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庐风云4·剑雨重生》 第一章 联盟危机 整座村镇在燃烧。 多少平凡家庭的安宁幸福,都于此化作了滚滚浓烟。烟雾掩蔽了大半个天空,遮住了阳光。在不祥的浓烟笼罩下,地面上陈尸累累。从尸身下涌出的鲜血汇作一股股的血流,无声地流淌着,仿佛是大地默默地淌下痛楚的眼泪。 人们死前一瞬最痛苦的姿势,在黑与红交织的鲜艳背景上显得触目惊心,形成一幕如噩梦般恐怖的画卷。而置身此地的人所能感受到的恐怖和悲哀,绝非静态的图画所能表达。 这里是两军混战的战场。其中一方败退于这个村子后,追击的军队以消灭敌人为首要任务,无心顾及村子的安危。沦为战场的村子,在双方激烈的攻防下很快化为一片废墟。村民们在两方战士不断交错的刀光剑影中仓皇奔逃,却还是有许多不幸被卷入战斗中,伤亡惨重。 空气中的焦煳臭味,战斗的嘶吼和伤者的哀鸣,刺激着在场人们的感官,将他们驱向两个极端——弱者恐惧惊惶,强者则嗜血疯狂。就算是参加过千百场战斗的士兵,血液也很难不因此沸腾起来。 巴德莱挥动沉重大剑,将挡在他前方的敌兵一剑砍倒在血泊之中。或者不该说“砍倒”,而该说“砸倒”。由于砍杀了太多敌人,连剑刃都有些卷了。 巴德莱停下手来,以剑拄地,宽厚的胸腔如风箱般起伏着,他连做了几次深呼吸好冷却一下有些过热的头脑。虽说沉浸在杀戮的气氛中让自己疯狂一些,可以提高战斗力,增加生存的机会,但是他始终不太喜欢那种失控的感觉。 只不过,想是这么想,真正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很多次他猛然清醒过来,才发现战斗已经结束,自己又在中途杀得忘性了。每当这种事发生,总是令他怀疑自己是否还能算一个有灵魂的人,还只是单纯的杀戮机器。 巴德莱觉得脑袋冷却了些,重新扛起大剑,追随冲在前头战友的脚步大步奔跑而去。跑了一阵,忽然有什么声响隐约叩动着他的耳膜,拖住了他的脚步。他疑惑地拐向一侧半毁的街道。 震耳的金铁撞击声中,有个看来刚出生未久、纯白稚嫩的婴儿赤着身子躺在地上号啕大哭。婴儿母亲的尸体紧紧压住了他。想必她身前是想用身体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过在她死后,尸体的重量反而对婴儿成了一种重负。 这小小的婴儿放声哭着。他并不是因为母亲的死亡而悲伤,也不是真正懂得自己周围正在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或是因为无力反抗随时可能降临到自己身上的伤害而恐惧。还在蒙昧状态的婴儿不懂得认知周围的事,他哭泣只是由于此刻令他不得安适的喧闹和疼痛。 这无畏无惧的哭声完全没有沾染任何杂念,是发自人类心底最纯洁的哭声。 循声而来的巴德莱内心最深处似乎也隐约起了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与这婴儿的哭声起了共鸣,让他无法对这一幕视而不见地走开。捕捉着心中难言的感觉,他不觉放缓了脚步。 “嗨!巴德莱!受伤了吗?!”后来赶上的战友望见他呆站在这里,高声招呼道。 “噢?哼!怎么可能?!” 巴德莱回过神来粗声夸耀着自己的强壮,而身体却以与话语的粗犷完全相反的轻柔动作将那个婴儿抱了起来。婴儿怔忡着止住了啼哭,一双大眼呆呆地看着,这对他而言犹如山一样粗壮的男人扯下斗篷,用沾染了斑斑血迹的布片温柔地包裹住他赤裸的身体。 “我当你是看到美女了呢!捡个小孩回来做什么?”队友对他的行为投以怪异的眼神,“巴德莱,看来你受伤的是脑袋呀!” “啰唆!”巴德莱将婴儿藏在怀里,抹掉脸上一丝赧然,再次抡起大剑继续向前冲杀。 这是在南方各国被卷入战乱期间,在大陆南部一隅发生的不为人知的一幕。 这一年间数百年未有的战乱席卷了整个大陆,凯曼悍然进袭联盟各国,达鲁王领叛乱、塔思克斯陷入内战,魔族部队活跃于凯曼战场,黑旗军崛起……各种重大事件一件接一件地发生,已经令大陆上的人们应接不暇,哪里有人会留意这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在当时,更没有人会认为这事可能对大陆今后的走向产生什么影响。 然而实际上,它确实将以微妙的方式影响着大陆的未来。 将时间往前倒回一段,到亚布尔上空流丽的霞光刚刚敛去,天空初化为明亮的蓝白色之时。 经历过炮击危机,亚布尔终于安然无恙地迎来了新的一日。九九藏书然而随着天色的亮起,城中亦开始掀起另一轮波澜。 在举行联盟会谈的会场前,一群黑旗军侍卫如往日一样护送首领前来参加今日的会议。但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些许不同于往常之处。不仅战士们的神色隐隐透着忧虑沉重,就连他们所护送的人也不同于以往了。 黑旗军一方向来是由圣剑士和圣女共同代表,联袂出席会谈的,而今日的队伍中却只剩圣女而不见圣剑士。取代圣剑士的位置走在圣女身边的,是一个城民们之前都没有见过的灰眸流浪艺人打扮的俊挺男人。圣女脸上亦不复往日的轻快,而现出令人陌生的端肃之色。 城中对政局变化有所关心的人,都很难不留意到这个变化。黑旗军一行人沿路行来,也不知接收到多少好奇臆测的目光,不时还可听到路边街角处人们的窃窃私语。而萝纱却对一切都视而不见。今日的她,肩背紧绷,腰杆挺直,头颅微微向上扬起,仿佛是一个正凛然奔赴战场的女战士,给人的感觉虽不复往日轻快明朗,却多了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威仪。 随行的侍卫们亦察觉到了圣女今日似乎有些异常。不过今天的情况本就非同寻常。首领失踪,生死未明,黑旗军又成为各方怒火所指向的目标,联盟会谈之事前途渺茫,大家的内心都是忧惧难安。在这样一个时刻,萝纱的异样表现反而奇异地有一种安抚人心的作用。 昨日搜寻拦截哈尔曼的行动中途发生了出乎意料的变化,之后,情况便似乎完全失控了——能够统领他们行动的艾里、萝纱,甚至是维洛雷姆,一个接一个地失去踪影。那场发生在荒宅中的不明爆炸让侍卫们十分担心他们的安危。在处理了哈尔曼的余党之后,他们四处搜寻,仍无法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首领等人的安危去向。 另一方面,虽然哈尔曼一党的行动最后并没有导致什么毁灭性的灾难事件,但是这件事还是在亚布尔引发了一连串的骚动。 当时哈尔曼的帮手太多,超出了黑旗军人力能够应付的程度。为了阻止事态演变到最糟糕的地步,黑旗军不得不请求附近的亚布尔城士兵协助。亚布尔士兵们协助黑旗军士兵处理完哈尔曼余党后,自然便将事情呈报上去。没过多久,总督本人便怒气冲冲地赶到了现场。 虽然他们所得到的消息不足以描绘出整件事情的始末,但只要稍加推想,就可以大略猜知此事黑旗军是事先知情的,却刻意压下了情报企图自己解决。 知道城市安全受到如此大的威胁,自己先前却被完全隔离于事态之外,总督自是对黑旗军隐瞒不报的做法相当震怒,语气激烈地将现场处理善后的黑旗军侍卫叱责了个狗血淋头。偏偏艾里萝纱等能说得了话的人物一个都不在,大家群龙无首,只得一面忍受总督发泄怒火,一面暗自为首领等人的安危担心。 好在等到天明,总算等回来了圣女和维洛雷姆。大家虽稍微松了口气,但艾里仍是下落不明。每个人都感觉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无论如何也无法振作起精神。 听萝纱说过事情的大致经过后,大家只有更加担心艾里的安危。曾参与过与奥瓦鲁人那一战的人都很清楚光炮爆炸对人体的伤害之大。虽说艾里承受的是不完全的爆炸,威力必也不容小视,一样令人十分担忧他究竟能否承受得起…… 而察觉到圣女有异于常,也是从那时开始。 以往接触过二圣的人,都觉得萝纱相当依赖艾里。将两人的关系来打比方的话,艾里就像是拿主意的大人,而她则是跟在长者身后只知嬉戏的少女。艾里受重伤后失踪,她所受的打击应是最大的,然而她自从回来后虽然神色较往常凝重,却并没有哀伤或是萎靡之色,在当时甚至展现出迥异于常的冷静和理智。 “你们相信,圣剑士是那种会无声无息死去的弱者吗?” 看到本该是最忧虑、最手足无措的萝纱以明锐冷静的目光扫视他们,原本惶恐不已的战士们一时反被震住了。愕然片刻之后,他们的眼光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 “是啊!首领可不是一般人,是圣剑士啊!” “他有过那么多经历,怎么会简简单单地死掉?” 最初是近乎自我安慰的口气,笑容是勉强挤出的。但人心总是倾向于相信好的一面,当看到大家都这么说,再看看圣女坚定的微笑,便认真地接受这个理由让自己安下心来。希望的亮光从他们心中一丝丝闪现,变得越来越明亮。气氛因萝纱一句话而为之一变。 “虽然一时还找不到艾里,但我相信,圣剑士总有一天会摆脱困境,回到黑旗军,回到他一手创立的天地中来的。而在那个时候到来之前,我们能做的,该做的,也就是替他继续守住黑旗军这个家园。” 萝纱说此话时语气神态都十分挚诚,实是出自肺腑。这几句话开解的不止是战士们,同时也包括她自己。 “今后,一方面,我们会派人继续搜寻首领的下落;另一方面,大家平时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尽我们所能把黑旗军搞好。至少,要能维持原先的水平。如果他回来后发现黑旗军成了收拾不起来的烂摊子,我们大家的脸可就丢大了哟!” 在人们迷惘失措的时候,明白地告诉他们应该去做什么事,往往是最有效的安定人心的方法。片刻前众人上空还是一片沉郁无望,听到萝纱最后一句,却有几个人忍不住轻笑出声。原本因艾里生死未卜而变得晦暗不明的未来,似乎因为她的一席话而变得明晰了起来。 战士们彷徨的情绪被萝纱成功地加以安抚。艾里不在,她也开始学着如何掌握人心了…… 维洛雷姆交叉着双臂倚着后头墙壁,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默然旁观这一幕。 内部的动摇算是暂时解决了,却还有更棘手的问题摆在黑旗军眼前。如果无法顺利解决的话,黑旗军最终恐怕还是难逃覆亡的命运。 失去了首领的黑旗军,现在能做得到吗? 每个黑旗军战士都在暗自质疑。一股彷徨无助的感觉阴魂不散地缠绕着他们。 惴惴不安地护送萝纱来到会场近前,战士们抬头望见前头森然而立的众多人影,神色不由得都为之一僵。 会场外大厅入口处,各国的代表几乎都到场了。一张张面孔或阴沉,或愠怒,神色各异,却都称不上善意。所有的视线,或先或后地集中到这里。 冰冷而充满恶意的气息无声地逼压过来。本来是宽阔堂皇的大厅入口,此刻仿佛一下子变得狭窄黯淡了许多。 果然是来者不善! 在感受到这股威压感的一瞬,黑旗军战士们的脚步都不由得有些许迟滞。 然而首当其冲的萝纱却没有半分停顿,正视着那群虎视眈眈的王公大臣,大步昂然地走去。察觉到稍为落后于她的步伐,战士们都先忽地一怔,随即警醒过来快步跟了上去。刚才生出的动摇,自然而然地被抹消了许多。 萝纱等人方一踏进门厅,等候在那里的使臣们略一交换眼色,便由沙曼公国的利夫特大公率先发难。 “圣女殿下,对于昨日有不法之众企图炮击会场,贵方明知内情却隐瞒不报,在您给我们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之前,请恕我们无法继续就联盟之事再商谈下去了。” 大公的措辞口气虽是十足的优雅客气,话中的意思却是十分决绝。一旁另一位使臣脾气直些,直接把愤懑之色表现在了脸上,愤愤道:“贵方应该很清楚,隐瞒不报而只靠你们的少量人手来处理,等于置我们于极为危险的境地!我们无法想像如此轻忽对待我们生命的人,怎么能结成互信互助的盟友!” 周围诸人亦纷纷出声附和。抗议声一浪接一浪地袭来,逼得萝纱等人一时无法做声。被不满的声浪三面围绕的萝纱等人,显得那般势单力孤。怒气、轻蔑、怀疑,还夹杂着几许幸灾乐祸,各种负面和敌意的意念交织成了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密密实实地笼罩着黑旗军众人。 战士们明白对方确实有理由愤怒,事实如此,根本无法辩驳,气势上全然无法与兴师问罪的各国抗衡。而现在如果不能依从众使臣的要求对之前隐瞒的行为作出交代,联盟之事想必便要就此告吹。先是失去首领,又无法缔结南方同盟,势单力孤的黑旗军,还能在凯曼和南方其他一些野心勃勃的国家环伺下生存多久呢? 想到这些,战士们心中愈发慌乱不定。这些在战场上与千万大军厮杀也不曾露出惧色的勇士们,此刻许多人的身体却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明明还是寒意未退的春天,大厅的空气却不知为何显得十分燥热。细密的汗珠带着躁乱不安,迅速浸透他们全身。战士们茫然地彼此对视,下意识地想在同伴那里找到可以支撑心灵的东西,然而却只看到了彷徨和无助。 “各位要我给出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不知你们期待听到什么样的理由呢?” 当使臣们的声浪稍弱,清清亮亮的话声响起,不带丝毫火气,也没有半分动摇。一瞬间有如一股冰凉的清泉流过心头,黑旗军战士们都为之心神一清。 他们随即惊讶地发现,这声音是站在队伍最前的圣女发出的。让大家不堪负荷的压力,似乎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见圣女终于表态,在场的使臣们纷纷噤声,场面一时静了下来。只是众人都不解圣女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集中在萝纱身上的视线充满了疑惑。 “事实不是已经很明显地摆在那里了吗?我们这么做,就是为了避免联盟会谈因为破坏行动而拖延搁浅。至于各位使臣的安危,倒确实是不甚在意。” 此话一出,场中顿时一片哗然。不管是在场的各国使臣,还是黑旗军自身的将士,一时都错愕地不知该说什么,只剩下一片无意义的噫哦之声。随即,当使臣们恢复说话能力时,愤慨的指责声以十倍于前的气势冲向萝纱。 