼道:“达伦,停下!” 可惜海船实在太大,埃洛赫船长在船尾的喊声经过层层楼板的过滤,已经不可能被身处最底层舱室的人听见。 不过,事情也没差啦。全身被捆成肉粽的人,本来就不能再做什么,听没听见船长的吼声,明不明白情况,也都无所谓了。此刻,被捆绑好后扔作一堆的达伦一伙,只能心有不甘地用眼睛瞪着艾里等人。简单说,就是干瞪眼。 水底压力大,捣破船底并不容易,也势必会发出很大声响惊动黑旗军的人,所以达伦等人打算设置些炸药来炸破船底。下到舱底后,达伦正计算着该拉多长引线来控制爆破时间,火药量又该是多少,本以为不会有旁人在的暗处忽然传出话声,吓得达伦一伙身体猛地一震。 “拆了那些小船船底就让我够内疚了,要是你把这么大一艘船给糟蹋了,可要小心被雷劈哦!” 从一旁的拐角处,转出艾里等人的身影。 轻松收拾完达伦一伙,艾里便招呼大家走人。 “那他们怎么办?”萝纱指指地上捆得严严实实的达伦等人,“能不能拿他们当人质来要挟?” 艾里略一沉吟,摇摇头:“我看是没用。” 如果埃洛赫一伙为了完成使命,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舍弃,那么当同伴的安危与使命相冲突时放弃同伴的觉悟,也至少是有的。连对求生的欲望都不执着的人实在是最难控制的。待会儿和埃洛赫那边的人碰面后该怎么做,他到现在仍没有头绪。 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他当先向外走去。“这些人就扔这里,无关紧要的。我们快上去吧!” 第三章 一波未平 “艾里身边跟着萝纱青叶两个美女,却让我只能看个没胸没臀又没姿色的干瘪小子!他绝对是在假公济私、公报私仇!” 驾驶舱内,维洛雷姆跷着脚高坐在一张桌子上,愤愤不平地嘀咕着。桌子下倒了一堆的船员。原本掌舵的船员一开始就被制住捆绑起来,后来与达伦兵分两路过来破坏罗盘、航海图等航行必备之物的那队人,则遭到了一样的失败命运。完成任务后,维洛雷姆和比尔就在原地守着,等着艾里他们过来会合。 闲坐无聊,维洛雷姆满腹怨气,便不停地发牢骚。 “对不起哪!身为男人,我竟然生得没胸没臀又没姿色。”比尔无所谓地应道。 作为旁观者来看,他倒是觉得有二美相伴的艾里不见得就比维洛雷姆好受到哪里去。看了这么久这四人的纠葛,他可以猜得到艾里会把青叶萝纱两人都归作一队,与其说是贪享艳福,倒不如说是不得已之下做出的配队方案。 萝纱青叶之间,艾里不管选了哪个同队,都会引得另一个不快;若两个都不选,便宜了维洛雷姆与她们同队,艾里又心有不甘;要是艾里和维洛雷姆一队,这素不对盘的两人没准临阵会互拖后腿,这要紧时刻可出不得差错。排除以上几种后,那便只能按现在这种方法来配队了。 回想起决定配队人选时艾里如临大敌、犹豫戒慎的模样,比尔就忍不住想笑。料想此时,艾里也定是夹在青叶和萝纱之间左右为难,如履薄冰,生怕引来谁的误会和怒气,恐怕比还可以骂人来发泄不满的维洛雷姆更加辛苦。 果然不久后艾里和青叶、萝纱一道过来时,绷着的脸有些僵硬古怪,怎么看都不像在享受艳福的样子。比尔敢说他看到自己的时候,分明松了一口气。 看到艾里的情形,比尔忽然有些庆幸。他过去的经历、生活环境都很单纯,后来又满脑子都被复仇之事占据,一直不曾涉足复杂的成人情感世界。现下有艾里做那血淋淋的例证,不由令他对爱情这东西有些望而生畏,暗道至少在短期内,自己是不想步其后尘跟女人有什么牵扯了。还是平淡单纯的日子好哇! 五人会合后,艾里不想多耽搁,直接让大家一同到甲板上去找埃洛赫船长做个了断。此时埃洛赫那边约摸已发现了艾里他们捣的鬼,既然双方已经闹开,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了,船上的响动变得越来越大。看来正面冲突已经近在眼前。 离开驾驶室时比尔问道:“不要分个人在这里守着吗?我们都走了,如果又有人进来破坏怎么办?” “不必。”艾里一边大步疾走,一边向他解说,“虽说船上其他人本领与我们相差太大,但我们只有五个人,到底人数太少,就不要再分散,给敌人可乘之机。而且埃洛赫他们也该知道了逃生船都被我们毁掉的事,如果他们也想活的话,自然不会再来毁船。如果他们不怕死,我们没法制住他们,等懂得驾船的人都死光,船就算完好也没用的。” 说话间,人声变得越来越近。艾里他们冲到船舱走廊入口那边,发现前路被三四十条大汉挡了个严严实实。水手们脱去了老实本分的模样,个个都提了明晃晃的刀剑在手,脸上横肉暴起,一脸的凶相。站在最前头的埃洛赫船长,平日沉默寡言,此刻却是一身毫不掩饰的杀气,眼神更是透着嗜血的光芒。乍一眼看去艾里等人还当遇上了一群强盗,没认出这就是这段时间来天天见面的那些海员。 两边的人虽然暗地里都各有行动,不过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以明白的敌对姿态相会。双方可能都有些不大习惯,场面出现了瞬间的僵持,一时没有半点声音。不约而同地,萝纱等人将视线投向首领艾里,而船员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埃洛赫船长身上。 是温和,是强横,是直接动手,还是先劝诱一番?众人要从头领的态度来判断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因而虽然走廊内表面上一片静默,内里却充满了紧绷的张力。 最先有所动作的,是艾里。众人眼睁睁地望着他身形微晃——紧张…… 他踏前半步——流汗! 他脸上浮现淡淡笑容——屏息…… 他口唇欲张,眼看就要说出话来——唔,手有点抖。 紧张的气氛高涨到顶点的时候,众人听到圣剑士笑笑地向埃洛赫等人招呼道:“晚上好啊!” 众皆愕然。 其实非但旁人觉得荒谬,艾里自己也觉得可笑。会说出这句话倒不是他的神经回路有多诡异,单纯是因为他在见到埃洛赫船长的一刻,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攻击对方的话,没准遂了他们要跟黑旗军的这些精锐强者同归于尽的想法,就算能活捉他们,也没办法再让他们掌舵行船……他能怎么办?在还拿不定主意的情况下艾里索性不做任何明确表示,虚晃一枪,随便丢出个出乎他人意料的反应。 人在遇到超乎自己预计的事情时,情绪总免不了有些起伏,空隙也许就会从中出现。艾里正是想以此扰乱埃洛赫的情绪,自己静观其变,等着从对方那儿寻找可乘之机。 这一招果然有些效果。艾里满意地发现埃洛赫船长好像的确有些懵了,愣了一阵才像是记起自己的任务,狠狠道:“废话少说。海上可是我们的天下。不管你们在陆上有多能耐,到了这海里性命可是掌握在我手里!还想活命的话,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艾里不动声色地在心底迅速分析这话中隐含的信息。很显然,对方也十分清楚我们不能伤害驾船者的顾忌,并试图以此要挟。不过,以这种理由来逼迫我们投降,分量未免太轻了…… “别把我们当傻瓜。就你们那点蛮力能奈何得了我们?谁不知道被交给凯曼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身旁的萝纱果然冷笑着反唇相讥。艾里听着暗暗点头。萝纱强调出我方优势的力量,在气势上压住了埃洛赫,而且没有泄漏什么会被对方利用的东西。 “……虽说圣剑士人比较脱线,我们可不会笨到会被你唬住!” 喂喂,这句话就多余了。 一直不阴不阳地笑着站在后边的维洛雷姆也出声了:“萝纱说得太对了!” 艾里很怀疑他的赞同只是针对萝纱那最后一句而发。 “而且船上有五十多个水手大可删减删减,要是少上十几二十个,船也还是驶得动的。就不知这十几二十的名额,该摊在谁的头上好呢?” 求生到底是本能,一群人中一部分人能生,一部分得死,分裂便可能由此而生。魔术师阴阴笑着,目光从这个溜到那个,在埃洛赫船长身上停留bbr>得最久。已经有几人脸上现出些许动摇。埃洛赫船长脸上筋肉微微抽搐几下,冷冷地向身后的人扫了一眼,船员们重新稳定下来。维洛雷姆耸耸肩,算是哀悼自己离间计的失败。 出于对维洛雷姆个人的恶感,艾里对此倒没什么失望。这种结果并不怎么出人意料。这种没有激化对方内部潜在矛盾的离间算是相当粗糙的,不用说对生命都不在意的死士,只要是组织性较好些的团体都不会为之动摇。 不过,在此之外,艾里倒是察觉到有个地方不大对劲。双方碰面到现在,时间已不短,埃洛赫的眼神却一直闪烁不定,又都没有什么像样的行动。三次谈话除了第一次埃洛赫船长被自己挑动有所回应,其他两次都是自己这方发起的。相比下,船员那边的行动反倒显得比我方还被动低调…… 他们是在等待,还是在犹豫?在等待什么?又出于什么原因犹豫? 艾里一时想不通其中关窍。但看自己这边一时没人出面说话,埃洛赫船长那儿还是没什么动弹,他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了。 情况暧昧不明的时候,不妨先试探一下。 轻咳一声,他小心观察着埃洛赫神色,发话道:“这里的人看起来可还远不到五十多个,其他十几个人哪?埃洛赫船长你怎么没小心管好手下的人呢?” 他的意思,原是想提醒埃洛赫船长已经有十几个水手被自己收拾了。这是威吓,顺便试探看看那些捆成肉粽的人还有没有利用价值。后头他还准备了一大段狡猾地刺探对方弱点的说辞,先借此杀杀对方的气势,也好让自己后头的话更容易攻破对方心理防线。 却不曾想,这话听在埃洛赫耳中却变味儿了。 “怎么……难道你们不知道那些人在哪里?!”他惊声问道,接着猛然惊跳起来,大喝一声,“糟了!” 随即竟像是忘了他们与艾里等人天差地别的实力差距,率着水手们直直向艾里等人冲杀过来,大有挡我者死的架势,口中喊道:“现在情况紧急!不想死的就别挡我的路!” 埃洛赫船长的反应完全出乎艾里的料想。看起来好像是受了自己刚才话中什么东西的刺激……那几句话有什么特别的吗? 艾里纳闷地寻思着,头脑中在顷刻之间已闪电般掠过许多个念头,而外表上看,他的身体却像是来不及反应一样只是呆呆站着。萝纱等人全都着急地望着他,都有些焦躁起来。船员们已经直接冲来了,艾里却全无反应,他们完全不知道究竟是上前开打,阻止船员通过,还是由着他们通过? 眼看埃洛赫一伙就要冲到艾里等人身前,艾里忽地像是想通什么似的一击掌,神色陡然豁然开朗起来。他指着埃洛赫船长的鼻子,欢声大叫道:“我明白了,你们是海盗!” 大概自古以来,船客发现自己遇上海盗,从没有人像他喊得这么欢喜雀跃的。 他终于想通了!他这么着急地往舱底冲,以为我们真的不知道达伦那伙人去破坏船底的行动,便是想赶在破坏造成之前让他们中止行动。 他们这么紧张,只表明一件事——那就是埃洛赫他们同样顾惜自己的生命,并不想死! 一想通事情的关键所在,其他一些疑问的答案连带着也很快从艾里心底浮现出来。 难怪埃洛赫船长先前的态度畏畏缩缩,犹豫不定。原来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顾忌着要靠他们来开船,而他们则顾忌着我方本领太强,偷偷潜逃,靠大海来杀人的计划流产后,他们便再没有可以用来对付我们的力量,同样拿我们没辙。 至于凯曼为什么不用死士而派他们来对付自己,这也不难推想。在陆地上惟一有足够实力对付自己的人,应该只有罗炎。而凯曼现在却要靠他来应付联盟北部各地的反抗军,一身无法二用。除开罗炎之外的一般死士,其他人就算牺牲性命也无法置自己一行于死地。他们只有在海上才有机会。 但凯曼东接神圣联盟,西邻塔思克斯,海岸线总共只有最北和最南那不长的两截,仅有的几个港口,也只是作为往来于神圣联盟和塔思克斯的商船停靠补给的中间站而已,可以说凯曼自身的海运力量近乎于零。所以,不是凯曼不想派死士来执行此项任务,而是国内根本找不到懂得航海的可用之人。行动时间仓促,也来不及加以培训。不得已之下,凯曼只有依赖外力。 而最理想的雇佣对象,莫过于熟悉大海,又心黑手辣,同时又不隶属于任何政治势力的海盗团伙了。听芬德尔兰的卫士长提过近来海盗日渐猖獗,凯曼在芬德尔兰的内奸雇佣一伙海盗扮作海员,再安插到芬德尔兰国王配给黑旗军的船上并非难事。 一般人若知道自己竟是在一条海盗船上,恐怕早已吓得唇青齿白,艾里却反倒卸下心头大石,只觉得欢喜庆幸。 “大家放手上吧!记得留下他们性命就好,其他就没什么要顾忌的了!”艾里向同伴们喊道,自己已经当先挡住埃洛赫一众的道路大打出手。 裂天剑毁掉以后,他也没有费心再找什么好剑,只是随便拿了一把最普通的剑来使。本身经脉受损、已无力量的残败身躯都能借用自然之力而发挥出强大威力,那么不管手中握着的是名剑还是凡剑,只要同样有天地之威贯注,便是最锋锐的宝剑。既然功效一样,名剑和凡剑的价格却有天壤之别,艾里当然选便宜的用了。 此时怕海盗们连普通剑都承受不起,他也不拔剑,只连鞘当烧火棍般舞着东敲西打,转眼间已经打倒数人。埃洛赫不知情,还在担心着达伦破坏船只的事,见状更是急躁,吼声简直有些变调:“再拦着我船都要沉了!你到底懂不懂啊?快点让开!” “这个就不劳费心了。达伦和另外那几位兄弟,我们都已经招呼他们好好躺下休息了。船长也不要浪费体力顽抗了吧?要注意不让你们受太重的伤,我也很费神哪!” 艾里施施然的应答,让埃洛赫等人一时也不知该为海船不会有事而安心,还是为同伙已经落败而沮丧。自知不敌的水手们战斗意志更加低落。 而艾里虽是一派万事尽在掌握的胜利者风范,同时在心中不由暗自感叹。今夜之胜看似轻松,但如果埃洛赫船长更聪明一些,懂得一早便摆出不惜赴死的模样用性命作威胁,胜负恐怕就得倒转了。 青叶等人虽不清楚艾里为什么一下子没了顾忌,但有他领头,他们也暂时抛开疑问放手施为。萝纱会的魔法大半威力过大,尚不能控制自如,怕弄出伤亡或是把船打坏,她便没下场打斗,只拿了绳子跟在其他人后面,看到哪个海盗被打倒就过去把他捆个严实。片刻工夫后,场上便没有一个海盗还是站着的了,不过都是只伤不死。艾里等人只是要制服他们罢了。 对手无法再作无谓的反抗,剩下的便是交涉说服了。艾里走到手脚被缚,像条虫似的躺在地上的埃洛赫船长身前,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了一阵。 不是吝于出手把埃洛赫扶起来,而是刻意借此给他造成压力,让他更加体会到双方优劣势的差距。果然,没多久埃洛赫凶狠的眼光就开始动摇退缩了,像是想掩饰一般抢先怒喝道:“到底想怎样?在海上走了这些年,早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既然落到了你们手里,想怎么对付我们就尽管来吧!”狠狠笑了几声,他又补上一句:“反正我们要是死了,也有大名鼎鼎的黑旗军二圣做陪葬。不冤!” 他的话没有扰动艾里半分。等他说完,艾里蹲下身冷静地盯视埃洛赫的眼睛,开始直截了当地交涉:“事情闹到现在,浪费时间兜圈子没什么意思。我们直接把话说开好了。谈得拢,皆大欢喜;谈不拢,那就一起喂鱼。” 埃洛赫硬撑出来的狠色淡去,戒备地说道:“你说。” “你们会驾船,我们不好杀你,而你们的本领也动不了99lib?我们。既然谁也不好动谁,那最好还是照过去那样,相安无事地继续相处下去。这你没意见吧?” 现在海盗们的性命正悬在艾里手上,对这自然不会有半点反对意见。艾里接着道:“另外,我要求你们不准把船驶回大陆上的港口,继续帮我们寻找圣爱希恩特的岛屿。” 海船北上多日,西面的陆地已经是被凯曼占据的地区,如果靠岸等于是直接落到凯曼人的手中。这个自然一开始就要讲明白。 “你们今天已经和我们动过手,该很清楚今后我们随时都能取走你们的性命。”艾里的声音陡然一冷,透出威慑之意,“先前>那个皮笑肉不笑的男人说得倒没错,船上少几个船员,照样也还有人能掌舵使帆,所以如果我发现船驶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去了,这艘船大可以再换一个会掌舵的人当船长。你明白了吗?” “我知道了。” 埃洛赫船长垂下眼皮恭顺应道,看似畏惧,实则是掩饰眼中闪烁不定的狡诈光芒。从上俯视,始终牢牢盯着他神色变化的艾里怎会错过?他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微微叹了一声。 “那好,你起来吧。” 伸手解开绑住埃洛赫船长的绳索,他又让同伴把其他的海盗也都放了。萝纱神色不安地走近前,似有话要和艾里说,却见他微微摇首示意不要多说。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沉默地去给海盗们松绑。 与艾里谈过,埃洛赫果然老实许多。等他手下都得回自由后,便安分地履行起船长的责任,号令手下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船员们各自领命,渐渐散去。 艾里也将同伴召到一起商量今后轮番守夜。如今知道自己住到了强盗窝里,已不可能再像平时那样安心地睡大头觉,势必要时刻提防着。最后他们决定找两间相邻的船舱,拆掉中间的隔板并作一个大间,大家将就着一起住,轮班守卫防范海盗们作怪。议定之后,他们便前去整顿今后的住所。 人群散尽,一度闹得乱哄哄的船舱渐渐恢复往日模样。闹了一夜的风波,总算就此平息了。 至少,在表面上。 第四章 海王 “艾里身边跟着萝纱青叶两个美女,却让我只能看个没胸没臀又没姿色的干瘪小子!他绝对是在假公济私、公报私仇!” 驾驶舱内,维洛雷姆跷着脚高坐在一张桌子上,愤愤不平地嘀咕着。桌子下倒了一堆的船员。原本掌舵的船员一开始就被制住捆绑起来,后来与达伦兵分两路过来破坏罗盘、航海图等航行必备之物的那队人,则遭到了一样的失败命运。完成任务后,维洛雷姆和比尔就在原地守着,等着艾里他们过来会合。 闲坐无聊,维洛雷姆满腹怨气,便不停地发牢骚。 “对不起哪!身为男人,我竟然生得没胸没臀又没姿色。”比尔无所谓地应道。 作为旁观者来看,他倒是觉得有二美相伴的艾里不见得就比维洛雷姆好受到哪里去。看了这么久这四人的纠葛,他可以猜得到艾里会把青叶萝纱两人都归作一队,与其说是贪享艳福,倒不如说是不得已之下做出的配队方案。 萝纱青叶之间,艾里不管选了哪个同队,都会引得另一个不快;若两个都不选,便宜了维洛雷姆与她们同队,艾里又心有不甘;要是艾里和维洛雷姆一队,这素不对盘的两人没准临阵会互拖后腿,这要紧时刻可出不得差错。排除以上几种后,那便只能按现在这种方法来配队了。 回想起决定配队人选时艾里如临大敌、犹豫戒慎的模样,比尔就忍不住想笑。料想此时,艾里也定是夹在青叶和萝纱之间左右为难,如履薄冰,生怕引来谁的误会和怒气,恐怕比还可以骂人来发泄不满的维洛雷姆更加辛苦。 果然不久后艾里和青叶、萝纱一道过来时,绷着的脸有些僵硬古怪,怎么看都不像在享受艳福的样子。比尔敢说他看到自己的时候,分明松了一口气。 看到艾里的情形,比尔忽然有些庆幸。他过去的经历、生活环境都很单纯,后来又满脑子都被复仇之事占据,一直不曾涉足复杂的成人情感世界。现下有艾里做那血淋淋的例证,不由令他对爱情这东西有些望而生畏,暗道至少在短期内,自己是不想步其后尘跟女人有什么牵扯了。还是平淡单纯的日子好哇! 五人会合后,艾里不想多耽搁,直接让大家一同到甲板上去找埃洛赫船长做个了断。此时埃洛赫那边约摸已发现了艾里他们捣的鬼,既然双方已经闹开,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了,船上的响动变得越来越大。看来正面冲突已经近在眼前。 离开驾驶室时比尔问道:“不要分个人在这里守着吗?我们都走了,如果又有人进来破坏怎么办?” “不必。”艾里一边大步疾走,一边向他解说,“虽说船上其他人本领与我们相差太大,但我们只有五个人,到底人数太少,就不要再分散,给敌人可乘之机。而且埃洛赫他们也该知道了逃生船都被我们毁掉的事,如果他们也想活的话,自然不会再来毁船。如果他们不怕死,我们没法制住他们,等懂得驾船的人都死光,船就算完好也没用的。” 说话间,人声变得越来越近。艾里他们冲到船舱走廊入口那边,发现前路被三四十条大汉挡了个严严实实。水手们脱去了老实本分的模样,个个都提了明晃晃的刀剑在手,脸上横肉暴起,一脸的凶相。站在最前头的埃洛赫船长,平日沉默寡言,此刻却是一身毫不掩饰的杀气,眼神更是透着嗜血的光芒。乍一眼看去艾里等人还当遇上了一群强盗,没认出这就是这段时间来天天见面的那些海员。 两边的人虽然暗地里都各有行动,不过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以明白的敌对姿态相会。双方可能都有些不大习惯,场面出现了瞬间的僵持,一时没有半点声音。不约而同地,萝纱等人将视线投向首领艾里,而船员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埃洛赫船长身上。 是温和,是强横,是直接动手,还是先劝诱一番?众人要从头领的态度来判断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因而虽然走廊内表面上一片静默,内里却充满了紧绷的张力。 最先有所动作的,是艾里。众人眼睁睁地望着他身形微晃——紧张…… 他踏前半步——流汗! 他脸上浮现淡淡笑容——屏息…… 他口唇欲张,眼看就要说出话来——唔,手有点抖。 紧张的气氛高涨到顶点的时候,众人听到圣剑士笑笑地向埃洛赫等人招呼道:“晚上好啊!” 众皆愕然。 其实非但旁人觉得荒谬,艾里自己也觉得可笑。会说出这句话倒不是他的神经回路有多诡异,单纯是因为他在见到埃洛赫船长的一刻,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攻击对方的话,没准遂了他们要跟黑旗军的这些精锐强者同归于尽的想法,就算能活捉他们,也没办法再让他们掌舵行船……他能怎么办?在还拿不定主意的情况下艾里索性不做任何明确表示,虚晃一枪,随便丢出个出乎他人意料的反应。 人在遇到超乎自己预计的事情时,情绪总免不了有些起伏,空隙也许就会从中出现。艾里正是想以此扰乱埃洛赫的情绪,自己静观其变,等着从对方那儿寻找可乘之机。 这一招果然有些效果。艾里满意地发现埃洛赫船长好像的确有些懵了,愣了一阵才像是记起自己的任务,狠狠道:“废话少说。海上可是我们的天下。不管你们在陆上有多能耐,到了这海里性命可是掌握在我手里!还想活命的话,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艾里不动声色地在心底迅速分析这话中隐含的信息。很显然,对方也十分清楚我们不能伤害驾船者的顾忌,并试图以此要挟。不过,以这种理由来逼迫我们投降,分量未免太轻了…… “别把我们当傻瓜。就你们那点蛮力能奈何得了我们?谁不知道被交给凯曼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身旁的萝纱果然冷笑着反唇相讥。艾里听着暗暗点头。萝纱强调出我方优势的力量,在气势上压住了埃洛赫,而且没有泄漏什么会被对方利用的东西。 “……虽说圣剑士人比较脱线,我们可不会笨到会被你唬住!” 喂喂,这句话就多余了。 一直不阴不阳地笑着站在后边的维洛雷姆也出声了:“萝纱说得太对了!” 艾里很怀疑他的赞同只是针对萝纱那最后一句而发。 “而且船上有五十多个水手大可删减删减,要是少上十几二十个,船也还是驶得动的。就不知这十几二十的名额,该摊在谁的头上好呢?” 求生到底是本能,一群人中一部分人能生,一部分得死,分裂便可能由此而生。魔术师阴阴笑着,目光从这个溜到那个,在埃洛赫船长身上停留bbr>得最久。已经有几人脸上现出些许动摇。埃洛赫船长脸上筋肉微微抽搐几下,冷冷地向身后的人扫了一眼,船员们重新稳定下来。维洛雷姆耸耸肩,算是哀悼自己离间计的失败。 出于对维洛雷姆个人的恶感,艾里对此倒没什么失望。这种结果并不怎么出人意料。这种没有激化对方内部潜在矛盾的离间算是相当粗糙的,不用说对生命都不在意的死士,只要是组织性较好些的团体都不会为之动摇。 不过,在此之外,艾里倒是察觉到有个地方不大对劲。双方碰面到现在,时间已不短,埃洛赫的眼神却一直闪烁不定,又都没有什么像样的行动。三次谈话除了第一次埃洛赫船长被自己挑动有所回应,其他两次都是自己这方发起的。相比下,船员那边的行动反倒显得比我方还被动低调…… 他们是在等待,还是在犹豫?在等待什么?又出于什么原因犹豫? 艾里一时想不通其中关窍。但看自己这边一时没人出面说话,埃洛赫船长那儿还是没什么动弹,他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了。 情况暧昧不明的时候,不妨先试探一下。 轻咳一声,他小心观察着埃洛赫神色,发话道:“这里的人看起来可还远不到五十多个,其他十几个人哪?埃洛赫船长你怎么没小心管好手下的人呢?” 他的意思,原是想提醒埃洛赫船长已经有十几个水手被自己收拾了。这是威吓,顺便试探看看那些捆成肉粽的人还有没有利用价值。后头他还准备了一大段狡猾地刺探对方弱点的说辞,先借此杀杀对方的气势,也好让自己后头的话更容易攻破对方心理防线。 却不曾想,这话听在埃洛赫耳中却变味儿了。 “怎么……难道你们不知道那些人在哪里?!”他惊声问道,接着猛然惊跳起来,大喝一声,“糟了!” 随即竟像是忘了他们与艾里等人天差地别的实力差距,率着水手们直直向艾里等人冲杀过来,大有挡我者死的架势,口中喊道:“现在情况紧急!不想死的就别挡我的路!” 埃洛赫船长的反应完全出乎艾里的料想。看起来好像是受了自己刚才话中什么东西的刺激……那几句话有什么特别的吗? 艾里纳闷地寻思着,头脑中在顷刻之间已闪电般掠过许多个念头,而外表上看,他的身体却像是来不及反应一样只是呆呆站着。萝纱等人全都着急地望着他,都有些焦躁起来。船员们已经直接冲来了,艾里却全无反应,他们完全不知道究竟是上前开打,阻止船员通过,还是由着他们通过? 眼看埃洛赫一伙就要冲到艾里等人身前,艾里忽地像是想通什么似的一击掌,神色陡然豁然开朗起来。他指着埃洛赫船长的鼻子,欢声大叫道:“我明白了,你们是海盗!” 大概自古以来,船客发现自己遇上海盗,从没有人像他喊得这么欢喜雀跃的。 他终于想通了!他这么着急地往舱底冲,以为我们真的不知道达伦那伙人去破坏船底的行动,便是想赶在破坏造成之前让他们中止行动。 他们这么紧张,只表明一件事——那就是埃洛赫他们同样顾惜自己的生命,并不想死! 一想通事情的关键所在,其他一些疑问的答案连带着也很快从艾里心底浮现出来。 难怪埃洛赫船长先前的态度畏畏缩缩,犹豫不定。原来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顾忌着要靠他们来开船,而他们则顾忌着我方本领太强,偷偷潜逃,靠大海来杀人的计划流产后,他们便再没有可以用来对付我们的力量,同样拿我们没辙。 至于凯曼为什么不用死士而派他们来对付自己,这也不难推想。在陆地上惟一有足够实力对付自己的人,应该只有罗炎。而凯曼现在却要靠他来应付联盟北部各地的反抗军,一身无法二用。除开罗炎之外的一般死士,其他人就算牺牲性命也无法置自己一行于死地。他们只有在海上才有机会。 但凯曼东接神圣联盟,西邻塔思克斯,海岸线总共只有最北和最南那不长的两截,仅有的几个港口,也只是作为往来于神圣联盟和塔思克斯的商船停靠补给的中间站而已,可以说凯曼自身的海运力量近乎于零。所以,不是凯曼不想派死士来执行此项任务,而是国内根本找不到懂得航海的可用之人。行动时间仓促,也来不及加以培训。不得已之下,凯曼只有依赖外力。 而最理想的雇佣对象,莫过于熟悉大海,又心黑手辣,同时又不隶属于任何政治势力的海盗团伙了。听芬德尔兰的卫士长提过近来海盗日渐猖獗,凯曼在芬德尔兰的内奸雇佣一伙海盗扮作海员,再安插到芬德尔兰国王配给黑旗军的船上并非难事。 一般人若知道自己竟是在一条海盗船上,恐怕早已吓得唇青齿白,艾里却反倒卸下心头大石,只觉得欢喜庆幸。 “大家放手上吧!记得留下他们性命就好,其他就没什么要顾忌的了!”艾里向同伴们喊道,自己已经当先挡住埃洛赫一众的道路大打出手。 裂天剑毁掉以后,他也没有费心再找什么好剑,只是随便拿了一把最普通的剑来使。本身经脉受损、已无力量的残败身躯都能借用自然之力而发挥出强大威力,那么不管手中握着的是名剑还是凡剑,只要同样有天地之威贯注,便是最锋锐的宝剑。既然功效一样,名剑和凡剑的价格却有天壤之别,艾里当然选便宜的用了。 此时怕海盗们连普通剑都承受不起,他也不拔剑,只连鞘当烧火棍般舞着东敲西打,转眼间已经打倒数人。埃洛赫不知情,还在担心着达伦破坏船只的事,见状更是急躁,吼声简直有些变调:“再拦着我船都要沉了!你到底懂不懂啊?快点让开!” “这个就不劳费心了。达伦和另外那几位兄弟,我们都已经招呼他们好好躺下休息了。船长也不要浪费体力顽抗了吧?要注意不让你们受太重的伤,我也很费神哪!” 艾里施施然的应答,让埃洛赫等人一时也不知该为海船不会有事而安心,还是为同伙已经落败而沮丧。自知不敌的水手们战斗意志更加低落。 而艾里虽是一派万事尽在掌握的胜利者风范,同时在心中不由暗自感叹。今夜之胜看似轻松,但如果埃洛赫船长更聪明一些,懂得一早便摆出不惜赴死的模样用性命作威胁,胜负恐怕就得倒转了。 青叶等人虽不清楚艾里为什么一下子没了顾忌,但有他领头,他们也暂时抛开疑问放手施为。萝纱会的魔法大半威力过大,尚不能控制自如,怕弄出伤亡或是把船打坏,她便没下场打斗,只拿了绳子跟在其他人后面,看到哪个海盗被打倒就过去把他捆个严实。片刻工夫后,场上便没有一个海盗还是站着的了,不过都是只伤不死。艾里等人只是要制服他们罢了。 对手无法再作无谓的反抗,剩下的便是交涉说服了。艾里走到手脚被缚,像条虫似的躺在地上的埃洛赫船长身前,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了一阵。 不是吝于出手把埃洛赫扶起来,而是刻意借此给他造成压力,让他更加体会到双方优劣势的差距。果然,没多久埃洛赫凶狠的眼光就开始动摇退缩了,像是想掩饰一般抢先怒喝道:“到底想怎样?在海上走了这些年,早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既然落到了你们手里,想怎么对付我们就尽管来吧!”狠狠笑了几声,他又补上一句:“反正我们要是死了,也有大名鼎鼎的黑旗军二圣做陪葬。不冤!” 他的话没有扰动艾里半分。等他说完,艾里蹲下身冷静地盯视埃洛赫的眼睛,开始直截了当地交涉:“事情闹到现在,浪费时间兜圈子没什么意思。我们直接把话说开好了。谈得拢,皆大欢喜;谈不拢,那就一起喂鱼。” 埃洛赫硬撑出来的狠色淡去,戒备地说道:“你说。” “你们会驾船,我们不好杀你,而你们的本领也动不了99lib?我们。既然谁也不好动谁,那最好还是照过去那样,相安无事地继续相处下去。这你没意见吧?” 现在海盗们的性命正悬在艾里手上,对这自然不会有半点反对意见。艾里接着道:“另外,我要求你们不准把船驶回大陆上的港口,继续帮我们寻找圣爱希恩特的岛屿。” 海船北上多日,西面的陆地已经是被凯曼占据的地区,如果靠岸等于是直接落到凯曼人的手中。这个自然一开始就要讲明白。 “你们今天已经和我们动过手,该很清楚今后我们随时都能取走你们的性命。”艾里的声音陡然一冷,透出威慑之意,“先前>那个皮笑肉不笑的男人说得倒没错,船上少几个船员,照样也还有人能掌舵使帆,所以如果我发现船驶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去了,这艘船大可以再换一个会掌舵的人当船长。你明白了吗?” “我知道了。” 埃洛赫船长垂下眼皮恭顺应道,看似畏惧,实则是掩饰眼中闪烁不定的狡诈光芒。从上俯视,始终牢牢盯着他神色变化的艾里怎会错过?他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微微叹了一声。 “那好,你起来吧。” 伸手解开绑住埃洛赫船长的绳索,他又让同伴把其他的海盗也都放了。萝纱神色不安地走近前,似有话要和艾里说,却见他微微摇首示意不要多说。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沉默地去给海盗们松绑。 与艾里谈过,埃洛赫果然老实许多。等他手下都得回自由后,便安分地履行起船长的责任,号令手下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船员们各自领命,渐渐散去。 艾里也将同伴召到一起商量今后轮番守夜。如今知道自己住到了强盗窝里,已不可能再像平时那样安心地睡大头觉,势必要时刻提防着。最后他们决定找两间相邻的船舱,拆掉中间的隔板并作一个大间,大家将就着一起住,轮班守卫防范海盗们作怪。议定之后,他们便前去整顿今后的住所。 人群散尽,一度闹得乱哄哄的船舱渐渐恢复往日模样。闹了一夜的风波,总算就此平息了。 至少,在表面上。 第五章 男人的自尊 “艾里身边跟着萝纱青叶两个美女,却让我只能看个没胸没臀又没姿色的干瘪小子!他绝对是在假公济私、公报私仇!” 驾驶舱内,维洛雷姆跷着脚高坐在一张桌子上,愤愤不平地嘀咕着。桌子下倒了一堆的船员。原本掌舵的船员一开始就被制住捆绑起来,后来与达伦兵分两路过来破坏罗盘、航海图等航行必备之物的那队人,则遭到了一样的失败命运。完成任务后,维洛雷姆和比尔就在原地守着,等着艾里他们过来会合。 闲坐无聊,维洛雷姆满腹怨气,便不停地发牢骚。 “对不起哪!身为男人,我竟然生得没胸没臀又没姿色。”比尔无所谓地应道。 作为旁观者来看,他倒是觉得有二美相伴的艾里不见得就比维洛雷姆好受到哪里去。看了这么久这四人的纠葛,他可以猜得到艾里会把青叶萝纱两人都归作一队,与其说是贪享艳福,倒不如说是不得已之下做出的配队方案。 萝纱青叶之间,艾里不管选了哪个同队,都会引得另一个不快;若两个都不选,便宜了维洛雷姆与她们同队,艾里又心有不甘;要是艾里和维洛雷姆一队,这素不对盘的两人没准临阵会互拖后腿,这要紧时刻可出不得差错。排除以上几种后,那便只能按现在这种方法来配队了。 回想起决定配队人选时艾里如临大敌、犹豫戒慎的模样,比尔就忍不住想笑。料想此时,艾里也定是夹在青叶和萝纱之间左右为难,如履薄冰,生怕引来谁的误会和怒气,恐怕比还可以骂人来发泄不满的维洛雷姆更加辛苦。 果然不久后艾里和青叶、萝纱一道过来时,绷着的脸有些僵硬古怪,怎么看都不像在享受艳福的样子。比尔敢说他看到自己的时候,分明松了一口气。 看到艾里的情形,比尔忽然有些庆幸。他过去的经历、生活环境都很单纯,后来又满脑子都被复仇之事占据,一直不曾涉足复杂的成人情感世界。现下有艾里做那血淋淋的例证,不由令他对爱情这东西有些望而生畏,暗道至少在短期内,自己是不想步其后尘跟女人有什么牵扯了。还是平淡单纯的日子好哇! 五人会合后,艾里不想多耽搁,直接让大家一同到甲板上去找埃洛赫船长做个了断。此时埃洛赫那边约摸已发现了艾里他们捣的鬼,既然双方已经闹开,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了,船上的响动变得越来越大。看来正面冲突已经近在眼前。 离开驾驶室时比尔问道:“不要分个人在这里守着吗?我们都走了,如果又有人进来破坏怎么办?” “不必。”艾里一边大步疾走,一边向他解说,“虽说船上其他人本领与我们相差太大,但我们只有五个人,到底人数太少,就不要再分散,给敌人可乘之机。而且埃洛赫他们也该知道了逃生船都被我们毁掉的事,如果他们也想活的话,自然不会再来毁船。如果他们不怕死,我们没法制住他们,等懂得驾船的人都死光,船就算完好也没用的。” 说话间,人声变得越来越近。艾里他们冲到船舱走廊入口那边,发现前路被三四十条大汉挡了个严严实实。水手们脱去了老实本分的模样,个个都提了明晃晃的刀剑在手,脸上横肉暴起,一脸的凶相。站在最前头的埃洛赫船长,平日沉默寡言,此刻却是一身毫不掩饰的杀气,眼神更是透着嗜血的光芒。乍一眼看去艾里等人还当遇上了一群强盗,没认出这就是这段时间来天天见面的那些海员。 两边的人虽然暗地里都各有行动,不过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以明白的敌对姿态相会。双方可能都有些不大习惯,场面出现了瞬间的僵持,一时没有半点声音。不约而同地,萝纱等人将视线投向首领艾里,而船员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埃洛赫船长身上。 是温和,是强横,是直接动手,还是先劝诱一番?众人要从头领的态度来判断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因而虽然走廊内表面上一片静默,内里却充满了紧绷的张力。 最先有所动作的,是艾里。众人眼睁睁地望着他身形微晃——紧张…… 他踏前半步——流汗! 他脸上浮现淡淡笑容——屏息…… 他口唇欲张,眼看就要说出话来——唔,手有点抖。 紧张的气氛高涨到顶点的时候,众人听到圣剑士笑笑地向埃洛赫等人招呼道:“晚上好啊!” 众皆愕然。 其实非但旁人觉得荒谬,艾里自己也觉得可笑。会说出这句话倒不是他的神经回路有多诡异,单纯是因为他在见到埃洛赫船长的一刻,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攻击对方的话,没准遂了他们要跟黑旗军的这些精锐强者同归于尽的想法,就算能活捉他们,也没办法再让他们掌舵行船……他能怎么办?在还拿不定主意的情况下艾里索性不做任何明确表示,虚晃一枪,随便丢出个出乎他人意料的反应。 人在遇到超乎自己预计的事情时,情绪总免不了有些起伏,空隙也许就会从中出现。艾里正是想以此扰乱埃洛赫的情绪,自己静观其变,等着从对方那儿寻找可乘之机。 这一招果然有些效果。艾里满意地发现埃洛赫船长好像的确有些懵了,愣了一阵才像是记起自己的任务,狠狠道:“废话少说。海上可是我们的天下。不管你们在陆上有多能耐,到了这海里性命可是掌握在我手里!还想活命的话,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艾里不动声色地在心底迅速分析这话中隐含的信息。很显然,对方也十分清楚我们不能伤害驾船者的顾忌,并试图以此要挟。不过,以这种理由来逼迫我们投降,分量未免太轻了…… “别把我们当傻瓜。就你们那点蛮力能奈何得了我们?谁不知道被交给凯曼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身旁的萝纱果然冷笑着反唇相讥。艾里听着暗暗点头。萝纱强调出我方优势的力量,在气势上压住了埃洛赫,而且没有泄漏什么会被对方利用的东西。 “……虽说圣剑士人比较脱线,我们可不会笨到会被你唬住!” 喂喂,这句话就多余了。 一直不阴不阳地笑着站在后边的维洛雷姆也出声了:“萝纱说得太对了!” 艾里很怀疑他的赞同只是针对萝纱那最后一句而发。 “而且船上有五十多个水手大可删减删减,要是少上十几二十个,船也还是驶得动的。就不知这十几二十的名额,该摊在谁的头上好呢?” 求生到底是本能,一群人中一部分人能生,一部分得死,分裂便可能由此而生。魔术师阴阴笑着,目光从这个溜到那个,在埃洛赫船长身上停留bbr>得最久。已经有几人脸上现出些许动摇。埃洛赫船长脸上筋肉微微抽搐几下,冷冷地向身后的人扫了一眼,船员们重新稳定下来。维洛雷姆耸耸肩,算是哀悼自己离间计的失败。 出于对维洛雷姆个人的恶感,艾里对此倒没什么失望。这种结果并不怎么出人意料。这种没有激化对方内部潜在矛盾的离间算是相当粗糙的,不用说对生命都不在意的死士,只要是组织性较好些的团体都不会为之动摇。 不过,在此之外,艾里倒是察觉到有个地方不大对劲。双方碰面到现在,时间已不短,埃洛赫的眼神却一直闪烁不定,又都没有什么像样的行动。三次谈话除了第一次埃洛赫船长被自己挑动有所回应,其他两次都是自己这方发起的。相比下,船员那边的行动反倒显得比我方还被动低调…… 他们是在等待,还是在犹豫?在等待什么?又出于什么原因犹豫? 艾里一时想不通其中关窍。但看自己这边一时没人出面说话,埃洛赫船长那儿还是没什么动弹,他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了。 情况暧昧不明的时候,不妨先试探一下。 轻咳一声,他小心观察着埃洛赫神色,发话道:“这里的人看起来可还远不到五十多个,其他十几个人哪?埃洛赫船长你怎么没小心管好手下的人呢?” 他的意思,原是想提醒埃洛赫船长已经有十几个水手被自己收拾了。这是威吓,顺便试探看看那些捆成肉粽的人还有没有利用价值。后头他还准备了一大段狡猾地刺探对方弱点的说辞,先借此杀杀对方的气势,也好让自己后头的话更容易攻破对方心理防线。 却不曾想,这话听在埃洛赫耳中却变味儿了。 “怎么……难道你们不知道那些人在哪里?!”他惊声问道,接着猛然惊跳起来,大喝一声,“糟了!” 随即竟像是忘了他们与艾里等人天差地别的实力差距,率着水手们直直向艾里等人冲杀过来,大有挡我者死的架势,口中喊道:“现在情况紧急!不想死的就别挡我的路!” 埃洛赫船长的反应完全出乎艾里的料想。看起来好像是受了自己刚才话中什么东西的刺激……那几句话有什么特别的吗? 艾里纳闷地寻思着,头脑中在顷刻之间已闪电般掠过许多个念头,而外表上看,他的身体却像是来不及反应一样只是呆呆站着。萝纱等人全都着急地望着他,都有些焦躁起来。船员们已经直接冲来了,艾里却全无反应,他们完全不知道究竟是上前开打,阻止船员通过,还是由着他们通过? 眼看埃洛赫一伙就要冲到艾里等人身前,艾里忽地像是想通什么似的一击掌,神色陡然豁然开朗起来。他指着埃洛赫船长的鼻子,欢声大叫道:“我明白了,你们是海盗!” 大概自古以来,船客发现自己遇上海盗,从没有人像他喊得这么欢喜雀跃的。 他终于想通了!他这么着急地往舱底冲,以为我们真的不知道达伦那伙人去破坏船底的行动,便是想赶在破坏造成之前让他们中止行动。 他们这么紧张,只表明一件事——那就是埃洛赫他们同样顾惜自己的生命,并不想死! 一想通事情的关键所在,其他一些疑问的答案连带着也很快从艾里心底浮现出来。 难怪埃洛赫船长先前的态度畏畏缩缩,犹豫不定。原来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顾忌着要靠他们来开船,而他们则顾忌着我方本领太强,偷偷潜逃,靠大海来杀人的计划流产后,他们便再没有可以用来对付我们的力量,同样拿我们没辙。 至于凯曼为什么不用死士而派他们来对付自己,这也不难推想。在陆地上惟一有足够实力对付自己的人,应该只有罗炎。而凯曼现在却要靠他来应付联盟北部各地的反抗军,一身无法二用。除开罗炎之外的一般死士,其他人就算牺牲性命也无法置自己一行于死地。他们只有在海上才有机会。 但凯曼东接神圣联盟,西邻塔思克斯,海岸线总共只有最北和最南那不长的两截,仅有的几个港口,也只是作为往来于神圣联盟和塔思克斯的商船停靠补给的中间站而已,可以说凯曼自身的海运力量近乎于零。所以,不是凯曼不想派死士来执行此项任务,而是国内根本找不到懂得航海的可用之人。行动时间仓促,也来不及加以培训。不得已之下,凯曼只有依赖外力。 而最理想的雇佣对象,莫过于熟悉大海,又心黑手辣,同时又不隶属于任何政治势力的海盗团伙了。听芬德尔兰的卫士长提过近来海盗日渐猖獗,凯曼在芬德尔兰的内奸雇佣一伙海盗扮作海员,再安插到芬德尔兰国王配给黑旗军的船上并非难事。 一般人若知道自己竟是在一条海盗船上,恐怕早已吓得唇青齿白,艾里却反倒卸下心头大石,只觉得欢喜庆幸。 “大家放手上吧!记得留下他们性命就好,其他就没什么要顾忌的了!”艾里向同伴们喊道,自己已经当先挡住埃洛赫一众的道路大打出手。 裂天剑毁掉以后,他也没有费心再找什么好剑,只是随便拿了一把最普通的剑来使。本身经脉受损、已无力量的残败身躯都能借用自然之力而发挥出强大威力,那么不管手中握着的是名剑还是凡剑,只要同样有天地之威贯注,便是最锋锐的宝剑。既然功效一样,名剑和凡剑的价格却有天壤之别,艾里当然选便宜的用了。 此时怕海盗们连普通剑都承受不起,他也不拔剑,只连鞘当烧火棍般舞着东敲西打,转眼间已经打倒数人。埃洛赫不知情,还在担心着达伦破坏船只的事,见状更是急躁,吼声简直有些变调:“再拦着我船都要沉了!你到底懂不懂啊?快点让开!” “这个就不劳费心了。达伦和另外那几位兄弟,我们都已经招呼他们好好躺下休息了。船长也不要浪费体力顽抗了吧?要注意不让你们受太重的伤,我也很费神哪!” 艾里施施然的应答,让埃洛赫等人一时也不知该为海船不会有事而安心,还是为同伙已经落败而沮丧。自知不敌的水手们战斗意志更加低落。 而艾里虽是一派万事尽在掌握的胜利者风范,同时在心中不由暗自感叹。今夜之胜看似轻松,但如果埃洛赫船长更聪明一些,懂得一早便摆出不惜赴死的模样用性命作威胁,胜负恐怕就得倒转了。 青叶等人虽不清楚艾里为什么一下子没了顾忌,但有他领头,他们也暂时抛开疑问放手施为。萝纱会的魔法大半威力过大,尚不能控制自如,怕弄出伤亡或是把船打坏,她便没下场打斗,只拿了绳子跟在其他人后面,看到哪个海盗被打倒就过去把他捆个严实。片刻工夫后,场上便没有一个海盗还是站着的了,不过都是只伤不死。艾里等人只是要制服他们罢了。 对手无法再作无谓的反抗,剩下的便是交涉说服了。艾里走到手脚被缚,像条虫似的躺在地上的埃洛赫船长身前,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了一阵。 不是吝于出手把埃洛赫扶起来,而是刻意借此给他造成压力,让他更加体会到双方优劣势的差距。果然,没多久埃洛赫凶狠的眼光就开始动摇退缩了,像是想掩饰一般抢先怒喝道:“到底想怎样?在海上走了这些年,早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既然落到了你们手里,想怎么对付我们就尽管来吧!”狠狠笑了几声,他又补上一句:“反正我们要是死了,也有大名鼎鼎的黑旗军二圣做陪葬。不冤!” 他的话没有扰动艾里半分。等他说完,艾里蹲下身冷静地盯视埃洛赫的眼睛,开始直截了当地交涉:“事情闹到现在,浪费时间兜圈子没什么意思。我们直接把话说开好了。谈得拢,皆大欢喜;谈不拢,那就一起喂鱼。” 埃洛赫硬撑出来的狠色淡去,戒备地说道:“你说。” “你们会驾船,我们不好杀你,而你们的本领也动不了99lib?我们。既然谁也不好动谁,那最好还是照过去那样,相安无事地继续相处下去。这你没意见吧?” 现在海盗们的性命正悬在艾里手上,对这自然不会有半点反对意见。艾里接着道:“另外,我要求你们不准把船驶回大陆上的港口,继续帮我们寻找圣爱希恩特的岛屿。” 海船北上多日,西面的陆地已经是被凯曼占据的地区,如果靠岸等于是直接落到凯曼人的手中。这个自然一开始就要讲明白。 “你们今天已经和我们动过手,该很清楚今后我们随时都能取走你们的性命。”艾里的声音陡然一冷,透出威慑之意,“先前>那个皮笑肉不笑的男人说得倒没错,船上少几个船员,照样也还有人能掌舵使帆,所以如果我发现船驶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去了,这艘船大可以再换一个会掌舵的人当船长。你明白了吗?” “我知道了。” 埃洛赫船长垂下眼皮恭顺应道,看似畏惧,实则是掩饰眼中闪烁不定的狡诈光芒。从上俯视,始终牢牢盯着他神色变化的艾里怎会错过?他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微微叹了一声。 “那好,你起来吧。” 伸手解开绑住埃洛赫船长的绳索,他又让同伴把其他的海盗也都放了。萝纱神色不安地走近前,似有话要和艾里说,却见他微微摇首示意不要多说。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沉默地去给海盗们松绑。 与艾里谈过,埃洛赫果然老实许多。等他手下都得回自由后,便安分地履行起船长的责任,号令手下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船员们各自领命,渐渐散去。 艾里也将同伴召到一起商量今后轮番守夜。如今知道自己住到了强盗窝里,已不可能再像平时那样安心地睡大头觉,势必要时刻提防着。最后他们决定找两间相邻的船舱,拆掉中间的隔板并作一个大间,大家将就着一起住,轮班守卫防范海盗们作怪。议定之后,他们便前去整顿今后的住所。 人群散尽,一度闹得乱哄哄的船舱渐渐恢复往日模样。闹了一夜的风波,总算就此平息了。 至少,在表面上。 第六章 冰海行 “艾里身边跟着萝纱青叶两个美女,却让我只能看个没胸没臀又没姿色的干瘪小子!他绝对是在假公济私、公报私仇!” 驾驶舱内,维洛雷姆跷着脚高坐在一张桌子上,愤愤不平地嘀咕着。桌子下倒了一堆的船员。原本掌舵的船员一开始就被制住捆绑起来,后来与达伦兵分两路过来破坏罗盘、航海图等航行必备之物的那队人,则遭到了一样的失败命运。完成任务后,维洛雷姆和比尔就在原地守着,等着艾里他们过来会合。 闲坐无聊,维洛雷姆满腹怨气,便不停地发牢骚。 “对不起哪!身为男人,我竟然生得没胸没臀又没姿色。”比尔无所谓地应道。 作为旁观者来看,他倒是觉得有二美相伴的艾里不见得就比维洛雷姆好受到哪里去。看了这么久这四人的纠葛,他可以猜得到艾里会把青叶萝纱两人都归作一队,与其说是贪享艳福,倒不如说是不得已之下做出的配队方案。 萝纱青叶之间,艾里不管选了哪个同队,都会引得另一个不快;若两个都不选,便宜了维洛雷姆与她们同队,艾里又心有不甘;要是艾里和维洛雷姆一队,这素不对盘的两人没准临阵会互拖后腿,这要紧时刻可出不得差错。排除以上几种后,那便只能按现在这种方法来配队了。 回想起决定配队人选时艾里如临大敌、犹豫戒慎的模样,比尔就忍不住想笑。料想此时,艾里也定是夹在青叶和萝纱之间左右为难,如履薄冰,生怕引来谁的误会和怒气,恐怕比还可以骂人来发泄不满的维洛雷姆更加辛苦。 果然不久后艾里和青叶、萝纱一道过来时,绷着的脸有些僵硬古怪,怎么看都不像在享受艳福的样子。比尔敢说他看到自己的时候,分明松了一口气。 看到艾里的情形,比尔忽然有些庆幸。他过去的经历、生活环境都很单纯,后来又满脑子都被复仇之事占据,一直不曾涉足复杂的成人情感世界。现下有艾里做那血淋淋的例证,不由令他对爱情这东西有些望而生畏,暗道至少在短期内,自己是不想步其后尘跟女人有什么牵扯了。还是平淡单纯的日子好哇! 五人会合后,艾里不想多耽搁,直接让大家一同到甲板上去找埃洛赫船长做个了断。此时埃洛赫那边约摸已发现了艾里他们捣的鬼,既然双方已经闹开,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了,船上的响动变得越来越大。看来正面冲突已经近在眼前。 离开驾驶室时比尔问道:“不要分个人在这里守着吗?我们都走了,如果又有人进来破坏怎么办?” “不必。”艾里一边大步疾走,一边向他解说,“虽说船上其他人本领与我们相差太大,但我们只有五个人,到底人数太少,就不要再分散,给敌人可乘之机。而且埃洛赫他们也该知道了逃生船都被我们毁掉的事,如果他们也想活的话,自然不会再来毁船。如果他们不怕死,我们没法制住他们,等懂得驾船的人都死光,船就算完好也没用的。” 说话间,人声变得越来越近。艾里他们冲到船舱走廊入口那边,发现前路被三四十条大汉挡了个严严实实。水手们脱去了老实本分的模样,个个都提了明晃晃的刀剑在手,脸上横肉暴起,一脸的凶相。站在最前头的埃洛赫船长,平日沉默寡言,此刻却是一身毫不掩饰的杀气,眼神更是透着嗜血的光芒。乍一眼看去艾里等人还当遇上了一群强盗,没认出这就是这段时间来天天见面的那些海员。 两边的人虽然暗地里都各有行动,不过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以明白的敌对姿态相会。双方可能都有些不大习惯,场面出现了瞬间的僵持,一时没有半点声音。不约而同地,萝纱等人将视线投向首领艾里,而船员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埃洛赫船长身上。 是温和,是强横,是直接动手,还是先劝诱一番?众人要从头领的态度来判断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因而虽然走廊内表面上一片静默,内里却充满了紧绷的张力。 最先有所动作的,是艾里。众人眼睁睁地望着他身形微晃——紧张…… 他踏前半步——流汗! 他脸上浮现淡淡笑容——屏息…… 他口唇欲张,眼看就要说出话来——唔,手有点抖。 紧张的气氛高涨到顶点的时候,众人听到圣剑士笑笑地向埃洛赫等人招呼道:“晚上好啊!” 众皆愕然。 其实非但旁人觉得荒谬,艾里自己也觉得可笑。会说出这句话倒不是他的神经回路有多诡异,单纯是因为他在见到埃洛赫船长的一刻,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攻击对方的话,没准遂了他们要跟黑旗军的这些精锐强者同归于尽的想法,就算能活捉他们,也没办法再让他们掌舵行船……他能怎么办?在还拿不定主意的情况下艾里索性不做任何明确表示,虚晃一枪,随便丢出个出乎他人意料的反应。 人在遇到超乎自己预计的事情时,情绪总免不了有些起伏,空隙也许就会从中出现。艾里正是想以此扰乱埃洛赫的情绪,自己静观其变,等着从对方那儿寻找可乘之机。 这一招果然有些效果。艾里满意地发现埃洛赫船长好像的确有些懵了,愣了一阵才像是记起自己的任务,狠狠道:“废话少说。海上可是我们的天下。不管你们在陆上有多能耐,到了这海里性命可是掌握在我手里!还想活命的话,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艾里不动声色地在心底迅速分析这话中隐含的信息。很显然,对方也十分清楚我们不能伤害驾船者的顾忌,并试图以此要挟。不过,以这种理由来逼迫我们投降,分量未免太轻了…… “别把我们当傻瓜。就你们那点蛮力能奈何得了我们?谁不知道被交给凯曼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身旁的萝纱果然冷笑着反唇相讥。艾里听着暗暗点头。萝纱强调出我方优势的力量,在气势上压住了埃洛赫,而且没有泄漏什么会被对方利用的东西。 “……虽说圣剑士人比较脱线,我们可不会笨到会被你唬住!” 喂喂,这句话就多余了。 一直不阴不阳地笑着站在后边的维洛雷姆也出声了:“萝纱说得太对了!” 艾里很怀疑他的赞同只是针对萝纱那最后一句而发。 “而且船上有五十多个水手大可删减删减,要是少上十几二十个,船也还是驶得动的。就不知这十几二十的名额,该摊在谁的头上好呢?” 求生到底是本能,一群人中一部分人能生,一部分得死,分裂便可能由此而生。魔术师阴阴笑着,目光从这个溜到那个,在埃洛赫船长身上停留bbr>得最久。已经有几人脸上现出些许动摇。埃洛赫船长脸上筋肉微微抽搐几下,冷冷地向身后的人扫了一眼,船员们重新稳定下来。维洛雷姆耸耸肩,算是哀悼自己离间计的失败。 出于对维洛雷姆个人的恶感,艾里对此倒没什么失望。这种结果并不怎么出人意料。这种没有激化对方内部潜在矛盾的离间算是相当粗糙的,不用说对生命都不在意的死士,只要是组织性较好些的团体都不会为之动摇。 不过,在此之外,艾里倒是察觉到有个地方不大对劲。双方碰面到现在,时间已不短,埃洛赫的眼神却一直闪烁不定,又都没有什么像样的行动。三次谈话除了第一次埃洛赫船长被自己挑动有所回应,其他两次都是自己这方发起的。相比下,船员那边的行动反倒显得比我方还被动低调…… 他们是在等待,还是在犹豫?在等待什么?又出于什么原因犹豫? 艾里一时想不通其中关窍。但看自己这边一时没人出面说话,埃洛赫船长那儿还是没什么动弹,他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了。 情况暧昧不明的时候,不妨先试探一下。 轻咳一声,他小心观察着埃洛赫神色,发话道:“这里的人看起来可还远不到五十多个,其他十几个人哪?埃洛赫船长你怎么没小心管好手下的人呢?” 他的意思,原是想提醒埃洛赫船长已经有十几个水手被自己收拾了。这是威吓,顺便试探看看那些捆成肉粽的人还有没有利用价值。后头他还准备了一大段狡猾地刺探对方弱点的说辞,先借此杀杀对方的气势,也好让自己后头的话更容易攻破对方心理防线。 却不曾想,这话听在埃洛赫耳中却变味儿了。 “怎么……难道你们不知道那些人在哪里?!”他惊声问道,接着猛然惊跳起来,大喝一声,“糟了!” 随即竟像是忘了他们与艾里等人天差地别的实力差距,率着水手们直直向艾里等人冲杀过来,大有挡我者死的架势,口中喊道:“现在情况紧急!不想死的就别挡我的路!” 埃洛赫船长的反应完全出乎艾里的料想。看起来好像是受了自己刚才话中什么东西的刺激……那几句话有什么特别的吗? 艾里纳闷地寻思着,头脑中在顷刻之间已闪电般掠过许多个念头,而外表上看,他的身体却像是来不及反应一样只是呆呆站着。萝纱等人全都着急地望着他,都有些焦躁起来。船员们已经直接冲来了,艾里却全无反应,他们完全不知道究竟是上前开打,阻止船员通过,还是由着他们通过? 眼看埃洛赫一伙就要冲到艾里等人身前,艾里忽地像是想通什么似的一击掌,神色陡然豁然开朗起来。他指着埃洛赫船长的鼻子,欢声大叫道:“我明白了,你们是海盗!” 大概自古以来,船客发现自己遇上海盗,从没有人像他喊得这么欢喜雀跃的。 他终于想通了!他这么着急地往舱底冲,以为我们真的不知道达伦那伙人去破坏船底的行动,便是想赶在破坏造成之前让他们中止行动。 他们这么紧张,只表明一件事——那就是埃洛赫他们同样顾惜自己的生命,并不想死! 一想通事情的关键所在,其他一些疑问的答案连带着也很快从艾里心底浮现出来。 难怪埃洛赫船长先前的态度畏畏缩缩,犹豫不定。原来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顾忌着要靠他们来开船,而他们则顾忌着我方本领太强,偷偷潜逃,靠大海来杀人的计划流产后,他们便再没有可以用来对付我们的力量,同样拿我们没辙。 至于凯曼为什么不用死士而派他们来对付自己,这也不难推想。在陆地上惟一有足够实力对付自己的人,应该只有罗炎。而凯曼现在却要靠他来应付联盟北部各地的反抗军,一身无法二用。除开罗炎之外的一般死士,其他人就算牺牲性命也无法置自己一行于死地。他们只有在海上才有机会。 但凯曼东接神圣联盟,西邻塔思克斯,海岸线总共只有最北和最南那不长的两截,仅有的几个港口,也只是作为往来于神圣联盟和塔思克斯的商船停靠补给的中间站而已,可以说凯曼自身的海运力量近乎于零。所以,不是凯曼不想派死士来执行此项任务,而是国内根本找不到懂得航海的可用之人。行动时间仓促,也来不及加以培训。不得已之下,凯曼只有依赖外力。 而最理想的雇佣对象,莫过于熟悉大海,又心黑手辣,同时又不隶属于任何政治势力的海盗团伙了。听芬德尔兰的卫士长提过近来海盗日渐猖獗,凯曼在芬德尔兰的内奸雇佣一伙海盗扮作海员,再安插到芬德尔兰国王配给黑旗军的船上并非难事。 一般人若知道自己竟是在一条海盗船上,恐怕早已吓得唇青齿白,艾里却反倒卸下心头大石,只觉得欢喜庆幸。 “大家放手上吧!记得留下他们性命就好,其他就没什么要顾忌的了!”艾里向同伴们喊道,自己已经当先挡住埃洛赫一众的道路大打出手。 裂天剑毁掉以后,他也没有费心再找什么好剑,只是随便拿了一把最普通的剑来使。本身经脉受损、已无力量的残败身躯都能借用自然之力而发挥出强大威力,那么不管手中握着的是名剑还是凡剑,只要同样有天地之威贯注,便是最锋锐的宝剑。既然功效一样,名剑和凡剑的价格却有天壤之别,艾里当然选便宜的用了。 此时怕海盗们连普通剑都承受不起,他也不拔剑,只连鞘当烧火棍般舞着东敲西打,转眼间已经打倒数人。埃洛赫不知情,还在担心着达伦破坏船只的事,见状更是急躁,吼声简直有些变调:“再拦着我船都要沉了!你到底懂不懂啊?快点让开!” “这个就不劳费心了。达伦和另外那几位兄弟,我们都已经招呼他们好好躺下休息了。船长也不要浪费体力顽抗了吧?要注意不让你们受太重的伤,我也很费神哪!” 艾里施施然的应答,让埃洛赫等人一时也不知该为海船不会有事而安心,还是为同伙已经落败而沮丧。自知不敌的水手们战斗意志更加低落。 而艾里虽是一派万事尽在掌握的胜利者风范,同时在心中不由暗自感叹。今夜之胜看似轻松,但如果埃洛赫船长更聪明一些,懂得一早便摆出不惜赴死的模样用性命作威胁,胜负恐怕就得倒转了。 青叶等人虽不清楚艾里为什么一下子没了顾忌,但有他领头,他们也暂时抛开疑问放手施为。萝纱会的魔法大半威力过大,尚不能控制自如,怕弄出伤亡或是把船打坏,她便没下场打斗,只拿了绳子跟在其他人后面,看到哪个海盗被打倒就过去把他捆个严实。片刻工夫后,场上便没有一个海盗还是站着的了,不过都是只伤不死。艾里等人只是要制服他们罢了。 对手无法再作无谓的反抗,剩下的便是交涉说服了。艾里走到手脚被缚,像条虫似的躺在地上的埃洛赫船长身前,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了一阵。 不是吝于出手把埃洛赫扶起来,而是刻意借此给他造成压力,让他更加体会到双方优劣势的差距。果然,没多久埃洛赫凶狠的眼光就开始动摇退缩了,像是想掩饰一般抢先怒喝道:“到底想怎样?在海上走了这些年,早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既然落到了你们手里,想怎么对付我们就尽管来吧!”狠狠笑了几声,他又补上一句:“反正我们要是死了,也有大名鼎鼎的黑旗军二圣做陪葬。不冤!” 他的话没有扰动艾里半分。等他说完,艾里蹲下身冷静地盯视埃洛赫的眼睛,开始直截了当地交涉:“事情闹到现在,浪费时间兜圈子没什么意思。我们直接把话说开好了。谈得拢,皆大欢喜;谈不拢,那就一起喂鱼。” 埃洛赫硬撑出来的狠色淡去,戒备地说道:“你说。” “你们会驾船,我们不好杀你,而你们的本领也动不了99lib?我们。既然谁也不好动谁,那最好还是照过去那样,相安无事地继续相处下去。这你没意见吧?” 现在海盗们的性命正悬在艾里手上,对这自然不会有半点反对意见。艾里接着道:“另外,我要求你们不准把船驶回大陆上的港口,继续帮我们寻找圣爱希恩特的岛屿。” 海船北上多日,西面的陆地已经是被凯曼占据的地区,如果靠岸等于是直接落到凯曼人的手中。这个自然一开始就要讲明白。 “你们今天已经和我们动过手,该很清楚今后我们随时都能取走你们的性命。”艾里的声音陡然一冷,透出威慑之意,“先前>那个皮笑肉不笑的男人说得倒没错,船上少几个船员,照样也还有人能掌舵使帆,所以如果我发现船驶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去了,这艘船大可以再换一个会掌舵的人当船长。你明白了吗?” “我知道了。” 埃洛赫船长垂下眼皮恭顺应道,看似畏惧,实则是掩饰眼中闪烁不定的狡诈光芒。从上俯视,始终牢牢盯着他神色变化的艾里怎会错过?他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微微叹了一声。 “那好,你起来吧。” 伸手解开绑住埃洛赫船长的绳索,他又让同伴把其他的海盗也都放了。萝纱神色不安地走近前,似有话要和艾里说,却见他微微摇首示意不要多说。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沉默地去给海盗们松绑。 与艾里谈过,埃洛赫果然老实许多。等他手下都得回自由后,便安分地履行起船长的责任,号令手下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船员们各自领命,渐渐散去。 艾里也将同伴召到一起商量今后轮番守夜。如今知道自己住到了强盗窝里,已不可能再像平时那样安心地睡大头觉,势必要时刻提防着。最后他们决定找两间相邻的船舱,拆掉中间的隔板并作一个大间,大家将就着一起住,轮班守卫防范海盗们作怪。议定之后,他们便前去整顿今后的住所。 人群散尽,一度闹得乱哄哄的船舱渐渐恢复往日模样。闹了一夜的风波,总算就此平息了。 至少,在表面上。 第七章 遇袭 夜色极深了。虽然冰原本来就是昼长夜短,但就算以艾里习惯的时间来计量,现在也真正是深夜了。 在这远离人烟的冰原,星月的光芒格外璀璨。冰原平缓洁白的雪坡在它的映照下,透着仿似冰玉般的幽蓝光彩。雪地上零星几株灌木虽然大半被埋没在深雪下,仍挣扎着探出几枝光裸的枯枝。干枯的躯干在莹蓝的冰原上刻画下零落的黑色剪影,渲染出一股难以言明的苍凉意味。 在一道雪坡的背风处搭着一座简易帐篷,明艳的火光划破了周围的幽暗清冷,人们围坐在火堆周围。晚风将火上铁锅散发出的温暖香气与人们嗡嗡的谈笑远远散播开去,这份属于人的生气大大冲淡了冰原景色的荒凉幽寂。 “嗯!想不到那些青苔看起来挺恶心,煮出来的味道还真不错!” 萝纱捧着汤碗暖和冻僵的手指,一边惬意地啜饮着碗里的浓稠汤汁,一边像是满足的小猫一般眯起眼睛赞道。 冻得能磕掉人牙齿的干粮虽然难以入口,不过用干净的雪水煮成糊状,大冷天喝下去全身暖烘烘的还挺不错。对青叶找来的一种颜色灰暗的苔藓,她一开始还持怀疑态度,不过加到汤里煮出来的滋味竟是意外的滑顺鲜美。 篝火烘烤着赶了一天路而被冷风吹得僵冷的身子,香浓热烫的浓汤配着肉干也十分可口,胃壁一分分从内部暖热起来,温暖放松的感觉笼罩住全身上下,让人恹恹欲睡。辛苦奔波一天后,能得到这样舒适的休息,实在是很幸福的一件事。萝纱有些昏沉起来的脑袋里模糊地想着,先前看菲尔斯船长和艾里那么郑重其事的,还以为这趟冰原之旅会有多艰苦,害人家还小小期待了一下……呜,被骗了。 他们已经往南方走了两天了,尽管环境是比在东部时恶劣许多,却也还应付得过来。 有了滑雪板,他们行进的速度相当快,但到现在依旧还是望不到冰原的边际。从圣王给的地图上看,估计总还得要十天半个月左右才能走出冰原。这里确实酷寒而荒瘠,一般人可能在睡梦中就悄悄被冻死,除了冰雪外就连干枯的树木草叶都少得可怜,寻找食物十分不易。 不过艾里一行乃是有备而来,已携带着充足的干粮,每个人的修为造诣至少也是一时之选,各有护身之力,又备有保暖的寒衣,这点寒冷还奈何他们不得。路上偶尔遭遇到的野兽魔物也对他们造成不了什么威胁,只是平添了打牙祭的鲜肉罢了。 队中有身怀操控植物的异能,能够感应到附近植物位置的青叶,收集烧火的材料变得相当容易。而就算周围找不到生火之物,维洛雷姆和萝纱都精擅魔法,凭空长时间燃着魔法之火让大家烤火也只是小菜一碟。青叶不时还找来可食用的块茎或是调味的苔藓来改善伙食。如此一来,饱暖两方面的问题都解决得不错,在这冰天雪地里日子居然过得舒坦平顺。 听萝纱这么赞道,旁边的维洛雷姆眼珠一转,顺着竿子往上爬。“是啊!青叶的异能真的很好用哪!战斗起来固然有一套,对植物的了解用在日常生活上又是一手好医术,还能烧出一手好菜。将来谁娶了你回家真是有福了!” 这番话本当是带有几分调笑青叶的意味,不过维洛雷姆说话时眼睛却瞥着艾里,末了还加上一句:“你说对不对,艾里?”话的味道就完全变了,分明是在示意艾里赶紧行动,不可错过。自然,萝纱就莫要去招惹了。 艾里啼笑皆非,正要出言嘲讽他两句,萝纱倒是先听得不爽,奸笑着打趣他:“是呢!在冰原上没什么人打扰,正是近水得月的好机会,维洛你可要好好把握喔!” “我对你可是痴心一片啊!请不要这样怀疑我的真心……” 维洛雷姆立刻色变,唧唧歪歪地咋呼起来。也只有他能把肉麻的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诚挚动人。可惜萝纱压根儿不为所动。 “谁理你?”晚餐吃得差不多了,她懒懒地打个哈欠,站起身来,“我去洗碗。” 看看火堆旁剩下的木柴不怎么足,她又补上一句:“顺便再找点柴草回来。”维洛雷姆说话的用意虽并不是把她和青叶作对比,她心中仍是生了些芥蒂,尤其是不想在艾里面前显得比青叶低,因而执意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也非一无是处。 维洛雷姆发现自己的话似乎惹得萝纱不太开心,哪能在这时候不闻不问?况且好不容易才等到萝纱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不懂得抓紧机会就是笨蛋了。他赶忙追了过去。 “一个人去不安全,我陪你!” “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或者艾里,一个人难道还会走丢不成?” 远远传来萝纱不大高兴的咕哝声,艾里哭笑不得道:“喂……干嘛扯上我?” 看那两人吵吵闹闹地走远,他和青叶相顾无言,无奈而笑。虽然他们可以说是无端被牵涉在其中,不过维洛雷姆百折不回的死皮赖脸劲儿,倒也让人颇感佩服。 “萝纱你对我好冷淡哦……” 维洛雷姆委委屈屈地跟在萝纱后头,十分哀怨。萝纱闻言,像是想到什么忽然缓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她转回头认真地看着他。 “如果你不要这么缠人的话,我想我们会是最好的朋友的。” 平日相处下来也习惯了,经维洛雷姆这么一提起,她也忽然想到,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一开始她是很喜欢和维洛雷姆相处的,艾里失踪那时他给的帮助和支持,自己也是很感激的……不过自从他变得越来越黏人后,看到他笑嘻嘻地围在她周围就有想逃跑的冲动了。 太紧迫的靠近,似乎会让她喘不过气来。还是和艾里在一起时那种如清风般温和自在的感觉,才是她最喜欢的吧…… 一路上都在嘀咕个没完的维洛雷姆望见她的神色,也敛去嬉笑之色静静与她对视,揣想她话中含义。静默持续着,只余下冷风仍在呼呼地呼啸。萝纱不习惯这样暧昧不明的氛围,正当她开始有些窘迫起来的时候,维洛雷姆终于低下头收回了视线。 “你要的是朋友,我要的却不只是朋友啊。” 略一停顿,他微微苦笑起来。 “不过,就算知道你喜欢的是艾里那样的平淡自由,我也不可能去学他。他是他,而我是我。就算靠模仿别人能得到些许好感,也不是真正对我而生的。我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希望形影不离,时时在她身边呵护照顾。虽然你现在还没有把情感转向我这边,但我会继续等候下去。相信终有一天你会接受这样的我。” “维洛……”萝纱低声唤道,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维洛雷姆看起来一副很花的模样,她总以为他追求自己只是出于轻佻的性子,并不如何认真,却不想原来他在背地里已想得这么深远。这是萝纱第一次正视他对她的情义,原本打算不管维洛怎么说都要强硬地一口拒绝,断了他的念头,此刻知晓了他的心意,决绝的话竟变得很难说出口了。 “没有用的……维洛,不要白白浪费时间和心力在我身上……”嗫嚅半晌,她只能以这气势低弱的话来作劝止维洛雷姆的最后尝试。 “就算如此也没关系。”维洛雷姆却只是不在意地笑着耸耸肩,“是我自己乐意这么做。” “不过话说回来,萝纱你何必偏要认准那个懒散的不良中年?高等魔族动辄有千百年的寿命,人类却苍老得太快,百年后就变成一堆枯骨。他们不可能陪伴我们魔族身边太久的。在人类身上放的感情越深,等他死去的时候只会越痛苦而已。与其用几十年的欢乐换来之后千百年的孤寂悲伤,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对生命短暂的种族投入太多情感……” 话还未说完,萝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猛然爆发:“我只有一半的魔族血统而已!有可能我的寿命和一般人类一样!现在想那么多干嘛呢?” 在常人的眼里长寿是求之不得的事,而对萝纱来说,却等于是判定了她不再是人类,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和朋友伙伴们一同变老、去世。她从小就被以人类的身份来教养,心底里始终是把自己当做人类来看,不愿意到魔界中与同族生活。而留在人界,便成为超出时间河流之外的人,只能看着人们来来往往,死死生生。这样孤寂的生命,持续的时间越长便越是痛苦。 过去她偶尔想到这方面的事,就下意识地避开不愿深思。直至此刻被维洛雷姆挑明了,强烈的恐惧才真正浮现出来。正因为害怕,她的言辞才会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维洛雷姆感觉得到她此刻感受,只是静静看着她,半晌方缓缓道:“魔族和人族的混血,历来在寿命和能力上都更接近魔族。你自己也该有些奇怪吧?你已经年过二十,样貌却比实际年龄更显年轻,而且还是在这一两年间身子才成熟得比较快。为什么你的发育期比一般女孩晚这么多?那就是因为魔族的寿命比人族长,发育才会相?99lib?对比普通人晚。” 萝纱沉默不语地听着,眉头皱得愈深,神色更加沉黯。维洛雷姆一口气说完这些,见她脸色变得实在不大好看,便不再紧逼,微微一叹道:“不管你有多么不希望,也还要面对事实。我不多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正好看到前面有一株干枯的灌木,他没忘记这趟出来收集柴草的使命,便往那里走去。刚迈出几步,从低着头的萝纱身边经过时,她忽然出声叫住了他:“等一下!” 维洛雷姆有些意外地转回头望着她。 “刚才这些话,不要在艾里面前提起。” “哈啊?”维洛雷姆错愕失声。 “艾里,怎么了?” 营地的篝火旁,青叶见艾里忽然怔怔出神,脸上神色晦暗古怪,关心地探问道。 艾里闻声回神,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些事……” 不大放心维洛雷姆这品行操守大成问题的家伙单独跟在萝纱身边,会不会有什么不轨举动,他便用偷窥大法窥视了一下那边的情况。却没料想到,竟然听到不得了的事情。萝纱心神震撼的同时,他也一样因为维洛雷姆的话而陷入深思。萝纱对维洛雷姆不要在艾里面前提及此事的请求,终究是无用之举。 在被青叶唤醒时,望着她被火光映红、更增艳色的关切容颜,艾里心中作下了一个决定。 他重新收敛心神,继续探查那一边萝纱究竟会做何反应。虽然这样做可以算是真正的偷窥,有欠道德,不过此刻艾里十分渴切地想知道这一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刚静下心扩大感应范围,正要把心神移向萝纱与维洛雷姆所在的方位,他忽然察觉感应范围内出现了异状——自营地西南方向,一道灰影正向这里飞驰而来!他不得不抛下儿女情长之事,先把注意力转向那一边。 假如不是这突发之事引开了艾里的注意力,他便能听到萝纱后来的话,或许作出的决定便不一样了…… 维洛雷姆发现彷徨之色已经完全从萝纱脸上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定清明,一时间有些懵了。他搞不懂萝纱现在到底是什么想法,那句话又有何用意。 萝纱绕过他走到灌木前,蹲下身开始拾起枯枝,一边淡淡道:“那家伙虽然平时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在某些事上又令人意外的迂腐,很注重什么操守原则。如果他知道寿命的事,一定会自个儿在那边胡思乱想,最后恐怕就自以为是为了我好而退缩得远远的……如果是因为这种原因而结束,我不甘心!” 劈啪几声,干透的枯枝被她一把折断。 维洛雷姆的身体本能地行动起来,上前替她抱起折下的枯枝,头脑却还没明白过来。他疑惑道:“你不打算改变心意?” “寿命的事我认真想过了,你说得很对。”萝纱抱起剩下的柴火,微微笑着说道,“不过我想来想去的结果,是我不在乎。情感这东西本来就不是理智说该怎样比较好,它就会乖乖听话。如果不能按着心里的感觉走的话,等于这一辈子都没有找到真正的爱。用千百年的悲伤换来数十年的幸福,总比冷漠孤独一生,始终没有尝过真情的滋味要好得多。” 不大习惯跟人正儿八经地讨论情感之事,说这种文艺腔十足的话,萝纱不自在地笑了笑,摆摆手结束这个话题。“我已经想明白,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更加别让艾里听见……” 话说到一半,从营地方向忽然传来艾里大声的呼唤:“萝纱,维洛雷姆,马上回来!小心偷袭!” 两人对视一眼,飞身向营地全速赶去。 那悄悄接近营地的灰影速度极快,若有人看见了,恐怕也只当是一股卷着大量沙尘的灰色的风。不过偷窥大法的感应方法与一般目视有别,并不受残像虚影所扰。细查之下,艾里便发现那灰影乃是个裹着一身肮脏的布片毛皮、蓬头垢面的壮硕男人。 男人脸上龇牙咧嘴,一副不怀好意的凶相,正向着营地这里疾冲而来。很明显,这人已经发现艾里一行的行踪,正是冲着他们来的!而且这人动作虽猛,速度虽快,身体却如猛兽般轻巧,始终没有发出什么声响,绝对是个造诣不俗的好手! 来者来势如风,转眼间已经距离营地不远。艾里虽断定此人来意不善,却仍面向火堆,并未立刻跳起身来对着敌人过来的方向做出戒备之姿,只悄声知会了青叶一声:“西南面有人正往这里过来,小心了!” 他留意到来人一路上一直在利用雪堆坡地的阴影和起伏,如野兽一般,在巧妙地掩饰身形的同时快速接近营地。明明是在地势平缓开阔的雪原之上,他竟能做到让寻常人很难发现他的潜入。若非自己有偷窥大法,恐怕也要着了他的道……在这冰天雪地,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什么怪异人物,还是尽量谨慎行事的好! 如果这人真是心怀不轨,正面开战在所难免。雪原上一片开阔,没有什么地利可用。惟一可能的有利之处,便只有对方尚不知道自己已经察觉到他的接近。从对方的行动方式,艾里本能地感觉到他必定也有着如猛兽般灵敏的直觉,一旦察觉到情况有异,恐怕便会更加小心,变得更难对付。因而他索性佯装不知,让一切维持原状以麻痹对方。 青叶知机,看艾里的行动自然,便也和他一样以随意轻松的动作换了个随时可以起身应战的坐姿,静静等着那人到来。 篝火火舌晃动,不时发出劈啪声,时间就在这看似平淡实则紧张的气氛中一分分流逝。 在这段时间里,他不断在脑中揣想着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目的又是什么。会是凯曼派来追杀的人吗?不大像……至于塔思克斯,天行门的耐特该算是朋友一方。他们此行是来商谈与塔思克斯联合之事,对塔思克斯皇帝来说有益无害,也不可能派人对付他们。是塔思克斯内部的对立势力?或者是达鲁王领的人? 问题是,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马,都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他们从冰原登陆塔思克斯啊……99lib? 始终没想出个眉目,艾里便察觉那人已接近至一丈外,伏身潜伏在一处雪坑中。他口上与青叶瞎扯些闲话免得引起那人警觉,暗地里与她打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已经逼到近处,随时可能发难。两人均是背对着那人,相信从那人的角度看来,应不会觉察到异状。 那家伙果然颇为谨慎,静静潜伏着一时没有什么动作,似是在观察是否有危险。等了好一阵,应是确信安全无虞了,他就着趴伏时四肢着地的姿势,手脚猛力一蹬地面,便真是以猛兽扑击猎物之姿向艾里这边飞扑过来! 总算来了!艾里和青叶终于等到对方行动,心弦立刻绷紧了,身体却仍只是蓄势以待,没有立刻反击。对方的攻击目标不是艾里就是青叶,敌人越是接近,位置便越容易确定。等到这人扑到近前,去势将尽,再难腾挪应变时,才是最好的反击时机! 到了如此近战的时刻,偷窥大法已无大用,反而多耗精神,艾里便只以自身的视力和感觉应对敌人。估计对方已冲到离自己五尺之处,他猛然旋身,大喝一声,出掌擒向来人。而青叶以他的喝声为信号,也在同时回身,抽出腰间长鞭。鞭头吞吐如蛇,飞向偷袭者! 偷袭者似乎果然是以艾里为攻击目标,位置靠近艾里,与青叶距离稍远。剑士出身的艾里最擅长近战,而青叶的长鞭最利于对付一定距离外的对手,此刻的情势正能令他们各展所长。这两人联手出击,天下还能安然脱身的人恐怕不会有几个。 然而转身出手拦截偷袭者的同时,艾里和青叶同时生出一种使不得劲的怪异感觉。这一回身,才发现来者与他们预想中的位置竟还差上数寸。两人手上鞭上所蕴的力道,本是在预估的对手位置方能发挥最大威力。就是有这些微的偏差,艾里和青叶出手的威力便会大打折扣!而对方可能在从容接下他们攻势的同时借得力道,重新控制身体行动,扭转不利局势! 无暇思索为何会出现这个偏差,艾里和青叶急急调整施力方向追击来者。纵然开始时判断失误,一发现便即刻改换力道,凭他们二人的实力应仍能稳占上风,顺利截下这人。 就在这时,艾里再次发现自己判断有误。 接近艾里之时,这人的去势仍未见减缓。艾里和青叶从前方围攻来阻拦他,他的身体十分滑溜地扭动几下,竟轻易地避开了两人的攻势,仍是毫不停顿地向前直冲而去! 艾里终于意识到,这人的目标一开始就不在自己身上,而在更前的位置!所以经过自己身前时他才会留有余力临时变更体位,闪避开自己的攻击,并仍旧维持迅捷的去势。 不过,他的目标在更前方的位置而非自己,那究竟会是什么?前方什么也没有,只有篝火和架在火上烧煮晚餐的铁锅而已啊!难道……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到艾里想出眉目来,答案已经摆到了他面前。那神秘的偷袭者直直冲向篝火,事先已缠了布条的手毫不犹豫地伸向火上铁锅的把手,一把拎了起来。铁锅一到手,这人跃过火头在另一端落地,隔着篝火与艾里、青叶遥遥对峙,脏污的脸上满是戒备。 而在对峙的同时,这人也没闲着,毫不畏惧热烫地直接伸手入锅舀起里头剩下的汤糊,忙不迭地送进嘴里大口吞咽,吃得啧啧有声。 艾里从未见过有人能这般狼吞虎咽的同时,还能恶狠狠地瞪着眼,威慑旁人不得靠近。但奇怪的是,他倒不觉得这样的表情很陌生。细思后他想起来了,野兽在夺取食物威慑驱赶其他虎视眈眈的兽类时便有着与这相仿的气势。他忽然觉得有趣。这男人出现后的一举一动,似乎总会让自己联想起兽类哪!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很明显了。这野人一番鬼鬼祟祟,所图谋的对象只是这锅汤糊。 这结论不免有些伤害到艾里的自尊。他苦笑着开始反省,是不是把自个儿看得太重了?世界又不是绕着自己转的,不见得遇上的每件事都是敌人搞出来对付自己的。 艾里等人都已吃过了,铁锅中剩下的汤糊并不甚多,完全不够填饱他的胃口。野人几口吃个干净后,意犹未尽,精准无比地把目光投向了旁边装着干粮的行李。看来他对食物香气的敏感远非常人能及。 艾里和青叶心中暗叫不妙。锅里的东西给这人吃了是无所谓,就算再煮一锅给他也无妨,不过若被这怪人把行囊中的干粮全都抢走,那大伙儿就得等着饿死了!两人同时行动起来,艾里腾身直扑过去,而青叶的长鞭也再度飞扬起来卷向那怪人。 这一次再没有因为先入为主而产生误判,对手的行动看得明白无误,两人的联击自然再无问题。那怪人也不是寻常角色,看两人来势厉害,知道难以力敌,伸腿在地上猛力一铲。大量雪片和冰块立刻被他腿上强劲的力道碎成齑粉,白茫茫地扬了一身高。他便借着这片雪雾令艾里他们视力受阻的当儿,猫腰拎起一个大包裹就往后奔逃。 这人的应变、动作都算奇速而适当,若是常人恐怕已被他脱身而去,可惜这一招对懂得偷窥大法的艾里就派不上用场了,就算闭着眼睛,他也能准确地判断那人的位置。 艾里运力护住全身,以免那人还在冰雪中设了什么歹毒手段,随即闭上眼冲入纷飞的冰雪之中。一声大喝,他伸手搭向那人后背:“把东西留下再走!” 那野人显然被艾里丝毫不为冰雪所阻而吓了一跳,也不知是不懂说话还是不惯说话地哇哇怪叫起来。不过单靠鼻闻,他就知道手中的大包袱里头满满的都是吃的。在这荒瘠冰寒之地,食物就是决定人生死之物,是怎么也舍不得放弃的。就算明知对手极强,仍是不惜为此铤而走险的。怪人蓦地转回身,发狠向艾里的胸腹间一拳捣去! 艾里左臂下挥格挡开,右拳同时挥出反击。不想那人的反应动作也极快捷,及时抽回手将艾里这一拳顺势推开。两人你来我往,转瞬间腿脚已交击数次,艾里犹擒不住那野人,心下微觉讶异。 这怪人一身邋遢,比艾里当年流浪的模样还更加不堪,想不到一交手,不但动作敏捷,拳脚也力稳沉狠,出招间更是颇有章法,极少多余的动作,没露什么大破绽。艾里曾故意露出破绽诱他,他似乎也凭着野性本能感到威胁而没有上当。能与艾里过手几招而不落败的人物,绝对是个武技一流的高手了! 想不到在这蛮荒之地竟能碰上这种高手,艾里神色凝重起来。自己遭人偷袭,萝纱和维洛雷姆那一边也完全有可能出事!现下对战中难以分心兼顾他们的情况,他便运力将喊声远远传了出去:“萝纱,维洛雷姆,马上回来!小心偷袭!” 被撇在战圈之外的青叶听艾里犹有余力扬声示警,料想他一个人还应付得来,从容地在外围虚挥几下鞭,卷起强风迅速将雪雾吹散,现出艾里和那人缠斗的情况。本还想上前帮忙,但看了几眼竟找不到可以插手的空隙,硬加进去恐怕还会碍艾里的手脚,她便索性歇手在一旁旁观。 而那野人此刻也顾不上她这潜在的危险了,单是艾里一个人便够让他焦头烂额了。对他来说,艾里的攻势便如海浪般永无竭尽地一波波涌来。勉力支持了几下,心中已是胆寒。 自然的法则里,食物是属于强者的。一清楚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后,他立刻丧失了抢夺下去的勇气。瞅着艾里又挥掌攻了过来,他抡起背上的行囊大力甩过来。拿这当挡箭牌,他头也不敢回地一溜烟向远处逃走了。 在旁边督阵的青叶纵身追赶向前,却被艾里唤住:“不用追了!” 青叶停步回头看着他。艾里解释道:“重要的食物既然已经抢回来,我们和这野人没有什么冤仇,又不知对方底细,还是不要逼得太紧比较好。” “可是,正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来路,我认为应该捉住他问清楚情况,今后才好应变啊……” 做事务求慎重严密的青叶不赞同地摇摇头。不过转头一看,这片刻工夫那人逃窜的身影已迅速化作雪原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灰点,想追也很难追上,她便住了口:“算了。” “出什么事了?” 两人说话间,从空中传来萝纱和维洛雷姆的话声。他们两人使用飞行术,很快便赶了回来。看到雪面被翻腾得一塌糊涂,都一脸的意外。 刚打斗过一场,艾里的身上头上不是冰碴就是污痕,模样颇为狼狈。