使臣们本已怒火中烧,萝纱这几句话不啻于在火上又浇了一大瓢油。使臣们此刻全忘了什么礼仪,顾不得一个个来,几乎每个人都在同时怒声质问着圣女怎能说出这种话。 萝纱却依旧不为所动。跟随她身后的黑旗军战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见她在等待这股声浪平息的间隙,还转头与立于右侧稍后的维洛雷姆事不关己般地小声议论着。 “看来听到人家说老实话,对政客们果真是蛮严重的冲击呢!真是的,不知道还要多久他们才会静下来,好好听我后面的话!” “……听你的口气,后面好像还有更刺激他们的话要说啊?”维洛雷姆微挑眉,似笑非笑地应道,“我很期待。” 怎么这样?!战士们骇然无语,怔怔望着圣女的身影,却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虽然她说的算是实话,但是总该想办法修饰得委婉一些吧! 跟在萝纱身边也有一些日子,大家开始渐渐了解她的本来面目。“圣女”的耀眼光环下,其实是一个性子单纯爱玩,时常有些脱线的女孩。难道……先前她的“处变不惊”,其实只是神经太大条的结果?眼下艾里不在这里,她就根本搞不清事情的严重状况,才会说出这种不知轻重的话?不少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了这样不祥的揣测。 如果大家不是都站在萝纱的背后,无法看到她此时脸上神情的话,应该会有人有不一样的想法。 无视人们群情汹涌,萝纱扫视他们的眼神清冷颖慧。那是掌握着事情的细微动向之人才会有的眼神。 眼下的场面虽然看起来嘈杂混乱,实际上萝纱非但不像一些部下以为的搞不清状况,反而是有如明镜在胸,将一切都看得明白通透。 这些怒冲冲前来兴师问罪的人,大部分是受着怒气的驱策。哈尔曼之事,黑旗军的做法确实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危险。这些使臣多为身居高位的文官或皇族,几乎都不曾亲临战场等险地,很少经历过真正的生命危险。萝纱几乎可以想像到当他们接到情报推测出事情原委时后怕的样子。恐惧越是强烈,转化成对黑旗军的愤怒和排斥便越深。 再加上原本会谈就因各方的利益难以协调而矛盾重重,难有进展,众人对这次会谈能有实质成果日趋悲观。现在他们对组织这次会谈的黑旗军生出怨怼之心,人心更是涣散,难免会萌生一拍两散的想法。 这几个态度不像其他人那么激烈,神色中却隐隐透着几分狡狯的人,态度是比旁人温和些,却不是因为他们对黑旗军抱有更多的善意。那暧昧不明的表情下,转的念头都是如何利用黑旗军的不利地位,为他们的国家从黑旗军这里多抠出些好处吧! 不过这也是自然之事。在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中,虚浮不实的所谓人情义理本就难以相信,纯粹的利害关系还更能让人信赖。 而另外那几个眼神闪烁,不时鬼鬼祟祟地瞟向这里的家伙,似乎在观察她和估量黑旗军细微的情势变化。驱使他们刁难她的,应该不仅是因哈尔曼之事而生的怒火,更多的是对黑旗军今后前途的质疑。 这也是难怪。昨日之事不仅触怒了这些国家的使臣,同时也给黑旗军将来的走向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留意黑旗军的人应该都很清楚,领导黑旗军的“二圣”之中,艾里才是真正控制黑旗军的人物,而圣女向来从属附庸于他。黑旗军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迅速成长壮大起来,“二圣”的号召力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眼下黑旗军突然失去了灵魂人物圣剑士,“二圣”只剩其一,他们难免会怀疑只靠不曾担当重任的圣女,黑旗军是否还能保持住眼下的强势劲头。 而黑旗军如果失去了未来发展的强大潜力,单凭自身目前的实力,是不够资格与其他国家坐在对等的位置上商谈同盟之事的。政治本是再现实不过,没有任何国家愿意承担风险与走向衰亡的势力结盟。 玻璃般澄澈的紫黑眸子中,映出了各种不同心态的人们各异的神态。萝纱只是以极其平和的心境来观察分析他们。眼下反对黑旗军的人虽出于三种不同心态,摆平他们的手段却只要一种就行。不管是为了眼前还是未来,“圣女”都必须显示出强悍的领导能力,黑旗军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第二章 散功 整座村镇在燃烧。 多少平凡家庭的安宁幸福,都于此化作了滚滚浓烟。烟雾掩蔽了大半个天空,遮住了阳光。在不祥的浓烟笼罩下,地面上陈尸累累。从尸身下涌出的鲜血汇作一股股的血流,无声地流淌着,仿佛是大地默默地淌下痛楚的眼泪。 人们死前一瞬最痛苦的姿势,在黑与红交织的鲜艳背景上显得触目惊心,形成一幕如噩梦般恐怖的画卷。而置身此地的人所能感受到的恐怖和悲哀,绝非静态的图画所能表达。 这里是两军混战的战场。其中一方败退于这个村子后,追击的军队以消灭敌人为首要任务,无心顾及村子的安危。沦为战场的村子,在双方激烈的攻防下很快化为一片废墟。村民们在两方战士不断交错的刀光剑影中仓皇奔逃,却还是有许多不幸被卷入战斗中,伤亡惨重。 空气中的焦煳臭味,战斗的嘶吼和伤者的哀鸣,刺激着在场人们的感官,将他们驱向两个极端——弱者恐惧惊惶,强者则嗜血疯狂。就算是参加过千百场战斗的士兵,血液也很难不因此沸腾起来。 巴德莱挥动沉重大剑,将挡在他前方的敌兵一剑砍倒在血泊之中。或者不该说“砍倒”,而该说“砸倒”。由于砍杀了太多敌人,连剑刃都有些卷了。 巴德莱停下手来,以剑拄地,宽厚的胸腔如风箱般起伏着,他连做了几次深呼吸好冷却一下有些过热的头脑。虽说沉浸在杀戮的气氛中让自己疯狂一些,可以提高战斗力,增加生存的机会,但是他始终不太喜欢那种失控的感觉。 只不过,想是这么想,真正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很多次他猛然清醒过来,才发现战斗已经结束,自己又在中途杀得忘性了。每当这种事发生,总是令他怀疑自己是否还能算一个有灵魂的人,还只是单纯的杀戮机器。 巴德莱觉得脑袋冷却了些,重新扛起大剑,追随冲在前头战友的脚步大步奔跑而去。跑了一阵,忽然有什么声响隐约叩动着他的耳膜,拖住了他的脚步。他疑惑地拐向一侧半毁的街道。 震耳的金铁撞击声中,有个看来刚出生未久、纯白稚嫩的婴儿赤着身子躺在地上号啕大哭。婴儿母亲的尸体紧紧压住了他。想必她身前是想用身体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过在她死后,尸体的重量反而对婴儿成了一种重负。 这小小的婴儿放声哭着。他并不是因为母亲的死亡而悲伤,也不是真正懂得自己周围正在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或是因为无力反抗随时可能降临到自己身上的伤害而恐惧。还在蒙昧状态的婴儿不懂得认知周围的事,他哭泣只是由于此刻令他不得安适的喧闹和疼痛。 这无畏无惧的哭声完全没有沾染任何杂念,是发自人类心底最纯洁的哭声。 循声而来的巴德莱内心最深处似乎也隐约起了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与这婴儿的哭声起了共鸣,让他无法对这一幕视而不见地走开。捕捉着心中难言的感觉,他不觉放缓了脚步。 “嗨!巴德莱!受伤了吗?!”后来赶上的战友望见他呆站在这里,高声招呼道。 “噢?哼!怎么可能?!” 巴德莱回过神来粗声夸耀着自己的强壮,而身体却以与话语的粗犷完全相反的轻柔动作将那个婴儿抱了起来。婴儿怔忡着止住了啼哭,一双大眼呆呆地看着,这对他而言犹如山一样粗壮的男人扯下斗篷,用沾染了斑斑血迹的布片温柔地包裹住他赤裸的身体。 “我当你是看到美女了呢!捡个小孩回来做什么?”队友对他的行为投以怪异的眼神,“巴德莱,看来你受伤的是脑袋呀!” “啰唆!”巴德莱将婴儿藏在怀里,抹掉脸上一丝赧然,再次抡起大剑继续向前冲杀。 这是在南方各国被卷入战乱期间,在大陆南部一隅发生的不为人知的一幕。 这一年间数百年未有的战乱席卷了整个大陆,凯曼悍然进袭联盟各国,达鲁王领叛乱、塔思克斯陷入内战,魔族部队活跃于凯曼战场,黑旗军崛起……各种重大事件一件接一件地发生,已经令大陆上的人们应接不暇,哪里有人会留意这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在当时,更没有人会认为这事可能对大陆今后的走向产生什么影响。 然而实际上,它确实将以微妙的方式影响着大陆的未来。 将时间往前倒回一段,到亚布尔上空流丽的霞光刚刚敛去,天空初化为明亮的蓝白色之时。 经历过炮击危机,亚布尔终于安然无恙地迎来了新的一日。然而随着天色的亮起,城中亦开始掀起另一轮波澜。 在举行联盟会谈的会场前,一群黑旗军侍卫如往日一样护送首领前来参加今日的会议。但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些许不同于往常之处。不仅战士们的神色隐隐透着忧虑沉重,就连他们所护送的人也不同于以往了。 黑旗军一方向来是由圣剑士和圣女共同代表,联袂出席会谈的,而今日的队伍中却只剩圣女而不见圣剑士。取代圣剑士的位置走在圣女身边的,是一个城民们之前都没有见过的灰眸流浪艺人打扮的俊挺男人。圣女脸上亦不复往日的轻快,而现出令人陌生的端肃之色。 城中对政局变化有所关心的人,都很难不留意到这个变化。黑旗军一行人沿路行来,也不知接收到多少好奇臆测的目光,不时还可听到路边街角处人们的窃窃私语。而萝纱却对一切都视而不见。今日的她,肩背紧绷,腰杆挺直,头颅微微向上扬起,仿佛是一个正凛然奔赴战场的女战士,给人的感觉虽不复往日轻快明朗,却多了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威仪。 随行的侍卫们亦察觉到了圣女今日似乎有些异常。不过今天的情况本就非同寻常。首领失踪,生死未明,黑旗军又成为各方怒火所指向的目标,联盟会谈之事前途渺茫,大家的内心都是忧惧难安。在这样一个时刻,萝纱的异样表现反而奇异地有一种安抚人心的作用。 昨日搜寻拦截哈尔曼的行动中途发生了出乎意料的变化,之后,情况便似乎完全失控了——能够统领他们行动的艾里、萝纱,甚至是维洛雷姆,一个接一个地失去踪影。那场发生在荒宅中的不明爆炸让侍卫们十分担心他们的安危。在处理了哈尔曼的余党之后,他们四处搜寻,仍无法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首领等人的安危去向。 另一方面,虽然哈尔曼一党的行动最后并没有导致什么毁灭性的灾难事件,但是这件事还是在亚布尔引发了一连串的骚动。 当时哈尔曼的帮手太多,超出了黑旗军人力能够应付的程度。为了阻止事态演变到最糟糕的地步,黑旗军不得不请求附近的亚布尔城士兵协助。亚布尔士兵们协助黑旗军士兵处理完哈尔曼余党后,自然便将事情呈报上去。没过多久,总督本人便怒气冲冲地赶到了现场。 虽然他们所得到的消息不足以描绘出整件事情的始末,但只要稍加推想,就可以大略猜知此事黑旗军是事先知情的,却刻意压下了情报企图自己解决。 知道城市安全受到如此大的威胁,自己先前却被完全隔离于事态之外,总督自是对黑旗军隐瞒不报的做法相当震怒,语气激烈地将现场处理善后的黑旗军侍卫叱责了个狗血淋头。偏偏艾里萝纱等能说得了话的人物一个都不在,大家群龙无首,只得一面忍受总督发泄怒火,一面暗自为首领等人的安危担心。 好在等到天明,总算等回来了圣女和维洛雷姆。大家虽稍微松了口气,但艾里仍是下落不明。每个人都感觉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无论如何也无法振作起精神。 听萝纱说过事情的大致经过后,大家只有更加担心艾里的安危。曾参与过与奥瓦鲁人那一战的人都很清楚光炮爆炸对人体的伤害之大。虽说艾里承受的是不完全的爆炸,威力必也不容小视,一样令人十分担忧他究竟能否承受得起…… 而察觉到圣女有异于常,也是从那时开始。 以往接触过二圣的人,都觉得萝纱相当依赖艾里。将两人的关系来打比方的话,艾里就像是拿主意的大人,而她则是跟在长者身后只知嬉戏的少女。艾里受重伤后失踪,她所受的打击应是最大的,然而她自从回来后虽然神色较往常凝重,却并没有哀伤或是萎靡之色,在当时甚至展现出迥异于常的冷静和理智。 “你们相信,圣剑士是那种会无声无息死去的弱者吗?” 看到本该是最忧虑、最手足无措的萝纱以明锐冷静的目光扫视他们,原本惶恐不已的战士们一时反被震住了。愕然片刻之后,他们的眼光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 “是啊!首领可不是一般人,是圣剑士啊!” “他有过那么多经历,怎么会简简单单地死掉?” 最初是近乎自我安慰的口气,笑容是勉强挤出的。但人心总是倾向于相信好的一面,当看到大家都这么说,再看看圣女坚定的微笑,便认真地接受这个理由让自己安下心来。希望的亮光从他们心中一丝丝闪现,变得越来越明亮。气氛因萝纱一句话而为之一变。 “虽然一时还找不到艾里,但我相信,圣剑士总有一天会摆脱困境,回到黑旗军,回到他一手创立的天地中来的。而在那个时候到来之前,我们能做的,该做的,也就是替他继续守住黑旗军这个家园。” 萝纱说此话时语气神态都十分挚诚,实是出自肺腑。这几句话开解的不止是战士们,同时也包括她自己。 “今后,一方面,我们会派人继续搜寻首领的下落;另一方面,大家平时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尽我们所能把黑旗军搞好。至少,要能维持原先的水平。如果他回来后发现黑旗军成了收拾不起来的烂摊子,我们大家的脸可就丢大了哟!” 在人们迷惘失措的时候,明白地告诉他们应该去做什么事,往往是最有效的安定人心的方法。片刻前众人上空还是一片沉郁无望,听到萝纱最后一句,却有几个人忍不住轻笑出声。原本因艾里生死未卜而变得晦暗不明的未来,似乎因为她的一席话而变得明晰了起来。 战士们彷徨的情绪被萝纱成功地加以安抚。艾里不在,她也开始学着如何掌握人心了…… 维洛雷姆交叉着双臂倚着后头墙壁,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默然旁观这一幕。 内部的动摇算是暂时解决了,却还有更棘手的问题摆在黑旗军眼前。如果无法顺利解决的话,黑旗军最终恐怕还是难逃覆亡的命运。 失去了首领的黑旗军,现在能做得到吗? 每个黑旗军战士都在暗自质疑。一股彷徨无助的感觉阴魂不散地缠绕着他们。 惴惴不安地护送萝纱来到会场近前,战士们抬头望见前头森然而立的众多人影,神色不由得都为之一僵。 会场外大厅入口处,各国的代表几乎都到场了。一张张面孔或阴沉,或愠怒,神色各异,却都称不上善意。所有的视线,或先或后地集中到这里。 冰冷而充满恶意的气息无声地逼压过来。本来是宽阔堂皇的大厅入口,此刻仿佛一下子变得狭窄黯淡了许多。 果然是来者不善! 在感受到这股威压感的一瞬,黑旗军战士们的脚步都不由得有些许迟滞。 然而首当其冲的萝纱却没有半分停顿,正视着那群虎视眈眈的王公大臣,大步昂然地走去。察觉到稍为落后于她的步伐,战士们都先忽地一怔,随即警醒过来快步跟了上去。刚才生出的动摇,自然而然地被抹消了许多。 萝纱等人方一踏进门厅,等候在那里的使臣们略一交换眼色,便由沙曼公国的利夫特大公率先发难。 “圣女殿下,对于昨日有不法之众企图炮击会场,贵方明知内情却隐瞒不报,在您给我们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之前,请恕我们无法继续就联盟之事再商谈下去了。” 大公的措辞口气虽是十足的优雅客气,话中的意思却是十分决绝。一旁另一位使臣脾气直些,直接把愤懑之色表现在了脸上,愤愤道:“贵方应该很清楚,隐瞒不报而只靠你们的少量人手来处理,等于置我们于极为危险的境地!我们无法想像如此轻忽对待我们生命的人,怎么能结成互信互助的盟友!” 周围诸人亦纷纷出声附和。抗议声一浪接一浪地袭来,逼得萝纱等人一时无法做声。被不满的声浪三面围绕的萝纱等人,显得那般势单力孤。怒气、轻蔑、怀疑,还夹杂着几许幸灾乐祸,各种负面和敌意的意念交织成了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密密实实地笼罩着黑旗军众人。 战士们明白对方确实有理由愤怒,事实如此,根本无法辩驳,气势上全然无法与兴师问罪的各国抗衡。而现在如果不能依从众使臣的要求对之前隐瞒的行为作出交代,联盟之事想必便要就此告吹。先是失去首领,又无法缔结南方同盟,势单力孤的黑旗军,还能在凯曼和南方其他一些野心勃勃的国家环伺下生存多久呢? 想到这些,战士们心中愈发慌乱不定。这些在战场上与千万大军厮杀也不曾露出惧色的勇士们,此刻许多人的身体却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明明还是寒意未退的春天,大厅的空气却不知为何显得十分燥热。细密的汗珠带着躁乱不安,迅速浸透他们全身。战士们茫然地彼此对视,下意识地想在同伴那里找到可以支撑心灵的东西,然而却只看到了彷徨和无助。 “各位要我给出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不知你们期待听到什么样的理由呢?” 当使臣们的声浪稍弱,清清亮亮的话声响起,不带丝毫火气,也没有半分动摇。一瞬间有如一股冰凉的清泉流过心头,黑旗军战士们都为之心神一清。 他们随即惊讶地发现,这声音是站在队伍最前的圣女发出的。让大家不堪负荷的压力,似乎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见圣女终于表态,在场的使臣们纷纷噤声,场面一时静了下来。只是众人都不解圣女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集中在萝纱身上的视线充满了疑惑。 “事实不是已经很明显地摆在那里了吗?我们这么做,就是为了避免联盟会谈因为破坏行动而拖延搁浅。至于各位使臣的安危,倒确实是不甚在意。” 此话一出,场中顿时一片哗然。不管是在场的各国使臣,还是黑旗军自身的将士,一时都错愕地不知该说什么,只剩下一片无意义的噫哦之声。随即,当使臣们恢复说话能力时,愤慨的指责声以十倍于前的气势冲向萝纱。 使臣们本已怒火中烧,萝纱这几句话不啻于在火上又浇了一大瓢油。使臣们此刻全忘了什么礼仪,顾不得一个个来,几乎每个人都在同时怒声质问着圣女怎能说出这种话。 萝纱却依旧不为所动。跟随她身后的黑旗军战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见她在等待这股声浪平息的间隙,还转头与立于右侧稍后的维洛雷姆事不关己般地小声议论着。 “看来听到人家说老实话,对政客们果真是蛮严重的冲击呢!真是的,不知道还要多久他们才会静下来,好好听我后面的话!” “……听你的口气,后面好像还有更刺激他们的话要说啊?”维洛雷姆微挑眉,似笑非笑地应道,“我很期待。” 怎么这样?!战士们骇然无语,怔怔望着圣女的身影,却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虽然她说的算是实话,但是总该想办法修饰得委婉一些吧! 跟在萝纱身边也有一些日子,大家开始渐渐了解她的本来面目。“圣女”的耀眼光环下,其实是一个性子单纯爱玩,时常有些脱线的女孩。难道……先前她的“处变不惊”,其实只是神经太大条的结果?眼下艾里不在这里,她就根本搞不清事情的严重状况,才会说出这种不知轻重的话?不少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了这样不祥的揣测。 如果大家不是都站在萝纱的背后,无法看到她此时脸上神情的话,应该会有人有不一样的想法。 无视人们群情汹涌,萝纱扫视他们的眼神清冷颖慧。那是掌握着事情的细微动向之人才会有的眼神。 眼下的场面虽然看起来嘈杂混乱,实际上萝纱非但不像一些部下以为的搞不清状况,反而是有如明镜在胸,将一切都看得明白通透。 这些怒冲冲前来兴师问罪的人,大部分是受着怒气的驱策。哈尔曼之事,黑旗军的做法确实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危险。这些使臣多为身居高位的文官或皇族,几乎都不曾亲临战场等险地,很少经历过真正的生命危险。萝纱几乎可以想像到当他们接到情报推测出事情原委时后怕的样子。恐惧越是强烈,转化成对黑旗军的愤怒和排斥便越深。 再加上原本会谈就因各方的利益难以协调而矛盾重重,难有进展,众人对这次会谈能有实质成果日趋悲观。现在他们对组织这次会谈的黑旗军生出怨怼之心,人心更是涣散,难免会萌生一拍两散的想法。 这几个态度不像其他人那么激烈,神色中却隐隐透着几分狡狯的人,态度是比旁人温和些,却不是因为他们对黑旗军抱有更多的善意。那暧昧不明的表情下,转的念头都是如何利用黑旗军的不利地位,为他们的国家从黑旗军这里多抠出些好处吧! 不过这也是自然之事。在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中,虚浮不实的所谓人情义理本就难以相信,纯粹的利害关系还更能让人信赖。 而另外那几个眼神闪烁,不时鬼鬼祟祟地瞟向这里的家伙,似乎在观察她和估量黑旗军细微的情势变化。驱使他们刁难她的,应该不仅是因哈尔曼之事而生的怒火,更多的是对黑旗军今后前途的质疑。 这也是难怪。昨日之事不仅触怒了这些国家的使臣,同时也给黑旗军将来的走向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留意黑旗军的人应该都很清楚,领导黑旗军的“二圣”之中,艾里才是真正控制黑旗军的人物,而圣女向来从属附庸于他。黑旗军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迅速成长壮大起来,“二圣”的号召力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眼下黑旗军突然失去了灵魂人物圣剑士,“二圣”只剩其一,他们难免会怀疑只靠不曾担当重任的圣女,黑旗军是否还能保持住眼下的强势劲头。 而黑旗军如果失去了未来发展的强大潜力,单凭自身目前的实力,是不够资格与其他国家坐在对等的位置上商谈同盟之事的。政治本是再现实不过,没有任何国家愿意承担风险与走向衰亡的势力结盟。 玻璃般澄澈的紫黑眸子中,映出了各种不同心态的人们各异的神态。萝纱只是以极其平和的心境来观察分析他们。眼下反对黑旗军的人虽出于三种不同心态,摆平他们的手段却只要一种就行。不管是为了眼前还是未来,“圣女”都必须显示出强悍的领导能力,黑旗军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第三章 出走 自从萝纱身上属于魔族的那一部分血统开始觉醒,她的心性似乎日渐变得淡漠,情感越来越难受外界牵动。渐渐地,与人交往时只是按着“萝纱该有的样子”,做出合宜的反应,而真正的心灵,却像是隔着透明而厚重的冰墙静静旁观一切。 刚开始时,她也为这个陌生的自己而羞惭惶恐,幸而当时有维洛雷姆在身边。艾里虽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却还是以温柔宽容的态度对待她,她的心才渐渐宽了下来。而在习惯之后,便开始发现这样的生活也自有乐趣。 抽离出一段距离看待发生在身边的一切,自然而然地便会以单纯的旁观者心态来揣摩人的心理,更加明晰地分析判断事情。久而久之,她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能透彻地掌握人心和控制局势。而既然情绪很难受外界牵动,就更谈不上会不会被对方的气势魄力之类压倒了。 一股复杂的滋味在她心头流转着。当初让萝纱烦恼不已的事,应用于现在这样的场合,竟是再合适不过,不,这种特质不仅可以在这种场合发挥,只要有心应用,它应该也能让“圣女”成为一个不错的领导者,带领黑旗军继续生存下去! 而眼下该怎么做,萝纱已经心里有数。 如果能展示出凌驾于人的统御能力说服和安抚这些怒气冲冲的使臣,就能让那些想趁机敲竹杠的人知道黑旗军仍是不容轻侮的,也让他们不敢再兴风作浪,而那些怀疑黑旗军未来走向的人也会知道,就算没有了圣剑士,黑旗军仍将是南方举足轻重的一股力量,便也没有理由再去阻挠。同时,要安定突然失去首领的黑旗军的军心,自己同样也必须显示出足以支撑黑旗军的能力! 使臣们恢复了自制力,停止责问萝纱,直接便要拂袖离去。抓紧这声浪平息而使臣尚未离去的片刻空隙,萝纱又开口了。 “请问,各位来到亚布尔所背负的使命是什么?” 众使臣没人理会她,各自率众要绕过他们走向大厅出口。萝纱静立不动,垂眼斜瞥着从旁而过的众使臣。 “如果臣子的所作所为已经危及到了国家的安危,对他们的国家来说,这样的臣子还是死了比较好吧?” 仍旧是平和自若的语气,也依旧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态度。 “圣女殿下!请注意你的言辞!”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们在危害自己的国家?!” “我要求你为污辱我忠诚之心的行为道歉!” 勉强压下的怒火再度被撩拨旺盛,几个气盛的使臣按捺不住,纷纷回身喝问。其他的使臣也停下脚步观察事态。黑旗军战士们不由再度紧绷了心弦,同时又微微松了口气。他们明白,若是使臣们走出这里,联盟会谈就算彻底玩完,虽然方式可议,但萝纱的话总算是成功留住了使臣们的脚步。 萝纱知道使臣们的火气差不多到了极限,不好再撩拨下去,便开始直截了当地倾倒出她要说的话。 “我们之所以不公开凯曼将炮击会场的消息,正是因为会谈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如果大家知道有危险,恐怕更是要返回各自国家。就算事情解决后,还能再次召开会谈,这之间也必定得耗费掉不短的时间。各位以为,我们还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等吗?” 她的目光尖锐似冰,冷冷扫视在场的使臣们。 “所以,我们明知黑旗军在亚布尔实力薄弱,仍试图由我们自己不引人注意地解决此事。当时身在会场的各位在此次事件中,确实面临着一定风险。但是,为了阻止凯曼的行动而四处奔走、直接与他们交手对抗的我们,所承受的危险恐怕并不比各位少吧?圣剑士……圣剑士他,也因为此事而失踪……” 这段话,萝纱说得抑扬婉转,情感起伏,提到艾里时更是让话声隐约透出哽咽之意。 不过,她虽确实因艾里的失踪而伤怀,却不能让私人情绪在这个将决定黑旗军命运的时刻跑出来干扰。最后一句带出些许哭腔,实是巧妙达成的效果——先前惹毛了这些使臣,现在适当提醒他们一下“我们比你们更惨”,骗点同情,对消解对方的怒火应该相当有效。 “我们这么做,都是希望能促成这次会谈顺利取得成果。而各位大臣也是为了协商联盟之事,才聚集到这里的吧?”萝纱故意清了清喉咙,仿佛是强压下心头波动,继续道。 “可是,这大半个月的会谈进展如何,大家都非常清楚。个中的原因,相信也不用我多说。如果联盟之事不成,各自孤立甚至互扯后腿的南方众国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步中部国家的后尘,一一沦入凯曼手中!而各位使臣自来到亚布尔后,都做了些什么呢?” 回想起这十多天来的事,一些使臣若有所悟,现出几许愧色。 大部分使臣的情况都是大同小异。在前来亚布尔之前,实力较强的国家的国君们多半都交代使臣在商议盟约同时,尽量给本国争取到更有利的地位、更多的利益。 本来不少南方国家历史上就会有些宿怨,凯曼入侵后又激化了许多矛盾,谈判时再多了利益因素的考虑,在会谈时矛盾的火暴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没有人能控制得住局势。