看着半空中萝纱和维洛雷姆的衣裳各自光鲜洁净,连头发丝儿都飘逸清爽,各在它该待的地方,他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些无力感。 记得每次和萝纱单独相处,稍微接近她时似乎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状况破坏掉气氛,换作维洛雷姆与她独处大献殷勤的时候,怎么出状况的还是他这边呢?! 什么破老天啊! 第八章 中伏 艾里将发生的事情向萝纱和维洛雷姆解说过一遍后,四人便围坐在一起开始讨论起来。青叶的一句话成为了触发话题的钥匙。 “刚才艾里打斗的时候我细想过了。袭击我们的那个人,恐怕是塔思克斯的流放犯人。” 萝纱恍然道:“对哦!记得我们第一次找菲尔斯老爹的时候,他曾经说过北部的这片冰原环境太恶劣,从来没人能在没有装备补给的情况下活着回到南方。自古以来,塔思克斯就把那些不方便处死,又很危险的重刑犯流放到那里,断绝一切物资,让他们自生自灭。好像那里还因此有个什么……‘无赦之地’的说法。你们一定是碰上了个凶恶的犯人,以为你们好欺负,就凶性大发!” “嗯……确实。流放地也不会有一般人居住。既然是重犯,有那一身武技也不奇怪了。”艾里喃喃自语着,对青叶的判断表示赞同。不过对萝纱“凶性大发的凶犯”说法,他便持保留态度了:“那人虽然动作凶猛,但交手时我却感觉不到针对我们个人的恶意。看他那时的吃相,倒确实像只是饿疯了来抢东西吃的……” “我想塔思克斯人既然料定没人能逃出这冰原,在把犯人丢到这里后,想必是不会那么好心地供应他们生活。艾里的说法应该没错。” 这一次连维洛雷姆都完全赞同艾里的看法,萝纱面上不免有些挂不住,摆摆手羞恼道:“研究这个对我们以后的行程也没什么用吧?时候不早了,大家早点睡吧!” 虽是小女孩闹脾气下提出的建议,不过艾里一时倒也确实想不出眼下推测出的东西有何意义。这么广阔的冰原,饿疯的犯人再被食物的香味招引来的几率应该不会高到哪儿去。想了一阵,也没有什么更深入的想法,只能泛泛地让大家今后要更加小心,尽量避免单独行动便罢。 这般闹腾了一场,已比平日就寝的时间迟了。第二天还得赶路,四人留出守夜的便各自歇下。 这一夜倒是安然无事,而这几人要么神经超大条,要么向来心境淡然从容,要么便是长于控制自身,各自都睡得安稳。第二天一早醒来,一行人精神奕奕地踏上滑雪板出发,继续他们的行程。 进入冰原的第三天,放眼所及仍旧是望不着边际的平缓雪地,只偶尔出现一两株枯枝朽木。头两天看还觉壮阔苍茫,看到第三天就觉得单调了。先前被萝纱腹诽不已的“墨镜”,终于得到她第一次正面的褒扬。 “还好有这怪眼镜让雪地看起来不至于白花花一片。要是滑着滑着睡着了,可就糗大了。艾里你有时候还真有先见之明呢!” “有时候三个字是多余的!”艾里笑骂。 难得萝纱出言夸奖自己的杰作,沾沾自喜的他还想给自己脸上多贴点金,脸色忽然微微变了。 昨天出了那样的意外,为防万一艾里在心力支持得住的限度内时时运起偷窥大法,将感知范围向四面铺展开去,笼罩了以他们为中心、超出他们视野之外的一大片区域。此刻,艾里发现自己监察范围内出现了侵入者,足足有十多人正从各个方向滑着雪向这里快速逼近。被包围了!.99lib. 虽然监看这么广大的地区,艾里只能感觉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却已足以看出这些人动作或轻灵或沉稳,每个应都有一身不俗武技。若是两三个也还罢了,一下子出现十几个,这些人如果真是怀着恶意,打起来就得大费力气了。 在这险恶之地,无谓的战斗能免则免。艾里心念电转,决定还是加快速度往前冲,看看能不能在这些人合围之前冲出包围圈。他急急向周围的同伴喝道:“全速前进!小心不要分散了!” 萝纱等人看他神色有异明白情况有变,也不多问,纷纷加大了动作幅度。一行人风驰电掣地前行,风声呼呼地掠过耳际。转弯时,大片的雪粒在他们身后高高扬起,滑板将平滑雪面划出一道道深痕。看起来还很远的地方,只消一转眼便已经近在他们眼前。 艾里在心底暗暗感谢自己的同伴都有不错的运动神经,短短时间里都已滑得很快。四面围过来的那些人似乎不怎么擅长滑雪,滑行速度不怎么快,如果自己一行能保持高速前进,应该可以甩得开他们。 “那是什么?” 萝纱忽然望着前方大叫起来。艾里回神一看,刚才的乐观想法即刻化作了泡影。 前方的地平线上,赫然现出一道长长的灰线。随着他们的前行,灰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前方横向延伸开的长长一段雪地被翻得乱七八糟,还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七棱八角的石块冰块和乱木。这样被弄得凹凸不平的地面足足有丈余宽,不可能滑得过去,势必得停下来了。 而沿着这道被破坏的雪地,也有好几条人影零零散散地站在灰线各处。没有了滑雪的高速,不管艾里他们从哪一段穿越灰线,都会被附近守候的人截住。显然这就是为了截住艾里一行才设下的障碍线。只要稍为绊住他们,后头的追兵就会赶到困住他们!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他们已经完全陷入了别人的包围! 没来由地突然冒出这么多敌人,还设好圈套堵截自己?艾里思索着。该是昨天逃走的那野人吧……还是青叶说得对,当时应该抓住他的! “怎么办?”萝纱忍着扑面的劲风大声问道。 “不要停!继续冲!”艾里喝道。 反正前进、后退或是停下都一样会被人堵住,停顿和退却相比之下更不合他的胃口! 随着他们与灰线间距离的缩短,守在灰线各处的人影也迅速向他们这边赶过来。不一会儿,双方便接近得可以看清彼此样貌了。 这次围堵他们的人衣着打扮和昨日那野人差不多,都是在破烂衣衫外包裹着厚厚的毛皮,不过形容样貌就各不一样了。一些人须髯纠结一身脏污,和昨日那人差不多,艾里一时也分辨不出其中是不是就有昨天那人。其中却也有收拾得干净整洁,全身上下看起来十分正常的人。而他们的一个共同之处,便是都有着异常坚忍的眼神和超越常人的气势。 这里的人随便拉一个到外头,恐怕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角色,绝不容易对付。计算一下,这里的十几人加上后头的追赶者,足足有二十余人。艾里十分肯定,和他们发生冲突绝对是件麻烦得要命的事! 在这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连人都没有几个,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高手?!真是见鬼了!一边暗骂,艾里一边在心头飞速思索该怎么做。 转眼距离那灰线已经不远,他忽然伸手握住了青叶的手。青叶和萝纱惊愕莫名,两双大眼睛瞪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艾里?” 现在众敌环伺,不是展露浪漫情怀的场合吧?再说艾里平时都不好意思有什么亲热举动,这当儿怎么反倒大方开放起来了? 无视青叶萝纱的错愕,艾里扭头向在青叶另一边的维洛雷姆道:“你牵另一只手和我一起带她。我们飞过去!” 众人这才想通艾里是想用飞行术来脱身。这里四个人中,除了青叶之外的三个人都懂得飞行术。其中两个人出力,应该带得动青叶。飞行术虽然方便,速度也不比滑雪慢多少,不过长时间飞行对人的消耗极大,除了魔力极其深厚又不怕没命的疯子外,没人会靠它来赶远路。不过用它来应应急,倒是没有大碍。 艾里萝纱和维洛雷姆三人对飞行术都驾轻就熟,几乎是说飞就能飞。艾里喝一声“走”,四人的身体便蓦然腾空而起。下头那些人爆发出惊异的噫哦之声。魔法师历来是凤毛麟角,而艾里一行中四个就有三个懂得高深的飞行术,这显然令那些围截者大感意外。看着他们在下头咋咋呼呼的样子,艾里忍不住得意地扭回头龇牙咧嘴地嘲弄他们。 不过,得意的脸色马上就僵住了。艾里急急向同伴喊道:“快往上升!” 他拉着青叶刚刚飞高,一块石头便擦着从他们脚下呼啸掠过。萝纱等人骇然回望,原来一开始的骚动过后,下面的人开始就地拣起小个儿的石头冰块猛力朝他们掷来。这些人力道都极强,若是被挨上一记可就要命了! 身在空中的众人简直就像是被许多猎人共同瞄准的标靶,局势十分不利。下头砸东西的家伙都非等闲之辈,抛掷上来的冰块石头飞得又快又猛。而艾里等人背上行囊装了许多干粮,沉甸甸的极有分量,再添上不会飞行术的青叶的重量,飞行能达到的高度和速度都大打折扣。艾里等人虽尽力向上爬升,也升不了太高,还是无法脱出那些人的射程之外,只能仗着眼明身捷在石头冰块的空隙间不断闪避,实在太过密集无法避开时便一拳轰开了事。 青叶双手都被人拖着不能控制身体,自然没法出上力,而艾里和维洛雷姆须用一只手带着她,行动也大受束缚。惟一比较自由的萝纱又不擅武技,身轻力弱,也无力替其他人抵挡飞石。比较合理的安排,该是由她和维洛雷姆来拉青叶,艾里替大家挡住攻击。可惜艾里一开始没料到会这样,现在自保不暇之际哪还有办法从容换手?枉费他们平日几乎都是难遇敌手的强者,一时间却被这飞石攻势搞得狼狈仓皇。 艾里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时间拖延越久,自己这边便越危险。偏偏忙着闪避已让他们手忙脚乱,也没办法飞离此地甩掉敌人。弯腰一拳将轰过来的一块大石击得斜飞出去,他向旁边的维洛雷姆和萝纱急吼道:“你们两个不是魔法很行吗?有没有可以挡住这些鬼玩意儿的防御结界之类的东西,快点使一个出来吧!” “魔法哪有那么万能?自己慢慢闪吧!” 维洛雷姆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虽说魔族的身体远比人类强韧,就算被砸中也要不了他老命,但照样会痛。就算追求萝纱这件事证明这人精神上似乎有某种程度的自虐倾向,不过对于肉体上的自虐,他还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因而他也和艾里一样被飞石搞得颇为狼狈。 萝纱也出言证实维洛雷姆的话:“如果真有那种可以直接挡住物理攻击的结界,那只要在自己身上用一个,魔法师就用不着怕近身攻击了,岂不早就天下无敌了?”结界抗衡的通常是同样由魔法而生的力量。虽说抵御烈火、寒气之类的结界也有,不过那也是在结界内产生相克的力量来与外力对抗,并没有能直接抵消物理性外力的结界。 “对不起……是我拖累了大家……”青叶历来要强,这几乎是她第一次变成旁人的负累,不由神色不安地喃喃道。 “说什么呢!接下来该不会再说‘把我放下去,你们自己脱身’这类的傻话吧?!我难道会是丢下同伴逃走的人吗?”艾里有些着恼,劈头打断了她的道歉,“你自有你的长处,不必为了这个而道歉。” 萝纱亦帮腔道:“就是啊!前几天如果不是靠你寻找柴草和食物,我们就得过得很辛苦了。难道说那时就是我们在拖累你,也要向你道歉,请你放下我们仨走吗?” 一旁的维洛雷姆嗤地一声轻笑,低声在旁自言自语:“真是的。三个都是品性端洁、容不得龌龊的‘好人’,这样的三角戏连勾心斗角都找不着,让人看着实在无趣……” 正嘀咕着,一块大石险些趁他分心砸个正着。他猛地侧身,石头一角把背上的包袱刮破些许,幸好没有大碍。他没好气地冲艾里嚷道:“别指望那种不可能的事了!不然真的要被人当鸟打下去了!” “知道了!吵死了!”艾里反吼回去。 说归说,他心下却还是惶然无计。这片刻工夫,先前的那十几个追击者亦已陆续赶到。会合在一处的二十余人协力攻击,艾里等人的处境更是危险狼狈。看到甚至还有几人离地飞起,向自己这边逼近,艾里更是确定大势已去。敌人中竟也有精擅魔法之人,今日想要靠飞行术脱身,是彻底没指望了! 他放弃地叹出一口气,向同伴道:“我们下去吧!试试看能不能和对方谈话。”既然走不了,索性就主动下去和对方交涉看看。反正这样也不可能支持太久,自己下去总比被人打下去要好看得多。 “实在无法和平解决的话,大家就准备放开手打吧!” 艾里沉下脸,又补上一句。萝纱等人的神色也变得肃穆起来。尽量不与人发生无谓的争斗,不意味着就任由他人摆布。如果被逼到极处,那也只有动手应战了! “你拉住青叶降落!”艾里向维洛雷姆打了个招呼,把青叶完全交付给他,自己腾出身来格挡朝他们射来的东西。独力支持青叶和行囊藏书网的重量,对维洛雷姆来说是太勉强了,不过就着那下坠之势缓缓降落倒还不成问题。 虽然降落拉近了他们与地面上的人的距离,令闪避回旋的余地变得更小,不过艾里既然能腾出身来全力保驾护航,便构不成什么威胁了。而看到他们落回地面的意图,下头的人喧哗了一阵,也渐渐缓下手来。毕竟在他们看来,地面上还是比较有利的。 当艾里等人重新落回地面上,追击者已停止向他们抛掷东西,而向他们的落地位置靠拢过来,形成一个严实的包围圈将他们团团围住。 “真是的……非但没逃掉,对方还又多了几个人手!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一开始直接动手了。”艾里颇感后悔地小声嘀咕着,踏前一步,向包围的人扬声道,“各位苦苦追赶我们,究竟要干什么?!” 不知道这群人中究竟哪个是首领,他的目光缓缓从站在他前方的人身上一一掠过。 而他随即发现,这群人彼此间的关系似乎并不甚分明。他们相互交换视线,小声用塔思克斯语交谈着一阵,才临时决定出一个人来与艾里对话。 被选出来的人衣着相对同伙显得更整齐一些,虽也有相同的强悍气势,神色间如兽的野性感觉却比其他人更淡些,感觉上似乎还比较好说话。不过他一张嘴,艾里立刻否定了这个看法。 “把吃的统统留下!” 真的是……言简意赅。粗嘎的嗓音更增加了他话中的凶蛮专横之气。在这荒瘠之地,食物比金子还宝贵,也是他们走出这片冰原的依靠。这家伙居然一开口就说要?!不过这也说明这些人果然是昨天那野人招来的。昨天果然不该放他走的……艾里强笑着试图和对方交涉:“能不能打个商量?” 可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对方就粗鲁地打断了他:“不给,那就死!” 这次更加言简意赅。看来对方很自信集合众人的力量,可以让艾里他们完全没有办法说半个“不”字。艾里强迫自己的表情不要扭曲得太狰狞。毕竟,对话应该以理性的态度来进行…… 好吧!他承认自己失败了。艾里沉眉怒目,带着一股难以压制的怒气直直瞪视那人,一字一句地答道:“恕难从命!” 那些人喧哗起来,便要拥上前动手,艾里陡然变得沉冷的声音莫名地冻结了他们的妄动。 “在这冰原里,食物就代表着生机。要夺走食物和杀死我们没有区别。如果你们执意这么做……” 他缓缓踏前一步,踩上一块挡在前方的冰块。动作虽缓,但脚下冰块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怪异声响。而那只脚便像是踩到一块豆腐般,缓缓陷入冰块之中,直陷到最底。 艾里厉声接着喝道:“我们也只有拼死一战!” 一阵风吹过,那冰块竟已化成一堆白细的粉末,在强风中转眼飞扬散尽。 围堵艾里的众人莫不露出震撼之色。踩碎坚冰并不难,在场所有人都可以轻易办到,但要举重若轻地以轻缓的动作将冰块粉碎,难度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更何况冰本是晶体,自有其固定的形状。要变得看起来像是一般的粉末,便必是碎裂得极为细小而均匀,其间的困难就更难以想像了。 在场的大半是深谙武技的高手,自然看得出这一脚的深浅。艾里这么做的用意,显然是借此向他们宣示自己的实力。但凡和谈,总得先凭武力震慑住对方,才比较好让对方认真听话。 看艾里露了这么一手,众人的嚣张气势开始收敛了些。他们暗自揣想了一下,没有一人觉得自己能做到如他这般。这样深不可测的对手若是以死相拼,必是十分可怕的! 果然这一次艾里要再“打个商量”,便没人打断他说话了。艾里忽地重新扬起那无害的笑容,口气虽稍为柔缓下来,背后蕴藏的威胁感却更强烈。 “若是动起手来,你们就算真能把我们全都杀死,至少也要留下这儿三分之二的人命作代价。或许有人会觉得分战利品的人少了是好事,不过,谁也不能保证这三分之二中会有谁,不是吗?就算只是受伤,在这缺医少药的地方,也可能因伤势恶化而死。真要打起来,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到头来对谁都没好处!” 围截者中不少人有些躁动起来,似是不忿于艾里狂妄的言辞。不过在他缓缓横扫过每个人的目光逼视下,场面终于重归安静。艾里得以继续说下去:“那么,为什么我们不两边各退一步,让事情和平收场?” 他反手把自己背上的干粮袋取下,想想靠青叶的异能一路上应该还能找到些可食之物省下些口粮,他又让萝纱放下她背的那个比较小号的干粮袋,把两包干粮踢到两边人马的中间。 “这是我们能让出的极限。收下它,不再为难我们,大家就都平安,你们也得到了两大包食物。你们选择吧!是要平安地得到这两包,还是贪图全部的四包干粮和我们拼得鱼死网破,最后可能没命活下来享用这些干粮?” 他话说完,那些人立刻喧哗起来,用塔思克斯语激烈地讨论着。看得出他们分作两派,其中一派人数稍多一些,不过艾里他们不懂塔思克斯语,也不知道略占上风的究竟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 艾里在旁漫不经心地听着,外表一派镇定自若,内心则忐忑不安。交涉时虽是摆出了自信满满的模样,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确定这些人会不会接纳自己的条件。尽管他刚才的话相当有煽动力,听上去似乎只要对方稍有理智便会选择就此收手,但是眼下的情况却有个很大的问题——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了! 那两包干粮如果只有几个人分,应该够吃上半个多月,但若是分成二十多份,那恐怕三四天就吃光了。二十多人集结于此,声势如此浩大,只得这么点分量恐怕不会甘心。如果把四包都抢走,所能分的分量就翻了一倍,好歹每人可以得到七八天的口粮。对这些久居艰苦荒瘠之地的人来说,食物很可能比生命还珍贵,那么事态往恶劣方向发展的可能性也很大! 不时有人以贪婪的眼光往剩下的两个装有干粮的行囊扫去,眼神中那蠢蠢欲动的兽性光芒让艾里看得心惊肉跳。天气依旧寒冷,不过也不知是刚才的剧烈运动,还是因为内心的起伏不安,让艾里的额头上渐渐渗出细细一层汗珠。 初入冰原时他就告诫过萝纱她们要避免出汗,以免结冰而导致冻伤,他自己当然很清楚应该尽快擦掉汗滴。奈何却顾忌要在敌人面前维持镇定自若的派头,不敢有所妄动。汗珠渐渐变得冰冷,艾里甚至怀疑自己若是脸上肌肉稍有牵动,脸上的薄薄一层冰壳说不定就会喀喇喇碎裂,掉下一地冰碴。 在那些人商量期间,艾里看起来只是在一旁平静地等,其实他内心和肉体忍受着的苦楚,非是当事人是难以体会的。 “艾里。”萝纱忽然走到他身前,示意他附耳过来说话。艾里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疑惑地弯下腰。萝纱趁他的头脸被她挡住之际,伸手掩在口边作势与他咬耳朵,却顺势掠过艾里脸上替他擦去汗水,口中低低问道:“这样舒服点了吧?” 艾里一怔,这才会意过来,心中登时掠过一阵暖意,终于扬起真正的笑容。“好多了!多谢。” 萝纱也不再走回,站在他身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闲事。有她相伴,等待的时间不再那么难熬。 又过一阵,吵嚷不休的那伙人渐渐平息下来,看来终于达成了一致。先前和艾里对谈的那人再次踏出队列。只待他一张口,便将决定今日之事能bbr>.不能善了,艾里等人不自觉地都有几分紧张。 “成交!” 同样还是那粗嘎的破锣嗓,这一次听起来却有如天籁! 包围的人让开一条路,他们强抑欣喜之色依次向外走出。眼看事情就要这么了结,他们心中都颇觉庆幸。幸好,幸好!他们终究还是没打算胡来蛮干。虽然损失了两包干粮,今后的旅程会更艰苦些,不过没有人阻碍,又有青叶在,接下来应该会走得比较顺利了。 然而,幸运似乎总是千乞百赖之下才光顾一次,而不幸却像是路边的狗屎,没留神就会一脚踩到。 艾里一行刚刚走出包围圈,维洛雷姆背上的行囊忽地“嘶啦”一声裂开一条大口子。先前在空中时行囊曾被抛掷上来的石块划破些许,之后剧烈的动作让沉重的行囊晃来晃去,渐渐加大了破口。刚才只是安分地站着还没什么,现在再一动,里头捆扎成包的干粮终于从裂口中夺门而出,掉落下来散了一地。 干粮的香气立刻向四周散扬开来。艾里刚刚松弛下来的脸顿时又绷紧了。而其他人的动作,也几乎都在瞬间僵硬。 完——蛋——了。 那些家伙本来就摇摆不定了,好不容易他们的理性占到上风,让事情得以和平解决,偏偏在这时候以食物的香气来诱惑他们。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这赤裸裸的诱惑绝对足够令他们的兽性膨胀到最高点! 艾里缓缓地转过头,僵笑着望着那些人。不要啊!各位!一定要坚持!坚持住你们的理性啊!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拥有不同于野兽的人性,不要被食物香气这 4e48." >么低层次的诱惑撩拨起兽性啊! 虽然他在脑中不断呐喊着,却仍是无法挽回情况向糟糕的一面逆转。眼睁睁看着那群人的目光渐趋狂暴,死死盯住地面上散落的干粮,失魂落魄地一步步往这边靠上来,艾里终于放弃继续自我麻痹下去的念头。 “收拾东西跑路啊!” 他一边向同伴大喊,一边猛然往回冲,捞起先前丢出的那两个行囊。既然事情彻底砸锅,这两个包也不用白白牺牲了。而前头的同伴也配合默契地七手八脚把地上的干粮塞回行囊,揪着破口免得再掉出来。四人在大群为食物疯狂的野人追逐下,开始没命地撒腿狂奔。冰原上回响着某人的抱怨声。 “维洛雷姆!你该不是嫌旅程太闷,故意把干粮洒出来的吧?!” “什么话!我可没有让一大群粗鲁男人在屁股后面紧追不放的变态癖好啊!” “你们两个!都什么时候了!有力气对吼,还不如拿来逃命!” “……话说回来,萝纱你的精力也够充沛的!” 第九章 半兽之人 艾里将发生的事情向萝纱和维洛雷姆解说过一遍后,四人便围坐在一起开始讨论起来。青叶的一句话成为了触发话题的钥匙。 “刚才艾里打斗的时候我细想过了。袭击我们的那个人,恐怕是塔思克斯的流放犯人。” 萝纱恍然道:“对哦!记得我们第一次找菲尔斯老爹的时候,他曾经说过北部的这片冰原环境太恶劣,从来没人能在没有装备补给的情况下活着回到南方。自古以来,塔思克斯就把那些不方便处死,又很危险的重刑犯流放到那里,断绝一切物资,让他们自生自灭。好像那里还因此有个什么……‘无赦之地’的说法。你们一定是碰上了个凶恶的犯人,以为你们好欺负,就凶性大发!” “嗯……确实。流放地也不会有一般人居住。既然是重犯,有那一身武技也不奇怪了。”艾里喃喃自语着,对青叶的判断表示赞同。不过对萝纱“凶性大发的凶犯”说法,他便持保留态度了:“那人虽然动作凶猛,但交手时我却感觉不到针对我们个人的恶意。看他那时的吃相,倒确实像只是饿疯了来抢东西吃的……” “我想塔思克斯人既然料定没人能逃出这冰原,在把犯人丢到这里后,想必是不会那么好心地供应他们生活。艾里的说法应该没错。” 这一次连维洛雷姆都完全赞同艾里的看法,萝纱面上不免有些挂不住,摆摆手羞恼道:“研究这个对我们以后的行程也没什么用吧?时候不早了,大家早点睡吧!” 虽是小女孩闹脾气下提出的建议,不过艾里一时倒也确实想不出眼下推测出的东西有何意义。这么广阔的冰原,饿疯的犯人再被食物的香味招引来的几率应该不会高到哪儿去。想了一阵,也没有什么更深入的想法,只能泛泛地让大家今后要更加小心,尽量避免单独行动便罢。 这般闹腾了一场,已比平日就寝的时间迟了。第二天还得赶路,四人留出守夜的便各自歇下。 这一夜倒是安然无事,而这几人要么神经超大条,要么向来心境淡然从容,要么便是长于控制自身,各自都睡得安稳。第二天一早醒来,一行人精神奕奕地踏上滑雪板出发,继续他们的行程。 进入冰原的第三天,放眼所及仍旧是望不着边际的平缓雪地,只偶尔出现一两株枯枝朽木。头两天看还觉壮阔苍茫,看到第三天就觉得单调了。先前被萝纱腹诽不已的“墨镜”,终于得到她第一次正面的褒扬。 “还好有这怪眼镜让雪地看起来不至于白花花一片。要是滑着滑着睡着了,可就糗大了。艾里你有时候还真有先见之明呢!” “有时候三个字是多余的!”艾里笑骂。 难得萝纱出言夸奖自己的杰作,沾沾自喜的他还想给自己脸上多贴点金,脸色忽然微微变了。 昨天出了那样的意外,为防万一艾里在心力支持得住的限度内时时运起偷窥大法,将感知范围向四面铺展开去,笼罩了以他们为中心、超出他们视野之外的一大片区域。此刻,艾里发现自己监察范围内出现了侵入者,足足有十多人正从各个方向滑着雪向这里快速逼近。被包围了!.99lib. 虽然监看这么广大的地区,艾里只能感觉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却已足以看出这些人动作或轻灵或沉稳,每个应都有一身不俗武技。若是两三个也还罢了,一下子出现十几个,这些人如果真是怀着恶意,打起来就得大费力气了。 在这险恶之地,无谓的战斗能免则免。艾里心念电转,决定还是加快速度往前冲,看看能不能在这些人合围之前冲出包围圈。他急急向周围的同伴喝道:“全速前进!小心不要分散了!” 萝纱等人看他神色有异明白情况有变,也不多问,纷纷加大了动作幅度。一行人风驰电掣地前行,风声呼呼地掠过耳际。转弯时,大片的雪粒在他们身后高高扬起,滑板将平滑雪面划出一道道深痕。看起来还很远的地方,只消一转眼便已经近在他们眼前。 艾里在心底暗暗感谢自己的同伴都有不错的运动神经,短短时间里都已滑得很快。四面围过来的那些人似乎不怎么擅长滑雪,滑行速度不怎么快,如果自己一行能保持高速前进,应该可以甩得开他们。 “那是什么?” 萝纱忽然望着前方大叫起来。艾里回神一看,刚才的乐观想法即刻化作了泡影。 前方的地平线上,赫然现出一道长长的灰线。随着他们的前行,灰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前方横向延伸开的长长一段雪地被翻得乱七八糟,还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七棱八角的石块冰块和乱木。这样被弄得凹凸不平的地面足足有丈余宽,不可能滑得过去,势必得停下来了。 而沿着这道被破坏的雪地,也有好几条人影零零散散地站在灰线各处。没有了滑雪的高速,不管艾里他们从哪一段穿越灰线,都会被附近守候的人截住。显然这就是为了截住艾里一行才设下的障碍线。只要稍为绊住他们,后头的追兵就会赶到困住他们!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他们已经完全陷入了别人的包围! 没来由地突然冒出这么多敌人,还设好圈套堵截自己?艾里思索着。该是昨天逃走的那野人吧……还是青叶说得对,当时应该抓住他的! “怎么办?”萝纱忍着扑面的劲风大声问道。 “不要停!继续冲!”艾里喝道。 反正前进、后退或是停下都一样会被人堵住,停顿和退却相比之下更不合他的胃口! 随着他们与灰线间距离的缩短,守在灰线各处的人影也迅速向他们这边赶过来。不一会儿,双方便接近得可以看清彼此样貌了。 这次围堵他们的人衣着打扮和昨日那野人差不多,都是在破烂衣衫外包裹着厚厚的毛皮,不过形容样貌就各不一样了。一些人须髯纠结一身脏污,和昨日那人差不多,艾里一时也分辨不出其中是不是就有昨天那人。其中却也有收拾得干净整洁,全身上下看起来十分正常的人。而他们的一个共同之处,便是都有着异常坚忍的眼神和超越常人的气势。 这里的人随便拉一个到外头,恐怕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角色,绝不容易对付。计算一下,这里的十几人加上后头的追赶者,足足有二十余人。艾里十分肯定,和他们发生冲突绝对是件麻烦得要命的事! 在这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连人都没有几个,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高手?!真是见鬼了!一边暗骂,艾里一边在心头飞速思索该怎么做。 转眼距离那灰线已经不远,他忽然伸手握住了青叶的手。青叶和萝纱惊愕莫名,两双大眼睛瞪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艾里?” 现在众敌环伺,不是展露浪漫情怀的场合吧?再说艾里平时都不好意思有什么亲热举动,这当儿怎么反倒大方开放起来了? 无视青叶萝纱的错愕,艾里扭头向在青叶另一边的维洛雷姆道:“你牵另一只手和我一起带她。我们飞过去!” 众人这才想通艾里是想用飞行术来脱身。这里四个人中,除了青叶之外的三个人都懂得飞行术。其中两个人出力,应该带得动青叶。飞行术虽然方便,速度也不比滑雪慢多少,不过长时间飞行对人的消耗极大,除了魔力极其深厚又不怕没命的疯子外,没人会靠它来赶远路。不过用它来应应急,倒是没有大碍。 艾里萝纱和维洛雷姆三人对飞行术都驾轻就熟,几乎是说飞就能飞。艾里喝一声“走”,四人的身体便蓦然腾空而起。下头那些人爆发出惊异的噫哦之声。魔法师历来是凤毛麟角,而艾里一行中四个就有三个懂得高深的飞行术,这显然令那些围截者大感意外。看着他们在下头咋咋呼呼的样子,艾里忍不住得意地扭回头龇牙咧嘴地嘲弄他们。 不过,得意的脸色马上就僵住了。艾里急急向同伴喊道:“快往上升!” 他拉着青叶刚刚飞高,一块石头便擦着从他们脚下呼啸掠过。萝纱等人骇然回望,原来一开始的骚动过后,下面的人开始就地拣起小个儿的石头冰块猛力朝他们掷来。这些人力道都极强,若是被挨上一记可就要命了! 身在空中的众人简直就像是被许多猎人共同瞄准的标靶,局势十分不利。下头砸东西的家伙都非等闲之辈,抛掷上来的冰块石头飞得又快又猛。而艾里等人背上行囊装了许多干粮,沉甸甸的极有分量,再添上不会飞行术的青叶的重量,飞行能达到的高度和速度都大打折扣。艾里等人虽尽力向上爬升,也升不了太高,还是无法脱出那些人的射程之外,只能仗着眼明身捷在石头冰块的空隙间不断闪避,实在太过密集无法避开时便一拳轰开了事。 青叶双手都被人拖着不能控制身体,自然没法出上力,而艾里和维洛雷姆须用一只手带着她,行动也大受束缚。惟一比较自由的萝纱又不擅武技,身轻力弱,也无力替其他人抵挡飞石。比较合理的安排,该是由她和维洛雷姆来拉青叶,艾里替大家挡住攻击。可惜艾里一开始没料到会这样,现在自保不暇之际哪还有办法从容换手?枉费他们平日几乎都是难遇敌手的强者,一时间却被这飞石攻势搞得狼狈仓皇。 艾里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时间拖延越久,自己这边便越危险。偏偏忙着闪避已让他们手忙脚乱,也没办法飞离此地甩掉敌人。弯腰一拳将轰过来的一块大石击得斜飞出去,他向旁边的维洛雷姆和萝纱急吼道:“你们两个不是魔法很行吗?有没有可以挡住这些鬼玩意儿的防御结界之类的东西,快点使一个出来吧!” “魔法哪有那么万能?自己慢慢闪吧!” 维洛雷姆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虽说魔族的身体远比人类强韧,就算被砸中也要不了他老命,但照样会痛。就算追求萝纱这件事证明这人精神上似乎有某种程度的自虐倾向,不过对于肉体上的自虐,他还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因而他也和艾里一样被飞石搞得颇为狼狈。 萝纱也出言证实维洛雷姆的话:“如果真有那种可以直接挡住物理攻击的结界,那只要在自己身上用一个,魔法师就用不着怕近身攻击了,岂不早就天下无敌了?”结界抗衡的通常是同样由魔法而生的力量。虽说抵御烈火、寒气之类的结界也有,不过那也是在结界内产生相克的力量来与外力对抗,并没有能直接抵消物理性外力的结界。 “对不起……是我拖累了大家……”青叶历来要强,这几乎是她第一次变成旁人的负累,不由神色不安地喃喃道。 “说什么呢!接下来该不会再说‘把我放下去,你们自己脱身’这类的傻话吧?!我难道会是丢下同伴逃走的人吗?”艾里有些着恼,劈头打断了她的道歉,“你自有你的长处,不必为了这个而道歉。” 萝纱亦帮腔道:“就是啊!前几天如果不是靠你寻找柴草和食物,我们就得过得很辛苦了。难道说那时就是我们在拖累你,也要向你道歉,请你放下我们仨走吗?” 一旁的维洛雷姆嗤地一声轻笑,低声在旁自言自语:“真是的。三个都是品性端洁、容不得龌龊的‘好人’,这样的三角戏连勾心斗角都找不着,让人看着实在无趣……” 正嘀咕着,一块大石险些趁他分心砸个正着。他猛地侧身,石头一角把背上的包袱刮破些许,幸好没有大碍。他没好气地冲艾里嚷道:“别指望那种不可能的事了!不然真的要被人当鸟打下去了!” “知道了!吵死了!”艾里反吼回去。 说归说,他心下却还是惶然无计。这片刻工夫,先前的那十几个追击者亦已陆续赶到。会合在一处的二十余人协力攻击,艾里等人的处境更是危险狼狈。看到甚至还有几人离地飞起,向自己这边逼近,艾里更是确定大势已去。敌人中竟也有精擅魔法之人,今日想要靠飞行术脱身,是彻底没指望了! 他放弃地叹出一口气,向同伴道:“我们下去吧!试试看能不能和对方谈话。”既然走不了,索性就主动下去和对方交涉看看。反正这样也不可能支持太久,自己下去总比被人打下去要好看得多。 “实在无法和平解决的话,大家就准备放开手打吧!” 艾里沉下脸,又补上一句。萝纱等人的神色也变得肃穆起来。尽量不与人发生无谓的争斗,不意味着就任由他人摆布。如果被逼到极处,那也只有动手应战了! “你拉住青叶降落!”艾里向维洛雷姆打了个招呼,把青叶完全交付给他,自己腾出身来格挡朝他们射来的东西。独力支持青叶和行囊藏书网的重量,对维洛雷姆来说是太勉强了,不过就着那下坠之势缓缓降落倒还不成问题。 虽然降落拉近了他们与地面上的人的距离,令闪避回旋的余地变得更小,不过艾里既然能腾出身来全力保驾护航,便构不成什么威胁了。而看到他们落回地面的意图,下头的人喧哗了一阵,也渐渐缓下手来。毕竟在他们看来,地面上还是比较有利的。 当艾里等人重新落回地面上,追击者已停止向他们抛掷东西,而向他们的落地位置靠拢过来,形成一个严实的包围圈将他们团团围住。 “真是的……非但没逃掉,对方还又多了几个人手!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一开始直接动手了。”艾里颇感后悔地小声嘀咕着,踏前一步,向包围的人扬声道,“各位苦苦追赶我们,究竟要干什么?!” 不知道这群人中究竟哪个是首领,他的目光缓缓从站在他前方的人身上一一掠过。 而他随即发现,这群人彼此间的关系似乎并不甚分明。他们相互交换视线,小声用塔思克斯语交谈着一阵,才临时决定出一个人来与艾里对话。 被选出来的人衣着相对同伙显得更整齐一些,虽也有相同的强悍气势,神色间如兽的野性感觉却比其他人更淡些,感觉上似乎还比较好说话。不过他一张嘴,艾里立刻否定了这个看法。 “把吃的统统留下!” 真的是……言简意赅。粗嘎的嗓音更增加了他话中的凶蛮专横之气。在这荒瘠之地,食物比金子还宝贵,也是他们走出这片冰原的依靠。这家伙居然一开口就说要?!不过这也说明这些人果然是昨天那野人招来的。昨天果然不该放他走的……艾里强笑着试图和对方交涉:“能不能打个商量?” 可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对方就粗鲁地打断了他:“不给,那就死!” 这次更加言简意赅。看来对方很自信集合众人的力量,可以让艾里他们完全没有办法说半个“不”字。艾里强迫自己的表情不要扭曲得太狰狞。毕竟,对话应该以理性的态度来进行…… 好吧!他承认自己失败了。艾里沉眉怒目,带着一股难以压制的怒气直直瞪视那人,一字一句地答道:“恕难从命!” 那些人喧哗起来,便要拥上前动手,艾里陡然变得沉冷的声音莫名地冻结了他们的妄动。 “在这冰原里,食物就代表着生机。要夺走食物和杀死我们没有区别。如果你们执意这么做……” 他缓缓踏前一步,踩上一块挡在前方的冰块。动作虽缓,但脚下冰块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怪异声响。而那只脚便像是踩到一块豆腐般,缓缓陷入冰块之中,直陷到最底。 艾里厉声接着喝道:“我们也只有拼死一战!” 一阵风吹过,那冰块竟已化成一堆白细的粉末,在强风中转眼飞扬散尽。 围堵艾里的众人莫不露出震撼之色。踩碎坚冰并不难,在场所有人都可以轻易办到,但要举重若轻地以轻缓的动作将冰块粉碎,难度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更何况冰本是晶体,自有其固定的形状。要变得看起来像是一般的粉末,便必是碎裂得极为细小而均匀,其间的困难就更难以想像了。 在场的大半是深谙武技的高手,自然看得出这一脚的深浅。艾里这么做的用意,显然是借此向他们宣示自己的实力。但凡和谈,总得先凭武力震慑住对方,才比较好让对方认真听话。 看艾里露了这么一手,众人的嚣张气势开始收敛了些。他们暗自揣想了一下,没有一人觉得自己能做到如他这般。这样深不可测的对手若是以死相拼,必是十分可怕的! 果然这一次艾里要再“打个商量”,便没人打断他说话了。艾里忽地重新扬起那无害的笑容,口气虽稍为柔缓下来,背后蕴藏的威胁感却更强烈。 “若是动起手来,你们就算真能把我们全都杀死,至少也要留下这儿三分之二的人命作代价。或许有人会觉得分战利品的人少了是好事,不过,谁也不能保证这三分之二中会有谁,不是吗?就算只是受伤,在这缺医少药的地方,也可能因伤势恶化而死。真要打起来,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到头来对谁都没好处!” 围截者中不少人有些躁动起来,似是不忿于艾里狂妄的言辞。不过在他缓缓横扫过每个人的目光逼视下,场面终于重归安静。艾里得以继续说下去:“那么,为什么我们不两边各退一步,让事情和平收场?” 他反手把自己背上的干粮袋取下,想想靠青叶的异能一路上应该还能找到些可食之物省下些口粮,他又让萝纱放下她背的那个比较小号的干粮袋,把两包干粮踢到两边人马的中间。 “这是我们能让出的极限。收下它,不再为难我们,大家就都平安,你们也得到了两大包食物。你们选择吧!是要平安地得到这两包,还是贪图全部的四包干粮和我们拼得鱼死网破,最后可能没命活下来享用这些干粮?” 他话说完,那些人立刻喧哗起来,用塔思克斯语激烈地讨论着。看得出他们分作两派,其中一派人数稍多一些,不过艾里他们不懂塔思克斯语,也不知道略占上风的究竟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 艾里在旁漫不经心地听着,外表一派镇定自若,内心则忐忑不安。交涉时虽是摆出了自信满满的模样,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确定这些人会不会接纳自己的条件。尽管他刚才的话相当有煽动力,听上去似乎只要对方稍有理智便会选择就此收手,但是眼下的情况却有个很大的问题——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了! 那两包干粮如果只有几个人分,应该够吃上半个多月,但若是分成二十多份,那恐怕三四天就吃光了。二十多人集结于此,声势如此浩大,只得这么点分量恐怕不会甘心。如果把四包都抢走,所能分的分量就翻了一倍,好歹每人可以得到七八天的口粮。对这些久居艰苦荒瘠之地的人来说,食物很可能比生命还珍贵,那么事态往恶劣方向发展的可能性也很大! 不时有人以贪婪的眼光往剩下的两个装有干粮的行囊扫去,眼神中那蠢蠢欲动的兽性光芒让艾里看得心惊肉跳。天气依旧寒冷,不过也不知是刚才的剧烈运动,还是因为内心的起伏不安,让艾里的额头上渐渐渗出细细一层汗珠。 初入冰原时他就告诫过萝纱她们要避免出汗,以免结冰而导致冻伤,他自己当然很清楚应该尽快擦掉汗滴。奈何却顾忌要在敌人面前维持镇定自若的派头,不敢有所妄动。汗珠渐渐变得冰冷,艾里甚至怀疑自己若是脸上肌肉稍有牵动,脸上的薄薄一层冰壳说不定就会喀喇喇碎裂,掉下一地冰碴。 在那些人商量期间,艾里看起来只是在一旁平静地等,其实他内心和肉体忍受着的苦楚,非是当事人是难以体会的。 “艾里。”萝纱忽然走到他身前,示意他附耳过来说话。艾里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疑惑地弯下腰。萝纱趁他的头脸被她挡住之际,伸手掩在口边作势与他咬耳朵,却顺势掠过艾里脸上替他擦去汗水,口中低低问道:“这样舒服点了吧?” 艾里一怔,这才会意过来,心中登时掠过一阵暖意,终于扬起真正的笑容。“好多了!多谢。” 萝纱也不再走回,站在他身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闲事。有她相伴,等待的时间不再那么难熬。 又过一阵,吵嚷不休的那伙人渐渐平息下来,看来终于达成了一致。先前和艾里对谈的那人再次踏出队列。只待他一张口,便将决定今日之事能bbr>.不能善了,艾里等人不自觉地都有几分紧张。 “成交!” 同样还是那粗嘎的破锣嗓,这一次听起来却有如天籁! 包围的人让开一条路,他们强抑欣喜之色依次向外走出。眼看事情就要这么了结,他们心中都颇觉庆幸。幸好,幸好!他们终究还是没打算胡来蛮干。虽然损失了两包干粮,今后的旅程会更艰苦些,不过没有人阻碍,又有青叶在,接下来应该会走得比较顺利了。 然而,幸运似乎总是千乞百赖之下才光顾一次,而不幸却像是路边的狗屎,没留神就会一脚踩到。 艾里一行刚刚走出包围圈,维洛雷姆背上的行囊忽地“嘶啦”一声裂开一条大口子。先前在空中时行囊曾被抛掷上来的石块划破些许,之后剧烈的动作让沉重的行囊晃来晃去,渐渐加大了破口。刚才只是安分地站着还没什么,现在再一动,里头捆扎成包的干粮终于从裂口中夺门而出,掉落下来散了一地。 干粮的香气立刻向四周散扬开来。艾里刚刚松弛下来的脸顿时又绷紧了。而其他人的动作,也几乎都在瞬间僵硬。 完——蛋——了。 那些家伙本来就摇摆不定了,好不容易他们的理性占到上风,让事情得以和平解决,偏偏在这时候以食物的香气来诱惑他们。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这赤裸裸的诱惑绝对足够令他们的兽性膨胀到最高点! 艾里缓缓地转过头,僵笑着望着那些人。不要啊!各位!一定要坚持!坚持住你们的理性啊!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拥有不同于野兽的人性,不要被食物香气这 4e48." >么低层次的诱惑撩拨起兽性啊! 虽然他在脑中不断呐喊着,却仍是无法挽回情况向糟糕的一面逆转。眼睁睁看着那群人的目光渐趋狂暴,死死盯住地面上散落的干粮,失魂落魄地一步步往这边靠上来,艾里终于放弃继续自我麻痹下去的念头。 “收拾东西跑路啊!” 他一边向同伴大喊,一边猛然往回冲,捞起先前丢出的那两个行囊。既然事情彻底砸锅,这两个包也不用白白牺牲了。而前头的同伴也配合默契地七手八脚把地上的干粮塞回行囊,揪着破口免得再掉出来。四人在大群为食物疯狂的野人追逐下,开始没命地撒腿狂奔。冰原上回响着某人的抱怨声。 “维洛雷姆!你该不是嫌旅程太闷,故意把干粮洒出来的吧?!” “什么话!我可没有让一大群粗鲁男人在屁股后面紧追不放的变态癖好啊!” “你们两个!都什么时候了!有力气对吼,还不如拿来逃命!” “……话说回来,萝纱你的精力也够充沛的!” 第十章 所向披靡 艾里将发生的事情向萝纱和维洛雷姆解说过一遍后,四人便围坐在一起开始讨论起来。青叶的一句话成为了触发话题的钥匙。 “刚才艾里打斗的时候我细想过了。袭击我们的那个人,恐怕是塔思克斯的流放犯人。” 萝纱恍然道:“对哦!记得我们第一次找菲尔斯老爹的时候,他曾经说过北部的这片冰原环境太恶劣,从来没人能在没有装备补给的情况下活着回到南方。自古以来,塔思克斯就把那些不方便处死,又很危险的重刑犯流放到那里,断绝一切物资,让他们自生自灭。好像那里还因此有个什么……‘无赦之地’的说法。你们一定是碰上了个凶恶的犯人,以为你们好欺负,就凶性大发!” “嗯……确实。流放地也不会有一般人居住。既然是重犯,有那一身武技也不奇怪了。”艾里喃喃自语着,对青叶的判断表示赞同。不过对萝纱“凶性大发的凶犯”说法,他便持保留态度了:“那人虽然动作凶猛,但交手时我却感觉不到针对我们个人的恶意。看他那时的吃相,倒确实像只是饿疯了来抢东西吃的……” “我想塔思克斯人既然料定没人能逃出这冰原,在把犯人丢到这里后,想必是不会那么好心地供应他们生活。艾里的说法应该没错。” 这一次连维洛雷姆都完全赞同艾里的看法,萝纱面上不免有些挂不住,摆摆手羞恼道:“研究这个对我们以后的行程也没什么用吧?时候不早了,大家早点睡吧!” 虽是小女孩闹脾气下提出的建议,不过艾里一时倒也确实想不出眼下推测出的东西有何意义。这么广阔的冰原,饿疯的犯人再被食物的香味招引来的几率应该不会高到哪儿去。想了一阵,也没有什么更深入的想法,只能泛泛地让大家今后要更加小心,尽量避免单独行动便罢。 这般闹腾了一场,已比平日就寝的时间迟了。第二天还得赶路,四人留出守夜的便各自歇下。 这一夜倒是安然无事,而这几人要么神经超大条,要么向来心境淡然从容,要么便是长于控制自身,各自都睡得安稳。第二天一早醒来,一行人精神奕奕地踏上滑雪板出发,继续他们的行程。 进入冰原的第三天,放眼所及仍旧是望不着边际的平缓雪地,只偶尔出现一两株枯枝朽木。头两天看还觉壮阔苍茫,看到第三天就觉得单调了。先前被萝纱腹诽不已的“墨镜”,终于得到她第一次正面的褒扬。 “还好有这怪眼镜让雪地看起来不至于白花花一片。要是滑着滑着睡着了,可就糗大了。艾里你有时候还真有先见之明呢!” “有时候三个字是多余的!”艾里笑骂。 难得萝纱出言夸奖自己的杰作,沾沾自喜的他还想给自己脸上多贴点金,脸色忽然微微变了。 昨天出了那样的意外,为防万一艾里在心力支持得住的限度内时时运起偷窥大法,将感知范围向四面铺展开去,笼罩了以他们为中心、超出他们视野之外的一大片区域。此刻,艾里发现自己监察范围内出现了侵入者,足足有十多人正从各个方向滑着雪向这里快速逼近。被包围了!.99lib. 虽然监看这么广大的地区,艾里只能感觉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却已足以看出这些人动作或轻灵或沉稳,每个应都有一身不俗武技。若是两三个也还罢了,一下子出现十几个,这些人如果真是怀着恶意,打起来就得大费力气了。 在这险恶之地,无谓的战斗能免则免。艾里心念电转,决定还是加快速度往前冲,看看能不能在这些人合围之前冲出包围圈。他急急向周围的同伴喝道:“全速前进!小心不要分散了!” 萝纱等人看他神色有异明白情况有变,也不多问,纷纷加大了动作幅度。一行人风驰电掣地前行,风声呼呼地掠过耳际。转弯时,大片的雪粒在他们身后高高扬起,滑板将平滑雪面划出一道道深痕。看起来还很远的地方,只消一转眼便已经近在他们眼前。 艾里在心底暗暗感谢自己的同伴都有不错的运动神经,短短时间里都已滑得很快。四面围过来的那些人似乎不怎么擅长滑雪,滑行速度不怎么快,如果自己一行能保持高速前进,应该可以甩得开他们。 “那是什么?” 萝纱忽然望着前方大叫起来。艾里回神一看,刚才的乐观想法即刻化作了泡影。 前方的地平线上,赫然现出一道长长的灰线。随着他们的前行,灰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前方横向延伸开的长长一段雪地被翻得乱七八糟,还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七棱八角的石块冰块和乱木。这样被弄得凹凸不平的地面足足有丈余宽,不可能滑得过去,势必得停下来了。 而沿着这道被破坏的雪地,也有好几条人影零零散散地站在灰线各处。没有了滑雪的高速,不管艾里他们从哪一段穿越灰线,都会被附近守候的人截住。显然这就是为了截住艾里一行才设下的障碍线。只要稍为绊住他们,后头的追兵就会赶到困住他们!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他们已经完全陷入了别人的包围! 没来由地突然冒出这么多敌人,还设好圈套堵截自己?艾里思索着。该是昨天逃走的那野人吧……还是青叶说得对,当时应该抓住他的! “怎么办?”萝纱忍着扑面的劲风大声问道。 “不要停!继续冲!”艾里喝道。 反正前进、后退或是停下都一样会被人堵住,停顿和退却相比之下更不合他的胃口! 随着他们与灰线间距离的缩短,守在灰线各处的人影也迅速向他们这边赶过来。不一会儿,双方便接近得可以看清彼此样貌了。 这次围堵他们的人衣着打扮和昨日那野人差不多,都是在破烂衣衫外包裹着厚厚的毛皮,不过形容样貌就各不一样了。一些人须髯纠结一身脏污,和昨日那人差不多,艾里一时也分辨不出其中是不是就有昨天那人。其中却也有收拾得干净整洁,全身上下看起来十分正常的人。而他们的一个共同之处,便是都有着异常坚忍的眼神和超越常人的气势。 这里的人随便拉一个到外头,恐怕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角色,绝不容易对付。计算一下,这里的十几人加上后头的追赶者,足足有二十余人。艾里十分肯定,和他们发生冲突绝对是件麻烦得要命的事! 在这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连人都没有几个,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高手?!真是见鬼了!一边暗骂,艾里一边在心头飞速思索该怎么做。 转眼距离那灰线已经不远,他忽然伸手握住了青叶的手。青叶和萝纱惊愕莫名,两双大眼睛瞪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艾里?” 现在众敌环伺,不是展露浪漫情怀的场合吧?再说艾里平时都不好意思有什么亲热举动,这当儿怎么反倒大方开放起来了? 无视青叶萝纱的错愕,艾里扭头向在青叶另一边的维洛雷姆道:“你牵另一只手和我一起带她。我们飞过去!” 众人这才想通艾里是想用飞行术来脱身。这里四个人中,除了青叶之外的三个人都懂得飞行术。其中两个人出力,应该带得动青叶。飞行术虽然方便,速度也不比滑雪慢多少,不过长时间飞行对人的消耗极大,除了魔力极其深厚又不怕没命的疯子外,没人会靠它来赶远路。不过用它来应应急,倒是没有大碍。 艾里萝纱和维洛雷姆三人对飞行术都驾轻就熟,几乎是说飞就能飞。艾里喝一声“走”,四人的身体便蓦然腾空而起。下头那些人爆发出惊异的噫哦之声。魔法师历来是凤毛麟角,而艾里一行中四个就有三个懂得高深的飞行术,这显然令那些围截者大感意外。看着他们在下头咋咋呼呼的样子,艾里忍不住得意地扭回头龇牙咧嘴地嘲弄他们。 不过,得意的脸色马上就僵住了。艾里急急向同伴喊道:“快往上升!” 他拉着青叶刚刚飞高,一块石头便擦着从他们脚下呼啸掠过。萝纱等人骇然回望,原来一开始的骚动过后,下面的人开始就地拣起小个儿的石头冰块猛力朝他们掷来。这些人力道都极强,若是被挨上一记可就要命了! 身在空中的众人简直就像是被许多猎人共同瞄准的标靶,局势十分不利。下头砸东西的家伙都非等闲之辈,抛掷上来的冰块石头飞得又快又猛。而艾里等人背上行囊装了许多干粮,沉甸甸的极有分量,再添上不会飞行术的青叶的重量,飞行能达到的高度和速度都大打折扣。艾里等人虽尽力向上爬升,也升不了太高,还是无法脱出那些人的射程之外,只能仗着眼明身捷在石头冰块的空隙间不断闪避,实在太过密集无法避开时便一拳轰开了事。 青叶双手都被人拖着不能控制身体,自然没法出上力,而艾里和维洛雷姆须用一只手带着她,行动也大受束缚。惟一比较自由的萝纱又不擅武技,身轻力弱,也无力替其他人抵挡飞石。比较合理的安排,该是由她和维洛雷姆来拉青叶,艾里替大家挡住攻击。可惜艾里一开始没料到会这样,现在自保不暇之际哪还有办法从容换手?枉费他们平日几乎都是难遇敌手的强者,一时间却被这飞石攻势搞得狼狈仓皇。 艾里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时间拖延越久,自己这边便越危险。偏偏忙着闪避已让他们手忙脚乱,也没办法飞离此地甩掉敌人。弯腰一拳将轰过来的一块大石击得斜飞出去,他向旁边的维洛雷姆和萝纱急吼道:“你们两个不是魔法很行吗?有没有可以挡住这些鬼玩意儿的防御结界之类的东西,快点使一个出来吧!” “魔法哪有那么万能?自己慢慢闪吧!” 维洛雷姆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虽说魔族的身体远比人类强韧,就算被砸中也要不了他老命,但照样会痛。就算追求萝纱这件事证明这人精神上似乎有某种程度的自虐倾向,不过对于肉体上的自虐,他还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因而他也和艾里一样被飞石搞得颇为狼狈。 萝纱也出言证实维洛雷姆的话:“如果真有那种可以直接挡住物理攻击的结界,那只要在自己身上用一个,魔法师就用不着怕近身攻击了,岂不早就天下无敌了?”结界抗衡的通常是同样由魔法而生的力量。虽说抵御烈火、寒气之类的结界也有,不过那也是在结界内产生相克的力量来与外力对抗,并没有能直接抵消物理性外力的结界。 “对不起……是我拖累了大家……”青叶历来要强,这几乎是她第一次变成旁人的负累,不由神色不安地喃喃道。 “说什么呢!接下来该不会再说‘把我放下去,你们自己脱身’这类的傻话吧?!我难道会是丢下同伴逃走的人吗?”艾里有些着恼,劈头打断了她的道歉,“你自有你的长处,不必为了这个而道歉。” 萝纱亦帮腔道:“就是啊!前几天如果不是靠你寻找柴草和食物,我们就得过得很辛苦了。难道说那时就是我们在拖累你,也要向你道歉,请你放下我们仨走吗?” 一旁的维洛雷姆嗤地一声轻笑,低声在旁自言自语:“真是的。三个都是品性端洁、容不得龌龊的‘好人’,这样的三角戏连勾心斗角都找不着,让人看着实在无趣……” 正嘀咕着,一块大石险些趁他分心砸个正着。他猛地侧身,石头一角把背上的包袱刮破些许,幸好没有大碍。他没好气地冲艾里嚷道:“别指望那种不可能的事了!不然真的要被人当鸟打下去了!” “知道了!吵死了!”艾里反吼回去。 说归说,他心下却还是惶然无计。这片刻工夫,先前的那十几个追击者亦已陆续赶到。会合在一处的二十余人协力攻击,艾里等人的处境更是危险狼狈。看到甚至还有几人离地飞起,向自己这边逼近,艾里更是确定大势已去。敌人中竟也有精擅魔法之人,今日想要靠飞行术脱身,是彻底没指望了! 他放弃地叹出一口气,向同伴道:“我们下去吧!试试看能不能和对方谈话。”既然走不了,索性就主动下去和对方交涉看看。反正这样也不可能支持太久,自己下去总比被人打下去要好看得多。 “实在无法和平解决的话,大家就准备放开手打吧!” 艾里沉下脸,又补上一句。萝纱等人的神色也变得肃穆起来。尽量不与人发生无谓的争斗,不意味着就任由他人摆布。如果被逼到极处,那也只有动手应战了! “你拉住青叶降落!”艾里向维洛雷姆打了个招呼,把青叶完全交付给他,自己腾出身来格挡朝他们射来的东西。独力支持青叶和行囊藏书网的重量,对维洛雷姆来说是太勉强了,不过就着那下坠之势缓缓降落倒还不成问题。 虽然降落拉近了他们与地面上的人的距离,令闪避回旋的余地变得更小,不过艾里既然能腾出身来全力保驾护航,便构不成什么威胁了。而看到他们落回地面的意图,下头的人喧哗了一阵,也渐渐缓下手来。毕竟在他们看来,地面上还是比较有利的。 当艾里等人重新落回地面上,追击者已停止向他们抛掷东西,而向他们的落地位置靠拢过来,形成一个严实的包围圈将他们团团围住。 “真是的……非但没逃掉,对方还又多了几个人手!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一开始直接动手了。”艾里颇感后悔地小声嘀咕着,踏前一步,向包围的人扬声道,“各位苦苦追赶我们,究竟要干什么?!” 不知道这群人中究竟哪个是首领,他的目光缓缓从站在他前方的人身上一一掠过。 而他随即发现,这群人彼此间的关系似乎并不甚分明。他们相互交换视线,小声用塔思克斯语交谈着一阵,才临时决定出一个人来与艾里对话。 被选出来的人衣着相对同伙显得更整齐一些,虽也有相同的强悍气势,神色间如兽的野性感觉却比其他人更淡些,感觉上似乎还比较好说话。不过他一张嘴,艾里立刻否定了这个看法。 “把吃的统统留下!” 真的是……言简意赅。粗嘎的嗓音更增加了他话中的凶蛮专横之气。在这荒瘠之地,食物比金子还宝贵,也是他们走出这片冰原的依靠。这家伙居然一开口就说要?!不过这也说明这些人果然是昨天那野人招来的。昨天果然不该放他走的……艾里强笑着试图和对方交涉:“能不能打个商量?” 可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对方就粗鲁地打断了他:“不给,那就死!” 这次更加言简意赅。看来对方很自信集合众人的力量,可以让艾里他们完全没有办法说半个“不”字。艾里强迫自己的表情不要扭曲得太狰狞。毕竟,对话应该以理性的态度来进行…… 好吧!他承认自己失败了。艾里沉眉怒目,带着一股难以压制的怒气直直瞪视那人,一字一句地答道:“恕难从命!” 那些人喧哗起来,便要拥上前动手,艾里陡然变得沉冷的声音莫名地冻结了他们的妄动。 “在这冰原里,食物就代表着生机。要夺走食物和杀死我们没有区别。如果你们执意这么做……” 他缓缓踏前一步,踩上一块挡在前方的冰块。动作虽缓,但脚下冰块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怪异声响。而那只脚便像是踩到一块豆腐般,缓缓陷入冰块之中,直陷到最底。 艾里厉声接着喝道:“我们也只有拼死一战!” 一阵风吹过,那冰块竟已化成一堆白细的粉末,在强风中转眼飞扬散尽。 围堵艾里的众人莫不露出震撼之色。踩碎坚冰并不难,在场所有人都可以轻易办到,但要举重若轻地以轻缓的动作将冰块粉碎,难度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更何况冰本是晶体,自有其固定的形状。要变得看起来像是一般的粉末,便必是碎裂得极为细小而均匀,其间的困难就更难以想像了。 在场的大半是深谙武技的高手,自然看得出这一脚的深浅。艾里这么做的用意,显然是借此向他们宣示自己的实力。但凡和谈,总得先凭武力震慑住对方,才比较好让对方认真听话。 看艾里露了这么一手,众人的嚣张气势开始收敛了些。他们暗自揣想了一下,没有一人觉得自己能做到如他这般。这样深不可测的对手若是以死相拼,必是十分可怕的! 果然这一次艾里要再“打个商量”,便没人打断他说话了。艾里忽地重新扬起那无害的笑容,口气虽稍为柔缓下来,背后蕴藏的威胁感却更强烈。 “若是动起手来,你们就算真能把我们全都杀死,至少也要留下这儿三分之二的人命作代价。或许有人会觉得分战利品的人少了是好事,不过,谁也不能保证这三分之二中会有谁,不是吗?就算只是受伤,在这缺医少药的地方,也可能因伤势恶化而死。真要打起来,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到头来对谁都没好处!” 围截者中不少人有些躁动起来,似是不忿于艾里狂妄的言辞。不过在他缓缓横扫过每个人的目光逼视下,场面终于重归安静。艾里得以继续说下去:“那么,为什么我们不两边各退一步,让事情和平收场?” 他反手把自己背上的干粮袋取下,想想靠青叶的异能一路上应该还能找到些可食之物省下些口粮,他又让萝纱放下她背的那个比较小号的干粮袋,把两包干粮踢到两边人马的中间。 “这是我们能让出的极限。收下它,不再为难我们,大家就都平安,你们也得到了两大包食物。你们选择吧!是要平安地得到这两包,还是贪图全部的四包干粮和我们拼得鱼死网破,最后可能没命活下来享用这些干粮?” 他话说完,那些人立刻喧哗起来,用塔思克斯语激烈地讨论着。看得出他们分作两派,其中一派人数稍多一些,不过艾里他们不懂塔思克斯语,也不知道略占上风的究竟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 艾里在旁漫不经心地听着,外表一派镇定自若,内心则忐忑不安。交涉时虽是摆出了自信满满的模样,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确定这些人会不会接纳自己的条件。尽管他刚才的话相当有煽动力,听上去似乎只要对方稍有理智便会选择就此收手,但是眼下的情况却有个很大的问题——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了! 那两包干粮如果只有几个人分,应该够吃上半个多月,但若是分成二十多份,那恐怕三四天就吃光了。二十多人集结于此,声势如此浩大,只得这么点分量恐怕不会甘心。如果把四包都抢走,所能分的分量就翻了一倍,好歹每人可以得到七八天的口粮。对这些久居艰苦荒瘠之地的人来说,食物很可能比生命还珍贵,那么事态往恶劣方向发展的可能性也很大! 不时有人以贪婪的眼光往剩下的两个装有干粮的行囊扫去,眼神中那蠢蠢欲动的兽性光芒让艾里看得心惊肉跳。天气依旧寒冷,不过也不知是刚才的剧烈运动,还是因为内心的起伏不安,让艾里的额头上渐渐渗出细细一层汗珠。 初入冰原时他就告诫过萝纱她们要避免出汗,以免结冰而导致冻伤,他自己当然很清楚应该尽快擦掉汗滴。奈何却顾忌要在敌人面前维持镇定自若的派头,不敢有所妄动。汗珠渐渐变得冰冷,艾里甚至怀疑自己若是脸上肌肉稍有牵动,脸上的薄薄一层冰壳说不定就会喀喇喇碎裂,掉下一地冰碴。 在那些人商量期间,艾里看起来只是在一旁平静地等,其实他内心和肉体忍受着的苦楚,非是当事人是难以体会的。 “艾里。”萝纱忽然走到他身前,示意他附耳过来说话。艾里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疑惑地弯下腰。萝纱趁他的头脸被她挡住之际,伸手掩在口边作势与他咬耳朵,却顺势掠过艾里脸上替他擦去汗水,口中低低问道:“这样舒服点了吧?” 艾里一怔,这才会意过来,心中登时掠过一阵暖意,终于扬起真正的笑容。“好多了!多谢。” 萝纱也不再走回,站在他身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闲事。有她相伴,等待的时间不再那么难熬。 又过一阵,吵嚷不休的那伙人渐渐平息下来,看来终于达成了一致。先前和艾里对谈的那人再次踏出队列。只待他一张口,便将决定今日之事能bbr>.不能善了,艾里等人不自觉地都有几分紧张。 “成交!” 同样还是那粗嘎的破锣嗓,这一次听起来却有如天籁! 包围的人让开一条路,他们强抑欣喜之色依次向外走出。眼看事情就要这么了结,他们心中都颇觉庆幸。幸好,幸好!他们终究还是没打算胡来蛮干。虽然损失了两包干粮,今后的旅程会更艰苦些,不过没有人阻碍,又有青叶在,接下来应该会走得比较顺利了。 然而,幸运似乎总是千乞百赖之下才光顾一次,而不幸却像是路边的狗屎,没留神就会一脚踩到。 艾里一行刚刚走出包围圈,维洛雷姆背上的行囊忽地“嘶啦”一声裂开一条大口子。先前在空中时行囊曾被抛掷上来的石块划破些许,之后剧烈的动作让沉重的行囊晃来晃去,渐渐加大了破口。刚才只是安分地站着还没什么,现在再一动,里头捆扎成包的干粮终于从裂口中夺门而出,掉落下来散了一地。 干粮的香气立刻向四周散扬开来。艾里刚刚松弛下来的脸顿时又绷紧了。而其他人的动作,也几乎都在瞬间僵硬。 完——蛋——了。 那些家伙本来就摇摆不定了,好不容易他们的理性占到上风,让事情得以和平解决,偏偏在这时候以食物的香气来诱惑他们。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这赤裸裸的诱惑绝对足够令他们的兽性膨胀到最高点! 艾里缓缓地转过头,僵笑着望着那些人。不要啊!各位!一定要坚持!坚持住你们的理性啊!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拥有不同于野兽的人性,不要被食物香气这 4e48." >么低层次的诱惑撩拨起兽性啊! 虽然他在脑中不断呐喊着,却仍是无法挽回情况向糟糕的一面逆转。眼睁睁看着那群人的目光渐趋狂暴,死死盯住地面上散落的干粮,失魂落魄地一步步往这边靠上来,艾里终于放弃继续自我麻痹下去的念头。 “收拾东西跑路啊!” 他一边向同伴大喊,一边猛然往回冲,捞起先前丢出的那两个行囊。既然事情彻底砸锅,这两个包也不用白白牺牲了。而前头的同伴也配合默契地七手八脚把地上的干粮塞回行囊,揪着破口免得再掉出来。四人在大群为食物疯狂的野人追逐下,开始没命地撒腿狂奔。冰原上回响着某人的抱怨声。 “维洛雷姆!你该不是嫌旅程太闷,故意把干粮洒出来的吧?!” “什么话!我可没有让一大群粗鲁男人在屁股后面紧追不放的变态癖好啊!” “你们两个!都什么时候了!有力气对吼,还不如拿来逃命!” “……话说回来,萝纱你的精力也够充沛的!” 第十一章 大事底定 艾里将发生的事情向萝纱和维洛雷姆解说过一遍后,四人便围坐在一起开始讨论起来。青叶的一句话成为了触发话题的钥匙。 “刚才艾里打斗的时候我细想过了。袭击我们的那个人,恐怕是塔思克斯的流放犯人。” 萝纱恍然道:“对哦!记得我们第一次找菲尔斯老爹的时候,他曾经说过北部的这片冰原环境太恶劣,从来没人能在没有装备补给的情况下活着回到南方。自古以来,塔思克斯就把那些不方便处死,又很危险的重刑犯流放到那里,断绝一切物资,让他们自生自灭。好像那里还因此有个什么……‘无赦之地’的说法。你们一定是碰上了个凶恶的犯人,以为你们好欺负,就凶性大发!” “嗯……确实。流放地也不会有一般人居住。既然是重犯,有那一身武技也不奇怪了。”艾里喃喃自语着,对青叶的判断表示赞同。不过对萝纱“凶性大发的凶犯”说法,他便持保留态度了:“那人虽然动作凶猛,但交手时我却感觉不到针对我们个人的恶意。看他那时的吃相,倒确实像只是饿疯了来抢东西吃的……” “我想塔思克斯人既然料定没人能逃出这冰原,在把犯人丢到这里后,想必是不会那么好心地供应他们生活。艾里的说法应该没错。” 这一次连维洛雷姆都完全赞同艾里的看法,萝纱面上不免有些挂不住,摆摆手羞恼道:“研究这个对我们以后的行程也没什么用吧?时候不早了,大家早点睡吧!” 虽是小女孩闹脾气下提出的建议,不过艾里一时倒也确实想不出眼下推测出的东西有何意义。这么广阔的冰原,饿疯的犯人再被食物的香味招引来的几率应该不会高到哪儿去。想了一阵,也没有什么更深入的想法,只能泛泛地让大家今后要更加小心,尽量避免单独行动便罢。 这般闹腾了一场,已比平日就寝的时间迟了。第二天还得赶路,四人留出守夜的便各自歇下。 这一夜倒是安然无事,而这几人要么神经超大条,要么向来心境淡然从容,要么便是长于控制自身,各自都睡得安稳。第二天一早醒来,一行人精神奕奕地踏上滑雪板出发,继续他们的行程。 进入冰原的第三天,放眼所及仍旧是望不着边际的平缓雪地,只偶尔出现一两株枯枝朽木。头两天看还觉壮阔苍茫,看到第三天就觉得单调了。先前被萝纱腹诽不已的“墨镜”,终于得到她第一次正面的褒扬。 “还好有这怪眼镜让雪地看起来不至于白花花一片。要是滑着滑着睡着了,可就糗大了。艾里你有时候还真有先见之明呢!” “有时候三个字是多余的!”艾里笑骂。 难得萝纱出言夸奖自己的杰作,沾沾自喜的他还想给自己脸上多贴点金,脸色忽然微微变了。 昨天出了那样的意外,为防万一艾里在心力支持得住的限度内时时运起偷窥大法,将感知范围向四面铺展开去,笼罩了以他们为中心、超出他们视野之外的一大片区域。此刻,艾里发现自己监察范围内出现了侵入者,足足有十多人正从各个方向滑着雪向这里快速逼近。被包围了!.99lib. 虽然监看这么广大的地区,艾里只能感觉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却已足以看出这些人动作或轻灵或沉稳,每个应都有一身不俗武技。若是两三个也还罢了,一下子出现十几个,这些人如果真是怀着恶意,打起来就得大费力气了。 在这险恶之地,无谓的战斗能免则免。艾里心念电转,决定还是加快速度往前冲,看看能不能在这些人合围之前冲出包围圈。他急急向周围的同伴喝道:“全速前进!小心不要分散了!” 萝纱等人看他神色有异明白情况有变,也不多问,纷纷加大了动作幅度。一行人风驰电掣地前行,风声呼呼地掠过耳际。转弯时,大片的雪粒在他们身后高高扬起,滑板将平滑雪面划出一道道深痕。看起来还很远的地方,只消一转眼便已经近在他们眼前。 艾里在心底暗暗感谢自己的同伴都有不错的运动神经,短短时间里都已滑得很快。四面围过来的那些人似乎不怎么擅长滑雪,滑行速度不怎么快,如果自己一行能保持高速前进,应该可以甩得开他们。 “那是什么?” 萝纱忽然望着前方大叫起来。艾里回神一看,刚才的乐观想法即刻化作了泡影。 前方的地平线上,赫然现出一道长长的灰线。随着他们的前行,灰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前方横向延伸开的长长一段雪地被翻得乱七八糟,还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七棱八角的石块冰块和乱木。这样被弄得凹凸不平的地面足足有丈余宽,不可能滑得过去,势必得停下来了。 而沿着这道被破坏的雪地,也有好几条人影零零散散地站在灰线各处。没有了滑雪的高速,不管艾里他们从哪一段穿越灰线,都会被附近守候的人截住。显然这就是为了截住艾里一行才设下的障碍线。只要稍为绊住他们,后头的追兵就会赶到困住他们!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他们已经完全陷入了别人的包围! 没来由地突然冒出这么多敌人,还设好圈套堵截自己?艾里思索着。该是昨天逃走的那野人吧……还是青叶说得对,当时应该抓住他的! “怎么办?”萝纱忍着扑面的劲风大声问道。 “不要停!继续冲!”艾里喝道。 反正前进、后退或是停下都一样会被人堵住,停顿和退却相比之下更不合他的胃口! 随着他们与灰线间距离的缩短,守在灰线各处的人影也迅速向他们这边赶过来。不一会儿,双方便接近得可以看清彼此样貌了。 这次围堵他们的人衣着打扮和昨日那野人差不多,都是在破烂衣衫外包裹着厚厚的毛皮,不过形容样貌就各不一样了。一些人须髯纠结一身脏污,和昨日那人差不多,艾里一时也分辨不出其中是不是就有昨天那人。其中却也有收拾得干净整洁,全身上下看起来十分正常的人。而他们的一个共同之处,便是都有着异常坚忍的眼神和超越常人的气势。 这里的人随便拉一个到外头,恐怕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角色,绝不容易对付。计算一下,这里的十几人加上后头的追赶者,足足有二十余人。艾里十分肯定,和他们发生冲突绝对是件麻烦得要命的事! 在这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连人都没有几个,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高手?!真是见鬼了!一边暗骂,艾里一边在心头飞速思索该怎么做。 转眼距离那灰线已经不远,他忽然伸手握住了青叶的手。青叶和萝纱惊愕莫名,两双大眼睛瞪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艾里?” 现在众敌环伺,不是展露浪漫情怀的场合吧?再说艾里平时都不好意思有什么亲热举动,这当儿怎么反倒大方开放起来了? 无视青叶萝纱的错愕,艾里扭头向在青叶另一边的维洛雷姆道:“你牵另一只手和我一起带她。我们飞过去!” 众人这才想通艾里是想用飞行术来脱身。这里四个人中,除了青叶之外的三个人都懂得飞行术。其中两个人出力,应该带得动青叶。飞行术虽然方便,速度也不比滑雪慢多少,不过长时间飞行对人的消耗极大,除了魔力极其深厚又不怕没命的疯子外,没人会靠它来赶远路。不过用它来应应急,倒是没有大碍。 艾里萝纱和维洛雷姆三人对飞行术都驾轻就熟,几乎是说飞就能飞。艾里喝一声“走”,四人的身体便蓦然腾空而起。下头那些人爆发出惊异的噫哦之声。魔法师历来是凤毛麟角,而艾里一行中四个就有三个懂得高深的飞行术,这显然令那些围截者大感意外。看着他们在下头咋咋呼呼的样子,艾里忍不住得意地扭回头龇牙咧嘴地嘲弄他们。 不过,得意的脸色马上就僵住了。艾里急急向同伴喊道:“快往上升!” 他拉着青叶刚刚飞高,一块石头便擦着从他们脚下呼啸掠过。萝纱等人骇然回望,原来一开始的骚动过后,下面的人开始就地拣起小个儿的石头冰块猛力朝他们掷来。这些人力道都极强,若是被挨上一记可就要命了! 身在空中的众人简直就像是被许多猎人共同瞄准的标靶,局势十分不利。下头砸东西的家伙都非等闲之辈,抛掷上来的冰块石头飞得又快又猛。而艾里等人背上行囊装了许多干粮,沉甸甸的极有分量,再添上不会飞行术的青叶的重量,飞行能达到的高度和速度都大打折扣。艾里等人虽尽力向上爬升,也升不了太高,还是无法脱出那些人的射程之外,只能仗着眼明身捷在石头冰块的空隙间不断闪避,实在太过密集无法避开时便一拳轰开了事。 青叶双手都被人拖着不能控制身体,自然没法出上力,而艾里和维洛雷姆须用一只手带着她,行动也大受束缚。惟一比较自由的萝纱又不擅武技,身轻力弱,也无力替其他人抵挡飞石。比较合理的安排,该是由她和维洛雷姆来拉青叶,艾里替大家挡住攻击。可惜艾里一开始没料到会这样,现在自保不暇之际哪还有办法从容换手?枉费他们平日几乎都是难遇敌手的强者,一时间却被这飞石攻势搞得狼狈仓皇。 艾里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时间拖延越久,自己这边便越危险。偏偏忙着闪避已让他们手忙脚乱,也没办法飞离此地甩掉敌人。弯腰一拳将轰过来的一块大石击得斜飞出去,他向旁边的维洛雷姆和萝纱急吼道:“你们两个不是魔法很行吗?有没有可以挡住这些鬼玩意儿的防御结界之类的东西,快点使一个出来吧!” “魔法哪有那么万能?自己慢慢闪吧!” 维洛雷姆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虽说魔族的身体远比人类强韧,就算被砸中也要不了他老命,但照样会痛。就算追求萝纱这件事证明这人精神上似乎有某种程度的自虐倾向,不过对于肉体上的自虐,他还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因而他也和艾里一样被飞石搞得颇为狼狈。 萝纱也出言证实维洛雷姆的话:“如果真有那种可以直接挡住物理攻击的结界,那只要在自己身上用一个,魔法师就用不着怕近身攻击了,岂不早就天下无敌了?”结界抗衡的通常是同样由魔法而生的力量。虽说抵御烈火、寒气之类的结界也有,不过那也是在结界内产生相克的力量来与外力对抗,并没有能直接抵消物理性外力的结界。 “对不起……是我拖累了大家……”青叶历来要强,这几乎是她第一次变成旁人的负累,不由神色不安地喃喃道。 “说什么呢!接下来该不会再说‘把我放下去,你们自己脱身’这类的傻话吧?!我难道会是丢下同伴逃走的人吗?”艾里有些着恼,劈头打断了她的道歉,“你自有你的长处,不必为了这个而道歉。” 萝纱亦帮腔道:“就是啊!前几天如果不是靠你寻找柴草和食物,我们就得过得很辛苦了。难道说那时就是我们在拖累你,也要向你道歉,请你放下我们仨走吗?” 一旁的维洛雷姆嗤地一声轻笑,低声在旁自言自语:“真是的。三个都是品性端洁、容不得龌龊的‘好人’,这样的三角戏连勾心斗角都找不着,让人看着实在无趣……” 正嘀咕着,一块大石险些趁他分心砸个正着。他猛地侧身,石头一角把背上的包袱刮破些许,幸好没有大碍。他没好气地冲艾里嚷道:“别指望那种不可能的事了!不然真的要被人当鸟打下去了!” “知道了!吵死了!”艾里反吼回去。 说归说,他心下却还是惶然无计。这片刻工夫,先前的那十几个追击者亦已陆续赶到。会合在一处的二十余人协力攻击,艾里等人的处境更是危险狼狈。看到甚至还有几人离地飞起,向自己这边逼近,艾里更是确定大势已去。敌人中竟也有精擅魔法之人,今日想要靠飞行术脱身,是彻底没指望了! 他放弃地叹出一口气,向同伴道:“我们下去吧!试试看能不能和对方谈话。”既然走不了,索性就主动下去和对方交涉看看。反正这样也不可能支持太久,自己下去总比被人打下去要好看得多。 “实在无法和平解决的话,大家就准备放开手打吧!” 艾里沉下脸,又补上一句。萝纱等人的神色也变得肃穆起来。尽量不与人发生无谓的争斗,不意味着就任由他人摆布。如果被逼到极处,那也只有动手应战了! “你拉住青叶降落!”艾里向维洛雷姆打了个招呼,把青叶完全交付给他,自己腾出身来格挡朝他们射来的东西。独力支持青叶和行囊藏书网的重量,对维洛雷姆来说是太勉强了,不过就着那下坠之势缓缓降落倒还不成问题。 虽然降落拉近了他们与地面上的人的距离,令闪避回旋的余地变得更小,不过艾里既然能腾出身来全力保驾护航,便构不成什么威胁了。而看到他们落回地面的意图,下头的人喧哗了一阵,也渐渐缓下手来。毕竟在他们看来,地面上还是比较有利的。 当艾里等人重新落回地面上,追击者已停止向他们抛掷东西,而向他们的落地位置靠拢过来,形成一个严实的包围圈将他们团团围住。 “真是的……非但没逃掉,对方还又多了几个人手!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一开始直接动手了。”艾里颇感后悔地小声嘀咕着,踏前一步,向包围的人扬声道,“各位苦苦追赶我们,究竟要干什么?!” 不知道这群人中究竟哪个是首领,他的目光缓缓从站在他前方的人身上一一掠过。 而他随即发现,这群人彼此间的关系似乎并不甚分明。他们相互交换视线,小声用塔思克斯语交谈着一阵,才临时决定出一个人来与艾里对话。 被选出来的人衣着相对同伙显得更整齐一些,虽也有相同的强悍气势,神色间如兽的野性感觉却比其他人更淡些,感觉上似乎还比较好说话。不过他一张嘴,艾里立刻否定了这个看法。 “把吃的统统留下!” 真的是……言简意赅。粗嘎的嗓音更增加了他话中的凶蛮专横之气。在这荒瘠之地,食物比金子还宝贵,也是他们走出这片冰原的依靠。这家伙居然一开口就说要?!不过这也说明这些人果然是昨天那野人招来的。昨天果然不该放他走的……艾里强笑着试图和对方交涉:“能不能打个商量?” 可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对方就粗鲁地打断了他:“不给,那就死!” 这次更加言简意赅。看来对方很自信集合众人的力量,可以让艾里他们完全没有办法说半个“不”字。艾里强迫自己的表情不要扭曲得太狰狞。毕竟,对话应该以理性的态度来进行…… 好吧!他承认自己失败了。艾里沉眉怒目,带着一股难以压制的怒气直直瞪视那人,一字一句地答道:“恕难从命!” 那些人喧哗起来,便要拥上前动手,艾里陡然变得沉冷的声音莫名地冻结了他们的妄动。 “在这冰原里,食物就代表着生机。要夺走食物和杀死我们没有区别。如果你们执意这么做……” 他缓缓踏前一步,踩上一块挡在前方的冰块。动作虽缓,但脚下冰块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怪异声响。而那只脚便像是踩到一块豆腐般,缓缓陷入冰块之中,直陷到最底。 艾里厉声接着喝道:“我们也只有拼死一战!” 一阵风吹过,那冰块竟已化成一堆白细的粉末,在强风中转眼飞扬散尽。 围堵艾里的众人莫不露出震撼之色。踩碎坚冰并不难,在场所有人都可以轻易办到,但要举重若轻地以轻缓的动作将冰块粉碎,难度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更何况冰本是晶体,自有其固定的形状。要变得看起来像是一般的粉末,便必是碎裂得极为细小而均匀,其间的困难就更难以想像了。 在场的大半是深谙武技的高手,自然看得出这一脚的深浅。艾里这么做的用意,显然是借此向他们宣示自己的实力。但凡和谈,总得先凭武力震慑住对方,才比较好让对方认真听话。 看艾里露了这么一手,众人的嚣张气势开始收敛了些。他们暗自揣想了一下,没有一人觉得自己能做到如他这般。这样深不可测的对手若是以死相拼,必是十分可怕的! 果然这一次艾里要再“打个商量”,便没人打断他说话了。艾里忽地重新扬起那无害的笑容,口气虽稍为柔缓下来,背后蕴藏的威胁感却更强烈。 “若是动起手来,你们就算真能把我们全都杀死,至少也要留下这儿三分之二的人命作代价。或许有人会觉得分战利品的人少了是好事,不过,谁也不能保证这三分之二中会有谁,不是吗?就算只是受伤,在这缺医少药的地方,也可能因伤势恶化而死。真要打起来,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到头来对谁都没好处!” 围截者中不少人有些躁动起来,似是不忿于艾里狂妄的言辞。不过在他缓缓横扫过每个人的目光逼视下,场面终于重归安静。艾里得以继续说下去:“那么,为什么我们不两边各退一步,让事情和平收场?” 他反手把自己背上的干粮袋取下,想想靠青叶的异能一路上应该还能找到些可食之物省下些口粮,他又让萝纱放下她背的那个比较小号的干粮袋,把两包干粮踢到两边人马的中间。 “这是我们能让出的极限。收下它,不再为难我们,大家就都平安,你们也得到了两大包食物。你们选择吧!是要平安地得到这两包,还是贪图全部的四包干粮和我们拼得鱼死网破,最后可能没命活下来享用这些干粮?” 他话说完,那些人立刻喧哗起来,用塔思克斯语激烈地讨论着。看得出他们分作两派,其中一派人数稍多一些,不过艾里他们不懂塔思克斯语,也不知道略占上风的究竟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 艾里在旁漫不经心地听着,外表一派镇定自若,内心则忐忑不安。交涉时虽是摆出了自信满满的模样,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确定这些人会不会接纳自己的条件。尽管他刚才的话相当有煽动力,听上去似乎只要对方稍有理智便会选择就此收手,但是眼下的情况却有个很大的问题——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了! 那两包干粮如果只有几个人分,应该够吃上半个多月,但若是分成二十多份,那恐怕三四天就吃光了。二十多人集结于此,声势如此浩大,只得这么点分量恐怕不会甘心。如果把四包都抢走,所能分的分量就翻了一倍,好歹每人可以得到七八天的口粮。对这些久居艰苦荒瘠之地的人来说,食物很可能比生命还珍贵,那么事态往恶劣方向发展的可能性也很大! 不时有人以贪婪的眼光往剩下的两个装有干粮的行囊扫去,眼神中那蠢蠢欲动的兽性光芒让艾里看得心惊肉跳。天气依旧寒冷,不过也不知是刚才的剧烈运动,还是因为内心的起伏不安,让艾里的额头上渐渐渗出细细一层汗珠。 初入冰原时他就告诫过萝纱她们要避免出汗,以免结冰而导致冻伤,他自己当然很清楚应该尽快擦掉汗滴。奈何却顾忌要在敌人面前维持镇定自若的派头,不敢有所妄动。汗珠渐渐变得冰冷,艾里甚至怀疑自己若是脸上肌肉稍有牵动,脸上的薄薄一层冰壳说不定就会喀喇喇碎裂,掉下一地冰碴。 在那些人商量期间,艾里看起来只是在一旁平静地等,其实他内心和肉体忍受着的苦楚,非是当事人是难以体会的。 “艾里。”萝纱忽然走到他身前,示意他附耳过来说话。艾里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疑惑地弯下腰。萝纱趁他的头脸被她挡住之际,伸手掩在口边作势与他咬耳朵,却顺势掠过艾里脸上替他擦去汗水,口中低低问道:“这样舒服点了吧?” 艾里一怔,这才会意过来,心中登时掠过一阵暖意,终于扬起真正的笑容。“好多了!多谢。” 萝纱也不再走回,站在他身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闲事。有她相伴,等待的时间不再那么难熬。 又过一阵,吵嚷不休的那伙人渐渐平息下来,看来终于达成了一致。先前和艾里对谈的那人再次踏出队列。只待他一张口,便将决定今日之事能bbr>.不能善了,艾里等人不自觉地都有几分紧张。 “成交!” 同样还是那粗嘎的破锣嗓,这一次听起来却有如天籁! 包围的人让开一条路,他们强抑欣喜之色依次向外走出。眼看事情就要这么了结,他们心中都颇觉庆幸。幸好,幸好!他们终究还是没打算胡来蛮干。虽然损失了两包干粮,今后的旅程会更艰苦些,不过没有人阻碍,又有青叶在,接下来应该会走得比较顺利了。 然而,幸运似乎总是千乞百赖之下才光顾一次,而不幸却像是路边的狗屎,没留神就会一脚踩到。 艾里一行刚刚走出包围圈,维洛雷姆背上的行囊忽地“嘶啦”一声裂开一条大口子。先前在空中时行囊曾被抛掷上来的石块划破些许,之后剧烈的动作让沉重的行囊晃来晃去,渐渐加大了破口。刚才只是安分地站着还没什么,现在再一动,里头捆扎成包的干粮终于从裂口中夺门而出,掉落下来散了一地。 干粮的香气立刻向四周散扬开来。艾里刚刚松弛下来的脸顿时又绷紧了。而其他人的动作,也几乎都在瞬间僵硬。 完——蛋——了。 那些家伙本来就摇摆不定了,好不容易他们的理性占到上风,让事情得以和平解决,偏偏在这时候以食物的香气来诱惑他们。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这赤裸裸的诱惑绝对足够令他们的兽性膨胀到最高点! 艾里缓缓地转过头,僵笑着望着那些人。不要啊!各位!一定要坚持!坚持住你们的理性啊!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拥有不同于野兽的人性,不要被食物香气这 4e48." >么低层次的诱惑撩拨起兽性啊! 虽然他在脑中不断呐喊着,却仍是无法挽回情况向糟糕的一面逆转。眼睁睁看着那群人的目光渐趋狂暴,死死盯住地面上散落的干粮,失魂落魄地一步步往这边靠上来,艾里终于放弃继续自我麻痹下去的念头。 “收拾东西跑路啊!” 他一边向同伴大喊,一边猛然往回冲,捞起先前丢出的那两个行囊。既然事情彻底砸锅,这两个包也不用白白牺牲了。