到后来,会议甚至沦为了脾气不够沉稳的使臣们意气之争的场所,自然难以取得任何成果。 现在迎头被萝纱这么毫不客气地一顿痛斥,他们猛然回想起离开自己国家时主君的交代,虽希望能为本国多争取些利益,前提却是要缔结成同盟盟约的。反省这些天来自己的作为,确实是有些被意气之争冲昏头,本末倒置了。 而在自省之余,众人亦有些奇怪。在场的大臣们多半都是三十以上的中年人,不少人的年纪算是圣女的父执辈,有几个甚至看着像是她爷爷辈了。一群大男人听这么一个年轻女孩劈里啪啦地一顿教训,却奇异地没有人感到羞恼。 萝纱虽只是端立不动,不过说到激昂处身躯微晃,轻柔飘逸的白衣随之轻轻飘飞,莹玉般的面容肃穆凝重,真有如天人一般的风范,令在场众人的心不由得被她牵引而去,浑然忘了她其实比在场的大多数人年幼。 “就在大家为了多为本国谋得一些利益而争吵不休的时候,凯曼时时刻刻都在加紧准备将大陆南部也纳入他们的囊中!这次炮击事件虽和我黑旗军牵连较大,但同藏书网样也是凯曼为了破坏南方联盟而采取的行动。如果这次会谈不能缔结下盟约,恐怕过不了多久,凯曼大军就要真正地大举进攻了。” 言辞虽犀利,然而众使臣望着她此刻脸上的神情,被戳到痛处的愤怒却奇异地被平抚下来了。因为她给人的感觉像是置身事外,并不是在指责什么,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罢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什么是小利,什么是大局,我想大家都应该想清楚。我要说的,只有这些了。” 说完这句话,萝纱的口气忽地变得谦和有礼:“不管怎么说,昨日我们的行动,确实给大家带来了危险。虽然事情如果重来一遍,我们还是会作同样的选择,但还是应该由我代表黑旗军,在这里向大家表示深深的歉意。” 她向聚拢在厅门一带的众使臣深深一躬,又道:“至于联盟会谈是否要继续下去,还请各位大人慎重考虑。” 众使臣相互看看,发现彼此原本指向黑旗军的怒火都消退得差不多了。萝纱的话如一盆凉水兜头淋下,让他们清醒过来。分清了事情轻重,出于愤怒以及想着趁机敲竹杠而刁难黑旗军的人,此时都不想再因小失大。萝纱最后的道歉也给他们找好了台阶,再没有反对黑旗军的理由。 至于那些质疑黑旗军前景的人,亦折服于圣女此刻所展现的手腕和大家风范。他们开始相信,就算失去了圣剑士,黑旗军也不会就此衰亡。那么,没有必要执意惹上黑旗军成为自己的敌人吧! 至此,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化作一片平和。萝纱已经摆出了较低的姿态,使臣们便顺势下台,各自说了一段场面话表示黑旗军虽有错失,也还是当以大局为重云云。退出会谈之事,再没有人提起。 目送着使臣们陆续折回会场,萝纱这才松出一口大气。这时,衣裙下的双腿终于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几乎要坐倒在地。她才知道刚才脸上虽从容,实则紧张得要命。 身旁的维洛雷姆察觉到她的虚软,一边不露痕迹地轻扶了她一把,让她稳住身子,一边随口道:“看来今后的会谈,应该会比较顺利了吧!”这些使臣们经过此事,想必会对贪欲和冲动有所收敛,那么应该过不了太久就会取得进展了。 萝纱回以一个感激的笑容:“希望如此吧。” “做得漂亮!”维洛雷姆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她不但一举平息了使臣们对黑旗军的怒气,更令他们调整心态促成会谈顺利进行。虽然昨日送她回来时看她的神态,已感觉到她对今天的事有所准备,却也没有料想到她能做到这种程度。原本还想看看要不要替她出头斡旋,看来是根本用不着出马了。 本还待说些什么,看到萝纱脸上并没有什么喜悦得意之色,反而浮现淡淡的悒郁,他只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萝纱摇摇头。看看大部分代表都已经进入会场,她也向厅内走去。 走了几步,在维洛雷姆以为她无意多说时,她幽然道:“只是想到我刚才承受的压力,过去一直都是艾里在负担,他却从没有说过什么。就是近来,我明明觉察到他因为光炮造成的杀戮而有什么心结,虽然心里也曾想过为他做些什么,却还是习惯依赖他,一直没有真正去做过什么……” “萝纱?”维洛雷姆欲言又止。 “如果之前我们开导他,让他不至于因为光炮而背上那么沉重的心理负担,或许昨天他就不会拼着命去挡住光炮的炮击。” “萝纱?”维洛雷姆再次尝试开口。 “直到现在他不在了,我才懂得反省过去。只是已经太迟了。再怎么做,也没有办法挽回他……” “呃,从刚才起就想说了。”维洛雷姆终于强行打断萝纱的自责,“说什么‘过去’,什么‘不在了’,什么‘挽回’的,艾里那家伙好像还没死吧?” 萝纱错愕地抬眼望着他,愣了一阵笑了起来,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是呢!我在说什么呢!艾里又没有死。”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整个人的精神已经重新振奋起来。接下来的谈判,还是一场必须由她一个人去打的硬仗呢!过去确实有藏书网种种令人懊悔的地方,但追悔无益。至少要做到让艾里回来后看到的,还是原先那生气勃勃的黑旗军。 见萝纱恢复了活力,维洛雷姆放下心,跟随萝纱一同步入会场。他忽然想起,自己此刻所占据的位置原本是属于艾里的,却不知艾里现在的情况究竟怎样。 “……喂,醒醒!” 别吵。 “快醒醒!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耗啊!” 吵死了! 从虚无中浮现的第一个意识,是洒在身上的暖洋洋的阳光。紧闭的眼皮被照得一片明亮,或许是太温暖舒服了,艾里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提不起劲,懒懒地不想动弹。可惜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吵闹。 “喂!怎样也该醒过来了吧?我明明已经用愈伤魔法治好你的伤了啊!” 不想理会这声音,艾里只想就这么一直什么都不想地躺着。不过一股突然灌入口中的冷水,呛得他不得不回复意识。 “唔……咳!咳!咳!” 艾里呛咳着抹去嘴边喷出的水液。虽然呛得厉害,干渴的喉咙喝过水后还是舒服了许多。只是身子仍旧虚软,感觉像是一团提不起来的面团。他勉力坐起身来,抬头望见一个粗壮汉子正俯视着自己,手中提着一个牛皮水壶。看来刚才的水就是他喂的。 那汉子见他转醒,问道:“喂,你是什么人啊?昨天在那个荒宅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什么人? 艾里抬起一只手挡住直射眼睛的阳光,低头默想。 昏乱的意识逐一回笼,他想起来自己是艾里,想起自己黑旗军首领圣剑士的身份……因为光炮之事而滋生的懊悔和迷惑,也在同时如毒蛇一般再度紧紧缠绕心头。 当初决定创立黑旗军,是为了能摒除外力的压迫,随自己心意来生活。而讽刺的是,当维洛雷姆带来了光炮被夺的消息,他才猛然醒悟到自己在得到黑旗军力量的同时,也将对等的责任揽上了身。身为黑旗军首领一天,便不能只凭个人的好恶而行动。而这个重担一旦背上了,就不是说抛就能抛下的。 在以身阻挡光炮发射的那一瞬,虽说是为了保护城中民众不受伤害而迫不得已,其实他心底隐隐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当时自己可以有两种选择:一是坐视一部分亚布尔城民死伤,赢得时间制服哈尔曼等人,夺回光炮;一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保住无辜城民安全,同时阻止哈尔曼的行动,摧毁光炮。 虽然平时被大家开玩笑叫做“二剩”,但自己很清楚现在的黑旗军如果没有圣剑士便可能很快覆亡。如果他真的能完全以责任为重,当时便该采取第一种行动,也可保住自己的生命。可以料想,如果这么做的话,他这一生恐怕都将受良知的谴责,同时也意味着未来还要继续面临更多的困难艰险。他战斗的理由已经变得暧昧不清,活下去比以死亡结束一切实在要辛苦得多。 不过情势紧迫之下无法详加权衡思量,内心深处爱护生命的天性便占了上风,令他作出了牺牲自我的选择。以死亡代替将来要面对的深切自责和更多两难的艰难抉择,这算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了。 但是,他居然没有就这么死去。 在地狱门口打了个转,却又兜了回来捡回一条命,这该算是件好事吧!不过,这也令本以为可以因死亡而永远回避的难题,重新摆回到面前。今后要往什么方向走?要如何面对越来越违背自己本性的黑旗军首领的责任?脑子里依旧是一片空白啊…… 艾里呆呆坐着不动,眼神空洞,实在不像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的神情。而他心中也确实没有多少欢喜,就连接下来该做什么都懒懒地不想去想。或许这流落在外,还没有回到黑旗军同伴那里的短暂时间,是最后可以放纵自我的时间了。 “喂,兄弟?” 一声迟疑的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汉..子等了一会儿不见艾里报出姓名,又看他的神色一片茫然,突然惊吓地跳起来。“千万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就赖着要我照顾啊!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是路见不平救了你一命而已!”故事小说里失忆之类的情节可太多了,不会衰到真的碰上这种麻烦事吧?! 艾里一愣,回神勉强笑道:“啊……不是。”一开腔才发现嗓子哑得不像样,像是大喊大叫过一般。他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才继续嘶哑地说道:“我只是想一些事想出神了,对不起。” 打量了一下周围,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荒草坡上。顺着延绵而下的山势望去,可以看到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环绕着护城河,城墙高厚,像是一个要塞。亚布尔城是商业大都,交通四通八达。艾里一眼就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亚布尔。而亚布尔地区的其他城市受亚布尔影响颇大,建筑风格都偏向华丽堂皇,和下方这个城市大相径庭。这里也不属于亚布尔地区。 看天色已经是下午了。从昨天傍晚出事到现在,差不多过了一天。从爆炸时的光景看,可以确定光炮已经被爆炸摧毁,哈尔曼之事的善后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要给参加会谈的使臣们作个交代,否则可能有些麻烦,而且萝纱他们也不知担心成什么样了,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能属于自己的时间,终究还是不多。艾里微微一叹,开始考虑回去的事。不知道这里的确切方位,再加上混乱的方向感,如果没有人帮忙的话,想必回程会是一段艰巨的路途…… 他向身边的汉子问道:“请问这是哪里?呃……我怎么会和你在一起的?” “昨天遇见你好像是昏迷的,难怪不记得。”那男人笑道,“我叫伊萨姆,不过说不说名字也没什么区别啦,反正我们以前互不相识,待会儿分道扬镳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瓜葛。昨天我路经亚布尔城一座荒宅附近时,听到你的惨叫声。过去一看,便发现一个狠毒女人正在用魔法折磨你。我看不过眼,就把你从她手下抢过来了。” 他像是要准备离开了,一边收拾包裹,一边嘀咕:“我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招惹上那个凶悍的女魔法师啦!那女人实在不是好惹的角色,话都没说一句,就直接拿闪电轰人!要是我手脚慢一点,现在恐怕就和你差不多下场了。” 狠毒女人?折磨?艾里听得一头雾水。昨天他不是在阻止哈尔曼时,被光炮轰击才失去意识的吗?这人的话怎么和之前的情节一点都衔接不上? 愣了一阵,他突然回想起昏迷的间隙好像见过萝纱,还问过她几句话,也依稀记得从她手掌传入的怪异力量……那时他正因为许多股魔法能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而痛苦不堪,而从萝纱那里传来的怪异力量一进入身体,就如烈火燃纸般,迅速瓦解销蚀掉体内一切与它接触的力量,在体内捣乱的魔法能量被迅速削弱。可是,才刚觉得轻松些,那怪异力量所到之处又生出另一种销骨蚀髓的剧痛,痛得自己后来的意识七零八落…… 艾里突地张口结舌。对照这自称救了自己的男人的话,难道这人口中的女人就是萝纱?萝纱折磨自己,而他见义勇为地出手相救?……不会吧?萝纱那时候应该是在为他治伤的啊! 虽然还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可以确定其中必定闹出了个大乌龙。而另一边喋喋不休的伊萨姆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走题,忙把话头转了回来。 “……不过你放心,我虽然打不过那女人,她飞得却没我快。我把她甩掉后,又带着你飞了大半天,”托着下巴估算了一下,他接着道,“这里差不多是拉夏的边境吧!已经离亚布尔很远了,应该不会再有人能来找你麻烦。你身上的伤我用愈伤魔法也给你治好大半,只剩下一些皮肉外伤还没那么快完全愈合,应该没有大碍。” 