而前头的同伴也配合默契地七手八脚把地上的干粮塞回行囊,揪着破口免得再掉出来。四人在大群为食物疯狂的野人追逐下,开始没命地撒腿狂奔。冰原上回响着某人的抱怨声。 “维洛雷姆!你该不是嫌旅程太闷,故意把干粮洒出来的吧?!” “什么话!我可没有让一大群粗鲁男人在屁股后面紧追不放的变态癖好啊!” “你们两个!都什么时候了!有力气对吼,还不如拿来逃命!” “……话说回来,萝纱你的精力也够充沛的!” 第十二章 帝都春祭 如何解决内战的事情既已有了眉目,塔思克斯人对结盟投注了更高的热情。罗德尼陛下亲自带着一众重臣,即刻与艾里等人商谈起盟约的细则。 大家有着共同的敌人,而彼此在利益上又没有什么冲突,对此事的态度又都很积极,结盟之事自然进展得十分顺利。只短短三天,双方便就塔思克斯、圣爱希恩特和南方同盟三方协同配合作战的计划达成了一致,也确定了相互联络的方法。算算回程的时间,差不多也该去与菲尔斯船长会合了,艾里一行终于如期动身北行。 这趟回去,自然是跟来时大不相同的风光。逃犯的污名不用说当然是洗刷干净了,塔思克斯皇帝还亲自将他们恭敬地送出巴博卡城外老远,通令艾里归程所经各地官员殷勤接待,尽力协助。回想起来路上被人当疯狗瘟疫般避之惟恐不及的凄凉处境,艾里等人竟恍然生出些再世为人之感来。 或许是来时的坎坷已经耗掉了他们所有的霉运,带着塔思克斯人为他们备好的骆驼和其他旅行用品,艾里一行这一次顺顺利利地穿过了荒漠、冰原,所耗费时间比来时少了许多,比约定的日子提前了好几天。正好菲尔斯船长也怕误事而留出充裕的时间,早来了几日,艾里等人只在北岸约定的地点等了一天便顺利登上了接应的船只。 至此,此行所负的所有艰难任务都已圆满达成,行船之事又全由菲尔斯船长掌控,艾里整日除了等人送饭喂食外,便是躺在甲板上晒太阳,过着宠物一般悠闲到可耻的生活。 而在他沉湎于这难得的幸福时光的时候,结盟成功的消息如一场暴风雨席卷了整个大陆,在各地引发了许多或明或暗的变化。互有共识的黑旗军盟国,开始积极筹备不久之后就将来临的战争。 另一方面,这个消息很快也被凯曼埋设在各国的奸细探得,急速传回国内。帝都拉寇迪上空的空气,不久也因这场暴风而隐隐骚动起来。 消息传到拉寇迪时,正值一年一度的开春祭典。一大早,平日总透着庄重恢弘的帝都便全然一派喜庆欢腾气象。大街小巷上处处人潮涌动,市民们穿上最好的新衣服嬉笑欢闹,相互说着喜庆吉祥话儿,一同庆贺这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 依照凯曼的风俗,每次开春祭典,国王都会到春神艾薇拉的神庙中拿取神官备好的麦穗和新春雨水泼洒向民众,将春神的祝福传递于民,以此作为开祭仪式。今年亦不例外。上午的阳光变得耀眼起来的时候,国王陛下乘着由四匹神骏天马拉动,通体由黄金所铸的宝车出了宫门,在随行众臣、仪仗队和卫队簇拥下,沿着均匀铺洒着细沙和新鲜花瓣的街道浩浩荡荡向城外的神庙行去。城中的民众早已拥在街道两侧,他们平日里难得有机会瞻仰国王仪容,车列所经之处,无不带起一片长久的欢呼声。 只是,欢庆的气氛也无法完全抹去隐约浮现出来的战争阴影。 “国王陛下万岁!”“凯曼万岁!”“天佑凯曼,战无不胜!”这类的喊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凯曼挑起的战火在大陆上越烧越烈,就连这些欢呼也免不了染上了战争气息。而在离车列较远的街边,欢呼挥手的人群之后,还有不少人只是冷淡地看着车列经过,脸上非但没有节庆的欢容,投向车列的目光中隐隐透出不满甚至是恨意。 他们多半是有亲人在战争中丧生,或是因日渐沉重的战争赋税而陷入贫困的人。他们流露出的不满,正与前头那些欢呼雀跃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随着战争的激烈化和时日的推延,这样的人正以相当快的速度增加着。 即便凯曼一直节节胜利,至今尚未尝过大的败绩,战争的双刃剑却也同样悄悄在凯曼自身划下了深重的伤痕。永无止境的征兵和战争赋税,令凯曼人的生活状况一天天地急遽恶化下去。 战争本是最耗金钱之事,国王将维持战事的巨额款项摊派到底下各贵族领主头上。而贵族们怎舍得自己承担这重负?自然是要把付出的金钱都从平民的身上讨回来。时日一久,平民与贵族间本已相当大的差距更加悬殊,国内已是民怨渐起,对国王发动战争的不满已日渐在民众心底暗暗累积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凯曼足可傲视众国的国力早就令许多凯曼人养成了某种自傲心态。认为凯曼实力乃大陆之冠,理当是大陆霸主的凯曼人不在少数。仁明王企图征服整个大陆的豪举正中他们下怀,因而也得到相当多人的支持。 况且开战至今,战况始终都是倾向于凯曼的,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已经占领了东部联盟的大部分土地。民众热情已被长期的胜利完全唤起,国内偶尔有反对战争的声音,便被斥为怯懦不爱国而不敢作声。接连传回的捷报自是让支持开战的凯曼人,尤其是年轻一辈热血沸腾,直把仁明王视作英雄王者,对国王和主导战事的重臣的拥戴也高昂到了顶点。 因而当国王的黄金马车出现在队列中时,沿街民众疯狂了。无数人都在同藏书网声欢呼着,巨大的音浪几乎让他们没有一个能听清楚自己的声音。人群中,年轻人往往显得更加激动,不少人甚至因为激动而流出泪来。女孩们将大把大把的鲜花往车列抛去,而手中没花的人则大力向端坐金车之内的王挥着手,期望能引得他往自己这里看一眼或是挥手回应。 在一般人看来,那驾黄金马车成为千万人注目、欢呼的焦藏书网点,它周围的人也该是风光无限了。然而,真正身处那里的人的感受却未必如此。 最早与仁明王共同策划发动战争,又一直主导着战事,最为仁明王所倚重,现任王国首席魔法师兼魔法公会会长的萨拉司坦·利佛斯特自然拥有在国王车驾旁随行的恩宠。此刻如山鸣海啸般的欢呼声中,有不少喊的是他的名谓。充满崇拜的热切目光也有不少是冲着他去的。 两年间仁明王依从他的计策,成功地破解开大陆三大势力僵持了数百年的平衡局面,又运用各种计谋截断联结神圣联盟内部各国的纽带,令凯曼得以从容逐一击破。纵然出现了种种变数,大陆的局势还是如他头脑中预想的始终倾向于凯曼这边。这些功绩自然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除开国王封赐的财物和领地之外,他更博得了赫赫声名。今时今日的他,已非昔日让人瞧不起的私生子,而是被举国上下视作睿智有为、胸怀天下的少年英雄,甚至有许多人把他和许多传说中辅佐英雄贤王开创霸业的智者贤人们相提并论。他的年轻、斯文姣好的容貌以及曾被人鄙视轻蔑的卑下身世,现在只会增添民众的敬慕崇拜。 身受帝王如此恩宠,又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他此刻的感受该是得意得仿似身在云端吧? 萨拉司坦也正在心中向自己问着这个问题。 年纪轻轻就得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甚至整个大陆的命运也操之在手。昔日因年少得居 9ad8." >高位而招致的那些风言风语,也再没有人提半个字。他今日的成就和声名,可以说盖过了修雅,那位当初看来似乎高处天际、无可攀比的师长。多年来渴望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 实力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只有丢弃无谓的情感,依靠实力,才能得到想要的:事实证明,当初他觉悟到的想法果然没错。只是,为什么除了最初尝到过短暂的成功喜悦之外,他却远不如先前想像的那样快乐呢? 萨拉司坦面无表情地转动视线,目光从街边一张张兴奋的陌生面孔上轻飘飘地掠过。他们眼中的狂热,欢呼声中的拥戴,都只是浮光掠影一般地从身上淡淡流过去便罢,激不起半点波澜。 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不就是为了这些吗?可真正到了手里,却没法勾起心底真正的欣喜快乐。总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 不期然的,脑中忽然晃过一个时日久远的记忆片段。 那是拜入师父门后迎来的第一次开春祭典,尚年幼的萨拉司坦一手牵着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幼小师妹,另一手却被师父温暖柔软的手牵握住,三人混在热闹的人潮中携手逛大街。 修雅平日是一副端正清高的派头,兴致上来时却又常不管不顾,随性妄为。当时说了句“与其被满大街的人当猴看,还不如陪小朋友们一起玩,顺便看猴戏有趣”,她便满不在乎地跷掉随国王游街的任务,擅自带着新收的徒弟和女儿去游玩。幸好她当时虽已是魔法公会会长,不过封魔之战未发生时她在朝中的地位并不是太高,靠近国王的位置还轮不到她来站,因此没人留意到她的失踪。 至于那次春祭上到底玩了什么,萨拉司坦其实不大清楚。当时进入修雅门下未久,城中许多人仍认得他是那不贞女人的孩子,不时便有几个人在远处指指戳戳的。玩得十分投入的师父和萝纱都没留意到,而那时的他人小心怯,自始至终都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往那些人多看,只攥紧了师父的手指,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她身后。没来由地认定了,只要是在师父身边,那些人就再伤害不到自己。 当时,脑子早已被惊惶羞惭的情绪搅成一片,压根儿没怎么留心到周围的情形。萨拉司坦只记得,当时修雅和萝纱的手都很温暖……有那份暖意相伴,心不知不觉地变得安宁起来。温和、安全、平静的感觉,让他渐渐放松下来,开始能和一般的孩子一样用好奇兴奋的眼光打量周围的一切。 那一年的春祭,年幼的萨拉司坦第一次知道,快乐原来是一种仿佛心快要炸开,又仿佛身子可以飘上天空的感觉。 而到了今日,什么都得到了,他却恍然发现自己似乎许久没有感觉到这种滋味,几乎都要把它忘了。怎么会这样? “萨拉司坦法师长在王国子民中的地位还真是非同小可……” 一声阴阳怪气的赞叹蓦地在左侧方响起,拉回萨拉司坦飞远的心思。年轻魔法师闻言,眉间顿时出现细微的皱褶。皱痕一闪便平复下去,当萨拉司坦回首转向发话者时脸上已经不露半点痕迹。 说话的人乃是与萨拉司坦相对随行在仁明王车驾另一侧的林伯伦公爵。林伯伦自仁明王还是王子的时候就开始在旁辅佐,助他成为王太子,为他铲除王位竞争者,在太子登基后帮着他把先朝重臣一一替换成仁明王的班底,经历过这许多,林伯伦公爵早已是仁明王最为倚重信赖的心腹臣子——在萨拉司坦急速崛起之前。林伯伦公爵老早就看萨拉司坦很不顺眼。虽然他一直没能抓住萨拉司坦什么错处,背地里还是没少向仁明王进些不利萨拉司坦之言,若有机会,当面也笑里藏刀地刺上几句。 此刻萨拉司坦看他眼中露出狡黠神色,又是一副想要添乱的样子,果然便听到他接着在那边唧唧歪歪。 “陛下您听听,外头民众为萨拉司坦法师长而发出的欢呼声,简直要比为您和为凯曼王国而发的还要多,”公爵转头看萨拉司坦,虚伪笑容中掺杂着几丝妒恨,“萨拉司坦法师长年纪轻轻就享有这么高人望,果然是年少有为!我看再过几年,法师长说不定就是足以留传千古,开创了新时代的传奇人物哩!” 萨拉司坦细听周围的欢呼之声,喊着自己的声音竟真的相当高,心头顿时一凛。公爵说的什么开创新时代而被传颂千古的英雄,配得上这称号的几乎都是创建了自己国家的开国君王,这番话的用意显然又是在暗示自己羽翼渐丰,好激起仁明王的疑忌之心……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臣子多半没什么好下场。他少年即踏入仕途,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此刻也无暇去理会情绪为何低落了,萨拉司坦立刻向车内的仁明王躬身行了个礼,恭谨道:“国内或许有人将臣下高看一等,不过这全是拜陛下所赐。陛下才真正是引领凯曼开创一个全新时代的人!若非如此,臣下这一辈子也不过只是做些寻常之事的凡人罢了。虽然此刻的呼声听起来是给臣下的,其实这些民众是为陛下而欢呼啊!” 萨拉司坦胸怀大志,原就是惯于权势之争的人,说起这些投合国王心意的话自是洋洋洒洒,毫无滞碍。然而,这些话是否真能化解开陛下的不悦,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怀疑的种子只要一扎下根,便很难完全抹消。坐在王座上的人历来容易多疑,再加上林伯伦公爵时不时在仁明王那里煽风点火……当年与陛下一同密谋筹划战事时的信任和默契还剩多少,萨拉司坦实在没有把握。他一边说话,一边以眼角余光小心窥看国王的神色。 仁明王对公爵刚才说的话并没有太多反应。萨拉司坦说完这么一长串话,他只是垂着眼皮轻笑一声:“萨拉司坦卿,你可越来越会说好听的话了。” 萨拉司坦虽留心观察,还是很难看出仁明王此刻心境究竟是喜是怒。越是淡淡的反应,却越像是暗藏了什么……没来由的,一股寒意缓缓自心底蔓延开来。 年轻的魔法师强撑起笑容,谦恭地应道:“臣下一时有感而发,倒被陛下拿来取笑了。” “开春之祭乃是一年中最应该喜庆欢乐的日子,有玩笑可开的话,多多益善!”仁明王以爽朗的口气轻轻带过此事,眼望着公爵那边,不着痕迹地示意公爵不要再寻衅,“……没什么意思的话,就不要多说了。” 国王还不致偏向公爵那边,自己尚没有失去仁明王的宠信,至少现在。萨拉司坦悬着的心终于稍有些落回实处的感觉。 队列继续往城外行进。按仁明王希望的,君臣三人不时轻松谈笑几句,萨拉司坦游刃有余地扮演着自己该扮演的角色。他向来可以做得很好,也能从官场上暗藏心机的言辞交锋中找到乐趣。但今天不知为何,胸中却像是哽着一口逆气,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一股深重的倦意。 回想过去为陛下筹>?划着如何带领凯曼走上独霸之路的那段时日,陛下固然对他是十分信赖,他也还未想到一两年后便有资格“功高震主”了。只考虑如何尽快达成自己的目标,而不需为彼此相互猜疑而浪费心力,那该算是一段让人愉悦振奋的日子。可惜,待到事有所成,目标不再遥远的时候,原先的专注便免不了渐渐消散,开始更多地考虑个人的得失,猜疑、防备、嫉妒,各种龌龊想法都冒出头来。回首时,同心同德的伙伴关系已经崩毁殆尽。 而到了今日,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今后的有生之年,恐怕都要在与猜疑和嫉妒的相互周旋中度过了。况且战事也并不平顺,按他刚刚接获的那个消息,今后还有的头疼……一下子想到这许多烦心事,萨拉司坦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网密密实实地缠住了,心口一时沉沉冷冷,也说不上究竟是怎么个滋味。 不经意间,那一年春祭时指间传来的修雅和萝纱的温暖竟依稀浮现。双手略一牵动,却又化为虚幻,终究只是记忆中模糊的残迹。 虽说能伴王出行的都是相当有身份的大臣贵族,不过其间自然得分个三六九等。萨拉司坦和林伯伦公爵这两个宫中炙手可热的红人占据着最接近仁明王的显赫位置,在他们之后的大臣贵族们视权势高低,恩宠厚薄,也各有各的位置。基本上,一个人在王朝中身份的高低,与他和那黄金车架之间的距离成反比。 于是,像诤君杰伊这样挂着世袭的闲职、半红不黑的贵族,便只能排在队伍的后半段了。 虽然与黄金马车那儿隔着一大段距离,中间还夹了三四十个官员贵族,论理杰伊只能从人群空隙间偶尔瞥见萨拉司坦和林伯伦公爵的身影。不过看来他鼻上那副小眼镜效果非凡,他隔得这么远,竟也能敏感地觉察到片刻之前他们之间的僵硬气氛,脸上浮现似有深意的沉稳笑容。 萨拉司坦和林伯伦公爵之间不明显的交锋,应该只有一开始便对他们间的关系大致有数,又特别留意的人才看得出来。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帝都中王公贵族云集,若论地位尊崇,权势高低,诤君在这儿不知要排到多少号去。然而,实际上杰伊暗中却在以另一种方式发挥影响。就连萨拉司坦和林伯伦公爵这两个当事者也没有觉察到,实是这个地位平平的诤君暗中操控,他们才被牵引着发展成今日的对立关系…… 萨拉司坦头脑聪明,个性沉稳,更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坚忍心志。支持凯曼继续这场战争的除了魔王罗炎的强大战力之外,萨拉司坦的智略也要算是一大力量。若说罗炎的战力是锋利的刀刃,那么萨拉司坦的头脑便是挥刀的手。若能削弱萨拉司坦在凯曼的地位,也等于大大削弱了凯曼的战力。因此诤君一开始便在算计如何分化他和国王间的关系。而看来看去,林伯伦公爵就是最好的着力点。 萨拉司坦年轻且背景浅薄,却凭借掌控魔王罗炎这个关键和他本身的智计才略,在短短两年间便得到仁明王极大的信任,这本已十分容易招人嫌忌。林伯伦公爵在王座之前的地位免不了因萨拉司坦而受到冲击,自然很容易兴起对他的敌意。只要在背后再轻轻加上一把力,不难令他敌视萨拉司坦,从而自动替杰伊做了他想做的事。 而要自然地诱导公爵敌视萨拉司坦,方法其实也不难。 顾忌被人知道凯曼在战争中驱策前魔王作战,恐怕会有损凯曼的正义名义,因此罗炎的身份在凯曼一直是只有仁明王和萨拉司坦两人知晓的秘密。但凡在名利场上打滚过的人都知道,越是上位者,手中掌握的王国秘密往往越多越重大。公爵原本最为仁明王倚赖,仁明王从不会将他隔绝在什么秘密之外。一旦他发现国王和萨拉司坦之间藏着重要关键没让自己知晓,危机意识便会立刻冒出头来,从此将萨拉司坦视作最大敌手! 于是,杰伊只要偶尔找机会与公爵聊聊天就好了。那位直接由国王陛下和萨拉司坦法师长调度,不少人都猜知有这么个人存在,却没什么人能真正见上一面的神秘高手啦;或是林伯伦公爵派系下的将军久攻不下的某座坚城,却在萨拉司坦向国王单独进言后不久,便传来了镇守那城的将领被暗杀,城门从内打开的消息啦。这些事当然都是闲聊磕牙的好材料。没多久,林伯伦公爵看萨拉司坦的眼光就越来越凶狠了。 真的很简单,不是吗?杰伊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这样轻松,简直有些愧对远在黑旗军中辛苦打拼的艾德瑞克…… 不过,轻松并不意味着没有进展。两年下来,不满于凯曼发动非正义战争的人越来越多,在诤君有心地集结延揽下人数已达数千,可以说集结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们平日散置于城内各处以及附近地区,只等时机成熟。他们在战场上不算什么,在这帝都重地,运用得当的话数千人便可直逼宫门,让凯曼的整个天都为之翻覆! 而就在数天前,他收到艾里发来的信息,说塔思克斯、圣爱希恩特和南方同盟三大方势力终于达成了盟约共御凯曼。看来凯曼外头的情况也渐渐上轨道了。现在凯曼虽还是风头正劲,但相信过不久,局面就要变化了吧! 他拭目以待。 “诤君在想什么呢?笑得这么诡异?”旁边的年轻贵族看他傻了似的一个人在那里笑个没完,奇怪地问道。 杰伊随口搪塞道:“还不是在想今晚怎么约美丽的爱琳娜小姐出来,共度浪漫一夜……” 正说着话,忽见一个传令兵急急赶往国王陛下的黄金马车旁边。想来 662f." >是街上太过拥挤,那士兵便没有乘坐骑,举动却是颇显匆忙。再说重要的庆典期间还赶着向国王禀报的消息,想必是相当紧急的大事。一众大臣留意到这件事,看那士兵将一封密函呈上国王的车驾,不免三三两两地低声猜测起来。 片刻后,读过那封密函的仁明王传令全队加速前进,尽快抵达神庙安顿好后便在神庙就地召开紧急议事会,群臣更加感到了不安定的气息。凯曼的众臣们心底都有些忐忑不安,不知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这一年帝都的开春祭典以有些仓促的方式草草结束了。而席卷整个大陆的风暴,这才扬起第一道风。 第十三章 勾心斗角 凯曼的君臣匆匆而行,不多时就赶到了城外神庙。 战时留守帝都的多为文臣,这些贵族平日甚少运动,策马一路紧跑下来,已是累得气喘吁吁了。不过国王却没有留给他们多少休憩的时间,急急取了麦穗和春水到外头向民众敷衍了事地洒了几把,走完过场,便直接命众人到内殿议事。群臣看先前的情形,已经猜到必有大事发生,倒也没什么人为此抱怨。 一众君臣在殿堂上各就其位后,仁明王直切主题。 “刚才我收到一封加急密报,”国王略一停顿,严峻的目光让众人猜知密报的消息必不会是什么好消息,“派遣在各国的探子都传回消息,塔思克斯、以圣爱希恩特为首的海外势力还有那南方同盟三方已经缔结了共同对抗我国的盟约。料想再过不久,待他们各自做好战争准备就会正式爆发大规模战争,这三方的兵马将会相互配合着对我国前后夹攻!” 群臣中一时间尽是惊异的噫哦之声和倒抽凉气的嘶嘶声。每个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过去凯曼、塔思克斯和神圣联盟这三方势力之所以维持了数百年的和平,正是因为凯曼虽然实力远胜塔思克斯和神圣联盟任何一方,却还是难以招架住这二者的协力攻击。若这三方真能顺利合作,便等于是重现了历史!纵然眼下大陆的局势尽管已与三方鼎立之初始格局有了不小变化,被分化为圣爱希恩特海外势力和南方同盟两块的神圣联盟相较过往实力已经折损许多,但对凯曼仍将形成极大的威胁。至少,从开战到现在一面倒的主动局面,凯曼将不可能再维持下去! 大殿中继续鼓荡着仁明王的话声。 “……届时我国将面临什么样的情况,众卿应该心中有数。必须得抓紧时间,即刻制定应对之方。不知在座各位对此可有什么良策?” 话音方落,下头群臣立刻开始交?99lib.t>头接耳,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猝然得知这重大军情,大臣们都有些乱了方寸,一时还没人能理清头绪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想法。 而在此时,一个年轻的男声压下了殿内的嘈杂。这男声一派清越沉稳,似乎全不受群臣间动摇混乱气氛的影响。 “臣以为,那三方既然找到办法绕过我方阻挠达成盟约,同盟之事已是无法阻止。为今之计,便只有先发制人,赶在他们合击之前主动发起攻击,打乱敌方的行动节奏。绝不能坐视他们部署妥当后从容出击!” 群臣循声望去,话声发自仁明王座前左列最前方,果然又是仁明王最为倚重的萨拉司坦法师长神色平静地提出他的见解。过往已有许多次实例,通常在法师长如此刻般冷静地进言后,国王的情绪都会很快安定下来,最后仁明王往往便安心地接受他的谏言。 “眼下的局面已经发展成时间的竞争了。分兵则力弱,必定拖延时日,不如集中力量专注于先击倒其中一方。”萨拉司坦继续朗声道,“从当下的情势来看,圣爱希恩特远据海外,难以确定其位置,海上军力也非我所长;参与南方同盟的国家众多,如非全数击破这些国家,南方同盟的威胁便始终存在,这二者都不是能速战速决的对象。惟一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彻底击垮的……” 片刻停顿之后,年轻的法师长说出他的结论。 “……便只有塔思克斯帝国了!近两年的内战和我们的物资封锁,已经耗掉了它大部分国力。今日的塔思克斯,不过是只病虎而已。” 仁明王聚精会神地听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神色一动似要发问。萨拉司坦侍君至今,观其色而知其意,不待国王发问就自行解说下去。 “诚然,塔思克斯的国土广袤,从我国边境到它的国都便需耗费约月余时间。但我方相对塔思克斯,军力上占绝对优势。只要由恰当的将领率兵,应能势如破竹地捣向统治塔思克斯的中枢所在。而且现在已是春祭时节,待真正开战时塔思克斯的大部分国土已经开春回暖,天气也不会对我们造成阻碍,所需时间总比对付另外两方要快上许多了。” 萨拉司坦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显已胸有成竹。 “依臣下估算,若将主要兵力调往西面全力攻打塔思克斯,只在东方战线上留下必要的防守力量,目前已经打下的土地足够我们在南方同盟和圣爱希恩特的反扑下支撑至少四个月。这就足够了!最迟两个月之内,我军便可击溃塔思克斯主力,控制住西方战局。没有了后顾之忧,我们便可回过头来,从容对付圣爱希恩特和南方同盟了。到那时候,我方与敌方的强弱差距被拉得大了,战局再无逆转可能,陛下掌握全大陆的日子已是指日可待!” 这番话条理分明,直切要害,正是应付凯曼眼下处境最恰当的策略。仁明王凝神听着,原本彷徨不宁的心神渐渐平稳下来,眉间沟壑顿消。 群臣眼看萨拉司坦又在国王跟前露了一回脸,少不得暗生出不少欣羡嫉妒,奈何竟是推敲不出他这番话有什么错漏或是尚可补足之处。国王见无人再进言,向萨拉司坦欣然道:“萨拉司坦卿所言甚是在理,便依你之计策行事。” 萨拉司坦神色虽平淡如常,并未因建言得到采纳而现出得意之色,心下还是不免为仁明王依旧重视自己的看法而略觉安慰。 此时,一个听上去就令人不大舒服的声音忽然尖锐地响起。 “萨拉司坦法师长不愧是支撑我国大局的重臣……连陛下也才是刚刚才收到这消息,法师长非但在听到消息时镇定如常,更是深谋远虑地备好了这一番周密的策略,真叫我不佩服都不行哪!” 原来又是林伯伦公爵在一旁放冷箭。萨拉司坦心下一凛,神色微变。这些话,明白是在暗示萨拉司坦拥有的私人情报网竟比王国的情报网更加快速通达,否则再睿智冷静的人物也一样要有消化思考那惊人消息的时间,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思虑周详,组织出这番流利的说辞来解析清楚利害关系,决断出最妥当的对策。 身为把持凯曼大权的重臣,又是处于战乱之世,自然需要及时掌控大陆各地的情报。萨拉司坦当权并非一日两日,已经逐步建立起自己的一套完善高效的情报系统。有关大陆三方势力结盟的消息昨晚便到了他手上,他半夜没合眼才想出应对之策。今日开春祭典又繁忙,原本打算在祭典间隙再向仁明王禀明此事的,未曾想王国自身的情报系统正巧在祭典当中把消息送达国王,这就给了林伯伦公爵挑拨离间的机会! 本是认为一天半天的时间差对于宏观战局来说不会有多少影响,所以刚才在陈述己见时他对这便没去想太多,怎知林伯伦公爵刻意一挑拨,竟成了身为臣下权重于君的罪状?现在辩解就已落入了十分被动的境地。 这已不是林伯伦公爵第一次刻意寻衅,萨拉司坦心头油然生出一股恨意,冷冷扫了面露得意之色的对手一眼。而他能爬到今日的位置,当然也不会是任人搓扁揉圆的软弱人物。正待反唇相讥为自己辩解,目光转向座上的君王,却见他面无表情,只是沉默不语。萨拉司坦心中蓦地一凉,口唇动了动,竟发不出声来。 自古君王最是多疑,一旦他心底起了疑忌之心,辩驳之辞再怎么动人也难以挽回。 他带着几分失落地收回目光时,无意间掠过站在对面行列偏后位置的诤君脸上。那戴着小圆眼镜,叫杰伊的男人只不过样貌英俊,在帝都向来不怎么引人注意,萨拉司坦会知道这个人只因为他过去曾和师妹萝纱十分熟稔。而萝纱失踪后,听说这男人整天就只跟一大群不长进的贵族子弟一样忙着追求一个酒店老板99lib?娘,萨拉司坦一直没怎么把这人放在眼里。 然而此刻这位诤君投向这边的眼神,却莫名地令萨拉司坦暗暗生出一股不妥之感。虽然他的神色与其他权势低微、尚未够格介入自己与公爵之争的王臣贵族一般无二,但那藏在眼镜后的眼神却隐约闪动着什么让自己不大舒服的东西——太过深邃,太过超.脱了,简直就像是在观赏一局他亲手导演的好戏……似乎是不能轻忽的人哪!萨拉司坦忍不住多看他一眼,暗暗生出了警惕之心。 被这么一打岔,胸口的愤懑却退了下去。不管感受如何,场面总是要撑下去。年轻的法师长深吸口气定了定神,勉力维持着礼数向林伯伦公爵道:“萨拉司坦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和凯曼王国,手中掌握的些微力量,也同样尽是属于陛下和凯曼。公爵大人与萨拉司坦同是效忠于陛下的臣子,何须说什么佩服。” “萨拉司坦卿说得好。” 林伯伦公爵悻悻地还待说什么,却被仁明王一句话抢先堵回了喉咙口。看来国王也打算了结僵持的气氛说正事。 “那些悖逆我凯曼的几国已经结成一伙,很快就要共同反击我们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抓紧时间,先商议好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萨拉司坦刚才的进言很有道理,就照这样办吧。”口气略缓,仁明王边思索边道,“西征之战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击溃塔思克斯的主力,令它没有再战之力!这对统军的将领要求很高……谁才是合适的人选呢?” 庭上一众君臣随后商议,林伯伦公爵和萨拉司坦各自推举属于自己派系的将领带兵出征塔思克斯,两边的人相互指摘对方人选的不是,争执了半日也未有个结果。最后却是仁明王听得不耐烦,终于自己报出个人选来——迪卡尔·冯将军。公爵和萨拉司坦两边的人虽有些失望,最终也没有异议。 凯曼对外宣战后,自然不会浪费无论是自身的战力还是用兵方略都出类拔萃的迪卡尔·冯,仁明王很快便解除他宫廷卫士长的职位,命他重返十年前曾经主动请辞的第一护国将军位子。冯知道凯曼到了需要自己为其效力的时刻,也不推辞,即刻接下了任命,领兵前往东线征战至今,立下了赫赫战功。 今日冯之所以被选为率兵西征的将领,固然在于他自身的将才和威望足以担当起在短时间内摧毁塔思克斯主要战力的重任,也因为冯是个极为忠义之人。他只单纯地效忠于王国和国王,始终不屑介入林伯伦和萨拉司坦间的争斗。 西征成功与否,事关凯曼生死,不容有失。这重任由一个只效忠自己的人来担负,当然最合仁明王心意,而且他不属任何派系,反倒能被双方勉强接受。另一方面,选他还可以避免朝中两个派系的任何一方势力过于扩张。 事实上,仁明王骨子里就没有打算完全信任任何一个臣子。他相信只有让手下的臣子相互制衡,才不会有人爬上来抢夺自己头上的王冠。 西征决议产生的经过虽然透露出凯曼内部几分不稳定的征兆,不过从实施效果来说,却可以说完全达到了凯曼人的期望。 才刚刚缔结盟约的塔思克斯等三方势力还来不及调动好物资军队,做好协同作战的战斗准备,凯曼已经先发制人,率先将驻守国内的大部分军力投入了与塔思克斯的战争中,东线除了留下牵制南方同盟和圣爱希恩特的兵力外,主力军队也在源源不断地调往塔思克斯。 僵持了两年多的均势,终于就此打破。 塔思克斯本已艰难的处境更加恶化,面对占绝对优势的凯曼与达鲁王领联军,已耗得筋疲力尽的塔思克斯军完全没有招架之力。联军一路势如破竹,尖刀般通过达鲁王领直刺入塔思克斯内部。这还是亏得艾里不久前促成冰原中的流放犯与王朝达成了协议,塔思克斯凭空得到那一大批能力高超的犯人效力,方没有溃败得更凄惨。 凯曼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拼着让南方同盟和圣爱希恩特夺回东面的大片土地,也要趁它们被拖住的这段时间摧垮塔思克斯! 南方同盟和圣爱希恩特人虽然很快看穿凯曼的企图,奈何实力的差距和客观形势的不利就明摆在那里,虽然都全速调集军队全力向凯曼发动进攻,仍无法在短期内对凯曼构成根本性的威胁,解不了塔思克斯的围。 艾里和萝纱回到黑旗军时,面临的就是这么个情况。 只要战线还没有退回到凯曼国内,凯曼自身就不会有多大损失。之前它已经占据了原神圣联盟超过一半的土地,就算把主要兵力调去对付塔思克斯只留少部分兵力防守,凭着这大片的土地也足以和南方同盟军和圣爱希恩特军耗上大半年……而看塔思克斯败退的势头,怎么也撑不过半年时间!塔思克斯一倒,凭剩下的南方同盟和圣爱希恩特的力量,再不会是凯曼的对手。 而纵然明知道前景不妙,此刻反凯曼的国家除了拼尽全力向凯曼开战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艾里等人还在海上漂着的时候,南方各国接获消息,已开始行动起来调集各自的军队。南方各国虽普遍较小,不过数量众多,黑旗军就有近五万人了,再加上各国精锐,倒也凑出了近三十万兵马。黑旗军神话般的崛起经过和至今未尝败绩的辉煌战史,令南方各位国君领主无不对黑旗军的领兵治军能力心悦诚服,再加上同盟之事一开始就是由圣剑士等人主导的,因而艾里人在海外还不知情就被各国公推为联军统帅,统一指挥联军。 于是艾里一行才刚返回黑旗军,连位子都还来不及坐热就马上投入了战斗,率领联军配合着圣爱希恩特的另一路兵马攻打凯曼军。 虽然凯曼东方的主力军陆续被调往西方,兵力大大削弱,但留下据守的凯曼军多是以全然防守的姿态盘踞城池中龟缩不出,存心借城墙的防卫跟联军耗时间。对这种对手很难用计谋快速取胜,任艾里他们绞尽脑汁,也只能在刚开始时发掘到一些城池的弱点破绽,或是利用少数守城将领的冒进占几回便宜,轻松取下几座城。 不过这类奇计用过一次,下回就难有人上当了,越打到后来用计的难度就越大,联军只能依靠兵力的优势因循兵法正道,老老实实地一座座城慢慢攻打。这么一来,速度自然快不到哪里去。 而说到兵法正道,就非只懂得怎么钻空子的艾里所长了。于是乎,某人便又理直气壮地把日常行军布阵之类的事务都扔给了纪贝姆负责,联军统帅这位子,坐得实在有些名不副实。 黑旗军内部的人一开始就知道自家老大是个什么德性,只可怜联军中不少他国将领整日疑惑重重,怀疑黑旗军内部是不是上演了什么谋权篡位的戏码。好在联军统帅统管的是军队行动而不涉及各国的具体利益,纪贝姆平日处事又十分公断,不致令他国部队的人生出自己被充作炮灰牺牲品的感觉,联军内部也没因此而出现什么动摇。 出谋划策既然出不上力,艾里只管充分发挥自身的强大战斗力,在最前线冲锋陷阵就是了。这是艾里和萝纱两人第一次改变过去保守回避的策略,主动地正面与凯曼军交战,凯曼人终于真正见识到了笼罩着颇多神秘色彩的黑旗军两位领袖的力量。短短一两个月间,圣剑士和圣女匪夷所思的强悍战斗力已深入无数凯曼..将士心中,随着两人威名的急速高涨,他们的样貌也在凯曼军中日益传扬开来。 不过,上战场扁人虽说是用体力不用脑力的活儿,但联军赶着给塔思克斯解围,行程十分地紧,几乎才攻占一座城池便得马不停蹄地赶到下一个城进行战斗,长期持续下去也是可以累掉人半条命的。 这一日,已是南方联军向凯曼发起反攻后的两个月零八天。刚刚攻下一座城池,艾里只觉满身疲惫,红色战袍上的鲜血也开始凝固发干,硬刮刮地绑着手脚极不舒服,恨不得马上跳进水里洗个干净才舒坦。而萝纱虽是魔法师无须冲锋陷阵,不过在大战中早沾染了满身泥尘灰沙,心思也和艾里一般无二。联军一入城,两人驾轻就熟地把善后事宜都丢给纪贝姆等一众将领让他们充分发挥人生价值,携手匆匆地逃往各自暂居的宅院休养生息去了。 考虑到他们二人的关系密切,联军给他们安排了正好相邻的两座院落,倒是顺路,艾里也免了找不着自个儿住处的窘境。送萝纱到了她屋门,艾里回身进了自己的院子。穿过庭院时,正好看到屋前有一口水井,也顾不得现在还是春寒料峭的四月初便冲过去打上来一桶水,从头到脚地淋了自己全身。原本在院子里的几个黑旗军战士看首领的样子是要洗澡,不好在旁打扰,有的进屋有的出门纷纷走开了。 “呼呵!”艾里头猛向后仰起,甩起无数水珠,畅快地呼出一口长气,这才觉得重新活了回来。 垂头,望见衣袍下摆滴下的水流很快变得发红。他皱皱眉头,脱下外袍扔到一边。 这会儿想起来,身上的这些鲜血都是属于自己同胞的。身为凯曼人而与凯曼作战,自己岂不就是所谓的叛国贼了? 他脑中一时有些迷惑。不过那一桶凉水让身体渐渐清凉下来,疲惫也似乎随着淋漓而下的水流被冲带走了,艾里的脑袋很快清明起来,从短暂的疑惑中摆脱出来。 反省自身,自始至终都不曾生出过反叛故国的念头,而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一步。与自己战斗的虽然是凯曼人,但自己现在所针对的敌人却非凯曼全体,而仅是驱策凯曼进行侵略战争,令大陆上众多国家的人民陷入水火之中,也令凯曼自身陷入非正义战争泥沼的仁明王等好战分子而已。虽然现在凯曼在仁明王的统治下,与凯曼军队的对立无可避免,但只要从根本上.99lib?拔除仁明王为首的好战势力,消灭了战争的祸首,大陆便可重建起秩序与和平。外头不打仗,自己也可以过上向往已久的安闲日子了…… 忽然想到,到那时候凯曼国王没了,那凯曼该怎么办? 只是一个黑旗军,当首领要管的事就已经一大把了,内政法制、物资补给、军需装备,还有各派关系协调等等,林林总总的大小事务若没有纪贝姆青叶等人负担了去,自己恐怕早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更何况是一个占地将近大陆四分之一的大国?想到这点,他实在对王位这类东西提不起兴趣。 至于萝纱,想到凯曼落到她手上的情景……就觉得很有些恐怖,艾里没敢往这方向多想下去。 那么,难道要在王室中扶植一个安分点的傀儡王出来?诤君为了推翻仁明王费了许多心力,也很有一番治国抱负,或者由他来坐那王位? 二者都是可行的办法,可艾里心里总觉不大妥帖。过去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一国当由王者统领,而今却开始怀疑起来。大陆今日之战祸,可以说完全是因凯曼王个人的野心带来的。王座上的人的心性,就足以影响大陆千百万人的生死命运,而纵使一开始的王是贤明的,后来也难免会有不配为王的后代坐上王位。难道就任大陆的命运取决于一两个人?! 他一直认为应该趁凯曼改朝换代的时机从根本上改变这一点,但每每思及此事,到最后总是茫然不知该从何改起,要改成怎样。艾里皱了皱眉,这些政治上的事总让人头大如斗。他不耐烦地想着,实在没办法的话也只好推举诤君为新王了事。 想到诤君,他忽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喃喃骂了起来。 “那混蛋家伙!以前就是他最热心要对付仁明王,没事还尽派些鸟儿带信来催促我展开行动,只差没当面数落我阳奉阴违没诚意了!这会儿黑旗军也建起来了,也组织起大军向凯曼开战了,眼看塔思克斯快要完蛋,我忙得焦头烂额,他倒一点动静都没有了!这家伙,竟然比我还懒散……翘着腿坐在拉寇迪等我们打进帝都好坐享其成吗?” 絮絮叨叨地骂得正欢,忽听空中噗喇喇一阵振翅声,艾里抬头便见灰扑扑一只鸟儿朝他这边飞落,最后爪子抓着他的肩膀停下来。 “嘿!正说着呢,他倒自己送鸟儿来好让我写信过去骂个痛快?” 边嘀咕着边狐疑地取下鸟儿腿上的信筒倒出纸卷,展开一看,艾里猛然蹿起身来,眼睛瞪得连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这?这……”喜笑颜开地看着纸条,确认没有看错,他双眼闪亮,充满感激地低声自语,“对不起啊杰伊,真不该不相信你!你实在是个好得惨绝人寰的好家伙!” 急于把这消息和萝纱分享,他不假思索地奔往院门。才冲出两步,看看旁边不过两三人高的围墙,他改变主意掉转方向往围墙直直冲去。借着冲势在墙面上蹬了几脚,人就已经蹿过墙头跳进隔壁院子,嘴里迭声地唤着萝纱。 萝纱是女子,自然不可能像艾里那样自在地在井边就地冲洗,现在她才刚把浴缸的水放好,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听到艾里在屋外吼得急切,她疑惑地走到前厅打开屋门。 “怎么啦,干嘛叫得这么……” 话未说完,后半句就这么卡壳在喉咙里了。萝纱瞪大了眼望着飞奔而来的艾里,露出惊骇之色。 艾里心急要让萝纱看看那纸条,见她开门出来,欣喜地奔上前去,以至于忽略了少女神色的异常。“萝纱你看!这……” 才一个照面,还没来得及多说几个字,萝纱的拳头就正正捶中他颜面。少女情急之下,小小的拳头力道倒是大得出奇,将可怜的中年男人打得向后直飞而去。尖锐羞恼的惊呼随即响彻庭院。 “暴露狂啊——” 艾里没头没脑挨了这么一下,低头一看才醒悟过来。原来他刚才在井边冲洗时脱下外袍裸着上半身,全身又湿达达的,称不上体面的衣着好像确实不大适合与年轻女子会面……刚才一时心切,竟然忘了这茬直接跳过来找萝纱,难怪没见过什么阵仗的清纯少女要抓狂了。这一拳头,还真是挨得无话可说。 弄明白原委,艾里的脸不由也红了一下。不过坦荡的性子和时间磨砺出来的厚脸皮,让他深一呼吸便摆脱了赧意重又自在起来。反正男人露个上半身,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看到小姑娘又羞又恼的娇俏模样,他倒起了耍恶作剧之心。艾里从地上爬起身来,眼珠一转,摆出一副轻佻流氓相,张牙舞爪大摇大摆地凑近萝纱身前,存心趁着她害羞好好逗弄逗弄她。 而在此刻…… “高等魔族动辄有千百年的寿命,人类却苍老得太快……” “在人类身上放得感情越深,等他死去的时候只会越痛苦而已……” “几十年的欢乐换来之后千百年的孤寂悲伤,不如一开 59cb." >始就不要对生命短暂的种族投入太多情感。” 艾里脑中忽然浮现在冰原上偷听到的维洛雷姆的几句话,玩闹的兴头顿时冷却下来。 若是凭努力便可以清除的障碍,他不吝于拼尽全力。可不同种族间的寿命差距却非个人之力所能改变。承担不起责任的事便做不得。不能害了她啊! 一念及此,艾里张开至一半的双臂立刻僵住了,凝固成一个不大自然的姿势,轻佻嬉戏的举动全没了下文。怔怔望着萝纱的面孔犹带着些许来不及转换的嬉笑之色,显得颇为古怪。 此时萝纱已想通这种程度的裸露根本不算什么,面上臊热稍退,抬头正望见艾里不及收敛的怪异神情,一愣问道:“你怎么了?” “呃……没,没什么。”艾里讷讷地垂下手臂,整顿回一派端肃正经的容色,“对不起,我太失礼了。”他随即转头吩咐旁边一个卫兵给自己拿件外套来,一是掩盖自己的不自在,同时也是借此暂时避开萝纱疑惑的目光。 他合矩有礼的举止倒让萝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总觉得他的反应好像突然变得太客气了。“艾里你没发烧吧?” “说什么哪?”艾里佯若无事地笑道,急急用手上的纸卷岔开萝纱的注意力,“说正事吧,有个好消息!你看看这个!” 萝纱接过纸卷一看,清澈的眼中立刻放出明亮的光芒,满脸的惊异简直与艾里刚看到这消息时的表情别无二致。惊喜之下,她克制不住低呼出声。 “杰伊哥哥要在帝都策动政变?!” 第十四章 木法沙城放粮事件 日正十年三月十八日。 深夜,凯曼帝都,翠雀旅店老板娘的私人房间窗门紧闭。 “你想两周后就起事?!” 爱琳娜浓长的睫毛一颤,波光流转的明媚大眼眨了一下,定定地凝视着与她相对而坐的杰伊。将自己刚才听见的话总结了一下,她向杰伊确认道。虽然擅长控制自己的表情仪态,乍一听闻此消息,她不免还是泄露出些许心情的波动。 杰伊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显然他在提出此事前已想了很多,心意十分坚定。 “不错。没有时间让我们再拖延下去了。眼下凯曼军正在全力攻打塔思克斯,照这势头发展下去,塔思克斯过不久必定会败藏书网亡,那时一切就全完了!可现在圣爱希恩特和南方同盟的军队却被拖住来不及救援,要扭转局势,只有从凯曼内部发动政变一途!” 爱琳娜也明白其中利害。不过,该怎么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成又是另外一回事。她追问道:“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成得了事吗?” “已经有三千多人愿意加入我们,现在就散居在拉寇迪城内和附近地区。而且南征未果的凯文将军一直被安置在附近的拉恩普城待命,只要我们救回老将军被王室扣押的孙子,他即刻便会率他麾下的三万大军竖起反旗。有这么多人,足够了。” “你打算怎么做?” “在这两周里让分散在附近一带的数千人分批陆续进城,便不致引起守城军的注意。两周后人手到齐,若没出什么意外就趁夜行动!扣押凯文将军孙子的地方我先前已经有所布置安排,到那天晚上我派手下本领最好的一队人去,应该能顺利把孩子救出来。孩子一到了我们手上,所有人就奇袭王宫!” “平日我安排人指导他们战技,到时候他们动起手来绝不会输给那些养尊处优的宫廷卫兵,肯定能在帝都守备军大部队赶到之前攻破王宫,解决掉仁明王!等到守备军主力赶来,凯文将军的军队应该也到了帝都与我们会合了。然后要么直接夺下拉寇迪,情况若不大顺利的话就先占据拉恩普城落脚……” “虽然我们的人数不及守备军的五万之众,不过仁明王一死,凯曼军心动摇,他们短时间内也奈何不得我们。主战的仁明王一死,那时候我们再与外头塔思克斯、南方联军等几方里应外合,这场战争结束之日便不远了!” 当然,如何在瓦解凯曼战斗力的同时防止其他国家反过来侵略渐趋势弱的凯曼,其中自然还有许多手段,不过这牵扯得太远,杰伊就没说得太详细。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想法,他又向爱琳娜问道:“这计划你看可行吗?” 如今的杰伊心中,最初那份把她视作娇弱细致人儿来呵护的心情在见识过她聪慧坚忍的真实一面后,已渐渐演变成相互扶助、彼此信赖的同伴间的感觉。爱琳娜早已成为他在帝都中惟一一个可以全然信任、互相商讨事情的人,他绝不会小视她那与明艳外表同样傲人的智慧,因而此刻他自然而然地向她征询起了意见。 平日围在爱琳娜身边的男人虽多如苍蝇,但不管他们待她如何殷勤,说到底,想将这娇滴滴的绝色佳人纳为己有的企图就算不是出于龌龊色欲,骨子里也脱不出将美女视作男人附庸甚至是当作炫耀之物的心态。而此刻杰伊虽无自觉,却是以一种完全平等的态度与她相处…… 相对于杰伊诉说计划时脸上因为兴奋而焕发出的粲然光彩,爱琳娜在倾听时眼望着他,脸上浮现一抹清淡柔和却发自内心的微笑。 杰伊过去从未见她露出过如此刻般纯真的笑颜,一时间不由看得呆了。本以为已经习惯爱琳娜的真实一面,轻易不会再被迷惑的心,竟然又怦怦鼓动起来。若非爱琳娜后来主动发话与他商议推敲行动计划,这位历来处事分明的诤君几乎都要忘了自己刚才是在说什么了。 日正十年三月二十日。 凯曼帝都以西数万里之外,原属于塔思克斯的木法沙城中。 硝烟和血腥混合而成的浓厚气息还在全城上空飘荡,提醒着人们这里刚刚发生过怎样一场惨烈的战事。城头塔思克斯的国旗已被砍断,换上的凯曼国旗迎风猎猎作响,昭示着这座城主权的更替——虽说守城的塔思克斯军队的伤亡并没有太惨重。 塔思克斯人很清楚帝国的惟一一线生机,是硬撑下去等两位盟友到援后依原定计划配合盟军展开反攻。在盟军成功牵制住凯曼前,塔思克斯固然必须坚持住不能覆亡,但要是在那之前主要兵力在防卫战中折损得太厉害,再无力与凯曼作战的话,光凭圣爱希恩特和南方同盟也是撑不住的,到头来还是死路一条。因而塔思克斯军只能在保留战斗力量的前提下,尽量拖慢凯曼大军前进的脚步。凯曼军能如此顺利地占领下大片塔思克斯领土,这也是原因之一。 刚刚率兵攻下木法沙城的乃是受王命西征的第一护国将军迪卡尔·冯。然而此刻,他身上却看不到理应属于战胜者的欣喜或是自傲。相反,他脸上岁月风霜的刻痕因为紧绷的表情而更深刻几分,泛白的浓眉随着他步伐的放慢而越皱越紧,深深凹陷的淡灰色眼瞳中满是沉重,冷硬得像是灰铁。 战事基本平息后,冯便带了两个副将巡视城内状况。战火肆虐过后,放眼所及尽是一片疮痍。街头处处可见斑斑血迹和倒卧的士兵尸体,许多屋舍被战斗波及而坍塌甚至被烧成一片白地。 不过,景况虽惨,这些还只是攻城之战所造成的正常后果,尚不至于对冯的心情产生什么特别的触动。但比战火直接造成的破坏更加令人不忍卒睹的,却是城中还活着的人。 先前攻城时炮轰引起的多处火头还冒着浓烟,全副武装的凯曼军人随处可见,在一些角落中甚至还有塔思克斯军留下断后的小股部队在负隅顽抗。然而就在这战火还未彻底熄灭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骨瘦如柴的城民走出藏身之所,蹲在被战火肆虐过的废墟间动作迟缓地翻找着任何可用可食之物。他们中有许多人都因为用泥土充饥而肿着个大肚子,在废墟上埋头忙碌的瘦弱身躯,简直就像是在垃圾堆上觅食的一只只老鼠。 在一片火场上冯留意到一个背对着他、衣着褴褛的贫民。他正蹲在地上,拼命啃嚼着手上的什么东西,看来是一个找到了吃食的幸运儿。看他这般狼吞虎咽的样子,冯走上前去想看看他究竟找到了什么。 然而,离那人尚还有将近一丈,冯便停住了脚步,再迈不出一步。 这个距离足够他看清那人身前的情形了。那冲击性的场面一时竟让他失去了前进的力气。 只见那人身前横陈着一大团黑糊糊的事物,从它的大致形状和散发出来的焦煳的肉味,将军立刻明白这是一具人类的尸体。尸体被火烧得焦黑,已无从分辨这人是塔思克斯人还是战死的凯曼士兵,蹲在它旁边的那人显然也不是想要掩埋或是拜祭他,而是握着从尸体腰间、足部撕扯下来的黑色片状物,放在口中有如饿鬼一般不住咀嚼! 乍一目睹此情景,冯几乎以为这人是在啃噬死尸,饶是久历沙场见识过无数大场面的他也不由一阵反胃,险些呕了出来。幸好他随即发现那人手上的黑色片状物形状扁平,拿取时整片脱离尸身,看来并非是尸体上的肉片。略一思索,他便明白过来。 这饥民是在啃噬死者身上早被烧煳的腰带和靴子的残片!它们由动物的皮革所制,在饿狠了的人眼里便也成了延续生命的宝贵食物。 看这饥民费力地撕扯着焦黑硬韧的碎片,冯一时也分辨不出心中是为了没有看到食尸惨剧而松口气,还是为饥民所受的苦难而觉得不忍。一个人究竟要被饥饿感折磨到什么程度,才会去吃死尸上烧煳的皮革?! 将军把头转向一边,不忍再看,另一群饥民的身影映入他的瞳孔中。那些人没有如这个饥民一般的“好运”,还没有找到可食之物,许多张肮脏面孔羡慕地看着这边,一双双空洞的目光都死死盯在地上的焦尸身上。 冯猛然打了个寒噤。 饥民们现在还能克制着不去动尸体,但若是再饿一些,他们为了活命,就是尸体也得啃下去!到那时候,易子而食的惨剧也会变得稀松平常。 越走下去,冯沿路所见的凄惨画面就越多。倒塌了大半的破屋内,穷得只有一套共用衣物蔽体的一家人只能缩在床上,以麻木的眼神看着外头的人来人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人被战火波及而横死路边,她怀中沾满鲜血的婴孩哭哭停停,徒劳地想从母亲 5e72." >干瘪的乳头中吸出奶水,哭声越来越低弱下去…… 虽然事先就清楚凯曼长达两年多的封锁令塔思克斯人的生活极度困窘,一路打过来也见了不少民间的贫困景象,但这座城的情况似乎尤其糟糕。如果放手不管他们,恐怕几天之内这一带就会死掉数千人。一幕幕悲惨的画面极大地冲击着冯的内心。 冯是个以国为重,愿为凯曼做任何事的人,在必要的时候就算要化身为鬼,向无辜民众挥动刀剑,也在所不惜。他心地刚正仁善,尽管深知西征塔思克斯对凯曼意义重大,一路来虽看到了塔思克斯民众因为凯曼入侵而受的痛苦也不曾因此而动摇,但这并不意味着战事过后,看到无辜平民的惨境时可以无动于衷。 更何况这次所见城民的情况尤为引人侧目。一想到正是凯曼令这些塔思克斯人落入这般悲惨境地,甚至自己也在其中出了一把力,心中就说不出的难过。越在城中巡视下去,看到的惨事越多,冯的喉咙渐渐像被人扼住了一般难以呼吸,持续地痛着,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终于,他停住了脚步,面对魔界之王也bbr>不曾畏缩的傲岸身躯像是被无形的重负压住了一般,透着说不出的萧瑟。 跟在他身后的副将佐拉靠近前来,探问道:“将军?” 佐拉平民出身,靠着不俗的实力和玲珑的手段终于爬到皇家宫廷副卫士长这个位置,成为当时担任卫士长的冯的副手。冯恢复原职被派往军中时他也随之请调,后来成为副将继续追随冯,平素对冯的态度也是毫无疑义的尊敬忠诚。在一般部将和冯本人眼里,佐拉副将都是一个因为对迪卡尔·冯的崇拜而甘心追随他左右的忠心部将。 只有他心里清楚,自己始终跟随迪卡尔·冯,只是因为冯身为五英雄,在凯曼享有崇高威望。平民出身的他要想在贵族遍地的帝都混出头,跟着冯才是最快的捷径。瞎子都看得出军旅是建立功勋的最好地方,迪卡尔·冯又重掌兵权,成了最佳的靠山,他当然没有理由不跟过来了。可笑当时佐拉向冯誓言愿永远追随他左右,请求他把自己带入军中,冯还大受感动,破格把他从副卫士长擢拔至副将之职。 佐拉也非是庸碌无能之人,抓住这良机力求表现,西征至今短短两个月间便立下了不少功绩,已经成为军中仅次于迪卡尔·冯的重要将领。不过,就算逐渐站稳了脚跟,他也没有忘记冯依旧是稳稳坐在他上位的人,对他仍毕恭毕敬,小心应付。此刻见将军停步,神色异常地深思着什么,他忙上前殷勤照应。 冯没有立刻应声,只静静站着,片刻后似乎终于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心,斩钉截铁地朗声吩咐佐拉:“传令下去,取军中所存的七成军粮,即刻发放给这一带饥民!” “什么?!” 两个副将闻言变色。 任何在军中稍有历练的人都清楚军粮乃是行军打仗的基础,说是一军之命脉也不为过。与凯曼相持多年难分胜败的塔思克斯军今日之所以会溃败得这么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败在粮食匮乏这点上!况且军法中已明令禁止把军用物资私自调用,将军不可能不知道的,怎会下达这种命令?! 而佐拉震惊之余,心里微微一动,脸上则习惯性地表现出忠心下属应有的关切姿态。“将军,灾民虽可怜,可把粮食给了他们,全军上下几万人吃什么?!再说,擅自调动军粮用于其他用途是触犯凯曼军法的行为,大人身为一军统帅,不能这样轻率行事啊!” “动用军粮的后果我都知道,你们不必多说。”将军丝毫不为所动,沉声催促道,“如果有事,我会担起一切责任。你们现在只管尽快去办!” 两个副将不肯迈动脚步,只管堵在冯身前不住口地恳求将军三思而行。冯见他们仍不肯按自己的话行事,已经被灾民惨状撩动的心火越发上冲,皱眉又忍耐一阵,终于整个人爆发出来。 “事急从权,就是军粮也不得不动!你们一路上也都看到那些饥民已经饿到什么程度了,没有粮食,每天不知都要饿死多少人!难道就死死抱着粮食冷眼看那么多无辜平民饿死街头?还是真要让他们去吃死人的肉?!” 镇定了一下有些激动起来的情绪,冯缓下语气说服他的部下。 “再说我国的策略中,本来就有广派粮食给占领区内塔思克斯饥民以安抚民心这一项,给灾民的粮食再过些天就会送来。只不过,肯定会有很多人支撑不到粮食运到的时候。我们先拿军粮垫上,尽早派发给饥民,就是多救下许多条人命。剩下那三成军粮足够我们等到粮食运抵,到时候就可以取回相应数量的军粮。只要控制住消息不传扬出去就不会有什么不妥。既然军队不会有损失,又能多救人,为什么不做?” “可动用军粮到底是触犯军法的事!塔思克斯人是我们的敌人啊,犯得着为他们冒这个险吗?”佐拉辩驳道,他实在无法理解将军脑袋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一听此话,冯的怒火陡然飙升至顶点,怒声吼道:“不错,饥民是塔思克斯人。但他们首先是个‘人’!更何况我们战斗的对象是塔思克斯军,而不是平民!只因为他们生活在塔思克斯而不是我们的国家,你就可以袖手旁观地看这么多无辜者遭受这般苦难吗?你的心肠难道是黑色的吗?你连做人基本的良心都没有,怎么配成为凯曼的军人?!” 冯的反应一下子变得这么激动,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冯对佐拉的言论很听不入耳,也有几分是冯把痛心饥民遭遇而生的心火也迁怒到佐拉副将的头上,一>并发作出来。 只因一句话就招来将军破口大骂,甚至还以此质疑他的军人资格,佐拉心底自然大是不忿。斥责声引来附近不少人窥看和小声议论,佐拉更觉得大折颜面,连头都抬不起来。虽然不能还口,佐拉低垂的双眼中隐隐闪动着怨毒的凶光,可惜盛怒中的冯茫然不觉。 吼完这几句,冯仍余怒未消,怒冲冲地喝令佐拉等两副将立刻着手放粮之事便径自走了。这件事也就这么成了定局。 冯既已决意如此,手下人也只有照办。佐拉和军中一众部将很快忙碌起来。 在各处设置放粮点,组织饥民排队领取面粉干肉等食物,这些事说起来简单,但既要及时调运粮食,又要维持放粮点秩序,避免出现哄抢,组织者劳累的程度实不亚于打一场战。佐拉一直在各放粮点巡视,直到饥民基本都领到了食物,各自安然散去后才算了事,而天色也早已黑了。 顾不上用晚餐,佐拉就用这一副汗水淋漓、遍身尘土的劳累模样赶去见将军。 当然不是真的忙到连这些时间都没有,而是刻意要让将军看到自己劳碌的模样。 不管背后做得再怎么辛苦,只有让长官知道了,功绩才算落在自己头上。佐拉很清楚想仕途顺利,不仅要懂得如何圆满完成上头交付的任务,更要懂得如何让上头的人明白地看到这一点。 虽说佐拉依旧对被冯狠狠责骂之事怀恨不已,却没忘记自己的前途还是得着落在将军身上。因为放粮的事显然让将军对自己生出不满,现在当然更要加力向将军表现出自己好的一面了。 看起来佐拉的做法确实奏效了。冯见佐拉副将对放粮的事这么尽心,再加上他后来自己也觉得只因一句话就痛斥立过许多功劳的得力部下,确实做得有些太过了,心怀歉意之下对佐拉的态度比平时还要好。察觉到冯态度的变化,佐拉确信白天的事不至于对自己的今后有太多不利影响,终于安下心来。一场纯公务的谈话,两人各怀心思之下竟然谈出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倒也特别。 然而一报告完情况,走出将军所在的里间,佐拉身上的冷风立刻将残余的和悦气息冷却下来。刚才为将军没有生出芥蒂而生的欣喜庆幸,忽然在这一瞬间全数转变成了极度的愤怒。 那老不死的!为什么我非得这么在意他看不看得起我?!今天没来由被他痛骂一顿,还得费尽心思地想办法讨他欢心,这仰人鼻息的滋味老子受够了! 想到白天在众人面前所受的耻辱,顿时连带着勾起了佐拉满腹恨意,在心底一连串地暗骂着。 说什么五英雄,不过是正巧赶上了魔族入侵的时候,好运地被选去参加封魔之战,又能活到现在罢了!和魔王近身肉搏的是第一剑士艾德瑞克,封印魔王的是护国女神修雅,他也就是躲在后头放放冷箭而已,有什么了不起?这老家伙年纪一大把了,却光靠着过去的资历,就可以永远压在自己上面。有他在,自己再能干也永远出不了头! 佐拉越想越是气不过,不过碍于外间那些军官的目光,脸上没敢泄漏半分内心的思绪。 他一边往帐外走去,一边笑着和军官们打招呼。他向来注意为自己塑造良好的形象,尤其是这些冯日常会接触的军官,自然更要搞好关系。经过一张桌前,佐拉的目光刚好从桌面上一堆凌乱的纸张上掠过。正要继续迈步向前,其中一张纸上有什么东西牵引住了他的目光。他停下步伐,顺手拿起那张纸来细细端详。 桌面上那堆纸中有好些都是人的画像,佐拉拿起的那张也是其中之一,上头印着一个五官端正的年轻男子头像,金黄的头发明蓝的眸色相当醒目。就算是出自平庸画师之手,仍可以让人感觉到画中男子给人的温和平易之感。 而佐拉注意到这画像当然不是因为他有搜集美男图片的癖好,而是画中人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曾任宫廷卫士长的他出于职业需要,曾受过有关记忆和辨认的训练,只要是见过的人通常都会存有一些印象。此刻他觉得好像曾经见过画像中的男子,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明明就在脑中某处,却无法掌握的感觉让佐拉不大舒服,他顺口问桌后的军官:“这是什么啊?” 军官抬头瞄了一眼。“哦,那是前两天从东方送过来的圣爱希恩特军以及南方联军中一些主要将领的肖像。副将大人手上那张是黑旗军首领。” “他就是圣剑士艾里?”佐拉有些惊讶。 黑旗军的军力虽在大陆上还排不上号,不过圣剑士和圣女在人们口耳相传中一直笼罩着圣洁神秘的光环,再加上他们在南方日渐高涨的地位,名头倒是响得很。佐拉没想到声名赫赫的圣剑士会是这么个气质平和的年轻人,不由对圣女也兴起了好奇心。 “有圣女萝纱的..t>画像吗?听起来该是个美女哟?” “嘿嘿,就知道大人你对圣女更有兴趣!你自己看吧!” 一个跟佐拉混得相当熟的军官开着玩笑,从纸堆中间翻出另一张画像给佐拉。佐拉接过手一看,神色顿时一动。 不是因为萝纱的画像美到足以冲击观者的心灵。这些将领的画像都是凯曼画师按照曾在战场上见过他们面貌的士兵的描述画下来的。而美人最美之处在于气质风骨,士兵的口述难以描绘得明白,再经过平庸画师之手又削弱三分,再美的人物也动人不到哪里去。佐拉心中受到震动,是因为先前一直想不起来在哪里曾见过圣剑士艾里,但在看到圣女的画像,将两人联系在一起之后,他终于想起来了! 这个圣剑士艾里,不就是两年多前将军还是宫廷卫士长时,曾经奉命追捕过的一个逃出广场的武道大赛参赛者吗?截住他时,他背上背的正是这个少女!不会错的! 刚知道自己竟然那么早就和这两个风云人物打过照面,佐拉只觉惊异,但随即又涌出一股古怪感,好像其中还有什么问题被自己忽略了…… 他迅速回想起那一日跟在冯身后所见的情景。记得冯曾经和这个艾里交谈过一阵,虽然话中意思很隐晦,不过他们两人是旧识,这一点是绝对的! 佐拉更清楚地记得,在随后的围捕中当那男人要逃出包围圈时,冯发箭阻止明明可以直接射向他们的身体,但几次机会出现后冯都只是射向对方的落足处令对方陷入被动便罢,最后才容得那个艾里找到机会脱身逃走。 而且,艾里在与卫兵的交手中分明已经显露出惊人的战力,与大赛时传言他是靠狡计和好运混入决赛的蹩脚角色绝不相符,按理应该引起上头的注意。可后来却一直没见上头对此有什么反应,追捕逃逸参赛者的主要力量也都放在其他人身上,看起来上面好像并不知道那个艾里的实力……当时卫队中也没人特别留意到这点,现在回头想来,恐怕是冯有意把事情隐瞒不报! 想通其中关窍,佐拉脸上不动声色,身体实已兴奋得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扳倒堂堂五英雄的迪卡尔·冯的大好机会啊!只要向国王密告冯和黑旗军的圣剑士和圣女有旧交,并曾经徇私放水让他们逃走,致使凯曼今日多了黑旗军这个对手,冯就难逃渎职叛国之嫌。宫廷卫队中应该还有许多卫士记得当时的经过,只要国王稍作调查便可证实。再加上这次冯又私自动用军粮救济塔思克斯饥民,也很难不令上头的人疑心这是拉拢人心、培植私人势力之举。 眼下对塔思克斯的战争足以决定凯曼国运,国王必定不会放心把领兵权交给一个有通敌叛变嫌疑的将领。如果自己密告成功,不管五英雄的位子能不能保得住迪卡尔·冯度过这一关,至少西征军的兵权他是很难再抓在手里了……自己是副将,又密报有功,从冯手中释出的兵权至少有一部分很可能会交到自己头上!这正是自己飞黄腾达,跻身上层的捷径啊! 佐拉又扫了一眼艾里的画像,若无其事地放回原处,自然地和军官们聊了一阵后才离开军帐。朦胧淡黄的月光使四周景物和副将的身影都一并变得柔和,却掩饰不住他在人后时眼中闪现出的诡谲阴郁的精光。 第十五章 消息走漏 日正十年三月二十日。 深夜,诤君懒懒靠坐在柔软舒适的床上,翻阅着手中的书卷。杰伊好读史书,每日总要看上一卷才睡。虽然再过一周多,他就要发动一场举国震惊的政变,不过该筹备的已经在两年多的蛰伏中筹备好了,现在只等手下的人一一到位便可,反倒没有什么可忙的,还能够悠闲地翻翻书。 今晚他是挑着各国历史上有关政变暴动的片段来看。看了一阵,忍不住轻笑出声:“好像不少暴动都会在起事前夕走漏消息,只好仓促行动,最后以失败告终!” 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学者的感叹,声音虽不大却有些急促,隐约透出一股紧张感。杰伊微微皱眉,合上书册拿在手上,起身开了门。门一开,一个黑衣人立刻闪进屋内重新关紧门户。 “出了什么事?”见来者是负责暴动的日常组织事宜的得力手下罗伦,诤君先前轻松的神色沉了下来。为了避免惹来嫌疑,平时杰伊与罗伦都是通过一套特别约定的方法相互联系的。今夜罗伦冒险直接来找自己,杰伊很肯定一定是出了什么大问题。 罗伦立刻跪伏于地,满面尽是焦虑和自责之色。“大人,事情有变!都是属下疏忽……” 看情形果然很严重。诤君打断罗伦的自责,找了张椅子让他坐下,命令道:“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先把事情说清楚!” 罗伦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定了定神便开始从头讲起事情经过。 事情要从罗伦的身份说起。诤君有官职在身,很难亲自处理有关起事的事务,多半是在幕后操控。平日的组织工作大部分由罗伦负责处理,一些重要文件资料也是由他保管在总部的隐秘处。然而就在今天入夜时分,收藏资料的密室却遭内贼潜入行窃。 那贼人原是罗伦手下的人,难怪能找到机会从严密的看守下盗走资料。幸好他得手后刚要逃走,正巧被守卫撞着,立刻引发了一场骚乱。罗伦得到消息后即刻赶到那里一检查,果然少了资料中最要命的一份参与起事的人员名单。而那内贼趁乱杀伤了几名守卫,拼命逃出了据点。 罗伦深知名单外泄的严重后果。名单一旦落入国王手中,不仅可以坐实大家谋反的罪名,国王还可以根据名单按图索骥,把所有人送入牢房!他不敢怠慢,立刻带着当时在据点里的好手,全力追捕而去。 那窃贼乃是奉魔法公会会长萨拉司坦的命令,混入这个形迹有些古怪的团伙暗中调查的探子。一查之下,果然发现这些人竟是准备谋反,而且已经集合成一股相当大的势力,如果不能连根拔除,恐怕后患无穷了。因而萨拉司坦得报后,不敢打草惊蛇,而命他继续潜伏内部尽量接近上层人物,伺机窃取参与人员清单好日后一锅端,只可惜功亏一篑,在最后关头被发现了。 这探子知道只要一被抓住就是死路一条,潜力激发之下逃跑的速度相当惊人,罗伦等人一时倒也追他不上。逃跑者和追赶者隔着看得见彼此的短短一段距离,在黑夜中以惊人的来势飞奔着,却像是在水中急速游动的鱼儿一样没有半点声响。如果有人看见这场面,必定会觉得相当怪异。不过,无论是逃亡者还是追赶者都刻意避开了有人的地方,这一场追逐几乎没有落入任何他人眼里。 作为追赶一方的罗伦等人本领基本都高于那逃亡者,只要耐心追赶下去,逃亡者总逃不过他们的手掌心。而如果闹出响动引来卫兵,就意味着多了一方不稳定因素,倒不如多耗些时间以求稳妥。 而对逃亡者而言,他虽然入伙时日还短,进入不了领导核心,平日却已探知王国上层一些贵族大臣也牵涉其中,只不过不清楚究竟是哪几个。他很清楚一般的士兵不敢得罪贵族,如果招来一般的王城守军,罗伦他们只要打出背后支持的贵族的旗号,说是捉拿家贼,自己可能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带回去灭口。 不过逃亡者并没有绝望,仍拼尽全力往王宫的方向奔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惊动宫廷卫队露面,才是惟一的生机所在! 因为只有宫廷卫队能不买官员贵族的账,若惊动他们出面干涉,不管罗伦他们打谁的旗号也没法主控局面。只要自己得到开口的机会,说出罗伦一党谋反之事,卫队肯定要将双方的人都扣留下来调查清楚,形势就会完全逆转! 只可惜,逃亡者的如意算盘,追赶者很快也看出来了。罗伦自己带一部分人拼命追赶,同时也分出一部分人想尽办法围追堵截逼得那人没法接近王宫。双方绕来绕去兜了好大圈子,直追到城外皇家围猎场附近,才总算没有惊动王宫守军,擒下了内贼。罗伦终于松口气,随即命人到内贼身上搜出名单。 然而,搜遍那人全身,就是找不到那份要命的名单! 杰伊听到这里,一直握在手中的书册一颤,啪地落在地上。书的主人却无心理会它,神色变得冷峻无比。 “会不会他在中途把名单藏在哪里,或是已经转手交给别人?”如果是前者还好些,是后者的话就意味着名单现在已经到了敌人的手上,情况就无可挽回了! 罗伦摇头道:“应该还不至于。我们一路都追得很紧,他几乎没怎么脱出过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外,不可能有人能躲过我们的注意和他接上头的!后来我也派人细细搜寻过贼人经过的路线,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迟疑了一下,他又道:“只除了一个地方……我们是追到城外,将近皇家围猎场附近才抓住那内贼的。我怀疑,他见自己逃不掉,有可能用弓箭弹弓之类把名单射入围猎场中。不过围猎场是王室专用之所,四面施有警戒魔法,名单这样的小物件丢进去无妨,一旦有人闯入便会触发魔法,发出警报引来卫兵。所以我们虽然有此怀疑,却没法进去搜寻查看。” 说完事情始末,罗伦静静在旁等待诤君做出决断。而诤君也未发一言,默然静坐,片刻后才终于传下命令。 “你再带人仔细在城中搜索名单的下落,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沉默了一下,他接着说道,“如果还是找不到,看来就真的是在围猎场里了。不过现在围猎的时节还没到,不会有人去打猎,就是巡查卫兵也很少到围猎场内走动,只有负责清扫整理猎场的下人可能发现名单。我记得围猎场每隔十天清扫一次,明天一早我就去打听下次清扫是什么时候。在那之前名单还是安全的,我们可以趁这段时间再想办法。” 虽是相当被动的举措,不过眼下事情刚发生,情况不明,也只有边走边看有没有转机了。罗伦点点头,就如来时一般轻巧地出了屋子,消失在夜色中。 罗伦走后,诤君的睡意早已消失,关上门,在门边怔怔站了一阵方才回神。瞥见掉落桌边的那本史书,他走过去拣起书册掸掸灰尘,忽地露出一抹苦笑。 “正说着历史上的暴动常常在起事前夕走漏消息呢,我这里也闹出了这么档子事。真是让人不苦笑都不行呢……” 将刚才密谈时紧闭的窗户打开,望着外头阴沉沉的夜色,杰伊心头也是一片灰暗。虽然刚才镇静地指示罗伦今后该如很做,其实他自己已心中有数,安全寻回名单的希望实在渺茫得很。 “难道只有仓促起事这一条路吗?这么做的话,结果会不会也和那些前例一样是失败?” 现在在拉寇迪城内的人手还不到全部的五分之一,能发挥的力量绝不到原本的六成。胜算实在太低了…… 诤君站在窗前,深思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诤君就派人去小心打听围猎场下一次清扫的日期。幸运女神还算没有完全抛弃他们,围猎场前两天才刚刚清扫过,下一次得到八天以后——也就是说,他们还剩下八天时间。 收到回报后,诤君独坐在房里没有吭声。好半天后,终于出了房门,他马上叫仆人备好车马前往翠雀旅店。 “说实话,我现在完全拿不定主意。”在旅店的一间密室中,杰伊跟爱琳娜把昨夜之事说过一遍后颓然道,“到第八天如果还没办法找回名单,我们就只有赶在那天之前起事了。是该豁出去一拼,还是不能让伙伴的性命白搭,大家暂且散伙,隐姓埋名尽快逃离凯曼以保存力量?”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无意识地玩弄手中的酒杯,一边继续道:“大陆上的形势若不是糟糕到这个地步的话,我会选第二项。我们这边的每一分力量都很可贵,应当慎重对待。可再拖延下去,塔思克斯很快就支撑不住了,到时候就再没人能阻止凯曼在歧路上越滑越远,我们这点力量就算保住也没有意义……但如果仓促行动,成功率未免太低。是不是该就此中止,让跟从我们的人们好歹能凑合着活下去?” 将自己的迷惑一一倾诉出来后,他茫然地望着她寻求她的意见。“爱琳娜,你看呢?” 如此重大的事,爱琳娜也无法即时回答。沉吟着在房中踱了几个来回,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侧转身,以一种怪异的眼光紧紧盯住杰伊不放。杰伊早已深知爱琳娜的真实面目,当然不敢把这看作是含情脉脉的眼神,被她望得久了,颈上寒毛已是一根根竖了起来。 孰不知,爱琳娜此时的目光,恐怕是她一生中真正最与“含情脉脉”挨得上边的一次了。 终于见爱琳娜口唇欲动,看来终于是要说回正事了,被盯得老大不自在的杰伊暗暗松了口气,集中散乱的心神准备聆听爱琳娜的高见。 “我说,我们结婚吧!” 从妍润红唇中吐出的,竟是与先前的凝重气氛完全接不上茬的话语。杰伊张口结舌地看着嫣然而笑的美人,一时间只觉得脑袋晕坨坨的只剩一团糨糊,心却极有活力地突然蹦跳得比兔子还欢。 而爱琳娜丝毫没有身为女子而主动向人求婚的羞涩,安然不动地笑看着杰伊,静静等待他的回应。诡异的气氛中,两人就这样凝眸相望无语,纠缠得眼波中溶入了无尽的话语。这大概是这场怪异的求婚计中,惟一还符合“结婚”该有的旖旎缠绵的部分了——尽管也只是表面上看来如此。 乒铃乓啷的一连串声响过后,堂堂诤君大人狼狈地摔到了桌子底下。 凯曼历日正十年三月二十三日,南方联军的军营中。 艾里疑惑地取下恋血鸳带来的信卷。这次鸟儿送来的信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竟然是红色的。展开一看,质地竟是精美薄软的红色丝绸,虽然不大,印制却十分精致。仔细一看,这赫然是一张…… 结婚请柬?!艾里一时有揉眼的冲动,好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然而再怎么看,请柬上的字都没有变化。上头爱琳娜的字迹依旧张扬,继续打击着南方联军统帅的神经。 “杰伊和我定于三月二十八日成婚。只可惜看起来凯曼一时半会儿还垮不掉,你和萝纱不能来喝我>..们的喜酒,真是遗憾。只有期待日后重聚之时再和你们共饮这杯酒了。 对了,到时候你们的红包照样是要补缴的。 顺带一说,所谋之事有变。参与起事的人员名单失踪,消息有走漏的可能。但也不必过虑。婚礼上,我们会送你们一份大礼的。” “这,这两个家伙……”艾里额上青筋暴起,忍不住攥紧拳头,丝绸被揉成乱糟糟一团,“到底在搞什么啊!消息可能走漏这么大的事,他们一句‘不必过虑’就算打发了?!这两人居然还有心思跑去结婚?!” 又把绸布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确定爱琳娜不是用这段文字来掩人耳目,隐藏了什么密码,艾里悲愤地冲天空翻了个白眼。 “老天啊!你该不会在我好不容易决心认真看待与诤君的盟约之后,却让杰伊那家伙把盟约当儿戏吧?” 而在拉寇迪的萨拉司坦得知这个婚讯,亦有种不大对劲的感觉。 这两天他派去调查一个可疑团伙的手下完全没有了联系,想来应是暴露了身份被结果了。照他失踪前传回的消息,那伙人将在十多天后发动一场不利于凯曼的大行动。虽然还不知道这行动具体是怎样的,不过那探子失去联系后第二天,诤君便突然发布婚讯,总令他莫名地觉得需要在意。 尽管看起来并没什么理由可以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但或许是春祭那天诤君的特异表情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他就是无法抛开这种不妥的感觉。而身为魔法师的人多半注重自身的灵觉。既然下意识地产生了这种想法,萨拉司坦便索性认真地考虑起来。 如果是自己弄错了,诤君的婚事和探子失踪并无关联,那也就罢了;这二者一旦有什么牵连,事情必定很严重,这场婚礼可能就是一个叛乱阴谋的一部分! “……但是,这场婚礼能有什么地方和叛乱扯上关系?”萨拉司坦背靠着椅背放松全身,紧闭双眼专注地思索着,却总感觉一直掌握不到复杂表象下最关键的那点,“一个中层贵族的婚礼,还不够资格让国王陛下到场致贺……诤君本身不是多显赫的权贵,迎娶的又只是个平民女子,也算不上权势的结合,根>本没必要注意……” 喃喃自语地作了一通猜测,仍没有半点头绪。萨拉司坦素来对风月浪漫之事不大感兴趣,名满帝都的第一美女,在他看来也只不过是样貌名气比一般女人强些罢了。以往他偶尔见过爱琳娜几次,不过爱琳娜因为不平萝纱的遭遇而没怎么搭理过他,萨拉司坦对她的印象便相当模糊。因而他始终没去想从爱琳娜那边调查,否则或许已然发现些许蛛丝马迹了。 “难道真的是我想太多了?不过,到时候多防着点总是好的……还是做些准备以防万一好了。” 在萨拉司坦书房以外的城中各处,诤君将与翠雀旅店的爱琳娜共结连理的消息也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在帝都人眼中,这无疑是一场地位和美色的结合。贵族迎娶平民美女为正室的例子尽管不多,不过爱琳娜可是赫赫有名的帝都第一美女,这也属正常之事。只不过,贵族自有贵族的礼矩,诤君没经过订婚而直接跳到结婚,婚期的发布又略有些仓促,未免有些对新娘不够尊重之嫌。但将之联想到爱琳娜不大好的风评,人们也就觉得可以理解,没什么不对的了。 而对于爱琳娜为数众多的追求者来说,这个消息却不啻晴天霹雳。婚讯一流传开来,几乎每天夜里城民们都可以听到失恋者对着明月哀嚎。帝都许多酒馆的老板则是乐得眉开眼笑,因为每天都有许多借酒浇愁的痴情种们给他们带来了大把进账。 不过,在帝都酒馆旅店业的普遍景气中,爱琳娜自身的翠雀旅馆却例外地没能得到多少好处。每天冲到翠雀来找爱琳娜倾诉衷肠,期望她能打消主意的人虽然少不了,却连正主儿的面都没见着就被诤君府上的侍卫驱出门外。人们对此倒不觉得奇怪。寻常平民倒还罢了,有几个贵族愿娶个交游广阔、艳名远播的女子为妻?实在是喜欢得没办法了,甘愿把她娶回家,也断然不会让她再和以前的众多追求者见面的。 以上只是茶余饭后以议论八卦为乐的市民们,站在诤君的角度而得出的看法。在婚礼女主角的追求者那边看来,却是大大不能理解爱琳娜的选择。诤君的家世虽还称不上没落,但与立国初代的风光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在爱琳娜的众多追求者中,不乏权势远胜诤君的高官显贵子弟,对她也是殷勤备至,在其中任选一个都比诤君强啊? 强烈的不解,失恋的痛楚,加上莫名其妙就沦为失败者的怨气,激得不少爱琳娜的爱慕者冲动地去找爱琳娜问个明白。自婚讯传扬开后,上门找爱琳娜的失恋男子就没少过,然而,却没人能得到回答。 翠雀旅店虽还在照常营业,但老板娘大概是在内屋中,几乎没在店中露面过。而旅店中早有许多诤君的侍卫守候着,不让任何人擅入内室。 诤君到底有监督城内治安的权力,他派手下人保护自己的新娘,理字上站得住脚,一般的贵族也不敢造次,以免落得个滋事斗殴的罪名到牢狱中不光彩地走上一趟。少数几个头脑发热,不顾一切闹起来的人不是被侍卫制服逐出门外,就是直接进了班房。而礼貌的求见,也都被以爱琳娜正忙于为婚礼做准备的理由婉拒,始终没人能见到佳人一面。 不过,佐拉勋爵和安德拉寇子爵两位,就没有那么容易摆平了。 他们可以说是爱琳娜狂热追求者中最为出挑的人物。这两人都是潇洒风流的人品。佐拉勋爵出身名门,本人则为现任皇家宫廷卫队队长,安德拉寇子爵的父亲罗蒙西尼侯爵掌管王城守备军,甚得仁明王宠信,也是一等一的家世了,平日各自都招惹了不少少女的芳心,却在都拜倒在爱琳娜的裙下。 爱琳娜别有所图,待他们的态度也较其他追求者亲昵三分。他们早就笃定爱琳娜最后必是在他们二人中选择其一,也因此而视彼此为最大劲敌,素不相睦。当知道爱琳娜突然决定嫁给在他们看来远不如自己的诤君,这两人受到的打击更甚其他追求者。简直是晴天里一声霹雳,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两人的反应很相似,一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各自带着几个手下直冲翠雀旅店而来。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地闯进了翠雀旅店的大门。镇守翠雀的侍卫头领一见这两人上门便知麻烦来了,一面打点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应付他们,一面照诤君交代过的暗中差人赶去向他通报此事。 果然,两位年轻贵族自恃家世不凡,根本无所顾忌,一见店内的状况反而大闹起来。见侍卫们紧守着不让他们见爱琳娜,他们不觉生出疑心。 “我明白了!爱琳娜小姐她一定是被你们软禁起来了!”佐拉勋爵蓦地恍然大悟,不屑地冷哼,“好个诤君,真是无法无天了,就他也敢用权势逼她成婚!” “快点放了她!”安德拉寇子爵也阴阴威胁那些侍卫,“不要以为是诤君就没人压得住他了!” 本来相看两厌的两个情敌,这会儿同仇敌忾,一唱一和还挺有默契。 杰伊的人顾忌两人的身份,轻易不敢动手,但也不能违背诤君的命令放他们进去。两位贵族断定心上人被人囚禁逼婚,越来越激动,见侍卫不肯退让便开始辱骂推打。双方都不肯退让,场上气氛急速升温。店里识得这两位年轻贵族的本地人见势不妙,都赶忙结了账脚底抹油了。 其他一些不懂内情的客人也看出气氛不对,纷纷丢下钱走人,转眼店里客人就跑了个精光。偌大的店中只剩下一群侍卫和两位贵族相持不下,气氛越发火暴。贵族所带来的那几个手下也上前帮忙推挤侍卫,侍卫们如果再不反抗的话,便真要被他们冲进去了。侍卫中的领头眼看撑不下去,一咬牙,便待招呼大家出手。 “都给我住手!” 就在这紧要关头,店门外传来一声喝阻。佐拉和安德拉寇都是跋扈惯了的人,一时也被话语中的凛然之威震慑得住了手,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诤君杰伊昂然走了过来。 略一扫视店内众人纠缠的情形,杰伊大致猜得出状况,挂着微笑向两位贵族欠了欠身。“两位是来找爱琳娜的吗?爱琳娜这一阵忙于准备婚事,实在抽不出多少时间会客。两位既是爱琳娜之友,想必能够体谅吧?等婚礼那天再请两位光临,我和爱琳娜一定多敬两位几杯赔不是。” 这是佐拉和安德拉寇第一次发现,这个以前一直没放在眼里的小贵族的笑容中,竟可以潜藏那么强大的威压感,让人不由自主地不敢生出违逆之念。但一想到就是这个家伙要娶自己的心上人,两人的怒火重又高昂起来,愤愤地命令杰伊即刻放了爱琳娜。 杰伊却泰然自若,全不为他们的怒气所动。“两位大人怕是有些误会吧?我和爱琳娜的婚事乃是两相情愿,我并没有做过任何扣押胁迫之举啊?” 那两人自然不会相信。安德拉寇冷哼一声:“真没有扣留爱琳娜小姐的话,为什么不肯让我们见她?除非亲眼看到爱琳娜小姐是按自由意志行动的,我才会相信!” “不错!”佐拉也赞同道。见杰伊面有难色,他阴笑道:“怎么?没话说了?” 杰伊耸耸肩一摊手,回以无奈的笑容。“勋爵你误会了。如果爱琳娜想见你们,当然可以见,问题是……她不想见你们。就算是未婚夫,我也不能勉强啊!” 两位年轻贵族公子顿时暴跳如雷,你一句我一句没头没脑地怒喝起来。 “胡说八道!爱琳娜小姐不可能拒绝见我的!” “以为用这种借口就能搪塞得了我们吗?!” “今天见不到爱琳娜小姐,我是绝不会走的!” 喝骂、威胁的话语混成一团,几乎连佐拉和安德拉寇自己都听不清楚自己究竟喊了什么。 就在场面混乱到快没人能控制的时候,所有的喧闹嘈杂忽然一下子沉寂了下来。这要归功于噪音最主要的两个制造者,佐拉勋爵和安德拉寇子爵直着脖子呆呆瞪着前方房门内出现的一道丽影,瞬间失去了语言功能。 第十六章 婚礼的钟声 “爱琳娜小姐?您还是这么美丽呵!看到你无恙真是太好了!” “不用担心,亲爱的爱琳娜。有我在,再没有人能够胁迫你做不愿做的事!” 爱琳娜心底暗暗冷笑。就算有人自以为是救美的英雄,她可没义务配合他的妄想。她向几天后将成为她丈夫的眼镜男点头打了个招呼,神色与佳期将近应有的缠绵羞涩尚有一段距离,不过相比对那两位“客人”的视若无睹,亲疏之别已经够明显了。只这一照面间,两位贵族心底已各自生出不好的预感。 爱琳娜从未有的冷漠姿态,迫使他们不得不认真考虑她是不是果真不想见他们。这个可能性给他们造成的打击,比“爱琳娜被人逼婚”更加沉重,两位贵族公子脸上的笑容几乎撑不下去了。 不过,两人旋即又想,旁人连见都见不着,她肯出来见我,待我已是与众不同,或许事情会有转机?抱着这一线希望,两人总算维持住笑容,压抑住越来越快的心跳,看着爱琳娜娉娉婷婷地走近他们,不,走过他们。 爱琳娜目不斜视,以一如往常的高雅仪态穿过堵在门口的人堆,直直走进店堂中,开始利落地收起逃走的酒客们丢在桌上的酒钱。不时还传来她隐约的嘀咕声。 “真是的,多来几遭,这生意真不要做了……还好,诤君、宫廷卫队长和王城守备军的人都在,没人敢趁机赖账……” 自始至终,她都没正眼瞧过佐拉或是安德拉寇一眼,淡漠的神情充分证明她完全不想见他们。她肯露面,只是为了赶在场面闹得不可开交之前把钱收好罢了,同时也借此证明他们的想像全属虚妄,好让他们退却。 很残忍,也很合乎她个性的做法。 明白这点,佐拉勋爵和安德拉寇子爵两人的脸色难看得像是刚刚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虽然他们两人都是花名在外,过去没少过负心薄幸的名头,而且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被爱琳娜吸引,究竟是不是出于猎奇心以及对方的漠视所激起的好胜心,但至少在此刻,他们确实在爱琳娜身上投注了许多。两个在娇宠中长大的少爷几曾尝过这般挫折滋味? 一时间,两人都是痛彻骨髓,心中混乱非常。一会儿发狠地想直接带人把爱琳娜抢回自己家中算了,一会儿又觉得靠这种手段得到爱琳娜,岂不是证明自己的无能?这么做她心底必定更瞧不起自己,她那独一无二的娇柔而不脆弱,甜中又带三分辣的风情恐怕就再也看不见了。再说靠手段硬夺的话,也必定引起其他追求她的贵族嫉恨,为自己招来祸患……但真要就这么放弃,眼睁睁看这朵鲜花被别人采走,又是万分的不甘…… 两人脑中各种念头冲突往来,一时都不知该做何反应。半晌,安德拉寇子爵心存一丝侥幸,最后一次尝试问道:“爱琳娜小姐,凭我安德拉寇家族的力量,应该足够帮你解决任何难题。你如果有什么困扰都请尽管向我倾诉,我都很愿意帮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啊!” 爱琳娜只淡淡回了个礼,眼光盯着地面仍是不看他。“多谢你。不过爱琳娜真的是愿意与诤君大人相伴终身,请不必费心为我担心。” “两位大人都见到了,在下并没有勉强爱琳娜。”杰伊接口道,“再说,两位大人既然是爱琳娜的朋友,也该知道以她的个性和聪慧,又有谁能要挟得了她呢?” 佐拉勋爵直着眼定定地瞪着爱琳娜许久了,忽地向她嘶声大喊:“为什么要选他?我到底哪点比不上这个小小的诤君?!” 杰伊好涵养,没有对他失礼的话语发作。而爱琳娜沉吟许久,终未出一声,垂首往内房走回。在她的身影完全被门后的黑暗吞没之前,她微微回首,盈盈眼波在佐拉和安德拉寇身上极快地一个流转,竟透出无尽缠绵幽怨之意。 隐约间,似有幽深的叹息回荡不休。 这一切,在房门合上的一瞬戛然而止。佐拉和安德拉寇的心神全被她这临去一瞥吸引,直到佳人芳踪已渺才回神。 沉迷于爱琳娜那如泣似诉的一瞥间的风情,两人心中更加放不下她,又困惑于她那一瞥之下似乎大有深意,思索着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佐拉和安德拉寇一时也无心再和杰伊纠缠下去,失魂落魄地带了各自的人离开了翠雀旅店。 日正十年三月二十八日。 急速奔涌的暗流之上,水面却往往平静无波。大变前夕,往往异常沉寂。凯曼帝都在毫无异状的安宁中过了数日,终于到了诤君和爱琳娜成婚的这一天。 不需要有人特别提醒,很多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从一大早开始,翠雀旅店内外,即将见证婚礼的神庙和迎入女主人的诤君府邸附近,都出现了不少颓废派男人,有的苦着脸独酌,有的捧杯狂饮,有的颓然长叹,有的嘤嘤低泣,还有的干脆就纵声大哭,种种失恋丑态一一上演,蔚为奇观,实在让人很难不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佐拉勋爵失魂落魄地坐在可以看见神庙尖顶的一道山坡上,周围散乱地堆满了空了大半的酒瓶。在他身后看不到任何一个通常跟从左右的手下。 没有男人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失恋痛苦的模样。 神庙顶上,许多白鸽飞飞停停。清澈的阳光下,神庙红色尖顶和粉白的石墙辉映出柔和的光晕,与莹蓝的天空格外相衬,看起来是那么美好而宁静。不过此刻在佐拉眼中,这美丽的建筑只是个将要把他看上的女人送到别的男人怀中去的鬼地方而已。要不是对神庙供奉的神明还存了几分忌讳,他恐怕早就咒骂不休了。 那一日去找爱琳娜,非但没有问个明白,反而为爱琳娜临去那含义不明的一回首多勾走了几分魂魄。这几天他失魂落魄的,心中始终放不下。 爱琳娜如泣似诉的眼总在他脑海中脉脉凝视着他,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她心里究竟想着什么?那个时候她到底想说什么呢?为什么最后还是决然离去,什么都不说? 佐拉自有生这二十多年来,还从不曾像这样牵挂过一个人心中怎么想。而且爱琳娜吸引他的时间也是持续最长的,至今非但没有衰竭,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于是,这被爱琳娜挑起的混杂着征服欲的色欲,就被从未爱过任何女人的勋爵当成了爱情的真正滋味,愈发痴迷起来。 今日一早,想起爱琳娜小姐那样的美人今天就要成为别人的了,他便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楚。随后,他便不由自主带着许多酒,来到这里自斟自饮。望着不远处的神庙,遥想着爱琳娜的美丽娇娆,年轻的勋爵有些自虐地沉醉于这令他颇感诗意的伤感氛围中。 忽然间,勋爵醉意朦胧的神智被细碎的一点声响惊醒。声音就是从他身旁不远的树林处传来的,似乎是有人踏断了枯枝。佐拉一转头,只见一道飘拂而起的白纱蓦然隐没于林叶之间。勋爵酒意顿消,瞪大了眼直起身,激动地喊道:“爱琳娜小姐?!” 虽然没看见那人身形,但佐拉认定那白纱就是爱琳娜身上的婚纱!除了她,还会有谁在这树林里穿轻飘飘的白纱裙? 婚礼在即,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是跑来这里偷偷看自己? 他的心霎时狂跳起来。难道……她在最后关头终于醒悟她的真实心意,来找自己倾诉情义,期望自己阻止婚礼?被自己一发现就跑,一定是害羞了。想不到爱琳娜小姐也会有这么娇羞的一面,真是可爱啊! 就算不为了这些绮念,他也想找到爱琳娜问明白她心底究竟是什么想法。佐拉猛地弹起身,向白纱消失的地方快步追赶过去。 知道爱琳娜害羞,如果出声唤她只会把她惊扰得逃得更远,他便没再出声。不过爱琳娜似乎跑得很急,林木又密实,佐拉追了一阵始终未能追及,还险些弄丢了她的去向。好在几次失去方向,爱琳娜的身影都恰好在远处一晃而过,让他欣喜地接着追上去。 就这么一路在附近的林子里转了一阵,佐拉最后还是失去了爱琳娜的踪迹。这位因家世而得到宫廷卫士长职位的年轻贵族相较其前任而言,本领和经验的差距大得不具有可比性,野外搜索的技巧就更不用提了。 佐拉仍不甘心,在林中胡乱转着,期望能再凑巧碰见她。可幸运这次似乎不愿再光顾,绕了许久他仍旧一无所获。眼看挽回爱琳娜的良机就要这么错过,他心中的懊丧着实难以言述。 正在此刻,忽然听见一个方向上隐约有些响动,佐拉心中一喜,赶忙飞奔过去。却见越往前,林中光线越亮,原来已经接近林子边缘了。 到了这里,树木越是稀疏,再难遮蔽视野。佐拉留心向四周张望,果然发现一个白衣女子藏在林边一棵大树后,遮遮掩掩地像是躲着什么。看那纤细窈窕的身形,除了爱琳娜还能有谁? “爱琳娜小姐!” 已到了这地步,佐拉已有自信再不会让爱琳娜逃掉。脚下不停地向她奔去,他口中欣然喊出她的名字。 女子闻声转回头,果然是爱琳娜。轻薄透明的洁白轻纱飞扬开来,如梦似幻的绝美容颜现出错愕之色,修长的娇躯僵立着。显然他的出现令她手足无措。 在此同时,又有一声惊疑的唤声响起:“爱琳娜小姐?” 这一次的声音却不是出自佐拉口中,而是从林子前方的空地方向传来。而且佐拉听这声音,还耳熟得很,好像是…… 勋爵惊疑不定地走近爱琳娜,越过她往前方看去,果然看见安德拉寇那家伙也正一脸惊喜地死盯着爱琳娜向她靠过来。一时间,错愕和怒火立刻狂涌出来,佐拉难以置信地侧头瞪着爱琳娜。 很明显,自己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和先前在暗处看自己一样正在偷偷看着安德拉寇! “爱琳娜小姐你到底……” “佐拉这家伙怎么会……” 想通此节,佐拉气怒难当,快步逼向爱琳娜,准备质问她是否存心耍弄自己。因为情敌出现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的安德拉寇,也在同时张口质询。不过两人的话都未说完,就被爱琳娜打断了。 “不要过来!”爱琳娜猛地向佐拉和安德拉寇过来的方向伸出手掌,拒绝他们再靠近,低垂的螓首露出痛苦哀伤之色。 “我只是想在婚礼之前,再看看你们罢了……现在人已经看过,婚礼就快开始了,我……我得走了……” 欲走还留间,最是撩人心弦。两位年轻贵族一时都忘了刚才的不悦,急着想留她下来。好不容易才能和她好好地见面,看起来事情正有些转机,怎能就这样让她走掉? “别管那个婚礼了。如果你不想要这婚礼的话,那随时都可以取消它!诤君不敢把你怎样的,我保证!”安德拉寇子爵总是抓住每个机会来展现自己的英雄气概。 “你在婚礼前会想见我们,证明你对我们并不是没有感情!那又何必要勉强自己嫁给诤君呢?”佐拉虽然十分不喜欢说“我们”这个词,不过现在不是和安德拉寇计较的时候。 爱琳娜久久沉吟不语。直到两人以为自己的心快跳出喉咙口的时候,才听见她哀伤无奈的声音:“不。我想嫁给杰伊。婚礼必须举行!” 听到这个答案,两个男人失控地齐声大吼起来:“到底为什么?!” “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们还不明白么?”爱琳娜微微抬首,望着他们惨然一笑。凄惨悲哀的笑容令佐拉和安德拉寇的心猛地漏跳一拍。 “正是因为你们啊!”她缓缓摇首,像是终于吐露心中重负一般沉沉吁出一口气。 在两人震撼而惶惑地注视下,她继续说道:“你们俩都太完美,心意也难分高下……得其一已是幸事,爱琳娜何其有幸能同时得到你们二人的垂青。只是,这叫我该如何选择?就算爱琳娜勉强选择其中一人,今后也必定在你们二人之间摇摆不定,非但成为自己都瞧不起的人,更加亵渎了我们之间原本纯洁的情感……” 说到这里,她幽幽一叹,仿佛无尽怅惘,其实是自己也受不了这么肉麻牙酸的说辞,须得停一停休息一下。 “爱琳娜虽不是名门千金,也不愿做三心二意、朝秦暮楚之女。既已知道照这样下去,终将演变成三人伤心的局面,不如趁陷入未深之前及早抽身。还有什么方法,会比一场婚礼更直接有效呢?就算我并不爱杰伊,至少大家都可以不用悲伤难过地生活下去。” 爱琳娜的神色转为坚决,“所以,今天的婚礼必须举行。这并非爱琳娜一时冲动,而是思虑许久后才下的决心,你们就不必劝我了。况且杰伊心底仁厚,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对象,嫁给他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你们也不用为我担心。婚礼前偷偷出来见你们最后一面,算是跟过去做一个了断……” 她修长的脖子低垂下来,带着垂死天鹅般的优美弧度。从未尝过的哀伤和绝望侵袭着两位贵族的内心,让他们一时间几乎忘了如何说话。 而以他们两人的身份地位,也确实不能容许自己的女人脚踩两船,令自己成为旁人的笑柄。爱琳娜的决定,或许真的是最好的出路了。他们说不出劝阻她的话,只能怔怔望着晶莹的泪珠自爱琳娜玉石般的面颊上大颗大颗滑落,一滴,两滴,溅落在她胸口雪白的婚纱上,化作斑斑水痕。 “从今而后,我与两位就是陌路之人……怪只怪天意弄人!” 爱琳娜的语调虽柔和悦耳,在二人听来,心弦却不由为其中透出的决绝之意和无尽哀恸而震颤不已。 话音方落,爱琳娜头也不回地快步往神庙奔去。佐拉和安德拉寇自后看去,只见她的肩头微微颤抖,一手捂在面前,显然是在竭力掩住悲泣声。奔跑间大篷的白纱随风舒卷,仿似寒风中微颤的百合,又似飘然而去的白云,渐渐消逝在道路那端。 佐拉和安德拉寇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一朵云也从此永远飘离了自己的生命……短短片刻间,这份难以言喻的凄然之美,已深深刻印入他们心底。爱琳娜的身影消失后,两人怅然若失。站在原地往爱琳娜离去的方向呆望了好半晌,直到婚礼的钟声响起,他们方才失魂落魄地各自离去。 “我回来了。” 多数人每天回家通常会这样招呼家人一声。不过,一个婚礼前夕开小差偷溜出去的新娘,再度回到新娘准备室时看见候在那里的新郎,还能这么理所当然地跟他打招呼,就不能不算是件相当诡异的事了。但看起来无论是新娘还是新郎本人对此似乎都不觉意外。 “情况怎样?” 没有立刻回应新郎的发问,新娘从容地拿起桌上的水杯,以优美的仪态大口大口喝着。先前一场假哭消耗掉体内不少水分,为了美容着想,得赶快补足水分。 喝掉半杯水后,爱琳娜终于长长吁出口气。“摆平了。他们应该魂不守舍地回去了。现在还算相安无事,不过以他们的性子,等眼前这股伤心的兴头过去,失望悲伤马上就都会转化成对彼此的怨恨。”她嘲讽地淡淡一笑,“怎么说他们都是因为对方的存在,才让本来笃定会弄到手的女人中途飞走。这两位少爷都是娇宠跋扈惯了的性子,可没有相互体谅容忍的美德!更何况过去在追求我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已经积怨颇深,要挑拨他们绝不是难事。” “接下来就是派你手下人跟着安德拉寇,在他带队巡城遇上宫廷卫队时找机会制造混乱,挑动两边火并,再煽风点火把事情闹大……这些都是你的工作,不用我多说了。” “嗯。我心中有数。” 杰伊应了一声,然后便坐在那里陷入深思之中。爱琳娜由着他去想,开始对着镜子补妆。结婚可是一生一次的大事,她不允许今天有丝毫的不完美。 等到脸上的妆重新变得完美,爱琳娜通过镜子看到身后的杰伊还在一动不动地沉思着什么,不由觉得有些奇怪。她一边梳理着柔亮的长发,疑惑道:“杰伊?难道你发现了什么纰漏?” 杰伊一惊回神,摇摇头,神色却仍透着沉重。 “既然没出问题,你还在这里想什么呢?婚礼很快就要开始了。这儿是新娘准备室,新郎应该到外头去招呼客人啊?”爱琳娜不解地催促道。 “我……我只是在想……”杰伊忽然变得有些结巴起来,“真的……要和我结婚吗?我、我是说……要掩人耳目,婚礼当然要举行,不过你真的愿意成为我的妻子?” 这番含含糊糊的说辞,爱琳娜当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而这一两年来,她也很少看见杰伊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窘迫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两年前那个会为自己的一举一动而脸红心跳的青年又回来了。她以柔和的眼神望着眼前不知该把手脚往哪里放的男人,微微笑了起来。 嗫嚅了一阵,杰伊终于冷静下来,能够有条理地说话了。 “我的意思是,虽然为了完成我们的计划,不被国王的人看出破绽,婚礼必须如期举行,但我不希望你只是出于在神坛前的誓言而不得不嫁给我。如果不是出自真心的誓言,是没有约束力的,你不用顾忌,而且我也不需要一个我无法让她快乐的妻子。”顿了一下,他神色凝重地望着她,“所以如果你并不是真心接纳我,愿意成为我的妻子,我们可以在计划实现后恢复原先的关系。” 杰伊勉强展露笑容,以显示无论她的答案如何,他都能接受得了。但他的呼吸仍不自觉地放缓了,紧张地等待眼前女子的回答。 杰伊说话时,爱琳娜一直专注地凝视着他的每一个神色变化。直到杰伊因为太长时间的沉默和她露骨的注视而再度现出窘态,她忽然十分愉悦地一笑,立刻夺走了那可怜男人的魂魄。 “记得我曾说过的一句话吗?我只需要一件很简单的东西,如果谁能把它给我,或许我将会成为他的。我从你身上已经得到了这样东西:不把我当做男人的附庸,而是平等的伙伴,给我真正的尊重和自由……” 爱琳娜媚光四溢的美目中闪动着少有的澄澈温和的光华,与杰伊的目光交缠着。杰伊听着她的话,面色渐渐泛红。好半晌,他才嗫嚅着出声:“这哪里是一件事,分、分明是好几件呀!” 清亮欢悦的笑声银铃般响起,爱琳娜掩着口笑得前仰后合。“杰伊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幽默了呢!” 高高兴兴挽起新郎的手臂,她不去理会新娘要在仪式开始后,由长辈交到新郎手中的婚俗规矩,直接拉着新郎往外走。 “难得连国王都会为我们的婚礼奉上大礼,我们怎能错过这么好的日子呢?走走走!这就去结婚吧!” 在神前许下爱的誓约。 相互交换誓约之戒。 在彼此唇上印下承诺永恒的吻。 神圣的钟声响起,将甜蜜的幸福和美好的祝福送到每个人的身边。这一天,杰伊和爱琳娜成为令人欣羡的一对佳偶。 也在这一天,安德拉寇子爵在王城守备军的护卫下在城中闲逛时,与佐拉勋爵为首的一批宫廷卫士发生冲突,双方的火气都很大,也不知是哪一方先起的头,两方人马便在城东公然斗殴起来。混战中,安德拉寇子爵和佐拉勋爵都受了些伤,气怒之下各自招来守备军将士和宫廷卫士,冲突越发扩大。 拉寇迪城内的军队不是王宫卫队便是王城守备军,而二者本来就互不相服,素有积怨。因而之后过来控制局面的军队在混乱的局面中遭到没头没脑的攻击后,士兵们也被撩起火气,非但未能控制住局面,反而也被卷入了战局。混战进一步升级,到最后发展成一场近三千人参与的大混战。 参与其中的王宫卫士有一千二百余人,王城守备军士兵有两千余人。虽然守备军人数远远占优,不过王宫卫士几乎都是军中千挑万选的最精强的战士,其中有不少还是魔法剑士,在近身战上个体的战斗力远胜一般士兵。双方各有长短,僵持了许久难分胜负。 战斗持续的两个多小时里,兵刃交击声、战斗的嘶吼声激烈震耳,吓得那一带的居民都只敢龟缩在家里发抖。战斗中宫廷卫士魔法加持过的兵器和偏离的攻击魔法,更给附近的民居造成了不小的破坏。对东城的拉寇迪人来说,今天可是不折不扣的噩梦之日。 据事后统计,此战中双方士兵死亡共计一百八十三人,伤者达一千八百余人,受波及的居民伤亡也近千人,财产建筑物毁损高达十余万金币。一些盗匪趁机犯案行凶,居民人人自危。直到安德拉寇子爵之父,罗蒙西尼侯爵亲率八千守备军赶来,才将闹事的守备军和宫廷卫士全部扣押看管,基本控制住了局面。 而就在帝都因为这场前所未有的大规模私斗而陷入恐慌的时候,另一场更惊人的战斗悄然展开了。 趁着王宫中近半卫士卷入私斗,宫中守卫力量最为薄弱,城东的混乱局势也吸引了守备军的注意,罗伦率领着近两千人,人人皆着黑衣,黑巾蒙面,悄悄自王宫西门潜入。杰伊一早就已打探清楚,每日这个时候,仁明王都在西殿与臣子商议政事,因而罗伦十分明确行动的路线。 一路所遇的卫士都被他们趁其不备,悄然掩杀,近两千人毫无声息地接近西殿,直到将至西殿时才终于有卫兵发现他们的行踪,发出警讯。 而这样的成绩,已经令罗伦相当满意。与仁明王的距离拉得这么近,也不见得再那么需要保持行动隐秘了,罗伦索性一把摘掉蒙面黑巾,回身嘶吼着鼓励身后的战士。 “仁明王康赛因那老儿就在前面那座大殿里,大伙儿加把劲,跟我冲进去摘了他的脑袋!” 话声未落,他已领先向前冲去。战士们此刻真切地感到自己距离胜利只差这么短短一点距离,热血愈加沸腾起来,近两千人同声发出震撼人心的战斗喊声,气势如虹地向正殿杀去! 第十七章 功亏一篑 “爱琳娜小姐?您还是这么美丽呵!看到你无恙真是太好了!” “不用担心,亲爱的爱琳娜。有我在,再没有人能够胁迫你做不愿做的事!” 爱琳娜心底暗暗冷笑。就算有人自以为是救美的英雄,她可没义务配合他的妄想。她向几天后将成为她丈夫的眼镜男点头打了个招呼,神色与佳期将近应有的缠绵羞涩尚有一段距离,不过相比对那两位“客人”的视若无睹,亲疏之别已经够明显了。只这一照面间,两位贵族心底已各自生出不好的预感。 爱琳娜从未有的冷漠姿态,迫使他们不得不认真考虑她是不是果真不想见他们。这个可能性给他们造成的打击,比“爱琳娜被人逼婚”更加沉重,两位贵族公子脸上的笑容几乎撑不下去了。 不过,两人旋即又想,旁人连见都见不着,她肯出来见我,待我已是与众不同,或许事情会有转机?抱着这一线希望,两人总算维持住笑容,压抑住越来越快的心跳,看着爱琳娜娉娉婷婷地走近他们,不,走过他们。 爱琳娜目不斜视,以一如往常的高雅仪态穿过堵在门口的人堆,直直走进店堂中,开始利落地收起逃走的酒客们丢在桌上的酒钱。不时还传来她隐约的嘀咕声。 “真是的,多来几遭,这生意真不要做了……还好,诤君、宫廷卫队长和王城守备军的人都在,没人敢趁机赖账……” 自始至终,她都没正眼瞧过佐拉或是安德拉寇一眼,淡漠的神情充分证明她完全不想见他们。她肯露面,只是为了赶在场面闹得不可开交之前把钱收好罢了,同时也借此证明他们的想像全属虚妄,好让他们退却。 很残忍,也很合乎她个性的做法。 明白这点,佐拉勋爵和安德拉寇子爵两人的脸色难看得像是刚刚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虽然他们两人都是花名在外,过去没少过负心薄幸的名头,而且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被爱琳娜吸引,究竟是不是出于猎奇心以及对方的漠视所激起的好胜心,但至少在此刻,他们确实在爱琳娜身上投注了许多。两个在娇宠中长大的少爷几曾尝过这般挫折滋味? 一时间,两人都是痛彻骨髓,心中混乱非常。一会儿发狠地想直接带人把爱琳娜抢回自己家中算了,一会儿又觉得靠这种手段得到爱琳娜,岂不是证明自己的无能?这么做她心底必定更瞧不起自己,她那独一无二的娇柔而不脆弱,甜中又带三分辣的风情恐怕就再也看不见了。再说靠手段硬夺的话,也必定引起其他追求她的贵族嫉恨,为自己招来祸患……但真要就这么放弃,眼睁睁看这朵鲜花被别人采走,又是万分的不甘…… 两人脑中各种念头冲突往来,一时都不知该做何反应。半晌,安德拉寇子爵心存一丝侥幸,最后一次尝试问道:“爱琳娜小姐,凭我安德拉寇家族的力量,应该足够帮你解决任何难题。你如果有什么困扰都请尽管向我倾诉,我都很愿意帮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啊!” 爱琳娜只淡淡回了个礼,眼光盯着地面仍是不看他。“多谢你。不过爱琳娜真的是愿意与诤君大人相伴终身,请不必费心为我担心。” “两位大人都见到了,在下并没有勉强爱琳娜。”杰伊接口道,“再说,两位大人既然是爱琳娜的朋友,也该知道以她的个性和聪慧,又有谁能要挟得了她呢?” 佐拉勋爵直着眼定定地瞪着爱琳娜许久了,忽地向她嘶声大喊:“为什么要选他?我到底哪点比不上这个小小的诤君?!” 杰伊好涵养,没有对他失礼的话语发作。而爱琳娜沉吟许久,终未出一声,垂首往内房走回。在她的身影完全被门后的黑暗吞没之前,她微微回首,盈盈眼波在佐拉和安德拉寇身上极快地一个流转,竟透出无尽缠绵幽怨之意。 隐约间,似有幽深的叹息回荡不休。 这一切,在房门合上的一瞬戛然而止。佐拉和安德拉寇的心神全被她这临去一瞥吸引,直到佳人芳踪已渺才回神。 沉迷于爱琳娜那如泣似诉的一瞥间的风情,两人心中更加放不下她,又困惑于她那一瞥之下似乎大有深意,思索着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佐拉和安德拉寇一时也无心再和杰伊纠缠下去,失魂落魄地带了各自的人离开了翠雀旅店。 日正十年三月二十八日。 急速奔涌的暗流之上,水面却往往平静无波。大变前夕,往往异常沉寂。凯曼帝都在毫无异状的安宁中过了数日,终于到了诤君和爱琳娜成婚的这一天。 不需要有人特别提醒,很多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从一大早开始,翠雀旅店内外,即将见证婚礼的神庙和迎入女主人的诤君府邸附近,都出现了不少颓废派男人,有的苦着脸独酌,有的捧杯狂饮,有的颓然长叹,有的嘤嘤低泣,还有的干脆就纵声大哭,种种失恋丑态一一上演,蔚为奇观,实在让人很难不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佐拉勋爵失魂落魄地坐在可以看见神庙尖顶的一道山坡上,周围散乱地堆满了空了大半的酒瓶。在他身后看不到任何一个通常跟从左右的手下。 没有男人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失恋痛苦的模样。 神庙顶上,许多白鸽飞飞停停。清澈的阳光下,神庙红色尖顶和粉白的石墙辉映出柔和的光晕,与莹蓝的天空格外相衬,看起来是那么美好而宁静。不过此刻在佐拉眼中,这美丽的建筑只是个将要把他看上的女人送到别的男人怀中去的鬼地方而已。要不是对神庙供奉的神明还存了几分忌讳,他恐怕早就咒骂不休了。 那一日去找爱琳娜,非但没有问个明白,反而为爱琳娜临去那含义不明的一回首多勾走了几分魂魄。这几天他失魂落魄的,心中始终放不下。 爱琳娜如泣似诉的眼总在他脑海中脉脉凝视着他,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她心里究竟想着什么?那个时候她到底想说什么呢?为什么最后还是决然离去,什么都不说? 佐拉自有生这二十多年来,还从不曾像这样牵挂过一个人心中怎么想。而且爱琳娜吸引他的时间也是持续最长的,至今非但没有衰竭,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于是,这被爱琳娜挑起的混杂着征服欲的色欲,就被从未爱过任何女人的勋爵当成了爱情的真正滋味,愈发痴迷起来。 今日一早,想起爱琳娜小姐那样的美人今天就要成为别人的了,他便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楚。随后,他便不由自主带着许多酒,来到这里自斟自饮。望着不远处的神庙,遥想着爱琳娜的美丽娇娆,年轻的勋爵有些自虐地沉醉于这令他颇感诗意的伤感氛围中。 忽然间,勋爵醉意朦胧的神智被细碎的一点声响惊醒。声音就是从他身旁不远的树林处传来的,似乎是有人踏断了枯枝。佐拉一转头,只见一道飘拂而起的白纱蓦然隐没于林叶之间。勋爵酒意顿消,瞪大了眼直起身,激动地喊道:“爱琳娜小姐?!” 虽然没看见那人身形,但佐拉认定那白纱就是爱琳娜身上的婚纱!除了她,还会有谁在这树林里穿轻飘飘的白纱裙? 婚礼在即,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是跑来这里偷偷看自己? 他的心霎时狂跳起来。难道……她在最后关头终于醒悟她的真实心意,来找自己倾诉情义,期望自己阻止婚礼?被自己一发现就跑,一定是害羞了。想不到爱琳娜小姐也会有这么娇羞的一面,真是可爱啊! 就算不为了这些绮念,他也想找到爱琳娜问明白她心底究竟是什么想法。佐拉猛地弹起身,向白纱消失的地方快步追赶过去。 知道爱琳娜害羞,如果出声唤她只会把她惊扰得逃得更远,他便没再出声。不过爱琳娜似乎跑得很急,林木又密实,佐拉追了一阵始终未能追及,还险些弄丢了她的去向。好在几次失去方向,爱琳娜的身影都恰好在远处一晃而过,让他欣喜地接着追上去。 就这么一路在附近的林子里转了一阵,佐拉最后还是失去了爱琳娜的踪迹。这位因家世而得到宫廷卫士长职位的年轻贵族相较其前任而言,本领和经验的差距大得不具有可比性,野外搜索的技巧就更不用提了。 佐拉仍不甘心,在林中胡乱转着,期望能再凑巧碰见她。可幸运这次似乎不愿再光顾,绕了许久他仍旧一无所获。眼看挽回爱琳娜的良机就要这么错过,他心中的懊丧着实难以言述。 正在此刻,忽然听见一个方向上隐约有些响动,佐拉心中一喜,赶忙飞奔过去。却见越往前,林中光线越亮,原来已经接近林子边缘了。 到了这里,树木越是稀疏,再难遮蔽视野。佐拉留心向四周张望,果然发现一个白衣女子藏在林边一棵大树后,遮遮掩掩地像是躲着什么。看那纤细窈窕的身形,除了爱琳娜还能有谁? “爱琳娜小姐!” 已到了这地步,佐拉已有自信再不会让爱琳娜逃掉。脚下不停地向她奔去,他口中欣然喊出她的名字。 女子闻声转回头,果然是爱琳娜。轻薄透明的洁白轻纱飞扬开来,如梦似幻的绝美容颜现出错愕之色,修长的娇躯僵立着。显然他的出现令她手足无措。 在此同时,又有一声惊疑的唤声响起:“爱琳娜小姐?” 这一次的声音却不是出自佐拉口中,而是从林子前方的空地方向传来。而且佐拉听这声音,还耳熟得很,好像是…… 勋爵惊疑不定地走近爱琳娜,越过她往前方看去,果然看见安德拉寇那家伙也正一脸惊喜地死盯着爱琳娜向她靠过来。一时间,错愕和怒火立刻狂涌出来,佐拉难以置信地侧头瞪着爱琳娜。 很明显,自己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和先前在暗处看自己一样正在偷偷看着安德拉寇! “爱琳娜小姐你到底……” “佐拉这家伙怎么会……” 想通此节,佐拉气怒难当,快步逼向爱琳娜,准备质问她是否存心耍弄自己。因为情敌出现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的安德拉寇,也在同时张口质询。不过两人的话都未说完,就被爱琳娜打断了。 “不要过来!”爱琳娜猛地向佐拉和安德拉寇过来的方向伸出手掌,拒绝他们再靠近,低垂的螓首露出痛苦哀伤之色。 “我只是想在婚礼之前,再看看你们罢了……现在人已经看过,婚礼就快开始了,我……我得走了……” 欲走还留间,最是撩人心弦。两位年轻贵族一时都忘了刚才的不悦,急着想留她下来。好不容易才能和她好好地见面,看起来事情正有些转机,怎能就这样让她走掉? “别管那个婚礼了。如果你不想要这婚礼的话,那随时都可以取消它!诤君不敢把你怎样的,我保证!”安德拉寇子爵总是抓住每个机会来展现自己的英雄气概。 “你在婚礼前会想见我们,证明你对我们并不是没有感情!那又何必要勉强自己嫁给诤君呢?”佐拉虽然十分不喜欢说“我们”这个词,不过现在不是和安德拉寇计较的时候。 爱琳娜久久沉吟不语。直到两人以为自己的心快跳出喉咙口的时候,才听见她哀伤无奈的声音:“不。我想嫁给杰伊。婚礼必须举行!” 听到这个答案,两个男人失控地齐声大吼起来:“到底为什么?!” “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们还不明白么?”爱琳娜微微抬首,望着他们惨然一笑。凄惨悲哀的笑容令佐拉和安德拉寇的心猛地漏跳一拍。 “正是因为你们啊!”她缓缓摇首,像是终于吐露心中重负一般沉沉吁出一口气。 在两人震撼而惶惑地注视下,她继续说道:“你们俩都太完美,心意也难分高下……得其一已是幸事,爱琳娜何其有幸能同时得到你们二人的垂青。只是,这叫我该如何选择?就算爱琳娜勉强选择其中一人,今后也必定在你们二人之间摇摆不定,非但成为自己都瞧不起的人,更加亵渎了我们之间原本纯洁的情感……” 说到这里,她幽幽一叹,仿佛无尽怅惘,其实是自己也受不了这么肉麻牙酸的说辞,须得停一停休息一下。 “爱琳娜虽不是名门千金,也不愿做三心二意、朝秦暮楚之女。既已知道照这样下去,终将演变成三人伤心的局面,不如趁陷入未深之前及早抽身。还有什么方法,会比一场婚礼更直接有效呢?就算我并不爱杰伊,至少大家都可以不用悲伤难过地生活下去。” 爱琳娜的神色转为坚决,“所以,今天的婚礼必须举行。这并非爱琳娜一时冲动,而是思虑许久后才下的决心,你们就不必劝我了。况且杰伊心底仁厚,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对象,嫁给他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你们也不用为我担心。婚礼前偷偷出来见你们最后一面,算是跟过去做一个了断……” 她修长的脖子低垂下来,带着垂死天鹅般的优美弧度。从未尝过的哀伤和绝望侵袭着两位贵族的内心,让他们一时间几乎忘了如何说话。 而以他们两人的身份地位,也确实不能容许自己的女人脚踩两船,令自己成为旁人的笑柄。爱琳娜的决定,或许真的是最好的出路了。他们说不出劝阻她的话,只能怔怔望着晶莹的泪珠自爱琳娜玉石般的面颊上大颗大颗滑落,一滴,两滴,溅落在她胸口雪白的婚纱上,化作斑斑水痕。 “从今而后,我与两位就是陌路之人……怪只怪天意弄人!” 爱琳娜的语调虽柔和悦耳,在二人听来,心弦却不由为其中透出的决绝之意和无尽哀恸而震颤不已。 话音方落,爱琳娜头也不回地快步往神庙奔去。佐拉和安德拉寇自后看去,只见她的肩头微微颤抖,一手捂在面前,显然是在竭力掩住悲泣声。奔跑间大篷的白纱随风舒卷,仿似寒风中微颤的百合,又似飘然而去的白云,渐渐消逝在道路那端。 佐拉和安德拉寇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一朵云也从此永远飘离了自己的生命……短短片刻间,这份难以言喻的凄然之美,已深深刻印入他们心底。爱琳娜的身影消失后,两人怅然若失。站在原地往爱琳娜离去的方向呆望了好半晌,直到婚礼的钟声响起,他们方才失魂落魄地各自离去。 “我回来了。” 多数人每天回家通常会这样招呼家人一声。不过,一个婚礼前夕开小差偷溜出去的新娘,再度回到新娘准备室时看见候在那里的新郎,还能这么理所当然地跟他打招呼,就不能不算是件相当诡异的事了。但看起来无论是新娘还是新郎本人对此似乎都不觉意外。 “情况怎样?” 没有立刻回应新郎的发问,新娘从容地拿起桌上的水杯,以优美的仪态大口大口喝着。先前一场假哭消耗掉体内不少水分,为了美容着想,得赶快补足水分。 喝掉半杯水后,爱琳娜终于长长吁出口气。“摆平了。他们应该魂不守舍地回去了。现在还算相安无事,不过以他们的性子,等眼前这股伤心的兴头过去,失望悲伤马上就都会转化成对彼此的怨恨。”她嘲讽地淡淡一笑,“怎么说他们都是因为对方的存在,才让本来笃定会弄到手的女人中途飞走。这两位少爷都是娇宠跋扈惯了的性子,可没有相互体谅容忍的美德!更何况过去在追求我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已经积怨颇深,要挑拨他们绝不是难事。” “接下来就是派你手下人跟着安德拉寇,在他带队巡城遇上宫廷卫队时找机会制造混乱,挑动两边火并,再煽风点火把事情闹大……这些都是你的工作,不用我多说了。” “嗯。我心中有数。” 杰伊应了一声,然后便坐在那里陷入深思之中。爱琳娜由着他去想,开始对着镜子补妆。结婚可是一生一次的大事,她不允许今天有丝毫的不完美。 等到脸上的妆重新变得完美,爱琳娜通过镜子看到身后的杰伊还在一动不动地沉思着什么,不由觉得有些奇怪。她一边梳理着柔亮的长发,疑惑道:“杰伊?难道你发现了什么纰漏?” 杰伊一惊回神,摇摇头,神色却仍透着沉重。 “既然没出问题,你还在这里想什么呢?婚礼很快就要开始了。这儿是新娘准备室,新郎应该到外头去招呼客人啊?”爱琳娜不解地催促道。 “我……我只是在想……”杰伊忽然变得有些结巴起来,“真的……要和我结婚吗?我、我是说……要掩人耳目,婚礼当然要举行,不过你真的愿意成为我的妻子?” 这番含含糊糊的说辞,爱琳娜当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而这一两年来,她也很少看见杰伊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窘迫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两年前那个会为自己的一举一动而脸红心跳的青年又回来了。她以柔和的眼神望着眼前不知该把手脚往哪里放的男人,微微笑了起来。 嗫嚅了一阵,杰伊终于冷静下来,能够有条理地说话了。 “我的意思是,虽然为了完成我们的计划,不被国王的人看出破绽,婚礼必须如期举行,但我不希望你只是出于在神坛前的誓言而不得不嫁给我。如果不是出自真心的誓言,是没有约束力的,你不用顾忌,而且我也不需要一个我无法让她快乐的妻子。”顿了一下,他神色凝重地望着她,“所以如果你并不是真心接纳我,愿意成为我的妻子,我们可以在计划实现后恢复原先的关系。” 杰伊勉强展露笑容,以显示无论她的答案如何,他都能接受得了。但他的呼吸仍不自觉地放缓了,紧张地等待眼前女子的回答。 杰伊说话时,爱琳娜一直专注地凝视着他的每一个神色变化。直到杰伊因为太长时间的沉默和她露骨的注视而再度现出窘态,她忽然十分愉悦地一笑,立刻夺走了那可怜男人的魂魄。 “记得我曾说过的一句话吗?我只需要一件很简单的东西,如果谁能把它给我,或许我将会成为他的。我从你身上已经得到了这样东西:不把我当做男人的附庸,而是平等的伙伴,给我真正的尊重和自由……” 爱琳娜媚光四溢的美目中闪动着少有的澄澈温和的光华,与杰伊的目光交缠着。杰伊听着她的话,面色渐渐泛红。好半晌,他才嗫嚅着出声:“这哪里是一件事,分、分明是好几件呀!” 清亮欢悦的笑声银铃般响起,爱琳娜掩着口笑得前仰后合。“杰伊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幽默了呢!” 高高兴兴挽起新郎的手臂,她不去理会新娘要在仪式开始后,由长辈交到新郎手中的婚俗规矩,直接拉着新郎往外走。 “难得连国王都会为我们的婚礼奉上大礼,我们怎能错过这么好的日子呢?走走走!这就去结婚吧!” 在神前许下爱的誓约。 相互交换誓约之戒。 在彼此唇上印下承诺永恒的吻。 神圣的钟声响起,将甜蜜的幸福和美好的祝福送到每个人的身边。这一天,杰伊和爱琳娜成为令人欣羡的一对佳偶。 也在这一天,安德拉寇子爵在王城守备军的护卫下在城中闲逛时,与佐拉勋爵为首的一批宫廷卫士发生冲突,双方的火气都很大,也不知是哪一方先起的头,两方人马便在城东公然斗殴起来。混战中,安德拉寇子爵和佐拉勋爵都受了些伤,气怒之下各自招来守备军将士和宫廷卫士,冲突越发扩大。 拉寇迪城内的军队不是王宫卫队便是王城守备军,而二者本来就互不相服,素有积怨。因而之后过来控制局面的军队在混乱的局面中遭到没头没脑的攻击后,士兵们也被撩起火气,非但未能控制住局面,反而也被卷入了战局。混战进一步升级,到最后发展成一场近三千人参与的大混战。 参与其中的王宫卫士有一千二百余人,王城守备军士兵有两千余人。虽然守备军人数远远占优,不过王宫卫士几乎都是军中千挑万选的最精强的战士,其中有不少还是魔法剑士,在近身战上个体的战斗力远胜一般士兵。双方各有长短,僵持了许久难分胜负。 战斗持续的两个多小时里,兵刃交击声、战斗的嘶吼声激烈震耳,吓得那一带的居民都只敢龟缩在家里发抖。战斗中宫廷卫士魔法加持过的兵器和偏离的攻击魔法,更给附近的民居造成了不小的破坏。对东城的拉寇迪人来说,今天可是不折不扣的噩梦之日。 据事后统计,此战中双方士兵死亡共计一百八十三人,伤者达一千八百余人,受波及的居民伤亡也近千人,财产建筑物毁损高达十余万金币。一些盗匪趁机犯案行凶,居民人人自危。直到安德拉寇子爵之父,罗蒙西尼侯爵亲率八千守备军赶来,才将闹事的守备军和宫廷卫士全部扣押看管,基本控制住了局面。 而就在帝都因为这场前所未有的大规模私斗而陷入恐慌的时候,另一场更惊人的战斗悄然展开了。 趁着王宫中近半卫士卷入私斗,宫中守卫力量最为薄弱,城东的混乱局势也吸引了守备军的注意,罗伦率领着近两千人,人人皆着黑衣,黑巾蒙面,悄悄自王宫西门潜入。杰伊一早就已打探清楚,每日这个时候,仁明王都在西殿与臣子商议政事,因而罗伦十分明确行动的路线。 一路所遇的卫士都被他们趁其不备,悄然掩杀,近两千人毫无声息地接近西殿,直到将至西殿时才终于有卫兵发现他们的行踪,发出警讯。 而这样的成绩,已经令罗伦相当满意。与仁明王的距离拉得这么近,也不见得再那么需要保持行动隐秘了,罗伦索性一把摘掉蒙面黑巾,回身嘶吼着鼓励身后的战士。 “仁明王康赛因那老儿就在前面那座大殿里,大伙儿加把劲,跟我冲进去摘了他的脑袋!” 话声未落,他已领先向前冲去。战士们此刻真切地感到自己距离胜利只差这么短短一点距离,热血愈加沸腾起来,近两千人同声发出震撼人心的战斗喊声,气势如虹地向正殿杀去! 第十八章 密告 细察罗炎神色,似乎又并不见有什么异状,萨拉司坦壮起胆子质问:“罗炎你竟然抗命?” 罗炎不屑跟他分辩,直接一个侧身,让萨拉司坦自己去看紧抓住他的手臂不放,不住嘟哝着“不准走!”“保护我!我命令你!”之类话的凯曼国王。 回想起刚才情况之险,自己尊贵无比的身体只差一线就要变成一具尸体,仁明王余悸犹存。从此刻起,罗炎在他心中已经成了安全的保证。外表看起来年纪足有罗炎两倍大的仁明王,竟忍不住像依赖大人保护的孩童一样,紧紧揪住他的手臂不肯撒手。 罗炎身上的盟约以仁明王为主,萨拉司坦为次。萨拉司坦虽也能命令得了罗炎,但是当后者的命令与前者相左,或是有危害前者性命企图的时候,他的命令便是无效的。眼下的情况正是萨拉司坦的命令和仁明王的命令相冲突,因而溶入罗炎血脉中的盟约并没有强制他执行萨拉司坦的命令。 明白过来竟是国王的胆怯延误了自己的命令,萨拉司坦又是气怒,又是无奈,也只好耐着性子劝慰仁明王:“陛下,眼下危机已除,不必让罗炎寸步不离守着。如果让那些逆贼趁机逃走,藏入民间,要逮捕他们就很麻烦了!还请陛下下令,让罗炎赶紧趁现在捉拿他们!” “不……不行!”一意识到萨拉司坦在要求自己最有力的救命护身符离开,仁明王惊魂未定的脸上立刻现出强烈的抗拒,“国王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罗炎要留在这里保护我!” 说仁明王糊涂也未必尽然,他就很清楚逆党逃了可以慢慢搜捕,日后再铁血镇压,但自己的性命一旦丢了,所有的一切就都成空,什么都完了! 这还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如此看法相左。萨拉司坦费尽唇舌摆明其中利害,仁明王就是死活不肯松口,眼看捉捕逆党的良机就这样白白错失,他心中的急迫懊恼着实难以形容。 而当他的目光无意地掠过周围,萨拉司坦忽然放弃了对仁明王的劝说。“陛下,要罗炎保护您,至少得松开手让他对付这些人吧?” 满殿的人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却有百多号人留了下来,向这里步步逼近,手上的兵刃闪动着冷冷凶光。 先前罗伦虽命令全队撤退,但不少人不知罗炎厉害,只道好不容易才杀到这里,差这么一点就成功了,罗伦却偏偏就此收手退走,心中极为不甘。这些人多半加入时日未久,罗伦在他们心中的威信不够高,索性心一横,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非但不退反而逆流而上,向仁明王那边围拢过来。 退到殿门处指挥部下撤退的罗伦注意到这些人的异动,不断大声喝止,那些人却还是充耳不闻我行我素。眼见无法阻止他们自寻死路,他暗叹一声,扭头随着撤离的部下全速逃离大殿。 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尤其是在严酷的战场之上。虽然可惜,但那上百个部下既然执意抗命,也不能为了救他们而回头,置其他近两千人于死地。只有期望他们的打算真的能够成功了! 仁明王看清局面,又发起抖来,牙关上下撞个不停,格格作响着再次命令罗炎保护他。就算再怎么害怕,他也明白死拉住罗炎的手脚并不能提高自己的生存机会,只会影响罗炎的战斗。罗炎终于得以从与浪漫挨不上边的搂抱中抽回自己的手,厌恶地掸了掸衣袖,仍遵从命令地挡在国王前头。萨拉司坦和林伯伦公爵等一干幸存的大臣也赶忙躲入被他掩护的范围内。 那些擅自行动的人冲出各自的队伍,见自己原来并非孤单一人,有相同想法的人竟有百多人,心中对成功的把握顿时大了许多,都道是仁明王身边只剩下了几多个卫兵而已,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蓝发男人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把国王护得一丝风都不漏。而自己这边却有这么多人,只要豁出性命一搏,必定能得手! 思及至此,他们不觉加快了脚步。人人心意如此,这从四面逼向国王的百多人的杀气相加相乘,聚合成一股强悍凌人的气势,向中心逼压而去! 压力指向的中心处,罗炎墨黑的衣袍无风自动,傲然面对逼近身前的攻击者,冷锐修长的双目蓦然放射出寒彻人心的逼人光芒,唇角却露出嘲讽的浅笑。 重归宁静的西殿中,遍地是血污和尸体。许多侍从仆役在殿中奔忙来去,卖力地搬运尸体,清洗血污,完全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景象。 在方才的战斗中掀翻在地的王座早被人扶起,小心地擦拭如新。仁明王就歪在王座上,让十几个御医簇拥着检查他身上有没有磕碰了哪里,或是惊了心神。 本来这并不是刚刚脱离险境的国王休息的好去处,不过现在逆贼方才退去,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残留下余党藏身宫中,伺机再度行刺。最安全的所在,反而是这个刚刚经历过一场酷烈杀戮、直如活地狱一般的西殿,仁明王也只得委屈一点,还是将就留在这里休息了。 “对了,罗炎本来不是在前线吗?怎么会突然赶回来,这么巧解了今日之困?”喝了几口定神的药汤,国王的心神逐渐宁定下来,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罗炎站在王座之侧,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心的模样,没有理会国王的问话。 不过仁明王本也不是冲着他问的。在国王和萨拉司坦眼中,他并非人,只是一件强力的武器罢了。萨拉司坦走到王座下,便当着罗炎本人的面以谈论第三者的口吻说起事情的缘由来。 “是我前些天召他回来的。”魔法师神色一肃,“陛下,请即刻下令缉捕诤君,他很可能与今天的叛军有联系!” “哦?你从何得知?”国王奇怪道。 “虽然尚无证据,不过臣下前些天会想到召罗炎回来,就是因为在听说诤君的婚讯后一直有不祥预感,总觉得婚礼那日可能会出什么事,才召回罗炎至帝都待命,以防万一。先前一发现出事,臣下就以感应之术传信,命在我府中守候的罗炎尽速来援,天幸总算赶得及,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祸事!” 仁明王赞许道:“多亏萨拉司坦卿有此先见之明。今日我能安然无恙,该给你记一大功。” “微臣只是尽臣子的本分,尽力为陛下着想罢了。”打过官样文章,萨拉司坦又道,“不过,既然果然如臣下所料,在诤君举行婚礼之日出了事,可见臣下的预感并非无因,诤君很可能与此事有涉。虽然现在还没有证据,但只要详加调查,必能有所发现!” “说得有理,”国王点头应许,嘱咐一旁的林伯伦公爵,“你即刻带上人手,把诤君请去盘查清楚。如果诤君是清白的,也不致误了他的蜜月。” “大人且慢一步。”公爵领命欲行,萨拉司坦却拦下了他,转身又向仁明王进言,“请陛下派罗炎去捉拿诤君吧。陛下今天也见到了叛贼中有不少高手,诤君若果真与叛贼有关联,还是派罗炎出马方能确保事情万无一失。” 可一说到罗炎,刚才还很看重他意见的国王立刻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似的猛跳起来,面有惧色地矢口否决他的进言:“不行!罗炎绝对不行!现……现在帝都里说不准还有多少乱党在伺机而动,罗炎必须随时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安全!” 老实说,今日的事着实把他吓得不轻。不仅是性命受威胁的恐惧,他也同时发现,这凯曼国王的位子似乎并非自己想像的那么稳妥。不知不觉间,就会突然冒出一帮人来抢自己的王位,可见自己并不能全盘掌握一切。谁知道暗中究竟还隐藏了多少居心不轨的叛逆,随时准备着发动阴谋? 而且,在生死关上走过一遭,他才突然明白人若一死,什么雄心壮志、丰功伟业就全都是空的。世间最重要的事,莫过于自己的命。而罗炎的存在,就是生命安全的最佳保障。刚经历过这一场生死劫难,他自然不肯轻易让罗炎离开自己五步之外。 见仁明王根本不理会事情轻重,身边明明已重新有了大量卫兵军队的严密保护,还非要把罗炎留在身边不肯放手,萨拉司坦暗暗皱眉。这根本是对罗炎那超凡战斗能力的极大浪费。 但他也没再多说什么,而任林伯伦公爵领命而去。仁明王此刻的心态,其实他也不是完全不能领会。国王既已执意如此,他说什么也不会有用。况且捉捕诤君乃是分秒必争的事,多纠缠下去有害无益。 追查之事就这么定下了。不过跟仁明王告退后,走出大殿之时,萨拉司坦心中总还好像梗着别的什么东西。今天的事,似乎令康赛因身上生出了某种微妙的变化。虽然一时还说不清究竟是怎样的变化,萨拉司坦已经可以感受得到,自己和仁明王间原本稳固的关系似乎因它而滑向失衡。 但愿这只是王上受惊后的暂时性变化……萨拉司坦也只能这么期望了。 日正十年四月二日。 轻易受人挑拨而致使宫廷卫队与王城守备军混战,给乱党可乘之机的佐拉勋爵和安德拉寇子爵已遭重责,纵有大贵族家世的荫庇而免于处死,也被削去爵位和官职。转眼宫廷政变已经过去五天,以诤君为首的一班叛乱分子也都离开拉寇迪了,仁明王的安全感似乎仍没有恢复的迹象。 他总觉得任何时候都可能有刺客、叛乱者潜藏于暗处准备行刺自己,每日无论是上朝议事,还是如厕沐浴,都要罗炎留守在他身边五尺之内保护。萨拉司坦数次请国王派罗炎去对付诤君为首的叛军,都被他一口拒绝。 而罗炎因藏书网为总是与国王同进同出,与仁明王的关系看起来绝非一般侍卫可比,他的存在也日渐引起了大臣们的注目。这一点也令萨拉司坦隐隐觉得不安。 过去他一直极少让罗炎在人前出现,执行的任务也始终不曾公开,刻意让罗炎保持影子般的隐秘身份。凯曼历来以忠诚正义的教条治军,仁明王也是以大义为名发动大陆战争。如果复活魔王、借助魔王力量的事传扬开去,对仁明王的威信将是很大的打击。战况顺利的时候还可以用胜利和刀剑压制国内局面,但一旦凯曼军出现颓势,就很难预料会出现什么不利后果了…… 然而无论是明的任务,还是暗的隐忧,他都无法说动仁明王改变主意。几天来,君臣二人已经为这事发生过多次不愉快了。 仁明王的固执和短视,还有诤君叛乱的事,就足够让萨拉司坦头痛了。上天却好像还怕他不够烦似的,又另外弄出一桩事来。 “好个迪卡尔·冯!” 这天例行议事时,刚看完一本奏章,仁明王就气冲冲地把本子大力掷于地上怒喝一声,随后缓缓歪靠回王座椅背,阴沉了脸想着什么。右手紧紧抓着扶手抓得透出青白色,筋骨条条暴起,泄露了他心中汹涌的怒意。 以萨拉司坦对仁明王的了解,自然听bbr>..得出那一声大喝除了暴怒之外,还透着些许慌乱。他上前拣起奏章,展开一阅,不由也为奏章的内容而猛吃一惊。 这竟是一封密告西征军统帅迪卡尔·冯将军的书函! 密告人是西征军中一个副将,也曾是冯任宫廷卫队长时的副手。奏章中,这人指证现今带头反抗凯曼的南方联军领头人物,黑旗军的圣剑士艾里,曾是三年前参加天庐武道大会武者中的前十强之一。在追捕十强时冯曾遭遇艾里,当时艾里身边带着的一个黑发少女,则是黑旗军中与圣剑士齐名的圣女萝纱。 而那一次,他亲眼见到冯曾和艾里以相当熟稔的口气谈话,而且在后来艾里已被>卫兵围住时,冯始终未出全力,才让对方得以从容突围逃走!若非如此,圣剑士和圣女早就死在拉寇迪街头,也不致为今日的凯曼惹来这许多麻烦。 这个名为佐拉的副将还随奏章附送来圣剑士和圣女的画像,又列举出其中不少卫兵的姓名番号,称这些都是那天随同冯行动的卫兵,只需向他们稍加查对,便可知道此事是否确实。尽管还未查证,单看这些证据列得明明白白,就八成可以确定这不是捏造的了。 书函中,佐拉又写道,冯平日处事还算公正严明,从未有徇私之举,惟独对那两人网开一面,成就凯曼今日之大患。这未免巧合得过头,让人很难不怀疑他是否与那两人早有勾连。而一个凯曼重臣,与身为凯曼对头的圣剑士和圣女会有什么样的私下联系,自是不言而喻。 在书函的后半段,佐拉则以大段篇幅描写了冯率军西征后,如何仗着自己“五英雄”的威望在军中大肆招揽人心,营私结党,同时还借着西征之机,利用各种手段施恩舍惠,拿属于凯曼的财物人力来增加他个人在塔思克斯被占领区的声名威信。书函的语气处处暗指迪卡尔·冯企图利用西征完全掌握西征军军权,寻机起兵叛变,以西征军占下的大片土地为基业自立为王! 作为例证,佐拉举出三月二十日发生的木法沙城放粮事件。冯为了卖好,竟执意将随军携带的大量军粮分给当地民众,等到后来赈灾的粮食送到后才补回军粮。他曾苦苦劝阻将军不可做这种违犯军法之事,将军却置若罔闻,反而痛斥他一顿。 佐拉在信中恨恨写道,无论军粮还是赈灾之粮,都是属于凯曼一国的财物,送粮赈灾亦是国王陛下的仁心德政。可迪卡尔·冯只这么一转手,自己未出半分银钱,用的依旧是国家的粮食,救济灾民的名声却都落到了他头上。现今木法沙城中,人人只知西征大将军而不知凯曼之王。 就连西征军,也几乎完全成了迪卡尔·冯的私人军队。私自放粮这等大事,无论是木法沙城中还是西征军中都是人人尽知,然而军中却是人人维护冯将军,没有人肯把他触犯军法之事上报。再不清查此事,遏制迪卡尔·冯的阴谋逆行,六十万西征军恐怕很快就要变成叛军,反噬凯曼! 萨拉司坦看完,也不由变了脸色。 一封充斥大量揣测之辞的密告信,本来无需多理会,不过刚经过诤君之事,他们对叛乱这样的字眼未免都特别敏感。而且信中所列的例证都十分明确,不难查证,看来不会是捏造的。冯手下的六十万兵马,足足是凯曼的一半兵力,他若反了,联合塔思克斯、神圣联盟那边的两路大军,凯曼王国就真要变成一个历史名词了! 参与议事的几个重臣一一传阅过那本奏章后,个个面如土色。 托萨拉司坦战前精密策划之福,凯曼自开战后从未遇上过真正的挫折失败。迪卡尔·冯若真要叛乱,局势的恶劣就远非他们能够应付的,一时间这些大臣人人噤若寒蝉,都提不出像样的对策。就连萨拉司坦也没有什么好想法,只得进言:“这奏章上到底还是一面之辞,未经查证。兹事体大,没有切实了解情况前说什么都不妥。臣下回去即刻着手调查,待辨明真伪再决定如何处理吧?” 也只有这样了。无人异议,今日的议事便在不安中草草了事。 萨拉司坦行动很快,密告信所写的事情本来也不难查,只一晚的时间便查明信上所说的事确是事实。第二日一早,他到宫中把调查所得呈报上去后,大殿上的空气立刻变得比昨日更加沉闷。 仁明王默默听完,沉吟许久,终于斩钉截铁道:“即刻派使者传我金令,命迪卡尔·冯见令速返拉寇迪!西征军停止一切进攻驻守原地,暂交由那位佐拉副将统管!” 他毫无间断又颁下一连串号令,命人传信给驻守国内的剩下几名将军,要他们得令后马上整顿队伍,开赴塔思克斯替换西征军,并让西征军逐批返回国内重新整编。 萨拉司坦闻言大惊,再顾不得君臣礼仪,急急插口打断仁明王。 “陛下,万万不能这样做啊!眼下正是我们和联盟的军队争抢时间击垮塔思克斯的紧要关头,姑且不论冯将军是否有异心,至少西征的任务他仍是完成得很好!这时候把他撤回,西征军动弹不得,这次西征就功亏一篑了!若是让联盟的军队得到充足的时间,就会反过来置我们凯曼于绝对的被动啊!本来是必胜的局面,这么一来今后的胜负就难料了!” 仁明王并未因他的话而有所犹豫。 昨晚他忧虑难当,翻来覆去思量了一整夜,撤回迪卡尔·冯的利害关系他又怎会看不出来?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尝过一次被人从内部叛变,险些无声无息地丢掉自己脑袋的滋味,他绝不想再有第二次。他宁可选择面对看得见的危险,也不愿纵容难以捉摸的威胁在自己背后滋长。 不满地瞥了一眼半跪下身恳求的魔法师,旁边的林伯伦公爵冷笑一声,习惯性地和他唱起反调:“难道法师长认为应该继续纵容下去,等冯将军准备好一切后从容地杀进王宫?解决祸害,就要趁祸害根基未深时连根拔除!” “但是,”萨拉司坦苦苦又劝,“虽然那信上说的确有其事,可其中说不定另有缘由啊!从那两件事就断定冯将军有谋叛之心,未免太过武断了。如果冯将军原是无辜,却因为小人搬弄是非而令凯曼陷于危境,不是太不值了吗?” 萨拉司坦的话诚然切中了事实,可惜国王已经兴起的疑忌之心是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开解的。非但如此,仁明王想起萨拉司坦这段日子似乎特别喜欢和自己唱反调,老是要自己把罗炎派出去,更不愿看到罗炎一直贴身保护自己,现在又极力维护着迪卡尔·冯,国王不由对他也动了些疑心。 “哦?萨拉司坦卿这么信任冯将军?” 仁明王阴沉的眼神落在萨拉司坦身上,平淡的口气却令年轻的魔法师不自觉地冒出了冷汗。知道自己的全力劝阻已招来仁明王的怀疑,他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自身也被怀疑的人就算说得再多,也不会有用了。 王宫上空,一大片云朵渐渐拢住了日光。殿堂内的光线一下子变得暗下来,令气氛更为压抑沉郁。殿内几乎每个人的心弦都是紧绷着的。只有仁明王身后的魔界之王无所谓地站在一旁,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目光,不屑地看着这场人界的风云变幻。 第十九章 传心密谈 细察罗炎神色,似乎又并不见有什么异状,萨拉司坦壮起胆子质问:“罗炎你竟然抗命?” 罗炎不屑跟他分辩,直接一个侧身,让萨拉司坦自己去看紧抓住他的手臂不放,不住嘟哝着“不准走!”“保护我!我命令你!”之类话的凯曼国王。 回想起刚才情况之险,自己尊贵无比的身体只差一线就要变成一具尸体,仁明王余悸犹存。从此刻起,罗炎在他心中已经成了安全的保证。外表看起来年纪足有罗炎两倍大的仁明王,竟忍不住像依赖大人保护的孩童一样,紧紧揪住他的手臂不肯撒手。 罗炎身上的盟约以仁明王为主,萨拉司坦为次。萨拉司坦虽也能命令得了罗炎,但是当后者的命令与前者相左,或是有危害前者性命企图的时候,他的命令便是无效的。眼下的情况正是萨拉司坦的命令和仁明王的命令相冲突,因而溶入罗炎血脉中的盟约并没有强制他执行萨拉司坦的命令。 明白过来竟是国王的胆怯延误了自己的命令,萨拉司坦又是气怒,又是无奈,也只好耐着性子劝慰仁明王:“陛下,眼下危机已除,不必让罗炎寸步不离守着。如果让那些逆贼趁机逃走,藏入民间,要逮捕他们就很麻烦了!还请陛下下令,让罗炎赶紧趁现在捉拿他们!” “不……不行!”一意识到萨拉司坦在要求自己最有力的救命护身符离开,仁明王惊魂未定的脸上立刻现出强烈的抗拒,“国王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罗炎要留在这里保护我!” 说仁明王糊涂也未必尽然,他就很清楚逆党逃了可以慢慢搜捕,日后再铁血镇压,但自己的性命一旦丢了,所有的一切就都成空,什么都完了! 这还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如此看法相左。萨拉司坦费尽唇舌摆明其中利害,仁明王就是死活不肯松口,眼看捉捕逆党的良机就这样白白错失,他心中的急迫懊恼着实难以形容。 而当他的目光无意地掠过周围,萨拉司坦忽然放弃了对仁明王的劝说。“陛下,要罗炎保护您,至少得松开手让他对付这些人吧?” 满殿的人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却有百多号人留了下来,向这里步步逼近,手上的兵刃闪动着冷冷凶光。 先前罗伦虽命令全队撤退,但不少人不知罗炎厉害,只道好不容易才杀到这里,差这么一点就成功了,罗伦却偏偏就此收手退走,心中极为不甘。这些人多半加入时日未久,罗伦在他们心中的威信不够高,索性心一横,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非但不退反而逆流而上,向仁明王那边围拢过来。 退到殿门处指挥部下撤退的罗伦注意到这些人的异动,不断大声喝止,那些人却还是充耳不闻我行我素。眼见无法阻止他们自寻死路,他暗叹一声,扭头随着撤离的部下全速逃离大殿。 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尤其是在严酷的战场之上。虽然可惜,但那上百个部下既然执意抗命,也不能为了救他们而回头,置其他近两千人于死地。只有期望他们的打算真的能够成功了! 仁明王看清局面,又发起抖来,牙关上下撞个不停,格格作响着再次命令罗炎保护他。就算再怎么害怕,他也明白死拉住罗炎的手脚并不能提高自己的生存机会,只会影响罗炎的战斗。罗炎终于得以从与浪漫挨不上边的搂抱中抽回自己的手,厌恶地掸了掸衣袖,仍遵从命令地挡在国王前头。萨拉司坦和林伯伦公爵等一干幸存的大臣也赶忙躲入被他掩护的范围内。 那些擅自行动的人冲出各自的队伍,见自己原来并非孤单一人,有相同想法的人竟有百多人,心中对成功的把握顿时大了许多,都道是仁明王身边只剩下了几多个卫兵而已,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蓝发男人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把国王护得一丝风都不漏。而自己这边却有这么多人,只要豁出性命一搏,必定能得手! 思及至此,他们不觉加快了脚步。人人心意如此,这从四面逼向国王的百多人的杀气相加相乘,聚合成一股强悍凌人的气势,向中心逼压而去! 压力指向的中心处,罗炎墨黑的衣袍无风自动,傲然面对逼近身前的攻击者,冷锐修长的双目蓦然放射出寒彻人心的逼人光芒,唇角却露出嘲讽的浅笑。 重归宁静的西殿中,遍地是血污和尸体。许多侍从仆役在殿中奔忙来去,卖力地搬运尸体,清洗血污,完全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景象。 在方才的战斗中掀翻在地的王座早被人扶起,小心地擦拭如新。仁明王就歪在王座上,让十几个御医簇拥着检查他身上有没有磕碰了哪里,或是惊了心神。 本来这并不是刚刚脱离险境的国王休息的好去处,不过现在逆贼方才退去,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残留下余党藏身宫中,伺机再度行刺。最安全的所在,反而是这个刚刚经历过一场酷烈杀戮、直如活地狱一般的西殿,仁明王也只得委屈一点,还是将就留在这里休息了。 “对了,罗炎本来不是在前线吗?怎么会突然赶回来,这么巧解了今日之困?”喝了几口定神的药汤,国王的心神逐渐宁定下来,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罗炎站在王座之侧,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心的模样,没有理会国王的问话。 不过仁明王本也不是冲着他问的。在国王和萨拉司坦眼中,他并非人,只是一件强力的武器罢了。萨拉司坦走到王座下,便当着罗炎本人的面以谈论第三者的口吻说起事情的缘由来。 “是我前些天召他回来的。”魔法师神色一肃,“陛下,请即刻下令缉捕诤君,他很可能与今天的叛军有联系!” “哦?你从何得知?”国王奇怪道。 “虽然尚无证据,不过臣下前些天会想到召罗炎回来,就是因为在听说诤君的婚讯后一直有不祥预感,总觉得婚礼那日可能会出什么事,才召回罗炎至帝都待命,以防万一。先前一发现出事,臣下就以感应之术传信,命在我府中守候的罗炎尽速来援,天幸总算赶得及,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祸事!” 仁明王赞许道:“多亏萨拉司坦卿有此先见之明。今日我能安然无恙,该给你记一大功。” “微臣只是尽臣子的本分,尽力为陛下着想罢了。”打过官样文章,萨拉司坦又道,“不过,既然果然如臣下所料,在诤君举行婚礼之日出了事,可见臣下的预感并非无因,诤君很可能与此事有涉。虽然现在还没有证据,但只要详加调查,必能有所发现!” “说得有理,”国王点头应许,嘱咐一旁的林伯伦公爵,“你即刻带上人手,把诤君请去盘查清楚。如果诤君是清白的,也不致误了他的蜜月。” “大人且慢一步。”公爵领命欲行,萨拉司坦却拦下了他,转身又向仁明王进言,“请陛下派罗炎去捉拿诤君吧。陛下今天也见到了叛贼中有不少高手,诤君若果真与叛贼有关联,还是派罗炎出马方能确保事情万无一失。” 可一说到罗炎,刚才还很看重他意见的国王立刻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似的猛跳起来,面有惧色地矢口否决他的进言:“不行!罗炎绝对不行!现……现在帝都里说不准还有多少乱党在伺机而动,罗炎必须随时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安全!” 老实说,今日的事着实把他吓得不轻。不仅是性命受威胁的恐惧,他也同时发现,这凯曼国王的位子似乎并非自己想像的那么稳妥。不知不觉间,就会突然冒出一帮人来抢自己的王位,可见自己并不能全盘掌握一切。谁知道暗中究竟还隐藏了多少居心不轨的叛逆,随时准备着发动阴谋? 而且,在生死关上走过一遭,他才突然明白人若一死,什么雄心壮志、丰功伟业就全都是空的。世间最重要的事,莫过于自己的命。而罗炎的存在,就是生命安全的最佳保障。刚经历过这一场生死劫难,他自然不肯轻易让罗炎离开自己五步之外。 见仁明王根本不理会事情轻重,身边明明已重新有了大量卫兵军队的严密保护,还非要把罗炎留在身边不肯放手,萨拉司坦暗暗皱眉。这根本是对罗炎那超凡战斗能力的极大浪费。 但他也没再多说什么,而任林伯伦公爵领命而去。仁明王此刻的心态,其实他也不是完全不能领会。国王既已执意如此,他说什么也不会有用。况且捉捕诤君乃是分秒必争的事,多纠缠下去有害无益。 追查之事就这么定下了。不过跟仁明王告退后,走出大殿之时,萨拉司坦心中总还好像梗着别的什么东西。今天的事,似乎令康赛因身上生出了某种微妙的变化。虽然一时还说不清究竟是怎样的变化,萨拉司坦已经可以感受得到,自己和仁明王间原本稳固的关系似乎因它而滑向失衡。 但愿这只是王上受惊后的暂时性变化……萨拉司坦也只能这么期望了。 日正十年四月二日。 轻易受人挑拨而致使宫廷卫队与王城守备军混战,给乱党可乘之机的佐拉勋爵和安德拉寇子爵已遭重责,纵有大贵族家世的荫庇而免于处死,也被削去爵位和官职。转眼宫廷政变已经过去五天,以诤君为首的一班叛乱分子也都离开拉寇迪了,仁明王的安全感似乎仍没有恢复的迹象。 他总觉得任何时候都可能有刺客、叛乱者潜藏于暗处准备行刺自己,每日无论是上朝议事,还是如厕沐浴,都要罗炎留守在他身边五尺之内保护。萨拉司坦数次请国王派罗炎去对付诤君为首的叛军,都被他一口拒绝。 而罗炎因藏书网为总是与国王同进同出,与仁明王的关系看起来绝非一般侍卫可比,他的存在也日渐引起了大臣们的注目。这一点也令萨拉司坦隐隐觉得不安。 过去他一直极少让罗炎在人前出现,执行的任务也始终不曾公开,刻意让罗炎保持影子般的隐秘身份。凯曼历来以忠诚正义的教条治军,仁明王也是以大义为名发动大陆战争。如果复活魔王、借助魔王力量的事传扬开去,对仁明王的威信将是很大的打击。战况顺利的时候还可以用胜利和刀剑压制国内局面,但一旦凯曼军出现颓势,就很难预料会出现什么不利后果了…… 然而无论是明的任务,还是暗的隐忧,他都无法说动仁明王改变主意。几天来,君臣二人已经为这事发生过多次不愉快了。 仁明王的固执和短视,还有诤君叛乱的事,就足够让萨拉司坦头痛了。上天却好像还怕他不够烦似的,又另外弄出一桩事来。 “好个迪卡尔·冯!” 这天例行议事时,刚看完一本奏章,仁明王就气冲冲地把本子大力掷于地上怒喝一声,随后缓缓歪靠回王座椅背,阴沉了脸想着什么。右手紧紧抓着扶手抓得透出青白色,筋骨条条暴起,泄露了他心中汹涌的怒意。 以萨拉司坦对仁明王的了解,自然听bbr>..得出那一声大喝除了暴怒之外,还透着些许慌乱。他上前拣起奏章,展开一阅,不由也为奏章的内容而猛吃一惊。 这竟是一封密告西征军统帅迪卡尔·冯将军的书函! 密告人是西征军中一个副将,也曾是冯任宫廷卫队长时的副手。奏章中,这人指证现今带头反抗凯曼的南方联军领头人物,黑旗军的圣剑士艾里,曾是三年前参加天庐武道大会武者中的前十强之一。在追捕十强时冯曾遭遇艾里,当时艾里身边带着的一个黑发少女,则是黑旗军中与圣剑士齐名的圣女萝纱。 而那一次,他亲眼见到冯曾和艾里以相当熟稔的口气谈话,而且在后来艾里已被>卫兵围住时,冯始终未出全力,才让对方得以从容突围逃走!若非如此,圣剑士和圣女早就死在拉寇迪街头,也不致为今日的凯曼惹来这许多麻烦。 这个名为佐拉的副将还随奏章附送来圣剑士和圣女的画像,又列举出其中不少卫兵的姓名番号,称这些都是那天随同冯行动的卫兵,只需向他们稍加查对,便可知道此事是否确实。尽管还未查证,单看这些证据列得明明白白,就八成可以确定这不是捏造的了。 书函中,佐拉又写道,冯平日处事还算公正严明,从未有徇私之举,惟独对那两人网开一面,成就凯曼今日之大患。这未免巧合得过头,让人很难不怀疑他是否与那两人早有勾连。而一个凯曼重臣,与身为凯曼对头的圣剑士和圣女会有什么样的私下联系,自是不言而喻。 在书函的后半段,佐拉则以大段篇幅描写了冯率军西征后,如何仗着自己“五英雄”的威望在军中大肆招揽人心,营私结党,同时还借着西征之机,利用各种手段施恩舍惠,拿属于凯曼的财物人力来增加他个人在塔思克斯被占领区的声名威信。书函的语气处处暗指迪卡尔·冯企图利用西征完全掌握西征军军权,寻机起兵叛变,以西征军占下的大片土地为基业自立为王! 作为例证,佐拉举出三月二十日发生的木法沙城放粮事件。冯为了卖好,竟执意将随军携带的大量军粮分给当地民众,等到后来赈灾的粮食送到后才补回军粮。他曾苦苦劝阻将军不可做这种违犯军法之事,将军却置若罔闻,反而痛斥他一顿。 佐拉在信中恨恨写道,无论军粮还是赈灾之粮,都是属于凯曼一国的财物,送粮赈灾亦是国王陛下的仁心德政。可迪卡尔·冯只这么一转手,自己未出半分银钱,用的依旧是国家的粮食,救济灾民的名声却都落到了他头上。现今木法沙城中,人人只知西征大将军而不知凯曼之王。 就连西征军,也几乎完全成了迪卡尔·冯的私人军队。私自放粮这等大事,无论是木法沙城中还是西征军中都是人人尽知,然而军中却是人人维护冯将军,没有人肯把他触犯军法之事上报。再不清查此事,遏制迪卡尔·冯的阴谋逆行,六十万西征军恐怕很快就要变成叛军,反噬凯曼! 萨拉司坦看完,也不由变了脸色。 一封充斥大量揣测之辞的密告信,本来无需多理会,不过刚经过诤君之事,他们对叛乱这样的字眼未免都特别敏感。而且信中所列的例证都十分明确,不难查证,看来不会是捏造的。冯手下的六十万兵马,足足是凯曼的一半兵力,他若反了,联合塔思克斯、神圣联盟那边的两路大军,凯曼王国就真要变成一个历史名词了! 参与议事的几个重臣一一传阅过那本奏章后,个个面如土色。 托萨拉司坦战前精密策划之福,凯曼自开战后从未遇上过真正的挫折失败。迪卡尔·冯若真要叛乱,局势的恶劣就远非他们能够应付的,一时间这些大臣人人噤若寒蝉,都提不出像样的对策。就连萨拉司坦也没有什么好想法,只得进言:“这奏章上到底还是一面之辞,未经查证。兹事体大,没有切实了解情况前说什么都不妥。臣下回去即刻着手调查,待辨明真伪再决定如何处理吧?” 也只有这样了。无人异议,今日的议事便在不安中草草了事。 萨拉司坦行动很快,密告信所写的事情本来也不难查,只一晚的时间便查明信上所说的事确是事实。第二日一早,他到宫中把调查所得呈报上去后,大殿上的空气立刻变得比昨日更加沉闷。 仁明王默默听完,沉吟许久,终于斩钉截铁道:“即刻派使者传我金令,命迪卡尔·冯见令速返拉寇迪!西征军停止一切进攻驻守原地,暂交由那位佐拉副将统管!” 他毫无间断又颁下一连串号令,命人传信给驻守国内的剩下几名将军,要他们得令后马上整顿队伍,开赴塔思克斯替换西征军,并让西征军逐批返回国内重新整编。 萨拉司坦闻言大惊,再顾不得君臣礼仪,急急插口打断仁明王。 “陛下,万万不能这样做啊!眼下正是我们和联盟的军队争抢时间击垮塔思克斯的紧要关头,姑且不论冯将军是否有异心,至少西征的任务他仍是完成得很好!这时候把他撤回,西征军动弹不得,这次西征就功亏一篑了!若是让联盟的军队得到充足的时间,就会反过来置我们凯曼于绝对的被动啊!本来是必胜的局面,这么一来今后的胜负就难料了!” 仁明王并未因他的话而有所犹豫。 昨晚他忧虑难当,翻来覆去思量了一整夜,撤回迪卡尔·冯的利害关系他又怎会看不出来?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尝过一次被人从内部叛变,险些无声无息地丢掉自己脑袋的滋味,他绝不想再有第二次。他宁可选择面对看得见的危险,也不愿纵容难以捉摸的威胁在自己背后滋长。 不满地瞥了一眼半跪下身恳求的魔法师,旁边的林伯伦公爵冷笑一声,习惯性地和他唱起反调:“难道法师长认为应该继续纵容下去,等冯将军准备好一切后从容地杀进王宫?解决祸害,就要趁祸害根基未深时连根拔除!” “但是,”萨拉司坦苦苦又劝,“虽然那信上说的确有其事,可其中说不定另有缘由啊!从那两件事就断定冯将军有谋叛之心,未免太过武断了。如果冯将军原是无辜,却因为小人搬弄是非而令凯曼陷于危境,不是太不值了吗?” 萨拉司坦的话诚然切中了事实,可惜国王已经兴起的疑忌之心是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开解的。非但如此,仁明王想起萨拉司坦这段日子似乎特别喜欢和自己唱反调,老是要自己把罗炎派出去,更不愿看到罗炎一直贴身保护自己,现在又极力维护着迪卡尔·冯,国王不由对他也动了些疑心。 “哦?萨拉司坦卿这么信任冯将军?” 仁明王阴沉的眼神落在萨拉司坦身上,平淡的口气却令年轻的魔法师不自觉地冒出了冷汗。知道自己的全力劝阻已招来仁明王的怀疑,他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自身也被怀疑的人就算说得再多,也不会有用了。 王宫上空,一大片云朵渐渐拢住了日光。殿堂内的光线一下子变得暗下来,令气氛更为压抑沉郁。殿内几乎每个人的心弦都是紧绷着的。只有仁明王身后的魔界之王无所谓地站在一旁,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目光,不屑地看着这场人界的风云变幻。 第二十章 英雄迟暮 自从收到杰伊和爱琳娜的喜帖兼政变通知后,艾里便时时留意凯曼军中是否出现什么不稳定迹象。如果有,那多半便可证明诤君的政变成功了。 可惜眼巴巴等了十多日,凯曼别说没有半分不稳,整个局势压根儿只有越来越倒向凯曼那边! 东方战线上凯曼军队依旧在死守以拖延时间和尽量保存实力之间走钢丝,凯曼溃退的速度始终比不上预期。进入凯曼本土后,凯曼坚壁清野的手段终于真正开始发挥出威力,联盟方军队便很难得到兵员粮草补充。西边战线上,冯不愧是声名赫赫的老将,迅速攻陷了塔思克斯的大片领土,塔思克斯人几乎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只要稍通时局的人都看得出,无论是从东面夹击冯的西征军后方,分担塔思克斯承受的压力,还是急攻拉寇迪以逼迫西征军退兵回国自救,这两种为塔思克斯解围脱困的方法,联盟的军队都不可能来得及在塔思克斯被彻底击垮之前做到。这段时日来,联军中诸国将领依旧全速作战,尽力加快攻往凯曼帝都的速度,也期望能突然出现奇迹使塔思克斯实力大增,或是凯曼忽临大祸,好让塔思克斯能在凯曼大军的铁蹄下支撑得再久些。 但每个人都明白正是极少可能发生的事,才被称为奇迹,也就是说局势在最后关头扭转的可能性实在不怎么大。虽然台面上没有人说什么,但不可讳言,联军上下确实被一片日益变得颓丧的氛围所笼罩,人们看不到前方有任何出路的亮光,渐渐地士气也涣散下来。 另外,最近南方联军中还出了点怪事。身任联军统帅的圣剑士,这段日子来除开行军作战之外的时间里,他常常拒绝任何部下的跟从,避开人群,一个人不知上哪里一窝就是半天。与艾里日常有接触的士兵们很快就觉察出统领的异常。不久之后便生出了不少谣言。 悲观者认定圣剑士是因为对联军的前途忧心绝望,才老是一个人独处,暗自消沉;乐观的人则猜想圣剑士一定是在潜心思索扭转形势的高招,尤其那些第一批成为黑旗军班底的前山贼,更是言之凿凿地举出例证,说过去黑旗军几次面临危机老大都是避开旁人,独自跑到没人的地方闷了一阵后才想出高招来的,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了! 比较另类一点的猜测,是说艾里最近体力透支过度,于是又开始大肆跷班睡懒觉。至于体力透支的原因,则又另有一番猜测,其中有不少牵扯到儿童不宜的勾当,就不便多说了。持这种观点的,多半是比较熟悉艾里私底下真实个性的朋友。 另有个别人士,则倾向于认为他明显是在装酷,企图塑造忧郁孤傲男子的形象——最近大陆上似乎比较流行这类型的帅哥。某位为了提升自己在女性中受欢迎程度而有过类似劣迹的轻浮青年,推己及人地作出这种推测。 此外还有质疑艾里是否罹患突发性自闭症、更年期综合症或是失恋症候群,种种臆测,不一而足。 其实事实远比人们的想像简单。这不过是因为艾里急着收到恋血鸳带来杰伊的书信。恋血鸳只在目标独身一人的时候才接近,艾里为了能在恋血鸳到达的第一时间收到书信,才经常屏退旁人,尽量增加独处的时间。 虽然全军上下几乎都对塔思克斯以及神圣联盟国家的未来持悲观态度,但在艾里等几个知道“文武之盟”的少数人心里,还真正存有希望。他们的希望,就完全寄托在诤君的政变上。就算杰伊无法成功夺权,若能制造一场大规模的内乱,凯曼也..无法再全力对付塔思克斯。 日正十年四月九日,在收到杰伊准备起事的那封信的半个多月后,艾里终于翘首盼到了恋血鸳的到来。然而,若把取信展阅时艾里脸上的期待欣喜评作十分的话,那么看完之后他脸色臭的程度,便足足有一百二十分。一把将信纸揉作一团,他绷着脸大步迈出空旷的废墟。 萝纱知道内情,在艾里等待恋血鸳时她一般都待在与艾里有一段距离,又不致错过他行踪的地方。看到他走出来的神色,她猜到可能是杰伊哥哥那边的事情有眉目了,心急地飞身过来探问道:“怎样了?” 艾里神色严峻,摇摇头。“失败!你师兄够精明,一早预备了你老爸好救驾。只差一步还是没能刺杀仁明王,事情功败垂成。” 闻言,萝纱也神色一变。不仅因为战局无法扭转,她也担心政变失败后,主事的杰伊和爱琳娜他们的安危。“那爱琳娜姐姐他们没事吧?现在情况怎样了?” 明知算上信在途中的时间,帝都那边纵使有事也该在四五天前就成了定案,担心也无用,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绷紧心弦。 “别担心。他们是借婚礼挑动城内的侍卫军内斗,趁机发动政变,他们这两个婚礼的主角没法脱身亲自去现场指挥行动,连受伤的机会都没有哪!” 艾里一眼看出她心中在害怕什么,一张口便肯定了那两人安全无虞。让萝纱的心先放下来,他再回头慢慢说起政变失败后杰伊他们的动向。 “事败后杰伊他们知道国王那边的人细一探查下去,肯定会发现这事和自己的关系,拉寇迪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就带着城内剩余的追随者,趁守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突围。日夜兼程,急行军两百里,逃到了凯文老将军驻扎的拉恩普城。然后,靠着凯文将军麾下的五万兵马,他们轻松夺下拉恩普作为据点,就在那里暂时落下脚来。” 萝纱神色略松,把事情在脑中考虑了一下,她又担心起来:“可我爸他既然人在帝都,国王如果直接命令他去刺杀他们,他们怎么可能对付得来?” “但杰伊既然还能写信过来,就说明至少当时他们还没出事。”沉吟片刻,他猜测道,“杰伊他们也知道你爸对仁明王的敌人,能放水就会尽量放水。我估计,他和爱琳娜一定是把自己藏起来了。只要藏好不被罗炎一眼看见,罗炎他大概随便转个两圈,就可以收工回去复命,说不是他不杀,实在是找不到目标而已。” 艾里不愧是对浑水摸鱼之道深有研究的个中高手,对罗炎不得已用来反抗仁明王的消极怠工手段,竟能揣摩得出八九分。 萝纱听他说的有道理,短时间内爱琳娜他们应该不致有生命危险,心里终于安定了些,开始静心思索起政变失败,今后联军如何才有办法扭转局势。艾里显然也在想这事,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神色沉重地相对而立,想得入神。 片刻后,艾里终于打破沉默。 “我得离开联军一阵。” “咦?”萝纱惊讶地望着他。 “我想潜入凯曼控制的地方去找统领凯曼西征军的冯将军。我和他到底还有一段老交情,既已没有别的路可走,也只好试试看能不能说服他站到我们这一边来。” “不行,太危险了!” 萝纱想也不想地表示反对。凯曼西征军远在塔思克斯的西部,就算用飞行术,也非两三天内能到达。虽然艾里现在确实变得比以前更强了,但只要还是人,总得吃饭睡觉,不可能任何时候都全无破绽。孤身一人深入敌境,只要一不小心便会陷入大军的围攻,完全是有死无生的局面。 “早死晚死都是一死,不如搏他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会有多危险,艾里也想像得到,不过眼下实在没有别的路可走了!萝纱的话没有动摇他的心意。“反正所谓联军统帅,不过是一个统合各国力量的象征性人物。最近我偷懒成这个样子,联军不也照样没出乱子?我不在的时候,联军的事就辛苦你来承担,不会有问题的。” 艾里的话简直有点交代后事的不祥意味,萝纱更是着急地拼命摇头。“但这里到西征军那里路途遥远,你还在寻找冯将军的路上时,塔思克斯说不定就垮掉了……” 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她欣喜地抓住艾里的手:“对了!你不用亲自去,我有更好的办法!” “你替我去可不是什么好办法。”艾里狐疑地看着她,不大信她会想到什么好主意。 “不是不是啦!”萝纱交代附近的卫兵看着别让任何人接近,就拖着艾里,掉头跑回刚才那片无人废墟。找了一处不会被人干扰的地方,她让艾里在一方残石上坐好,才解释起来:“刚才妈妈的水晶坠忽然告诉我一个好用的魔法!” 修雅寄魂在萝纱随身携带的那水晶坠中,当萝纱情绪激动魔力激荡的时候,她就能与萝纱有所交流甚至现身出来。这件事艾里一早就知道,因而立刻听懂了她这颇为古怪的话。若是修雅的话,应该可以多点信心吧?他便静心继续听下去。 “妈妈说有一种叫做传心术的魔法,不管距离多远,她都可以和被施用过传心术的对象直接作心灵交流。她说你应该记得,当年参与封……‘魔’之战的伙伴身上都曾经施行过传心术以方便传讯。她能够凭跟你和冯伯伯身上残留下的些许心灵联系,再次给你们建立心灵联结。以她为中介,你就可以在这里直接和冯伯伯远距离心灵通话了。” 艾里细一回想,十多年前寻找魔王踪迹的途中,曾经经过一片伸手难见五指、地形错综复杂的迷雾森林,为了避免失散,修雅曾在大家身上施过此术,相当好用。在通过迷雾森林后东尼亚和西夫两个还舍不得解除魔法。 因为队伍中有女性在,他们很久没好意思尽情作……男人和男人间的交谈了。有传心魔法,两人“心心相印”,无需顾忌,自是交流得十分开心。两人边赶路边开黄腔,聊了半天后,修雅不动声色地顺口解释起这魔法的运作方式,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的话都得通过修雅那儿,她压根儿从头到尾听得一字不漏!当时那两人扯高了嗓门,足可媲美女子地尖叫了半晌,红一阵白一阵的脸上,满是惊骇欲绝、尴尬难当的夸张表情,至今让人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萝纱的话让他从往事中回过神来。 “妈妈从水晶中现身要比跟我交谈消耗大许多的能量,不能坚持太久。为了节省能量,她让我先把这些事跟你说清楚。等你准备好,她一现身就开始。” 又可以见到她了?艾里一时也说不清心里是期待多些,还是害怕多些。上次被她说成邋遢的奇怪欧吉桑,造成的心理创伤又隐隐作痛起来。 调整一下呼吸静下心来,想了一想,艾里又略整了整头发衣冠,才向萝纱点头示意。 萝纱取出胸口的链坠捧在手心。随着她身上漾出的魔力被大量吸纳,水晶中心裹着的白烟迅速脱出水晶,翻腾着变浓变大,最终凝聚成修雅美丽的形体悬浮于空中。欲散未散的缥缈烟气,给美丽的女体平添出尘脱俗之态。 修雅睁开双眼向眼前艾里点头一笑,打了个招呼。好在这一次,她总算没再作出什么伤人心的评论了。艾里亦回以一笑,心中竟是莫名的平静宁和,再非过去想到她时的忐忑。修雅对他的影响力,似乎已经随着时间渐渐消逝了,终于淡化成了一如知交故友那般温和清淡的情感…… 是因为她吗?艾里心念一动,看着一旁痴痴望着母亲的萝纱。只望了短短片刻,他便趁着萝纱并未发现而垂下视线,分不清那微不可闻的叹息究竟是只在心底响起,还是不小心念出了口。 修雅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异样,一现身就迫不及待地狠狠搂住女儿,满足得眼睛笑眯成了一线。“乖女儿越来越可爱了!妈妈抱抱——” 虽然不可能真的肌肤相触,但能这样和女儿毫无距离的相依,已经是她渴望很久的事了。不过这次现身还要以灵体之身施用魔法,对能量的消耗将会很大,为了尽可能保证艾里和冯的谈话时间,修雅没有时间抱得太久,或是多说些别的。松开女儿后,她便走到艾里身边开始施法。 当修雅发动传心术时,冯正在进逼巴博卡的行军途中。忽然“听见”有个声音唤着自己的名字,他反射性地向四面张望。跟随在他身边的副将佐拉疑惑道:“将军?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吗?” 冯看他的反应,似乎听不到那个声音。一凝神感觉,他发现这声音原来发自自己脑中。这种感觉似乎相当熟悉,很多年前曾经有过…… “没什么,”他不动声色道,“我看天色不早了,叫大家就在这里扎营休息吧。”停了一下,又吩咐两个随身的卫兵:“我要一个人到那边想点事,你们守着别让人过去。我想事情时不希望有人吵到我。” 两个卫兵恭然应声,将军便独自策马走开99lib?t>。走到那片远离队伍的荒坡,他下马来随地一坐,凝目望着身前的虚空,仿佛那里真有人在一般。 “艾德瑞克是你?这是传心术吗?你怎么能用出来的?” 在开口之前,冯犹豫了一下是应该称对方为艾里还是艾德瑞克。他清楚艾德瑞克能力和形貌,在武道大会上又知道他现在正用着“艾里”这个化名,因而早在圣剑士艾里的声名事迹传到耳中时,他便猜到“五英雄”的艾德瑞克和圣剑士的艾里应是同一个人了。 想到自己最熟悉的,始终还是那过去的战友艾德瑞克,冯最后还是以这个名字来称呼对方。不过他没有张口,只是在心中“念”出这句话。 当年曾用过传心术,所以冯知道自己只要在心中默念..就行了。当然,也不是说彼此头脑中的想法都会被对方窥到,能传递的只有经过整理,刻意以一般语速“念”出的思想。头脑中一般的想法比较细微,而且瞬息间便可转过千百个念头,对方就算能“听”到也来不及理解其中含义,“听”起来只是一点点类似杂音的声音而已。 他也还记得当年西夫和东尼亚使用传心术时闹出的笑话,知道除了施术者修雅之外的同伴,都得通过修雅为中介才能通话。可修雅早已亡故,怎么可能…… “这说来话就长了……” 艾里正不知该从何开口,听他提起修雅,倒是个现成的切入点,便向他讲起仁明王利用血冥幻晶破除修雅以生命结下的封印,强行释放了修雅的灵魂,复活并控制魔王以实现其侵略野心的经过。至于罗炎与修雅、萝纱之间的纠葛,因为与正事关系不大就略过了,不过待到说完,也费了艾里不少时间。 听完其中种种经过,冯惊诧之余,心中大是感慨,叹道:“当年我们受皇家派遣,历尽许多艰辛,几乎丢掉性命才封印了魔王,还因此而担了这么多年的虚名。想不到十年后陛下竟然自己设法复活魔王!我们当年的辛苦,到底算是什么啊?只可惜修雅花朵般的一条性命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艾里听出冯话语中对仁明王的所为显然也颇为不满,忙顺势道:“正是!过去我们是为了保护民众不受入侵人界的魔族荼毒,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封印了魔王,仁明王却为了个人侵吞天下的野心,背弃无数为了封魔之战而倒下的将士英灵,偷偷释放了魔王!” 虽然当初参加封魔行动时,自己的动机好像没那么高尚,不过现在主要目的在于说服冯,那些细枝末节他就不去理会了。 “……这样的国王,值得你为他而战吗?” 冯那边静默了一下,重新传来他微微的苦笑声:“艾德瑞克,今天你和我联系,就是来劝我背叛国王吗?” 话既然已经挑明,艾里也就直言不讳了。 “冯,当年一同对抗魔王的五个同伴里,你向来是我们中最正直的一个。