听他这么说,艾里看看自己身上,发现一身衣物虽然被那场爆炸给炸得破破烂烂,只能勉强蔽体而已,不过身体上的外伤倒不算太多,不怎么痛了。深吸口气按按胸部,爆炸冲击造成的内伤似乎也好了十之七八。 然而在这些之外,身体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醒来这么会儿了,身子还像是被梦魇锁住般软绵绵地提不上劲,真有些奇怪。 忽地发觉右手中握着个硬物,他抬手一看,却是短短一截剑柄。剑身只剩下些许,断口参差不平,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震碎的。迟疑了一下,他终于确定这柄断剑就是裂天剑。想来是用裂天剑插入那光团时,爆炸的威力将剑身震得粉碎。而他在昏迷中依旧紧握住它,把它带着到了这里还没放手。 见十几年来与自己朝夕相伴的裂天剑毁于一旦,艾里心中不免有几分感伤。而想到千锤百炼的裂天剑也承受不住那场爆炸的威力而碎裂,自己能保住命已是幸运之至,身体有些不大舒服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伊萨姆看自己救下的这人似乎很喜欢发呆,一醒来时发呆,现在没说几句话又看着手中断剑发呆上了,觉得有些没趣,不想再多说什么。收拾好东西,他将包袱甩上肩,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便要准备走人。临走,他回身跟艾里招呼道:“看你的兵器和打扮,应该是懂得武技的人。既然伤已经没大碍,一个人上路没问题吧?我自己还有事要赶路,就先走一步了。” “呃,多谢了。”艾里回过神,向他道谢。虽然其中应有不小的误会,伊萨姆总是出于好心而来“相救”的,还帮自己治了伤,理当向他道声谢。 “不知你想往哪里去?”他一边随口问伊萨姆,一边站起身来握拳运力,试试力量究竟恢复得如何。 一开始运力,全身经脉忽然传来一阵钻骨蚀心般的剧烈刺痛,令他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这是因为经脉在爆炸中受到了冲入体内的魔法能量的伤害,好在这股疼痛并不是不可忍受的。艾里努力忽略掉它,再次试图将真力运往双手以检查自己恢复的程度。 一旁的伊萨姆豪爽地挥挥手:“不用介意啦!我们本来素不相识,现在能在一起说话也算是有缘,我也就不瞒你了……” 艾里本是带着笑听他说话,忽地脸色一变。并不是伊萨姆的话有什么不对,而是……一运力,发现体内竟是空空如也,全无力量可运?! 一时间,他以为自己伤势未愈,感觉有误,然而一再运力,仍毫无所得。大惊之下,他试着探寻体内的情况。原本总是如江河般流动着充沛真力的经络气脉,现在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了干涸的河床!二十多年来修行而得的真力,对武人来说至关重要的力量,竟然烟消雪融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四章 守候的人 自从萝纱身上属于魔族的那一部分血统开始觉醒,她的心性似乎日渐变得淡漠,情感越来越难受外界牵动。渐渐地,与人交往时只是按着“萝纱该有的样子”,做出合宜的反应,而真正的心灵,却像是隔着透明而厚重的冰墙静静旁观一切。 刚开始时,她也为这个陌生的自己而羞惭惶恐,幸而当时有维洛雷姆在身边。艾里虽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却还是以温柔宽容的态度对待她,她的心才渐渐宽了下来。而在习惯之后,便开始发现这样的生活也自有乐趣。 抽离出一段距离看待发生在身边的一切,自然而然地便会以单纯的旁观者心态来揣摩人的心理,更加明晰地分析判断事情。久而久之,她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能透彻地掌握人心和控制局势。而既然情绪很难受外界牵动,就更谈不上会不会被对方的气势魄力之类压倒了。 一股复杂的滋味在她心头流转着。当初让萝纱烦恼不已的事,应用于现在这样的场合,竟是再合适不过,不,这种特质不仅可以在这种场合发挥,只要有心应用,它应该也能让“圣女”成为一个不错的领导者,带领黑旗军继续生存下去! 而眼下该怎么做,萝纱已经心里有数。 如果能展示出凌驾于人的统御能力说服和安抚这些怒气冲冲的使臣,就能让那些想趁机敲竹杠的人知道黑旗军仍是不容轻侮的,也让他们不敢再兴风作浪,而那些怀疑黑旗军未来走向的人也会知道,就算没有了圣剑士,黑旗军仍将是南方举足轻重的一股力量,便也没有理由再去阻挠。同时,要安定突然失去首领的黑旗军的军心,自己同样也必须显示出足以支撑黑旗军的能力! 使臣们恢复了自制力,停止责问萝纱,直接便要拂袖离去。抓紧这声浪平息而使臣尚未离去的片刻空隙,萝纱又开口了。 “请问,各位来到亚布尔所背负的使命是什么?” 众使臣没人理会她,各自率众要绕过他们走向大厅出口。萝纱静立不动,垂眼斜瞥着从旁而过的众使臣。 “如果臣子的所作所为已经危及到了国家的安危,对他们的国家来说,这样的臣子还是死了比较好吧?” 仍旧是平和自若的语气,也依旧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态度。 “圣女殿下!请注意你的言辞!”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们在危害自己的国家?!” “我要求你为污辱我忠诚之心的行为道歉!” 勉强压下的怒火再度被撩拨旺盛,几个气盛的使臣按捺不住,纷纷回身喝问。其他的使臣也停下脚步观察事态。黑旗军战士们不由再度紧绷了心弦,同时又微微松了口气。他们明白,若是使臣们走出这里,联盟会谈就算彻底玩完,虽然方式可议,但萝纱的话总算是成功留住了使臣们的脚步。 萝纱知道使臣们的火气差不多到了极限,不好再撩拨下去,便开始直截了当地倾倒出她要说的话。 “我们之所以不公开凯曼将炮击会场的消息,正是因为会谈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如果大家知道有危险,恐怕更是要返回各自国家。就算事情解决后,还能再次召开会谈,这之间也必定得耗费掉不短的时间。各位以为,我们还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等吗?” 她的目光尖锐似冰,冷冷扫视在场的使臣们。 “所以,我们明知黑旗军在亚布尔实力薄弱,仍试图由我们自己不引人注意地解决此事。当时身在会场的各位在此次事件中,确实面临着一定风险。但是,为了阻止凯曼的行动而四处奔走、直接与他们交手对抗的我们,所承受的危险恐怕并不比各位少吧?圣剑士……圣剑士他,也因为此事而失踪……” 这段话,萝纱说得抑扬婉转,情感起伏,提到艾里时更是让话声隐约透出哽咽之意。 不过,她虽确实因艾里的失踪而伤怀,却不能让私人情绪在这个将决定黑旗军命运的时刻跑出来干扰。最后一句带出些许哭腔,实是巧妙达成的效果——先前惹毛了这些使臣,现在适当提醒他们一下“我们比你们更惨”,骗点同情,对消解对方的怒火应该相当有效。 “我们这么做,都是希望能促成这次会谈顺利取得成果。而各位大臣也是为了协商联盟之事,才聚集到这里的吧?”萝纱故意清了清喉咙,仿佛是强压下心头波动,继续道。 “可是,这大半个月的会谈进展如何,大家都非常清楚。个中的原因,相信也不用我多说。如果联盟之事不成,各自孤立甚至互扯后腿的南方众国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步中部国家的后尘,一一沦入凯曼手中!而各位使臣自来到亚布尔后,都做了些什么呢?” 回想起这十多天来的事,一些使臣若有所悟,现出几许愧色。 大部分使臣的情况都是大同小异。在前来亚布尔之前,实力较强的国家的国君们多半都交代使臣在商议盟约同时,尽量给本国争取到更有利的地位、更多的利益。 本来不少南方国家历史上就会有些宿怨,凯曼入侵后又激化了许多矛盾,谈判时再多了利益因素的考虑,在会谈时矛盾的火暴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没有人能控制得住局势。到后来,会议甚至沦为了脾气不够沉稳的使臣们意气之争的场所,自然难以取得任何成果。 现在迎头被萝纱这么毫不客气地一顿痛斥,他们猛然回想起离开自己国家时主君的交代,虽希望能为本国多争取些利益,前提却是要缔结成同盟盟约的。反省这些天来自己的作为,确实是有些被意气之争冲昏头,本末倒置了。 而在自省之余,众人亦有些奇怪。在场的大臣们多半都是三十以上的中年人,不少人的年纪算是圣女的父执辈,有几个甚至看着像是她爷爷辈了。一群大男人听这么一个年轻女孩劈里啪啦地一顿教训,却奇异地没有人感到羞恼。 萝纱虽只是端立不动,不过说到激昂处身躯微晃,轻柔飘逸的白衣随之轻轻飘飞,莹玉般的面容肃穆凝重,真有如天人一般的风范,令在场众人的心不由得被她牵引而去,浑然忘了她其实比在场的大多数人年幼。 “就在大家为了多为本国谋得一些利益而争吵不休的时候,凯曼时时刻刻都在加紧准备将大陆南部也纳入他们的囊中!这次炮击事件虽和我黑旗军牵连较大,但同藏书网样也是凯曼为了破坏南方联盟而采取的行动。如果这次会谈不能缔结下盟约,恐怕过不了多久,凯曼大军就要真正地大举进攻了。” 言辞虽犀利,然而众使臣望着她此刻脸上的神情,被戳到痛处的愤怒却奇异地被平抚下来了。因为她给人的感觉像是置身事外,并不是在指责什么,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罢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什么是小利,什么是大局,我想大家都应该想清楚。我要说的,只有这些了。” 说完这句话,萝纱的口气忽地变得谦和有礼:“不管怎么说,昨日我们的行动,确实给大家带来了危险。虽然事情如果重来一遍,我们还是会作同样的选择,但还是应该由我代表黑旗军,在这里向大家表示深深的歉意。” 她向聚拢在厅门一带的众使臣深深一躬,又道:“至于联盟会谈是否要继续下去,还请各位大人慎重考虑。” 众使臣相互看看,发现彼此原本指向黑旗军的怒火都消退得差不多了。萝纱的话如一盆凉水兜头淋下,让他们清醒过来。分清了事情轻重,出于愤怒以及想着趁机敲竹杠而刁难黑旗军的人,此时都不想再因小失大。萝纱最后的道歉也给他们找好了台阶,再没有反对黑旗军的理由。 至于那些质疑黑旗军前景的人,亦折服于圣女此刻所展现的手腕和大家风范。他们开始相信,就算失去了圣剑士,黑旗军也不会就此衰亡。那么,没有必要执意惹上黑旗军成为自己的敌人吧! 至此,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化作一片平和。萝纱已经摆出了较低的姿态,使臣们便顺势下台,各自说了一段场面话表示黑旗军虽有错失,也还是当以大局为重云云。退出会谈之事,再没有人提起。 目送着使臣们陆续折回会场,萝纱这才松出一口大气。这时,衣裙下的双腿终于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几乎要坐倒在地。她才知道刚才脸上虽从容,实则紧张得要命。 身旁的维洛雷姆察觉到她的虚软,一边不露痕迹地轻扶了她一把,让她稳住身子,一边随口道:“看来今后的会谈,应该会比较顺利了吧!”这些使臣们经过此事,想必会对贪欲和冲动有所收敛,那么应该过不了太久就会取得进展了。 萝纱回以一个感激的笑容:“希望如此吧。” “做得漂亮!”维洛雷姆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她不但一举平息了使臣们对黑旗军的怒气,更令他们调整心态促成会谈顺利进行。虽然昨日送她回来时看她的神态,已感觉到她对今天的事有所准备,却也没有料想到她能做到这种程度。原本还想看看要不要替她出头斡旋,看来是根本用不着出马了。 本还待说些什么,看到萝纱脸上并没有什么喜悦得意之色,反而浮现淡淡的悒郁,他只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萝纱摇摇头。看看大部分代表都已经进入会场,她也向厅内走去。 走了几步,在维洛雷姆以为她无意多说时,她幽然道:“只是想到我刚才承受的压力,过去一直都是艾里在负担,他却从没有说过什么。就是近来,我明明觉察到他因为光炮造成的杀戮而有什么心结,虽然心里也曾想过为他做些什么,却还是习惯依赖他,一直没有真正去做过什么……” “萝纱?”维洛雷姆欲言又止。 “如果之前我们开导他,让他不至于因为光炮而背上那么沉重的心理负担,或许昨天他就不会拼着命去挡住光炮的炮击。” “萝纱?”维洛雷姆再次尝试开口。 “直到现在他不在了,我才懂得反省过去。只是已经太迟了。再怎么做,也没有办法挽回他……” “呃,从刚才起就想说了。”维洛雷姆终于强行打断萝纱的自责,“说什么‘过去’,什么‘不在了’,什么‘挽回’的,艾里那家伙好像还没死吧?” 萝纱错愕地抬眼望着他,愣了一阵笑了起来,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是呢!我在说什么呢!艾里又没有死。”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整个人的精神已经重新振奋起来。接下来的谈判,还是一场必须由她一个人去打的硬仗呢!过去确实有藏书网种种令人懊悔的地方,但追悔无益。至少要做到让艾里回来后看到的,还是原先那生气勃勃的黑旗军。 见萝纱恢复了活力,维洛雷姆放下心,跟随萝纱一同步入会场。他忽然想起,自己此刻所占据的位置原本是属于艾里的,却不知艾里现在的情况究竟怎样。 “……喂,醒醒!” 别吵。 “快醒醒!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耗啊!” 吵死了! 从虚无中浮现的第一个意识,是洒在身上的暖洋洋的阳光。紧闭的眼皮被照得一片明亮,或许是太温暖舒服了,艾里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提不起劲,懒懒地不想动弹。可惜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吵闹。 “喂!怎样也该醒过来了吧?我明明已经用愈伤魔法治好你的伤了啊!” 不想理会这声音,艾里只想就这么一直什么都不想地躺着。不过一股突然灌入口中的冷水,呛得他不得不回复意识。 “唔……咳!咳!咳!” 艾里呛咳着抹去嘴边喷出的水液。虽然呛得厉害,干渴的喉咙喝过水后还是舒服了许多。只是身子仍旧虚软,感觉像是一团提不起来的面团。他勉力坐起身来,抬头望见一个粗壮汉子正俯视着自己,手中提着一个牛皮水壶。看来刚才的水就是他喂的。 那汉子见他转醒,问道:“喂,你是什么人啊?昨天在那个荒宅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什么人? 艾里抬起一只手挡住直射眼睛的阳光,低头默想。 昏乱的意识逐一回笼,他想起来自己是艾里,想起自己黑旗军首领圣剑士的身份……因为光炮之事而滋生的懊悔和迷惑,也在同时如毒蛇一般再度紧紧缠绕心头。 当初决定创立黑旗军,是为了能摒除外力的压迫,随自己心意来生活。而讽刺的是,当维洛雷姆带来了光炮被夺的消息,他才猛然醒悟到自己在得到黑旗军力量的同时,也将对等的责任揽上了身。身为黑旗军首领一天,便不能只凭个人的好恶而行动。而这个重担一旦背上了,就不是说抛就能抛下的。 在以身阻挡光炮发射的那一瞬,虽说是为了保护城中民众不受伤害而迫不得已,其实他心底隐隐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当时自己可以有两种选择:一是坐视一部分亚布尔城民死伤,赢得时间制服哈尔曼等人,夺回光炮;一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保住无辜城民安全,同时阻止哈尔曼的行动,摧毁光炮。 虽然平时被大家开玩笑叫做“二剩”,但自己很清楚现在的黑旗军如果没有圣剑士便可能很快覆亡。如果他真的能完全以责任为重,当时便该采取第一种行动,也可保住自己的生命。可以料想,如果这么做的话,他这一生恐怕都将受良知的谴责,同时也意味着未来还要继续面临更多的困难艰险。他战斗的理由已经变得暧昧不清,活下去比以死亡结束一切实在要辛苦得多。 不过情势紧迫之下无法详加权衡思量,内心深处爱护生命的天性便占了上风,令他作出了牺牲自我的选择。以死亡代替将来要面对的深切自责和更多两难的艰难抉择,这算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了。 但是,他居然没有就这么死去。 在地狱门口打了个转,却又兜了回来捡回一条命,这该算是件好事吧!不过,这也令本以为可以因死亡而永远回避的难题,重新摆回到面前。今后要往什么方向走?要如何面对越来越违背自己本性的黑旗军首领的责任?脑子里依旧是一片空白啊…… 艾里呆呆坐着不动,眼神空洞,实在不像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的神情。而他心中也确实没有多少欢喜,就连接下来该做什么都懒懒地不想去想。或许这流落在外,还没有回到黑旗军同伴那里的短暂时间,是最后可以放纵自我的时间了。 “喂,兄弟?” 一声迟疑的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汉..子等了一会儿不见艾里报出姓名,又看他的神色一片茫然,突然惊吓地跳起来。“千万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就赖着要我照顾啊!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是路见不平救了你一命而已!”故事小说里失忆之类的情节可太多了,不会衰到真的碰上这种麻烦事吧?! 艾里一愣,回神勉强笑道:“啊……不是。”一开腔才发现嗓子哑得不像样,像是大喊大叫过一般。他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才继续嘶哑地说道:“我只是想一些事想出神了,对不起。” 打量了一下周围,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荒草坡上。顺着延绵而下的山势望去,可以看到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环绕着护城河,城墙高厚,像是一个要塞。亚布尔城是商业大都,交通四通八达。艾里一眼就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亚布尔。而亚布尔地区的其他城市受亚布尔影响颇大,建筑风格都偏向华丽堂皇,和下方这个城市大相径庭。这里也不属于亚布尔地区。 看天色已经是下午了。从昨天傍晚出事到现在,差不多过了一天。从爆炸时的光景看,可以确定光炮已经被爆炸摧毁,哈尔曼之事的善后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要给参加会谈的使臣们作个交代,否则可能有些麻烦,而且萝纱他们也不知担心成什么样了,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能属于自己的时间,终究还是不多。艾里微微一叹,开始考虑回去的事。不知道这里的确切方位,再加上混乱的方向感,如果没有人帮忙的话,想必回程会是一段艰巨的路途…… 他向身边的汉子问道:“请问这是哪里?呃……我怎么会和你在一起的?” “昨天遇见你好像是昏迷的,难怪不记得。”那男人笑道,“我叫伊萨姆,不过说不说名字也没什么区别啦,反正我们以前互不相识,待会儿分道扬镳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瓜葛。昨天我路经亚布尔城一座荒宅附近时,听到你的惨叫声。过去一看,便发现一个狠毒女人正在用魔法折磨你。我看不过眼,就把你从她手下抢过来了。” 他像是要准备离开了,一边收拾包裹,一边嘀咕:“我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招惹上那个凶悍的女魔法师啦!那女人实在不是好惹的角色,话都没说一句,就直接拿闪电轰人!要是我手脚慢一点,现在恐怕就和你差不多下场了。” 狠毒女人?折磨?艾里听得一头雾水。昨天他不是在阻止哈尔曼时,被光炮轰击才失去意识的吗?这人的话怎么和之前的情节一点都衔接不上? 愣了一阵,他突然回想起昏迷的间隙好像见过萝纱,还问过她几句话,也依稀记得从她手掌传入的怪异力量……那时他正因为许多股魔法能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而痛苦不堪,而从萝纱那里传来的怪异力量一进入身体,就如烈火燃纸般,迅速瓦解销蚀掉体内一切与它接触的力量,在体内捣乱的魔法能量被迅速削弱。可是,才刚觉得轻松些,那怪异力量所到之处又生出另一种销骨蚀髓的剧痛,痛得自己后来的意识七零八落…… 艾里突地张口结舌。对照这自称救了自己的男人的话,难道这人口中的女人就是萝纱?萝纱折磨自己,而他见义勇为地出手相救?……不会吧?萝纱那时候应该是在为他治伤的啊! 虽然还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可以确定其中必定闹出了个大乌龙。而另一边喋喋不休的伊萨姆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走题,忙把话头转了回来。 “……不过你放心,我虽然打不过那女人,她飞得却没我快。我把她甩掉后,又带着你飞了大半天,”托着下巴估算了一下,他接着道,“这里差不多是拉夏的边境吧!已经离亚布尔很远了,应该不会再有人能来找你麻烦。你身上的伤我用愈伤魔法也给你治好大半,只剩下一些皮肉外伤还没那么快完全愈合,应该没有大碍。” 听他这么说,艾里看看自己身上,发现一身衣物虽然被那场爆炸给炸得破破烂烂,只能勉强蔽体而已,不过身体上的外伤倒不算太多,不怎么痛了。深吸口气按按胸部,爆炸冲击造成的内伤似乎也好了十之七八。 然而在这些之外,身体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醒来这么会儿了,身子还像是被梦魇锁住般软绵绵地提不上劲,真有些奇怪。 忽地发觉右手中握着个硬物,他抬手一看,却是短短一截剑柄。剑身只剩下些许,断口参差不平,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震碎的。迟疑了一下,他终于确定这柄断剑就是裂天剑。想来是用裂天剑插入那光团时,爆炸的威力将剑身震得粉碎。而他在昏迷中依旧紧握住它,把它带着到了这里还没放手。 见十几年来与自己朝夕相伴的裂天剑毁于一旦,艾里心中不免有几分感伤。而想到千锤百炼的裂天剑也承受不住那场爆炸的威力而碎裂,自己能保住命已是幸运之至,身体有些不大舒服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伊萨姆看自己救下的这人似乎很喜欢发呆,一醒来时发呆,现在没说几句话又看着手中断剑发呆上了,觉得有些没趣,不想再多说什么。收拾好东西,他将包袱甩上肩,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便要准备走人。临走,他回身跟艾里招呼道:“看你的兵器和打扮,应该是懂得武技的人。既然伤已经没大碍,一个人上路没问题吧?我自己还有事要赶路,就先走一步了。” “呃,多谢了。”艾里回过神,向他道谢。虽然其中应有不小的误会,伊萨姆总是出于好心而来“相救”的,还帮自己治了伤,理当向他道声谢。 “不知你想往哪里去?”他一边随口问伊萨姆,一边站起身来握拳运力,试试力量究竟恢复得如何。 一开始运力,全身经脉忽然传来一阵钻骨蚀心般的剧烈刺痛,令他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这是因为经脉在爆炸中受到了冲入体内的魔法能量的伤害,好在这股疼痛并不是不可忍受的。艾里努力忽略掉它,再次试图将真力运往双手以检查自己恢复的程度。 一旁的伊萨姆豪爽地挥挥手:“不用介意啦!我们本来素不相识,现在能在一起说话也算是有缘,我也就不瞒你了……” 艾里本是带着笑听他说话,忽地脸色一变。并不是伊萨姆的话有什么不对,而是……一运力,发现体内竟是空空如也,全无力量可运?! 一时间,他以为自己伤势未愈,感觉有误,然而一再运力,仍毫无所得。大惊之下,他试着探寻体内的情况。原本总是如江河般流动着充沛真力的经络气脉,现在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了干涸的河床!二十多年来修行而得的真力,对武人来说至关重要的力量,竟然烟消雪融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五章 从军 艾里尽量以微小的动作幅度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的布料。先前只顾着找一套 5c3d." >尽量少些血污破损的衣服,也没留意是哪国的军服,现在才确定身上穿的是拉夏国的士兵服装。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只有一半对一半而已。如果来收拾战场的是贝拉里一国的人,一旦发现自己这个“敌国士兵”还活着,最可能的结果就是乱刀而下……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根本就无力自保。 而姑且不论自己还有没有行动的力气,单就双方距离来说,要想不惊动他们离开战场或是脱去这身给自己打了标记的衣物都是不可能的。轻举妄动而惊动对方的话,就算正巧自己此时穿的是和这些搜索战场的人同一方的衣物,大概也会被当作逃兵而捕杀,断绝了惟一的生路。 现在他只能赌运气了。来的如果是拉夏的人,就能捡回一条命;来的如果是贝拉里的人,那就死定了。 即便是在武技还未有成的少年时代,或者是当年与魔王生死相拼的那一战,不管面临的情况如何险恶,艾里也一向有与敌人战斗的勇气。然而这一次,他却是头一回尝到了无力可施又彷徨无计,只能全凭运气决定生死的无助滋味。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微翘,现出一个充满苦涩无奈的淡淡笑容。 之前萝纱误打误撞地化去自己的力量也罢,现在只是为了取一套衣服御寒却不小心引来杀身之祸也罢,事情发生的缘由可以说都是平时怎么也想不到的。短短时间里竟会接连因为匪夷所思的原因而令他境遇大变,真让人忍不住感叹:有时候生活本身真比传奇故事中的情节还要离奇啊! 这样跳出当事人的身份来看待自己的处境,猝然陷身险境而生的紧张感顿时淡化许多。自从失去力量后便开始出现的自暴自弃,对这副无用之躯不论有什么遭遇都不在意的情绪,又再度包围了他的内心。 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他干脆什么都不想,只等着看这爱捉弄人的老天会怎么发落自己。 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才不过短短片刻,艾里终于听得三四个搜索战场的人走到了附近。他也不想睁开眼睛去查看这些人究竟是哪一方的,只是紧闭双目,专心地扮演一个昏倒于战场中的幸存士兵。 艾里可以从声音听出,搜索者开始在这一带翻动尸体,搜集遗留的兵器。其中一人的手翻动自己的身体时,动作忽然停顿下来,他便知道这人已发觉自己仍有体温,并非死人。虽然为了扮作昏迷状,身体尽量放软,心却不免绷紧了。 