如果你还是我熟知的那个迪卡尔·冯,我不相信你会对西征中看到的塔思克斯平民所受的苦难无动于衷。仁明王要你为他打的,就是让那无数无辜者受难甚至惨死的战争!只为了他个人想将天下都纳入掌中的无聊野心,原本在各自国家安居乐业的人们就平白被卷入苦难的深渊……冯,这难道符合你心中的正义吗?你要为了这样的王,继续向那些无奈之下被迫奋起反抗的人们射出你的神箭?!” 就算是在脑子里默念,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下来,艾里也不免有些脱力,停了下来。那边冯的话声也缓缓响起。 “你说的这些确实有道理。说实话,西征至今,看了那么多塔思克斯人的惨状,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常常用相似的问题来质问自己,而且,至今我也没能找到答案。” 艾里顿时暗喜,正想催促他不要再为凯曼国王效命。冯暮气沉沉地接下去说道:“可是,有的人是没有选择道路的机会的。” 艾里胸口一紧,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当年的五个同伴,除了已殁的修雅外,你知道其他人后来各自的去向吗?”冯却忽然岔开了话题。 艾里茫然应道:“多年来我在民间漂泊,少有机会接触有关上层社会的消息,我也没留意打探。只从吟游诗人或是其他人口中听说大 5bb6." >家都被册封成各自所属行业的首领,得到国家封赐的爵位和官职。” “是这样没错。不过你知道西夫向来看不惯贵族的虚伪骄纵,又是个好开玩笑、捉弄人的性子。而且,你还记得他一个不小心,手就自动会把别人身上的东西给扒走的怪癖吧?”似是想到过往一同冒险时的趣事,冯的话声中透出些笑意,“有这种怪癖,很难在上流社会立足,而且贵族们多半看不起他的盗贼出身。封魔之战后他在帝都没待多久就大喊受不了,挂冠而去。现在也不知在哪里荼毒别人的钱包。” “至于东尼亚,他的个性是我们五人中最软弱善良的。两年前战争刚开始时,他不赞同,又无力改变,不久就辞官回到他远在西南方的偏僻领地专心当领主,不问世事,也约束领地内的领民,完全不介入战争。” 艾里听到这里,微微苦笑。东尼亚的处事态度倒和当初一心想找个平静地方过安稳日子的自己差不多,完全是一个消极避世者。只不过自己的运气衰了点,而东尼亚有一份家底,能够做到遗世独立。 冯接着感叹道:“五人中,修雅早殁,西夫不知所终,东尼亚不问世事,完全中立。而你,则站到了与凯曼完全对立的位置……如果连我都背弃凯曼,所谓的护国五英雄就真正没有一个人在守护凯曼了!” 艾里胸口一震。传心术虽只能感应到对方刻意传来的话语,他却分明感受到冯那边一股誓同生死的悲壮情绪,可以想见这股情感此刻必是激荡翻滚,充斥了冯的整个胸膛。 “我身为凯曼子民,虽然明知自己的国家走的是一条血腥暴戾之路,但只要凯曼有需要我出力之处,就算要把双手染满无辜者的鲜血,我也愿站在她这边走完全程!” 第二十一章 超豪华阵容的文字游戏 “罗炎,天亮前把诤君和凯文那两个逆贼的头颅给我拿来!这一次务必办到,不准再给我出什么纰漏!” 仁明王的寝宫中,罗炎看似恭顺地立于仁明王座前,身姿却分明透出一股桀骜不驯之气。漠然听完仁明王的指手画脚,他面无表情地点个头,便转身往殿外走去。大咧咧的姿态,仿佛他眼中已经再没有仁明王这么个人。 “……你!” 怒瞪着魔王离去的背影,国王神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平抑了下来。虽然这魔王的态度让人老大不爽,但能拿他怎样呢?不要说他身体里蕴藏的力量不是任何人能抗.?衡的,这个为血冥幻晶的血誓所束缚的魔王,也是他现在惟一能完全相信的对象了…… 压下罗炎的不敬带来的不快,仁明王赶忙躲进寝宫中守备森严的密室中。罗炎不在身边护卫,也只有待在那里,这一夜他才能稍微安心些。 拉恩普城,位于凯曼帝都拉寇迪西南两百里外,是个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几乎没有什么战略地位可言的中型城市。 过去的数百年来,这个身处内陆的中型城市除了偶尔几次流民内乱外,几乎没有几次面对战争的机会。长时间的和平,使拉恩普城的城防威慑作用远超过实际用途。就算现在神圣联盟的士兵已经踏上凯曼本土,犹在帝都以南的拉恩普城在凯曼军全线崩溃之前,也还是不大可能沦为战争前线。因而,尽管拉恩普城不可避免地和凯曼国内其他地方一样,因为沉重的战争赋税和兵役而呈现出衰败萧条的气象,但基本上城里还是看不到多少兵戈气息。 然而现今的拉恩普城,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年久失修的城防虽在短时间内无法全面整修,干涸的护城河却已重新引来了活水,城墙也已尽可能被增高加厚,新换上的厚实城门闭得严严实实。高高的城.楼上林立着士兵们刚硬的身影,枪剑的锋刃不时映射出冷冷寒光。昔日不设防的城池已是戒备森严。 拉恩普城的变化,全该归结于半个多月前诤君为首的反叛军的到来。 一年多前受命南征而未能攻取索美维秘道的凯文将军,一直驻守在拉恩普城内待命。半个多月前,接到诤君刺杀仁明王事败的飞鸽传书后,凯文将军即刻率麾下三万兵马控制住全城。杰伊集合拉寇迪一带的三千余反叛者赶来这里,与凯文的部队会合后,他立刻对外发布讨伐檄文。檄文中,杰伊以“劝诫君王,以为君鉴”的诤君身份痛斥凯曼国王为一己私欲而陷国家于战争深渊中,令民众不堪重负,流离失所,并正式打出了“为凯曼和平而战”的旗号,宣布征讨仁明王。 凯曼开战至今,已有两年过半时间,凯曼国人被仁明王鼓吹得发热的头脑已经渐渐冷却下..来。相反的,战争带给他们的经济负担和前线兵员的死伤则与日俱增,在凯曼人中无可避免地开始出现对战争必要性的质疑。如果凯曼能继续保持一开始的胜利势头,也就罢了,可惜,现在凯曼实行的却是牺牲小处以集中力量击破最强敌人的策略。 神圣联盟两股联军自原法谬卡国境大批拥入,一路攻城略地。随着自被占领区撤逃回来的民众散往国内各地,恐慌不安的情绪也散播到了王国的每个角落。身在本土的凯曼人,在自己也尝过战败的滋味后,对仁明王的怀疑和不满也日益高涨起来。虽说凯曼现在尚未面临完全的败局,还不足以动摇仁明王的统治,但国内到底已经出现许多反仁明王、反战的声音。 因而那篇讨伐檄文发布后,立竿见影地引起了不小的反响。非但拉恩普城的民众没有对诤君接管此城有太多抗拒,各地更有许多抱着与诤君相近想法的人云集影从,源源不断地拥入拉恩普城加入义旗之下。短短时日内,义军的兵力便达到七万之众,足以与王城一带的五万守备军正面一战! 凯文将军趁着这股锐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邻近的两座城池。急遽壮大起来的义军分作三股据守三城,彼此呼应互助。诤君一手拉扯起来的讨伐军,实已站稳了脚跟,在临近帝都之处,从此深深钉入了一根叫仁明王寝食难安的铁楔。 情势发展至此,拉恩普城已成为讨伐军的大本营。深陷在凯曼大后方,四面都是凯曼的领地,拉恩普城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轻松自在。放出去探查凯曼军动向的探子每天进进出出,城内时时戒备森严,值夜的士兵们也不敢打盹说笑,生怕错过任何敌袭的蛛丝马迹。 因而,当城楼瞭望台上的一个哨兵蓦然望见刚离开云层遮蔽的月亮上,赫然多出一小点黑色的阴影,再一细看,分明是一道正不断往这里飞近的人影,他立刻大声惊呼起来。 “看!那是什么?” 空中的乱流吹得一头仿佛月光凝 5316." >化所成的蓝色长发狂乱地飘飞,却无法撼动其主人的身躯分毫。当明月探出云层后,洒下苍白光辉,曾经的魔族之王,仿似黑暗之主般自浓浓夜色中悄然显露出身形。 周围的士兵闻声望着哨兵所指的方向,也喧哗起来。 难道是凯曼派来夜袭的魔法师?!可……只有一个人,未免太少了点吧?士兵们心中无不浮现出这样的疑惑,不过还是通传城楼上所有人加强警戒。 就在此时,空中快速接近的神秘人影似乎洞悉了他们的疑惑,身上蓦然放出耀眼异彩。各色明亮璀璨的光彩从那人身上流转发散,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便像是个巨大的人形彩灯。在黑暗的夜色中,这根本就是最明显不过的目标了! 没有任何夜袭者,会采用这种生怕人家看不到的方式来“潜入”敌城。 目睹此情形,士兵们脸上反而没再流露出惊疑,倒都是一副恍然醒悟过来、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刚刚露出头的警戒和敌意竟消散大半。甚至还有不少人向空中灿烂耀眼的人影大力挥起手来,大声喊着:“辛苦了!魔法师老兄!这次是要做什么啊?” 罗炎平稳地漂浮空中,俯视着前方城楼上的动静,脸上现出一抹淡笑。 原本只是想让拉恩普城觉察到自己的接近,没想会引来守城士兵这么热络的反应。想到仁明王若看到敌城中的人们对自己的这般态度,不知会是怎样一番惊骇恼恨的模样,罗炎就觉得好笑。 扬手打了个响指,在他身上流转的光华蓦地弹出他体外。明亮的光彩在空中蠕动变形,最终朝拉恩普城的方向形成了一排莹光粲然的大字,每个足有两人身高,赫然写着“奉命取诤君、凯文头颅”。 沉暗的夜色中,字迹上闪动的明艳光华十分醒目。先前的亮光已经引起城中不少人的注目,此刻空中浮现的这行字,差不多有半城的人都看得分明。 然而,无论是平民还是士兵,对这堂而皇之要取他们主帅性命的宣言,反应都轻慢得有些诡异。 刚才匆匆赶出屋外查看情况的城民们,有不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屋内走回,看样子是要继续他们被打扰的好觉,口中安心地嘀咕着“还好还好,这次没我们什么事”“回去睡觉,睡觉!”之类的话语。 而凯文将军麾下士兵们的表现,看起来也同样毫无忠诚可言。城楼上和兵营里的士兵几乎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感叹,一边往各自的岗位上走回,完全不像应敌防备的举动。 “哦!只是要拿将军他们的脑袋啊?好办,好办!” “幸亏这次不是拆城墙!” “可不是!省了大家还得劳师动众地出去避风头。” 散漫归散漫,士兵到底还是派人去向长官禀报此事。 其实士兵们的报告着实有些多余。刚才空中那么大声势,诤君、凯文将军等人当然也已察觉。罗炎飞临拉恩普城时,他此行所要刺杀的目标早已安然藏入地下密室之中。除了杰伊和凯文将军外,还捎带上了诤君那美丽的新婚妻子。 藏人的密室倒也并非绝顶隐秘安全,只是出口设在一僻静屋舍内。它的隐秘程度,只不过刚好令外人粗略扫视无法发现罢了。若认真详查起来,从附近守卫的分布情况,屋子周围人们时常进出而残留的痕迹等等,都可以推敲出蛛丝马迹。 然而,莅临拉恩普城的贵客似乎对自己身负的任务,摆出了明显的消极怠工姿态。双手倒负于背后,罗炎不紧不慢地走在城中各条街道上,搜索着目标的踪迹。那双望向哪里都漫不经心,浮光掠影般一扫而过的目光,充分说明了其主人敷衍了事的态度。 反正,只要自己在城中搜索过,而目标物始终没有出现在他接触的范围内,就可以交代得过去了——不是我不杀,而是我找不到刺杀目标! 若没有出现执行仁明王命令的条件,深埋于罗炎血液内的血誓便不会发动,迫使他执行命令。等到一夜的任务时限一过,便可以打道回府了。 而罗炎这般散漫、毫无隐秘可言的行动,自然免不了碰见些城中的市民和军队。 转过一道街角,他迎面遇上了一队巡城的士兵。先前罗炎在空中的形象,早已落入城中当值的士兵眼中,这些士兵只一照面便认出了来者的身份,个个脸上浮现出惊容。 闯入城中行刺的魔法师,守城的卫队,二者狭路相逢,相隔不过数尺之距。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停滞了下来。 当时间的流动恢复正常,那十多个士兵即刻争先恐后、奋不顾身地向尚未决定该如何处理此事的魔王冲了过来! 罗炎微皱了皱眉头。有人跟他所厌憎的仁明王作对,他可是大大的欢迎。可能的话他并不想和这些士兵交手,但对方如果主动攻击自己,他也不会手软! 转念间,士兵们已经把罗炎团团围住。然而,他们扬手递向罗炎面前的却不是锋利的兵刃,而是……一副副纸笔。 “魔法师老兄,您真是太强了!能给小弟签个名吗?” “自见识过您大发神威拆城门的翩翩风姿后,小弟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高人!从那天起,您就是小弟心目中的偶像!请务必为我签名!” 一双双瞪得溜圆的眼睛,小狗般巴巴地盯牢了罗炎,里头满满是欣喜和恳求。 当然,其中也有少数例外。 “能帮我签两张吗?我老婆和小妹都是您的崇拜者!” 那些为女友、老婆求取签名的士兵,脸上透出些不甘愿。请求的话语中,隐约可以听出咬牙声。 纵然以罗炎冠绝人魔两界的身手,一时也架不住眼前这副热闹阵势,手足无措。疑惑地皱起眉头,他寻思着自己在这座城中陷入了什么奇怪的境地啊? 躲避于密室中的诤君等人,虽明知这密室的可靠程度有待商榷,却也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气。从轻松谈笑的这几人身上,找不到半分紧张感。 “仁明王真叫我们的起事给吓破胆了。” 杰伊嗤笑一声,“魔王这么好用的战力如果放在前线,联盟国家的军队那边肯定会很头痛。可笑仁明王现在草木皆兵,大概怀疑身边每个人都是刺客,一不敢御驾亲征到前线作战,二不敢放魔王离开身边太远,委屈了堂堂魔王只能在帝都附近,被他当个保镖兼刺客用。实在是天大的浪费呵!.” “正是如此。”凯文将军亦有所感触,叹道,“且不算前线的战事,如果仁明王肯亲上战场指挥那魔头帮助攻打拉恩普城,我们应该早已城破人亡!可叹他连这点风险都不肯冒,除了他本人以外,又没人能号令得动那魔头,我们讨伐军才能在帝都之侧安然壮大至今……虽具野心,却懦弱短视,终是没有王者的气量能通过生死关头的考验。” 说到这,老将军不由一声浩叹:“一想到自己过去数十年来效忠的,竟是这样的王者,真令人无法不感慨万千哪……” 两个男人议论战争之事,旁边的爱琳娜却对此没有兴致。战争堪称最浪费钱财之事,而她向来讨厌浪费。眼波一转,她起身扯了扯墙壁边上一条绳索。不多时,密室的暗门便打开了,进来一个士兵。爱琳娜向他问道:“现在那位魔法师先生怎样了?” 卫兵回道:“刚得到的消息,他被困在白石大街中段!” 爱琳娜闻言一挑眉,诤君和将军也都露出惊色。“不是要大家不得拦阻、攻击他吗?!又有谁能困得住他?” “是……”那卫兵现出想笑又不敢笑的怪异表情,停顿了一下方才接着禀报,“那位魔法师一开始是被一队士兵缠住求取签名。” 由于罗炎的来历特殊,杰伊没有把他的真实身份公开,所以城中军民只把他当作一名本领超凡的魔法师。 “片刻后,便有大群崇拜者和仰慕他的少女闻讯赶来,把他团团围住。到现在那位魔法师还脱身不得。已经有不少白石大街上的住户投诉她们尖叫的噪音太大,影响休息……” “噗!”爱琳娜掩口失笑,随即索性仰头放声大笑。明明是粗鲁的姿势,她做来偏偏有股优美动人的韵味。“有趣!如果国王陛下知道可爱的罗炎大人是如何执行他的命令的,恐怕会气得昏过去吧!亏他还白白牺牲了一个晚上的好觉!” “太乱来了。”诤君隐忍着笑意,板起脸吩咐下去,“马上派人去疏散人群,监控全城,不得让人靠近骚扰那位魔法师!”人家到底是魔王大人,万一大家太缠人把他给惹毛了,指不定真弄出什么事来。 安排妥当,诤君回身与将军、爱琳娜相对而视,不意外地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浓浓笑意。 想起这半个多月来他们与受命而来的魔王是怎样应付仁明王的命令的,实在让他们很难能忍住不笑。这简直是一场有史以来阵容最为豪华的超级文字游戏,将大陆最强国家尊贵的国王陛下,威名响彻人魔两界的前任魔王,以及万千位军人平民都牵涉在内。 因为与艾里一直保持着私下联系,诤君他们之前就已经对罗炎和仁明王之间微妙的制约关系心中有数。因而,在起兵据守拉恩普城的第三天晚上,罗炎第一次受命前来行刺诤君等首脑,诤君一得到通报,即刻采取了最适宜的处理方式。他通令全城军民不得阻拦、攻击,任由罗炎通行无阻,而自己几人则藏身密室,免得被罗炎发现而不得不动手杀人。 罗炎一开始虽觉讶异,不过能多保全一分仁明王敌人的力量,当然也合他心意,便顺水推舟地回报仁明王找不到目标,算是敷衍过了第一次使命。 仁明王不在拉恩普城不知道真实情况,只以为是凑巧如此,就又再派罗炎来了一次。拉恩普城故技重施,一来二去,便和罗炎培养出了默契。罗炎也约摸猜到了讨伐军的人大概和艾里萝纱他们有所关联,应该知道如何避免和自己发生冲突。此后再被派来拉恩普城,他大老远就以魔法操纵光芒画出文字,告知城里的人自己此次的任务。 ——反正仁明王的命令里,可没说路上不能用魔法玩拼字游戏。 而诤君等人就按着罗炎的“预告”见招拆招,安排应对之策。以他们几人为目标的刺杀,只需要躲藏到罗炎不能一下子发现的地方就行。对于“捣毁拉恩普城防”的命令,头一次,诤君直接让人把城门上的“拉恩普”三字改成“普拉恩”“拉普恩”之类的名字,就轻松应付过去了。 ——对不起,没拉恩普城这个地方。 收到罗炎的回报后仁明王学乖了,第二次费了好一番唇舌,指明拉恩普城的位置命他来破坏。这一次便稍微麻烦些,诤君只好把所有守城军队暂时撤下以免被误伤,同时命他们带着工具建材在罗炎附近候着,看他拆多少,大伙儿便紧跟在后头补上多少。罗炎自然也留了手,让修补速度赶得上破坏速度。待第二天原以为只需攻打一座无防之城的凯曼军赶到,却惊讶地发现拉恩普的城墙依旧健在,而且焕然一新,更加坚固…… ——罗炎确实破坏过一遍城防了,人家修城修得快可不干他的事。 仁明王无法,索性直接命罗炎大肆杀戮征讨军。诤君当即发布公告,宣布征讨军更名为征伐军——世上从此没了征讨军这号人马。仁明王只得再改为命他消灭拉恩普城中的军人。记取上次拉恩普城改名的教训,他没忘用地理位置来表示拉恩普城。 可惜,文字游戏的玩法太多了。杰伊只是命所有将士换上便服,藏好武器铠甲,并不得以军衔称呼彼此,拉恩普城便多了数万平民,而再找不着半个军人……仁明王要维护自己正义的名义,便不能对本国的无辜平民下手,到底不敢对罗炎下达血洗拉恩普全城的歹毒命令。实在找不到便服,或是老是忘了自己现在是平民的那些脑筋不怎么灵光的士兵也不要紧,辛苦些上城门外蹲一宿也就是了——他们不是拉恩普城内的军人,分明是拉恩普城外的军人啊! 仁明王虽也猜得到罗炎在其中搞了些鬼,却偏偏没有任何办法。毕竟他用以约束魔王的,仅仅只有用血冥幻晶之力立下的那个血誓而已。不敢亲赴战场,仁明王挖空心思想出的方法,就没有一个能奏效。 不过,拉恩普城三天两头地这么闹上一次,倒是衍生出一个副产品——罗炎在拉恩普城的名头,可是越来越响亮了! 拉恩普城中的一般军人和城民,都不知道他就是十年前人人谈之色变的魔王。在他们眼中,他只是个实力超强魔法师。罗炎明显倾向征讨军这边的立场,让大家的内心很容易地接纳了他。绝顶的力量本身,已经足以招来乱世中崇尚强者的人们的尊敬,更何况兼具俊美优雅的姿容和冷酷忧郁的气质。罗炎完全具备俘获人心所需的一切条件! 对城中的少女们来说,罗炎是受胁迫不得不为国王卖命,却心存良善,尽可能顾全征讨军,在忠诚和良知间苦苦挣扎的绝世强者。她们心目中的罗炎,俨然便是浪漫小说中为少女们度身打造的最佳男主角化身! 于是,在罗炎本人茫然不觉间,他已风靡拉恩普城,成为了众多人的偶像。 “在足以左右未来整个战局的关键时刻召回迪卡尔·冯将军,又非要把魔王这么好用的棋子绑在身边,白白浪费。仁明王实在没有理由不走上覆亡之途啊!” 因罗炎之事而兴起的笑意渐渐消散后,凯文将军忽地兴起一声感叹,语气中分明透出些许怅然。诤君心知老将军虽被仁明王逼得挺身相抗,但在看到自己过去效忠多年的王朝即将覆灭的前景时,心中仍难免有些感伤。 而就其自身而言,此刻除了对必胜前景的喜悦之外,杰伊同样也另有一番感慨滋味在心头。只不过,他所想之事又与老将军不尽相同。 “想不到致使仁明王走上败亡之途的最关键一点,不是他妄图独霸大陆的野心,而是因其懦弱多疑犯下的愚行……”虽然诤君认定若放纵仁明王,祖国迟早会被他带入深渊,一早便已下定推翻他的决心,但想到这一点,仍不由感慨万千。 第二十二章 非我族类 “罗炎,天亮前把诤君和凯文那两个逆贼的头颅给我拿来!这一次务必办到,不准再给我出什么纰漏!” 仁明王的寝宫中,罗炎看似恭顺地立于仁明王座前,身姿却分明透出一股桀骜不驯之气。漠然听完仁明王的指手画脚,他面无表情地点个头,便转身往殿外走去。大咧咧的姿态,仿佛他眼中已经再没有仁明王这么个人。 “……你!” 怒瞪着魔王离去的背影,国王神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平抑了下来。虽然这魔王的态度让人老大不爽,但能拿他怎样呢?不要说他身体里蕴藏的力量不是任何人能抗.?衡的,这个为血冥幻晶的血誓所束缚的魔王,也是他现在惟一能完全相信的对象了…… 压下罗炎的不敬带来的不快,仁明王赶忙躲进寝宫中守备森严的密室中。罗炎不在身边护卫,也只有待在那里,这一夜他才能稍微安心些。 拉恩普城,位于凯曼帝都拉寇迪西南两百里外,是个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几乎没有什么战略地位可言的中型城市。 过去的数百年来,这个身处内陆的中型城市除了偶尔几次流民内乱外,几乎没有几次面对战争的机会。长时间的和平,使拉恩普城的城防威慑作用远超过实际用途。就算现在神圣联盟的士兵已经踏上凯曼本土,犹在帝都以南的拉恩普城在凯曼军全线崩溃之前,也还是不大可能沦为战争前线。因而,尽管拉恩普城不可避免地和凯曼国内其他地方一样,因为沉重的战争赋税和兵役而呈现出衰败萧条的气象,但基本上城里还是看不到多少兵戈气息。 然而现今的拉恩普城,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年久失修的城防虽在短时间内无法全面整修,干涸的护城河却已重新引来了活水,城墙也已尽可能被增高加厚,新换上的厚实城门闭得严严实实。高高的城.楼上林立着士兵们刚硬的身影,枪剑的锋刃不时映射出冷冷寒光。昔日不设防的城池已是戒备森严。 拉恩普城的变化,全该归结于半个多月前诤君为首的反叛军的到来。 一年多前受命南征而未能攻取索美维秘道的凯文将军,一直驻守在拉恩普城内待命。半个多月前,接到诤君刺杀仁明王事败的飞鸽传书后,凯文将军即刻率麾下三万兵马控制住全城。杰伊集合拉寇迪一带的三千余反叛者赶来这里,与凯文的部队会合后,他立刻对外发布讨伐檄文。檄文中,杰伊以“劝诫君王,以为君鉴”的诤君身份痛斥凯曼国王为一己私欲而陷国家于战争深渊中,令民众不堪重负,流离失所,并正式打出了“为凯曼和平而战”的旗号,宣布征讨仁明王。 凯曼开战至今,已有两年过半时间,凯曼国人被仁明王鼓吹得发热的头脑已经渐渐冷却下..来。相反的,战争带给他们的经济负担和前线兵员的死伤则与日俱增,在凯曼人中无可避免地开始出现对战争必要性的质疑。如果凯曼能继续保持一开始的胜利势头,也就罢了,可惜,现在凯曼实行的却是牺牲小处以集中力量击破最强敌人的策略。 神圣联盟两股联军自原法谬卡国境大批拥入,一路攻城略地。随着自被占领区撤逃回来的民众散往国内各地,恐慌不安的情绪也散播到了王国的每个角落。身在本土的凯曼人,在自己也尝过战败的滋味后,对仁明王的怀疑和不满也日益高涨起来。虽说凯曼现在尚未面临完全的败局,还不足以动摇仁明王的统治,但国内到底已经出现许多反仁明王、反战的声音。 因而那篇讨伐檄文发布后,立竿见影地引起了不小的反响。非但拉恩普城的民众没有对诤君接管此城有太多抗拒,各地更有许多抱着与诤君相近想法的人云集影从,源源不断地拥入拉恩普城加入义旗之下。短短时日内,义军的兵力便达到七万之众,足以与王城一带的五万守备军正面一战! 凯文将军趁着这股锐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邻近的两座城池。急遽壮大起来的义军分作三股据守三城,彼此呼应互助。诤君一手拉扯起来的讨伐军,实已站稳了脚跟,在临近帝都之处,从此深深钉入了一根叫仁明王寝食难安的铁楔。 情势发展至此,拉恩普城已成为讨伐军的大本营。深陷在凯曼大后方,四面都是凯曼的领地,拉恩普城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轻松自在。放出去探查凯曼军动向的探子每天进进出出,城内时时戒备森严,值夜的士兵们也不敢打盹说笑,生怕错过任何敌袭的蛛丝马迹。 因而,当城楼瞭望台上的一个哨兵蓦然望见刚离开云层遮蔽的月亮上,赫然多出一小点黑色的阴影,再一细看,分明是一道正不断往这里飞近的人影,他立刻大声惊呼起来。 “看!那是什么?” 空中的乱流吹得一头仿佛月光凝 5316." >化所成的蓝色长发狂乱地飘飞,却无法撼动其主人的身躯分毫。当明月探出云层后,洒下苍白光辉,曾经的魔族之王,仿似黑暗之主般自浓浓夜色中悄然显露出身形。 周围的士兵闻声望着哨兵所指的方向,也喧哗起来。 难道是凯曼派来夜袭的魔法师?!可……只有一个人,未免太少了点吧?士兵们心中无不浮现出这样的疑惑,不过还是通传城楼上所有人加强警戒。 就在此时,空中快速接近的神秘人影似乎洞悉了他们的疑惑,身上蓦然放出耀眼异彩。各色明亮璀璨的光彩从那人身上流转发散,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便像是个巨大的人形彩灯。在黑暗的夜色中,这根本就是最明显不过的目标了! 没有任何夜袭者,会采用这种生怕人家看不到的方式来“潜入”敌城。 目睹此情形,士兵们脸上反而没再流露出惊疑,倒都是一副恍然醒悟过来、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刚刚露出头的警戒和敌意竟消散大半。甚至还有不少人向空中灿烂耀眼的人影大力挥起手来,大声喊着:“辛苦了!魔法师老兄!这次是要做什么啊?” 罗炎平稳地漂浮空中,俯视着前方城楼上的动静,脸上现出一抹淡笑。 原本只是想让拉恩普城觉察到自己的接近,没想会引来守城士兵这么热络的反应。想到仁明王若看到敌城中的人们对自己的这般态度,不知会是怎样一番惊骇恼恨的模样,罗炎就觉得好笑。 扬手打了个响指,在他身上流转的光华蓦地弹出他体外。明亮的光彩在空中蠕动变形,最终朝拉恩普城的方向形成了一排莹光粲然的大字,每个足有两人身高,赫然写着“奉命取诤君、凯文头颅”。 沉暗的夜色中,字迹上闪动的明艳光华十分醒目。先前的亮光已经引起城中不少人的注目,此刻空中浮现的这行字,差不多有半城的人都看得分明。 然而,无论是平民还是士兵,对这堂而皇之要取他们主帅性命的宣言,反应都轻慢得有些诡异。 刚才匆匆赶出屋外查看情况的城民们,有不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屋内走回,看样子是要继续他们被打扰的好觉,口中安心地嘀咕着“还好还好,这次没我们什么事”“回去睡觉,睡觉!”之类的话语。 而凯文将军麾下士兵们的表现,看起来也同样毫无忠诚可言。城楼上和兵营里的士兵几乎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感叹,一边往各自的岗位上走回,完全不像应敌防备的举动。 “哦!只是要拿将军他们的脑袋啊?好办,好办!” “幸亏这次不是拆城墙!” “可不是!省了大家还得劳师动众地出去避风头。” 散漫归散漫,士兵到底还是派人去向长官禀报此事。 其实士兵们的报告着实有些多余。刚才空中那么大声势,诤君、凯文将军等人当然也已察觉。罗炎飞临拉恩普城时,他此行所要刺杀的目标早已安然藏入地下密室之中。除了杰伊和凯文将军外,还捎带上了诤君那美丽的新婚妻子。 藏人的密室倒也并非绝顶隐秘安全,只是出口设在一僻静屋舍内。它的隐秘程度,只不过刚好令外人粗略扫视无法发现罢了。若认真详查起来,从附近守卫的分布情况,屋子周围人们时常进出而残留的痕迹等等,都可以推敲出蛛丝马迹。 然而,莅临拉恩普城的贵客似乎对自己身负的任务,摆出了明显的消极怠工姿态。双手倒负于背后,罗炎不紧不慢地走在城中各条街道上,搜索着目标的踪迹。那双望向哪里都漫不经心,浮光掠影般一扫而过的目光,充分说明了其主人敷衍了事的态度。 反正,只要自己在城中搜索过,而目标物始终没有出现在他接触的范围内,就可以交代得过去了——不是我不杀,而是我找不到刺杀目标! 若没有出现执行仁明王命令的条件,深埋于罗炎血液内的血誓便不会发动,迫使他执行命令。等到一夜的任务时限一过,便可以打道回府了。 而罗炎这般散漫、毫无隐秘可言的行动,自然免不了碰见些城中的市民和军队。 转过一道街角,他迎面遇上了一队巡城的士兵。先前罗炎在空中的形象,早已落入城中当值的士兵眼中,这些士兵只一照面便认出了来者的身份,个个脸上浮现出惊容。 闯入城中行刺的魔法师,守城的卫队,二者狭路相逢,相隔不过数尺之距。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停滞了下来。 当时间的流动恢复正常,那十多个士兵即刻争先恐后、奋不顾身地向尚未决定该如何处理此事的魔王冲了过来! 罗炎微皱了皱眉头。有人跟他所厌憎的仁明王作对,他可是大大的欢迎。可能的话他并不想和这些士兵交手,但对方如果主动攻击自己,他也不会手软! 转念间,士兵们已经把罗炎团团围住。然而,他们扬手递向罗炎面前的却不是锋利的兵刃,而是……一副副纸笔。 “魔法师老兄,您真是太强了!能给小弟签个名吗?” “自见识过您大发神威拆城门的翩翩风姿后,小弟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高人!从那天起,您就是小弟心目中的偶像!请务必为我签名!” 一双双瞪得溜圆的眼睛,小狗般巴巴地盯牢了罗炎,里头满满是欣喜和恳求。 当然,其中也有少数例外。 “能帮我签两张吗?我老婆和小妹都是您的崇拜者!” 那些为女友、老婆求取签名的士兵,脸上透出些不甘愿。请求的话语中,隐约可以听出咬牙声。 纵然以罗炎冠绝人魔两界的身手,一时也架不住眼前这副热闹阵势,手足无措。疑惑地皱起眉头,他寻思着自己在这座城中陷入了什么奇怪的境地啊? 躲避于密室中的诤君等人,虽明知这密室的可靠程度有待商榷,却也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气。从轻松谈笑的这几人身上,找不到半分紧张感。 “仁明王真叫我们的起事给吓破胆了。” 杰伊嗤笑一声,“魔王这么好用的战力如果放在前线,联盟国家的军队那边肯定会很头痛。可笑仁明王现在草木皆兵,大概怀疑身边每个人都是刺客,一不敢御驾亲征到前线作战,二不敢放魔王离开身边太远,委屈了堂堂魔王只能在帝都附近,被他当个保镖兼刺客用。实在是天大的浪费呵!.” “正是如此。”凯文将军亦有所感触,叹道,“且不算前线的战事,如果仁明王肯亲上战场指挥那魔头帮助攻打拉恩普城,我们应该早已城破人亡!可叹他连这点风险都不肯冒,除了他本人以外,又没人能号令得动那魔头,我们讨伐军才能在帝都之侧安然壮大至今……虽具野心,却懦弱短视,终是没有王者的气量能通过生死关头的考验。” 说到这,老将军不由一声浩叹:“一想到自己过去数十年来效忠的,竟是这样的王者,真令人无法不感慨万千哪……” 两个男人议论战争之事,旁边的爱琳娜却对此没有兴致。战争堪称最浪费钱财之事,而她向来讨厌浪费。眼波一转,她起身扯了扯墙壁边上一条绳索。不多时,密室的暗门便打开了,进来一个士兵。爱琳娜向他问道:“现在那位魔法师先生怎样了?” 卫兵回道:“刚得到的消息,他被困在白石大街中段!” 爱琳娜闻言一挑眉,诤君和将军也都露出惊色。“不是要大家不得拦阻、攻击他吗?!又有谁能困得住他?” “是……”那卫兵现出想笑又不敢笑的怪异表情,停顿了一下方才接着禀报,“那位魔法师一开始是被一队士兵缠住求取签名。” 由于罗炎的来历特殊,杰伊没有把他的真实身份公开,所以城中军民只把他当作一名本领超凡的魔法师。 “片刻后,便有大群崇拜者和仰慕他的少女闻讯赶来,把他团团围住。到现在那位魔法师还脱身不得。已经有不少白石大街上的住户投诉她们尖叫的噪音太大,影响休息……” “噗!”爱琳娜掩口失笑,随即索性仰头放声大笑。明明是粗鲁的姿势,她做来偏偏有股优美动人的韵味。“有趣!如果国王陛下知道可爱的罗炎大人是如何执行他的命令的,恐怕会气得昏过去吧!亏他还白白牺牲了一个晚上的好觉!” “太乱来了。”诤君隐忍着笑意,板起脸吩咐下去,“马上派人去疏散人群,监控全城,不得让人靠近骚扰那位魔法师!”人家到底是魔王大人,万一大家太缠人把他给惹毛了,指不定真弄出什么事来。 安排妥当,诤君回身与将军、爱琳娜相对而视,不意外地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浓浓笑意。 想起这半个多月来他们与受命而来的魔王是怎样应付仁明王的命令的,实在让他们很难能忍住不笑。这简直是一场有史以来阵容最为豪华的超级文字游戏,将大陆最强国家尊贵的国王陛下,威名响彻人魔两界的前任魔王,以及万千位军人平民都牵涉在内。 因为与艾里一直保持着私下联系,诤君他们之前就已经对罗炎和仁明王之间微妙的制约关系心中有数。因而,在起兵据守拉恩普城的第三天晚上,罗炎第一次受命前来行刺诤君等首脑,诤君一得到通报,即刻采取了最适宜的处理方式。他通令全城军民不得阻拦、攻击,任由罗炎通行无阻,而自己几人则藏身密室,免得被罗炎发现而不得不动手杀人。 罗炎一开始虽觉讶异,不过能多保全一分仁明王敌人的力量,当然也合他心意,便顺水推舟地回报仁明王找不到目标,算是敷衍过了第一次使命。 仁明王不在拉恩普城不知道真实情况,只以为是凑巧如此,就又再派罗炎来了一次。拉恩普城故技重施,一来二去,便和罗炎培养出了默契。罗炎也约摸猜到了讨伐军的人大概和艾里萝纱他们有所关联,应该知道如何避免和自己发生冲突。此后再被派来拉恩普城,他大老远就以魔法操纵光芒画出文字,告知城里的人自己此次的任务。 ——反正仁明王的命令里,可没说路上不能用魔法玩拼字游戏。 而诤君等人就按着罗炎的“预告”见招拆招,安排应对之策。以他们几人为目标的刺杀,只需要躲藏到罗炎不能一下子发现的地方就行。对于“捣毁拉恩普城防”的命令,头一次,诤君直接让人把城门上的“拉恩普”三字改成“普拉恩”“拉普恩”之类的名字,就轻松应付过去了。 ——对不起,没拉恩普城这个地方。 收到罗炎的回报后仁明王学乖了,第二次费了好一番唇舌,指明拉恩普城的位置命他来破坏。这一次便稍微麻烦些,诤君只好把所有守城军队暂时撤下以免被误伤,同时命他们带着工具建材在罗炎附近候着,看他拆多少,大伙儿便紧跟在后头补上多少。罗炎自然也留了手,让修补速度赶得上破坏速度。待第二天原以为只需攻打一座无防之城的凯曼军赶到,却惊讶地发现拉恩普的城墙依旧健在,而且焕然一新,更加坚固…… ——罗炎确实破坏过一遍城防了,人家修城修得快可不干他的事。 仁明王无法,索性直接命罗炎大肆杀戮征讨军。诤君当即发布公告,宣布征讨军更名为征伐军——世上从此没了征讨军这号人马。仁明王只得再改为命他消灭拉恩普城中的军人。记取上次拉恩普城改名的教训,他没忘用地理位置来表示拉恩普城。 可惜,文字游戏的玩法太多了。杰伊只是命所有将士换上便服,藏好武器铠甲,并不得以军衔称呼彼此,拉恩普城便多了数万平民,而再找不着半个军人……仁明王要维护自己正义的名义,便不能对本国的无辜平民下手,到底不敢对罗炎下达血洗拉恩普全城的歹毒命令。实在找不到便服,或是老是忘了自己现在是平民的那些脑筋不怎么灵光的士兵也不要紧,辛苦些上城门外蹲一宿也就是了——他们不是拉恩普城内的军人,分明是拉恩普城外的军人啊! 仁明王虽也猜得到罗炎在其中搞了些鬼,却偏偏没有任何办法。毕竟他用以约束魔王的,仅仅只有用血冥幻晶之力立下的那个血誓而已。不敢亲赴战场,仁明王挖空心思想出的方法,就没有一个能奏效。 不过,拉恩普城三天两头地这么闹上一次,倒是衍生出一个副产品——罗炎在拉恩普城的名头,可是越来越响亮了! 拉恩普城中的一般军人和城民,都不知道他就是十年前人人谈之色变的魔王。在他们眼中,他只是个实力超强魔法师。罗炎明显倾向征讨军这边的立场,让大家的内心很容易地接纳了他。绝顶的力量本身,已经足以招来乱世中崇尚强者的人们的尊敬,更何况兼具俊美优雅的姿容和冷酷忧郁的气质。罗炎完全具备俘获人心所需的一切条件! 对城中的少女们来说,罗炎是受胁迫不得不为国王卖命,却心存良善,尽可能顾全征讨军,在忠诚和良知间苦苦挣扎的绝世强者。她们心目中的罗炎,俨然便是浪漫小说中为少女们度身打造的最佳男主角化身! 于是,在罗炎本人茫然不觉间,他已风靡拉恩普城,成为了众多人的偶像。 “在足以左右未来整个战局的关键时刻召回迪卡尔·冯将军,又非要把魔王这么好用的棋子绑在身边,白白浪费。仁明王实在没有理由不走上覆亡之途啊!” 因罗炎之事而兴起的笑意渐渐消散后,凯文将军忽地兴起一声感叹,语气中分明透出些许怅然。诤君心知老将军虽被仁明王逼得挺身相抗,但在看到自己过去效忠多年的王朝即将覆灭的前景时,心中仍难免有些感伤。 而就其自身而言,此刻除了对必胜前景的喜悦之外,杰伊同样也另有一番感慨滋味在心头。只不过,他所想之事又与老将军不尽相同。 “想不到致使仁明王走上败亡之途的最关键一点,不是他妄图独霸大陆的野心,而是因其懦弱多疑犯下的愚行……”虽然诤君认定若放纵仁明王,祖国迟早会被他带入深渊,一早便已下定推翻他的决心,但想到这一点,仍不由感慨万千。 第二十三章 各行各路 “萝纱!”艾里慌忙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少女冲到面前,“你……你怎么在这?” 萝纱不理会他无意义的问题,只狠狠地直瞪着他,乌黑的大眼中却闪烁着水光,随时可能落下泪来。怀中的灵兽感觉到主人的心情,不时伸长脖子舔少女的面颊,却唤不来她一丝注意。 青叶知道接下来完全是他们两人的空间,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她默默退到了一边。 “刚才的话,”片刻后,萝纱终于恨声喊道,“收回去!” 话一出口,先前积累压抑了许久的情感波动顿时一泻千里,一长串言语如奔泻的瀑布从她口中迸了出来。 “我的人生,要怎么过该由我自己决定!艾里你考虑这考虑那的想那么多,为什么却不把我自己的想法考虑进去呢?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生命长短的事早在冰原上维洛雷姆和我说起的时候,我就已经想清楚了!我自己都不在乎那个了,你为什么还要替我想那么多呢?就算将来有什么问题,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她越说越觉难过。跟艾里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她早知艾里或许不把许多世俗规范教条放在眼里,却不愿意伤害无辜,宁愿伤害自己也要尽量保全部属下。在道德良知方面,他有着近乎洁癖的坚持。这也是他身上令她敬慕欣赏的一点,但摊到自己的事上时,就成了可气可恼的死脑筋! “喂,你先别哭啊!” 艾里看她眼中水光越晃越多,眼看马上就要掉下来了,手忙脚乱地胡乱劝慰着。但要坚持的原则,并不因此而动摇,他始终没有答应收回先前的话。萝纱见状,眼泪更是刷刷地大滴落下,全不理会他的劝慰。艾里被闹得没办法,眉头全紧皱成一团。 “够了!” 忍耐超过了限度,艾里忽地大喝一声。索性也不劝了,他背着手严厉地瞪视萝纱。萝纱被他这么一喝,倒怔怔地止住了哭泣,只是仍不由自主地啜泣。阿旺忠心护主,威胁地冲他低鸣。 做了一次深呼吸,平抑下有些混乱了的气息,艾里脸上却不是平日的温和嬉笑,而是毫无动摇的坚决。萝纱和青叶都很清楚,平素的他虽平和,但一旦露出这样的表情,便意味着除非他自己又有新的想法,否则没人能动摇他的决定! “不管你怎么说,我意已决!就算你不在乎,为了短短几十年甘愿忍受千百年的悲伤孤独,也恕我不能配合你的想法。爱情到底是两厢情愿的事。阻止不了你,至少我能阻止得了自己!” 萝纱身子微晃了一下,忍不住靠近一步,向他伸出手去,口中低弱地喃喃道:“为……为什么?” “你以为我在面对明知会害她一生幸福的女孩面前,还..能轻松得起来,和她一同欢笑嬉戏吗?”艾里缓慢低沉地应道,同时后退一步避开她的触碰。强忍痛惜的感受,看着眼前少女仿佛就要崩溃的泪颜,他默默告诉自己: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她将来能笑着过完一生,就算现在要亲手逼着她哭,也是必须的! “所以,不管你怎么想,从我明白这件事起,”艾里一字一顿,像是一把把利刃,在她心头刻下流血的创口,“……就已经意味着我们之间,已经再无可能!” 这些决绝之语传入耳中时,萝纱闭上眼睛抬起头,像是在积蓄气力,泪水仍不间断地自她眼角垂落。静默片刻,她蓦然睁开眼悲怨地望着艾里,清纯的容颜一瞬间竟透出一股凄绝悲厉之气。 “可你知道吗?”她手抚着自己的心口,缓缓道,“这里头,其实有一颗属于魔族的冰冷的心隐藏在最深处。现在你是我对人类世界最大的眷恋,是让这颗心维持属于人类的温暖的惟一理由。如果你放弃我,或是我放弃你,就再没有什么能阻止它完全失去温度!难道你宁愿眼看着我变成无情的魔族吗?” 原本娇脆悦耳的嗓音,在这荒僻道路的上空撕扯出尖锐的调子。喊到后来,声音嘶哑下来,却更显凄厉,有如垂死者为了求生而做最后的呼救! “萝纱你?”艾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下去。过去他也曾几次觉得萝纱有些不大对劲,却想不到竟是这么重大的事。 萝纱痴痴望着他思索着的容颜,胸口怦怦跳得飞快。她知道这是可能劝动艾里改变心意的最后一道筹码。凭他对自己关切的程度,应该不会残忍地放开自己求助的手…… 半晌,艾里向后退开一步。她和他之间的距离,转眼已出了伸手能及的范围,显得有些遥远。艾里的声音,像是从远处悠悠传来。 “魔族中,也有你父亲、纪贝姆先生、维洛雷姆这样的人。其实变成完全的魔族,并不见得是件坏事。人族中许多人的作为,只怕比魔族中最凶残无情的还要可怕。” 萝纱身体剧烈一震,难以置信地瞪着艾里。 “况且百年后,我们这些人恐怕剩不到几个还能陪在你身边。终究还是魔族的世界,才是你真正的归属。所以,我看无需把魔化看得太重。顺其自然,魔化也就魔化了吧!你依旧还是我心目中的萝纱……” 只要你能过得快乐…… 艾里心中默念,转身向路的另一端飘然行去。经过青叶近旁时,他看看她,下巴朝前路一摆,示意她和自己同行。青叶迟疑地看萝纱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随他一道去了。只剩萝纱一人孑然独立。 “……变成真正的魔族,你也不在乎吗?” “从今往后,各行各的路……” 少女喃喃低语着,眼神渐渐变得空洞无物,整个人就像是一座无生命的雕像,仿佛要永远在这里站下去,直至地老天荒。只有她那双手上因为用力而浮现出的经脉,透露出一丝生命气息。怀中的獬猞王仿佛被她当做惟一的依靠,不由自主地越搂越紧。 “留她一个人,不要紧吗?要不然我回去陪着她,免得有什么万一?” 艾里青叶两人闷不吭声地又在军营中转了大半个下午。一路上青叶留意艾里忧虑的神色,已大致猜到他的心态。忍耐了将近半日,终于索性问出他心中所想。 艾里却摇摇头。要让萝纱接受现实,整理思绪,必须给她思索的空间,但不免还是会担心她万一想不开……不管是他自己还是青叶,此时的身份都太敏感,不适合陪伴萝纱。萝纱这圣女要做什么,军中一般士兵绝对是制不住的,而眼下军中重要首领都还在开会。他们一路走来,竟没看到半个能派得上用场的人。 正在这时,艾里的视线忽然定住了。 路边,维洛雷姆貌似无聊地蹲在地上,正在哄骗几个士兵拿出积蓄和他赌一把。被萝纱撇掉后,他闲着无事,便用这个来打发时间。黑旗军内士兵就是没亲身被骗过的,也几乎都听说过这骗人不吐骨头的不良魔术师的名声,早没有人再敢跟他多打交道。所以他现在的下手目标,已经转向了南方联军中其他尚未听闻他恶名的士兵。 至于艾里他们为什么放纵他在联军中大搞这破坏军纪的勾当,一则是因为他和萝纱的关系,二则是认为对那些敢于触犯军纪的士兵,让他们好好被维洛雷姆骗一顿吃点苦头,也算对他们的惩戒了,可以说是反面教育。 艾里的脚步略犹豫了一下,随即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大步向那在军中骗吃骗喝不干事的魔族走去。那几个士兵认得艾里身上联军统帅的制服,心虚地敬个礼就赶紧脚底抹油,却不知自己实是因此而逃过了一劫。 “有何贵干?”维洛雷姆眼看要成的生意被搅黄了,没好气地瞥着艾里。先前军帐中艾里让萝纱不开心,也是令他不爽的原因,当然更加不给他好脸看。 “可以请你过去看看萝纱吗?”艾里平心静气地应道。 未料到向来防着自己接近萝纱跟防狼一般的艾里,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维洛雷姆神色微妙地一动。上下打量了艾里几眼,他已察觉艾里的表情十分沉郁,看起来他和萝纱之间像是发生过什么…… 一张臭脸陡然间换上了极为谄媚的表情,油滑的魔术师像是见到多年好友般,亲热地把手臂勾着联军统帅的脖子,笑呵呵道:“兄弟,你太上道了!她的事交给我,你尽管放心吧!” 对维洛雷姆似有双关的回答,艾里只是笑笑,点点头,竟是默许的样子,一时倒令维洛雷姆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过他很快就决定暂时把疑问丢到脑后。不管艾里是为什么理由,反正知道他以后不会妨碍,会促成自己接近萝纱,这就够了!他乐颠颠地走了。 “叫他去看护萝纱,看来你真的不会改变心意了。” 青叶看着艾里的背影,神色复杂地轻声感叹。原本一路上她都在暗自担心艾里太过勉强自己,不知他能否承受得住和萝纱的决裂。而现在,她终于能够确定……就算他是在强撑,这一回不管怎样也会死撑到底了!他这么做,等于是亲手将萝纱交托给了他平日时时提防的维洛雷姆。显然事情已经再无转折余地。 “可……和萝纱变成这样,你真的受得了吗?” 从她和他们最初相识起,艾里和萝纱便已经在一起了。他们之间融洽默契的感情,别人或许不知,她是最清楚不过。虽然艾里没有什么表示,但只听先前艾里的那番心里话,便可知他对她的在乎……作出疏远萝纱的决定,他内心的难过恐怕更在萝纱之上。 “不用为我担心。”艾里收回视线,强笑道,“维洛雷姆和萝纱都是同族,两人间的感情也很好。有他相伴,萝纱就算因我之事郁悒数十年,等我死后也该淡了,那之后的千百年岁月却都可以过得幸福……这该是萝纱最好的选择了。知道她能过得好,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他蓦然转身,向前方大步行去。“不管对谁,这都是最好的。这件事以后不必再提。” 青叶无言,快步追了上去,然而心中却无法不生出疑虑。感情如果能够控制,又怎能算是真正的感情? 循着艾里指引的位置,维洛雷姆很快看到了萝纱依旧僵立在原地的身影。原本他还怀疑艾里是不是存心戏耍自己,此刻疑心全部消散。他扬起欢喜的笑容,唤着她的名字,轻快地向她走去。 “萝纱……萝纱?” 唤声在他转到少女身前时,变成了惊异之声。 那头就知道扮可爱,老在自己心上人怀里蹭来蹭去吃豆腐的獬猞王,维洛雷姆老早看不顺眼,以前时常私下欺负它,也算某种意义上的交情匪浅,他因此十分确定阿旺分明是纯白的毛色。而此时,从样貌上看,萝纱怀中紧抱着的狗形灵兽应该是阿旺,但那一身洁白的毛竟已完全变成了墨黑! 或许是颜色造成的印象不同,獬猞王给人的感觉似乎也有些变了。以前是白胖胖,肉乎乎一团,说好听了是纯洁可爱,难听点就是憨傻好欺负;而现在,一身黝黑发亮的长毛,隐隐透出逼人的威仪,大眼中幽深的光芒仿佛直指人心深处。乍看仍算可爱,但盯得久了,却会令人不自觉地生出说不出的畏怯。 维洛雷姆见状十分惊异,颤声唤道:“萝、萝纱?你……你没事吧?” 失魂落魄的萝纱僵硬地转动眼珠,看着他担心的面容。神智逐一回拢,她开始意识到现在的状况,只道维洛是见了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而担心,便摇摇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没事?”维洛雷姆显然不大确信,“没事怎会突然虐待起宠物来……萝纱你的心理真的没问题吗?” “嘎?你说什么?”萝纱迷惑地应道。她还处于呆滞状态的大脑终于意识到,维洛雷姆好像和自己鸡同鸭讲,说的事挨不着边。 姑且不理会维洛雷姆那颇为失礼.99lib?的质疑,她低头往自己手上一看。“啊!”一声惊呼,她险些没把手中那黑乎乎的一团东西给抛了出去,“怎么会这样?阿旺你怎么了?” 小狗无辜地抬头向她呜呜两声,看起来倒是没什么毛病。但纯白雪绒球似的狗儿,忽然变得煤球也似的漆黑,这就大有问题了! “怎么会这样?先前看它的时候,明明还是白的!刚才我一直抱着它,没让旁人动过,怎么好端端地会成这样?”萝纱大惑不解地把狗儿翻来覆去地检查,寻找变异的原因,“阿旺你没事吧?有哪里不舒服就叫出来啊……哦,你是公的呀!” bbr>.看萝纱说得十分无辜,维洛雷姆当然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心上人,闻言也觉得情况有异。 “唔……让我看看?”他伸手欲抱起它查看,险些挨上宿怨颇深、满怀敌意的灵兽一爪。背着萝纱冷冷回瞪它一眼,威胁狗狗这笔账以后有的算,吓得小动物立刻在主人怀里抖个不停。 沉吟片刻,维洛雷姆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动,抬眼认真地盯着萝纱看。虽然平日他的眼光也没怎么离开过萝纱,但这样露骨的审视也还少有,萝纱被他看得有些脊背发凉,缩着脖子低声嘀咕:“……怎么这样看人?” 尽管萝纱的反应似乎和平时差不多,维洛雷姆还是能觉察到她的神态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纵是脸上表现出的惊疑之色很正常,然而那双泛着莹莹紫光的黑眸深处,却让人觉得那些情感不过是水面上的浮沫,只虚浮在表面而已。浮沫下真正的深水,则波澜不兴,无比幽深。在那里,隐藏着某些他所熟悉的东西…… 那是他也曾从自己的眼瞳中看到过的东西。也正是因为他和她有着同样的东西,才能看得出来。 维洛雷姆思及先前遇见艾里时他反常的言行,很快便把二者联系起来,将事情猜到个大概。 “萝纱,”他正色问道,“先前你和艾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萝纱默然点头,不过不想说详情。维洛雷姆一捶掌心。“看来果然是这样了!” 在萝纱疑问的目光中,他将其中缘由娓娓道来。 “你该知道阿旺并非真的是狗,而是一种名为獬猞王的神异魔兽。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一些顶级魔兽在认主后,往往能与其主产生某种心灵联系。主人的心灵若生出变化,传说中最灵异的神兽甚至在形体上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看来……阿旺便是其中之一了。” 说到一半,维洛雷姆 4e0d." >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传说中的神兽”与 963f." >阿旺这种名字实在有点搭不上。 “你的意思……”萝纱喃喃道,“阿旺变成黑色,难道是?” “不错。先前你必受过什么打击,以致削减了你对人界的眷恋之心。所以……”停顿了一下,维洛雷姆神色沉凝地宣告,“你的心灵正在大幅度往魔族之心转变!” 静默了片刻,萝纱的反应是出乎维洛雷姆意料的平静。或者,是因为魔族之心已经产生作用?她淡然抬头,平静深远得有些过分的眼神落在天际一片浮云上。 如你所愿,我开始往我该走的魔族之路上走了……你若得知,会向我道一声贺么? 第二十四章 圣女魔女 凯曼虽然大方地为她的敌人们留出了扭转战局的机会,南方联军的人也都明白这段时间是何其宝贵,所有的行动都得尽可能地快,再快,恨不能将每分每秒都掰成几瓣来用!因而,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联军上下都尽全力,争分?99lib.夺秒地全速杀向凯曼的命脉所在。 为了争取时间,经过四月十八日军中首脑的商议,联军一改前期的作战方式,开始尽量避免与日渐强大起来的凯曼守军多作纠缠,而是尽可能绕路避开、甩掉凯曼守军的堵截防守。 除开为了加快速度这个原因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凯曼本土,联军不可能再像收复被占的原神圣联盟国家时那样,得到当地民众的响应支持,轻易获得兵员和物资的大量补给。在这里,忠诚的士兵死一人便少一人,就算抓到凯曼军的俘虏,要忠君爱国的凯曼人对自己的国家作战,也很难得到理想的战果。所以,在进行能威胁凯曼国王本身的重要战争之前,必须尽量避免被无谓的战争折损实力。 纪贝姆昔日隐居在凯曼南方小镇墨河镇上时,出于曾为执掌军政大权者的本能,有意无意地搜集了不少凯曼的军情。这下刚好可以用上了。在他的筹谋引领下,联军以超乎凯曼人想像的灵活性在凯曼军防线最薄弱之处钻来钻去。托凯曼国土广袤的福,联军也大有腾挪的空间,追击的凯曼军队在后头长长拉成一线,却少有能够真正逮住他们打上一场硬仗的机会。 而联军中不乏圣剑士、圣女这样的绝顶高手,他们沿路将探查、跟踪联军动向的斥候暗探通通拔除,令凯曼军很难把握他们的去向。往往直到和他们遭遇开打了,凯曼人才能真正确定他们的位置,同时骇然发现,在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已向帝国的心脏逼近了不小距离。战一打完,却很快又失去他们的踪影。 南方联军就好似一把锋利匕首,无声无息地刺向猎物的要害之处! 虽然占用了凯曼大部分兵力的西征军还羁留在极西之地,但越是靠近帝都,赶来拦阻联军的凯曼守军便越多。再加上南方联军自身的行军速度十分惊人,相对来说,大大小小的战斗发生的频率还是比较高的。而每一场战事,联军秉持着逼人的锐气全部取得了漂亮的战绩,偌大的凯曼王国内,一时竟没有一支军队能拦得住他们! 在这一连串的战斗中,黑旗军中圣女的名声传扬得更加响亮了。而且,这个名号所代表的意义也正日渐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以往圣女的名气虽不小,不过那时还比较接近于“二圣”中圣剑士的附庸。毕竟过去二圣中亲身上阵战斗的通常只有圣剑士。亲眼目睹艾里战神般强悍的战斗力,他的威名慑服了敌我双方无数人。而圣女则很少在战场上出手,她的作用主要的是以传闻中圣女的高洁品格和强大魔法力来作为一种象征,感召人们加入和支持。 然而,现在的情况却变得不一样了。 圣女频繁地出现在战场之上,而且不再只是发挥鼓舞军心的作用,而是真正地上场战斗! 通常在敌我尚未混战成一团、敌方阵形比较密集的时候,她便将一连串的强力魔法轰过去,在造成大量伤亡的同时也打乱了敌人阵形。不仅如此,更可怕的是,这位圣女大人简直完全颠覆了魔法师无法近身战斗的常识! 以往战场上偶尔出现魔法师,不是被严密包围在尽可能远离交战区的后方,施放远距离魔法攻击,就是由机动力最强的骑兵部队护卫,随时准备保护魔法师逃避敌军靠近。谁见过和步兵一起上阵肉搏的魔法师? 很不幸,与联军交战过的凯曼士兵们都见识到了。 萝纱常常和黑旗军的步兵一同冲锋陷阵。凯曼人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各色艳丽的魔法光芒已经连珠般向他们招呼过来……值得庆幸的是,为避免在混战中误伤自己人,萝纱在近战中都只采用火球、落雷、风刃之类的小型魔法。只不过这些平常的魔法到了她手中,发挥出的威力却远非寻常魔法师能比。 凯曼素来注重培养魔法力量,相较大陆上其他国家而言魔法实力要强很多。主力部队中,一支三万人以上的军团往往就配有数位魔法师,有时甚至是十几位中级以上魔法师组成的魔法战队。以往凯曼东征西战,少有败绩,凯曼军队能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也有他们的功劳。 凯曼人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调来最强大的魔法战队,满心指望能靠他们……不敢说消灭,至少压制一下那位可怕的圣女吧!可他们发现己方引以为傲的魔法师们念叨半天发出的魔法,还来不及攻击到圣女身上,就被人家随手撑起一个结界挡住。而圣女发现敌方有魔法师存在,一来了劲儿,就兴致勃勃地扔过来十几二十道顶级破坏咒文,无视魔法师们事先张开的各种结界,将他们轰成各式各样的尸体。凯曼人立刻就明白了调派魔法师过来,完全只是浪费王国宝贵战力的无意义行为而已…… 而与南方联军交战的次数多了,与圣女战斗的凯曼队伍发现,最令他们胆寒的不是她魔法的强横威力,而是从圣女身上散发出来的随着杀戮越多而越浓厚的一股……冰冷残酷的气息。 既有圣女之名,在人们想像中,她身上的气质总脱不了崇高圣洁这类的形容。但真正在战场上见过她而又有幸得以生还的凯曼士兵事后每谈到对她的印象,身上仍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寒意。 士兵们的说法总是大同小异:代表圣洁、纯真的白袍,穿在那女魔身上却像是招魂的白幡;我从没见过那么冰冷阴森的人类,更不要说还是个女孩;五官明明长得很好的,偏偏完全没给人半点愉悦的感觉,尤其是她那双眼睛。 接着,会有三分之一的人赌咒自己看到了一双天生杀人狂一般毫无人性、寒彻人心的眼睛;三分之一的人发誓那双眼睛分明放着魔性的紫光,根本就是属于魔鬼的;剩下的三分之一则称圣女拥有美杜莎的魔力,只要看了她眼睛的人都会被冻结——他亲眼看见身旁的人在看了她后身体立刻僵住了,随后就被那魔女的魔法轰成一堆残渣…… 有时候,她身边还会有一只通体漆黑的巨大魔兽,伴同她进行杀戮。黑色魔兽与白衣魔女相得益彰,散发出妖异而冰冷的死亡气息。 短短时日里,圣女的声名竟已凌驾于圣剑士之上。圣剑士虽然杀伤的人不见得比圣女少,但他还是正常的,身上并没有什么阴森恐怖的气息,而对圣女的畏惧……则近乎人类面对非我族类的凶险之物时,那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虽然凯曼官方为了保持士气,在军中禁止士兵们谈论有关圣女的话题,圣女依旧悄然成为了凯曼士兵口耳相传的噩梦。 垂死的士兵还在发出痛苦的低吟,鲜血的腥味尚未被风完全吹尽。 地上鲜血淋漓。战死者的兵刃东一支,西一把,斜插在地上。曾经明亮的金属光芒,早已被血渍和泥污掩盖了。这一片刚经历过血腥厮杀的山野,如何能保有往日的娇艳鲜丽? 胜利又一次属于了联军一方。在搜寻完己方伤者和可利用的物资之前,他们得以享有一段难得的清闲时光。 战场一角,一身白衣的少女偎依在巨大的黑色魔兽身上,娇弱慵懒的意态仿佛是春日午后到郊外野餐的情形,与这里血腥杀戮的环境毫不相配,显得分外惹眼。经过她附近的联军战士,都会向他们的圣女恭敬地行礼致敬。 战斗时圣女身上令凯曼人望之色变的可恶可怖之处,在联军士兵眼里则成了可靠可敬。此时的萝纱,已经收敛了战场上令敌人望风披靡的气势。她微微垂首,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自己的双手,纤弱的身姿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忧郁感伤,还有淡淡的倦意。这样一面的“魔女”,是那些谈之色变的凯曼人所全然不知的。 自从与艾里的那番决绝谈话之后,萝纱便再不肯留守后方,此后的每场战斗都不要命似的亲身上阵厮杀。一众下属虽摆出“身为主帅不应亲身涉险,万一有所损伤,恐动摇军心”之类众多理由苦苦劝阻,平日一向好说话的圣女这回却铁了>.心。众人无奈,只把希望寄托在惟一能管得住她的艾里身上。 可圣剑士最近也变得有些怪异,与圣女相处时的态度总显得不大自然,客气得近乎疏远……知道此事后,他也曾出面劝说萝纱,可萝纱的态度却跟她对待其他人差不多的冷淡。虚应几句,表明这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不会因为旁人而改变想法,她便甩手走了。 当时在旁听她说话的人,都不大好意思往艾里脸上看。圣女摆明是把圣剑士也归入寻常“旁人”之列,这样还听不出两人间出了大问题的就是真正的傻子了! 艾里的反应也可疑。不愤怒,不尴尬,也不见他去追上去再劝阻萝纱,只呆呆站在原地看她走掉。那一刻,他的神色十分沉重,心痛、哀伤、压抑、无奈……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的脸上交织成一片晦暗。 单单看到他这技术难度奇高的表情,周围的人就明白,这两人之间的问题绝不是自己这些寻常“旁人”能插手得了的。此后,联军上下都由着圣女我行我素,再没人试图拦阻。反正在后来的实战中,她也确实展现出超乎想像的战斗力,足够自保。得她助阵,联军也获益甚大。 在联军中一般将领看来,结果好就是一切都好,对萝纱的转变从一开始的疑惑很快就变成了乐见其成。几乎没有人懂得,这段时间来看似风光的萝纱内心真正是怎样一番感受。 以往艾里除非迫不得已,都不会安排让萝纱真正参与实战。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萝纱魔法的精准度太低,另一个隐而未说的原因,则是不忍她因为目睹太多死亡,亲手沾染太多血腥而痛苦。 萝纱虽未曾明言,也体会得到这一份体贴心意,而自与艾里决裂之后,她不由得生出了逆反心理。不忍心让我沾染血腥杀戮?那么我偏要杀个血流成河!若我在你心中还有一点分量,就别摆出那副生疏客套的样子!站出来大骂我一声“胡闹!”,强硬地阻止我啊! 然而,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艾里再来劝阻。 艾里真的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了吗?失望难过之余,这样的疑问也日益在萝纱心中生根发芽。随着时日延续,问号慢慢变成了句号。萝纱的心,也一分分地冷下去。 相应地,却是心灵的魔化日益加深,还有战场上她魔法威力的日进千里。 此刻,在萝纱眼中映出的这双手纤秀修长,莹白如玉,与四周一片焦土的背景浑不相称。然而许多人可做见证,就是这一双手,在刚才这一战中就至少断送了数百生命。 事过之后,看着这双手,连萝纱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很难想像不到一个月前,自己的魔法精准度还是半桶水,时不时就会掉链子。正式战场上除非别无选择,否则大家从来不敢让自己施用魔法,就怕伤敌一百,自损八千。 现在回头细想起来,以前魔法控制能力不管怎么修炼,进展都相当缓慢。直到最近自己的心灵开始魔化之后,精准度才突飞猛进起来…… 萝纱终于明白了。 身体拥有属于魔族的强大魔力,但过去自己的心却是属于人族的。凭人族的心无法自如地操控属于魔族的强大力量,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而现在随着心灵的逐渐魔化,控制体内庞大力量的能力自然而然变得越来越高明,魔法才会短时间内在实战中真正成为强大而可用的战斗力。 若在以往,她定会为了梦寐以求的能力提升而高兴得跳个不停。然而,这样得来的强大,现在却只令她感到心酸…… 而每看到联军战士满心敬仰地向她行礼时,萝纱虽仍像以往一样温和回礼,但心中已全无欢悦可言,只觉得心虚惭愧。有谁知道他们心目中的圣女,纯洁高尚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人人深恶痛绝的恶魔的心? 日正十年的四五月间,对凯曼王国来说无疑是真正的多事之秋。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凯曼经历了帝都宫廷暴乱、西征大将军迪卡尔·冯临阵遭停职撤调返都、征讨军在拉恩普城竖起反旗等众多事件,又凭空冒出了圣女这么个煞星出来。许多相信时运之说的人已敏感地觉察到,天庐大陆曾经最强盛之国的倾颓之势,已经显露端倪。 随着南方联军日渐逼近,凯曼上层终于急了。这时候,凯曼国王也已意识到自己犯下的大错。就算现在再派将领远赴西域击垮塔思克斯,等西征军掉回头来扫荡圣爱希恩特盟军和南方联军,他的尸首恐怕早就冰冷了,仁明王只得改变原定的战略回兵自救。西征军放过眼看就要崩溃的塔思克斯军,陆续全速赶赴国内护驾驱敌。 西征军这一回头,原本被压着打的塔思克斯反倒“如胶似漆”地缠了上来。虽然塔思克斯在之前的战事中已经折损了不少兵力,也不愿和六十万西征军打大规模的正面战,但采取骚扰、游击的战法打打秋风,零敲碎打地削弱西征军兵力,拖延西征军行程还是可以的。 短时间内,西征军不可能从万里之外立刻赶回解除帝都之危,凯曼只得发布全民动员令,召集国内民众紧急入伍,保卫帝都!军令雪片般地自凯曼军部发出,驻军一批接一批地被调往本国前线。军令状层层压下来,要求务必将联军截住,确保帝都安全无虞! 顺带一说,诤君七万征讨军,虽位于接近帝国心脏地带,之所以没有被凯曼即时集结举国之力扑灭,也有部分原因在于此。相比征讨军的七万之众,来势汹汹、合计达四十多万的神圣联盟两路盟军威胁当然要大许多。反正帝都除了原有的五万守备军外,又调来了新近召集的三万人马,暂时不致有大碍,凯曼便姑且对眼皮子底下的征讨军放任自流了。 而诤君也十分“体贴上意”,看准了凯曼国王一时抽不出手对付自己,便充分利用身处大后方的地理便利,时不时拦截凯曼的运输补给部队,在凯曼的后院放放火,添添乱。纵然算不得大患,也给凯曼造成不小的困扰,反过来也给前线作战的两支盟军提供了支援。 到五月初,联军与拉寇迪之间的距离,已经只剩不到一千里! 至于原本就领先联军两百里的圣爱希恩特盟军,自从联军改变战法后就采用起相近的策略,开始尽量规避和凯曼守军的正面交锋。不过有一点则有别于南方联军。 南方联军的行军路线再如何迂回,事后都可以从中分辨出它真正的目标是帝都拉寇迪。而圣爱希恩特盟军现在的行动则显得无规律许多,时而前进百多里,时而又绕回两百里,看起来像是单纯为了规避而规避,行动并没有特别的指向性。 “很明显!我国六十万西征军虽然还来不及返回,但集合国内调动得到的各路地方守军,再加上新征集的军队,兵力已近四十万之数。这个数目可与侵犯我国内的乱军相当,且是圣爱希恩特盟军的两倍!他们无疑顾忌我们的强大兵力,不敢再孤军深入!” 帝都中,仁明王与一众谋臣对盟军行动研究讨论了半天,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圣爱希恩特盟军暂时停顿下来,必定是想要与那二十多万南方联军会合,集合成能与我国守军抗衡的军势后,再正式展开攻势!” 作出这样的判断后,帝都中上至王.99lib.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几乎都略松了一口气。至少,最逼近帝都的一路乱军好歹暂时没在打帝都的主意了。 尽管单从数量上看凯曼国内还有四十万的兵力,但大部分散布在阻截两路乱军的前线,真正据守帝都的只有那五万帝都守备军和几千宫廷卫兵,充其量再加上三万刚调拨过来的新丁部队而已。况且帝都位于凯曼中心位置,几乎从未有机会面临战事,以往所建的城防主要用于凸现凯曼帝都的泱泱风度……换句话说就是中看不中用,观赏性大于实用性。一旦二十万乱军兵临城下,只有八万兵马据守的拉寇迪就大事不妙了! 当然,凯曼的王公大臣们还是懂得,暂时没有直接的危险并不意味着就可以掉以轻心。对将会造成威胁的敌人,必须抓紧一切时机予以削弱反击! “既然乱军想要会合,我们就不能让他们如意!” 王宫大殿之上,林伯伦公爵正意气风发、口沫横飞地讲述他的见解:“单个来看,这两路乱军各自都只在二十万上下,并不足以造成太大威胁。但他们一旦会合,军力就要略胜我国目前现有的守军!所以,最恰当的策略该是分而击之,务必隔绝圣爱希恩特盟军与南方联军,并集结我国所有能够发动的兵力,以优势兵力先将其中一路击破,再回头从容收拾剩下的乱军!” 仁明王对这位自己最为倚重的重臣的见解显然颇以为然,他点着头问道:“那么,依爱卿看,具体实行起来又该如何呢?” 公爵谦恭地向王座上的君王躬身致礼:“以微臣之见,现在对帝都潜在威胁最大的,还是最近的那二十万圣爱希恩特盟军。我们可调用十万兵马牵制南方联军的行动,而将大部分主力部队用来形成对圣爱希恩特盟军的包围圈,必能以雷霆之势迅速消灭这一股乱军!” “但南方联军的行踪不是一直诡秘难测吗?”萨拉司坦忽然出列问道,“连对方人在哪里都不知道,这十万人又该如何牵制?” 公爵为了这在国王面前大展才干的一刻,背后早做过许多功课,此刻心中不由得意地暗笑:想阴我?却不知反而是给我露脸的机会!他不假思索地流利应道: “不要忘了,这场战争是在我凯曼王国的国土上进行!战区的广大凯曼人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这是可以利用的一个优势!只要悬以重赏,并派人到联军可能经过的地方向当地民众打探,必定不难得到些许他们行踪的蛛丝马迹。而且联军的行动目标一直很明确,就是冲着帝都来的。将二者结合在一起考量,同时派兵到可能的位置搜索,我敢担保在一周之内就能掌握联军的位置!” 公爵斜眼瞟一下魔法公会会长,毫不掩饰眼中得意的光芒。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用那十万兵马紧跟着联军,对方若要正面作战就马上后撤;对方若继续行进,就逼近摆出进攻的阵势,等对方掉头准备应战时,就再度撤离。如此,便能拖延牵制他们的行军速度。路上如有机会,还可以趁夜袭营。持续骚扰一段时间后,联军难以安眠休息,士气和体力必定消耗甚大。到那时候,就算想快也快不起来了。” “妙!”仁明王展眉开颜,拍掌称善。公爵的策略听起来十分完美,令他惊惶多日的困境看来很快就能迎刃而解,怎能不令他喜笑颜开?殿内其余众臣的眉目间也大半开朗了许多,反应快的已经开始拍起马屁,称赞公爵睿智远谋,陛下圣运昌隆。 仅有萨拉司坦一人并没有为朝堂上的喜气感染,显出几分犹豫。仁明王瞥眼留意到,止住了笑容,俯身问道:“萨拉司坦卿愁眉不展,难道认为公爵的计策有什么不妥?” 萨拉司坦迟疑了一下,躬身出列坦然进言:“公爵的计策本身并没有漏洞。不过此计全以两路乱军意欲会合为前提。臣有些担心,万一我们料错了圣爱希恩特盟军的意图……” “哦?爱卿可是发现乱军的什么迹象,能够佐证此言?” 仁明王甚是扫兴,爱理不理地应道,心中却不以为然。盟军在那里磨蹭时间不前进,不是为了和南方联军会合,难道还故意等我集结重兵去把他一锅端么? “这个……倒是没有。” 听萨拉司坦果然如此回答,国王更加笃定他是看不惯政敌大出风头才故意泼冷水,再不把他的进言当一回事。 萨拉司坦本还想再谏言仁明王派人详细探察盟军一带的详细情报,以判断是否有意外。但观察君王的神色,已知他定不会听从自己的进言,微叹一声,索性不白费唇舌,心下不由生出感慨,圣眷一失,昔日的忠言,今日便屁也不是…… 现在只期望一切不过是自己多虑,事情正如大家所料,林伯伦的计策真的能挽救王朝于危亡了…… 第二十五章 瞻之在前 凯曼虽然大方地为她的敌人们留出了扭转战局的机会,南方联军的人也都明白这段时间是何其宝贵,所有的行动都得尽可能地快,再快,恨不能将每分每秒都掰成几瓣来用!因而,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联军上下都尽全力,争分?99lib.夺秒地全速杀向凯曼的命脉所在。 为了争取时间,经过四月十八日军中首脑的商议,联军一改前期的作战方式,开始尽量避免与日渐强大起来的凯曼守军多作纠缠,而是尽可能绕路避开、甩掉凯曼守军的堵截防守。 除开为了加快速度这个原因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凯曼本土,联军不可能再像收复被占的原神圣联盟国家时那样,得到当地民众的响应支持,轻易获得兵员和物资的大量补给。在这里,忠诚的士兵死一人便少一人,就算抓到凯曼军的俘虏,要忠君爱国的凯曼人对自己的国家作战,也很难得到理想的战果。所以,在进行能威胁凯曼国王本身的重要战争之前,必须尽量避免被无谓的战争折损实力。 纪贝姆昔日隐居在凯曼南方小镇墨河镇上时,出于曾为执掌军政大权者的本能,有意无意地搜集了不少凯曼的军情。这下刚好可以用上了。在他的筹谋引领下,联军以超乎凯曼人想像的灵活性在凯曼军防线最薄弱之处钻来钻去。托凯曼国土广袤的福,联军也大有腾挪的空间,追击的凯曼军队在后头长长拉成一线,却少有能够真正逮住他们打上一场硬仗的机会。 而联军中不乏圣剑士、圣女这样的绝顶高手,他们沿路将探查、跟踪联军动向的斥候暗探通通拔除,令凯曼军很难把握他们的去向。往往直到和他们遭遇开打了,凯曼人才能真正确定他们的位置,同时骇然发现,在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已向帝国的心脏逼近了不小距离。战一打完,却很快又失去他们的踪影。 南方联军就好似一把锋利匕首,无声无息地刺向猎物的要害之处! 虽然占用了凯曼大部分兵力的西征军还羁留在极西之地,但越是靠近帝都,赶来拦阻联军的凯曼守军便越多。再加上南方联军自身的行军速度十分惊人,相对来说,大大小小的战斗发生的频率还是比较高的。而每一场战事,联军秉持着逼人的锐气全部取得了漂亮的战绩,偌大的凯曼王国内,一时竟没有一支军队能拦得住他们! 在这一连串的战斗中,黑旗军中圣女的名声传扬得更加响亮了。而且,这个名号所代表的意义也正日渐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以往圣女的名气虽不小,不过那时还比较接近于“二圣”中圣剑士的附庸。毕竟过去二圣中亲身上阵战斗的通常只有圣剑士。亲眼目睹艾里战神般强悍的战斗力,他的威名慑服了敌我双方无数人。而圣女则很少在战场上出手,她的作用主要的是以传闻中圣女的高洁品格和强大魔法力来作为一种象征,感召人们加入和支持。 然而,现在的情况却变得不一样了。 圣女频繁地出现在战场之上,而且不再只是发挥鼓舞军心的作用,而是真正地上场战斗! 通常在敌我尚未混战成一团、敌方阵形比较密集的时候,她便将一连串的强力魔法轰过去,在造成大量伤亡的同时也打乱了敌人阵形。不仅如此,更可怕的是,这位圣女大人简直完全颠覆了魔法师无法近身战斗的常识! 以往战场上偶尔出现魔法师,不是被严密包围在尽可能远离交战区的后方,施放远距离魔法攻击,就是由机动力最强的骑兵部队护卫,随时准备保护魔法师逃避敌军靠近。谁见过和步兵一起上阵肉搏的魔法师? 很不幸,与联军交战过的凯曼士兵们都见识到了。 萝纱常常和黑旗军的步兵一同冲锋陷阵。凯曼人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各色艳丽的魔法光芒已经连珠般向他们招呼过来……值得庆幸的是,为避免在混战中误伤自己人,萝纱在近战中都只采用火球、落雷、风刃之类的小型魔法。只不过这些平常的魔法到了她手中,发挥出的威力却远非寻常魔法师能比。 凯曼素来注重培养魔法力量,相较大陆上其他国家而言魔法实力要强很多。主力部队中,一支三万人以上的军团往往就配有数位魔法师,有时甚至是十几位中级以上魔法师组成的魔法战队。以往凯曼东征西战,少有败绩,凯曼军队能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也有他们的功劳。 凯曼人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调来最强大的魔法战队,满心指望能靠他们……不敢说消灭,至少压制一下那位可怕的圣女吧!可他们发现己方引以为傲的魔法师们念叨半天发出的魔法,还来不及攻击到圣女身上,就被人家随手撑起一个结界挡住。而圣女发现敌方有魔法师存在,一来了劲儿,就兴致勃勃地扔过来十几二十道顶级破坏咒文,无视魔法师们事先张开的各种结界,将他们轰成各式各样的尸体。凯曼人立刻就明白了调派魔法师过来,完全只是浪费王国宝贵战力的无意义行为而已…… 而与南方联军交战的次数多了,与圣女战斗的凯曼队伍发现,最令他们胆寒的不是她魔法的强横威力,而是从圣女身上散发出来的随着杀戮越多而越浓厚的一股……冰冷残酷的气息。 既有圣女之名,在人们想像中,她身上的气质总脱不了崇高圣洁这类的形容。但真正在战场上见过她而又有幸得以生还的凯曼士兵事后每谈到对她的印象,身上仍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寒意。 士兵们的说法总是大同小异:代表圣洁、纯真的白袍,穿在那女魔身上却像是招魂的白幡;我从没见过那么冰冷阴森的人类,更不要说还是个女孩;五官明明长得很好的,偏偏完全没给人半点愉悦的感觉,尤其是她那双眼睛。 接着,会有三分之一的人赌咒自己看到了一双天生杀人狂一般毫无人性、寒彻人心的眼睛;三分之一的人发誓那双眼睛分明放着魔性的紫光,根本就是属于魔鬼的;剩下的三分之一则称圣女拥有美杜莎的魔力,只要看了她眼睛的人都会被冻结——他亲眼看见身旁的人在看了她后身体立刻僵住了,随后就被那魔女的魔法轰成一堆残渣…… 有时候,她身边还会有一只通体漆黑的巨大魔兽,伴同她进行杀戮。黑色魔兽与白衣魔女相得益彰,散发出妖异而冰冷的死亡气息。 短短时日里,圣女的声名竟已凌驾于圣剑士之上。圣剑士虽然杀伤的人不见得比圣女少,但他还是正常的,身上并没有什么阴森恐怖的气息,而对圣女的畏惧……则近乎人类面对非我族类的凶险之物时,那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虽然凯曼官方为了保持士气,在军中禁止士兵们谈论有关圣女的话题,圣女依旧悄然成为了凯曼士兵口耳相传的噩梦。 垂死的士兵还在发出痛苦的低吟,鲜血的腥味尚未被风完全吹尽。 地上鲜血淋漓。战死者的兵刃东一支,西一把,斜插在地上。曾经明亮的金属光芒,早已被血渍和泥污掩盖了。这一片刚经历过血腥厮杀的山野,如何能保有往日的娇艳鲜丽? 胜利又一次属于了联军一方。在搜寻完己方伤者和可利用的物资之前,他们得以享有一段难得的清闲时光。 战场一角,一身白衣的少女偎依在巨大的黑色魔兽身上,娇弱慵懒的意态仿佛是春日午后到郊外野餐的情形,与这里血腥杀戮的环境毫不相配,显得分外惹眼。经过她附近的联军战士,都会向他们的圣女恭敬地行礼致敬。 战斗时圣女身上令凯曼人望之色变的可恶可怖之处,在联军士兵眼里则成了可靠可敬。此时的萝纱,已经收敛了战场上令敌人望风披靡的气势。她微微垂首,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自己的双手,纤弱的身姿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忧郁感伤,还有淡淡的倦意。这样一面的“魔女”,是那些谈之色变的凯曼人所全然不知的。 自从与艾里的那番决绝谈话之后,萝纱便再不肯留守后方,此后的每场战斗都不要命似的亲身上阵厮杀。一众下属虽摆出“身为主帅不应亲身涉险,万一有所损伤,恐动摇军心”之类众多理由苦苦劝阻,平日一向好说话的圣女这回却铁了>.心。众人无奈,只把希望寄托在惟一能管得住她的艾里身上。 可圣剑士最近也变得有些怪异,与圣女相处时的态度总显得不大自然,客气得近乎疏远……知道此事后,他也曾出面劝说萝纱,可萝纱的态度却跟她对待其他人差不多的冷淡。虚应几句,表明这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不会因为旁人而改变想法,她便甩手走了。 当时在旁听她说话的人,都不大好意思往艾里脸上看。圣女摆明是把圣剑士也归入寻常“旁人”之列,这样还听不出两人间出了大问题的就是真正的傻子了! 艾里的反应也可疑。不愤怒,不尴尬,也不见他去追上去再劝阻萝纱,只呆呆站在原地看她走掉。那一刻,他的神色十分沉重,心痛、哀伤、压抑、无奈……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的脸上交织成一片晦暗。 单单看到他这技术难度奇高的表情,周围的人就明白,这两人之间的问题绝不是自己这些寻常“旁人”能插手得了的。此后,联军上下都由着圣女我行我素,再没人试图拦阻。反正在后来的实战中,她也确实展现出超乎想像的战斗力,足够自保。得她助阵,联军也获益甚大。 在联军中一般将领看来,结果好就是一切都好,对萝纱的转变从一开始的疑惑很快就变成了乐见其成。几乎没有人懂得,这段时间来看似风光的萝纱内心真正是怎样一番感受。 以往艾里除非迫不得已,都不会安排让萝纱真正参与实战。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萝纱魔法的精准度太低,另一个隐而未说的原因,则是不忍她因为目睹太多死亡,亲手沾染太多血腥而痛苦。 萝纱虽未曾明言,也体会得到这一份体贴心意,而自与艾里决裂之后,她不由得生出了逆反心理。不忍心让我沾染血腥杀戮?那么我偏要杀个血流成河!若我在你心中还有一点分量,就别摆出那副生疏客套的样子!站出来大骂我一声“胡闹!”,强硬地阻止我啊! 然而,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艾里再来劝阻。 艾里真的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了吗?失望难过之余,这样的疑问也日益在萝纱心中生根发芽。随着时日延续,问号慢慢变成了句号。萝纱的心,也一分分地冷下去。 相应地,却是心灵的魔化日益加深,还有战场上她魔法威力的日进千里。 此刻,在萝纱眼中映出的这双手纤秀修长,莹白如玉,与四周一片焦土的背景浑不相称。然而许多人可做见证,就是这一双手,在刚才这一战中就至少断送了数百生命。 事过之后,看着这双手,连萝纱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很难想像不到一个月前,自己的魔法精准度还是半桶水,时不时就会掉链子。正式战场上除非别无选择,否则大家从来不敢让自己施用魔法,就怕伤敌一百,自损八千。 现在回头细想起来,以前魔法控制能力不管怎么修炼,进展都相当缓慢。直到最近自己的心灵开始魔化之后,精准度才突飞猛进起来…… 萝纱终于明白了。 身体拥有属于魔族的强大魔力,但过去自己的心却是属于人族的。凭人族的心无法自如地操控属于魔族的强大力量,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而现在随着心灵的逐渐魔化,控制体内庞大力量的能力自然而然变得越来越高明,魔法才会短时间内在实战中真正成为强大而可用的战斗力。 若在以往,她定会为了梦寐以求的能力提升而高兴得跳个不停。然而,这样得来的强大,现在却只令她感到心酸…… 而每看到联军战士满心敬仰地向她行礼时,萝纱虽仍像以往一样温和回礼,但心中已全无欢悦可言,只觉得心虚惭愧。有谁知道他们心目中的圣女,纯洁高尚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人人深恶痛绝的恶魔的心? 日正十年的四五月间,对凯曼王国来说无疑是真正的多事之秋。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凯曼经历了帝都宫廷暴乱、西征大将军迪卡尔·冯临阵遭停职撤调返都、征讨军在拉恩普城竖起反旗等众多事件,又凭空冒出了圣女这么个煞星出来。许多相信时运之说的人已敏感地觉察到,天庐大陆曾经最强盛之国的倾颓之势,已经显露端倪。 随着南方联军日渐逼近,凯曼上层终于急了。这时候,凯曼国王也已意识到自己犯下的大错。就算现在再派将领远赴西域击垮塔思克斯,等西征军掉回头来扫荡圣爱希恩特盟军和南方联军,他的尸首恐怕早就冰冷了,仁明王只得改变原定的战略回兵自救。西征军放过眼看就要崩溃的塔思克斯军,陆续全速赶赴国内护驾驱敌。 西征军这一回头,原本被压着打的塔思克斯反倒“如胶似漆”地缠了上来。虽然塔思克斯在之前的战事中已经折损了不少兵力,也不愿和六十万西征军打大规模的正面战,但采取骚扰、游击的战法打打秋风,零敲碎打地削弱西征军兵力,拖延西征军行程还是可以的。 短时间内,西征军不可能从万里之外立刻赶回解除帝都之危,凯曼只得发布全民动员令,召集国内民众紧急入伍,保卫帝都!军令雪片般地自凯曼军部发出,驻军一批接一批地被调往本国前线。军令状层层压下来,要求务必将联军截住,确保帝都安全无虞! 顺带一说,诤君七万征讨军,虽位于接近帝国心脏地带,之所以没有被凯曼即时集结举国之力扑灭,也有部分原因在于此。相比征讨军的七万之众,来势汹汹、合计达四十多万的神圣联盟两路盟军威胁当然要大许多。反正帝都除了原有的五万守备军外,又调来了新近召集的三万人马,暂时不致有大碍,凯曼便姑且对眼皮子底下的征讨军放任自流了。 而诤君也十分“体贴上意”,看准了凯曼国王一时抽不出手对付自己,便充分利用身处大后方的地理便利,时不时拦截凯曼的运输补给部队,在凯曼的后院放放火,添添乱。纵然算不得大患,也给凯曼造成不小的困扰,反过来也给前线作战的两支盟军提供了支援。 到五月初,联军与拉寇迪之间的距离,已经只剩不到一千里! 至于原本就领先联军两百里的圣爱希恩特盟军,自从联军改变战法后就采用起相近的策略,开始尽量规避和凯曼守军的正面交锋。不过有一点则有别于南方联军。 南方联军的行军路线再如何迂回,事后都可以从中分辨出它真正的目标是帝都拉寇迪。而圣爱希恩特盟军现在的行动则显得无规律许多,时而前进百多里,时而又绕回两百里,看起来像是单纯为了规避而规避,行动并没有特别的指向性。 “很明显!我国六十万西征军虽然还来不及返回,但集合国内调动得到的各路地方守军,再加上新征集的军队,兵力已近四十万之数。这个数目可与侵犯我国内的乱军相当,且是圣爱希恩特盟军的两倍!