明知对方从发现自己到做出反应只在短短数息之间,但知道自己生死就取决于这片刻间,时间的脚步便似乎变得异常的缓慢。他开始在心中默数着“一,二,三……”,试图转移注意力,好让时间显得没那么难熬,然而耳中一时间仍是被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重浊的呼吸声占据得很满,太阳穴上的血管一颤一颤地跳动着。虽努力放松全身,感觉身体却还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僵硬,幸好这应该只是他自己的感觉,旁人无从察觉。 紧闭双眼的他只能看到一片黑暗,无从掌握情况的变化,只能静静等待结果。 习惯于拥有强大力量的人一夕失去力量,就像是突然变成了柔弱小孩,手无寸铁地孤身放逐于黑暗森林中,一旦暴露在危险下,潜伏在内心深处的强烈不安便如猛兽般蠢蠢欲动起来。此刻再加上人类本能的对黑暗的恐惧感,令艾里心理上的压抑更沉重。他只能尽量控制着身体不要颤抖。 令人窒息的静默终于被打破。 发现艾里的士兵按住他的颈动脉感觉脉搏,又利索地扯开艾里上衣检查。幸好艾里之前在爆炸中所受的伤还没..愈合,那人未细看不觉有异,只当是这“伤兵”在战斗中受的伤。大致看看,都不是致命伤,他便扬头唤附近的人来。 “嗨!这里还有一个好运没死的!过来帮帮手。” 他们是拉夏的人! 运气还不算太坏。 艾里无声地吁出一口长气,暗自绷紧的肌肉终于完全放松。既然这样,大概一时就还死不了了。 接着便有两个人向这里赶来。几只手搭到艾里肩膀和腿上,他只觉身体一轻,已被抬起放入一个担架中。随后担架开始规律地晃动,应是被人抬着走了。 心中一松懈,病体上的疲累便再度侵袭而来。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于担架,闭着眼睛佯装昏迷不醒的艾里,很快便真的沉入梦乡失去了意识。 再次恢复意识时,艾里不甚清醒地坐起身,很花了点时间来思考自己到底在哪儿。 四下打量周围,他见旁边还整齐地并列着好几张床位,没躺人的床上是整齐得令人有踹两脚冲动的方块被。四四方方的房间中除了床外几乎看不到其他的家居摆设。房间中还有好些伤者躺在床上休息,另有两个平民打扮的女子正在给伤者包扎换药。偶然响起的交谈声严肃而低沉,显然经过明显的压抑。 这样沉闷的氛围,这样无趣的房间,差不多只有军营、教会之类的地方才会有。当艾里看到从外头进来与护士交谈的男人身着的军装,再回想这次睡着之前的事情,他便明白自己现在应该是在拉夏军的医护所了。 正这么猜测着,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妇人见到他起身,走过来递给他一盘糊状物。 算上昏睡的时间,艾里已经三四天没吃过什么正经的食物,腹中早已空空如也。睡过一场后精神渐复,先前那场要死要活的感冒好像也完全好了,他胃口大开。那盘面糊虽是为了方便伤者消化吸收而做的,滋味好不到哪里去,他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进食的愉悦感,一时完全盖过了身心都受重创的沮丧低落。艾里觉得自己开始能够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失恋会以暴饮暴食来消解痛苦了。不过不想让体型向猪看齐,同时知道久未进食后不宜一次吃得太多,他没有打算再向护士要食物。 而他也很怀疑,就算自己提出请求那妇人照样不会给。因为她看他的眼神始终相当严厉,令他觉得她对自己似乎具有相当程度的嫌恶。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那妇人姿色平平,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农妇,有些鼓突的嘴型本来就让她的面相显得凶恶,而下撇的嘴角更加增添了凌厉的感觉。艾里想像不出自己会和这样一个拉夏国的年长平民妇人有什么瓜葛。再说他是阴差阳错才初次接触拉夏的军队,怎么想也不可能和她有什么仇怨吧? 艾里忍不住出声问道:“呃……请问我是不是做过什么得罪过您的事情?” 那中年妇人本来似乎还不想搭理他,不过如果被嫌恶的人完全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往往比明白表示出不满更让人难以忍受。沉着脸在一旁坐了一阵,她终于冷淡地搭腔:“一个害怕战斗,受了些皮肉轻伤后就装死来逃避战斗的家伙,我不觉得值得我给他好脸色看!” 害怕战斗? 如果他是个贪生畏死之人,就绝不会去阻挡光炮,也不致会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听到这绝对没有想到的理由,他手中的汤勺差点掉到桌上。他愕然抬头看着妇人,着实愣了好一下,才终于明白过来。 想来被伊萨姆医治后自己身上的外伤已无大碍,却被收拾战场的人员当作伤员送到医务所来,这妇人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受到可能导致昏迷的重伤,便认定了他是故意装死来逃避战斗的懦夫了。 只是他自己虽已明白这妇人的敌意来得冤枉,却还是不能向她分辩其中的缘由。 拉夏王国并不是黑旗军的一个友善邻邦。在拉夏国王看来,相比众多弱国的联盟,各国互相竞争而最终产生的一统南方的真正强国,更能有力地阻止凯曼的野心。因而先前组织南方联盟的事,也正是因为拉夏等几个国家的执意阻挠才拖延了这么久。 不独如此,拉夏本身对与它毗邻的黑旗军也颇具攻击性。虽然它现在尚在与另一个邻国贝拉里交战,但是艾里毫不怀疑一待它有能力开始另一场战争,它就会把战争的矛头指向黑旗军。现在他身在拉夏军中,又丧失了自保的能力,如果贸然披露自己就是黑旗军圣剑士的身份,想必立刻就会成为拉夏的阶下之囚,用来对付黑旗军! 想明白其中利害,就算再怎么委屈,也只能忍耐。 更何况,连失去力量这武者最难以承受的事都经历过了,一个陌生妇人的小小误解又有什么可放在心上的呢? 艾里苦涩地笑笑,不想费神解释什么来挽回名誉。对他来说,眼前食物对他的吸引力远甚于其他。 如果失去了一切,那么就只剩下食欲之类延续生命的事可以在乎了。 那妇人见他闷不吱声地埋头大吃,只道他无可辩驳,以此来掩饰羞愧,更笃定了先前的认定,神色愈发不善。一待艾里吃完,她立刻过来粗鲁地收走餐盘,看起来是很希望能让艾里尽早从她眼前消失。临走时,她以公事公办的口气,硬邦邦地交代了几句话。 “莱文·里博尔,你的伤已经基本康复。起来后尽快到第七营区A座队长室找十四分队队长康萨克报到。” 莱文·里博尔? 乍一听这陌生的名字,艾里还没明白她是在跟自己说话,直到发现那妇人在直视着自己,才确定她口中的莱文正是自己。他随即醒悟,各国的军服上通常都缝有士兵的编号,这样脱离原部队的伤兵可以根据他们军服上的编号,通过兵籍名册查找他们的身份。自己所穿的军服的原主人想必就是这位莱文·里博尔了。 身份的问题虽是不难想通,不过听她要自己去“报到”,艾里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妇人看他愣愣地没听明白的样子,眉间的皱纹更深得刀刻一般,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次和贝拉里大战中幸存的士兵,都被重新编入十四分队。康萨克就是你今后的队长。” 艾里不敢再多显出什么惊异之色,以免引来这妇人的怀疑,口中漫应一声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走出屋外一段距离,他才缓下脚步,思考事态变化。 当时他穿上拉夏的军服实属偶然,而之后遇上收拾战场的人员,装作昏迷让他们将自己带来这里,也是不得已的事,当时只是为了保命罢了,也没想过会因此引发什么后果。想不到一觉醒来,自己居然就此平白得了个可以留在拉夏军中的身份。 不过细一考虑,他还是举目四顾,打算想办法找出悄悄离开这片拉夏军营的方法。 顶替莱文的身份虽然有可能不会被人立刻发现,但他可不敢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只要遇上一个认识莱文的人,自己这冒牌货就立刻会被拆穿。这里可是黑旗军对立势力的阵营,一旦引起人们的疑心,就等于完全被敌人包围,那就真的是完蛋了。 望望四面,周围营房林立,前方不远处就有一个出口,却有数个卫兵站岗把守。艾里好歹也曾做过黑旗军的统领,深知军营的管制本来就比较严格,而现在拉夏又处于战时,自然就更严。要出营的话恐怕非得要有许可证或是令牌之类的东西。若在以前,趁其不备猛然闯过关卡对艾里来说自然不是问题。但这里处处都是拉夏士兵,只要稍被截留就玩完了。以他现在的实力,实在很难成功。 他正站在原地想着办法,后头忽然走来一个士兵。经过艾里身边时看见他的样貌,那人停步问道:“你醒来了?是要去康萨克队长那里报到吧?怎么愣在这里呢?难道是睡糊涂找不到路了?” “呃,倒下去时撞到头,脑袋还有点晕,不大记得路了……” 艾里一边找借口敷衍,一边打量那人。他确定那张平凡粗犷的脸是陌生的。不,可以说这里的人都是陌生的。然而听他的口气像是识得自己,艾里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还没说完,那士兵便豪爽地笑着打断了他的疑问,大手一拉,就拖着他手腕大步往前走。“我是基洛,马上就会是你的队友了。我正好也要回营房,就带你一起过去罢!” 艾里本要找机会抽身走人,却没想到会冒出来这么个热情过头的家伙,硬要拖着自己去报到。想到若是被人揭穿自己并非真的莱文的后果,情急之下不由色变,他反射性地开始挣扎。 奈何这士兵身高体健,手便如铁环似的牢牢圈住他的手腕。眼下使不出真力只能靠肉体蛮力,艾里竟是怎么也挣脱不开,忙叫了起来:“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老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什么理由都好,只要能敷衍过这位基洛一时,让自己有脱身的机会就行! 基洛果然放缓脚步,手也放松了,回身解释道:“你是莱文·里博尔,我没说错吧?这一天里你光顾着昏睡不醒,我们队里可已经有不少人都听说过你了。” “啊?”艾里一脸茫然。一个其他队伍分编来的伤兵,有什么值得他们在意的? “命大的家伙!”基洛猛一拍艾里的后背,险些没把他打了个踉跄,“先前和贝拉里交战的部队虽然得胜,本身却伤亡惨重,数千的大军,生还者不过数百人而已,你就是其中之一。这倒也罢了。而你隶属的白鹰战团全团都被灭得干干净净,就只剩你一个人拣了条命回来,这就不简单了!” “全团人都死了?!”艾里从基洛的话中发现了一条了不得的信息,愕然重复着问道,一瞬间脑中隐约掠过一个念头。 基洛只道他刚刚醒来,这是初次听闻战友全数阵亡的消息才会这般惊讶,轻拍他肩膀安慰道:“别太难过。虽然死了许多人,不过贝拉里付出的代价比我们更大。打赢了这场仗,他们就再没多少还手之力,我们拉夏差不多是赢定了!国王陛下已经下令为这次阵亡的将士厚加抚恤……” 艾里才没理由在乎拉夏军死了多少人,对基洛后面的安慰话也根本是过耳不入。在他脑中不断回旋的,是自己顶替的这个莱文的战团全军覆没的消息…… 这么说来,和真正的莱文作过接触的人恐怕全都死了!自己被人认出不是莱文的机会大大降低了!如果真的顶替莱文的身份在拉夏军中生活下去,也不是不可能了! 随着脑中那个念头渐渐明晰起来,艾里开始改变原本一心想找机会离开军营的想法。 既然不用担心会被人拆穿,留在这里似乎便成了不错的选择。 现在的他不想再回到黑旗军中去,但料想萝纱他们必定会发动黑旗军的人全力搜寻自己的下落。以他现在的能力,很难逃得过他们的搜寻。而最好的藏身地,莫过于藏身于敌人内部。黑旗军的人再怎么费力搜寻,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黑旗军潜在敌人之一的拉夏军队中的一名普通士兵。 至于本身对于杀戮的厌恶,凭现在的他虽然不能令拉夏军改变什么,不过实际上战场时还是可以滥竽充数地厮混下去。除了自卫以外不必卖力替拉夏人杀敌,这便不至于和自己的准则发生冲突。 一念及此,他便决定还是乖乖地跟随基洛去十四分队的队长室报到好了。 第六章 婴儿与铁汉 艾里尽量以微小的动作幅度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的布料。先前只顾着找一套 5c3d." >尽量少些血污破损的衣服,也没留意是哪国的军服,现在才确定身上穿的是拉夏国的士兵服装。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只有一半对一半而已。如果来收拾战场的是贝拉里一国的人,一旦发现自己这个“敌国士兵”还活着,最可能的结果就是乱刀而下……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根本就无力自保。 而姑且不论自己还有没有行动的力气,单就双方距离来说,要想不惊动他们离开战场或是脱去这身给自己打了标记的衣物都是不可能的。轻举妄动而惊动对方的话,就算正巧自己此时穿的是和这些搜索战场的人同一方的衣物,大概也会被当作逃兵而捕杀,断绝了惟一的生路。 现在他只能赌运气了。来的如果是拉夏的人,就能捡回一条命;来的如果是贝拉里的人,那就死定了。 即便是在武技还未有成的少年时代,或者是当年与魔王生死相拼的那一战,不管面临的情况如何险恶,艾里也一向有与敌人战斗的勇气。然而这一次,他却是头一回尝到了无力可施又彷徨无计,只能全凭运气决定生死的无助滋味。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微翘,现出一个充满苦涩无奈的淡淡笑容。 之前萝纱误打误撞地化去自己的力量也罢,现在只是为了取一套衣服御寒却不小心引来杀身之祸也罢,事情发生的缘由可以说都是平时怎么也想不到的。短短时间里竟会接连因为匪夷所思的原因而令他境遇大变,真让人忍不住感叹:有时候生活本身真比传奇故事中的情节还要离奇啊! 