他们无疑顾忌我们的强大兵力,不敢再孤军深入!” 帝都中,仁明王与一众谋臣对盟军行动研究讨论了半天,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圣爱希恩特盟军暂时停顿下来,必定是想要与那二十多万南方联军会合,集合成能与我国守军抗衡的军势后,再正式展开攻势!” 作出这样的判断后,帝都中上至王.99lib.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几乎都略松了一口气。至少,最逼近帝都的一路乱军好歹暂时没在打帝都的主意了。 尽管单从数量上看凯曼国内还有四十万的兵力,但大部分散布在阻截两路乱军的前线,真正据守帝都的只有那五万帝都守备军和几千宫廷卫兵,充其量再加上三万刚调拨过来的新丁部队而已。况且帝都位于凯曼中心位置,几乎从未有机会面临战事,以往所建的城防主要用于凸现凯曼帝都的泱泱风度……换句话说就是中看不中用,观赏性大于实用性。一旦二十万乱军兵临城下,只有八万兵马据守的拉寇迪就大事不妙了! 当然,凯曼的王公大臣们还是懂得,暂时没有直接的危险并不意味着就可以掉以轻心。对将会造成威胁的敌人,必须抓紧一切时机予以削弱反击! “既然乱军想要会合,我们就不能让他们如意!” 王宫大殿之上,林伯伦公爵正意气风发、口沫横飞地讲述他的见解:“单个来看,这两路乱军各自都只在二十万上下,并不足以造成太大威胁。但他们一旦会合,军力就要略胜我国目前现有的守军!所以,最恰当的策略该是分而击之,务必隔绝圣爱希恩特盟军与南方联军,并集结我国所有能够发动的兵力,以优势兵力先将其中一路击破,再回头从容收拾剩下的乱军!” 仁明王对这位自己最为倚重的重臣的见解显然颇以为然,他点着头问道:“那么,依爱卿看,具体实行起来又该如何呢?” 公爵谦恭地向王座上的君王躬身致礼:“以微臣之见,现在对帝都潜在威胁最大的,还是最近的那二十万圣爱希恩特盟军。我们可调用十万兵马牵制南方联军的行动,而将大部分主力部队用来形成对圣爱希恩特盟军的包围圈,必能以雷霆之势迅速消灭这一股乱军!” “但南方联军的行踪不是一直诡秘难测吗?”萨拉司坦忽然出列问道,“连对方人在哪里都不知道,这十万人又该如何牵制?” 公爵为了这在国王面前大展才干的一刻,背后早做过许多功课,此刻心中不由得意地暗笑:想阴我?却不知反而是给我露脸的机会!他不假思索地流利应道: “不要忘了,这场战争是在我凯曼王国的国土上进行!战区的广大凯曼人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这是可以利用的一个优势!只要悬以重赏,并派人到联军可能经过的地方向当地民众打探,必定不难得到些许他们行踪的蛛丝马迹。而且联军的行动目标一直很明确,就是冲着帝都来的。将二者结合在一起考量,同时派兵到可能的位置搜索,我敢担保在一周之内就能掌握联军的位置!” 公爵斜眼瞟一下魔法公会会长,毫不掩饰眼中得意的光芒。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用那十万兵马紧跟着联军,对方若要正面作战就马上后撤;对方若继续行进,就逼近摆出进攻的阵势,等对方掉头准备应战时,就再度撤离。如此,便能拖延牵制他们的行军速度。路上如有机会,还可以趁夜袭营。持续骚扰一段时间后,联军难以安眠休息,士气和体力必定消耗甚大。到那时候,就算想快也快不起来了。” “妙!”仁明王展眉开颜,拍掌称善。公爵的策略听起来十分完美,令他惊惶多日的困境看来很快就能迎刃而解,怎能不令他喜笑颜开?殿内其余众臣的眉目间也大半开朗了许多,反应快的已经开始拍起马屁,称赞公爵睿智远谋,陛下圣运昌隆。 仅有萨拉司坦一人并没有为朝堂上的喜气感染,显出几分犹豫。仁明王瞥眼留意到,止住了笑容,俯身问道:“萨拉司坦卿愁眉不展,难道认为公爵的计策有什么不妥?” 萨拉司坦迟疑了一下,躬身出列坦然进言:“公爵的计策本身并没有漏洞。不过此计全以两路乱军意欲会合为前提。臣有些担心,万一我们料错了圣爱希恩特盟军的意图……” “哦?爱卿可是发现乱军的什么迹象,能够佐证此言?” 仁明王甚是扫兴,爱理不理地应道,心中却不以为然。盟军在那里磨蹭时间不前进,不是为了和南方联军会合,难道还故意等我集结重兵去把他一锅端么? “这个……倒是没有。” 听萨拉司坦果然如此回答,国王更加笃定他是看不惯政敌大出风头才故意泼冷水,再不把他的进言当一回事。 萨拉司坦本还想再谏言仁明王派人详细探察盟军一带的详细情报,以判断是否有意外。但观察君王的神色,已知他定不会听从自己的进言,微叹一声,索性不白费唇舌,心下不由生出感慨,圣眷一失,昔日的忠言,今日便屁也不是…… 现在只期望一切不过是自己多虑,事情正如大家所料,林伯伦的计策真的能挽救王朝于危亡了…… 第二十六章 圣爱希恩特的变革 诤君在信中写道,他安插在王宫中的细作于十二日当天探听到仁明王和萨拉司坦的谈话,从话语中猜测仁明王已决意派遣罗炎去行刺圣王!圣王若有不测,失去统帅的盟军恐怕会一蹶不振,错失击垮凯曼的惟一良机。可自己手下都是常人,没人能阻止得了罗炎,又无法确定盟军的位置给他们送信,只好把事情告诉你一声,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的什么话!他手下都是常人,好像我是怪物似的!”艾里嘀咕着,神色却不像嘴上那样轻松,“难道我就能阻止得了罗炎吗?” 但确实如诤君信中所说,现在这个关键时刻,圣王的存在太重要了,容不得半点闪失!就算自己的力量还是不足以阻止罗炎,总也要跑一趟看看。至少凭着飞行术,应该能找到盟军在哪里。如果能赶在罗炎到来之前把罗炎的特殊情况向他们讲明,教他们一些玩弄文字游戏的方法,或许还是能应付得过去的。 看信上的时日,这信是两天前发出的,也就是说罗炎可能已经从帝都出发两天了,说不定已经砍了弗里德瑞克那家伙!不过从帝都那边没有传来什么新消息,看来那家伙应该还活着……如果全速赶去的话,数百里的路程可在一天内到达,或许还有机会赶上。没得说,只好再把联军托付给纪贝姆先生,自己走一趟了! 艾里忽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以前在黎卢时的事就不用说了,想不..到过了这么久,自己居然是主动地大老远跑去救这个讨厌家伙性命!还是不得不又要为他卖一回命……难道真有所谓的“宿命”“孽缘”这回事? “我也去!” 正想着,忽然耳边响起萝纱坚定的声音。艾里立刻意识到,自己手上的信瞒不过同样擅使偷窥大法的她。思及如果到得太晚,来不及转圜的话,也只有和罗炎正面交战一途,此行危险不小,他皱皱眉,开口便想劝阻。 “劝我也没用,你不肯,等你走了我自己也能飞去。” 萝纱太了解他,不等他开口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抢先说道,“何况我不在的话,你没准会飞到精灵森林去!军中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坚持长时间高速飞行。除了我,你别无选择。而且万一要和……那人正面交战,凭我和他的关系,也能多一丝胜算!” 艾里无法反驳,而且看她眼神十分坚决,如果不让她去,她真的会说到做到!他别无选择。 不多时之后,艾里和萝纱已经身在高空,急速向帝都方向疾掠而去。不过,在他们旁边,还多了一个随行者。维洛雷姆担心萝纱安危,死活也要跟上来,理由倒还充分:他跟罗炎也算有几分老交情,有他同去总是有益无害。反正他魔力深厚,长途高速飞行也承受得了。 青叶对艾里的担心不会输于维洛雷姆对萝纱的,但她不会飞行,只能以忧虑关切的目光目送他们离去。 十五万人的军队不是个小目标。地面上地形起伏崎岖,阻碍视线之物颇多,难以找寻。而从空中俯瞰就没有这些问题,只要天气不太坏,便可以把握极广范围的情况。 经过将近一天一夜的全速飞行搜索,黎明时分,他们终于在将近帝都五十里外,发现了盟军大部队的营地。 此时盟军刚刚经过一夜的休整,正在整顿队伍准备接着赶赴帝都。从距离上估测,他们今天就可以抵达拉寇迪城下。本来要四五天才能赶到的路程,他们竟硬压缩在两天内赶到,到时候只要稍事休息,即可展开攻城战! 艾里等人从上空俯瞰队伍的动静,一切看来井井有条,并无混乱之象,看来罗炎还没找上门来。三人心里都不由略有些奇怪。拉寇迪距此比联军到这里要近,自己都找到他们了,同样会飞行术的罗炎好像动作慢得有些离谱。 孰不知,当初仁明王向罗炎下命令时,为了命令的措辞很是伤过一番脑筋。给罗炎下命令必须规定时限,否则他必定“用毕生的时间为陛下完成任务”,从此再不会回来……时限太短了也不行,怠工的某人会以时限内找不到任务目标这样的理由两手空空地回来交差。因此,这次让罗炎去刺杀圣王,仁明王思虑良久,终于定下三日之限。 他盘算得很清楚。盟军要抢在各路凯曼军回援之前攻破拉寇迪,必定争分夺秒地以最快速度赶往帝都。在三日之内,圣爱希恩特盟军必已逼近了帝都,那时罗炎想不发现盟军的行踪都难,受血誓制约,自然只有乖乖地遵令刺杀圣王。 罗炎受命之后,当然也明白仁明王的用意,这次没空子可钻了。对互有默契的征讨军还好办,但盟军的人不知自己的真实状况,大概他一现身就会立刻杀过去。就算罗炎私下发信息给盟军,对方也不可能平白相信身为凯曼刺客的他。没有别的办法,罗炎也只能一路胡乱转悠转悠,好歹多磨蹭点时间,不让仁明王太快如愿以偿。 “瞧!那里有人过来了!” 一个盟军士兵率先发现了半空中艾里等人的身影,大声鼓噪起来。艾里忙缓缓降落在一定距离之外,挥手显示并无敌意,缓缓走近盟军队伍。 一个军官扬声问:“你们是什么人?有何来意?” “我是南方联军统帅艾里,有急事求见圣王陛下!”艾里挺起胸膛道,尽量展现符合其身份的威仪。 这一声回答听起来音量并不如何大,却悠悠远远地传扬开去,每个人都觉得这一句话就在耳边响起一般,清晰得不可思议。纵然军官尽力约束,军中还是起了一阵小小喧哗。对武道稍有认知的人都明白,这淡淡一声的背后需要多么深厚的修为。再说先前亲眼见他飞在空中,飞行术也非寻常魔法师能掌握的。那军官验过艾里的印玺,便已信了他们的身份,肃容道:“我带三位去谒见圣王。请随我来!” 路上,艾里心中本来就存了些疑问想问弗里德瑞克的下属,便趁这机会开口攀谈:“你们盟军这次把凯曼军摆了一道。圣王这一手,耍得实在漂亮啊!” 那军官显然是发自内心地崇拜他们的圣王,听艾里这么说,眼中立刻闪烁激动自豪的光芒。“陛下才智高绝,深谋远虑。国家危亡之际,能得到圣王统领,是圣爱希恩特万千子民的大幸!” 艾里微微皱眉。这话听来着实恶心,如果是在圣王面前说的,根本就是标准的拍马屁。偏偏看这军官的激动神色又不似作伪……表面上的吹捧阿谀没什么了不起,但能让手下人在背后议及时,也真心地显示出拥戴,就真的不简单了。 潜藏在艾里内心的不满,驱使他忍不住地问道:“圣王为了吸引凯曼兵力,大手笔地一次拿五万部属的性命当牺牲品,也是万千圣爱希恩特子民的大幸?” 那军官听出艾里对圣王的讥讽和不敬,纵然尊敬圣剑士的声望,还是立刻怒形于色。他挺起胸膛大声道:“如果牺牲我们的生命,能为拯救国家尽一分力,这是我们梦想的荣耀!更何况,圣王并不是出于私心,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国家,为了国人!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愿意为陛下这样伟大的人做任何事!” 艾里忙摆摆手,表示自己已十分明了军官对他主君的忠诚了。“唔!看来圣王陛下在贵国真是很得人心啊!”心中则暗自嘀咕,那家伙到底哪来这么大魅力,迷得一国上下都愿意为他去死? “圣王登基后,立刻大刀阔斧地推行一系列变革,不是杀几个声名狼藉的卑鄙贵族就了事,而是立下法令,限制了贵族的许多特权。担任要职的官员,不再只从贵族子弟中挑选,而是以才干为选拔标准。”笑了一下,他接着说道,“要不然,我这出身平民的人,也坐不上今天的位子。” 以上还算是一个民众眼中贤明的君王可能会采取的举措。艾里点点头,表示理解。而军官接下去所说的,则有些超出他的心理承受范围了。那军官两眼满是迷醉之色,已经完全沉浸在对圣王的崇拜之中。 “一开始那些贵族老爷当然十分不满,用各种办法向陛下施压。不过那时我国也已受到凯曼入侵,陛下利用国家存亡的压力,以及贵族间的各种矛盾,巧妙地压制他们的反抗。而且,陛下展现出他无私的风范!不但限制贵族的权利,就是对自己,也是一样!” “哦?怎么说?”在旁边听着的维洛雷姆发问。经过一昼夜的极速飞行,能够转换自然之力补充魔法力消耗的艾里和萝纱倒是都无所谓,而维洛雷姆却消耗了很多。自落地之后,他都蔫蔫的没什么精神。不过他素喜新鲜之事,在人界游历多年,还没见过会主动限制自己的君王,忍不住也被勾起了兴趣。 “陛下宣布国家是由万千国民所构成,所有国民都是国家的一分子,都有权利参与管理国家事务。所以,陛下立下各项制度,从大商人、工场主、农场主等各个阶层中推选一定代表,组成国民议会来监督管理国家。平时的政务虽是由被议会一致推选出来的圣王陛下来执行,但议会拥有监督君王作为、监管政事的权力,当君王的作为会危害到国家时,议会甚至可以取消君王权力!” “嗄?这太夸张了吧?”维洛雷姆完全无法理解这位圣王究竟在想什么。嫌自己这王当得太舒坦了,非得找人来管管自己? 艾里却忽然记起在黎卢时,有一次还是三王子的弗里德瑞克从杀手手中救下一个小女孩后,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话。 那次救人,单从结果而论该是件善举。但事实上,三王子的出手只是出于为了削弱他的竞争对手。之后,艾里当面指责他无视无辜者安危的行为,而他则堂而皇之地回应以视牺牲他人为正当之举的话语。他抬出的理由,便是为了国家大局、千万民众着想。 那番话在艾里看来只是为自己的卑劣行为套上冠冕堂皇的大义光环罢了。但现在听这军官的言辞,弗里德瑞克为王之后的所为,竟真的都是为国为民? 艾里很清楚,要削弱构成王朝统治根基的贵族阶级的权柄,与他们对抗,这绝对是个危险而艰难的过程。没有坚定的决心是不可能坚持下来的!更何况,身为贵族最顶层的君王,他这么做根本就是在伤害自己的利益。若非为了更崇高的目的,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或许,是三王子对‘贤明之王’名号的执念大得超乎寻常,才会不惜一切地做出为国着想的样子?” 艾里暗自在心中给弗里德瑞克的作为推敲出这个动机。他随即又记起三王子为了取得大商人对他的支持,而让他们在身上下了“缠绵入骨”之毒。也许是碍于保命,他必须兑现以前给商人们的承诺,为出身平民的他们提升政治地位,制定有利于他们的政策,才会有此表现? 艾里很快推想出几个弗里德瑞克这么做的理由。而出于当初对他的恶劣印象,他一开始就本能地拒绝相信三王子真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理想。 不过,军官的话对艾里来说也并非无所触动。不管动机为何,弗里德瑞克的作为足可称得上雷厉风行,也使他的国家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否则,以艾里过去对圣爱希恩特的认识,那已是个积弱老迈的国家,只懂得沉湎往日的荣光,是不可能在凯曼的铁蹄下焕发生机,生存下来的。弗里德瑞克正一步步地将他的国家带往他想前往的方向。 而自己呢? 精灵领域是妖精族人的居处,黑旗军目前其实并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立足地。不过这不算什么问题。在艾里的预想中,将来和诤君协力推翻仁明王后,他还是会回到凯曼的。如果推翻仁明王的结果,是换一位有王室血统的人当凯曼国王,也就罢了;而如果要由自己来重新建立新的统治秩序,他又想要建设一个怎样的凯曼呢? 以往理所当然地认为,新的凯曼将是由一个拥有为王资格的贤明王者来统治新王朝。至于这个新王究竟是什么人,到时候再说了。从本质上来说,新王朝的统治方式和旧的莱安特鲁王朝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听过圣王所做的事后,他不由对凯曼的这个前景产生了怀疑。 或许,弗里德瑞克的那一套会更好? “……更何况,后来圣王陛下还挽救.99lib.了我国不致覆灭于凯曼铁蹄下!他非但不退缩畏惧,更以过人才干集结国人之力,共同抵抗外侮,这才是真正挽救国家于危难之间的英雄气概啊!” 艾里寻思间,那军官对圣王的赞颂也到了尾声。艾里能够理解他的热情,在不曾见识过弗里德瑞克对为他牺牲者的残酷一面的人眼中,弗里德瑞克就真正是一个无私而睿智的明君了。 这时,艾里忽然隐隐听见前方传来什么喊声。不过一则那声音的距离还远,二来沿路所遇的盟军士兵对惊动全军的圣剑士都十分好奇,艾里他们所到之处都引起一片注目和喧哗,掩盖了那声音。艾里正想凝神分辨,那话声又重新喊了一遍,这一次的距离却一下子近了许多,变得清晰可辨。 “陛下有请圣剑士至帅帐一叙——” 想来艾里那声震全军的一喝让圣王知道他的到来,弗里德瑞克担心下属应对不当阻拦于他,便命属下沿路传话下来。 所谓传话,乃是于帅帐喊出命令,隔一段距离安设的部下听见后便重复一次,一段段传递下去,不多时就可以将命令通传全军。十五万人的部队从队首至队尾拉得足有几里路长,以这个方法通传命令,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见弗里德瑞克想得周到,应该可以顺利和他见到面,艾里的神经更是放松下来。 就在此刻,艾里、萝纱和维洛雷姆三人的神色同时一变。“糟了!” 顾不得同行军官会有什么感受,三人的身影一闪,已从军官身边消失无踪。军官慌忙抬头向四面寻找,只看到三人顷刻间已经飞在半空,只剩几个小黑点的身形。 而艾里等三人眼中,则映着另一个突如其来的加入者的身影。 一身优雅的白色长袍,一头随急速飞行中的狂风狂舞不息的冰蓝长发,一双隐现疯狂之意的血红眼眸,一副冰冷淡漠的俊雅脸庞。凯曼的刺客,昔日的魔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盟军营地左侧,以惊人的速度往先前的喊话声传来的方向飞掠而去。 艾里和萝纱自来到盟军营地后,便以偷窥大法保持对周围一带环境的监视,留意是否有罗炎接近的迹象。而就在刚才,他们同时感觉到某个物体向这一带极快靠近,虽然因为对方的速度太快而一时无法确定其形貌,两人却都能肯定,绝对是罗炎来了! 至于维洛雷姆,则是见萝纱突然飞起来后紧追上去的。 “怎么会这么巧!差一点便可以见到弗里德瑞克,那时把事情通传下去就没什么事的!衰啊……” 在脑中抱怨到一半,艾里便想到这并不该完全归咎于巧合。 看情形,罗炎本来并没有找到盟军,而是自己求见圣王那方圆好几里内都能听见的嗓门把他给引来了!罗炎虽然可以怠工,但如果发现有关圣王下落的线索,还是会强制执行仁明王的命令的。而圣王那一路传话下来,逆着命令传递的线路寻去,便可以确定弗里德瑞克在军营中的位置。 望着数丈外几乎和自己并头而行的罗炎,艾里忽然觉得以前好像也经历过差不多的情况。那是黑旗军初创没多久时的事。在联盟南部的巴兰,罗炎受命行刺王弟吉肯赛尔亲王时自己也曾和他正面杠上。那一次是自己输了,王弟还是死在了罗炎手里。而这一次,自己能从他手中保住弗里德瑞克吗? “所有人有多远离多远!”艾里大声警告下方一带的盟军士兵。保持高速飞行的魔力尽由自然之力转化而得,并不耗自身力量,因而他的话说得十分流畅,也不会影响速度。 下方的士兵也明白势头不对。虽然还没有人搞得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光看这四人都懂得飞行,圣爱希恩特人就能肯定他们是强大的魔法师。没人乐意卷入几个强大魔法师之间的战斗!因而艾里等人沿路掠过之处,附近的士兵 7eb7." >纷纷作鸟兽散。好在这里地势平缓,人群疏散不会有什么问题。. 狠狠瞪着罗炎,艾里切齿地宣示:“这一次你别想再那么容易从我手上杀掉目标!即使是那个可恶家伙!” “那最好。我会期待你的表现。” 罗炎心平气和,甚至嘉许地点点头.。不过,嘴上是这么说,此刻他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自己女儿身上。面对自己惟一的骨血,罗炎原本透着暴戾之气的红眸此刻如水一般柔和。 而与他怔怔对视的萝纱面颊上,不知何时已出现了斑斑泪痕。这是自从知晓自己身世后,萝纱与她生身父亲的第一次见面。她甚至不曾喊过他一声爸爸。顾忌她和罗炎的真正关系不好与外人道,虽然在认出罗炎时悲伤的泪水止不住从面颊飞落,打湿了地面的泥尘,一声“爸爸”几乎要唤出口,她还是没能在此大庭广众下叫出来。 虽然父女相会的场景是很动人啦!艾里也能理解罗炎此刻的心情。不过,不可否认,这种心不在焉的回应依旧是对自己的轻视! 作为回报,艾里在双方距离拉近到一定程度时,不再保持和罗炎相一致的前冲之势,而直直向他猛扑过去。伴随着那比闪电更快的身影,一股只能以浩瀚来形容的沛然气劲,向罗炎逼压而下! 虽只是艾里仿佛信手挥出的一击,却令观者生出有若高山倾坍、怒涛击岸般的感觉。可罗炎只是十分自然地略一侧身,那莫可抵御的一击给人的感觉就完全变了。倾坍之巨石终不能撼动大地,怒涛总被岸边巍峨傲立的礁石击碎。罗炎便是那大地,那巨礁,理所当然地卸开了艾里的沛然气劲。 罗炎看起来应付得轻松,然而那一瞬间爆出的轰然巨响,震得许多士兵倒成一片。双方气劲交错而向四面迸发出的剧烈气劲乱流,刮得十几丈外的士兵也颜面生疼,不敢睁眼。 “哦?已经领悟了转化力量的办法了吗?”罗炎眸光一闪,以正眼认真打量起艾里,唇际微微现出笑意,“一段时日没见,想不到你真的长进不少。看来,这一次我可以对你有更高的期待了。” 艾里哼了一声。刚才这一击只不过是牛刀小试,让罗炎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同样懂得转化天地本源之力,已经站到了与他相同的层次上,拥有了与他正面抗衡的力量! 自从体质改变,能够转化力量之后,这还是艾里第一次有机会与罗炎交手。明知就算同样是转化之法,罗炎运用起来比自己不知道要高明多少,他也无法抑制住此刻胸臆间汹涌澎湃的战意。 以前和罗炎也交战过好几次,但那时双方根本不是一个层次,如果不是对方大肆纵容放水,自己早不知已死过多少次。虽然能继续活着是件好事没错,但这么来上几次,已让艾里胸口郁结了老大一口闷气。现在,好不容易掌握了与罗炎对等的力量,这惟一一位始终压在自己头上的对手又出现在眼前,武者的战斗本能令艾里急切地渴望与他正面一战! 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 艾里抽出长剑,遥指自己的对手。先前那股让人难以抵受的惊人威势,以剧增千百倍的强度再次出现,同时还在永无止境地不断向上攀升! 第二十七章 勤劳的好处 现在艾里对面之人,只要不是那种说到打架就知道挥刀上前猛砍的市井莽夫,便都会意识到此刻若自己的气息稍有动摇,对方那已蓄积得山高海深的气劲即会受到牵动而一决千里,奔啸冲袭而至! 通常在这样的情况下,便会进入高手对决开始时几乎必经的长时间对峙僵持状态,以寻找、刺探对手破绽。这也正是艾里想要造成的局面。由他牵制住罗炎,萝纱他们便可趁这段时间抽身去面见弗里德瑞克,告诉他适宜的应对之策,可先将今日首要之危机解决掉! 然而罗炎虽非市井莽夫之流,却也非寻常高手。面对艾里已锁定自身的气息,他竟好像是个对此一无所觉的武道门外汉般,随随便便地踏前一步,满不在乎道:“那就爽快点来吧!” 此时艾里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低吼一声便以常人目力难测的疾速,向着罗炎迈步间左胸露出的破绽挥剑斜削过去! 扣除那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外,这一剑其实平平实实,毫无花巧可言。然而在看得清剑势的人眼中,这一剑周围的空间却生出一种奇妙的扭曲之感,仿佛那逼近的剑刃,竟是带动了周围的天地万物一同逼压过来一般。 艾里令观者色变的攻击,在罗炎眼中却仿佛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他从容地虚握右拳,魔力凝聚为实质化成的魔真剑自他手中倏然出现,直接堵住了艾里那一剑的前路。 停顿住的两剑僵持了一瞬,随即同时向后弹起。罗炎这玄奥一剑看来轻松,到底还是无法完全抵消艾里剑上力道。双方各被对方剑力反震得向后退开一步,看来这第一剑的较量是实力相当。 艾里深吸一口气,强抑心头的兴奋。终于……终于做到了!自己真的已经有了和罗炎等同的力量!同样融合天地之力为己用,至少从力量层面而言,自己并不输他! 短暂的停顿后,两个身影同时止住后退之势,弹射而起直扑对方。两人很有默契地都选择以武道战斗,而放弃了魔法攻击。在艾里来说,魔法原本就非他所长,而罗炎则是明白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寻常魔法已很难击得中他们,而能造成伤害的禁咒魔法却还是需要一定准备时间,不适合近战使用。 一时间剑光乍起,如飞溅之浪沫,如飘落之白雪,将两人都包裹在其中。此刻就连萝纱和维洛雷姆也分不清到底哪几道剑光是艾里发出的,哪几道又是罗炎斩落的。仅仅片刻,这两人的剑刃已经交击过无数次。金铁交鸣声绵绵密密地连成一片,中间浑无半点停顿,尖锐刺耳的铿锵之声震及数十里。 而这声音并非只是大声而已,每一次剑击都是巨大力量的碰撞,这些力量有少许随着剑身震荡而发出的声波传递了出去。附近许多士兵虽已捂紧耳朵,还是全身颤抖,汗水涔涔而下,一些体质稍弱的则脸色发青地倒在地上哀嚎不已。可怜就是他们的呻吟,也全被剑击之声压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艾里和罗炎同样借引天地之力作战,随着天地间力量极快地被吸纳入他们的身体、剑中,在观者眼中便产生了空间被扭曲的错觉。虽然艾里的第一剑因为速度太快而没什么人能注意到,但之后两人陷入缠斗,还清醒的士兵们便也发现了他们交战之处的异状。在这些士兵眼中,那一带的空间就像是一块画布,却被两只无形之手揪住了用力撕扯着,给人以莫名的扭曲感。 而随着艾里和罗炎两人大量吸纳天地之力入体,周围的自然环境也受之牵动,渐渐显示出异象。二人战斗之处仿佛生出一个无形的漩涡,四周云气渐渐被吸引过来,汇合成厚厚的灰白云层不断涌动变化着,于两人正上空形成了一个极大的漩流。而在最中心处,却是一个小小的空洞,透出一小片青蓝纯湛的天空。 在场的盟军士兵虽都是从九死一生的残酷战场上走过来的,却也从未曾见识过这般足可惊动天地的战斗!这……简直是传说中天神英雄的战斗才会出现的神异奇景啊!士兵们纵然看不懂其中门道,又畏惧余威波及,还是都瞪大了眼舍不得错过。远处甚至有些不明就里的人,已经匍匐在地上叩拜不止。 而萝纱所能看出的战斗精彩程度,又远胜过一般士兵百倍。 尽管一开始她也看得眼花缭乱,追不上他们身形变化的速度,不过她一闭目,将吸纳转化的天地之力集中于双目,再睁眼时便能看清楚他们的动作了。她这才发现,这场外表看起来好像势均力敌的战斗,其实战局仍倾向于罗炎这边。虽然艾里现在的力量应该与罗炎相差无几,但实际一交上手,艾里还是经常会吃上些亏。 并非因为罗炎所用的魔真剑胜过艾里手中的凡剑太多。正如艾里当初所领悟的那样,贯注了天地本源之力后,剑本身的坚韧、锋利程度已经无关紧要,凡剑还是名剑并没多大区别。 问题在于对转化来的天地之力运用的纯熟程度,罗炎远远胜过艾里许多。到底他比艾里多了几百年的修行经历,而且魔族冷静强悍的心灵也比人族长于精确控制力量的使用。转化来的天地之力在他体内,仿佛是自身修炼所得的力量一般运用自如。而艾里能够转化外界之力还未过一年时间,对于吸纳入体内的远超过自身荷载范围的巨大力量,基本上他只能快快放出去伤敌了事,要再弄出什么变化则力有未逮。 因而,在罗炎与艾里气劲交击之时,纵然双方能调用的力量相当,但艾里那边只能够直统统地放出劲力,一方面扩散开的气劲已经浪费了一些,平均分布的劲力破坏力也要打个折扣。而罗炎这边往往聚力于点,又或是多重劲力次第叠加,又或是内敛劲力螺旋放出,各种妙用层出不穷。谁强谁弱,不言而喻。几次气劲交击下来,艾里已.经在罗炎的劲力下受了点内伤,嘴角微微渗出血丝。 看到这般情景,萝纱怎还能放他一人应战,自己走开去找圣王?随着她一声清叱,一道明亮的落雷准准照着罗炎的头顶劈落,可惜只击中他的残影。萝纱对自己的攻击落空并不意外,专心继续施法。 转眼间就是十多道落雷风刃劈头盖脑地轰向刚以极快身法脱出身来的罗炎。每一道魔法攻击都紧紧锁定他,而没有半分会波及到艾里。可惜,罗炎从容地在自己身边施下相应属性的魔法防御结界,落雷风刃便再无法发挥杀伤力。 “丫头,看来你也长进不小哪!”他一边再度纵身攻向艾里,一边尚有余裕回头向女儿说话,看来远还未出全力。他也明白自己和她的真正关系如若泄露,大概会给她带来不少困扰,因而便只以“丫头”相称。 “妈妈曾请托我和艾里帮她结束你的生命。虽然艾里还没法压制住你,今天看来是做不到了……”萝纱肃容道,“但我至少不能让你伤害艾里!” “结束我的生命?” 闻言,罗炎眼中蓦然闪现出希望,淡漠的表情被打破了,露出底下无法遏抑的激动惊喜之色。“你们真的有办法吗?” 必须听从自己鄙视的仇敌的命令而无法自由,这样的“重生”没有任何意义。艾里和萝纱跟他打过多次交道,都曾在他眼中看到过坚决的求死之念,很清楚罗炎有多么期?望能早日摆脱这样的生命。萝纱用力点头,向父亲承诺。 “嗯!妈妈大致说过方法,但现在我们压制不了你的反击就还不行……但将来只要能得到机会,我一定会尽力做到的!” 萝纱猜得到血冥幻晶对罗炎所下的禁制中,必定也包括了不能主动求死,遇到危害自身的攻击时必须还击自保这一项。要重新封印他,必须就得有人能压制得住罗炎的反击。而艾里现在既然做不到这点,今日看来还没办法实现修雅的请托了。 罗炎沉吟片刻,他的眼光忽然转向萝纱身旁的维洛雷姆。“维洛公爵,你能出手帮这个忙吗?” 维洛雷姆耸耸肩,满脸写着“世态炎凉”几个字。“看,看!好歹相识一场,没事时连理都没理我一眼,这会儿才想起我来?” “到底肯不肯帮忙?!” 罗炎昔日在魔界和维洛虽未有深交,也知道这人真真假假的行事风格,直截了当地直奔中心。维洛公爵在魔界乃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若肯出手,胜败姑且不论,要压制住罗炎片刻还是没有问题的。 萝纱尽管不知道维洛雷姆究竟是什么来头,不过听父亲这么说也猜知其中有戏,暂停下手上的魔法攻击,以恳求的眼神望着他。 维洛雷姆望望她,低下头默想片刻,又朝着天空皱起眉头。挣扎了好一阵,他别开头不敢正视萝纱,缓缓道:“当初来人界时我已下过决心,只当一个完全的旁观者而不插手打乱这个世界时局的自然运转。罗炎你的力量对人界的影响很重大,我如果帮助萝纱封印了你,对局势平衡的破坏就太大了。我不能这么做。” “就算为了我也不能?”萝纱颦起眉头。印象中维洛雷姆从未拒绝过她的任何请求啊? 维洛雷姆深深凝望着她。“你是我生命中的例外。如果是会危及你的事情,就算会打破平衡,我也插手管的。但我知道他永远不会伤害你,这件事并不在此类,就请原谅我保留自己的原则。” “那贼 5934." >头贼脑的家伙不肯帮忙就算了!不用求他!凭老子一个也够了!”那一边艾里连连受挫,火气本来就已经冒了出来。再说他虽愿意把萝纱交给他,却不意味着对他改变看法,看他只会更加不顺眼!此刻见维洛雷姆居然还在那边扮起酷来,艾里忍不住发狠骂起粗口。 罗炎虽然失望,也知这位公爵看似好相处,心志却十分坚决,看来是不能指望他了。听艾里口气猖狂,他横过一眼。“要说大话,就先拿出点本事来看!” 尽管罗炎手下仍留了分寸,拼斗这么久下来,罗炎的气劲仍在艾里身上造成了不轻的伤害。此时艾里只觉胸口闷闷的,随时便可能呕出一口血来。似乎无论他成长多少,一旦与罗炎交手,就会发现自己和他始终还存在着老大一段距离…… 艾里越打越是憋气,而与此同时,一股不服输的意念也像巨石下的劲草,承受的压力越大便发挥出越大的韧劲,执着地冒出头来。 当然,艾里并非只懂得下死力拼命往前冲的热血型战士。浸淫武道多年所累积的战斗智慧,让他求胜的意志越旺,反倒越能冷静下来,理智地分析敌我的情势。 “现在我能运用的力量其实和他并驾齐驱,只是输在力量运用方式上。不过人家是累积了几百年的经验,一时半会儿的,怎么也不可能弥补得了这方面的差距……” 艾里在心中啐了一口,拒绝就此放弃认输。现在南方联军和圣爱希恩特盟军的命运休戚相关,他若放弃,由得罗炎杀了弗里德瑞克的话,今后的局势就会演变得很糟糕。就算他和萝纱等人的本领能够自保,黑旗军却不知还能剩下多少人存活。这路,是万万退让不得的! “是!”他转念又想,“我这一点是比不上他,那么有没有什么是我胜得过他,或者至少能弥补些差距的呢……” “小子!就这么点伎俩了吗?我还是太高看你了!”罗炎看艾里放出大话后却毫无表现,反倒越打越心不在焉,眼神冷了几分。 一开始就不存希望便罢了,从希望的山峰跌落谷底的滋味并不好受。而看艾里的表现,自己的愿望仍旧还是无望达成,罗炎的心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耐性也逐渐消失。 “如果你的表现就到此为止的话,就趁早让路吧!已经见到盟军,仁明王的任务已势在必行。退开吧!” 随着罗炎的话语,他的攻势渐渐变得越发凌厉,甚至连眼眸中那疯狂的红光也越发亮了起来,话声忽然不大连贯起来:“别再拦在我的前路上了……我……” 晃晃头,他振作一下精神,才能接续警告道:“我不想弄伤你们!”显然血冥幻晶的魔力对他神智的影响,正在迅速加深! 萝纱见艾里没有退却的意思,重又动手尽力发出魔法辅助他进行攻击,希望能帮助他减轻一些压力。可惜,她的魔法依旧无法突破罗炎的防御结界,起不了任何作用。她惶急唤道:“艾里!” 艾里听而不闻,仍旧飞蛾扑火一般继续向着罗炎扑击。罗炎的反击之力越发猛烈,这一次艾里虽勉强用剑挡住了,还是接连退开五步才稳住身子。刚站定脚步,他抚胸呕出一大口血。 就着艾里败退之势99lib?,罗炎竟紧随而上,魔真剑凌厉无比地追袭至艾里前胸。剑还未到,罗炎随剑逼压向艾里的无形气劲已经趁着他伤重呕血、气息松动的一瞬间,完全压制住他的身体。罗炎的气劲便如一大团无形的强力糨糊,黏糊糊地粘在艾里四周,令他难以动弹闪避。萝纱眼见情势危急,唤声更觉凄厉。 “罗炎分明完全没有留手!看来他现在已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行动……可恶,要是搞不定这招,这一趟真的会要我的老命!” 若有余裕,艾里早龇牙咧嘴地咒骂出声。而此刻,他所有的精力只能专注在怎么救命上。他脸色一白,勉力发起全部气劲一挣,试图脱出罗炎的压制。然而双方能运用的力量相当,一方既已处于弱势,便没那么容易在短时间内扳回局面。罗炎的气劲仍是牢牢地压得他难以动弹。 艾里熟知武道之理,一意识到勉强不得,便不再枉费力气让自己伤上加伤,转而往其他方向寻找生路。他立刻转念想到,罗炎的劲力乃是从前方而来,那么从他后方进行压制的劲力便是绕了个圈子,必定不如其他方向上的劲力那样好使力…… 身随意动,他全力向后方突破,果然压力比往前要轻上许多。艾里身形往后急撤,虽然一开始仍受压制,速度打了个折扣,脱出罗炎气劲范围后,后退的速度也还不及迎面直追的罗炎,但到底暂时免去了破胸之灾,赢得了些许回力的宝贵时间。 罗炎不再留给他的对手任何喘息机会。此刻在他眼中,艾里已仅仅只是个阻挠他执行任务的敌人!他锁定败退的敌人,紧紧追赶上去。 原本时时从罗炎身上自然流露的斯文儒雅气质,不知何时已完全被阴森冰冷的浓稠杀气所取代。晦暗污浊的气息间,只有那赤红双目放出的光芒灼灼燃烧着,却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给人冰冷战栗之感。模样大异平常的罗炎不断拉近与艾里的距离,在他身上,闪耀着死神刀刃的锋芒。 艾里狼狈逃窜,幸好他过去几乎所有的时间都专注于武道修炼上,本身这方面的才华已可称得上冠绝人寰,单论招式、身法的灵活玄妙,倒还要胜过罗炎一筹。罗炎的速度虽胜过艾里些许,但被他左一晃右一闪,一不小心就扑个空,待稳住身形,艾里又已闪开一段距离了,一时间倒也奈他不得。 萝纱此时也看出来了,艾里虽然看上去被罗炎紧跟在身后追砍得险象环生,狼狈万状,但凭着他灵活机变的身法,一时倒不致有生命危险。心中稍定,意识到自己在旁边叫得再大声也不会对艾里有任何帮助,她停止了无意义的呼喊。 想了一下,她从高等魔法和禁咒魔法中拣出一些针对个体进行伤害,威力强悍的,开始在旁边低声颂念起来。这些魔法应该可以穿透或削弱罗炎身上的防御结界。尽管罗炎用逆魔法,轻轻松松就把她念叨半天的成果一举抹消,但这至少也能干扰干扰他吧……至少总比干站在一边,除了尖叫什么都不做好。 被萝纱这么一搅和,倒也确实有些效果。起码艾里边逃命还能边动动脑筋。东闪西躲了一阵,见自己还能欢蹦乱跳,情势好像也没有太糟糕,他心中猛然一动,随即大放光明! 笨啊!亏我还挖空心思找可以胜过罗炎的方面!这不就是了吗? 艾里蓦地停住身形,不再闪躲。已经失去自我意识的罗炎狂乱的眼中闪过些许疑惑,还是依从猎杀敌人的本能,挥出凌厉的全力一剑,飞噬向他的咽喉。 “铮——” 清越的剑鸣过后,这一次,换作魔真剑被艾里手中的剑稳稳格挡住了。 一反先前每次角力都是艾里败退受伤的结果,魔真剑离艾里的咽喉不过数寸之距,却无法再前进。这一次正面角力,艾里竟实打实地克制住了罗炎的力量! 先前艾里被打得有多狼狈,在场的人都是有目共睹,见此情形都十分意外。但脑中只剩下战意的罗炎就算感到了惊讶,也不会让它干扰战斗。他一转手腕,毫不停顿地再度挥剑攻击。然而接下来的一连串双剑交击,只是证实了艾里刚才可以挡住罗炎的强大力量,绝非出于偶然。 一阵劳而无功的尝试之后,罗炎终于确定敌人已和片刻前有所不同,他蓦然停下手,主动拉开一段距离。血红的双眸,冷冷地重新审视自己的对手。 令观者目不暇接的激烈交战一平静下来,萝纱和维洛雷姆顿时察觉艾里的气势发生了变化。庞大的力量感仍在,但不再均匀地包围住艾里全身,而几乎全部凝聚于艾里持剑之手和那细细的剑身上。因而此刻一剑横胸,与罗炎静静对峙的艾里,手上长剑给人的威慑感要强千万倍于先前! 罗炎轻嗤一声:“原来不过是把所有力量集中到剑上而已!” 旁边的萝纱和维洛雷姆也都明白过来。不是艾里在危急关头忽然爆发出什么神秘力量,他只是将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与罗炎对抗的那一剑上,身体其他部分则没有留下半分气劲防卫! 众所周知,同等力量下,作用的范围越集中,展现出的破坏力则越藏书网强大。因而罗炎比艾里巧妙的运力方式形成的优势,就被艾里灌注于剑中的量上优势所抵消。 “只剩下一柄剑能与我抗衡,其他都是空架子啊!倒要看看你怎么与我一整个人斗!”想明白其中的道理,罗炎不屑地冷哼。因为刚才的停顿而略为冷却下来的红眸,杀气又盛! “艾里让开吧!”萝纱趁隙大声喊道。趁罗炎停手的当儿,只要艾里主动抽身,他或许就会把行动目标重新放回圣王身上。这时候没什么道义好讲,说起来他们和圣王的“交情”也不是好的这一方面。既然无力阻止事情,便犯不上为他白搭上自己的性命。“不要再阻挡他了!我们已经尽力……” 话喊到一半,萝纱却自动停下了。因为她发现艾里的神色不对……那不是落于下风勉强保住性命者的表情。艾里像是对她的劝阻听而不闻,眼神紧锁在罗炎身上,充满了傲然和无畏! 艾里扬眉一笑,自信地向萝纱道:“萝纱,准备好你的坠子,准备封印罗炎!” 此豪言一出,其他三人遽然色变。艾里非但要战,还更确信他能压制住罗炎的反击,让萝纱进行封印?! 而话出口后,艾里没去理会自己的话对萝纱等人造成多大的震撼,便挟一股一往无回的气势,率先主动攻向魔王! “胆色不错!可惜胆色不等于本事!” 嘲讽声中,罗炎毫不退缩,迎上去和艾里再度缠斗起来。让任何人来评判,只有剑能派上用场的艾里,与全身每一处都能对敌人造成致命威胁的他相比,胜负之数根本就是明摆的事。 然而接下来战况的发展,却并没有验证他的预想。 艾里虽然只有一把剑可用,却如一条银龙在他周围上下飞舞盘旋,罗炎从任何角度的攻击都被他稳稳接下。而罗炎尽管身体每一处都可是杀人凶器,但无论是魔真剑还是手脚肢体,只要接近艾里就被一剑逼回,始终徒劳无功。就算罗炎以剑配合手脚同时进行攻击,艾里每次也总能抓到那稍纵即逝的破绽,将罗炎逼退回去。 本来最简单的解法是攻敌之必救,以解自身之危,不过罗炎有不死之身,寻常伤势他根本不在乎,艾里就只好用劳累点的方法了。好在艾里十年前就已是被挑选来与魔王作战的第一剑士,对剑击肉搏之道的造诣足可当世称雄,就算处在这些不利条件下,还是足以让他死中求生。 一开始罗炎还不肯信邪,竭尽他所能想出的最凌厉的方式,向艾里发起一波又一波的猛攻。而再三挫败于艾里剑下后,他开始渐渐意识到,正如自己对艾里的优势乃是双方的先天条件所决定,艾里对自己的优势也同样是后天难以弥补的! 罗炎的体质生就能够转化天地之力,注定他一开始就在魔武两方面的修炼都会有极高的起点。但这同时也意味着,他不必太刻苦磨炼单纯的剑击搏斗之术,在战斗中凭借转化得来的天地之力就能轻松获胜。 而当力量本身便足以决定胜败时,还有谁会苦苦磨炼技艺?久而久之,便注定了罗炎基础战斗技巧的根基,打得其实并不牢靠。只不过过去他从未有机会与力量相当的对手交战,没人有机会发掘出他的这个弱点罢了。 相反,艾里则是才刚刚掌握转化天地之力的方法,在这之前,他的战斗技艺都是在无数次的刻苦磨砺中一点点成长起来的。根基的坚实程度,罗炎与之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因而,当艾里见罗炎无法很好地跟上自己的动作时,发现了他这惟一一项弱于自己之处,便动上脑筋考虑如何把这在战斗中体现出来,甚至让他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艾里将所有的力量集于剑上,形成惟一能与罗炎抗衡之物,而其他地方就任它如初生婴儿般毫无防备地暴露在罗炎的威胁之下——这并非鱼死网破的打法,而是艾里有信心凭自己的剑技和那惟一能与罗炎相抗的一剑,破解掉罗炎的所有攻势! “果然还是当个刻苦用功的好孩子才好啊!当初下苦功学习,今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有大收获,甚至靠它救命哪!” 此刻艾里的心中,正深以为然地发出如此感叹。 战斗极少会纯粹由运气决定,大多数还是严格地按照双方可以决胜的各个要素来走的。艾里已经稳稳占住了决定此战胜败的关键,至少自保是没有问题了,他巧招百出的剑技甚至反而数度在罗炎身上留下了剑创。尽管那些伤对不死之身的罗炎没有任何妨碍,转眼就自动收口愈合了,但这至少可作为战局胜负之势转变的明证! 萝纱知道战局逆转,大可不必用自己那么没效率的魔法攻击牵制罗炎,便停下了魔法攻击,在一旁直看得眉飞色舞。罗炎虽然是她的父亲,不过既知道他的最大愿望便是痛快一死,又清楚他的不死身无惧任何创伤,这不肖女便毫无心理障碍地完全站到了艾里一边,不住为他大声叫好。 一旦掌握了足以决定战局的关键处,艾里没有理由不紧紧抓住,并想方设法地尽量扩大战果。片刻后,他的剑技已经逼得罗炎束手缚脚,如陷泥沼之中,不能随意行动。 罗炎的不死身就算遭到截肢、断头的伤害,也能够最终恢复,论理艾里的剑技再怎么厉害,也无法以对其生命的威胁迫使罗炎的行动受制约。然而罗炎此刻还是被血冥幻晶的力量控制着,仍一心想要完成刺杀圣王的任务。 砍头断肢尽管不能对罗炎造成致命的伤害,但有艾里这强敌在前头拦着,他势必要在接续残肢、回复战斗力后才可能完成任务。而重生、接续断肢总需要一定时间。在他无法发挥战斗力的这段时间里,萝纱他们就很可能趁这机会将他封印,那便无法完成仁明王的任务了。综合推算下来,罗炎便衍生出了“不可被艾里重创肢体”的顾忌。 艾里很清楚罗炎的独特情况,一早就料到了这个顾忌,于是他的攻击大部分都毫不客气地摆出了断头截肢的架势。罗炎顾头忌尾,战局的主控权渐渐转到了艾里手里,攻势被越压越低…… 眼看火候掌握得差不多了,艾里大喝一声:“萝纱,靠近来,找机会进行封印吧!” 第二十八章 圣王的心愿 萝纱原本正被艾里如艺术般优美精妙的战斗技艺迷得心神欲醉,一下子警醒过来,忆起了自己的使命。 萝纱飞临至罗炎身前时,他意识到威胁,攻势回光返照般再度疯狂强悍起来。可惜,朝她去的攻击都被艾里半点不漏地截下,萝纱得以从容地取出贴身佩戴的水晶坠子来。 “……只要压制住罗炎片刻,把水晶坠放在他身上,然后按着我教你的方法修复封印,这样血冥幻晶便会从罗炎额上脱落,他就可以从此摆脱血冥幻晶魔力的控制……” 修雅昔日所说的有关如何重新封印罗炎的话,再次在萝纱脑中响起。她不断在心中默诵,以确定自己接下来的步骤准确无误。 把水晶坠握在手心,萝纱开始快速颂念修雅所授的修复封印的咒文。自保的本能令罗炎不断挣扎着要避开她,但艾里和萝纱配合得十分默契,一个压制住罗炎的反击,逼得他无法退避,另一个则灵活地配合艾里进退,寻找着合适的空当随时准备出手。萝纱同样有转化自天地的巨大力量在身上,就算无法成功攻击罗炎,但只是以轻巧的身法黏在罗炎附近的话,还是没什么困难的。 维洛雷姆也没有闲着。他瞪大了眼在一旁看着,准备一旦萝纱遇到危险就冲上前救助。 萝纱颂唱咒文声悠悠地传扬开去,清朗而隐约透着一股神秘气息。不仅知晓内情的艾里和维洛雷姆屏息而待,就连周围的盟军士兵也觉察到这股气氛的非同寻常,仿佛就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样。他们不自觉也紧张起来,不错眼地注视着艾里、萝纱和罗炎三人的动静。 咒文并不是很长,萝纱很快便顺利地吟唱到了尾声,而这个时候,她却隐隐浮现出不大对劲的感觉。母亲所授的咒文是分毫不差地念出来了,她自信并没有做错什么,但…… 平常施法,在颂念咒文时她可以感觉到魔力的波动变化,咒文将近完结时,内心也会对将要发出的魔法有所感应。而这一次,颂念咒文时她就感觉自己像是在念一串无意义的音节,咒文无法触及内心,也未能引发自己的魔力产生任何变化。现在咒文将近完结,她仍是无法感觉到任何魔法发动的迹象! 当初修雅只是将咒文传授给她,并没有对如何施展魔法作太多说明,看起来她是认为这魔法以自己的资质来说并不难。后来修雅的几次出现都来去匆匆,一直没有机会再谈及此事。而萝纱自己对这个看来并不太难的魔法一直相当自信,连禁咒魔法都能轻松掌握,没理由会在这个简单的魔法上栽跟头吧? 但现在,萝纱不由得开始怀疑,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关窍自己还不知道呢? 心中虽是暗自忐忑,可总不能试都不试地中途放弃。萝纱没有别的选择余地,只有指望这个修复封印魔法本身就是这样子古怪了。咒文一念完,抓住罗炎格挡艾里攻击时露出的空隙,她飞快地伸出手去,掌心所握的水晶坠转眼间已贴上罗炎的前额! 完成了吗?! 一瞬间,三个人就像同时变成木头人一般,动作都停顿下来。 水晶坠一触及罗炎,他的身体不由得僵住了,不知是否下一刻自己便会失去生命。他旁边的艾里又是松了口气,又觉得紧张,也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期待着接下来会看到什么样的变化。 而此刻心神受到最大撼动的人,却是萝纱。 握着坠子的手触碰到罗炎额头的那一刻,先前的不好预感果然应验,并没有任何魔法力量如她期望地施放出来。就在她因施法失败而心神动摇之时,一股怪异的波动经由她附在罗炎前额上的手,横霸地直闯入她胸臆之间。 “咦……” 只来得及发出半声轻咦,没等萝纱辨明究竟是怎么回事,转眼间一股躁乱凶蛮的旺盛杀意便自她心底翻涌上来,立刻夺去了她的神智。一时间,她脑中什么都不剩,只有一股恨不能立刻挥刀大砍大杀一番的念头。萝纱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光也跟罗炎一般,放出了疯狂的红光! “萝纱?”维洛雷姆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萝纱身上,最先发现情况不对,焦急唤道。 “呼……”萝纱被他的唤声惊动,喘着粗气转过身,望着维洛雷姆的方向。眼光落到维洛雷姆身后方聚集的大群盟军士兵时,她身上蓦然放出强烈的杀气! 杀!我要……杀! 在已被那股强烈杀意主宰的萝纱眼中,这大群大群的士兵已再非友军,而完全成了她满足杀人欲望的绝好对象。眼中的红光更甚,她不假思索地挥出几道闪电,轰向那些还未察觉已经大祸临头的士兵们! 幸好维洛雷姆一早就已有所准备,及时施放出魔法结界挡住了她的攻击。“平常我是不会阻止你做什么事,但这次要是不拦>下的话,等你恢复后肯定会被你扁死!” 未能如愿看到血腥的死亡场景,萝纱恨恨瞪向他,眉目间一片凶恶狰狞,全无半分原本的清纯可爱。维洛雷姆伤脑筋地皱起眉头咕哝着:“这可一点也不像我所喜欢的萝纱啊!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着了魔……” “是血冥幻晶!”愣愣看着的艾里在目光落到萝纱触碰到罗炎眉间红石的那只手时,忽然醒悟过来,“她被血冥幻晶的魔力影响了!” 当初修雅第一次现身,从她那儿闻知血冥幻晶之事后,他查阅文书资料,约摸也知道了血冥幻晶拥有能控制人心神,让人变得嗜血好杀的奇异力量。现在看萝纱的情形,定是因为触碰到幻晶,也受它影响了! 血冥幻晶的魔力部分流向萝纱的同时,影响罗炎的力量相应便有所减弱,一直在努力控制自我的罗炎终于重新夺回了几分自我意识。趁着萝纱和艾里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他轻松地退开一步,让萝纱的手不致再碰到血冥幻晶。 距离这么稍微拉开,罗炎便能看清萝纱的手,他的目光即刻被萝纱手间闪烁的那一点莹亮清辉吸引住了。那看来平凡的水晶坠上,却凝聚着太多令他怀念思慕的人的气息……罗炎的眼神蓦然变得温柔而感伤。一扬手,他已从萝纱手中取走了那抹清莹。 “告诉丫头一声,这链坠对她已经没什么大用了。不如借我带回去,让它多伴我些时日。” 丢下这一句话,罗炎的身形转眼已远扬至数丈外,向着先前圣王令谕传递过来的方向急速飞去。 “糟糕!”艾里立刻明白罗炎是要前去刺杀弗里德瑞克,更何况罗炎带走的项链乃是重新封印他的关键,无论如何失落不得!他展动身形,便欲紧追上去。 “喂!帮我制住萝纱啊!”偏偏在这时候,后头的维洛雷姆杀猪般大叫着求助起来。 血冥幻晶虽然已经移开,但先前侵入萝纱的那股已经完全发作,让她杀性大发。维洛雷姆先前的阻挠破坏令他成为新目标,萝纱不由分说就发动了一连串的魔法,没头没脑地向他狂攻而去,轰得他哇哇惨叫不已——虽说萝纱的魔法还伤不到他,不过心上人毫不留情对自己下杀手的景象,显然对他的心灵造成了深重的打击。 自己的攻击都太过霸道,他不忍让她受伤,便束手缚脚地无法还击,一时间竟拿她无可奈何,只得向艾里求助:“你制住她别让她乱动,我来驱除血冥幻晶的魔力!” 艾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无法丢下发狂的萝纱。弗里德瑞克的重要性根本不能与萝纱相比,只能怨他运气不好了。艾里暗叹一口气,以迅捷无伦的身法贴近萝纱身后,轻松地在她背后勒住她手臂,让她无法挣动。凭他能胜过魔王的身手,用来对付这没学过武技的小姑娘自是不在话下。 维洛雷姆急速趋上前去,伸掌抵住萝纱额头,将一股气劲注入她体内。凭着和她同样的魔族体质,维洛雷姆的气劲激发起萝纱自身的力量,帮助她将侵入体内的幻晶魔力驱出体外。到底萝纱接触幻晶的时间不长,片刻后她眼中的红光已经渐渐消退干净,重新回复了神智。 一清醒过来,萝纱看到艾里在后面架着自己,面前的维洛雷姆又一脸凝重地抵着自己的前额,她愕然道:“你们在干什么啊?到底怎么……” 话至中途,她想到丧失神智的前一刻发生的事情,惶急地向四面张望,找寻罗炎的身影。“他呢?他去哪儿了?” “呃,封印失败……然后你被血冥幻晶控制了心神……”艾里支支吾吾道。 萝纱霎时间回忆起了心神陷入混乱之时,感觉到的那强大杀意,再看到远处盟军军营中掀起了一股骚动乱象,很快便意识到了二者之间的关联,顿时如遭雷击,煞白了一张脸。身子微微颤抖着,她喃喃道:“我不但没能封印他,还拖住了你们吗?竟是因为我……” “别介意那个,那种小事不重要啦!倒是你,身体没问题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对维洛雷姆来说,萝纱安然无恙才是最重要的。 见萝纱已经恢复正常,又有维洛雷姆在一旁殷勤安慰,艾里放开了手退出几步,道?99lib?:“维洛雷姆你照顾萝纱在这里休息一阵,我过去那边看看情况如何。”说完,便飞速向罗炎离去的方向追去。 “……我没事。我们也赶快过去吧!”萝纱只是心神一时受到冲击,自身并未受创,恢复神智后便没有问题。心中记挂着事情会因为自己的过错而恶化成怎样的状况,在维洛雷姆搀扶下站稳了身子,她也急急追赶过去。 三人赶到军营骚乱之处时,见到的便是一大片倾颓残毁的营房,大群手握刀剑的兵将团团围在一处,人人脸上都是一副惊怒愤慨中混杂了不知所措的神色。人群中,艾里看到以前曾接触过的那个样貌平凡而气质肃杀的将领也在其中。这人应是圣王的心腹爱将,圣爱希恩特倾尽全力出征,圣王当然没理由不带来加以重用。 先前艾里等人与罗炎激斗的场面,盟军全军上下就算没亲眼见到也闻听过了,因而他们往人群内层移动时并没有人加以拦阻,很快艾里他们便看到了人群中心的景象。 弗里德瑞克还活着——至少是现在还活着,但离死亡也只有一线之隔了。罗炎站在圣王的背后,一手扣住他的肩,一手则握住了他的咽喉要害。凭罗炎的力量,只要稍一用力便可以捏碎他的喉咙。只不过,他看起来并不急于动手。 “如果有什么遗言,就趁现在说吧!” 从被挟持的圣王身后,传来魔王透着淡淡嘲讽的话声。周围的盟军士兵都道他是猫戏老鼠般存心戏谑,个个怒形于色,只是顾忌圣王的性命而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而艾里等人却立刻意识到罗炎已经从先前完全被幻晶魔力操控的狂暴状态中恢复了过来,现在的他尽管仍旧会执行仁明王交付的任务,却会依自己的意志而尽可能地给仁明王的敌人以尽量多的好处。他这样问并非是恐吓或嘲弄,而是给弗里德瑞克机会,让他向部下交代好紧要的身后之事,比如对帝都的作战计划之类…… 艾里自知以眼下的情势,再强的人也没办法在罗炎掐断弗里德瑞克脖子之前救下他,只有尽量减少圣王死亡所造成的损失了。担心盟军不能体会罗炎的心意浪费了这个机会,艾里站到人群前列扬声道:“圣王陛下,有什么未竟之事,还是抓紧时间说出来吧!” 走到近处,弗里德瑞克的容貌神情已能看得清楚,艾里讶异地发现他此刻的神色竟是一派安然,从容若定,仿佛完全没把身后掌握着自己生死的刺客当一回事。见艾里出来,他居然还有心思自然地跟他点头打招呼。“你来了。先前我还在奇怪,现在军情正紧,若没有要紧的事你应该不会来见我。”他一笑,翘起拇指往身后比比,“原来,就是为着这位先生吧?” 虽然鄙薄弗里德瑞克肆意牺牲他人的为人,艾里等人也不由佩服起他的从容气度。在死亡的威胁面前还能保持这般风度,确也不辱“圣王”这名号了。 “是啊,”艾里遗憾地摇摇头,“可惜,还是于事无补。” “哦,不必介意。你会为了救我而这么辛苦地赶了几百里路来这里,我已经很承你的情了。”圣王无所谓地笑笑,看起来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是从这一句话才开始到场旁听,恐怕没人会想到他说的是自己的生死之事。“不过我确实没有什么事需要交代了。” “真的什么都不用?”艾里疑惑地搔搔脑袋,不清楚他是不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比如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啊什么的?” “真的不需要。”弗里德瑞克现出与面临死亡威胁的处境极不协调的自信神态,“和凯曼的战争到了这个地步,胜败已大事底定,就算没有我,盟军里也还有拥有足够才能担当得起领军重任的人。” “那……难道就没有像是金库的钥匙藏在哪里啊,什么王室口耳相传的秘密啊这类的事可说吗?”艾里不死心地追问,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哦!还有你死了谁来继承王位这个大问题啊!你不是还没有子女吗?结束战争后你的国家也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来休养国力,如果你什么都不安排就死了,国内肯定会因为继位人选的问题乱成一团,没准又会冒出些野心家把你的国家闹得四分五裂……” “不会再有这种问题了。”圣王失笑,还是摇摇头,“你好一段时日没怎么和我们深入接触,不知道圣爱希恩特已和以前不大一样。现在,圣爱希恩特再没有人独占权力和国家的重要机密。国家的权力由各阶层的人们共同分担,互相制约,就算我人遭到不幸,自然也有其他人能接替我的责任。圣爱希恩特不会因为我个人的离去而出现危机的。所以什么金库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这就是先前在路上那军官说到的改革吗?艾里对什么权力分立制约的政体闻所未闻,听得目瞪口呆。虽然听那军官说过大概,他也没想到竟是这么彻底的变革。那个为了夺得王位不惜除掉所有.手足的三王子,在登上王位手揽大权后,竟然会主动削减自己的权力?! 连事不关己只是随便听着的罗炎,也露出兴味的神情,由得他继续把这些无关主题的话说下去。 而接下来,弗里德瑞克更不负他所望地做出了更出人意料的发言。他微微侧转头,向身后的罗炎微笑道:“事实上,尽管不知道凯曼派出的这位本领惊人的先生究竟是什么身份,我还是想向你表示我的谢意。” “果然……我确定这家伙算计人太多,头壳坏了去了!”艾里以手加额,仰天长叹。 一旁扶着萝纱的维洛雷姆也笑嘻嘻道:“如果现在捏着他脖子的人换成我,我是肯定舍不得下手的。这么好玩有趣的人哪里找去?” “一直以来我都在困扰于一个问题……”那一边圣王陛下继续说道,“虽然国内的变革应该算相当成功,但我似乎做得太好,以致使国内对我的拥戴有些过头了。我的原意是只把圣王作为一个供着好看的摆设就行,但议会却推举我来执政。这也还罢了,可我所做的一切决断都被奉为权威真理,没人想去质疑,更不要说监督制约了。照这样看,至少我在世的时间内,‘圣王’依旧是一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有我在一日,国人忠君至上的陈旧观念便很难从根本上改变。况且我也无法保证,当我年老时会不会变得昏庸自利,忘了当初的志向。” 吐出一口浊气,弗里德瑞克心平气和地笑了起来。“国内的变革已基本走上正轨,需要我去做的事已经不多……时至今日,对我一手倡导的这场变革而言,我已经是个阻碍者而多过促进者。如果这个障碍消失,国人们就必须从我这个圣王的羽翼下走出来,学着自己来掌握国家的命运!长远来看,这对圣爱希恩特是大有好处的。” 当自己成为变革的阻碍时,他连自己也想加以铲除?不独是艾里,在场所有听到圣王这番话的圣爱希恩特人都倒抽了口冷气。营地中顿时响起一片焦急的喧哗。 “陛下请三思!” “请陛下务必为举国上下拥戴您的无数子民保重身体哪!” “圣爱希恩特不能没有陛下啊!” ……就是这样,所以才说我的存在不利于国家啊!对于周围将士的阻拦,弗里德瑞克的感觉只有无奈。他微微苦笑着继续说下去。 “喂,大家安静下来。先说明一点,我还没强到能若无其事地自杀的地步。所以这段时间来,我一直都在犹豫挣扎着究竟该怎么办。多亏了这位先生的到来,让我除了死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也让我从此不必再烦心这事,怎能不说声谢?” 他侧转身,淡淡回视身后的刺杀者。对一个本身已不怎么把死亡放在眼里的人来说,自然无需在刺杀者面前束手束脚,畏首畏尾,圣王因而更显现出一股超脱凡俗的英伟气概。 艾里忽然发现,自己再无法兴起对他的厌恶之心了。一个不珍视别人的生命,为了达到所谓的崇高目的,可以毫不在乎地让他人为自己牺牲的人诚然十分可恶,但若是这人对自己也一视同仁,当有必要时,同样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来实现他所追求的理想呢? 纵然这样的人生观简直虐人又自虐,艾里自己是无法接受的,但能始终把它贯彻到底的人却无疑具有某种可让人敬佩之处。 “不过,是人总有求生的本能,总免不了想试一试救自己的命。”弗里德瑞克随即又道,“刺客先生,请容我提醒一下你效忠的凯曼所面临的处境。杀了我对圣爱希恩特的长远来说只有好处。盟军乃是为圣爱希恩特而战,并不是我个人的军队。就算我死了,也有人能接替我来领导盟军完成使命。相信我,我的死讯不会让盟军有分毫动摇,反而会激励起士兵的复仇意识,令他们在和凯曼军队作战时更加勇猛,好为他们心目中的贤明王者讨回‘血债’。你杀了我,只会加速仁明王的覆亡而已!” “既知如此,”圣王不甚在意地最后问罗炎道,“你确定还是要杀我?” 四下的盟军将士又骚动起来,这一次却是因为燃起了希望。虽然迁移至海外的圣爱希恩特国内变革的具体情况,敌国不见得都知道,但至少还是有一些情况凯曼应该是知道的,以之验证圣王刚才的话,便可知道他所说属实。既然刺客是凯曼为了解困派来的,现在知道谋杀圣王只会令凯曼面临的情况更加恶化,或许就有可能收手中止任务。 周围的数千名将士不约而同地屏息以待,这片营区立刻安静得有些诡异。山间啁啾婉转的鸟鸣和着山风吹动林叶的萧萧之声清晰可闻,却非但不能令人放松,反而透出紧张感来。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人群中心处的圣王和魔王身上,因而便没人留意到艾里等几人突然大变的脸色。圣王的这番话,或许可以打动一般刺客,但却还不足以动摇情况特殊的罗炎啊! “就人类而言,你算是相当有胆色的了。”罗炎淡漠的声音悠悠传来,“可惜凯曼将来会怎样,不在我考虑之列。我会尽量减少你的痛苦的。” 伴随着话声,他扬起原本放在圣王脖颈上的手,聚集魔力于掌中幻化出魔真剑,无声无息地从侧方贯穿圣王的脑颅。 弗里德瑞克的表情蓦然停滞,却奇异地并不显得痛苦,而是如刚刚忙完一件很辛苦的工作,放松全身微眯着眼在休憩一般的安宁。只有渐渐渗透他发梢,淋漓滴落下来的黑红血浆,悄悄告诉了人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四周的盟军将士纷纷失声狂吼起来。有人崩溃地蹲下身去,高大粗壮的汉子却像小孩一样捂着脸放声痛哭;有人摇着头狂喊,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更多人则是没有时间来落泪哭号,冒着火光的一双双怒目死死瞪着杀害圣王的凶手,战士们忘记了先前罗炎挟持圣王时展露出的骇人本领,愤怒地冲上前去向凶手复仇。 然而,愤怒诚然可以激发人的力量,但那得在双方实力相差不远的情况下才有作用。冲杀过来的将士虽多,但即使是其中战技最强的领军将领,和罗炎的差距也一样也是天差地别。无视四面冲上来的军人那强烈得足以蚀心化骨的杀气,他轻轻一腾身踩着他们的肩膀头顶,便以超越这些将士反应极限的速度远扬而去。当被他当做跳板的士兵反应过来时,已只能远远看到他的背影。 艾里萝纱等人并没有上去阻拦。就算是他们,开始就差了这么一段距离,也一样追赶不上。就算追上,又能拿他怎样? 魔王的人影转眼已消失于山间。维洛雷姆一拍脑袋,想起什么来,向萝纱道:“啊,对了!他先前曾要我们告诉你一声,说那链坠对你用处不大,不如借他带回去……” “什么?!”萝纱惊骇地跳了起来。水晶坠几年来片刻未曾离身,早已习惯它的存在,刚才心神都放在圣王的事上,竟没有发现不对。她一摸胸口,果然空了,一时间惶然不知所措。 怎么办?!我根本还没学会修复封印的方法啊! 她本还期望以后有机会向妈妈再问详细一点,弄清楚究竟是差了哪里不对。谁知竟连修复封印必需的坠子都失去了。 ……不要问我该怎么办。这下真的糟糕了! 第二十九章 兵临城下 时值五月,应已入夏了。或许是被战争阴影笼罩着的关系,凯曼王宫仿佛仍从骨子里透出料峭的寒意。风儿吹拂在神色惶惑不安的宫人们身上,总令他们不自觉地瑟缩起来。然而,当这冷风吹到正殿前的空地上时,却被那里的一个男子完全忽略了。 刚完成刺杀任务回来,罗炎候在正殿门外,等着国王宣召觐见。纵然他身份特殊,但仁明王时时恐惧着遭人刺杀,刚从外地返回的他要见王,也需在这里先等待宫人通报国王以确认他的身份。 不过与一般臣子觐见君王时的毕恭毕敬、战战兢兢浑无半分相似,曾经的魔族之王跷起一条腿坐在道旁围栏上,一手托额,背靠栏柱,一派散漫轻忽间仍是透出一股皇者的霸气。而罗炎的另一只手中,正紧紧握着从萝纱那儿拿来的水晶坠。 从链坠中隐隐散发出些微亲切的气息,那是来自他日夜思慕怀想的那个灵魂特有的波动。纵然无法见面,握着水晶,感受她的气息,总算能稍解相思之苦…… 放纵自己的全身去感受她气息的包围,袭上身的冷风早被罗炎排除在他的感知之外。清雅冷傲的脸上,浮现出外人从无缘得见的沉醉醺然。罗炎祈望时光能永远停驻在这一刻。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求的也不过是能永远和她这样相伴啊……不管是拥有真实的生命,或只是两抹幽魂。 也许外人很难理解,当年被修雅封印,两人的灵魂共眠于那再无外人干扰的神之眠地,他其实是很满意这样的结局的。而现在,他冀望能借助女儿和艾里之力达到的,也不过是想重回那个地方罢了。 进去通报的宫人尚未传来回音,宫门外先响起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罗炎将水晶坠纳入怀中望着宫门处,见是萨拉司坦正随一个宫人引领着大步往正殿行来,想来是应仁明王之召而来。 见罗炎在等候通传,法师长的脚步稍顿,道:“回来了?随我一同去见陛下吧。” 料想陛下应急于知道罗炎的任务是否完成,萨拉司坦想着既然自己可以确认罗炎的身份,就没必要让通传之事耽搁时间了。罗炎鼻间哼一声,不和他多说便跳下围栏,领先着他几步距离径自往殿内行去。 萨拉司坦和仁明王都是见惯罗炎的冷漠傲然,也未在意,只是心中没来由记挂着乍见罗炎时,在他手中瞄见的东西。记得是个莹润的水晶坠子,那大小形状和色泽,总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曾在哪里见过…… 进了殿内,便见国王负了手,在王座前兜兜地转着。先前仁明王正是在烦躁着罗炎还未回返,心中七上八下地不知到底吉凶如何,才差人把萨拉司坦唤来说说话的。此刻见罗炎和萨拉司坦一起进殿来,他又是惊喜又是忐忑,一时忘了君王之威主动迎上前去,急急问道:“怎样?事情办成了吗?” 罗炎淡然道:“已完成任务。” ……也把你往灭亡之路上又推前了一步,他在心中冷笑。 罗炎对仁明王虽毫无忠诚之心可言,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不可能有假,他说任务完成,圣王便真是死了!国王一听,哪里想得到去细问详情,打听圣王死前说过什么话?他只道盟军中威望极隆的圣王已死,军心必然动荡溃散,这帝都之危已然解了大半,大喜之下,全身如抽了骨头般软下来,虚脱似的再使不上力。连一向稳重的萨拉司坦,一时也喜形于色。 “来人啊!拿酒来!” 片刻后,稍微镇定下来的国王立刻大声向殿外侍奉的宫人传下号令。纵然还不是大摆欢宴庆贺的时候,欣喜若狂的仁明王还是需要美酒来发泄他的喜悦,安抚先前绷得太紧的神经。宫人们奔里奔外,呈上美酒和佳肴,沉寂了好些天的王宫中开始展现出些许欢欣气象。 萨拉司坦也被留下来陪君王一同畅饮。一片欢喜之下,本已暗生嫌隙的君臣二人言笑无忌,仿佛是意气相投,一团和气。 酒过几巡,萨拉司坦的心神渐渐回复平宁,先前引起他注意的罗炎手上那水晶坠又自他心头浮现出来。此刻他已微有醺然之意,头脑中的记忆片段变得比清醒时更加灵活,年轻的魔法师专注地在其中寻找着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曾见过那坠子。 另一边,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酒意上涌,仁明王满脸通红,咕哝着说起了平日尽量回避的禁忌话题。 “嘿嘿,虽然什么护国女神修雅早完蛋了,不过有魔王站在我们这边,照样能庇佑我莱安特鲁王朝安然无恙!谁敢找我们麻烦,魔王会统统帮我把他们送进地狱去!哈哈哈哈!”仁明王完全是在胡言乱语了,“萨拉司坦卿,你说是不是该给他也封个什么护国大神之类的封号啊?” 仁明王的胡话显然没有回答的价值,反正就算回答,以他眼下神智的清醒状况也意识不到。不过,其中某些话语却触动了萨拉司坦的心弦。 修雅……养育他长大的恩师,曾经如山岳般挡在他的前方,被视为难以逾越的人。就连她的女儿萝纱,也一样具有超凡的魔法禀赋,时时都像在嘲讽着永远不可能拥有那样特异天赋的自己……萝纱?! 萨拉司坦的酒意蓦然消退。 他记起来了。自己原来是在萝纱身上看到过!罗炎手中的那坠子,不是和她片刻不离身的链坠一模一样吗?! 一找到了方向,法师长的脑子便开始一连串运转起来。过去并未见罗炎带着那坠子,推算起来他应该是在这趟刺杀圣王的任务中得来的。这么说来,罗炎大概是在盟军中与萝纱有所接触而拿了她从不离身的项链。可萝纱又怎会出现在圣王的盟军之中? 想到这里,他已能确信黑旗军圣女的那个萝纱,正是自小和自己一同长大的那个小师妹了! 以前他只是这么疑惑,并没有什么机会证实。但现在推想起来,罗炎前去行刺圣王,联军若有在拉寇迪安设奸细探子,应该会探得这个消息,那么身为圣王盟友的圣女便很可能赶去救援,因而与罗炎遭遇上。这样罗炎才可能会取得自己认识的那个萝纱身上的物件。 但,在自己眼中,身为魔王的罗炎自从复活后,向来表现得对什么都漠不关心。这样的他,平白无故怎可能会对一个小女孩的饰物有兴趣,甚至出手夺取?萨拉司坦陷入了更深的疑虑之中。 片刻沉思之后,他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大胆到了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程度。犹豫了一下,他终于还是觉得应该试试看,便向待立于仁明王王座之侧的罗炎试探地问道:“罗炎,这次出行,你是不是曾和黑旗军的圣女交过手?” 罗炎漠然点点头。 “那么你有没有取她的性命?” “这不在仁明王命令的范围之内。” ……非常干脆的回答,却也更加证实法师长的推测。 “唔?没把那个什么圣女顺便杀掉吗?”仁明王听见他们的对答,稀里糊涂地掺和进来,大声嚷嚷着,“也没多大关系啦!反正有罗炎在,不管是圣王、圣女还是圣剑士什么的,谁都不是对手!等到哪个人开始威胁到我们,就叫罗炎去干掉他就是了!” 萨拉司坦没心情理会国王,继续紧盯着罗炎追问:“罗炎你的全名,可是罗炎·唐伽洛·金·坎布拉奇亚·特尔维?” 哦,被他猜到了吗?罗炎眸光一闪,终于正眼看着年轻的法师长,淡漠的表情中透出深长的意味。不过他嘴上仍是老实答道:“是的。” 萨拉司坦倒抽一口凉气,惊骇地靠向椅背。 护国女神舍身封印魔王的故事,早已为大陆上无数人耳熟能详。然而这么多年来,所有人竟都忽略了隐藏其中的一个问题——修雅封印魔王的魔法乃是属于利用真名与神魔订立契约这一类别的,这需要施法者曾被魔族亲口告知全名,才可能成功。而自从魔族入侵,一开藏书网始就是以敌对姿态与罗炎对立的修雅,怎么会有机会令魔王告知其真名?! 除非,早在此之前他们就已经相识,彼此间还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 再联系现在,罗炎竟会将属于修雅女儿的饰物珍而重之地收在身上,这样想来,其中只可能有一个解释…… 萨拉司坦蓦然站起身,向仁明王进言:“陛下,臣先前发现罗炎身上多了条项链。陛下不如命他将其上缴,免得多生什么枝节。” 罗炎虽然就在旁边,不过确信他必须遵行仁明王之令,无法自由行事,萨拉司坦也全不避讳,就当面直说了。闻言,罗炎的淡漠神色微显动摇。眼下如果仁明王要他交出坠子,受血誓制约,他根本无法抗命不交。修雅寄魂的水晶坠乃是日后重新封印他的关键,他思念修雅的气息而将坠子收来,若因此却令水晶坠被凯曼人拿走,就大事不妙了! 说到和罗炎有关的事,仁明王晃晃头,酒意退却了几分。不大明白萨拉司坦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他索性直接问罗炎本人。反正他不可能虚言哄骗自己,问他是最快的了。“罗炎,萨拉司坦说的项链是什么来历?” 罗炎维持着平日的神气,爱理不理地应道:“那是我女儿身上的饰品。既然受你们差遣,不得不与她敌对,我便只能取它来带在身上,聊以慰藉。”水晶坠确实是萝纱的,罗炎这并不算虚言相欺,只不过真正的功能有那么一点点遗漏罢了。 “你有女儿?” 仁明王自是惊异万分,追问起来。罗炎知道萨拉司坦已经猜到,索性将自己和修雅、萝纱的关系大方地照实详尽说了,借以敷衍打消仁明王和萨拉司坦的疑问,却略而不提有关水晶坠以及重新封印之事。 国王听完,果然对这坠子完全再没多大兴趣,不甚在意地挥手道:“萨拉司坦卿,既然这是罗炎用来睹物思人的,没什么要紧,就让他留着无妨。罗炎现在对我们很有用,何必纠缠于这种末节小事?” 什么事情一旦摊开在明面上,没有了隐晦不明之处,人们对它的戒心自然便会消散许多。萨拉司坦听罗炎所说之事,果然与自己的猜测无二,也消了心中疑虑,觉得确实没必要在这个小小链坠上花太多心思,便不多作坚持。此时,他的心思已经转到了该如何利用此次得知的情报上…… 忽然间,一阵惶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殿上的轻松气氛。仁明王拧起眉头正待发怒,却见一个士兵急匆匆扑到座前禀报道:“陛下,有探听圣爱希恩特盟军行踪的斥候回报,今晨盟军中出现骚动,停顿了近两个小时后,便拔营全速往帝都赶来!现在估计距这里已不足二十里了!” “什么?!” 仁明王的酒意顿时全消,人却如筛糠般瘫软在王座上抖个不停。萨拉司坦也不由变了颜色。这样的变化,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而罗炎见盟军果然如那圣王所预言的,并未因主帅之死而动摇,看着凯曼国王和法师长惊惶失措的样子,唇边微微露出快意的笑容。 好一会儿后,国王终于挣扎出声音查问那士兵:“盟军主帅圣王不是死了吗?军队的行动怎会丝毫不受影响?!” “回陛下,盟军确实曾降下帅旗片刻,军中应有大丧,但不多时后盟军便升起帅旗,重新恢复行动。据潜行至近处探查的斥候回报,盟军上下将士俱都头缠黑带,神色悲厉,人人誓言复仇,行动更见坚忍剽悍!” 仁明王此刻已是心神大乱,完全没了主意。紧揪着罗炎的衣袖呆了片刻,他猛地像是找到一条活路般跳起来吼道:“传令下去,即刻整理国库财物,整备全城军队,护送国王和王族撤往南方!撤!现在就撤!” 撤离国都是何等大事,就这么仓促下令?那传讯士兵不由一呆,见法师长打手势示意自己先退下,忙顺势退了下去。萨拉司坦随即上前搀扶住完全昏了头的君王,尽力放缓语速安抚于他。 “陛下,请镇静下来从长计议!别忘了西南方还有七万征讨军。若只凭我们眼下包含三万新兵在内的八万兵马仓促护驾南下,征讨军必会趁机偷袭侵扰。那时我们无城可据,情况更糟!” 要不是有征讨军在西南虎视眈眈,他早就进言南迁以回避盟军和联军的威胁了。只要拖延上哪怕只是几日时间,便能等到各路军队来援,这次的拉寇迪之危也不再成为威胁,这道理萨拉司坦当然看得比仁明王更清楚。要能撤,自己早撤了,还等他现在来说? “那……那该怎么办?” 仁明王惶然回首,望着这眼下惟一可以依赖的臣子。五十多岁的人了,竟露出小孩般无助的表情,哪还有半点王者风范? 萨拉司坦没有回答他。搀着软瘫的国王,他第一次不是向上仰视王座,而有机会站在王座前俯视那空阔的殿堂。并没有想像中傲视天下的豪壮,相形平日显得阴暗低矮的?殿堂,只让他有种少了依靠的无助感。对于国王的求助,这一次连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或许还有一件事可以试试看。虽说效果应不足以动摇最后的结果,无计可施下也算聊以自慰了。 年轻的法师长让那传讯士兵为他召来随侍在外的部下,细细嘱咐起来。 十五万盟军将士人人头缠黑带,在为圣王复仇的信念驱使下,全军上下焕发出了超乎寻常的力量,起兵急行军扑向凯曼帝都拉寇迪。当天傍晚,盟军大军便如一条黑色河流,以看似沉缓却无可遏抑的来势涌流至拉寇迪城下。 帝都中的人们很清楚只要能坚守帝都直到几天后援兵抵达,凯曼便可占据绝对优势,从而完全掌控战局主动,因而一早打定主意据城死守,索性赶在盟军抵达前以坚石完全封死了城门。护城河上的吊桥自然早已收起,河水映着阴灰的天色闪着灰白黯淡的波光,仿佛一条长长的灰蟒在缠绕守护着拉寇迪。城头上凯曼的浴火凤凰旗在风中没精打采地迎风招展,无复昔日的王者风范,只令人觉得萧瑟而已。隐约间,可以望见城头全副武装的兵士和铮亮兵刃映出的亮光。 盟军刚一出现在帝都视野可及的范围内,拉寇迪城头的士兵远远便是一阵骚动。虽然城头上的波动在军官的约束下很快平息下来,但如同乌云密布的夏日午后,风暴将临的气息从风中就可以嗅闻得出。 萧瑟长风掠过城池上空,卷向城外。在那里,盘踞着十数万大军阵营,长蛇般延绵了数里。盟军军阵中林立的九星伴月军旗被刮得猎猎作响,像被无数双无形大手揪住边角扯住一般,展开至极限。而特别的是,军阵中央的帅旗却降了一半。这是圣爱希恩特盟军在为他们殉难的圣王志哀。 闻讯后赶来亲眼探视情况的仁明王身披重铠,战战兢兢地走上城楼。望见下头黑压压一片如蚁群般的盟军阵营,他膝头猛地一抖,幸好旁边有萨拉司坦搀着,才没在军前露丑。强自镇定下来,国王接过萨拉司坦奉上的远视镜,小心地躲在城墙防护内查看下方的盟军。 望见那降至一半的帅旗,原还存着几分疑虑的国王终于可以确信罗炎确实完成了自己的命令。但圣王虽殁,观盟军阵营,却依旧严整有序,毫无一分乱象。细察各个盟军将士神色,悲愤中皆透出一股肃杀悍厉之气。 这是一支上下同心、矢志复仇的军队。 没有人发声呼喝,只是沉肃着脸,以明如火烛的眼神静静瞪着拉寇迪城头的人们。无声中,汇集起的杀气如怒海般汹涌澎湃,无可遏抑地向凯曼国王逼涌上来,直欲将他吞没!仁明王心头一悸,不由得后退开几步,看到救命伞罗炎便就在身边,心神才略安定了些。 此时城下数万兵马的眼睛无不是紧盯着城头的动静,仁明王虽只这么匆匆一探头,便已落入了许多人眼中。城下绝对的静寂顿时打破,一股动摇骚乱如波涛般迅速鼓荡开去,传至盟军阵营每个角落。 霎时间,城下十数万人沸腾了。 万千士兵同时开口呼喊起来,一开始,声音混杂在一起尚难以分辨,只是单单那磅礴奔啸的巨大音量,就震撼了帝都城头上所有人的心神。而很快地,所有的杂声逐渐消失,士兵们的呼喊声渐趋一致,到最后化作了同样的语句。 “血债血偿!为陛下复仇!bbr>藏书网” 城下所有盟军将士竭尽全身之力,只反反复复地喊着这一句话,持枪矛的士兵有节奏地将柄端重重顿击大地,短兵刃的也敲击着自己的兵刃。以这隆隆的铿锵之声作和,盟军的喝声更是惊心动魄。 很少人有机会见识到十数万人齐声喊着同一句话是怎样的光景,但在今日,帝都里的人们知道了。山可为之摇,地亦为之震,整座帝都在这震天撼地的复仇之声中微微震颤着!城中的人们一下子苍白了脸色,甚至有不少人心神震颤摔跌在地。 仁明王过去并不是没有过听千万人同声呐喊的经验。昔日检阅军队时,自是每次都少不了要喊喊“陛下万岁!”之类的口号。但那些口号就算喊的人再多些,音量比此刻还大些,但气势却到底要逊上一大筹。十数万盟军将士胸臆间充斥的强烈复仇意念集于一处,自然汇合成了一股滔天杀气! 在这熊熊的复仇火焰之前,再迟钝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畏惧瑟缩。纵然过去仁明王还可算得上深沉稳重,有几分王者风度,不过这段时间来饱经惊吓忧虑,心志已崩溃大半,更何况城下万千兵马的杀意可以说是直接冲着他来的。一时间仁明王两股战战,靠着萨拉司坦的搀扶才没瘫在地上。什么王者风范,哪里还剩得下半分? 如果是平日,凯曼国王身旁的罗炎想必会很乐于欣赏国王的这番丑态,但此刻魔王的视线却完全不曾落在狼狈的国王身上。高出仁明王一头的个头令罗炎的目光能越过城墙望见城下盟军的情形。面对怒潮般翻滚咆哮的滔滔杀气,城头上人人都是面容僵硬,难掩紧张戒惧之色。只有他,眉目间隐现出一股柔和至极的神色,唇边甚至微微透着一抹欣然笑意。 尘俗间金戈铁马,万千风云变幻,都入不了他的眼。温柔的目光掠过千军万马,独独凝注于军阵中央帅旗之下的一位秀美少女身上。在他指间,隐约闪动着水晶的莹光,仿佛也在应和他唇边的微笑。 而盟军阵营中的萝纱此刻并未察觉到父亲的目光,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淡然直视前方的娟秀面容上一片空茫,衬着那身随风飘飞的洁白长袍,在旁人看来果真有着与她名号相符的神圣纯洁。 但她内心自知,这只不过是淡漠无觉而已。现在的她,只是机械地按着原先的预定行事,完成圣女的职责罢了。当初仓皇逃离拉寇迪,今日携千军万马重回故里,在常人来说该是心潮澎湃,难以自己的。然而她日益魔化的内心,却是一片空白,兴不起半分涟漪。 陷身盟军将士雷鸣般的吼声中,萝纱心头忽然一阵迷惘:我究竟在这里做什么?又是为了什么? 在萝纱周围,还环绕着数名骑者。他们是艾里、维洛雷姆与盟军最高层的几位将领。 今日与圣爱希恩特盟军会合后,眼看至关重要的拉寇迪攻城战近在眼前,而南方联军距此尚有几百里,一时也发挥不出什么作用,艾里和萝纱便索性决定留下来和盟军一同行动,能为攻城之战多出把力也好。 不过维洛雷姆留下来的原因则例外。他依旧坚守不把自己的力量介入人界战争的原则,没有打算在战争中出力,只是单纯为了萝纱而已。艾里和萝纱无可无不可,任由他爱怎么看热闹就怎么看。盟军其他人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何来头,又看圣女和圣剑士都对他听之任之的样子,便也任由他跟随,而没有安排他参与作战行动或加以限制。 萝纱身侧那位样貌平凡而气质肃杀的黑衣将领,乃是圣爱希恩特的第四军团长。在圣王殁后各人彼此通传名号,艾里等人才知他真名原来是奥伦·李维亚。奥伦素为弗里德瑞克所倚重,盟军平时的具体军务就几乎都是由他在操持运作的,现在地位最尊的圣王不在了,他临时升任将军,挑起了辖领盟军的责任。 此刻帅旗下的一众骑者,正昂首望着近在眼前的敌城。疾掠而来的长风撩起他们的衣袂,却动摇不了那一双双眼睛中毅然无惧的坚定神色。 眼前看来宏伟的城池,并没有在他们心上产生多少威胁感。拉寇迪虽然护城河、箭塔之类的城防设施一应俱全,可在场众将几乎都在事先已把凯曼帝都的情报作过细致的研究,都知道这些城防修设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帝都更显出大国之都的泱泱风范,其观赏效果大于实用价值。 护城河看来宽广壮阔,其实深度有限,就算凯曼人察觉帝都面临危机后全速赶工,也来不及将河床多挖深几尺。城墙修得虽高大,看起来壮阔堂皇,不过城壁厚度却有限。城墙外头,还密密雕饰着描述神话和凯曼建国历史的浮雕。平日看来是够辉煌壮美,果然大国风范,可惜,艺术品从来是脆弱的。这充满艺术价值的城墙能有多高的抗打击度,也可想而知了。 就只有箭塔哨楼之类的,因为本来要求就简单,功能尚不致打折扣。但区区几座箭塔哨楼,对付小股流民反军还行,遇上十几万精良大军,能派上的用场就有限了。 不过这也怨不得当初的设计者。谁都知道帝都本来就不是用来战斗的。 拉寇迪位于凯曼腹地,若是一般内乱,这种程度的城防已足够阻挡叛军直到附近援军赶来;若是被外敌攻到这里,基本上也就说明凯曼的国力根本不足以与敌人对抗,再坚固的城防也济不得事。而且凯曼自建国以来,国力、军力便一直处于大陆之冠,这次凯曼人倾一国之兵外侵他国,留守本国的兵力又被诱引到远处,而让大股敌军长驱直入兵临城下,实是超出了当初修建帝都的所有人的预计之外。 在某种意义上,正是出于凯曼自身的贪念才招致今日帝都之祸吧! 第三十章 开战 艾里当年曾在凯曼军中待过一段,自身又本就是帝都出身,对拉寇迪的防卫情况当然更没有不清楚的道理。然而与盟军一众将领脸上坚定神色不同,他的表情却是和萝纱相近又有所不同的另一种迷惘。周围沸反盈天的轰鸣声在他也是过耳不入,艾里心头有着和萝纱相似的脱离现实的怪异感觉。 他并非是忧虑难以攻陷帝都。事实上,连艾里自己也弄不清楚最困扰他的究竟是哪件事了。好几件事纠结于心头,扰得他很难再维持平日淡定从容的心境。 事到如今,等一会儿盟军结稳阵营后正式发动攻城,如能生擒仁明王固然好,就算抓不到他,只要能对国王的安全造成切实的威胁,便有了可以和凯曼谈判的资本。此后,让凯曼交出什么重要人物、事物为质也罢,又或是逼迫仁明王退位,扶植主和的王位继承者继位也罢,要遏止凯曼继续侵害大陆各国的方法多的是。 至此,制止这场战争的路已经变得很明确了,然而艾里对自己接下去该往哪个方向走,却反倒迷惑了起来。 不管是以要挟手段令仁明王不敢再行侵略,而自己回黑旗军控制的地盘做土霸王,还是由自己和杰伊来掌管推翻了莱安特鲁王朝的凯曼,都必须要考虑在战后如何着手治理一个国家。自己连征战带兵都觉得麻烦又无聊,却要担负起决定一国兴亡、关系千万人命运的责任? ……光是想想,头就大起来了。 另一方面,就算不说掌权理国之事与自己的个 6027." >性不合,艾里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治理好一个国家。 要说他辛苦创立军队,都已经打拼到现在了,才开始考虑起自己有没有管理国家的本事,听起来未免也太迟了点。其实,他是今日受弗里德瑞克之死的触动,才萌发出这种想法的。 以前艾里所见的治国方式,无不是君王以上御下,统御一帮臣子来治理国家。依艾里治理黑旗军的经验,他很有把握让手下人“人尽其能”替自己管事。黑旗军既然茁壮成长至今,估摸着要安稳运作一个国家也不成问题。他便以为为王为皇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并没有把这太当一回事。 然而得知弗里德瑞克为他的国家所做的事后,艾里对此的看法第一次发生了动摇。 究其原因,一方面固然是弗里德瑞克为促进自己国家的前进,奉献所有的心血精力,乃至不惜牺牲贵为一国之主的宝贵生命和地位,圣王陛下这般崇高的品格令只不过想混个退休养老地盘的某男生出了惭愧之心;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艾里虽性子懒散,却绝非不负责任之人。 他深知如果掌管一个国家,便等于把无数民众的生命握在了自己的手上。自己去争取权势,是因为想过上理想中的安逸闲散日子,但一般老百姓中同样也有许多人盼望着能平稳安乐地生活。在艾里的是非观中,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剥夺他人追求幸福的权力,是件可耻的事。如果自己坐上了王座,却令辖下的子民处在他国的威胁阴影之下,甚至遭到侵犯,那就未免太对不起人了。 而艾里一手带出来的黑旗军,可以说也是因为他给予黑旗军中各阶层加入者平等的地位,采取顺应大家共同意志行事的统军宗旨,才激发出所有人的忠诚和热情,迅速从无到有,蓬勃发展至今日的局面。因而他十分清楚民众的力量一旦被良好的制度激发出来,会产生多么强大的推动力! 对军队如此,对国家亦是如此。弗里德瑞克生前已经为本渐已老朽的圣爱希恩特缔造出完备而充满活力的制度,圣爱希恩特现在又隐然已是神圣联盟北部的领袖,等到大陆战事停歇,不消十数年,圣爱希恩特恐怕就会快速崛起,重新成为一个极其强盛的国家! 相反的,凯曼若在这场战争中落败,必定会有相当一段时间的衰退期。这两三年中向全大陆开战的消耗,也会在战后显露其后果。如果再摊上一个治国能力不足以与圣王相抗衡的国王……国与国之间从来是靠实力说话的,届时强盛起来的圣爱希恩特和衰弱下去的凯曼之间将会演变成什么样的局面,艾里没法对此抱多少乐观态度。 艾里始终是凯曼之人,现在之所以会站在和凯曼对立的位置上,只是因为无法赞同凯曼的侵略行径以及其他一些出于无奈的原因,并不意味着他就不爱自己国家了。只要凯曼不再扮演侵略者的角色,他也实在不想看到自己的国家沦落到被其他强国欺凌的境地。 就算不考虑凯曼前途这种有些遥远的问题,摆在眼前的烦心事也还有一大串。 这些时日来萝纱的异状,艾里并不是没有察觉。亲手推开自己喜欢的人,亲眼看着她日渐憔悴,明知只要伸手就能暂时中止两个人的痛苦,却终是不能向她伸出手去,艾里忍受的痛苦绝对不会比萝纱少。 留意到萝纱的表情日渐冰冷,他也猜得到自己的拒绝已将她渐渐推往魔族那一边。虽然与她决裂的那次谈话中,他说过变成完全的魔族不见得就是坏事这样的话,但看到仿佛渐渐变成一块坚冰的萝纱,他内心深处却不禁汩汩涌出疑问:淡漠无感、也不再露出笑容的萝纱,与昔日总在自己身边蹦蹦跳跳、直率爱笑的那个女孩相比,真的会更幸福吗? 另一方面,罗炎的事近在眼前,更加要命。当初修雅言之凿凿说可以封印罗炎的方法,却偏偏在今日与罗炎之战中失败了。失败原因,未知;下次能不能成功,未知;要如何改进,同样未知…… 要对付仁明王,必然要先解决掉罗炎。与他的决战,终究无可避免。眼下情势发展至此,若下次照面还不能成功封印他,到时候有仁明王在场指使,受血冥幻晶所制的罗炎再无转圜余地,恐怕真要对自己和萝纱下杀手了!先不指望封印人家,单是自己能否在他手下保住性命,就是老大的一个问题了。 虽说艾里今日第一次在和罗炎的正面战斗中占到了上风,旁人看似他已找到了克制罗炎的方法,再来一次应该也不成问题。可艾里他自己心中十分清楚,这一次自己恃仗的只是强过罗炎的剑技。而剑技这种东西,说到底仍旧不过是一种技巧。 一般人在精进力量的同时磨炼技艺?99lib.,固然相当耗费时间精力,可罗炎这样拥有远超技艺之上力量的人,他再回过头来修习使剑的技艺便简单得多了,需要的只是练习熟悉而已。而罗炎体内血誓必然会驱策他为了能达成国王的命令而弥补自身的弱点,尽快掌握使剑用力之道。 相反的,自己在运用天地之力的纯熟度上与罗炎之间的巨大差距,却是由双方体质和运用力量的时间长短决定的。自己再怎么勤练不辍,短时间内也根本不可能缩小这个差距。 也就是说,罗炎下一次再和自己对上,自己和他之间的实力差距依旧,他身上惟一可以利用的弱点却将不复存在!到那时候,自己还能靠什么来怎么对付他?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何必烦恼那么多呢?如果解决不了罗炎这边的问题,恐怕自己就得死在拉寇迪的城头上了,那样的话,萝纱的事固然迎刃而解,凯曼前途的问题也该轮到别人去烦恼,用不着自己操心了! 此时,城下万千大军的吼声依旧在城池上空震荡,还没有停歇的征兆。奥伦将军见将士们的喝声已经收到了震慑凯曼人的效果,蓦地伸掌向前,向下虚压。四下的军官望见将军的手势,即刻约束部属安静下来。片刻间,喧闹的城下便重归宁静。 奥伦·李维亚将军策马徐徐向前,行至护城河前才停下。这个距离,说话声已足可传至帝都。奥伦自身武道修为不俗,运力发声下这点距离更算不得什么。下一刻,将军沉稳的嗓音便响彻城头。 “凯曼君王可在?” 缩在城墙后的仁明王闻声一抖,无助地望着扶着他的年轻法师长。见主君如此不堪,萨拉司坦微叹口气,用力搀起他走到城墙前。仁明王定一定神,向城下伫立的将军喊道:“仁明王康赛因在此!阁下有何见教?” 平素仁明王自不会把区区一位盟军将领放在眼里,不过眼下强弱易势,人家率领的军队大可以踏破自己所在的城池,姿态就不由自主地放低了。 “仁明王陛下应该很清楚拉寇迪的防卫绝不可能挡得住这里二十万大军!不想贵方将士无谓伤亡,百年古都毁于一旦的话,不如趁早认输投降了吧!只要仁明王陛下即刻颁布停战公告,命令所有羁留在其他国家的部队撤回凯曼原来疆界之内,并交出质子,承诺在位期间绝不再对他国发动侵犯,我们就马上撤兵,不会再有任何不利于陛下的行动!如若不然……” 奥伦将军神色木然,话声却一下子冷了下来。 “等到城破之时,非但仁明王陛下不可能再坐在王座之上,恐怕我克制不住我手下军队的复仇杀戮,莱恩特鲁王朝将不会再剩下任何拥有王室血统的继承人!” 平淡的语调,盟军的将军只是单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比恶形恶状的威吓更令凯曼人感到威胁。艾里在旁听着,心中暗道弗里德瑞克果有识人之明。 时下的局势看似拉寇迪落于绝对下风,其实胜负还很难说。单看兵力攻防,盟军确实占绝对优势,但却还要考虑时间因素。如果盟军不能在凯曼大军抵达之前迫使凯曼国王认败停战,届时便再没有任何兵力优势可言,甚至可能反而成为深入敌境的孤军被消灭掉!尽速达到制止战争的目的,全身而退,也是最有利盟军的出路。 虽然过去艾里对这位奥伦将军没多少了解,但单看现在他没有盲目地被复仇的念头牵着走,而是在利用盟军的复仇气势威慑敌人后,冷静地提出最有可能为双方接受的要求,便足以看出圣王没有把盟军交托错人。 而先前群情激昂的盟军士兵,在听到主帅表示如若凯曼接受条件便可以放弃为圣王复仇时掀起了些许骚动,不过在将官的约束下还是很快恢复了平静。盟军在圣王治辖下军纪之严明,可见一斑。 与此同时,帝都城头上,仁明王勉强维持的冷静则开始出现崩裂的迹象。盟军提出的要求尚不到动摇自己的生命和王位的地步,并非全然无法接受。只要答应了,便能保住他原有的荣华安逸,也不用再战战兢兢地成天担心丢掉性命……刚才的三军怒吼令仁明王心中余悸犹存,贪生的本能驱使着他想立刻点头接受盟军的条件。 国王正要发话,旁边萨拉司坦观察他神色变化,已猜知他此刻是怎样的心思,忙出声劝阻。 “陛下,无需理会这些圣爱希恩特人的虚言恫吓!如果现在放弃,就等于陛下这几年的努力都白费了,千秋霸业全化为泡影,今后我国在大陆的地位更会一落千丈,陛下的声名也将从此染上战败者的污点!” “可……”听他这么一说,仁明王浑浊的眼神又动摇起来。心神俱乱的国王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拿主意了。 “别看盟军现在占尽上风,我方的回援军队却也在全速赶往这里,约摸三五天必能陆续到来!靠帝都八万将士据城而守拼死抵抗,谁也说不准我们能不能撑到援军到来,到时候反而给进犯我国的乱军致命打击……” 仁明王皱了皱眉,插口道:“说不准?”这种要命的事,怎么可以用“说不准”这么让人没安全感的字眼? “退一步想,就算帝都失陷,但只要我王安然无恙与援军会合,凯曼就没有败!而有罗炎护驾,万一盟军攻占帝都,陛下也可以靠他安然脱身。所以,形势还是对我们比较有利的。都走到这一步了要放弃,太可惜了啊!” 虽然罗炎在接受命令时阳奉阴违,时常变着法儿搞些名堂,不过对他堪称不败的战斗力,仁明王和萨拉司坦一样十分有信心。真撑不住被盟军攻破了城,只要命令罗炎保护自己安然逃离,去与凯曼援军会合,想来便不会有性命之危。也就是说,按萨拉司坦的建议坚守下去,如若成功固然可以得到非常丰硕的成果,而失败的话情况也不致糟糕到无可挽回…… 想到这里,仁明王终于定下心来。该怎么取舍,已经很明显了。 “你们别做梦了!凯曼乃是注定将一统大陆的天佑之国,岂会受你们威胁?!帝都的人绝不会向敌人屈服,誓死与任何胆敢来犯之敌周旋到底!” 圣爱希恩特盟军在城下等候了片刻,只等到了仁明王这样的答复。 一场硬仗看来终是无法避免。既然如此,对盟军来说每一分一秒就都很珍贵了。奥伦将军不再多耗时间,扬手传下攻城的号令。 此令一传下,大半盟军将士没去担忧随后的战争可能带来的伤亡,反是暗自心喜。原本凯曼如果接受条件求和,他们虽会遵从主帅命令放弃攻击帝都,但心中到底会遗憾不能为圣王复仇。眼下凯曼拒绝议和,倒正中了他们下怀。主帅传下攻击的号令便等于是告诉大家可以放手复仇。转眼间,军鼓轰鸣,杀声震天,无数盟军战士顿时化作了一条熊熊燃烧着复仇怒焰的火之河流,从各个方向朝被围在中央的城池冲袭而来! 一架架云梯高高竖上城头,一队队士兵抬着一端削尖的巨木全力冲撞城门,掩护他们的弓箭方阵不间断地向拉寇迪城头飞射出无数支箭矢。不过凯曼军都躲藏在城墙后,很难瞄准,盟军的弓箭手只能漫无目标地向斜上方射箭,让回落的箭支自上方插向帝都城头和城内,杀伤力自是大打折扣。 而城头上的凯曼军居高临下,利于箭攻,箭支更是落雨般往城下蜂拥而至的盟军倾泻而下。城池上空往来激射的无数箭矢,一时间竟如蝗群铺天盖地的黑压压一片,明亮的天色也因此显得阴沉黯淡了几分。 不过,这非自然的阴暗随即便被同样非自然的光芒重新映亮了。尽管凯曼多年苦心培养的魔法师战力大部分在外征战,帝都中还是留下了近百魔法师以护卫王室,听候调遣。此刻,这些人终于派上了用场。 聚集在城头的魔法师们按魔法属性分作三五个一群,各由一队士兵护卫着。伴随着低沉的咏唱声,他们上空很快开始闪耀起各色美丽却致命的魔法光芒。冰蓝的是冰箭,银白的是风刃,殷红的是火球,亮紫的是雷击,艳丽的光芒便如春日盛放的繁花一般,次第在城下拥挤成一片的盟军中炸裂开来。 城下盟军人群密集,每一个魔法都能够造成较大的打击。就算是战场上比较适用的风刃火球这类施法速度较快的中低级魔法,由一般魔法师来使用,其本身并不拥有太强悍的杀伤力,但凯曼魔法师使用最多的冰、雷属性魔法所附带的冻结、麻痹效果,也能对作用范围内盟军士兵的行动产生要命的迟滞效果。 往往一列盟军士兵云梯才爬到一半就被冻结住,下头的其他士兵就给堵得不上不下,进退不得。趁着这空当,凯曼的弓箭手便可以无需顾虑对方的格挡回避,轻松射杀盟军士兵。眼看被冻结的士兵开始出现恢复行动的迹象,再给予最后的致命一击。 极其简单的配合,却极其有效。片刻间盟军便遭受了不小的伤亡,攻城的进度也停滞不前。 幸而圣爱希恩特作为魔法古国,纵然已经没落,与帝都中并非精锐的魔法师余部抗衡的实力还是有的。随军的盟军魔法师军团或是很快张开结界防护魔法攻击,或是为在前方打头阵,超出结界守护范围的攻城将士加护属性免疫魔法。尽管属性免疫.魔法只能抵消一次对应属性的魔法攻击,至少也为盟军争取了些许攻打城头的时间,还算是有些效用。 纵然每往城头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许多牺牲,但盟军将士都明白这至关重要的一战除了强攻硬拼外再没有别的路可走。就算周围的战友不断倒下,就算身上伤痕累累,只要还能动还可以战斗,他们便会往帝都城头忘我地攻去。 帝都城内的凯曼军无路可退,惟有孤城可守,自是全力阻挡盟军进攻。不过盟军上下士气高昂,全军将士有着无惧生死的觉悟,再加上其兵力上的优势支撑得住一定程度的消耗,战局在双方近乎僵持的拉锯中,终是慢慢地倾向了盟军一方。 眼看战况激烈,盟军又正是最需要魔法力量支援的时候,萝纱不愿再只是99lib?守在后方旁观。使用魔法时不畏近身作战,颇有武斗家风范的年轻女魔法师一振臂,脱去碍手碍脚的长斗篷,便要上前助阵。 一旁的艾里虽明知她近来魔法的熟练度几乎到了意动即发的程度,但看她一副简直是要和人肉搏的架势,想到她以前的魔法失误率,不由得还是担心起来,张口唤住她:“萝纱!” 萝纱勒马回头望着艾里,既未应声也不发问,只是静静等他表明用意,脸上一片淡漠,没有半点情感波动。 这张秀雅面容不再挂着明朗清新的笑容时,看起来和十多年前的修雅更相像了,只是眸色不像修雅的墨黑,而多了一抹诡艳妖丽的深紫莹光。怔怔与她相对而视,艾里的感受既非面对修雅时的敬慕,也非与过去的萝纱相处时的轻快欢喜,却没来由地有一股寒意自心底泛了起来。自己所面对的仿佛是一块坚冰,而绝非以往那娇美开朗的女孩…… 艾里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叫住她原本是想说什么。愣了一下,他才支吾着嘱咐道:“你……一切小心,别……别一个人冲得太前。” 萝纱定定地看着艾里,忽然一挑眉,一边唇角讥讽地微微向上扯起,绽出一个透出些许恶毒意味的笑容。“当然。我不会忘记今后还有千百年美好时光在等着我呢!牺牲了这么多才得来的‘幸福’,我怎会不好好珍惜呢?” 明明知道这正是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艾里不明白为什么在看到萝纱这样笑着说出这番话时,自己胸口会有种濒临窒息的痛楚感。 直到萝纱的身影飞掠向帝都,混入攻城的人群之中,他才渐渐回神。 那样的笑容,完全不适合出现在萝纱身上!在笑着说出那些话时,她其实比痛哭失声更加痛苦吧…… 我这样决定,到底有没有做错? 当然,万千兵马嘶吼酣战的战场显然不是让人静心整理思绪的好所在。纵使内心比先前更加迷惘,艾里也只有暂且把个人的烦恼放到一边。紧随萝纱之后,他亦投身渐趋白热的战场之中。 艾里和萝纱两人都是自身战斗力极强之人,而与才刚接触的盟军部队又还很陌生,带队作战多有不便,便都是索性冲上攻城最前线,直接与凯曼军近身厮杀。只不过萝纱的主要目标,是让盟军头大的凯曼魔法师,而艾里则是直接飞落帝都城头攻击守城士兵,以接应盟军登上城头。 此时帝都城头正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所在,四下许多盟军将士便都望见了一个身着纯白魔法袍的少女凌空飞上帝都城头,“一头撞入”城头上的凯曼魔法师中间。随即那边就是一阵鸡飞狗跳,鬼哭神号,来自那里的魔法攻击压力顿时减轻许多。 紧随其后,一个寻常剑士装束,而非盟军服色的金发战士也飞身而上,直闯入城头密集的兵群之中。虽然不是使用魔法,却同样是狼入羊群般肆意东突西冲,无人能挡。剑士手脚所及之处,周围士兵便稻草人似的弹飞出去。亏得艾里顾念着到底同是凯曼人而刻意留了手,尽量让凯曼士兵只伤不死,不过被他在后方一阵冲击,凯曼的守城阵营片刻间已是乱作一团。 此时圣剑士和圣女的声名正是如日中天。若单只一个还不好确定,但这样特出的两人一并出现,所有人就都知道是圣女和圣剑士到了! 城下的盟军将士纵声欢呼起来,士气大振。趁着这凯曼军被圣女圣剑士二人牵制住,压力稍减的当儿,盟军抢登城楼的攻势更加猛烈起来。此消彼长下,凯曼的防线很快开始现出溃乱之象。 第三十一章 受挫 “那就是黑旗军的圣女和圣剑士吗?果然不同一般。” 自远处目睹那两人在城头上的耀眼表现,仁明王纵是立场对立,也不得不由衷感叹道。 为免遭危险,一开战仁明王就下了城楼,被护送到附近一座可以望见城头战况的高楼上督战。当然,罗炎这救命伞是不可能不留在身边守护的。而萨拉司坦善于谋略策划,临阵作战则非他所长,也随行于国君身侧。另有其他将领在城楼上指挥应战。 萝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为了别人评论的对象,她本也从来不是会在意旁人眼光的忸怩女子。此时她正专心凌虐眼前的一队魔法师。在她而言,战场上的血腥拼杀已经渐渐变成了她宣泄心情的手段。 随着体内魔性一面日渐高昂,她发现杀戮战斗时,这些时日来纠缠心头的忧伤哀怨才会纾解稍许。渐渐地,战斗之于她几乎成为了一种享受,每次面对敌手时都专注投入。 可怜被她盯上的那队魔法师,合力支撑起的防护结界被人家几个魔法便打散,相反自己这边的攻击却被人不动声色地尽数化去,而自己连人家究竟用的是什么手法都看不出来!这魔神化身般的少女又逼得极近,已没有退避余地,这些平日里自视甚高的法师们一个个只能苍白了脸骇然瞪着萝纱,由得她宰割。 虚浮半空,萝纱冷然睨视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凯曼魔法师,身上仿佛自然散发出一股耀眼光华,叫人难以逼视。那双黑色眼眸中,竟泛起星星点点的深紫光芒。那是萝纱全力施展魔法时魔族血统主导身体,不由自主泄露出的魔性特征。幸而战场上的人为她威势所震慑,也没人觉察。 萝纱脑中正思量着该用什么魔法进行最后一击,让这些魔法师至少十天半月内无法再妨碍盟军的行动,忽然一道粗大如巨木的闪电从她头上轰然落下,其中蕴含的力量之强,竟是远超先前凯曼魔法师的一切反击!萝纱措不及防之下,护身结界被一击贯穿。虽然及时以逆魔法化解了闪电的大部分威力,身子仍是一阵发麻,难以动弹。 这还是萝纱第一次在凯曼的战场上吃到亏。她尽力扭动僵硬的脖颈,眼光四转,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原来大部分凯曼魔法师们都已聚集到了一处。城头人潮涌动,自己刚才的注意力又都放在这里,竟没有留意到其他魔法师对自己的突袭已经反应过来,开始协力对付自己。 能留守帝都的魔法师,多是有相当地位的中级以上法师,无论是其本身实力还是配合作战的技巧都有相当高水准。那道巨大闪电便是十余位老魔法师合力发动的合作魔法,难怪威力非同一般。 近百位凯曼魔法师或发动合作魔法,或相互配合着施法,向圣女发起了不间断的魔法连击。萝纱才刚看清情况,还不及有所反应,凯曼魔法师那边便又有好几道强力魔法已经准备妥当。一时间,流转着奇妙光色的魔法结界将魔法师群罩得严严实实,而圣女上头的天空就像是突然下起了一场五彩斑斓的暴雨,各种或常见或罕见的魔法劈头盖脑地向她轰落。 纵然不断转化魔法力维持护身结界已成为萝纱本能的动作,这些魔法虽能穿透结界,也已被削弱了大部分威力,萝纱还是一时被打得回不过气来。 凯曼魔法师平日训练有素,相互的配合十分默契,施法时间都拿捏得恰到好处。魔法一道接一道地发动起来,竟没有半分可以让萝纱缓过劲儿进行反击的空隙! 萝纱虽然几乎是动念就可发动魔法,但至少也要“动念”。可每次都是还没等她从上一记魔法攻击造成的僵直状态回过神来,下一记就又招呼了过来。她根本连“动念”的时间都没有,又如何能回避或施展魔法反击?任萝纱原本的本领再强,竟也只能愣愣站在原地承受着暴风骤雨般的魔法轰击。尽管她的护身结界仍在运转,护住她不致受太大伤害,但萝纱要反击却是力有不逮。 至于凯曼魔法师那边,虽然看起来是完全压制住了圣女,其实也自有他们的苦处。每个魔法师心里都明白,只要自己这边的魔法攻击节奏稍乱,又或是有几次魔法的威力不足,让圣女缓过气来反击,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她的局面就会完全崩溃。因而每个人都是战战兢兢地全力施为,不敢稍有疏忽懈怠。这近百位凯曼魔法师必须把所有力量都用来对付萝纱,再无余力去阻碍盟军的攻击,换个角度来说,他们其实也等于被萝纱完全牵制住了。 这其中的微妙均势,明眼人一望便知。见凯曼这边倾所有魔法师之力,才勉强牵制住圣女一人,仁明王看得心中惊叹不已,唏声道:“黑旗军的圣女看来年纪轻轻,本领竟似乎还在当年我国的护国女神修雅之上!不能为我所用,真是可惜!” 说到这,瞥见身边的萨拉司坦,国王忽地淡淡问道:“记得萨拉司坦当年亦被称为少见的魔法天才,不知与这女子相较又如何呢?” 仁明王原本对萨拉司坦事事倚重,但随着近来战局的急转直下,他日渐质疑起萨拉司坦的能力,态度越来越阴晴不定。此时他便借着圣女之事,发泄心中不满,有心折堕一下萨拉司坦的颜面。 国王的用心,萨拉司坦自然看得明白,也只能如他所愿作出赧颜,垂首应道:“臣多有不及,惭愧……” 听仁明王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萨拉司坦方抬起头来,目光静静凝视城头上那处于各色绚烂魔法光芒包围中的白衣少女,脸上神色却非是遭主上训斥后的羞恼或嫉恨,而是有着失落、了悟、自嘲甚至还透出一丝欣然的极复杂表情。 “虽然早就知道终有一日,你必会展露耀眼光华,也还是没想到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竟会是这么一番惊心动魄的大场面哪!” 仁明王是早已经认不出萝纱了。当年追封修雅时萝纱曾进宫觐见,还是王子的仁明王其实已见过她。不过当时萝纱尚年幼,之后又一直没.有什么抢眼表现,仁明王登基后忙于争霸天下的大业,留意的也都是能帮他得天下的有用人才,萝纱这才能平平的过气护国女神的遗孤自然早被他忘到脑后。但萝纱一出现,萨拉司坦就已认出她来了。对他来说,这个师妹却一直是个极为特别的存在。 他一身魔法本领,是承她母亲的恩惠而得来,他今日所拥有的地位,原本也应归属真正传承修雅血脉的她……他从来没有忘记在她幼年时曾经展露过多么惊人的魔法天赋,只要稍有用心,她的魔法修为是不可能像她后来所表现的那样庸碌平凡的。所以,从她在那一场决定两人中谁继承修雅职位的魔法比试中以悬殊差距落败时起,他就知道她是刻意退让的了。 比试结果出来后,众多师长和同学们环绕身侧,争相向他祝贺。他却很难挤出笑容回应。没有人能明白当时他心中真正的感受。 身为女子不贞所生之子的不光彩出身,让他自小饱受旁人嘲笑冷眼,因而他很早就学会了弱者永远是被人踩在脚下的一方,惟有力量才是立身之根本的道理。任何会阻碍自己前进的情感,都没有必要留存,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当自己与萝纱之间,只有一个能掌握住出人头地的机会时,他毫不犹豫地抛开了与她的兄妹之情。 付出了八年的艰辛,投入了全部的心力,为的就是证明不依靠任何人的荫庇,用自己的力量也能赢得成功! 可是,她的退让却让成功的滋味完全变了味。 倾尽全力才争取到的胜利,却原来是人家故意让给自己的。对方根本从来没把这放在眼里! 这样得来的成功不能证明任何事。 几年的付出和努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价值。自己依旧是靠着好运和他人恩惠才能立足的庸碌之辈! 萝纱这自以为对他好的做法,他非但无法有任何感激,更是满心的怨愤。他期待的是一场堂堂正正的胜利来证明自己。如果大家各自尽了全力,就算落败的是自己,他纵然失望也并非不能接受。萝纱对这场决定两人前途的比试的漫不经心,根本是对这些年来投入无数心力的自己最大的嘲弄和侮辱! 而她轻易放弃原本光明的前程,这种对待自己人生的态度,也让时时鞭策自己不忘上进的他完全不能认同。两人自小相伴长大,终归有一份情分在。萝纱自甘沦落的行为让他又是气恼又是惋惜。 正是因为这些连他自己也很难解释清楚的微妙情绪,后来每次见到她时,萨拉司坦都摆出了犀利尖刻的态度。故意以言辞刻薄于她,亦是希望能激得她伤心恼怒,放下对自己无谓的兄妹之谊,振作起来有所成就。他不想看到曾被自己当做妹妹般疼爱的女孩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一事无成。萝纱拥有曾令自己暗羡不已的非凡天赋,该当放出属于她的光彩的。 然而,虽是一直盼望她有一天会展露光彩,他却也料想不到真正看到时自己的心情竟如此复杂。 萝纱已早非昔日默默无名之辈。今日的她不仅是在大陆上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黑旗军圣女,声名已不在其母之下,更已拥有了一身强得骇人听闻的魔法实力,再看不到半分昔日施起法来错漏百出的青涩模样。当日她逃离帝都时虽是仓皇落魄,现在却携千军万马气势如虹地杀将回来!凯曼会陷入眼下的困境,其中亦有不少要归咎于她,当可算是衣锦荣归了。 反观自己,论魔法修为,在一般人类法师中虽还算不错,却与萝纱以一当百的表现完全没有可比性;论成就地位,自己辅佐的凯曼渐落下风,而今落到都城受困的窘境,高下也不言自明。若拉寇迪真的被攻破,自己还有什么脸面与她相见? 萨拉司坦凝注于萝纱身上的眼神渐渐变得决绝。除了求胜,他已没有别的退路! 为了成就功业,自己背弃了与萝纱的情谊,甚至还召唤出修雅付出生命封印的魔王重降人世。在辜负了她们母女这么多之后,自己绝对不能够失败! 便在萨拉司坦心绪变化的片刻间,城头上的情况又有所变化。艾里虽与萝纱分头行动,却始终有在留意着萝纱的情况。见她被凯曼魔法师接连攻击,光挨打还不了手,他急忙一路杀向她的方位赶去援手。眼下凯曼魔法师的全部战力都用在压制萝纱上,而一般将士又怎可能是艾里的对手?他就这么一路势如破竹地直闯过去,所到之处莫不是人仰马翻,以惊人的速度不断缩短与萝纱间的距离! 萨拉司坦记得这圣剑士先前也是以飞行术飞上城头的,可见他在魔法方面必定也有造诣。心知萝纱若得他之助脱身,两人联起手来,己方好不容易维持的均势必将被打破,情势就会恶化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萨拉司坦忙把心神重新专注于战事之上,急急将利害向仁明王说明,请求道: “陛下!圣剑士实力太强,我军一般将士绝非他敌手!请即刻派罗炎出战吧!” 仁明王明白萨拉司坦顾虑得有理,战场上确实急需罗炎的力量,而自己隐身城中高楼上,一时应不致有..性命危险。况且这里到城头的距离不算太远,在施加给罗炎的命令中也早就预设了以保护自己安全为第一优先这一条,万一出什么事罗炎也应能及时发现赶回救援。因而他爽快地依言向罗炎下令:“去,替我把那圣剑士艾里除掉!” “去?还真是使唤狗的口气哪!”罗炎心中冷笑,也只能遵令。 他正要起身,又被国王唤住。刚才仁明王话一出口,想想又怕被罗炎借着自己这道命令,在“杀圣剑士”的时候力道故意放得没边没际,到时候圣剑士还没死,自己这边的军队倒是倒下一大片,又或是城楼被轰出个大口子,忙补充交代了一句:“别让他或者你的任何举动波及城楼和军队!” 罗炎冷哼一声,飞身去了。 在这几句话的工夫里,艾里已赶到萝纱近侧,不假思索地挡在她身前施展逆魔法,替她顶住凯曼的魔法攻击。 不过艾里尽管懂得转化魔法力,但以逆魔法消解魔法攻击却要求施术者对魔法性质的了解、魔力操控的技巧都有相当高的水准,这样才可能恰到好处地适时将魔力化解干净。这对视魔法书为天书的圣剑士来说,自然是远远超越了他的能力极限。艾里虽勉力支撑,仍是无法全数化解,残余三四分威力的魔法仍是雹雨般轰落下来。 他知道自己一让,遭殃的就是身后的萝纱,一咬牙,便决意自己硬生生全数承受下来! 艾里不似萝纱懂得许多高深的防护结界以护身,只能勉力猛一挥剑,半靠武力半靠魔法力地抽空上方一段空间的空气,形成一道真空屏障。凯曼的魔法攻击经真空屏障一隔,再落下来又削弱了一半,已只有最初一分的破坏力。 话虽如此,但这些魔法随便一个都是集合凯曼数十位魔法师之力所发出的,就是一分威力也相当惊人。魔法与武道大不相同,武力的伤害还能设法转移卸开力道减轻伤害,而魔法的破坏力都是切切实实作用于人身上。纵然艾里曾受魔核光炮爆炸之力冲击,自身又能转化魔力,无形中抗魔能力已远胜常人,一时也痛得白了脸色,动弹不得做声不能,脚下却始终稳稳的不肯退让半步。 得他这么一阻拦,萝纱承受的压力被他分担了片刻,心神终于能宁定下来。方一回神,看到的便是艾里为自己挡住魔法的背影。虽然自后方看不到他正脸,也能想像得到他咬牙为自己顶住这些魔法的神色是何等坚毅无悔。她只觉心头忽然咯噔一声,本以为已经如冰如石的冷硬心房似乎裂了道缝,汩汩地又流出些柔软的东西来…… 一恢复行动,萝纱忙施展比艾里高明不知多少倍的逆魔法,重新将艾里的压力担当回去。稳住阵脚后,她边抵挡着攻势,边上前几步挨到艾里旁边,抬头看着他,动容唤道:“艾里,你……” 艾里才从凯曼的攻势下轻松了些,侧头见萝纱凝望自己,眸子莹亮亮的,唇角似翘非翘,容色生动鲜活,便像是有什么东西自内复苏了起来,他心猛一惊。刚才为她抵挡攻击,乃是情急下自然而然的举动,顾不上多想,现在却不由瞻头顾尾起来。不敢听她下面要说什么,艾里赶在前头抢着嘱咐道:“我去挑了那些魔法师,你先一个人尽量撑着些。他们如果分出人对付我,你有余力就和我协力攻击。” 话毕,不等她回答,他就调头往凯曼魔法师那边急急飞去了。 萝纱不是看不出他的用意,刚舒展开的面容一僵。黑眸中微微闪过莹润水光,随即便又回复为原本黑钻般的冷硬幽深。黑发少女只是无言地望着艾里离去。 艾里一路向凯曼魔法师拼命赶去,一半是冲着战况紧急,耽搁不得,倒有另一半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去想萝纱此刻会是怎样一番表情。当然,看是绝对不敢回头看的。 前头的凯曼魔法师见这两个煞神竟会合作一处,一同朝自己这边下手,都惶恐慌乱不已。艾里还没到,那边阵脚就已经有些乱了。先前魔法师与圣女魔法拼斗时,一般士兵早远远避开去免遭波及,艾里猝然发难,一时也赶不过来堵截。但就算能赶得上,又有几人能让他的步伐缓上一缓?虽还是有不少箭矢向他射来,也都被他轻易拨打开去。 眼看凯曼魔法师这趟就要遭殃,忽然空中一道黑影自城中朝这里飞泻而来。四面的凯曼将士只觉眼睛一花,再看时半空中便多出一人,已拦住了圣剑士去路。那人虽然一身白袍,看来并非一般凯曼军方的人,不过四下凯曼将士见他一出现就拦阻下先前风头劲盛的圣剑士,都大声叫起好来,冀望这白袍人能制得住圣剑士。 轰然一片助威声中,艾里注目眼前才没有分别多久的……该算是敌人的罗炎,心中暗自苦笑:“需要助威加油的人,明明该是我才对!” 罗炎负手而立,却无傲然之态而徒见哀凉。目光淡淡扫到艾里脸上,传来的话声也是淡淡的:“有没有兴趣改换名号?” 艾里一听此言,知道罗炎这趟所受仁明王之命是要取自己的性命了,而罗炎很自信有击杀自己的能力,可见上次被自己抓住的弱点果然已经弥补妥当了。艾里苦笑摇摇头。改名字钻空子的把戏,若是隔着一段距离还可拖延时间顶一顶事,现在仁明王本人就在现场盯着,有什么不妥都可以当场决断,这种狡计就派不上用场了。 “不必了。这就动手吧!” 他们都是心窍剔透玲珑的明白人,话只需说一分便足够。两人都知今日已没有退路,艾里话声一落,两道身影就如翩燕惊鸿般上下翻飞,战作了一团。 罗炎本就是纵横天地无人能当的人物,艾里现今亦已站到了和他相近层次的位置上,两人都可称得上绝世强者之名。这般两人全力互搏,场面之宏大酷烈自是不言而喻。同一日罗炎行刺圣王时圣爱希恩特盟军见识到的惊心动魄的战斗情景,现在又在帝都城头再次上演。 而这一次的观者更多。除了城上城下的凯曼守军和圣爱希恩特盟军万千兵马,帝都城中万千民众也从各处悄悄窥视城楼战事。 帝都繁华奢靡,城中不乏高楼华厦,从这些楼顶居高临下,就可将城外战况看个大概。仁明王藏身之处,便是其中一座。其他众多高楼上,也多半没空闲着。恐惧战祸的城中民众生怕城破,惴惴难安,怎能在家中安坐得下?有条件的便多半蜂拥到那些高楼上窥探战况,巴望着能早一步知道胜负——虽然知道胜负不见得就能对城破后他们的命运有什么改变。 虽然罗炎受仁明王不得波及城池的约束,刻意将艾里逼上高空,气劲也颇多约束,但他们这等绝世高手过招时的声势终非寻常可比。单是两人气劲交击的鸣响就振聋发聩,举城皆闻。闻者即使紧捂双耳,声音仍是硬生生钻入耳来,并不减弱分毫,隐然间如令天地变色的风啸雷鸣,闻者无不暗生敬畏之意。那些缩在床头发抖,没看见战况的民众免不了心神动荡,惊疑着外面莫不是天神交战?! 而艾里和罗炎在高空交战,只要是有往屋外张望的民众大半看得分明。艾里罗炎两人于半空中身影已化得极小,底下的人只看得见一道灰影一道白影交缠在一处,分不清谁是谁。然而剑气掌风,却如一道道雪练似的四散飞掠回旋,湛蓝的天色也因此相形失色。偶有浮掠而过的云彩雾气,则立刻被绞得碎散无踪。所谓风云变色,惊天动地,亦不过如是! 两人交手只不过片刻,城内外已兴起无数骇叹之声,更有些愚夫愚妇朝着他们的方向跪拜不已。而这一刻城内外也不知有多少修行武道者胸臆间豪气澎湃,涌现出相近的想法:我若有一日也能成为这惊天动地一战的主角,就不枉这一生了! 然而,在底下万千军民眼中艾里固然是风光无比,个中辛苦却惟有他自己知道。这大出风头的一战如果能够不打,他愿意求遍所有的神佛! 一和罗炎交上手,他便知道自己先前的预料不幸地没有分毫差错。虽然只隔了半日工夫,对一般人来说或许吃顿饭睡个觉就过去了,但对罗炎这等修为通神、才智卓绝的人物来说却足以让他想通很多事。况且罗炎有着漫长的寿命,一生际遇又十分动荡,数百年中经历了太多战事,其中有许多是远远超越人界水平的魔界强者,也见识过了无数的奇功绝艺。这无数场战斗的记忆和.经验,便是一个寻常人类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宝藏!一旦有需要,罗炎就能从中得到极大的收益。 因而,这番再次交手,罗炎的表现相比先前已是脱胎换骨一般。虽然仅仅半天不到的修行时间还不足以让他将所有高深的战斗技艺融会贯通,创造出一套独属于他的高深剑技,不过凭他现在对武道剑艺的认知,已经足以克制艾里那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打法。 现在罗炎对剑技的认识大大提高,要看穿艾里的剑技已非难事。他并不需要凭借什么特别强悍的剑技去正面击败艾里,他只要稳扎稳打地应付艾里那犀利的剑,同时不再受艾里剑技牵引而露出破绽,就可以靠自身对力量出神入化的操控和运用技巧而渐渐站稳优势,直到一步步耗尽艾里的力量,将他逼入死地! 这决定胜败的利害关系,艾里和罗炎都心里有数。胜负之数虽有少许运气因素,根本上还是取决于实打实的双方各项实力的差距。越是深谙武道的高手便越是如此,因为他们已经极少可能为策略计谋所蒙蔽。艾里就算明白其中道理,也无法扭转局势。 而在生死相拼的激战中,罗炎眼中则闪动着与他动作间酷烈威势极不相符的悲悯和无奈。尽管他本身的意志并不愿意伤害艾里,但仁明王的命令却形成一股无形的力量,迫使他的身体作出非他所愿的行动,竭尽全力地毁灭仁明王指定的敌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现在艾里无法再支撑下去,他也只能依令向他痛下杀手。 如果说艾里与罗炎以往的战斗尚有回旋余地的话,这一次便真正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了。艾里再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让自己扭转战局,只有拼尽全力咬牙苦撑。反正稍一松懈就是死的话,除了尽力支持下去还能有什么出路呢? 或许是因为面临的是真正要命的危机,无暇想七想八,艾里发挥出的战斗力倒是略微超过了平时的水准。他现在与罗炎间的差距又不到天差地别的程度,左支右绌地倒也坚持了好一阵还没有丧命。不过熬了这么一段时间下来,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划了十七八道血口。虽说与罗炎战斗的力量乃是借用天地之力,用不到多少本身的气力,但随着鲜血一滴滴从伤口中流走,他正在缓慢而不间断地逐渐虚弱下去,与罗炎之间的差距只会愈见悬殊! 或许……这次真的是到极限了吧! 艾里心中惨然,已经有了死在这里的觉悟——虽然这种觉悟从来没有任何作用,觉不觉悟要死的还是会死。 在这种时刻,他反倒没来由地感慨起来。这几年自己的际遇也算奇了,波折重重地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要是就这么死掉,在旁人看来,等于是故事才要进入高潮就突然被掐断了一般吧?可现实就是现实,从来不必考虑听故事人的感受。真死在这里,又会怎样? 他好笑地发现,生命面临的危机越大,思绪好像反而越发的琐碎无聊起来。就连现在还有闲心为这个觉得好笑,本身也够怪异的了…… 正在胡思乱想,艾里忽然没来由地心弦一震,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觉得发生了 4ec0." >什么很不妥当的事……而几乎就在同时,罗炎凌厉的攻势也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显然他一样感觉到了不对劲。两人交换了一下视线,脑中顿时想到了同一处:现在与他们两人同时有着紧密联系的只有一个人……莫非萝纱那边出了什么事?! 一从打斗中分心,以他们两人超越常人的听力,立刻察觉到下方传来些许不正常的骚动声。艾里顾不上和罗炎多纠缠,沉身直往地面坠落下去。而他下落时并未展现攻击意图,便没有与仁明王“不得波及城楼和军队”的命令相冲突,罗炎也就无需加以阻拦。同样挂心萝纱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他尾随着艾里急速向下飞落。 第三十二章 二选一的胜机 随着自己的不断下落,地面上的动静越来越清晰地传入艾里耳中,他终于分辨出地面上凯曼阵营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先前他与罗炎在空中激斗的时间里,得回自由的萝纱便和凯曼的魔法师军团正面对战起来。圣女固然是常人望风披靡的角色,而相互配合默契十足的近百位凯曼魔法师组成的集体力量,也绝对不可小视。 因为不想波及城内无辜平民和攻城的盟军,萝纱便无法动用大范围的强力禁咒,只能使用常规的中高级魔法,效力到底有限。而魔法师军团中对各类型的魔法人才都有恰当安排,除了攻击性魔法师外,也不乏擅长防御结界类型魔法的高级魔法师,凭借他们合力维持的防御魔法,也还能防得住萝纱的攻击。双方你来我往,各尽全力拼斗了好一阵,战况始终僵持不下。 这一次魔法对战的激烈程度,尤要远胜以往萝纱和凯曼军的任何一次交战。长时间、高强度地施展魔法,在魔力的操运、魔法的控制上都要求施术者的内心精微准确地高速运转。渐渐地,所有杂念思虑都被一一滤空。而随着时间的延续,萝纱散发出的气势变得愈发冰寒清冷,澄澈得给人以欠缺人性热度的感觉。与此同时,她那双黑眸中原只是星星点点的紫芒亦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地扩散发亮…… 与她对峙的凯曼魔法师们原本还以为就算圣女魔法再强,施法速度再快,到底只是一个人,魔法力总有耗尽的时候。而自己这边近百人却可以轮换着休息,还有专门负责为同伴补充魔法力的牧师进行补充恢复。久撑下去,必定是圣女先支持不住,到时候局势就等于是掌握在凯曼手上了! 不少人心中正是存着这么个算计,才维持住信心苦苦支撑下去。然而耗了好半天,却也不见圣女那边发来的魔法反攻有半分迟滞削弱的态势。一个大魔法师施展一次就要休养几天才能恢复魔法力的强大魔法,她闷不作响就可以随便连着丢出来好几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魔法力将尽的征兆! ……这女人,真的是人吗?! 越打下去,越多凯曼魔法师脑中不由得浮现出这个疑问。 天空中艾里和罗炎激战正酣的时候,一个凯曼魔法师忽然留意到白衣黑发的圣女周身玄素的色调上,似乎多了些许诡谲邪异的艳色?名为神圣纯洁的少女身上,似乎有股难以名状的邪异气息攫住了他的心脏!在意识到究竟是什么之前,这位魔法师身上就已经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寒栗。 仔细一瞧,他终于觉察圣女身上的不对劲之处。 那双眼睛! 圣女的双眼竟是紫色的!魔性的紫色!专属于魔族的特征! 魔法师脱口喊出了心中的震骇。惊呼声很快传入了每个凯曼魔法师和许多凯曼士兵耳中。巨大的恐怖,仿佛吞噬人心志的黑雾一般,随着喊声而笼罩在现场的每个凯曼人头上。每个人的眼睛都饱含着惊惧和厌恶,集中到了少女那双放着妖异光辉的紫眸上。 魔族虽然极少履迹人界,但每次出现,必定是伴随着无数血与火的悲歌。尤其是十多年前刚经历过一场魔族入侵战争的凯曼,至今仍有许多人曾亲眼见识过魔族的残酷和强悍,更或是有亲友就在抗击魔族的战争中死去。谈到魔族时,凯曼人都是深入骨髓地感到恐惧和厌恶。 凯曼人虽先前就已十分畏惧圣女,但还只是出于对她魔法力量的忌惮。而此刻,这份畏惧却为人族对魔族根深蒂固的恐惧所取代,将凯曼人驱赶到崩溃的边缘。片刻间战场上就变得愈加混乱。 城墙上靠近萝纱的凯曼士兵固然是没头苍蝇般仓皇乱窜,魔法师们的脸色不是苍白便是惨绿,有的手脚瘫软,再宁定不下心志施法,有的临危倒被逼出了吃奶的力气,魔法反而施得更加猛烈。就连与萝纱站在同一边的盟军将士,虽大半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单听城头上的人“魔族!魔族!”的喧哗嘈杂,不少人也不由得惊疑交加,起了些骚乱。 艾里掠近地面,看明白城楼上的情形,顿时暗道声“不好!”心急火燎地向萝纱那边疾掠过去。 她依旧还虚浮在原处,却完全没有了原先的逼人气势,只是失魂落魄地那么飘着,连逼近身边的攻击也是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好在现在场面大乱,朝她去的魔法攻击已经少了许多,不然恐怕早就受伤了。艾里赶到近处,她那无表情的苍白容颜映入他眼中,果然证实了他的不好预感。他急急冲到她身边,搀住她臂膀关切问道:“你还好吗?” 然而不需萝纱回答,他自己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怎可能会好呢?还好的话,她的身子怎会如风中飘零的枯叶一样颤抖?还好的话,她的眼睛不该枯涩得不见一丝光泽,就算现在对着自己,也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空空茫茫! 萝纱原本就对她的魔族血统深有心结,这下更在万千人之前暴露了魔族的特征!在场的这众多凯曼人都惧怕萝纱伤害自己而惊惧奔逃,其实在这一刻真正受伤害最深的,却是被他们另眼看待的萝纱才对!凯曼人的每一声“魔族”,每张脸孔上露出的惊惧厌恶,都是在她心口割下一刀…… 呼吸蓦地停顿了一下,便有一股剧痛如毒芽般自艾里心底抽发开来。不管自己付出多少,不论多么努力,一切还是走向悲伤吗…… 与罗炎间无谓的生死拼斗无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发生,恐怕只有到有一方最终倒下才是尽头。而对萝纱,自己强忍痛楚推开她,只不过是期望她能过得快乐,却终归是无法避免她被其他人和事所伤害。这些,就是所谓的宿命吗? 那么,先前那许多劳碌辛苦,究竟为了什么? 忽然之间,怒气直冲上来。伴随而生的,还有让他有些陌生的凶念。 我捧在心尖呵护的珍宝,竟然就因为这些凯曼人的大惊小怪而遭受那么重的痛楚!不过就是双紫色眼睛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值得这些没长眼的凯曼人怕成这德性?! 一时间恼恨冲心,他竟有股挥剑把这些尽在那边惊叫奔逃的凯曼人杀个血流遍地的冲动。好容易把持住理智抑制杀性没有乱来,怒恨仍是难以完全平息,只得在心中喃喃告诫自己:冷静!冷静!这样下去不行,总得先制住局面再说!看萝纱眼中光彩尽失,甚至已经看不见自己,凯曼人这么大呼小叫得越久,她受的苦痛就越深。必须做些什么改变局面! 想到这里,他忽然心中一动:凯曼军队现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萝纱身上,她的紫眸才会引起这么大恐慌。那么,不如就把他们恐惧的焦点转移到自己身上!如果出现了比所谓的“魔族”更可怕的人物,应该就没人顾得上再向萝纱露出恐惧的脸了吧? 在艾里正在气恨凯曼人的反应伤了萝纱的时候,这个念头显得那么具有诱惑力!艾里也不想再多推敲什么了,看萝纱虽然浑浑噩噩,靠着本能还是能够自保,他放开她,操起了剑。一股强横雄霸的杀气,霎时间自他身上冲天而起! 就算再怎么迟钝的凯曼士兵,也能感觉到发自圣剑士身上的腾腾杀意。连他身旁神智混沌的萝纱亦感觉到身边的剧烈变化,莹紫的眼眸微微向他转动了一下,开始恢复了几分理智。发现平日温和如风的男人身上原本清朗明净的气息突然阴暗下来,染上了肃杀血腥,萝纱顿时感应到了他心中的念头。 “不要!” 萝纱拼命摇着头凄声喊道,伸出手想拉住他,阻止他。他是真正干净无瑕的人,她不想让他为了自己也蒙上残虐杀戮的阴影啊! 但她慢了一步。艾里已经向最靠近的一队凯曼士兵猛扑而去,空留她凄厉的呼声在风中回荡。 虽然自己动手时,萝纱并不排斥血腥,但这次她却闭上了眼,不忍看接下来艾里为了自己,违逆他仁善心性而展开的屠杀。 “以后一定要替我让那个老头死得难看!” 取代哀嚎惨呼声的,是罗炎冰凌相击般冰冷的声音。 艾里的剑还没有饮到一滴鲜血,就被格挡住了。紧追艾里而至的罗炎以更加敏捷灵动的身法,牢牢挡住了他的去路。刚才艾里下落时并未显露攻击意图,还没有什么,而罗炎一旦感受到艾里朝凯曼士兵而去的杀气,仁明王所下命令中“不得波及城楼和军队”这一项就被触发,迫使他不得不挺身阻止艾里。一想到又违心地替自己所鄙夷轻蔑的那个老头做了事,那种身不由己的恶劣感觉就让他恨得牙痒。 重返人世后罗炎最恨的人,就是控制他的仁明王和萨拉司坦两个了。萨拉司坦还好些,好歹人家真有些本事,至少懂得怎么使用血冥幻晶来解除封印控制自己,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仁明王没什么本事,却对他指手画脚呼来喝去,实在令人不爽到顶点!可惜身体受制于人无法反抗,已没有可能亲手让他付出代价,只有指望萝纱艾里他们替自己出气,罗炎于是在全力拦截艾里的同时,说出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艾里微有错愕,随即便领悟到他的意思,闷哼一声:“放心!我比你更加想让他倒大霉!”若不是仁明王挑起大陆战争,自己早不知在哪里逍遥去了,至于弄出现在这样一大笔糊涂账吗?! 两人交换一句话的工夫,手上却已过了几十招。然而,任艾里左冲右突,也没法闯过罗炎的拦截动到其他凯曼人一根毫毛。徒劳无功地进行过几次尝试后,他终于意识到在自己打倒罗炎之前,恐怕是没可能实现自己的想法了。兜了一个圈子,情况又回到了原先僵持胶着的状态。 一边支持着在罗炎致命的攻势下保住性命,艾里一边分心留意萝纱的状况。 刚才被艾里那么一扰,她总算清醒了几分。虽见艾里和罗炎在旁边打斗得激烈,不过看他一时尚还未有险况,况且上一次艾里和罗炎的战斗已经证明她出不出手都没有什么作用,便继续不断以魔法攻击牵制凯曼的魔法师军团。可怜凯曼魔法师们经过长时间密集的魔法对战,此刻魔力都将近竭尽,只能拼命维持结界防御而无力反击。超出结界防护范围之外的魔法师再也顾不上什么法师的尊严风范,就像是群失去母鸡翅膀庇护的小鸡般四散乱窜。 而尽管看起来占据上风的是萝纱,但她的情况也很不好。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可怕,单薄的身子虽没被凯曼的魔法伤着,却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倒下。 看到萝纱这种情形,艾里便明白她完全是在硬撑,精神仍因为刚承受的冲击而处于崩溃边缘,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让她离开这片战场安抚心神。但看浑浑噩噩的模样,怕是不可能懂得自己离开的,偏偏他又被罗炎缠着无法脱身带她走…… 又忧又急之下,他心头不由掠过一阵强烈的恼恨。事情落到这进退不得的地步,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那该死的仁明王差遣罗炎对付自己才造成的。想到那老头子自己倒躲在暗处舒舒服服地看热闹,就让人不爽得要命! “XXX的仁明王!堂堂一国之主,只会躲在安全的地方翘着腿看别人为你卖命吗?既然有称霸大陆的野心,好歹也该拿出点相应的实力吧!出谋划策靠你身边的文臣,上阵拼杀有士兵们替你流血牺牲,却不知道国王陛下你自己有什么地方配得上霸主之名?是个堂堂王者的话,就出来和我战上一回!” 怒气上头,艾里也不理会仁明王到底藏身在哪里,直着脖子就开骂起来。激愤中甚至有股冲动,想干脆揭穿正在为凯曼而与自己战斗的神秘白衣人,就是曾经被五英雄合力封印的魔王!仁明王挂着解放他国民众的名义发动战争,实际上却是在依靠世人眼中邪恶化身的魔王力量来进行战争! 此事本身已可算是最轰动、最能打击仁明王的丑闻了,而且一旦披露出这个真相,不难想像必定会令拥护仁明王的民众产生不小的动摇!这对艾里无疑有着很大的诱惑力。 不过要公开此事,等于同时将罗炎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要取信于人甚至可能得牵扯出他和修雅、萝纱的关系。这不仅是对从头至尾其实都处于不幸一方的魔王又一次伤害,而且因为世俗的观念,也会伤害到萝纱和破坏修雅身后名誉。想到这些,艾里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纵声骂了好一阵,仁明王始终顾忌着圣剑士的厉害不肯发出些微声息,艾里略有些失望。他知道短时间内要想依靠自身实力击倒罗炎还不可能,本还抱着些许希望能靠这激得仁明王露面,看有没有机会直取他的性命而免得和罗炎无谓战斗,可看对方这么沉得住气,只得作罢改寻其他出路。 虽说劳而无功,不过能当着万千帝都军民的面毫无顾忌地痛骂国王,艾里倒也颇觉解气!只是旋即想到仁明王此刻就躲在附近某处,优哉游哉地看着自己在这边拼得一身臭汗,他又是一阵恼火。自己死也好活也好,总要做点什么让仁明王那老家伙得意不起来! 思绪一旦跳脱出该如何摆脱与罗炎战斗这个框框,艾里心头一动,蓦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刚才自己降落时,罗炎本来并没怎么阻拦,可在自己的杀气一转向其他凯曼士兵时,他就一下子开始全力阻止自己!这里头,似乎有些文章……当然不可能是魔王大人自己突然对凯曼将士产生了什么维护之心。他会在与自己战斗时表现积极的原因,出了存心戏弄或点拨自己外,通常便只有一个原因——仁明王的命令! 这样推断起来,仁明王派他过来时所下的指令中,除了叫他对付自己之外,应该同时还有要他保护凯曼人的限制了。这个,好像可以利用啊…… 罗炎与艾里缠斗了这许久,双方固有的实力差距令战况无可挽回地越来越倾向罗炎一边。一波波涌来的攻势,便如不断上涨的潮水一般绵绵密密地缠住艾里的身体,不要说与之抗衡回击,就连可以闪避腾挪的空间都越来越小了。他知道照这样下去,自己顶多只能再支持半刻钟时间。而凭自己的力量,要想在受命杀死自己的罗炎面前带着萝纱一同安然脱身,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反正不做的话就是死路一条,那就试试看吧! 艾里眼中突然亮起一道精光,一股豪快无畏的气势霎时间从他身上张扬开来。罗炎因他的改变而露出瞬间的迷惑之色,不过一时又看不出他究竟有什么企图,在加于身上的命令驱使下,手中的魔真剑依旧毫无留手地向他当胸疾刺而去。艾里无力与他硬抗,身子顺着剑势直直向后急退。 至此,艾里的行动尚还合乎常理,也在罗炎的预料之中。早有准备的魔王臂上、脚下原本都留了股力道蕴而不发,这时猝然放开来,整个人便以犹胜艾里一筹的速度紧追上去,剑势非但未因对手退避而竭尽,只有变得更猛!魔真剑和艾里之间的距离,只在他身形刚开始后退时拉开些许,随即便急遽缩短! 然而,艾里要的,也就只是这一瞬间与罗炎距离的拉远。 下一刻,奇变陡生!艾里忽然完全违背战斗常规,无视急速逼近自己心口的魔真剑,反而双臂大张,敞开了胸怀迎接对手的致命一剑! 但也不是全然放弃行动听任敌手宰割,艾里向外张开的左手上急遽凝聚起一团强大气劲,放手向左面的凯曼军轰击而去,握剑的右手亦挥剑向右方的士兵劈出一道凌厉剑风。 艾里能自由借用天地之力,全力发出的剑风拳劲自然非寻常可比,尽管奈何不得魔王,用来对付一般的凯曼士兵却是无人能挡。城头凯曼军队密集,这一剑一拳如果落到实处,起码可以当场要走数百士兵的性命。只不过,这么做全身空门大开,当凯曼军受创之时,他也势必要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此刻,城外于高处观察指挥战局的将官中,包括奥伦将军在内的少数几位盟军将官武道修为较高,勉强能看得出艾里和罗炎的战局变化,见此情形无不遽然色变:难道圣剑士竟是想要拼了性命,带几百凯曼军人和自己同归于尽?! 心思最灵的几个,除了为艾里安危忧虑外,还觉得他这么牺牲简直毫无道理。圣剑士自身的战力固然远胜过数百一般士兵,而且身为黑旗军首领,在大陆上也占据了相当重要地位。圣剑士如遭不测,对所有反凯曼势力都是极大的损失。相反,帝都城中尚有好几万守军,失去数百兵力还不至于动摇其根本。以圣剑士的性命来换这数百人之命,绝对是极不划算的买卖!艾里怎会做出这么不明智的举动?还是他自知今日难得幸免,能拉到几个凯曼人垫背便是几个? 而这些疑虑才刚从他们脑中浮现,城头上的战况却又再度滑向超乎人们预料的方向! 在场能看得清战况的人,都道那凯曼的神秘高手手中之剑只要继续往前递,便可穿透圣剑士的心脏,那人必定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然而接下来看到的画面,却令他们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罗炎竟在发现艾里正在全力攻击周围军队的时候,毫无理由地突然罢手了!寒光四射的魔真剑在剑锋的剑气只差数寸便要没入艾里胸膛时,硬生生抽离开来!随即,罗炎的右手以和艾里同出一辙的方式轰出一道气劲,后发先至地赶上艾里所发之气劲。尽管他仓促之下所发气劲不及艾里的浩大,还是把艾里的气劲冲得偏离原来方向,直飞上不会伤到旁人的半空。 在轰出气劲的同时,罗炎腾空而起,飞速追赶至艾里挥出的剑风之前。身形行云流水般毫无滞涩地一个回转,横剑身前,那道以雷霆万钧之势奔啸而去的剑风便被无声无息地消解于无形。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不曾再放在艾里身上,简直就好像这上一刻还在生死相拼的对手忽然变成了空气一般,没有必要再投放半分注意力。 在场的人们无不被两人全然不合理的表现搞得一头雾水,没人看得明白其中的玄虚——当然,不包括一手导演出此种结果的艾里自己。 见罗炎的反应果然一如自己先前所料,艾里心中大喜。幸亏自己没有料错,今日总算有救了!仁明王下达给罗炎的命令中,果真加有要他不能让战斗波及其他凯曼军队的限制。细细分析仁明王下达命令时可能的表达方式,便可推断出“不得波及凯曼军队”这一条应该是优先于“杀死圣剑士”这一条。虽然乍听起来这并没有多大的不对之处,不过当出现这两条只能二选一的情况时,控制罗炎的血冥幻晶便会让他选择先完成保护凯曼军队安全的任务,而这一刻自己就不再是他杀戮的目标。 这就是可乘之机! 只要向其他凯曼军队发起猛烈攻击,逼得罗炎必须全力救护,他便无法再分身来对付自己。也就是说,面临性命之危时自己不用管别的,尽管放手攻击附近的凯曼士兵,就可以确保性命无虞;而情况没那么紧急时,也大可利用这一招来调开罗炎的战力,从中便很容易找到空隙反攻!最不济,逃走总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艾里身体力行地验证了这个新发现。罗炎飞身去拦截剑气时,他毫不犹疑地马上脚底抹油。飞掠到萝纱身边,他一把揽住她的腰,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往城外没命地飞速逃回!反正凯曼那些魔法师们的魔法力也耗得七七八八了,应该不可能再对盟军的攻城行动产生多大的威胁。萝纱离开已经不碍事了。 “打这么久也累了,留着下次再战吧!” 城头上艾里丢下的话声还在回荡,他的身影早已去得远了。刚搞定他临去那一拳一剑的罗炎回头望着他的背影,冰冷的表情中绽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然而仁明王命令的禁制仍在,既然艾里没有再攻击凯曼军队或城池,那么杀死艾里便再度成为控制罗炎行动的指令。他随即敛去笑容,起身开始全速追赶艾里。 不过才飞离城头没多远,他就立刻感应到仁明王通过魔法阵传发过来的另一道命令:“别追了!马上回来!” 罗炎顺从地刹住身子往回飞去。除了因为听命于仁明王的限制之外,他自己也为此而松了口气。毕竟艾里已经飞回盟军的阵营,靠攻击凯曼军解围的方法已经派不上用场,如果艾里他们真被自己追上就糟糕了。 “陛下……” 仁明王藏身的高楼顶上,萨拉司坦收回手,停止向身前传送命令的小魔法阵上输送魔力。他随即转头,不太赞同地看着国王,低声劝道:“不如让他继续追下去吧?罗炎应该不难追上圣剑士,到时候没有顾忌,应该可以杀得掉他的!” “杀得掉他又怎样?”不待他多说,仁明王就用尖锐的声调打断了他的话,“连圣王都杀了,不还是无济于事?多杀一个并非盟军中人的圣剑士能有多少用处?在罗炎离开的时候,如果有人来行刺该怎么办?!” 先前罗炎的身影一从视野中消失,他就忽然陷入一股强烈的恐慌。刚刚才见识到盟军中藏有圣剑士这种程度的强者,如果罗炎不在身边保护的话,万一盟军偷偷派出高手过来行刺自己,还有谁能保护得了自己?! 而且越想下去,国王越觉得情势暗藏危险。“再说刚才那个圣剑士逃得也有些蹊跷,太突然了!说不定就是存心想把罗炎引开,好让其他刺客行动!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离开我身边!” 萨拉司坦无声地轻叹一声,放弃了继续劝服的念头。国王已经完全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绝对不肯冒半点风险,除非必要,他是不可能轻易放罗炎去作战的。看来,既不能用罗炎来解决圣剑士等敌军强者,也没法利用魔王的实力在守城战中给盟军造成大规模伤亡了。 本来叫罗炎向城外密集的敌人施放禁咒一类的强大魔法,应该不难很快缩减守城军与盟军的兵力差距。现在却因为陛下的短视而大大浪费魔王这个筹码所能发挥的力量……不过,细想起来,陛下的做法也在情理之中。 国王本就是立于一国之顶点的人,金钱和权势无不已达到了顶峰,只有为自己创下更显赫的名声这一点对他还有吸引力。让凯曼称霸大陆在自己而言是一个证实自己生命价值的理想,而在他而言,只是装点他辉煌人生的又一个华丽勋章而已。一旦出现了危及生命本身的威胁,当然是先要确保自身的安全,多漂亮的勋章也只有先丢开一边。 年轻的法师长仍是沉默地审视着前方的战况,只是眼神渐渐变得有些空茫飘忽。 艾里把萝纱带回盟军后方的营地后,本以为要费一番力气才能安抚下她受到冲击的心神,想不到萝纱回神过来后却表现得异常平静。 没有眼泪,也没有哀叹,她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坐着。艾里忧心忡忡地蹲在她身边,料定她必是因为所受打击过大而心神恍惚。然而,正当他绞尽脑汁想着该说什么来安慰她的时候,她竟先向他露出了平静明朗的笑容。 “不用担心我,艾里。那些不算什么。我本来就真的是魔族啊!他们叫我魔族,我也没什么好受伤的。” 被她抢在先头这么一说,艾里满腹的安慰话竟没有一句接得下去。如果想要安慰的当事人自己先一副看得很开的样子,叫人怎么安慰起?愣了一阵,他方沉声道:“在我这里你不用勉强压抑自己。难过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笑啊!” “嘻嘻!”萝纱反而笑得更欢了,“难道你要把肩膀借我哭吗?艾里你也不必这样藏书网勉强自己吧!” 艾里一噎,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萝纱竟学会用这种话来挤对自己以逼自己退缩了……因为自己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她在有事的时候就不愿再依靠自己了吗? “今天打得真是辛苦,得抓紧时间休息。先失陪了。” 见萝纱站起身便要自顾自离去,艾里忙从失落中醒回神。现在的萝纱确实需要人的支持。不管她说了什么都不能被她的态度逼退,至少要让她明白自己的想法!他伸手拉住她,深深望进她眼中,缓缓道:“萝纱你记着,是人也好,是魔也好,你始终都是……”说到这里,艾里现出微不可见的犹豫,方接下去道,“我最重视最喜欢的……朋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请想想爱你的人,不要轻言放弃!好吗?” 艾里平日正经说话的时候不多,不过这番话却是字字出自他肺腑,只求萝纱能感受到被珍视的心意,不要为了魔族血统的事而自伤自弃。而萝纱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99lib?,捂着嘴失笑出声。 “噗哈哈!艾里你怎么突然这么酸哦!这种台词一点也不适合你啦!” 直笑到眼角泛出明亮的水光,萝纱还无法止住大笑,就这么一路前仰后合地径自往盟军为她安排的营帐走去。在她身后,艾里的头挫败地重重垂下。此刻他的挫折感,犹要远胜在罗炎手下尝到败绩时所忍受的。 第三十三章 流言 随着自己的不断下落,地面上的动静越来越清晰地传入艾里耳中,他终于分辨出地面上凯曼阵营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先前他与罗炎在空中激斗的时间里,得回自由的萝纱便和凯曼的魔法师军团正面对战起来。圣女固然是常人望风披靡的角色,而相互配合默契十足的近百位凯曼魔法师组成的集体力量,也绝对不可小视。 因为不想波及城内无辜平民和攻城的盟军,萝纱便无法动用大范围的强力禁咒,只能使用常规的中高级魔法,效力到底有限。而魔法师军团中对各类型的魔法人才都有恰当安排,除了攻击性魔法师外,也不乏擅长防御结界类型魔法的高级魔法师,凭借他们合力维持的防御魔法,也还能防得住萝纱的攻击。双方你来我往,各尽全力拼斗了好一阵,战况始终僵持不下。 这一次魔法对战的激烈程度,尤要远胜以往萝纱和凯曼军的任何一次交战。长时间、高强度地施展魔法,在魔力的操运、魔法的控制上都要求施术者的内心精微准确地高速运转。渐渐地,所有杂念思虑都被一一滤空。而随着时间的延续,萝纱散发出的气势变得愈发冰寒清冷,澄澈得给人以欠缺人性热度的感觉。与此同时,她那双黑眸中原只是星星点点的紫芒亦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地扩散发亮…… 与她对峙的凯曼魔法师们原本还以为就算圣女魔法再强,施法速度再快,到底只是一个人,魔法力总有耗尽的时候。而自己这边近百人却可以轮换着休息,还有专门负责为同伴补充魔法力的牧师进行补充恢复。久撑下去,必定是圣女先支持不住,到时候局势就等于是掌握在凯曼手上了! 不少人心中正是存着这么个算计,才维持住信心苦苦支撑下去。然而耗了好半天,却也不见圣女那边发来的魔法反攻有半分迟滞削弱的态势。一个大魔法师施展一次就要休养几天才能恢复魔法力的强大魔法,她闷不作响就可以随便连着丢出来好几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魔法力将尽的征兆! ……这女人,真的是人吗?! 越打下去,越多凯曼魔法师脑中不由得浮现出这个疑问。 天空中艾里和罗炎激战正酣的时候,一个凯曼魔法师忽然留意到白衣黑发的圣女周身玄素的色调上,似乎多了些许诡谲邪异的艳色?名为神圣纯洁的少女身上,似乎有股难以名状的邪异气息攫住了他的心脏!在意识到究竟是什么之前,这位魔法师身上就已经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寒栗。 仔细一瞧,他终于觉察圣女身上的不对劲之处。 那双眼睛! 圣女的双眼竟是紫色的!魔性的紫色!专属于魔族的特征! 魔法师脱口喊出了心中的震骇。惊呼声很快传入了每个凯曼魔法师和许多凯曼士兵耳中。巨大的恐怖,仿佛吞噬人心志的黑雾一般,随着喊声而笼罩在现场的每个凯曼人头上。每个人的眼睛都饱含着惊惧和厌恶,集中到了少女那双放着妖异光辉的紫眸上。 魔族虽然极少履迹人界,但每次出现,必定是伴随着无数血与火的悲歌。尤其是十多年前刚经历过一场魔族入侵战争的凯曼,至今仍有许多人曾亲眼见识过魔族的残酷和强悍,更或是有亲友就在抗击魔族的战争中死去。谈到魔族时,凯曼人都是深入骨髓地感到恐惧和厌恶。 凯曼人虽先前就已十分畏惧圣女,但还只是出于对她魔法力量的忌惮。而此刻,这份畏惧却为人族对魔族根深蒂固的恐惧所取代,将凯曼人驱赶到崩溃的边缘。片刻间战场上就变得愈加混乱。 城墙上靠近萝纱的凯曼士兵固然是没头苍蝇般仓皇乱窜,魔法师们的脸色不是苍白便是惨绿,有的手脚瘫软,再宁定不下心志施法,有的临危倒被逼出了吃奶的力气,魔法反而施得更加猛烈。就连与萝纱站在同一边的盟军将士,虽大半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单听城头上的人“魔族!魔族!”的喧哗嘈杂,不少人也不由得惊疑交加,起了些骚乱。 艾里掠近地面,看明白城楼上的情形,顿时暗道声“不好!”心急火燎地向萝纱那边疾掠过去。 她依旧还虚浮在原处,却完全没有了原先的逼人气势,只是失魂落魄地那么飘着,连逼近身边的攻击也是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好在现在场面大乱,朝她去的魔法攻击已经少了许多,不然恐怕早就受伤了。艾里赶到近处,她那无表情的苍白容颜映入他眼中,果然证实了他的不好预感。他急急冲到她身边,搀住她臂膀关切问道:“你还好吗?” 然而不需萝纱回答,他自己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怎可能会好呢?还好的话,她的身子怎会如风中飘零的枯叶一样颤抖?还好的话,她的眼睛不该枯涩得不见一丝光泽,就算现在对着自己,也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空空茫茫! 萝纱原本就对她的魔族血统深有心结,这下更在万千人之前暴露了魔族的特征!在场的这众多凯曼人都惧怕萝纱伤害自己而惊惧奔逃,其实在这一刻真正受伤害最深的,却是被他们另眼看待的萝纱才对!凯曼人的每一声“魔族”,每张脸孔上露出的惊惧厌恶,都是在她心口割下一刀…… 呼吸蓦地停顿了一下,便有一股剧痛如毒芽般自艾里心底抽发开来。不管自己付出多少,不论多么努力,一切还是走向悲伤吗…… 与罗炎间无谓的生死拼斗无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发生,恐怕只有到有一方最终倒下才是尽头。而对萝纱,自己强忍痛楚推开她,只不过是期望她能过得快乐,却终归是无法避免她被其他人和事所伤害。这些,就是所谓的宿命吗? 那么,先前那许多劳碌辛苦,究竟为了什么? 忽然之间,怒气直冲上来。伴随而生的,还有让他有些陌生的凶念。 我捧在心尖呵护的珍宝,竟然就因为这些凯曼人的大惊小怪而遭受那么重的痛楚!不过就是双紫色眼睛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值得这些没长眼的凯曼人怕成这德性?! 一时间恼恨冲心,他竟有股挥剑把这些尽在那边惊叫奔逃的凯曼人杀个血流遍地的冲动。好容易把持住理智抑制杀性没有乱来,怒恨仍是难以完全平息,只得在心中喃喃告诫自己:冷静!冷静!这样下去不行,总得先制住局面再说!看萝纱眼中光彩尽失,甚至已经看不见自己,凯曼人这么大呼小叫得越久,她受的苦痛就越深。必须做些什么改变局面! 想到这里,他忽然心中一动:凯曼军队现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萝纱身上,她的紫眸才会引起这么大恐慌。那么,不如就把他们恐惧的焦点转移到自己身上!如果出现了比所谓的“魔族”更可怕的人物,应该就没人顾得上再向萝纱露出恐惧的脸了吧? 在艾里正在气恨凯曼人的反应伤了萝纱的时候,这个念头显得那么具有诱惑力!艾里也不想再多推敲什么了,看萝纱虽然浑浑噩噩,靠着本能还是能够自保,他放开她,操起了剑。一股强横雄霸的杀气,霎时间自他身上冲天而起! 就算再怎么迟钝的凯曼士兵,也能感觉到发自圣剑士身上的腾腾杀意。连他身旁神智混沌的萝纱亦感觉到身边的剧烈变化,莹紫的眼眸微微向他转动了一下,开始恢复了几分理智。发现平日温和如风的男人身上原本清朗明净的气息突然阴暗下来,染上了肃杀血腥,萝纱顿时感应到了他心中的念头。 “不要!” 萝纱拼命摇着头凄声喊道,伸出手想拉住他,阻止他。他是真正干净无瑕的人,她不想让他为了自己也蒙上残虐杀戮的阴影啊! 但她慢了一步。艾里已经向最靠近的一队凯曼士兵猛扑而去,空留她凄厉的呼声在风中回荡。 虽然自己动手时,萝纱并不排斥血腥,但这次她却闭上了眼,不忍看接下来艾里为了自己,违逆他仁善心性而展开的屠杀。 “以后一定要替我让那个老头死得难看!” 取代哀嚎惨呼声的,是罗炎冰凌相击般冰冷的声音。 艾里的剑还没有饮到一滴鲜血,就被格挡住了。紧追艾里而至的罗炎以更加敏捷灵动的身法,牢牢挡住了他的去路。刚才艾里下落时并未显露攻击意图,还没有什么,而罗炎一旦感受到艾里朝凯曼士兵而去的杀气,仁明王所下命令中“不得波及城楼和军队”这一项就被触发,迫使他不得不挺身阻止艾里。一想到又违心地替自己所鄙夷轻蔑的那个老头做了事,那种身不由己的恶劣感觉就让他恨得牙痒。 重返人世后罗炎最恨的人,就是控制他的仁明王和萨拉司坦两个了。萨拉司坦还好些,好歹人家真有些本事,至少懂得怎么使用血冥幻晶来解除封印控制自己,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仁明王没什么本事,却对他指手画脚呼来喝去,实在令人不爽到顶点!可惜身体受制于人无法反抗,已没有可能亲手让他付出代价,只有指望萝纱艾里他们替自己出气,罗炎于是在全力拦截艾里的同时,说出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艾里微有错愕,随即便领悟到他的意思,闷哼一声:“放心!我比你更加想让他倒大霉!”若不是仁明王挑起大陆战争,自己早不知在哪里逍遥去了,至于弄出现在这样一大笔糊涂账吗?! 两人交换一句话的工夫,手上却已过了几十招。然而,任艾里左冲右突,也没法闯过罗炎的拦截动到其他凯曼人一根毫毛。徒劳无功地进行过几次尝试后,他终于意识到在自己打倒罗炎之前,恐怕是没可能实现自己的想法了。兜了一个圈子,情况又回到了原先僵持胶着的状态。 一边支持着在罗炎致命的攻势下保住性命,艾里一边分心留意萝纱的状况。 刚才被艾里那么一扰,她总算清醒了几分。虽见艾里和罗炎在旁边打斗得激烈,不过看他一时尚还未有险况,况且上一次艾里和罗炎的战斗已经证明她出不出手都没有什么作用,便继续不断以魔法攻击牵制凯曼的魔法师军团。可怜凯曼魔法师们经过长时间密集的魔法对战,此刻魔力都将近竭尽,只能拼命维持结界防御而无力反击。超出结界防护范围之外的魔法师再也顾不上什么法师的尊严风范,就像是群失去母鸡翅膀庇护的小鸡般四散乱窜。 而尽管看起来占据上风的是萝纱,但她的情况也很不好。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可怕,单薄的身子虽没被凯曼的魔法伤着,却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倒下。 看到萝纱这种情形,艾里便明白她完全是在硬撑,精神仍因为刚承受的冲击而处于崩溃边缘,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让她离开这片战场安抚心神。但看浑浑噩噩的模样,怕是不可能懂得自己离开的,偏偏他又被罗炎缠着无法脱身带她走…… 又忧又急之下,他心头不由掠过一阵强烈的恼恨。事情落到这进退不得的地步,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那该死的仁明王差遣罗炎对付自己才造成的。想到那老头子自己倒躲在暗处舒舒服服地看热闹,就让人不爽得要命! “XXX的仁明王!堂堂一国之主,只会躲在安全的地方翘着腿看别人为你卖命吗?既然有称霸大陆的野心,好歹也该拿出点相应的实力吧!出谋划策靠你身边的文臣,上阵拼杀有士兵们替你流血牺牲,却不知道国王陛下你自己有什么地方配得上霸主之名?是个堂堂王者的话,就出来和我战上一回!” 怒气上头,艾里也不理会仁明王到底藏身在哪里,直着脖子就开骂起来。激愤中甚至有股冲动,想干脆揭穿正在为凯曼而与自己战斗的神秘白衣人,就是曾经被五英雄合力封印的魔王!仁明王挂着解放他国民众的名义发动战争,实际上却是在依靠世人眼中邪恶化身的魔王力量来进行战争! 此事本身已可算是最轰动、最能打击仁明王的丑闻了,而且一旦披露出这个真相,不难想像必定会令拥护仁明王的民众产生不小的动摇!这对艾里无疑有着很大的诱惑力。 不过要公开此事,等于同时将罗炎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要取信于人甚至可能得牵扯出他和修雅、萝纱的关系。这不仅是对从头至尾其实都处于不幸一方的魔王又一次伤害,而且因为世俗的观念,也会伤害到萝纱和破坏修雅身后名誉。想到这些,艾里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纵声骂了好一阵,仁明王始终顾忌着圣剑士的厉害不肯发出些微声息,艾里略有些失望。他知道短时间内要想依靠自身实力击倒罗炎还不可能,本还抱着些许希望能靠这激得仁明王露面,看有没有机会直取他的性命而免得和罗炎无谓战斗,可看对方这么沉得住气,只得作罢改寻其他出路。 虽说劳而无功,不过能当着万千帝都军民的面毫无顾忌地痛骂国王,艾里倒也颇觉解气!只是旋即想到仁明王此刻就躲在附近某处,优哉游哉地看着自己在这边拼得一身臭汗,他又是一阵恼火。自己死也好活也好,总要做点什么让仁明王那老家伙得意不起来! 思绪一旦跳脱出该如何摆脱与罗炎战斗这个框框,艾里心头一动,蓦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刚才自己降落时,罗炎本来并没怎么阻拦,可在自己的杀气一转向其他凯曼士兵时,他就一下子开始全力阻止自己!这里头,似乎有些文章……当然不可能是魔王大人自己突然对凯曼将士产生了什么维护之心。他会在与自己战斗时表现积极的原因,出了存心戏弄或点拨自己外,通常便只有一个原因——仁明王的命令! 这样推断起来,仁明王派他过来时所下的指令中,除了叫他对付自己之外,应该同时还有要他保护凯曼人的限制了。这个,好像可以利用啊…… 罗炎与艾里缠斗了这许久,双方固有的实力差距令战况无可挽回地越来越倾向罗炎一边。一波波涌来的攻势,便如不断上涨的潮水一般绵绵密密地缠住艾里的身体,不要说与之抗衡回击,就连可以闪避腾挪的空间都越来越小了。他知道照这样下去,自己顶多只能再支持半刻钟时间。而凭自己的力量,要想在受命杀死自己的罗炎面前带着萝纱一同安然脱身,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反正不做的话就是死路一条,那就试试看吧! 艾里眼中突然亮起一道精光,一股豪快无畏的气势霎时间从他身上张扬开来。罗炎因他的改变而露出瞬间的迷惑之色,不过一时又看不出他究竟有什么企图,在加于身上的命令驱使下,手中的魔真剑依旧毫无留手地向他当胸疾刺而去。艾里无力与他硬抗,身子顺着剑势直直向后急退。 至此,艾里的行动尚还合乎常理,也在罗炎的预料之中。早有准备的魔王臂上、脚下原本都留了股力道蕴而不发,这时猝然放开来,整个人便以犹胜艾里一筹的速度紧追上去,剑势非但未因对手退避而竭尽,只有变得更猛!魔真剑和艾里之间的距离,只在他身形刚开始后退时拉开些许,随即便急遽缩短! 然而,艾里要的,也就只是这一瞬间与罗炎距离的拉远。 下一刻,奇变陡生!艾里忽然完全违背战斗常规,无视急速逼近自己心口的魔真剑,反而双臂大张,敞开了胸怀迎接对手的致命一剑! 但也不是全然放弃行动听任敌手宰割,艾里向外张开的左手上急遽凝聚起一团强大气劲,放手向左面的凯曼军轰击而去,握剑的右手亦挥剑向右方的士兵劈出一道凌厉剑风。 艾里能自由借用天地之力,全力发出的剑风拳劲自然非寻常可比,尽管奈何不得魔王,用来对付一般的凯曼士兵却是无人能挡。城头凯曼军队密集,这一剑一拳如果落到实处,起码可以当场要走数百士兵的性命。只不过,这么做全身空门大开,当凯曼军受创之时,他也势必要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此刻,城外于高处观察指挥战局的将官中,包括奥伦将军在内的少数几位盟军将官武道修为较高,勉强能看得出艾里和罗炎的战局变化,见此情形无不遽然色变:难道圣剑士竟是想要拼了性命,带几百凯曼军人和自己同归于尽?! 心思最灵的几个,除了为艾里安危忧虑外,还觉得他这么牺牲简直毫无道理。圣剑士自身的战力固然远胜过数百一般士兵,而且身为黑旗军首领,在大陆上也占据了相当重要地位。圣剑士如遭不测,对所有反凯曼势力都是极大的损失。相反,帝都城中尚有好几万守军,失去数百兵力还不至于动摇其根本。以圣剑士的性命来换这数百人之命,绝对是极不划算的买卖!艾里怎会做出这么不明智的举动?还是他自知今日难得幸免,能拉到几个凯曼人垫背便是几个? 而这些疑虑才刚从他们脑中浮现,城头上的战况却又再度滑向超乎人们预料的方向! 在场能看得清战况的人,都道那凯曼的神秘高手手中之剑只要继续往前递,便可穿透圣剑士的心脏,那人必定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然而接下来看到的画面,却令他们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罗炎竟在发现艾里正在全力攻击周围军队的时候,毫无理由地突然罢手了!寒光四射的魔真剑在剑锋的剑气只差数寸便要没入艾里胸膛时,硬生生抽离开来!随即,罗炎的右手以和艾里同出一辙的方式轰出一道气劲,后发先至地赶上艾里所发之气劲。尽管他仓促之下所发气劲不及艾里的浩大,还是把艾里的气劲冲得偏离原来方向,直飞上不会伤到旁人的半空。 在轰出气劲的同时,罗炎腾空而起,飞速追赶至艾里挥出的剑风之前。身形行云流水般毫无滞涩地一个回转,横剑身前,那道以雷霆万钧之势奔啸而去的剑风便被无声无息地消解于无形。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不曾再放在艾里身上,简直就好像这上一刻还在生死相拼的对手忽然变成了空气一般,没有必要再投放半分注意力。 在场的人们无不被两人全然不合理的表现搞得一头雾水,没人看得明白其中的玄虚——当然,不包括一手导演出此种结果的艾里自己。 见罗炎的反应果然一如自己先前所料,艾里心中大喜。幸亏自己没有料错,今日总算有救了!仁明王下达给罗炎的命令中,果真加有要他不能让战斗波及其他凯曼军队的限制。细细分析仁明王下达命令时可能的表达方式,便可推断出“不得波及凯曼军队”这一条应该是优先于“杀死圣剑士”这一条。虽然乍听起来这并没有多大的不对之处,不过当出现这两条只能二选一的情况时,控制罗炎的血冥幻晶便会让他选择先完成保护凯曼军队安全的任务,而这一刻自己就不再是他杀戮的目标。 这就是可乘之机! 只要向其他凯曼军队发起猛烈攻击,逼得罗炎必须全力救护,他便无法再分身来对付自己。也就是说,面临性命之危时自己不用管别的,尽管放手攻击附近的凯曼士兵,就可以确保性命无虞;而情况没那么紧急时,也大可利用这一招来调开罗炎的战力,从中便很容易找到空隙反攻!最不济,逃走总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艾里身体力行地验证了这个新发现。罗炎飞身去拦截剑气时,他毫不犹疑地马上脚底抹油。飞掠到萝纱身边,他一把揽住她的腰,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往城外没命地飞速逃回!反正凯曼那些魔法师们的魔法力也耗得七七八八了,应该不可能再对盟军的攻城行动产生多大的威胁。萝纱离开已经不碍事了。 “打这么久也累了,留着下次再战吧!” 城头上艾里丢下的话声还在回荡,他的身影早已去得远了。刚搞定他临去那一拳一剑的罗炎回头望着他的背影,冰冷的表情中绽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然而仁明王命令的禁制仍在,既然艾里没有再攻击凯曼军队或城池,那么杀死艾里便再度成为控制罗炎行动的指令。他随即敛去笑容,起身开始全速追赶艾里。 不过才飞离城头没多远,他就立刻感应到仁明王通过魔法阵传发过来的另一道命令:“别追了!马上回来!” 罗炎顺从地刹住身子往回飞去。除了因为听命于仁明王的限制之外,他自己也为此而松了口气。毕竟艾里已经飞回盟军的阵营,靠攻击凯曼军解围的方法已经派不上用场,如果艾里他们真被自己追上就糟糕了。 “陛下……” 仁明王藏身的高楼顶上,萨拉司坦收回手,停止向身前传送命令的小魔法阵上输送魔力。他随即转头,不太赞同地看着国王,低声劝道:“不如让他继续追下去吧?罗炎应该不难追上圣剑士,到时候没有顾忌,应该可以杀得掉他的!” “杀得掉他又怎样?”不待他多说,仁明王就用尖锐的声调打断了他的话,“连圣王都杀了,不还是无济于事?多杀一个并非盟军中人的圣剑士能有多少用处?在罗炎离开的时候,如果有人来行刺该怎么办?!” 先前罗炎的身影一从视野中消失,他就忽然陷入一股强烈的恐慌。刚刚才见识到盟军中藏有圣剑士这种程度的强者,如果罗炎不在身边保护的话,万一盟军偷偷派出高手过来行刺自己,还有谁能保护得了自己?! 而且越想下去,国王越觉得情势暗藏危险。“再说刚才那个圣剑士逃得也有些蹊跷,太突然了!说不定就是存心想把罗炎引开,好让其他刺客行动!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离开我身边!” 萨拉司坦无声地轻叹一声,放弃了继续劝服的念头。国王已经完全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绝对不肯冒半点风险,除非必要,他是不可能轻易放罗炎去作战的。看来,既不能用罗炎来解决圣剑士等敌军强者,也没法利用魔王的实力在守城战中给盟军造成大规模伤亡了。 本来叫罗炎向城外密集的敌人施放禁咒一类的强大魔法,应该不难很快缩减守城军与盟军的兵力差距。现在却因为陛下的短视而大大浪费魔王这个筹码所能发挥的力量……不过,细想起来,陛下的做法也在情理之中。 国王本就是立于一国之顶点的人,金钱和权势无不已达到了顶峰,只有为自己创下更显赫的名声这一点对他还有吸引力。让凯曼称霸大陆在自己而言是一个证实自己生命价值的理想,而在他而言,只是装点他辉煌人生的又一个华丽勋章而已。一旦出现了危及生命本身的威胁,当然是先要确保自身的安全,多漂亮的勋章也只有先丢开一边。 年轻的法师长仍是沉默地审视着前方的战况,只是眼神渐渐变得有些空茫飘忽。 艾里把萝纱带回盟军后方的营地后,本以为要费一番力气才能安抚下她受到冲击的心神,想不到萝纱回神过来后却表现得异常平静。 没有眼泪,也没有哀叹,她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坐着。艾里忧心忡忡地蹲在她身边,料定她必是因为所受打击过大而心神恍惚。然而,正当他绞尽脑汁想着该说什么来安慰她的时候,她竟先向他露出了平静明朗的笑容。 “不用担心我,艾里。那些不算什么。我本来就真的是魔族啊!他们叫我魔族,我也没什么好受伤的。” 被她抢在先头这么一说,艾里满腹的安慰话竟没有一句接得下去。如果想要安慰的当事人自己先一副看得很开的样子,叫人怎么安慰起?愣了一阵,他方沉声道:“在我这里你不用勉强压抑自己。难过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笑啊!” “嘻嘻!”萝纱反而笑得更欢了,“难道你要把肩膀借我哭吗?艾里你也不必这样藏书网勉强自己吧!” 艾里一噎,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萝纱竟学会用这种话来挤对自己以逼自己退缩了……因为自己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她在有事的时候就不愿再依靠自己了吗? “今天打得真是辛苦,得抓紧时间休息。先失陪了。” 见萝纱站起身便要自顾自离去,艾里忙从失落中醒回神。现在的萝纱确实需要人的支持。不管她说了什么都不能被她的态度逼退,至少要让她明白自己的想法!他伸手拉住她,深深望进她眼中,缓缓道:“萝纱你记着,是人也好,是魔也好,你始终都是……”说到这里,艾里现出微不可见的犹豫,方接下去道,“我最重视最喜欢的……朋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请想想爱你的人,不要轻言放弃!好吗?” 艾里平日正经说话的时候不多,不过这番话却是字字出自他肺腑,只求萝纱能感受到被珍视的心意,不要为了魔族血统的事而自伤自弃。而萝纱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99lib?,捂着嘴失笑出声。 “噗哈哈!艾里你怎么突然这么酸哦!这种台词一点也不适合你啦!” 直笑到眼角泛出明亮的水光,萝纱还无法止住大笑,就这么一路前仰后合地径自往盟军为她安排的营帐走去。在她身后,艾里的头挫败地重重垂下。此刻他的挫折感,犹要远胜在罗炎手下尝到败绩时所忍受的。 第三十四章 以牙还牙 征讨军为了与仁明王正面作战的这一天而一直在准备着,早就储备了充裕的战斗物资。此次诤君得知圣王的策略后,断定这是征讨仁明王绝无仅有的大好机会,成败在此一举,便尽出三城所有兵力全力出击。 征讨军距离拉寇迪较近,不似盟军千里跋涉,随军亦携带了大量盟军急需的攻城设备和医药。双方达成合作协议后,得到这些紧缺物资以及征讨军七万兵力的盟军,与帝都守军间微妙的均势,终于就此被打破! 兵力大增的盟军没有了后顾之忧,开始毫不保留地终日以最猛烈的攻势冲击着被包围的孤城。帝都守军兵力远逊于他们的敌人,不眠不休地防守了两日,体力早已到了极限,只是靠着守护家园、效忠国王的强韧意志而在咬牙苦撑。每一分一秒对他们来说,都是付出无数鲜血才能勉强撑过去的痛苦煎熬! 然而再坚忍的意志,也终有消耗殆尽的一刻。帝都薄弱的城防,在盟军夜以继日的猛烈攻击下,就像是奔啸怒海中的一只孤漏小船,无助地颤抖着。谁也不知道这艘船会不会在下一刻就崩裂沉没。 凯曼将士虽然拼命抵抗,但战争的进程终究取决于双方的实力差距,而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帝都攻城战进入第三天,凯曼的防守终于到了极限。从上午起,几处城头的防线相继被撕开缺口,越来越多的盟军攀上城楼,与守城军展开了激烈的肉搏。甚至还有一处城墙被轰开个口子,蜂拥而至的盟军士兵与围堵的凯曼军队厮杀作一团。帝都攻防战进入了最危急的时刻! “难道……终究还是等不到援军,我仁明王真要亡命于此?!” 依旧藏身于城内高楼上督察战况的仁明王目睹此情景,面如死灰,颤声叹道。虽然留守国都的凯曼将士多是军中精锐,不过守了这几日下来,兵力只残余不到一半,就算还能作战的人也将近强弩之末。失了城墙的守护,凯曼守军更加不是盟军士兵的对手,城头战斗中倒下的几乎都是凯曼的人。照这样下去,再支撑不了多久盟军就会突破城楼,杀入城内了! “陛下,请派罗炎到城楼上剿灭敌军吧!让他坐镇城头,必定能压制住攻上城头的盟军,让我们的军队稍作喘息以恢复力气。”萨拉司坦出于唇亡齿寒的考量,再次向国王进言。知道仁明王最大的顾忌,他又补充道:“况且只是要罗炎在城楼范围内行动,万一我们这里出什么事,也还来得及叫他赶回来救援。” 仁明王也知道除了这么做外,自己再没有可以阻止局势恶化的筹码。再不派魔王出动,自己只有等着叫他保护自己逃出城了。他只得点头应允。 “罗炎,杀死所有攻上城头的盟军士兵,不得让任何敌人闯入城内!” 国王一声令下,罗炎应声出动。当着仁明王的面行动,仁明王可以根据情况修改命令,要想像以前那样搞鬼是没可能的,罗炎便老老实实向盟军将士展开攻击。一般战士根本不可能是魔王的对手,罗炎所到之处,那里的盟军士兵就像是被分开的水面溅起的浪花一般,向两边迸射开去。当然,随之飞散的,还有他们的鲜血和生命。 幸好,罗炎已经尽量顾及在可能范围内为仁明王的敌人留下后路。他刻意先在盟军士兵较疏散的地方降落,令盟军的伤亡暂时还不致太大,同时也是留给盟军统帅更多的反应时间。 在这两日里,艾里考虑罗炎随时有可能受仁明王差遣介入战争,已将他完全受制于仁明王之命的情况告知奥伦将军。不过对于罗炎的身份,因为没必要向外人解释,他一概以“凯曼的神秘高手”称之。此时见罗炎竟一反前两日的情况,离开仁明王上城头参与战斗,在后方与奥伦将军并肩督战的艾里立刻叫了声不好!城头范围有限,盟军无法分散得太远行动,这样集中在一起罗炎杀人的速度会很惊人! 他向奥伦将军急道:“将军!照此下去,登上城楼的将士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那神秘高手杀光!请先让他们撤回城下吧!” “可那么多将士拼了性命,才登上城楼,一触即退未免可惜……”奥伦将军犹豫道,“况且,如果不攻占拉寇迪,我们只有死路一条。攻往城内迟早都要过这道关,不如现在就全力以赴!” 艾里知道将军没有亲身与罗炎对战过,很难真正了解罗炎的破坏力。对于不在认知范围的事物,人们总是习惯还以认知范围以内的事物与之作比较,因而他只是把魔王当做比一般的强大更强大些的敌人,而并未真正了解普通士兵人数再多,也不可能对罗炎构成威胁。但,艾里对此却十分清楚! “将军!那种程度的敌人,只能让同等级的人作为他的对手。”看说这些话的时间里,又有大片的盟军将士倒在罗炎剑下,艾里加快了语速,“请马上让普通士兵回来,免得无谓伤亡!由我来对付他吧!” 虽然到现在也还是没琢磨出如何才能战胜罗炎,但想抓住.99lib.仁明王,罗炎将是必须要逾越的障碍!事到如今,没有其他退路,艾里也只有硬着头皮先上再说了! 这片刻工夫里,奥伦将军看到麾下最骁勇的一队人马整顿队伍全力以赴,在那人面前却仍是如一捆捆稻草般一个照面便被劈飞斩断,全无还手之力,看圣剑士说得坚决,心下也开始接受了他的说法。战场上没有犹豫的时间,他即刻传下命令照着艾里的吩咐去做。而艾里一说服了将军,也立刻全速赶往城头阻止罗炎。 “我也去!” 伴随一声清叱,一道纤细白影自后方以不亚于艾里的速度紧追上去。艾里听声音就知道是萝纱跟来了,略有犹豫,还是由得她跟来。纵然此战必然凶险,又疼惜她刚经受过流言伤害,但要封印罗炎她的力量是必需的,况且以罗炎与她的关系,也不应该将她排除在外。 两人转眼已飞落至罗炎附近。城头上的盟军得奥伦将军军令后纷纷后撤,罗炎也不主动纠缠,依仁明王的命令在他们退下城头后便不追击。这片刻间盟军士兵大半已撤下城去。而凯曼那边,仁明王见圣剑士和圣女再度联袂而至,亦害怕凯曼军在随后魔王与他们的战斗中受波及,或是又像上次那样累得魔王束手缚脚,也即刻传下号令让三人附近的部队暂时撤下城楼待命。随着四下的两方士兵各自快速散去,相对而立的艾里、萝纱和罗炎三人周围很快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城楼上的盟军已经全部退去,罗炎的命令等于已经完成,在仁明王新命令传达之前他拥有短暂的自由时间。负着双手,衣袂飘飘的身姿意态悠闲淡然,罗炎的眼光驻留在萝纱犹显苍白的面色上,流露出怜惜负疚之色。 “对不起……累你受苦……”凯曼放出的流言,他也有所耳闻。他可以想像得到自小生长于人族社会的女儿会因此受到多大冲击。 萝纱原有些黯淡的面容却忽然放出光彩,绽出一抹隐现坚强的笑容。“那算什么?爸妈的事情,值得我羡慕骄傲,才不用管别人怎么说!”她从未因为身为魔王的孩子而难过,就算她未来将生活在人们的异样眼神和憎恶畏惧中,既然一切已成定局,除了笑着面对这个命运又能怎样? “果然是我和修雅的孩子。”魔王的唇边浮现一丝欣慰的笑意。随即他的眼光移往萝纱身前的艾里,似问似叹地低声道:“这会是最后一次决战吗?” 尽管对接下来的战斗并没有丝毫把握,艾里还是认真地作出承诺:“我尽力。” 正在这时,仁明王的话声忽然自罗炎脑间响起——杀了圣女和圣剑士! 两日未有动作的圣剑士和圣女此番双双出现,仁明王知道他们两人若在城头,守城军是没法好好作战的。难得两人都在,倒是让罗炎一举除掉他们的好机会。虽说上次圣剑士与罗炎的交手中圣剑士没伤得多重,国王还是看得出他与罗炎之间存在相当的实力差距。这一次预先撤掉了其他军队,罗炎不会再受要挟,仁明王很有信心他定能为自己解决这两个大患。 随着仁明王新指令的传达,魔王短暂的自我时间就此结束。罗炎脸上霎时间透出重重戾气,看着艾里萝纱的平和眼神也充满强烈的杀气,不过他仍低声发话让两人明了情况。 “仁明王要我杀了你们俩!” 伴随而至的便是挟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过来的重重剑势。好在艾里萝纱来的时候就料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一见罗炎神色变化,已各自凝神戒备。罗炎一发动攻势,萝纱立刻发动防护魔法防护全身,展开飞行术极速拉远与罗炎的距离。而艾里不退反进前一步,拔剑直指袭来的漫天剑势! 他这一招一则将萝纱完全护在身后,二则在罗炎剑上力量尚未发挥至极致之前,抢先主动以凝聚了全身最强力量的剑与之相击,便可巧妙地抵消双方本来的力量差距。可惜,这一招三日前或许还有效,现在的罗炎却不是这种技巧能应付得来的。 罗炎剑身力量尚未运足,便索性微缩半分再挺进,既回避了艾里的剑,又欲扬先抑,再递出时剑上更增了几分劲道和迅捷,灵蛇般缠向艾里的剑。如果自身拥有超过对手相当程度的实力,那么直接击溃对方最强之处往往是取胜的最快方法! 艾里一转手腕撤回长剑,避开与罗炎硬碰,明白受制于仁明王命令的罗炎确实是在尽他所能地要置自己和萝纱于死地,心中不敢再存半分侥幸,当下排除杂念抖擞起精神,全力与他相抗。萝纱则在稍微外围一带飘飞,一面小心防范避让罗炎飞散的剑风,一面不断放出魔法辅助艾里进行攻击。 圣王遇刺那时两人曾以这种方式联手对抗罗炎,再次合作,相互间配合得更加默契,威力令罗炎一时也不敢轻忽。三人各展所能,激战作一团。他们打到哪里,哪里的城墙受剑风和魔法余威波及,很快就有多处出现崩塌碎裂。幸好外头的盟军已经暂停了攻城的行动,不然会叫凯曼人更加头大。隆隆剑啸声夹杂着魔法轰鸣爆裂声响彻全军,艳丽的魔法光华将大半座城池映得闪烁不定。更多不安的市民也被此声势非凡的一战惊动,纷纷爬上城中各个高处,加入窥看战况的行列。 三人激斗了一阵,战况与圣王被刺那日刚开始的情形始终相差无几。艾里与罗炎的实力差距仍在,萝纱的魔法攻击依旧只能起干扰作用而无法决定战局,两人以二对一依旧居于下风。不过仁明王却已有些不耐烦。 他记得攻城战第一天圣剑士和罗炎交战时,圣剑士可是全无还手之力的,还是靠攻击凯曼守军来挟制罗炎才得以逃生。可今天这一战,罗炎的攻击却不时被那个圣女躲在后头发出的魔法打断,令圣剑士得到喘息之机。这令国王甚感不满。每一次罗炎的攻击被圣女干扰,他都恨不能立刻让她也尝到苦头。 但他也看得出来,就算是魔法军团中最强的魔法师,包括身边的萨拉司坦,本领都不足以介入这三人的战斗。罗炎与他们激斗成一团,身形移动快速频繁,如果像平时一样叫魔法师军团合力攻击圣女,也怕会误射罗炎而误事。难道竟奈何不了她了? 正懊恼着,国王脑中忽有所动。对了,不是还有那个流言吗?魔法师施法时都要专注冥想,摒除杂念,若是扰得她心浮气躁,看她还能不能使得出魔法来! 仁明王立刻要萨拉司坦为自己施放一个传声魔法。尽管这时候公开进行讲话会暴露出自己的所在位置,不过仁明王也顾不得了。好在盟军中最具有威胁性的圣女和圣剑士两人,有罗炎对付着,而盟军方面虽还有其他一些高手,却都还在凯曼的护卫力量可以应付的范围内。 很快,一连串恶毒的语句便响彻帝都上空,足有半座城池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圣女阁下终于剥下圣洁的外衣,掉头向抚育你长大的故乡发起攻击了?当年帝国抚养少失怙恃的你时,谁会想到养的居然是一条会反噬主人的恶狼?果然不愧是拥有一副恶魔心肠的怪物啊!还是说,这是遗传自你那位身为人类却私通魔族,产下孽子的母亲?” 国王快意地尽情以言辞攻击萝纱的心志。一开始他还只是单纯为扰乱圣女的心志,不过他很快发现躲在安全处肆意谩骂,带给他非同寻常的快感,越说越是畅快淋漓。 城头上,作为对立方而战的三人瞳孔同时收缩,手掌也都不自觉地紧握成拳。萝纱是被他的话触痛,而罗炎和艾里亦为见到国王胆敢这样当着他们的面肆无忌惮地伤害萝纱而升腾起满腔怒火。罗炎无法反抗仁明王也就罢了,艾里却无法忍耐! 昨日流言的事终究还是瞒不过萝纱,自那之后她脸上整日都不再见什么血色,以往偶尔还会流露的一丝情绪也全部枯萎,整个人像是变成了泥塑木雕般。他看在眼里,心里又是难过又满是对仁明王的怒火。仁明王不说这事倒还罢了,偏偏他居然主动提起,艾里立刻决心要回以颜色! “哈哈!”闪过罗炎的一击横斩,艾里得空仰头怒笑。体内充沛真力运转下,他的声音不需魔法的帮助也只会比国王的更加响亮:“我认得你的声音!说话的是国王陛下吧?” 萝纱本来一时间心痛如绞,果如仁明王所愿地无法集中精神施展魔法,此时听艾里有为自己反驳的意思,疑惑地望他一眼,心里着实摸不清他想干什么。自己的事微妙复杂,三言两语向外人也解释不通,所以才无法澄清流言。艾里怎能说得过仁明王? 仁明王冷哼一声。“那又怎样?难道你要否认她是魔王的女儿?还是你想说她不是背叛自己的祖国?”想起圣剑士正是当年和萝纱一起逃出帝都的一个武道大会前十强,从口音听来应该也是拉寇迪出身的人,国王又冷笑道,“差点忘了堂堂圣剑士阁下也是帝都出身的人,一样把剑挥向自己的国家,背叛祖国对你来说当然也不算什么了!” 艾里却笑得比他更冷。一边回避罗炎,他一边连贯地说下去:“如果为了结束战争恢复和平而攻打挑起战乱的国家,就叫做恶魔心肠,那么你复活当初以五英雄和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为代价才封印的魔王,依靠魔王的力量来实现野心,挑动大陆战争,难道不是比真正的恶魔更加可怕么?!” 拜能够随意转化天地之力所赐,艾里体内时刻流转着充沛真力,因而虽然闪避罗炎的攻击十分艰难,这一番话仍是说得十分连贯,气势逼人。说话间他以眼神向罗炎表露歉意,因为为了让旁人接受,他的话中不得不把魔族作为邪恶的象征来讲。罗炎轻哼一声,反正数千年来在人类眼中魔族从来都是丑恶之物,也不差这一遭。 然而艾里这些话,却在其他耳闻的人中激起轩然大波。凯曼的这个神秘高手在东方联盟国家的多次战争中都有行动,虽然隐匿,难免也有人知道,近日来更可说是寸步不离国王,注意到他的人着实不少。不过十多年见过那令人闻之色变的恐怖魔王的人几乎都死了,始终没有人会把这神秘高手和那为祸凯曼的魔王联系到一起。 而复活魔王,驱策为用,光听着就透着邪恶之气!若国王真的做出这种事,那么凯曼发动大陆战争时所号称的正义名义就完全站不住脚了——谁曾见过复活曾给万民带来无数血腥劫难的魔王,来实现的解民倒悬?何况大战至今,各国都全力反抗凯曼,杀戮造下不少,却并未见哪一国因凯曼而享得了什么“富足安康”…… 另一方面,就算不理会凯曼的战争是否正义,十年前魔王给凯曼带来的巨大破坏,至今仍牢牢印在凯曼人心底深处。光是魔王重降人世的消息本身,就足以令民众惶恐于是否又将降临一场浩劫而引起民心动荡。 仁明王心知于此帝都危亡难料之时,民心可是动摇不得的,急惶惶斥道:“你是我凯曼之敌,为了求胜什么鬼话不敢说?魔王可不是什么低等妖魔,岂是说复活就能复活得了的?你以为会有人相信你的胡言乱语吗?!” 仿佛真是报应轮回,正与萝纱对有关她身世的流言澄清不得的情况相似,仁明王也面临了同样难以同外人说清的苦处。虽说他是通过血冥幻晶复活罗炎,能够完全将其控制为己所用,但血冥幻晶这种神秘之物,却不是普通民众所能知晓的。圣剑士所说情况若属实,最合理的解释,自然就是国王以邪法复活魔王后,与他达成了某种肮脏的协议沆瀣一气,为祸于世! 至于那小小一块红石头就能迫使至强至邪的堂堂魔王完全听从仁明王号令,这虽是事实,但实在很难让一般民众相信。就算想以发出号令让罗炎照做来证明,想必也会被人解释为与魔王合谋而演出的戏。因而仁明王根本没有办法让民众相信他只是单纯利用魔王的力量,来完成“拯救大陆受苦的万民”这正义大业,于是只能死死咬定罗炎并非昔日的魔王。 艾里猜得到他会这般反应,也不着急着分辩,只是傲然99lib.t>一笑。忽然之间,远近窥视这边动静的万千军民都有种奇特的感觉,这个原先纵是在激斗中看起来也十分温和平易的剑士,气质一下子完全变了,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强烈到近乎刺眼的光彩! 如果说他原本给人的感觉好似颗内敛温润的珍珠,此刻就似光芒璀璨的钻石,毫不掩饰地向四面放射出夺目的光华。而这种耀眼的个人风采,更令许多自小就在帝都生活的人们觉着好似有几分熟悉…… 仁明王疑惑于艾里蓦然改变的气势,却不知道这里头能有什么玄虚。心下正惊疑不定,便听见圣剑士自信的声音传来。 “旁人或许还真证明不了他是不是魔王,难道当年曾亲身参与封印之战的五英雄中人,会认错自己曾拼死奋战过的魔王吗?” “什么?!” 这一声惊叹不仅出自仁明王口中,也同时发自听见这番对话的万千军民口中。一时间,满城上下尽是一片惊噫之声。这个看上去气质平和的男人,竟会是那位原本锋芒逼人,已失踪多年的封魔英雄艾德瑞克?! 艾里与罗炎缠斗这许久,每一刻都是全力应付,早已是汗流浃背,一头金发也被汗濡湿。他抽出手来,将本来垂落眼前的额发往后一捋,汗湿的金发便服帖地顺往后脑,只在额侧滑下几绺,更加凸现出明晰的前额和眉目轮廓。他随即抓住罗炎攻势中的一个破绽,以圣王遇刺那日战胜罗炎的方式将全部劲力聚于剑上,全力攻往罗炎的破绽所在。 罗炎的战技虽提高到能不让艾里操控战局,终是时日短暂,跟艾里还有段差距。被他攻入破绽,罗炎只得匆忙回剑抵挡,能运出的力道不过三分。两剑相交,力强者胜,罗炎竟被弹出数丈。趁着他重新控制住身体再度袭来前的片刻空当,艾里昂首面向城内,将面容完全展露于城中人们的视线之下。 嗯……要不要顺便再摆个pose呢?艾里一边打破十年来已经习以为常的懒洋洋心境,努力回想着过去来维持少年时那冷如冰锐如剑的气势,一边很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不过他终因闻名遐迩的封魔英雄,帝国第一剑士艾德瑞克,当年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典造型而告放弃。 然而效果已经足够。城中聚集着市民旁观战事的各处,接连传出越来越多的惊诧之声。 “那……那个剑士!好像五英雄的艾德瑞克大人啊!” “真的呀!打扮虽然不一样,但那五官,那气势,真的是艾德瑞克大人的样子!” 十几年前艾里是帝都中的贵族,自身的地位品貌都相当特出,又得了帝国第一剑士的名头,长居城内的城民中着实有大半都识得他的模样。城中上至大家闺秀,下至小家碧玉,也有许多将他当做思慕对象。就算过去了十多年,民众当年的记忆消退了些许,闺秀们变成了贵妇,碧玉们多半成了当街刷马桶的大妈大嫂,再见到那熟悉而独特的气质,依旧很快将他认了出来。这些人的惊叹随着城中观战百姓的交头接耳而越传越广,不多时艾里的身份便为所有人确认下来。 仁明王当年尚未登基时当然也曾见过艾德瑞克,此番艾里稍事整理,恢复过往第一剑士的神气,他很快也认出来,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原是想借圣剑士的出身来打击他,怎料竟会牵扯出这么惊人的事?!仁明王能坐上王位,自非蠢物,立刻意识到眼下情况竟被圣剑士一番话扭向了一个糟糕至极的方向! 国王侧耳细听城内动静。刚才还嗡嗡作响的模糊的喧闹声,渐渐变成了僵硬古怪的寂静。间或响起的像是窃窃私语的人声,只让气氛更显得沉重而危险。 圣剑士就是当年封魔英雄的事实一旦确立,人们的思维自然而然以相似的模式推展下去: 圣剑士既然真的就是艾德瑞克,自然不会认错魔王的脸。况且除了魔王之外,也很难想像还有什么人能在与传说中的英雄战斗时稳占上风!那神秘高手同时精擅武技与魔法,施法快极、魔力永无尽竭的战斗表现,还有受什么伤都会很快回复的无限生命力,现在想来也都与当年有关那魔王的描述一般无二…… 而如果圣剑士对仁明王的指控属实的话,也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受千万国民尊崇敬慕的封魔英雄,会兴兵攻击自己的国家了——当国王的灵魂沦于黑暗,与魔王勾结为恶时,就难怪英雄会挺身而出,起兵阻止他们的阴谋了! 帝都上空那片越来越浓厚的怪异气氛,正是民众震撼于情况的惊人发展,民心正在发生剧变的征兆!想到这将招来什么样的后果,仁明王不由毛骨悚然,惊怒交加。 “哈哈哈!”心知要阻止事态恶化,就绝对不能承认罗炎的魔王身份,国王忙以干涩的嗓子故作荒谬状地强笑出声,“一派胡言!亏你为了求胜,竟然掰得出这等谎言!你以为凯曼国人都是听你怎么说就怎么信的傻子吗?哈哈哈哈!” 萨拉司坦微带怜悯地看着身前的王者。带着旁观者般平静的心态,他清楚地知道任国王再怎么辩解,情势已再难挽回。举城上下有那么多人都认出圣剑士就是艾德瑞克,很快城中的民众就都会知道,这就算不是事实也成了事实。而且圣剑士与罗炎在战斗中显示出两人远超寻常的实力,也让他的话显得更有说服力。毕竟像他们那种程度的强者总会有个崛起的过程,在修行中便应当已闯荡出一定的名气,是不大可能像这样毫无征兆地就一下子冒出来的,何况还是一下子冒出来两个! 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辩辞多么苍白牵强,仁明王越笑越显得底气不足,笑声干涩如砂纸刮擦,只是愈加反衬出场面的尴尬。笑了几声,他再挤不出笑声,停了下来。与此同时,怒气已勃然而起。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国王知道不管帝都这次能不能守得住,战争结束后自己的王位都很难再坐得住了。战败自然不用说,战胜的话,国内的民众也不会容忍一个与魔王有勾连的国王!自己辛苦谋划多年的大业,等于已经毁在了圣剑士的手上! 第三十五章 决战 征讨军为了与仁明王正面作战的这一天而一直在准备着,早就储备了充裕的战斗物资。此次诤君得知圣王的策略后,断定这是征讨仁明王绝无仅有的大好机会,成败在此一举,便尽出三城所有兵力全力出击。 征讨军距离拉寇迪较近,不似盟军千里跋涉,随军亦携带了大量盟军急需的攻城设备和医药。双方达成合作协议后,得到这些紧缺物资以及征讨军七万兵力的盟军,与帝都守军间微妙的均势,终于就此被打破! 兵力大增的盟军没有了后顾之忧,开始毫不保留地终日以最猛烈的攻势冲击着被包围的孤城。帝都守军兵力远逊于他们的敌人,不眠不休地防守了两日,体力早已到了极限,只是靠着守护家园、效忠国王的强韧意志而在咬牙苦撑。每一分一秒对他们来说,都是付出无数鲜血才能勉强撑过去的痛苦煎熬! 然而再坚忍的意志,也终有消耗殆尽的一刻。帝都薄弱的城防,在盟军夜以继日的猛烈攻击下,就像是奔啸怒海中的一只孤漏小船,无助地颤抖着。谁也不知道这艘船会不会在下一刻就崩裂沉没。 凯曼将士虽然拼命抵抗,但战争的进程终究取决于双方的实力差距,而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帝都攻城战进入第三天,凯曼的防守终于到了极限。从上午起,几处城头的防线相继被撕开缺口,越来越多的盟军攀上城楼,与守城军展开了激烈的肉搏。甚至还有一处城墙被轰开个口子,蜂拥而至的盟军士兵与围堵的凯曼军队厮杀作一团。帝都攻防战进入了最危急的时刻! “难道……终究还是等不到援军,我仁明王真要亡命于此?!” 依旧藏身于城内高楼上督察战况的仁明王目睹此情景,面如死灰,颤声叹道。虽然留守国都的凯曼将士多是军中精锐,不过守了这几日下来,兵力只残余不到一半,就算还能作战的人也将近强弩之末。失了城墙的守护,凯曼守军更加不是盟军士兵的对手,城头战斗中倒下的几乎都是凯曼的人。照这样下去,再支撑不了多久盟军就会突破城楼,杀入城内了! “陛下,请派罗炎到城楼上剿灭敌军吧!让他坐镇城头,必定能压制住攻上城头的盟军,让我们的军队稍作喘息以恢复力气。”萨拉司坦出于唇亡齿寒的考量,再次向国王进言。知道仁明王最大的顾忌,他又补充道:“况且只是要罗炎在城楼范围内行动,万一我们这里出什么事,也还来得及叫他赶回来救援。” 仁明王也知道除了这么做外,自己再没有可以阻止局势恶化的筹码。再不派魔王出动,自己只有等着叫他保护自己逃出城了。他只得点头应允。 “罗炎,杀死所有攻上城头的盟军士兵,不得让任何敌人闯入城内!” 国王一声令下,罗炎应声出动。当着仁明王的面行动,仁明王可以根据情况修改命令,要想像以前那样搞鬼是没可能的,罗炎便老老实实向盟军将士展开攻击。一般战士根本不可能是魔王的对手,罗炎所到之处,那里的盟军士兵就像是被分开的水面溅起的浪花一般,向两边迸射开去。当然,随之飞散的,还有他们的鲜血和生命。 幸好,罗炎已经尽量顾及在可能范围内为仁明王的敌人留下后路。他刻意先在盟军士兵较疏散的地方降落,令盟军的伤亡暂时还不致太大,同时也是留给盟军统帅更多的反应时间。 在这两日里,艾里考虑罗炎随时有可能受仁明王差遣介入战争,已将他完全受制于仁明王之命的情况告知奥伦将军。不过对于罗炎的身份,因为没必要向外人解释,他一概以“凯曼的神秘高手”称之。此时见罗炎竟一反前两日的情况,离开仁明王上城头参与战斗,在后方与奥伦将军并肩督战的艾里立刻叫了声不好!城头范围有限,盟军无法分散得太远行动,这样集中在一起罗炎杀人的速度会很惊人! 他向奥伦将军急道:“将军!照此下去,登上城楼的将士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那神秘高手杀光!请先让他们撤回城下吧!” “可那么多将士拼了性命,才登上城楼,一触即退未免可惜……”奥伦将军犹豫道,“况且,如果不攻占拉寇迪,我们只有死路一条。攻往城内迟早都要过这道关,不如现在就全力以赴!” 艾里知道将军没有亲身与罗炎对战过,很难真正了解罗炎的破坏力。对于不在认知范围的事物,人们总是习惯还以认知范围以内的事物与之作比较,因而他只是把魔王当做比一般的强大更强大些的敌人,而并未真正了解普通士兵人数再多,也不可能对罗炎构成威胁。但,艾里对此却十分清楚! “将军!那种程度的敌人,只能让同等级的人作为他的对手。”看说这些话的时间里,又有大片的盟军将士倒在罗炎剑下,艾里加快了语速,“请马上让普通士兵回来,免得无谓伤亡!由我来对付他吧!” 虽然到现在也还是没琢磨出如何才能战胜罗炎,但想抓住.99lib.仁明王,罗炎将是必须要逾越的障碍!事到如今,没有其他退路,艾里也只有硬着头皮先上再说了! 这片刻工夫里,奥伦将军看到麾下最骁勇的一队人马整顿队伍全力以赴,在那人面前却仍是如一捆捆稻草般一个照面便被劈飞斩断,全无还手之力,看圣剑士说得坚决,心下也开始接受了他的说法。战场上没有犹豫的时间,他即刻传下命令照着艾里的吩咐去做。而艾里一说服了将军,也立刻全速赶往城头阻止罗炎。 “我也去!” 伴随一声清叱,一道纤细白影自后方以不亚于艾里的速度紧追上去。艾里听声音就知道是萝纱跟来了,略有犹豫,还是由得她跟来。纵然此战必然凶险,又疼惜她刚经受过流言伤害,但要封印罗炎她的力量是必需的,况且以罗炎与她的关系,也不应该将她排除在外。 两人转眼已飞落至罗炎附近。城头上的盟军得奥伦将军军令后纷纷后撤,罗炎也不主动纠缠,依仁明王的命令在他们退下城头后便不追击。这片刻间盟军士兵大半已撤下城去。而凯曼那边,仁明王见圣剑士和圣女再度联袂而至,亦害怕凯曼军在随后魔王与他们的战斗中受波及,或是又像上次那样累得魔王束手缚脚,也即刻传下号令让三人附近的部队暂时撤下城楼待命。随着四下的两方士兵各自快速散去,相对而立的艾里、萝纱和罗炎三人周围很快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城楼上的盟军已经全部退去,罗炎的命令等于已经完成,在仁明王新命令传达之前他拥有短暂的自由时间。负着双手,衣袂飘飘的身姿意态悠闲淡然,罗炎的眼光驻留在萝纱犹显苍白的面色上,流露出怜惜负疚之色。 “对不起……累你受苦……”凯曼放出的流言,他也有所耳闻。他可以想像得到自小生长于人族社会的女儿会因此受到多大冲击。 萝纱原有些黯淡的面容却忽然放出光彩,绽出一抹隐现坚强的笑容。“那算什么?爸妈的事情,值得我羡慕骄傲,才不用管别人怎么说!”她从未因为身为魔王的孩子而难过,就算她未来将生活在人们的异样眼神和憎恶畏惧中,既然一切已成定局,除了笑着面对这个命运又能怎样? “果然是我和修雅的孩子。”魔王的唇边浮现一丝欣慰的笑意。随即他的眼光移往萝纱身前的艾里,似问似叹地低声道:“这会是最后一次决战吗?” 尽管对接下来的战斗并没有丝毫把握,艾里还是认真地作出承诺:“我尽力。” 正在这时,仁明王的话声忽然自罗炎脑间响起——杀了圣女和圣剑士! 两日未有动作的圣剑士和圣女此番双双出现,仁明王知道他们两人若在城头,守城军是没法好好作战的。难得两人都在,倒是让罗炎一举除掉他们的好机会。虽说上次圣剑士与罗炎的交手中圣剑士没伤得多重,国王还是看得出他与罗炎之间存在相当的实力差距。这一次预先撤掉了其他军队,罗炎不会再受要挟,仁明王很有信心他定能为自己解决这两个大患。 随着仁明王新指令的传达,魔王短暂的自我时间就此结束。罗炎脸上霎时间透出重重戾气,看着艾里萝纱的平和眼神也充满强烈的杀气,不过他仍低声发话让两人明了情况。 “仁明王要我杀了你们俩!” 伴随而至的便是挟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过来的重重剑势。好在艾里萝纱来的时候就料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一见罗炎神色变化,已各自凝神戒备。罗炎一发动攻势,萝纱立刻发动防护魔法防护全身,展开飞行术极速拉远与罗炎的距离。而艾里不退反进前一步,拔剑直指袭来的漫天剑势! 他这一招一则将萝纱完全护在身后,二则在罗炎剑上力量尚未发挥至极致之前,抢先主动以凝聚了全身最强力量的剑与之相击,便可巧妙地抵消双方本来的力量差距。可惜,这一招三日前或许还有效,现在的罗炎却不是这种技巧能应付得来的。 罗炎剑身力量尚未运足,便索性微缩半分再挺进,既回避了艾里的剑,又欲扬先抑,再递出时剑上更增了几分劲道和迅捷,灵蛇般缠向艾里的剑。如果自身拥有超过对手相当程度的实力,那么直接击溃对方最强之处往往是取胜的最快方法! 艾里一转手腕撤回长剑,避开与罗炎硬碰,明白受制于仁明王命令的罗炎确实是在尽他所能地要置自己和萝纱于死地,心中不敢再存半分侥幸,当下排除杂念抖擞起精神,全力与他相抗。萝纱则在稍微外围一带飘飞,一面小心防范避让罗炎飞散的剑风,一面不断放出魔法辅助艾里进行攻击。 圣王遇刺那时两人曾以这种方式联手对抗罗炎,再次合作,相互间配合得更加默契,威力令罗炎一时也不敢轻忽。三人各展所能,激战作一团。他们打到哪里,哪里的城墙受剑风和魔法余威波及,很快就有多处出现崩塌碎裂。幸好外头的盟军已经暂停了攻城的行动,不然会叫凯曼人更加头大。隆隆剑啸声夹杂着魔法轰鸣爆裂声响彻全军,艳丽的魔法光华将大半座城池映得闪烁不定。更多不安的市民也被此声势非凡的一战惊动,纷纷爬上城中各个高处,加入窥看战况的行列。 三人激斗了一阵,战况与圣王被刺那日刚开始的情形始终相差无几。艾里与罗炎的实力差距仍在,萝纱的魔法攻击依旧只能起干扰作用而无法决定战局,两人以二对一依旧居于下风。不过仁明王却已有些不耐烦。 他记得攻城战第一天圣剑士和罗炎交战时,圣剑士可是全无还手之力的,还是靠攻击凯曼守军来挟制罗炎才得以逃生。可今天这一战,罗炎的攻击却不时被那个圣女躲在后头发出的魔法打断,令圣剑士得到喘息之机。这令国王甚感不满。每一次罗炎的攻击被圣女干扰,他都恨不能立刻让她也尝到苦头。 但他也看得出来,就算是魔法军团中最强的魔法师,包括身边的萨拉司坦,本领都不足以介入这三人的战斗。罗炎与他们激斗成一团,身形移动快速频繁,如果像平时一样叫魔法师军团合力攻击圣女,也怕会误射罗炎而误事。难道竟奈何不了她了? 正懊恼着,国王脑中忽有所动。对了,不是还有那个流言吗?魔法师施法时都要专注冥想,摒除杂念,若是扰得她心浮气躁,看她还能不能使得出魔法来! 仁明王立刻要萨拉司坦为自己施放一个传声魔法。尽管这时候公开进行讲话会暴露出自己的所在位置,不过仁明王也顾不得了。好在盟军中最具有威胁性的圣女和圣剑士两人,有罗炎对付着,而盟军方面虽还有其他一些高手,却都还在凯曼的护卫力量可以应付的范围内。 很快,一连串恶毒的语句便响彻帝都上空,足有半座城池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圣女阁下终于剥下圣洁的外衣,掉头向抚育你长大的故乡发起攻击了?当年帝国抚养少失怙恃的你时,谁会想到养的居然是一条会反噬主人的恶狼?果然不愧是拥有一副恶魔心肠的怪物啊!还是说,这是遗传自你那位身为人类却私通魔族,产下孽子的母亲?” 国王快意地尽情以言辞攻击萝纱的心志。一开始他还只是单纯为扰乱圣女的心志,不过他很快发现躲在安全处肆意谩骂,带给他非同寻常的快感,越说越是畅快淋漓。 城头上,作为对立方而战的三人瞳孔同时收缩,手掌也都不自觉地紧握成拳。萝纱是被他的话触痛,而罗炎和艾里亦为见到国王胆敢这样当着他们的面肆无忌惮地伤害萝纱而升腾起满腔怒火。罗炎无法反抗仁明王也就罢了,艾里却无法忍耐! 昨日流言的事终究还是瞒不过萝纱,自那之后她脸上整日都不再见什么血色,以往偶尔还会流露的一丝情绪也全部枯萎,整个人像是变成了泥塑木雕般。他看在眼里,心里又是难过又满是对仁明王的怒火。仁明王不说这事倒还罢了,偏偏他居然主动提起,艾里立刻决心要回以颜色! “哈哈!”闪过罗炎的一击横斩,艾里得空仰头怒笑。体内充沛真力运转下,他的声音不需魔法的帮助也只会比国王的更加响亮:“我认得你的声音!说话的是国王陛下吧?” 萝纱本来一时间心痛如绞,果如仁明王所愿地无法集中精神施展魔法,此时听艾里有为自己反驳的意思,疑惑地望他一眼,心里着实摸不清他想干什么。自己的事微妙复杂,三言两语向外人也解释不通,所以才无法澄清流言。艾里怎能说得过仁明王? 仁明王冷哼一声。“那又怎样?难道你要否认她是魔王的女儿?还是你想说她不是背叛自己的祖国?”想起圣剑士正是当年和萝纱一起逃出帝都的一个武道大会前十强,从口音听来应该也是拉寇迪出身的人,国王又冷笑道,“差点忘了堂堂圣剑士阁下也是帝都出身的人,一样把剑挥向自己的国家,背叛祖国对你来说当然也不算什么了!” 艾里却笑得比他更冷。一边回避罗炎,他一边连贯地说下去:“如果为了结束战争恢复和平而攻打挑起战乱的国家,就叫做恶魔心肠,那么你复活当初以五英雄和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为代价才封印的魔王,依靠魔王的力量来实现野心,挑动大陆战争,难道不是比真正的恶魔更加可怕么?!” 拜能够随意转化天地之力所赐,艾里体内时刻流转着充沛真力,因而虽然闪避罗炎的攻击十分艰难,这一番话仍是说得十分连贯,气势逼人。说话间他以眼神向罗炎表露歉意,因为为了让旁人接受,他的话中不得不把魔族作为邪恶的象征来讲。罗炎轻哼一声,反正数千年来在人类眼中魔族从来都是丑恶之物,也不差这一遭。 然而艾里这些话,却在其他耳闻的人中激起轩然大波。凯曼的这个神秘高手在东方联盟国家的多次战争中都有行动,虽然隐匿,难免也有人知道,近日来更可说是寸步不离国王,注意到他的人着实不少。不过十多年见过那令人闻之色变的恐怖魔王的人几乎都死了,始终没有人会把这神秘高手和那为祸凯曼的魔王联系到一起。 而复活魔王,驱策为用,光听着就透着邪恶之气!若国王真的做出这种事,那么凯曼发动大陆战争时所号称的正义名义就完全站不住脚了——谁曾见过复活曾给万民带来无数血腥劫难的魔王,来实现的解民倒悬?何况大战至今,各国都全力反抗凯曼,杀戮造下不少,却并未见哪一国因凯曼而享得了什么“富足安康”…… 另一方面,就算不理会凯曼的战争是否正义,十年前魔王给凯曼带来的巨大破坏,至今仍牢牢印在凯曼人心底深处。光是魔王重降人世的消息本身,就足以令民众惶恐于是否又将降临一场浩劫而引起民心动荡。 仁明王心知于此帝都危亡难料之时,民心可是动摇不得的,急惶惶斥道:“你是我凯曼之敌,为了求胜什么鬼话不敢说?魔王可不是什么低等妖魔,岂是说复活就能复活得了的?你以为会有人相信你的胡言乱语吗?!” 仿佛真是报应轮回,正与萝纱对有关她身世的流言澄清不得的情况相似,仁明王也面临了同样难以同外人说清的苦处。虽说他是通过血冥幻晶复活罗炎,能够完全将其控制为己所用,但血冥幻晶这种神秘之物,却不是普通民众所能知晓的。圣剑士所说情况若属实,最合理的解释,自然就是国王以邪法复活魔王后,与他达成了某种肮脏的协议沆瀣一气,为祸于世! 至于那小小一块红石头就能迫使至强至邪的堂堂魔王完全听从仁明王号令,这虽是事实,但实在很难让一般民众相信。就算想以发出号令让罗炎照做来证明,想必也会被人解释为与魔王合谋而演出的戏。因而仁明王根本没有办法让民众相信他只是单纯利用魔王的力量,来完成“拯救大陆受苦的万民”这正义大业,于是只能死死咬定罗炎并非昔日的魔王。 艾里猜得到他会这般反应,也不着急着分辩,只是傲然99lib.t>一笑。忽然之间,远近窥视这边动静的万千军民都有种奇特的感觉,这个原先纵是在激斗中看起来也十分温和平易的剑士,气质一下子完全变了,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强烈到近乎刺眼的光彩! 如果说他原本给人的感觉好似颗内敛温润的珍珠,此刻就似光芒璀璨的钻石,毫不掩饰地向四面放射出夺目的光华。而这种耀眼的个人风采,更令许多自小就在帝都生活的人们觉着好似有几分熟悉…… 仁明王疑惑于艾里蓦然改变的气势,却不知道这里头能有什么玄虚。心下正惊疑不定,便听见圣剑士自信的声音传来。 “旁人或许还真证明不了他是不是魔王,难道当年曾亲身参与封印之战的五英雄中人,会认错自己曾拼死奋战过的魔王吗?” “什么?!” 这一声惊叹不仅出自仁明王口中,也同时发自听见这番对话的万千军民口中。一时间,满城上下尽是一片惊噫之声。这个看上去气质平和的男人,竟会是那位原本锋芒逼人,已失踪多年的封魔英雄艾德瑞克?! 艾里与罗炎缠斗这许久,每一刻都是全力应付,早已是汗流浃背,一头金发也被汗濡湿。他抽出手来,将本来垂落眼前的额发往后一捋,汗湿的金发便服帖地顺往后脑,只在额侧滑下几绺,更加凸现出明晰的前额和眉目轮廓。他随即抓住罗炎攻势中的一个破绽,以圣王遇刺那日战胜罗炎的方式将全部劲力聚于剑上,全力攻往罗炎的破绽所在。 罗炎的战技虽提高到能不让艾里操控战局,终是时日短暂,跟艾里还有段差距。被他攻入破绽,罗炎只得匆忙回剑抵挡,能运出的力道不过三分。两剑相交,力强者胜,罗炎竟被弹出数丈。趁着他重新控制住身体再度袭来前的片刻空当,艾里昂首面向城内,将面容完全展露于城中人们的视线之下。 嗯……要不要顺便再摆个pose呢?艾里一边打破十年来已经习以为常的懒洋洋心境,努力回想着过去来维持少年时那冷如冰锐如剑的气势,一边很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不过他终因闻名遐迩的封魔英雄,帝国第一剑士艾德瑞克,当年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典造型而告放弃。 然而效果已经足够。城中聚集着市民旁观战事的各处,接连传出越来越多的惊诧之声。 “那……那个剑士!好像五英雄的艾德瑞克大人啊!” “真的呀!打扮虽然不一样,但那五官,那气势,真的是艾德瑞克大人的样子!” 十几年前艾里是帝都中的贵族,自身的地位品貌都相当特出,又得了帝国第一剑士的名头,长居城内的城民中着实有大半都识得他的模样。城中上至大家闺秀,下至小家碧玉,也有许多将他当做思慕对象。就算过去了十多年,民众当年的记忆消退了些许,闺秀们变成了贵妇,碧玉们多半成了当街刷马桶的大妈大嫂,再见到那熟悉而独特的气质,依旧很快将他认了出来。这些人的惊叹随着城中观战百姓的交头接耳而越传越广,不多时艾里的身份便为所有人确认下来。 仁明王当年尚未登基时当然也曾见过艾德瑞克,此番艾里稍事整理,恢复过往第一剑士的神气,他很快也认出来,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原是想借圣剑士的出身来打击他,怎料竟会牵扯出这么惊人的事?!仁明王能坐上王位,自非蠢物,立刻意识到眼下情况竟被圣剑士一番话扭向了一个糟糕至极的方向! 国王侧耳细听城内动静。刚才还嗡嗡作响的模糊的喧闹声,渐渐变成了僵硬古怪的寂静。间或响起的像是窃窃私语的人声,只让气氛更显得沉重而危险。 圣剑士就是当年封魔英雄的事实一旦确立,人们的思维自然而然以相似的模式推展下去: 圣剑士既然真的就是艾德瑞克,自然不会认错魔王的脸。况且除了魔王之外,也很难想像还有什么人能在与传说中的英雄战斗时稳占上风!那神秘高手同时精擅武技与魔法,施法快极、魔力永无尽竭的战斗表现,还有受什么伤都会很快回复的无限生命力,现在想来也都与当年有关那魔王的描述一般无二…… 而如果圣剑士对仁明王的指控属实的话,也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受千万国民尊崇敬慕的封魔英雄,会兴兵攻击自己的国家了——当国王的灵魂沦于黑暗,与魔王勾结为恶时,就难怪英雄会挺身而出,起兵阻止他们的阴谋了! 帝都上空那片越来越浓厚的怪异气氛,正是民众震撼于情况的惊人发展,民心正在发生剧变的征兆!想到这将招来什么样的后果,仁明王不由毛骨悚然,惊怒交加。 “哈哈哈!”心知要阻止事态恶化,就绝对不能承认罗炎的魔王身份,国王忙以干涩的嗓子故作荒谬状地强笑出声,“一派胡言!亏你为了求胜,竟然掰得出这等谎言!你以为凯曼国人都是听你怎么说就怎么信的傻子吗?哈哈哈哈!” 萨拉司坦微带怜悯地看着身前的王者。带着旁观者般平静的心态,他清楚地知道任国王再怎么辩解,情势已再难挽回。举城上下有那么多人都认出圣剑士就是艾德瑞克,很快城中的民众就都会知道,这就算不是事实也成了事实。而且圣剑士与罗炎在战斗中显示出两人远超寻常的实力,也让他的话显得更有说服力。毕竟像他们那种程度的强者总会有个崛起的过程,在修行中便应当已闯荡出一定的名气,是不大可能像这样毫无征兆地就一下子冒出来的,何况还是一下子冒出来两个! 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辩辞多么苍白牵强,仁明王越笑越显得底气不足,笑声干涩如砂纸刮擦,只是愈加反衬出场面的尴尬。笑了几声,他再挤不出笑声,停了下来。与此同时,怒气已勃然而起。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国王知道不管帝都这次能不能守得住,战争结束后自己的王位都很难再坐得住了。战败自然不用说,战胜的话,国内的民众也不会容忍一个与魔王有勾连的国王!自己辛苦谋划多年的大业,等于已经毁在了圣剑士的手上! 第三十六章 落幕 先前他之所以没有拒绝萝纱施行封印魔法的要求,是因为他知道封印罗炎仍是他们惟一的生路,关键则在于如何确保萝纱在封印时的安全而已。一般情况下,自然是要靠他以武力压制住罗炎,让他无力抵抗和反击。可问题就在于,以他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胜过罗炎!而萝纱的方法太过危险,也不可以采用。幸好,脑中闪现的灵光让他找到了一个方法,其实很简单的方法。 在那片刻间城楼上发生了什么事,未受爆炸烈风波及的数万军民都看得很清楚。他们看到圣剑士射出光团后,魔王顾不得再攻击他们,亦转身挥掌击出一道光团,直追圣剑士所发出的光团。而就在魔王侧转身出掌的一刻,圣女被圣剑士推到了他身前! 不管萝纱的心情发生了什么样的波动,战斗仍在继续,强弱之势也不会因参与者的情绪变化而改变。这场决战的情势,继续向着不利于艾里和萝纱的方向滑去。 眼看弹指间他的咽喉就要被魔真剑洞穿,萝纱一记光炮及时轰至,将罗炎的掌剑击偏数寸,艾里方捡回一条性命。略显狼狈地后翻出丈余免受追击,他才发现身上凉凉的,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凯曼将士虽然拼命抵抗,但战争的进程终究取决于双方的实力差距,而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帝都攻城战进入第三天,凯曼的防守终于到了极限。从上午起,几处城头的防线相继被撕开缺口,越来越多的盟军攀上城楼,与守城军展开了激烈的肉搏。甚至还有一处城墙被轰开个口子,蜂拥而至的盟军士兵与围堵的凯曼军队厮杀作一团。帝都攻防战进入了最危急的时刻! 高楼之上,仁明王将头探出了围栏,焦躁地注视着城楼上三人的决战。明明看着罗炎老早就稳占上风,打得圣女和圣剑士没有回手之力,那两人却偏偏顽强得很,始终只伤不死,硬是支撑到了现在。恨不能早早看到那二人血染城楼的仁明王,自是看得心头急躁难安,嘴里忍不住恨声道:“罗炎还在磨蹭什么?!快点把那两只蚂蚁的头砍下来啊!” 然而,这一剑固然是艾里最强的一击,但罗炎的力量却不是他所能阻止得了的。魔真剑只被艾里这记横斩略略击偏几分,缓了些许去势,旋即又在罗炎的调整下继续朝原本的方向飞射而出。 这两年来与罗炎的数次交手,他都未曾动用这种拼命式打法,艾里几乎都忘了这茬。然而这时候要撤招已来不及,艾里的长剑准确无误地穿透罗炎的脖颈,蓝色的魔族之血喷洒出来,溅了艾里和罗炎两人都一头一脸。罗炎白皙清隽的脸被沾染上的斑斑点点的蓝色血痕衬得十分诡异。被洞穿了咽喉的他并没露出痛楚之色,定定凝注着艾里的眼神中反而透出令人发冷的死亡气息。 两人勃然色变,知道罗炎的杀意已经提升到可怕的地步!亏得他们两人拥有与他相同的天地之气护身,才能支持下来,若换个人与他面对,恐怕早已在这股冲击下心神崩溃,瘫作一团! “罗炎,杀死所有攻上城头的盟军士兵,不得让任何敌人闯入城内!” 刚才的境况虽是险极,不过艾里战斗经验丰富,仍能保持平静敏锐的最佳应战状态。一边重整攻势,他脑中同时急速掠过一连串分析:罗炎这种拼命打法,只有在武道大会上他第一次展露魔王真面目时使用过。那一次仁明王是决心将十强高手不收为己用就除掉灭口,因而才没特意让罗炎有所保留。而后罗炎执行仁明王的其他命令时便都有所收敛,就算是行刺圣王那次,也都没再用过这种打法,以免暴露他魔王的真正身份。现在仁明王全不顾忌城中许多民众的目光,让罗炎用这种打法,可见他是觉悟到王位已经不可挽回而破罐破摔,只求杀掉自己和萝纱泄愤了! 幸好,罗炎已经尽量顾及在可能范围内为仁明王的敌人留下后路。他刻意先在盟军士兵较疏散的地方降落,令盟军的伤亡暂时还不致太大,同时也是留给盟军统帅更多的反应时间。 随即,一道银光乍起,他们所在之处浮现出大量的白雾弥漫开来,方圆丈余内一片白蒙蒙,三人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这一刻,萝纱终于懂了。他的心从未拒绝过自己!他的作为始终是就如现在的情势一样,宁可他自己受伤,也不肯让我受伤害。推开自己,并非是他对自己无意,或是单纯受缚于道德才不愿迈出这一步。实际上就算从未宣之于口,他心里早已把自己看得比他更重,实是一心不想害了自己将来的幸福,才宁愿强忍痛苦拒绝自己…… 大概这一次真的是最后了吧?绝望一丝丝从他心底渗透出来。自己虽已尽了全力,可今天两人恐怕还是都要死在这里。自己败于强敌之手,倒没什么可怨的,只可怜萝纱竟要丧生在亲生父亲手下……是自己太无能了,终究护不住她! 如果是一般的战斗,这也没什么出奇,但萨拉司坦总觉得不合理。打了这么久,萝纱应该知道魔王无论受多重伤害都能很快愈合,可以说再强的魔法也没什么效用。为了使用没多大效果的大型魔法,而让同伴独自支撑,多受了那些伤,实在是很不划算的做法啊! “将军!那种程度的敌人,只能让同等级的人作为他的对手。”看说这些话的时间里,又有大片的盟军将士倒在罗炎剑下,艾里加快了语速,“请马上让普通士兵回来,免得无谓伤亡!由我来对付他吧!” 这奇诡阴森的一幕,同时落在了无数注目这场决战的军民眼中。这一刻,无数人发出了惊骇的呼声。蓝色的血,被洞穿咽喉而能不死,这个人果然就是当年被封印的魔王啊! 艾里为救萝纱而受的伤,在不断地耗弱他的体力,带着萝纱行动也令他动作不便,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情势越见危急。在罗炎压倒性的强大力量下,任艾里再怎么拼尽全力,也都像是在赤手空拳地冲击风暴中怒海的巨浪,一次次都被强千百倍的力道反冲回来……一次次徒劳无功的努力,只是让他越打越是心寒。 与他一样,萝纱也想到了相同的事。眼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生路,她心下已有所决断,压低声音道:“艾里,我现在开始再试着施行封印魔法,等到我咏唱完毕,你就把我拉到罗炎身前,然后就退得越远越好!” 伴随一声清叱,一道纤细白影自后方以不亚于艾里的速度紧追上去。艾里听声音就知道是萝纱跟来了,略有犹豫,还是由得她跟来。纵然此战必然凶险,又疼惜她刚经受过流言伤害,但要封印罗炎她的力量是必需的,况且以罗炎与她的关系,也不应该将她排除在外。 两人转眼已飞落至罗炎附近。城头上的盟军得奥伦将军军令后纷纷后撤,罗炎也不主动纠缠,依仁明王的命令在他们退下城头后便不追击。这片刻间盟军士兵大半已撤下城去。而凯曼那边,仁明王见圣剑士和圣女再度联袂而至,亦害怕凯曼军在随后魔王与他们的战斗中受波及,或是又像上次那样累得魔王束手缚脚,也即刻传下号令让三人附近的部队暂时撤下城楼待命。随着四下的两方士兵各自快速散去,相对而立的艾里、萝纱和罗炎三人周围很快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城楼上的盟军已经全部退去,罗炎的命令等于已经完成,在仁明王新命令传达之前他拥有短暂的自由时间。负着双手,衣袂飘飘的身姿意态悠闲淡然,罗炎的眼光驻留在萝纱犹显苍白的面色上,流露出怜惜负疚之色。 罗炎接下来果然全是不顾自身的打法,艾里原本靠武技精妙才能勉强扳回的几分优势,立刻就全被打消。武技再怎么精妙,也不过就是能够伤害敌身的技艺。但如果对手根本不在乎受不受伤,甚至只求抓住他近身伤敌的时间回以致命的攻击,那么武技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到了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事还需要艾里与萝纱去做的,只能坐等结果。才刚刚经历过一场血腥恶斗,转眼间放眼所见便尽是给人纯洁安宁之感的洁白,简直就像忽然坠入了静谧宁和的梦境一般。两人都不自觉地松懈下疲惫的身体,睁大眼往白雾中看着,期待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可惜在下头战斗的人是罗炎不是他,国王再着急也不能改变什么。萨拉司坦懒得去抚慰君王的情绪波动,只漠然在后头冷眼旁观。对于城楼上的战斗,他忽然觉得有些异常。萝纱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发出魔法了,只靠圣剑士独力硬扛下魔王的所有攻击。片刻间他身上又多了几道深深伤痕,而萝纱甚至连这几道伤都没为他医治。看起来,萝纱像是在准备什么大型魔法,所以无法中途停下去施行其他魔法。 尽管对接下来的战斗并没有丝毫把握,艾里还是认真地作出承诺:“我尽力。” 怀着这样的心念,艾里不自觉地往与他激战的对手望去。 艾里一击失败,便见罗炎急速向萝纱逼近,那种速度,萝纱是绝对没办法避开的!霎时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情急之下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全力往萝纱那里飞扑过去,竟赶在罗炎前头冲到萝纱身边,抱住她以自己的身体护住,顺势往旁边倒去。而以一瞬之差落后的魔真剑,便仅以分毫的差距擦着他后背斜插下去,深深陷入地面坚硬的石砖之中! 如果萝纱能看到她自己此刻的样子,也会惊讶于脸上绽放出的明亮光彩,还有眼神中重新亮起的强韧光芒。现在的她,再没有什么好疑虑顾忌的了!少女的眼里,已经清晰地看出自己想要选择的道路。 这场决战,会以简单到令观者目瞪口呆的方式突兀地结束吧! 接下来的战斗不仅将决定自己和萝纱二人的生死,而且只有打败罗炎才可能胁迫得了仁明王,这场胜负更加决定了这场攸关全大陆民众与国家命运的战争的成败! 他这一招一则将萝纱完全护在身后,二则在罗炎剑上力量尚未发挥至极致之前,抢先主动以凝聚了全身最强力量的剑与之相击,便可巧妙地抵消双方本来的力量差距。可惜,这一招三日前或许还有效,现在的罗炎却不是这种技巧能应付得来的。 若是一般情况下,拥有不死身的他也不会被怎么样,但如果萝纱能成功修复封印,便可以结束这一战! 原本萝纱至为介怀的,就是艾里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是否仅止于长幼辈或是单纯的同伴友情。不过艾里的行动,已经表明了他的心意。那么,自己该怎么做就变得很容易选择了。这些日来尝到的苦痛有多深,恰恰证明了她对他的情感有多深。到现在,她已经完全明确自己的心意。管他什么寿限差异,管他什么长远幸福,她只知道如果现在就这么结束,她从此后的生命都将在悲哀孤寂中度过。她已陷落太深,艾里现在才抽手已经太迟了。 思绪随后又转到正把自己逼得灰头土脸、狼狈万状的对手身上。自己多年来少有败绩,惟有一碰上罗炎就必定吃鳖。虽然立场相悖,艾里心里始终是十分佩服这个对手的。若说五英雄之一的艾德瑞克或圣剑士都是声名赫赫,为无数人景仰,但罗炎才真正称得上是始终傲视群伦的绝顶强者!天生的崇尚强者之心,让艾里不由对站在至高之位上是怎样一番感觉悠然神往起来。 艾里忽然有种不知是该笑好还是叹气好的感觉。能打击到仁明王固然十分痛快,不过自己要应付再无留手的罗炎,可就是“痛”得很“快”了…… 三人激斗了一阵,战况与圣王被刺那日刚开始的情形始终相差无几。艾里与罗炎的实力差距仍在,萝纱的魔法攻击依旧只能起干扰作用而无法决定战局,两人以二对一依旧居于下风。不过仁明王却已有些不耐烦。 烈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熬过烈风的烧灼,他们忙直起身往城楼上看去,却见城楼上凭空涌现出一大团白雾,萝纱、艾里和罗炎三人却都不见了踪影!在这短短片刻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也看得出来,就算是魔法军团中最强的魔法师,包括身边的萨拉司坦,本领都不足以介入这三人的战斗。罗炎与他们激斗成一团,身形移动快速频繁,如果像平时一样叫魔法师军团合力攻击圣女,也怕会误射罗炎而误事。难道竟奈何不了她了? 萝纱未曾修行武技,反应能力和敏捷度都不能与罗炎和艾里相比。她眼前一花,就看到罗炎竟把手中明晃晃的剑尖直指自己心脏,身剑合一,往自己这里疾射而来,顿时吓得亡魂大冒。罗炎受制于凯曼国王命令的时候,虽是老爸也没有人情可讲的,剑一刺到就真的死定了!偏偏她的身体却跟不上头脑的运作,一时间动弹不得,无从退避。 生死一线之间,只有真的把她的生死看得比自身更重的人,才会不顾安危地为她挡下剑来!这样的他,真的是对自己毫无情愫的吗? 此时,再没有一个人怀疑艾里先前那番话的真假。因而在看到下一幕画面时,许多凯曼人反而为他们的敌人揪紧了心。 距离这么远尚有如此之威!如果刚才被那光团正面击中的话,自己这些人大概连灰都不会剩下!楼上的仁明王、萨拉司坦等人都是一阵后怕。 国王快意地尽情以言辞攻击萝纱的心志。一开始他还只是单纯为扰乱圣女的心志,不过他很快发现躲在安全处肆意谩骂,带给他非同寻常的快感,越说越是畅快淋漓。 那一瞬间艾里和萝纱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圣王遇刺那日,这些要素也同样全部具备,但封印魔法原因不明地失败了。这一次,他们不能确定是否会重复上一次的失败。艾里拉着萝纱的手臂紧绷着,准备如果没有成功的迹象,就立刻将她拉回身后,以免她受到重新开始执行仁明王命令的罗炎的伤害。 这一招果然有效。从刚才交手的情况看来,艾里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阻止罗炎,要保护她就只能一手带着她一同行动,不给罗炎近她身的机会。但这样一手揽着萝纱作战,至少便有一只手派不上用场,身法的灵活也颇受影响,难以完全回避罗炎的攻击,艾里便只能跟罗炎硬拼力量,以这种最不利于自己的战法作战! “哈哈!”闪过罗炎的一击横斩,艾里得空仰头怒笑。体内充沛真力运转下,他的声音不需魔法的帮助也只会比国王的更加响亮:“我认得你的声音!说话的是国王陛下吧?” 萝纱虽因罗炎的血统也拥有强大的生命力和自愈能力,但经过混血,自愈能力到底与罗炎相差不少。罗炎就算头被砍下,他用手把头颅固定于脖颈上,不消片刻便能恢复如初。萝纱却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当然她并没有试过。艾里也绝不想做这类试验!幸而他一开始就敏感地预料到罗炎的行动而有所准备,一闪身便赶到罗炎之侧。罗炎不惧受伤只求达成目的,攻击他身体是阻止不了他的,艾里便狠狠一剑向飞射的魔真剑横斩下去,只求能阻住他这一剑。 仁明王冷哼一声。“那又怎样?难道你要否认她是魔王的女儿?还是你想说她不是背叛自己的祖国?”想起圣剑士正是当年和萝纱一起逃出帝都的一个武道大会前十强,从口音听来应该也是拉寇迪出身的人,国王又冷笑道,“差点忘了堂堂圣剑士阁下也是帝都出身的人,一样把剑挥向自己的国家,背叛祖国对你来说当然也不算什么了!”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光芒霍然亮起,后发先至地从斜侧方撞上圣剑士击出的光团!两道光芒同时在半空中炸裂!轰然巨响中,狂猛的灼热烈风向四面冲卷开来,尚隔着十余丈距离的高楼也遭到了强烈的冲击。楼中布置的花束、书册等轻薄物件纷纷被狂风卷出楼去,在空中胡乱飞舞。人们不得不伏低身躯,紧闭双眼,屏住呼吸,以手掩面抵御烈风。 拜能够随意转化天地之力所赐,艾里体内时刻流转着充沛真力,因而虽然闪避罗炎的攻击十分艰难,这一番话仍是说得十分连贯,气势逼人。说话间他以眼神向罗炎表露歉意,因为为了让旁人接受,他的话中不得不把魔族作为邪恶的象征来讲。罗炎轻哼一声,反正数千年来在人类眼中魔族从来都是丑恶之物,也不差这一遭。 然而艾里这些话,却在其他耳闻的人中激起轩然大波。凯曼的这个神秘高手在东方联盟国家的多次战争中都有行动,虽然隐匿,难免也有人知道,近日来更可说是寸步不离国王,注意到他的人着实不少。不过十多年见过那令人闻之色变的恐怖魔王的人几乎都死了,始终没有人会把这神秘高手和那为祸凯曼的魔王联系到一起。 为了不让罗炎那强悍的破坏力伤及萝纱,艾里在使力硬扛还是扛不下的时候,就只好用自己的身体来挡了。不多时,他的四肢肩背等各处已是伤痕累累。纵使萝纱及时以魔法为他疗伤,但对流失掉的血液和伤处残留下的痛楚她还是无能为力的。看着艾里为自己挡下一次次危险,身上渐渐创痕累累,鲜血浸透了两人的衣裳,萝纱情知他是不可能放下自己的,也不矫情地要他放手,只是尽全力与他配合共同抵御罗炎的攻击,而眼中却早已泛着泪光,心头的感动难以言喻。 艾里微一错愕,随即醒悟。罗炎拥有不死体质,常人足以致命的伤他也可以不当回事,自然尽可以采用搏命的打法。可自己只是常人,只消挨上一记他的杀招就真正完蛋,怎么跟他拼得起?! 艾里见目的达成,便重新以全副心神投入与罗炎的战斗当中。先前一心二用,几次险些丢了脑袋,他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全力与萝纱相互配合以慢慢拉平局面。激斗中,罗炎的身形蓦然微微一震,若非艾里和萝纱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恐怕还察觉不到。这一震,令罗炎的动作出现微小偏差,也让艾里抓住机会得回些主动,身上承受的压力稍减了几分。 看来仁明王的怒意已经把罗炎的状态催逼至顶峰……接下来真正是一场要命的硬仗了!艾里的神色随着罗炎攀升的杀气而愈显严峻。与罗炎汹涌奔啸的杀意相呼应一般,他身上亦有一股一往无回的慨然气势不断高涨起来。 至于那小小一块红石头就能迫使至强至邪的堂堂魔王完全听从仁明王号令,这虽是事实,但实在很难让一般民众相信。就算想以发出号令让罗炎照做来证明,想必也会被人解释为与魔王合谋而演出的戏。因而仁明王根!他心中一喜,想来罗炎依旧瞒着仁明王有关修复封印的事,水晶坠原来并未被仁明王等人收去。现在罗炎将坠子随身带着,即是说只要能让萝纱施展封印魔法,就可以将罗炎重新封印了!这该是惟一一线成功的希望了! 艾里猜得到他会这般反应,也不着急着分辩,只是傲然99lib.t>一笑。忽然之间,远近窥视这边动静的万千军民都有种奇特的感觉,这个原先纵是在激斗中看起来也十分温和平易的剑士,气质一下子完全变了,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强烈到近乎刺眼的光彩! 那双完全被仁明王逼迫出杀性而变成血红的眼眸中,除了刺目的杀意、混浊的迷乱之色外,他分明看到了深重的痛苦! 明白她用意的同时,艾里又惊又怒,恨不得当场痛骂她一顿! 仁明王瞪着城头上圣剑士和圣女的眼中冒出疯狂的红光,急匆匆通过魔法再度传送话语给罗炎,发狠催促:“别磨磨蹭蹭的了!快点给我杀了他们!我要让他们两个尝到最痛苦的死法!” 如此缠斗一阵,罗炎见决斗被萝纱不断的魔法攻击扰得难有进展,眼光蓦地离开艾里投向她身上。艾里一见,顿时暗叫声不好!罗炎已完全受制于仁明王,为了达成使命,他定是打算先除掉碍手碍脚的萝纱再从从容容地收拾自己! 这一声惊叹不仅出自仁明王口中,也同时发自听见这番对话的万千军民口中。一时间,满城上下尽是一片惊噫之声。这个看上去气质平和的男人,竟会是那位原本锋芒逼人,已失踪多年的封魔英雄艾德瑞克?! 萝纱听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微显诧异,不过也不敢多问,免得他改变主意。而艾里的眼中,则浮现出这场决战中第一次出现的自信之色,眉宇间尽是振奋之色。 当萝纱的封印魔法将近咏唱结束,向他发出信号时,艾里便最大限度地将天地之力转化为真力,集合成强大气劲发出体外,往仁明王所在处轰去。罗炎见状,受制于体内的限制,应该会全力阻止艾里轰出的气劲伤害到国王,“杀死圣剑士和圣女”的命令便暂时不对他发生作用。而依罗炎本就希望能结束生命的自身意志,则不会对艾里萝纱有任何防备。也就是说,在罗炎保护仁明王的时间里,他是不设防的。艾里便趁这个空当,将萝纱送到罗炎身前! 魔真剑终究还是在艾里后背犁出一道血沟,幸而是横着擦过,不致伤及内脏骨头,但这伤势已经够触目惊心了,只要再差上一分,艾里便是自侧肋穿心而过的结局! 萝纱与他配合默契,空当出现时,正是咒文咏唱完毕,随时可以发动魔法的时候。她轻松握住了罗炎颈间的水晶坠,将它举到罗炎额前的红石之前,开始发动魔法。 “那……那个剑士!好像五英雄的艾德瑞克大人啊!” 罗炎身上溅染上了斑斑血迹,有他自己的,也有99lib?艾里的,蓝红交错成耀目诡艳的颜色。他的脸色却与之形成鲜明对比,一片异样的苍白。当与他的眼睛接触时,艾里蓦然心神一震。 十几年前艾里是帝都中的贵族,自身的地位品貌都相当特出,又得了帝国第一剑士的名头,长居城内的城民中着实有大半都识得他的模样。城中上至大家闺秀,下至小家碧玉,也有许多将他当做思慕对象。就算过去了十多年,民众当年的记忆消退了些许,闺秀们变成了贵妇,碧玉们多半成了当街刷马桶的大妈大嫂,再见到那熟悉而独特的气质,依旧很快将他认了出来。这些人的惊叹随着城中观战百姓的交头接耳而越传越广,不多时艾里的身份便为所有人确认下来。 果然便在同时,罗炎丢下他,反身向略远处的萝纱疾扑而去! 国王侧耳细听城内动静。刚才还嗡嗡作响的模糊的喧闹声,渐渐变成了僵硬古怪的寂静。间或响起的像是窃窃私语的人声,只让气氛更显得沉重而危险。 大蓬的鲜血,从艾里搂着萝纱跌落的身子中飘飞出来,映着日光晶莹莹的红亮,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瑰丽难言的弧线。血水坠落在地,在青灰石面上四溅作一朵朵鲜妍红花。 这时,在前头低声咒骂不已的国王忽然惊惧地瞪大了眼睛。他所说的“蚂蚁”中的一只,竟趁着罗炎闪避时双方距离略为拉开的瞬间空当,挥剑向这里击出一道光团!以惊人速度往这里飞射而来的光团,眼看马上就要正正轰在他所在的这座楼顶! 而如果圣剑士对仁明王的指控属实的话,也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受千万国民尊崇敬慕的封魔英雄,会兴兵攻击自己的国家了——当国王的灵魂沦于黑暗,与魔王勾结为恶时,就难怪英雄会挺身而出,起兵阻止他们的阴谋了! 帝都上空那片越来越浓厚的怪异气氛,正是民众震撼于情况的惊人发展,民心正在发生剧变的征兆!想到这将招来什么样的后果,仁明王不由毛骨悚然,惊怒交加。 就在这段仿佛极漫长,又仿佛极短暂的时间里,萝纱从未像这一刻般清楚地感觉到艾里的心。他的心就像一本摊开的书,她能明白地读出他一道道思绪,那是爱慕,怜惜,忧虑,歉疚,克制,还有自我牺牲。 自己真是笨到家了!如何才能压制罗炎的方法,自己上一次不就已经想到了吗?居然还要到现在才想明白要怎么去做! 在这生死悬于一线的激战之间,她的心思已经过许多转折,立下了这一生最重要,也最坚定的决意:从此只听从自己的心声执意追随于他,不管是否会得到艾里的回应,不管今后是否要忍受千百年的悲哀孤寂。一样是要终身悲哀的话,她宁可抓住眼前能看得到的幸福!说蛮横也好,说任性也罢,反正今后艾里的拒绝,一概无视! 第三十七章 尾声 “萝纱,艾里,谢谢你们。你们做得很好!” 雾气中最先传来的,是修雅欣然柔和的声音。修雅的嗓音本来就相当悦耳,可这一刻更是有如天籁。萝纱欢呼一声,直向声音来处跑了过去。艾里不知情况怎样,忙紧跟了上去。 没走出几步,两人便见前方的白雾中现出两道模糊的身影。随着他们的靠近,白雾中的身影很快便清晰起来。萝纱轻呼一声,激动地捂住自己的嘴,怔怔望着前方的眼中水光摇曳,几乎就要落下泪。 在前方,修雅和罗炎并肩携手而立,正微笑地看着他们。修雅的笑颜依旧恬静柔和,而罗炎脸上也浮现着清浅却真正出自内心的笑容,再看不到半分迷乱和悲哀。两人给人的感觉一个温暖,一个清冷,却格外的合衬。艾里可以感觉到,在他们之间,涌流着一股说不出的和谐与温暖之感,真正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伉俪! 萝纱早已按捺不住地冲上前去要拥抱他们,修雅却举手示意她停步,遗憾地摇头道:“这只是我精魂投射在烟雾上映出的影像。很可惜我还是不能抱你的身体……” 罗炎却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萝纱。母亲无法再给予的拥抱,就让他这个父亲来给吧!这还是罗炎第一次能够亲手抱抱自己的女儿。修雅眼中泪光闪动,笑着用雾气聚合成的虚影张开双臂,将她所至爱的两人虚抱在一起。 艾里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家人第一次也将是惟一一次的团聚也颇觉感动,又是为他们高兴,还有些外人的尴尬。 “好了,时间已经不多了。”好在不多时,最了解封印魔法状况的修雅先放开了手,收拾了情绪,向萝纱道,“好在罗炎身上的禁制已经完全被解开了。我原还担心你永远没法施行封印呢,幸好这次一切顺利。” 提到封印的事,萝纱不解道:“对了,上一次我也是这样进行封印的,怎么就不行呢?” 对于这点,修雅也不大明白。最后回答萝纱问题的人却是罗炎。作为被封印的对象,他对封印魔法自有与施术者不.99lib?一样的独特理解。“应该是因为心态不一样。当初被修雅封印时,从她的魔法中可以感受得到她对万物的热爱和自我牺牲的心。但那天萝纱封印时,却好像只是机械地完成一串动作而已。而今天,我也感觉到有‘心’在里面。” 回想起先前自己的心境变化,萝纱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封印魔法乃是出于施术者作为人对世界的热爱,带着自我牺牲的心完成的魔法,而上次自己的心已经大半趋于魔化,无心无情的灵魂谈何爱?谈何牺牲?直到刚才了悟到艾里的真正心意,自己的心重又活了过来,属于人的一面复苏,再度萌发对这个世界的依恋,无巧不巧地符合了施术所需的心境,这次的魔法才能成功。 “好了好了,一切总算了结了。”修雅展颜道,“那块血冥幻晶在封印魔法的冲击下也碎了,也省得我们多操份心。现在,我和罗炎也该回神之眠地去了……” “不……”好不容易和父母相聚,却又要天人永隔,萝纱眼泪汪汪地摇着头。属于人一面的心灵再度复苏后,她的情绪波动也表现得比前一阵冷冰冰的样子鲜明多了。 修雅知道她怎么想的,笑着安慰起她。“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可怕。对我们俩来说,无论是魔界还是人界其实都难以容身,能一同封印在神之眠地,反而是我们共同的希望。”她的笑容,忽然变得有点古怪,“何况,其实在那个时空的生活,并不是你想像中那么可怕的。” 听她这么说了,萝纱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 母女俩话别的时候,罗炎走到艾里一边,忽然瞪了他一眼。艾里吓了一跳,便听罗炎不满地咕哝道:“真不想把可爱的女儿交给你这种老男人!” “喂,你可比修雅大了远不止十岁啊!” 艾里本能地反唇相讥。罗炎却轻轻笑了起来。“若是你将来欺负她,小心我从神之眠地杀回来给你好看!” “啊?”艾里一怔,随即醒悟他这么说,便是等于把女儿交给了自己,顿时又是欢喜,又有些羞涩,还有些奇怪罗炎为何这么轻易地就愿意把萝纱托付给自己。他难道完全不顾虑寿限差异的事吗? 见罗炎和修雅走到一起,眼看就要回去神之眠地,回过神来的艾里望着罗炎,心中忽然生出一番感慨。罗炎这一生虽然拥有无人能及的绝顶力量,却不得不用这力量来和最爱的人战斗,乃至放弃求生,任由所爱的人亲手封印自己。而他死后仍不得安宁,被人不顾他意愿地强行复活,作为任仁>明王差使的杀戮工具,强者的尊严被肆意践踏。 就是现在,尽管他并没有再扰乱人间的想法,却平白担了个与仁明王勾结为祸的恶名。他也可以想像得到,拉寇迪城内千万民众看不见白雾内的真实情形,这一战今后为人们谈及,必定是成了“圣剑士与圣女拼死与重降人世的邪恶魔王苦战,终于将其再度封印”。他这一生,空负一身强绝武力,却实在是苦多乐少,可算是不幸到了极点! “如果当初你不曾爱上修雅,后来入侵人界时就不会自己放弃生命,甘愿被她封印,也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发生。而你恐怕早就成为一统人魔两界的绝代霸主了。”在罗炎消失之前,艾里忍不住喊住他大胆问道,“我想知道,如果知道后来会变成这样,当初你是否还会选择爱上她呢?” 这个问题,艾里是在问罗炎,也是在问自己。如果知道和萝纱相爱最终会带给她不幸,是否还应该放纵自己和她在一起? 相对修雅恶狠狠的眼神,罗炎的态度显得十分平静淡定。微垂着眼思索了一下,再抬起眼时,他的眼神清明平和。 “没什么可后悔的。我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出于当时内心的真实意愿。生命中那么多变数,谁也无法完全把握明日的自己会怎样,我能抓住的只有现在而已。若是遵照自己真正的心意作出的选择,就算将来的结果不好,也就没什么值得后悔的。” 艾里怔了片刻,眉宇间神色蓦地豁然开朗起来,握紧了萝纱的手。萝纱惊喜地望他一眼,两人知道彼此想到了一处,相视一笑。两颗心心意相通,真正相融无间。 日正十年五月十八日,在历史上无疑是令凯曼的史官们相当手忙脚乱的一天,接连发生重大的历史事件让他们在史书上挥汗如雨地大书特书,生怕有些许遗漏。毕竟,魔王复活之事暴露于世,魔王为圣女、圣剑士重新封印,凯曼帝都为圣爱希恩特盟军攻陷,帝都内数万军民哗变推翻意图逃亡的莱安特鲁王朝最后一任君王仁明王,其中任何一件都是值得大费笔墨的重大历史事件,何况它们全都挤在同一日内发生,更加加大了史官们整理、记录的难度。 而在当时置身其中的艾里和萝纱而言,那一天惟一重大的事仅有重新封印罗炎这一件而已。之后帝都城中发生的事,便都是顺理成章地自动发展而来,与他们并没有多少关系了。 只有在盟军接管了帝都后,萝纱从盟军那里了解到他们并没有发现凯曼魔法公会会长兼宫廷法师长萨拉司坦的踪迹,神情出现了片刻的怔色。艾里大略知道她和她的这位师兄间的纠葛,见她发怔,问道:“在遗憾没能当面向他出气?” “不是。”萝纱摇摇头,“懂事后回想起来,当年师兄对我说过的狠话,其实多半是在恼我放纵荒废自己,想激我重新奋发的。师兄他……仍旧是对我好的。本还以为回帝都后定能和他说说话的……” 见她神色有些难过,艾里开导道:“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你若见他,他反而难堪。走了也好。” 萝纱点点头,心想师兄因为幼年遭遇而太过执着于地位名利。经过这许多事,或许反能让他看得通透些。将来总还有机会再遇见他吧! 虽然战事基本平息,接下来的日子,却是一段忙碌到艾里后来一回想起就反胃的时光。 连根拔除了仁明王的统治势力后,艾里和诤君很顺利地依照他们与盟军的约定接管下凯曼的政权。在与圣爱希恩特、塔思克斯等各国使者缔结下互不侵犯的和平条约后,凯曼境内的各国军队相继退兵。 在外的各部军队得知仁明王与魔王勾结之事以及帝都被攻陷、仁明王被废的消息后,虽还有部分负隅顽抗,不过大部分都归顺在新的政权之下。黑旗军赶来与凯曼征讨军会合后,艾里和诤君又花费数月时间,终于完全平定凯曼境内的冲突,让新政权站稳了脚跟。当初慧眼识英雄地将赌注压在艾里身上的绯羽商社,可算是押对宝了。虽说没有实物的回报,不过有艾里做后台,绯羽商社的触手便能够深入凯曼各地,从中得到的巨大商机可比一堆金山更让红姨欢喜。 青叶完成了辅助黑旗军的任务,回到商社设在凯曼的总部任职。经过在黑旗军的磨砺,她的才能更加增长,回到商社后便被红姨倚为臂助。红姨的女儿菲欧拉单纯娇弱,不适合执掌商社,红姨看来是想栽培青叶为下任商社的执掌者。当然,商社时刻面临着危机四伏的激烈竞争,内部亦是利益纠葛重重,在青叶面前还有许多的难关要闯。不过对她来说,这充满挑战的生活反更为她所喜欢。 至于黑旗军,因为它的根基在联盟南方而并非凯曼,当帮助艾里平定凯曼局势后,黑旗军除了部分愿意留在凯曼的人外,其他部队则返回联盟南方的基地。愿意回部族居处的挞阔族人便回自己的家园去,大多数人则留下来,在黑旗军领地上自建了一个新的国家。精灵族的族人也从此走出深山密林,回归人世,在与人族朋友共创的国家里尝试着重新与人类和平相处,共同生活。 新的国家虽然没有艾里和萝纱作为首领,不过黑旗军本来就是由各个自由自主的团队组成,于是在新成立的国家很顺利地实行各部族团队分治,由各方公选出总统领来管理政务的制度。由于艾里萝纱在时,黑旗军的事务也大半是纪贝姆先生在管理,早已积累下很高威望。于是公选的结果,顺理成章地是由纪贝姆先生出任第一任总统领。纪贝姆推辞不掉,后来做得似乎倒也很乐在其中。 埃夏本就长于统筹规划,日日跟随纪贝姆辅佐他处理政务时能学到的东西,倒是远比过去跟在艾里身边时更多得多,索性就一脚踢开艾里这前师父,改换门庭拜在了纪贝姆门下。 德鲁马与埃夏交情甚好,便也留了下来。黑旗军中兼有许多不同的部族和团体,武技各有特色,多种多样,他今日与这人切磋,明日与那人讨教,日子过得也充实得紧。 得知这些伙伴们的状况,艾里很为他们感到安心欢喜。不过相形之下,也愈加觉得自己处境的可悲…… 基本平定国内的局势后,接下来摆在他面前的,就是最让他头疼的内政部分了。 一方面,他与诤君间的相互位置该如何摆设是一个颇为麻烦的问题。建立的新政权中,他们二人的地位是对等并立的。在初创时期,艾里主要负责领军平定国内残余反叛势力,诤君负责内政管理,问题还不大,但当局势安定下来后,两个并立的领袖就会妨害政权的稳固了。过去黑旗军虽有圣女和圣剑士两位首领,不过萝纱艾里的关系十分亲近,而萝纱的作用也等同于黑旗军的一面旗帜,有艾里在时便很少触及黑旗军的管理实务,黑旗军本身规模又不是太大,才不致出现问题。但这种情况,显然不适用于他和诤君杰伊之间。艾里清楚国内局面趋于稳固后,必须尽快处理好双方的地位问题。而其中必然牵涉到多方权力利益的斗争,光是这就足以让艾里头大如斗了。 另外,他还想在凯曼推行圣王在圣爱希恩特所创立的新制。关于此事,早在建立政权初时他便把自己的想法征询诤君的支持。诤君也是一心期望令凯曼强盛起来,经过与艾里一番推心置腹的详谈,事后又多方调查那些新制在圣爱希恩特的实施效果后,他也接受了艾里的想法。新生的凯曼废除世袭帝制,就不能称为帝国,而更名为凯曼公国。 不过虽说凯曼原本的上层阶级已因凯曼的战败元气大伤,难以在新制的推行中兴风作浪,但要在偌大的凯曼推行这些完全颠覆原有制度的新制,着实是千头万绪,复杂得让艾里在看到厚厚的卷宗文件时,就想要学女人般揪头发尖叫…… 于是,某个清晨艾德瑞克家宅中的女仆在收拾房间时翻到宅主留下的一封留书,随后便发现艾德瑞克和寄居他家的萝纱,以及少女的那只白色宠物狗,全都不见了踪影。 半个小时后,艾德瑞克家宅的骚乱扩大到帝都议事厅。一位凯曼公国新任命的官员微显无措地将艾德瑞克和萝纱失踪的消息,还有那封留书带给了在议事厅中处理政务的官员们,顿时议事厅中也掀起了轩然大波。萝纱将来笃定是公国的魔法公会会长,而艾里的位置虽未明确确定,但凭他的功绩,必定也是执掌公国大权的头等要职。这一对男女的失踪,当然绝对不可等同于寻常男女私奔案! 在搜寻过失踪现场,确定两人的房间都没有任何暴力残留的迹象后,官员们陷入了极大的困惑。圣剑士和圣女的本领有多惊人,在封印魔王之战中已经为万千人亲眼见识过了,无论是圣剑士的武技还是圣女的魔法都堪称巅峰。又有什么人能有本事将这两人无声无息地劫走呢? 毫无头绪的官员们在房间里各抒己见,吵作一团。牵涉到艾里萝纱失踪所必然引起的权力动荡,他们争论得更加凶了。失踪现场已经从疑为凶杀、绑架现场,朝着菜市场方向急遽演化。 而相比吵吵嚷嚷的官员们,闻讯作为失踪者好友赶来的爱琳娜倒显得镇静许多。最初的错愕之后,她便接受了这一事实,甚至隐隐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听了一阵官员们毫无头绪的争吵,她不感兴趣地推开艾里房间的门独自走了出来。 房间外是一道临着庭院的长长走廊。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了。晨光穿过廊道一边的高窗,在地上描画出形状精致的橘黄色块。她受明艳的阳光吸引,信步走到护栏边仰头欣赏天空的景色。 清晨的天空是一种独特清澈的蓝,晴空上疏疏懒懒地飘着几朵白云。几只苍鹰正舒展双翅,悠然盘旋于这青天白云之下,令观者的心也亦为之一空。微寒的空气吸入肺中,有种清新的味道,令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看得出,今天是个适合去旅行,当然也很适合逃家或私奔的日子。 打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艾里和萝纱的性格都不像是能安分地坐在位置上处理庶务的人,权位利益的争夺也只会让那两颗崇尚自由的心渐渐窒息。既然他们选择了离开,想必在另一片天空下,那两人能过得更开心吧!她这么想,也这么为他们祝福。 转过一道弯,爱琳娜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丈夫正低头倚坐在庭院中一棵紫桐树下。如果有外人在场,定是认为他正在为公国的政务沉思,然而作为他的妻子,爱琳娜很确定丈夫脸上的表情,绝对是在咬牙切齿! “是艾里他们的事吗?” 看着爱琳娜缓步走到身边,杰伊犹豫了一下,觉得那件事告诉同为艾里和萝纱好友的她应该无妨,便克制着腮边肌肉的抽动低声道:“昨夜……艾里来找过我。” 爱琳娜一挑眉。她并不认为艾里跟杰伊的交情有好到会专程去告别的程度。而且单纯的告别,也不会让自己的丈夫一副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的模样。 “那家伙把政务的担子都扔给了我。说得倒好听!什么国无二主,我们两人中必须有一个人自动悄然消失,另一个人才能以最小阻力统合国内权力,来实施更深层的革新。而他为了让善于处理内政的我尽展所长,愿意做那个牺牲者……” “有什么不对吗?”爱琳娜不解。在掌握过一国的至高权力后,仍能挥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从容放手,不执着于不适合自己的权力,这份从容洒脱应该值得人惊佩啊? 然而杰伊显然已经将近暴走状态。“可他说为防止吏治腐朽堕落,他和萝纱愿意成为隐身幕后,游历各地监察法制执行,为公国惩办贪官恶党,扶助百姓的暗之御史!” “那又怎样?”爱琳娜依旧不解。艾里跑了就跑了,居然还肯顺便为凯曼做点白工,不是很好吗? “可是!作为活动经费,他逼着我给他们开具了一张可在凯曼所有地域向钱庄无限度支借款项,并保证由国家代为偿还的永久性国家保书啊!”艾里那狡猾的家伙竟看准了凯曼现在确实需要一个人退让,摆出一副牺牲者的低姿态狮子大开口!苦情派演技和暴力威胁手段相结合,逼得自己不得不签下那种丧权辱国的保书! “什么?!”爱琳娜蓦然尖呼一声,“那不就是说他们挥霍,我们买单?!他们在外花天酒地,无法无天,我们都得苦哈哈地弄钱来替他们填空子?!而且有效期还是永远?!” “就……就是这样……” 听到杰伊垂头丧气的确认,对钱生来敏感的爱琳娜,反而比她的丈夫更早进入了完全暴走状态。 得知艾里萝纱失踪的消息,青叶失控地一路飞奔出城。虽然明知已经不可能追上他们,仍是怅然若失地在城外绕了大半圈,却意外在城东的一片小树林中发现了立于树梢顶上的维洛雷姆。那孑然独立的身姿仿佛散发出透骨的孤独,拖住了她本欲离去的脚步。 略一想,便知道维洛雷姆伫立于此的缘由,她走到树下仰头发问:“你亲眼看着他们走的?” 维洛雷姆已从脚步声中发现她的接近,转过头来,神色却并不如她想像中哀伤,甚至依旧挂着那副招牌的痞痞笑容。他点头承认:“是啊。原就感觉到他们大概要走,这几天都多留了心,果然……” 青叶凝望他笑得有些僵硬的嘴角一阵,跃上树顶在他旁边盘腿坐下,双眼直直望着天际起伏的山峦。“喂,别死撑了,真的想哭还是哭出来好。我知道男人哭很丑,所以我不会看你。但有人在旁边陪着,我想应该会好一些。” 维洛雷姆瞪了她半晌,从胸臆深处蓦然爆发出音量惊人的凄惨痛哭声。青叶从没有听过男人这样毫不掩饰的哭法,也没见识过能哭得这么长气的,直过了三个小时还不见止歇。她已经开始质疑自己主动留下来听他哭,是不是做了件蠢事。 “惊人的肺活量和储水量呢……是因为魔族的体质吗?” 维洛雷姆顿时止住哭声,挂着两行泪水惊讶地瞪着青叶。青叶泰然与他对视。“相处这么久,又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如果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一些蛛丝马迹,那就是在侮辱我的智力。” “我……只是有些意外。”他原还以为有艾里在,青叶的心神应该都在他身上,想不到她还有留意到自己的事。 被这么一打岔,他纪念初恋失败的哭泣也再无兴致持续下去。忽然想起青叶同样失恋,怎不见她露出多少悲戚之态? 他向她问出自己的疑惑。青叶涩然一笑。“其实随黑旗军和他们在拉寇迪重新见到面时起,我就感觉得到他们之间的心结已经消失,再没有我介入的余地。那之后,该哭的,差不多已经都在背地里哭过了。现在他们果真走了,我的心情已经调适过来。” 站起身,她迎着凛凛山风舒展因为久坐而有些发僵的身体,肢体的动作有股独特的坚忍姿态。 “何况,我仍然还拥有我所追求的生活。去者自去,来者自来,明天说不定就会有很好的事情发生呢!与其无谓地哭泣,硬往牛角尖里钻,我宁可带着笑容迎接将来的美好……” 维洛雷姆端详青叶的笑容,确实是明朗而超脱的纯净笑容。或许自己过去一直低估了这个女子?她似乎是受到任何伤害,也不会动摇这样美丽笑容的人呢!莫名地,他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青叶的话声继续传来。 “既然自己已经无望,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他们两个能过得幸福。”想到两人寿命差异的事,她皱了皱纤巧的眉头,“只可惜他们并非同族,恐怕将来……终是不大圆满的了,真为他们遗憾……” 维洛雷姆忽然咳了一声。“其实,早上送他们离开时,我已经告诉他们一件事……魔族中种族繁多,而不同种族寿命往往相差很大。所以魔族中很早就研究出一种方法……双方情爱深笃,都是真心诚意的话,便可以让伴侣共享彼此的寿命……” 青叶愕然看着他,樱桃小口越张越大。半晌,她才指着维洛雷姆的鼻子,从喉咙间挤出声音:“竟然有这种方法!他们两个还为了这个原因挣扎了那么久……你为什么不早告诉他们呢?” 维洛雷姆不自然地撇开头去。“如果艾里没有可以真正抛开一切喜欢萝纱的觉悟,他就活该得不到她!所以在他下决心之前,我才不主动告诉他们这件事。” 青叶的脸上不由现出几道黑线。她很怀疑维洛雷姆的理由是否真的像他说的这样冠冕堂皇,还是仅仅出于嫉妒和不甘心,非撑到最后一刻才肯告诉他们真相……或许自己过去一直低估了这个男人的坏心眼程度? 好在,他最后还是告诉了他们。一切终究有了个还算完美的落幕。 青叶眯起眼,仰头望着顶上越升越高的一轮艳阳。炽烈的阳光虽略有些刺眼,晒在身上却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她重新绽露出惬意的笑容。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