这样跳出当事人的身份来看待自己的处境,猝然陷身险境而生的紧张感顿时淡化许多。自从失去力量后便开始出现的自暴自弃,对这副无用之躯不论有什么遭遇都不在意的情绪,又再度包围了他的内心。 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他干脆什么都不想,只等着看这爱捉弄人的老天会怎么发落自己。 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才不过短短片刻,艾里终于听得三四个搜索战场的人走到了附近。他也不想睁开眼睛去查看这些人究竟是哪一方的,只是紧闭双目,专心地扮演一个昏倒于战场中的幸存士兵。 艾里可以从声音听出,搜索者开始在这一带翻动尸体,搜集遗留的兵器。其中一人的手翻动自己的身体时,动作忽然停顿下来,他便知道这人已发觉自己仍有体温,并非死人。虽然为了扮作昏迷状,身体尽量放软,心却不免绷紧了。 明知对方从发现自己到做出反应只在短短数息之间,但知道自己生死就取决于这片刻间,时间的脚步便似乎变得异常的缓慢。他开始在心中默数着“一,二,三……”,试图转移注意力,好让时间显得没那么难熬,然而耳中一时间仍是被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重浊的呼吸声占据得很满,太阳穴上的血管一颤一颤地跳动着。虽努力放松全身,感觉身体却还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僵硬,幸好这应该只是他自己的感觉,旁人无从察觉。 紧闭双眼的他只能看到一片黑暗,无从掌握情况的变化,只能静静等待结果。 习惯于拥有强大力量的人一夕失去力量,就像是突然变成了柔弱小孩,手无寸铁地孤身放逐于黑暗森林中,一旦暴露在危险下,潜伏在内心深处的强烈不安便如猛兽般蠢蠢欲动起来。此刻再加上人类本能的对黑暗的恐惧感,令艾里心理上的压抑更沉重。他只能尽量控制着身体不要颤抖。 令人窒息的静默终于被打破。 发现艾里的士兵按住他的颈动脉感觉脉搏,又利索地扯开艾里上衣检查。幸好艾里之前在爆炸中所受的伤还没..愈合,那人未细看不觉有异,只当是这“伤兵”在战斗中受的伤。大致看看,都不是致命伤,他便扬头唤附近的人来。 “嗨!这里还有一个好运没死的!过来帮帮手。” 他们是拉夏的人! 运气还不算太坏。 艾里无声地吁出一口长气,暗自绷紧的肌肉终于完全放松。既然这样,大概一时就还死不了了。 接着便有两个人向这里赶来。几只手搭到艾里肩膀和腿上,他只觉身体一轻,已被抬起放入一个担架中。随后担架开始规律地晃动,应是被人抬着走了。 心中一松懈,病体上的疲累便再度侵袭而来。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于担架,闭着眼睛佯装昏迷不醒的艾里,很快便真的沉入梦乡失去了意识。 再次恢复意识时,艾里不甚清醒地坐起身,很花了点时间来思考自己到底在哪儿。 四下打量周围,他见旁边还整齐地并列着好几张床位,没躺人的床上是整齐得令人有踹两脚冲动的方块被。四四方方的房间中除了床外几乎看不到其他的家居摆设。房间中还有好些伤者躺在床上休息,另有两个平民打扮的女子正在给伤者包扎换药。偶然响起的交谈声严肃而低沉,显然经过明显的压抑。 这样沉闷的氛围,这样无趣的房间,差不多只有军营、教会之类的地方才会有。当艾里看到从外头进来与护士交谈的男人身着的军装,再回想这次睡着之前的事情,他便明白自己现在应该是在拉夏军的医护所了。 正这么猜测着,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妇人见到他起身,走过来递给他一盘糊状物。 算上昏睡的时间,艾里已经三四天没吃过什么正经的食物,腹中早已空空如也。睡过一场后精神渐复,先前那场要死要活的感冒好像也完全好了,他胃口大开。那盘面糊虽是为了方便伤者消化吸收而做的,滋味好不到哪里去,他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进食的愉悦感,一时完全盖过了身心都受重创的沮丧低落。艾里觉得自己开始能够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失恋会以暴饮暴食来消解痛苦了。不过不想让体型向猪看齐,同时知道久未进食后不宜一次吃得太多,他没有打算再向护士要食物。 而他也很怀疑,就算自己提出请求那妇人照样不会给。因为她看他的眼神始终相当严厉,令他觉得她对自己似乎具有相当程度的嫌恶。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那妇人姿色平平,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农妇,有些鼓突的嘴型本来就让她的面相显得凶恶,而下撇的嘴角更加增添了凌厉的感觉。艾里想像不出自己会和这样一个拉夏国的年长平民妇人有什么瓜葛。再说他是阴差阳错才初次接触拉夏的军队,怎么想也不可能和她有什么仇怨吧? 艾里忍不住出声问道:“呃……请问我是不是做过什么得罪过您的事情?” 那中年妇人本来似乎还不想搭理他,不过如果被嫌恶的人完全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往往比明白表示出不满更让人难以忍受。沉着脸在一旁坐了一阵,她终于冷淡地搭腔:“一个害怕战斗,受了些皮肉轻伤后就装死来逃避战斗的家伙,我不觉得值得我给他好脸色看!” 害怕战斗? 如果他是个贪生畏死之人,就绝不会去阻挡光炮,也不致会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听到这绝对没有想到的理由,他手中的汤勺差点掉到桌上。他愕然抬头看着妇人,着实愣了好一下,才终于明白过来。 想来被伊萨姆医治后自己身上的外伤已无大碍,却被收拾战场的人员当作伤员送到医务所来,这妇人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受到可能导致昏迷的重伤,便认定了他是故意装死来逃避战斗的懦夫了。 只是他自己虽已明白这妇人的敌意来得冤枉,却还是不能向她分辩其中的缘由。 拉夏王国并不是黑旗军的一个友善邻邦。在拉夏国王看来,相比众多弱国的联盟,各国互相竞争而最终产生的一统南方的真正强国,更能有力地阻止凯曼的野心。因而先前组织南方联盟的事,也正是因为拉夏等几个国家的执意阻挠才拖延了这么久。 不独如此,拉夏本身对与它毗邻的黑旗军也颇具攻击性。虽然它现在尚在与另一个邻国贝拉里交战,但是艾里毫不怀疑一待它有能力开始另一场战争,它就会把战争的矛头指向黑旗军。现在他身在拉夏军中,又丧失了自保的能力,如果贸然披露自己就是黑旗军圣剑士的身份,想必立刻就会成为拉夏的阶下之囚,用来对付黑旗军! 想明白其中利害,就算再怎么委屈,也只能忍耐。 更何况,连失去力量这武者最难以承受的事都经历过了,一个陌生妇人的小小误解又有什么可放在心上的呢? 艾里苦涩地笑笑,不想费神解释什么来挽回名誉。对他来说,眼前食物对他的吸引力远甚于其他。 如果失去了一切,那么就只剩下食欲之类延续生命的事可以在乎了。 那妇人见他闷不吱声地埋头大吃,只道他无可辩驳,以此来掩饰羞愧,更笃定了先前的认定,神色愈发不善。一待艾里吃完,她立刻过来粗鲁地收走餐盘,看起来是很希望能让艾里尽早从她眼前消失。临走时,她以公事公办的口气,硬邦邦地交代了几句话。 “莱文·里博尔,你的伤已经基本康复。起来后尽快到第七营区A座队长室找十四分队队长康萨克报到。” 莱文·里博尔? 乍一听这陌生的名字,艾里还没明白她是在跟自己说话,直到发现那妇人在直视着自己,才确定她口中的莱文正是自己。他随即醒悟,各国的军服上通常都缝有士兵的编号,这样脱离原部队的伤兵可以根据他们军服上的编号,通过兵籍名册查找他们的身份。自己所穿的军服的原主人想必就是这位莱文·里博尔了。 身份的问题虽是不难想通,不过听她要自己去“报到”,艾里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妇人看他愣愣地没听明白的样子,眉间的皱纹更深得刀刻一般,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次和贝拉里大战中幸存的士兵,都被重新编入十四分队。康萨克就是你今后的队长。” 艾里不敢再多显出什么惊异之色,以免引来这妇人的怀疑,口中漫应一声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走出屋外一段距离,他才缓下脚步,思考事态变化。 当时他穿上拉夏的军服实属偶然,而之后遇上收拾战场的人员,装作昏迷让他们将自己带来这里,也是不得已的事,当时只是为了保命罢了,也没想过会因此引发什么后果。想不到一觉醒来,自己居然就此平白得了个可以留在拉夏军中的身份。 不过细一考虑,他还是举目四顾,打算想办法找出悄悄离开这片拉夏军营的方法。 顶替莱文的身份虽然有可能不会被人立刻发现,但他可不敢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只要遇上一个认识莱文的人,自己这冒牌货就立刻会被拆穿。这里可是黑旗军对立势力的阵营,一旦引起人们的疑心,就等于完全被敌人包围,那就真的是完蛋了。 望望四面,周围营房林立,前方不远处就有一个出口,却有数个卫兵站岗把守。艾里好歹也曾做过黑旗军的统领,深知军营的管制本来就比较严格,而现在拉夏又处于战时,自然就更严。要出营的话恐怕非得要有许可证或是令牌之类的东西。若在以前,趁其不备猛然闯过关卡对艾里来说自然不是问题。但这里处处都是拉夏士兵,只要稍被截留就玩完了。以他现在的实力,实在很难成功。 他正站在原地想着办法,后头忽然走来一个士兵。经过艾里身边时看见他的样貌,那人停步问道:“你醒来了?是要去康萨克队长那里报到吧?怎么愣在这里呢?难道是睡糊涂找不到路了?” “呃,倒下去时撞到头,脑袋还有点晕,不大记得路了……” 艾里一边找借口敷衍,一边打量那人。他确定那张平凡粗犷的脸是陌生的。不,可以说这里的人都是陌生的。然而听他的口气像是识得自己,艾里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还没说完,那士兵便豪爽地笑着打断了他的疑问,大手一拉,就拖着他手腕大步往前走。“我是基洛,马上就会是你的队友了。我正好也要回营房,就带你一起过去罢!” 艾里本要找机会抽身走人,却没想到会冒出来这么个热情过头的家伙,硬要拖着自己去报到。想到若是被人揭穿自己并非真的莱文的后果,情急之下不由色变,他反射性地开始挣扎。 奈何这士兵身高体健,手便如铁环似的牢牢圈住他的手腕。眼下使不出真力只能靠肉体蛮力,艾里竟是怎么也挣脱不开,忙叫了起来:“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老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什么理由都好,只要能敷衍过这位基洛一时,让自己有脱身的机会就行! 基洛果然放缓脚步,手也放松了,回身解释道:“你是莱文·里博尔,我没说错吧?这一天里你光顾着昏睡不醒,我们队里可已经有不少人都听说过你了。” “啊?”艾里一脸茫然。一个其他队伍分编来的伤兵,有什么值得他们在意的? “命大的家伙!”基洛猛一拍艾里的后背,险些没把他打了个踉跄,“先前和贝拉里交战的部队虽然得胜,本身却伤亡惨重,数千的大军,生还者不过数百人而已,你就是其中之一。这倒也罢了。而你隶属的白鹰战团全团都被灭得干干净净,就只剩你一个人拣了条命回来,这就不简单了!” “全团人都死了?!”艾里从基洛的话中发现了一条了不得的信息,愕然重复着问道,一瞬间脑中隐约掠过一个念头。 基洛只道他刚刚醒来,这是初次听闻战友全数阵亡的消息才会这般惊讶,轻拍他肩膀安慰道:“别太难过。虽然死了许多人,不过贝拉里付出的代价比我们更大。打赢了这场仗,他们就再没多少还手之力,我们拉夏差不多是赢定了!国王陛下已经下令为这次阵亡的将士厚加抚恤……” 艾里才没理由在乎拉夏军死了多少人,对基洛后面的安慰话也根本是过耳不入。在他脑中不断回旋的,是自己顶替的这个莱文的战团全军覆没的消息…… 这么说来,和真正的莱文作过接触的人恐怕全都死了!自己被人认出不是莱文的机会大大降低了!如果真的顶替莱文的身份在拉夏军中生活下去,也不是不可能了! 随着脑中那个念头渐渐明晰起来,艾里开始改变原本一心想找机会离开军营的想法。 既然不用担心会被人拆穿,留在这里似乎便成了不错的选择。 现在的他不想再回到黑旗军中去,但料想萝纱他们必定会发动黑旗军的人全力搜寻自己的下落。以他现在的能力,很难逃得过他们的搜寻。而最好的藏身地,莫过于藏身于敌人内部。黑旗军的人再怎么费力搜寻,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黑旗军潜在敌人之一的拉夏军队中的一名普通士兵。 至于本身对于杀戮的厌恶,凭现在的他虽然不能令拉夏军改变什么,不过实际上战场时还是可以滥竽充数地厮混下去。除了自卫以外不必卖力替拉夏人杀敌,这便不至于和自己的准则发生冲突。 一念及此,他便决定还是乖乖地跟随基洛去十四分队的队长室报到好了。 第七章 莱文的人际关系 之前拉夏军与贝拉里的那场会战,胜利一方兵力的折损也十分惨重。贝拉里的主力固然被击溃大半,败溃之师一时难有作为;而作为胜方的拉夏,在发动大的行动前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整顿调集军队。因而两国间一时没有再发生什么大的冲突,战局出现了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拜此之赐,化身为拉夏普洛汉将军麾下苍狼军团第十四分队二等兵莱文·里博尔的艾里,暂时不需要马上上战场,过上一段这一两年来最平静安稳的日子。不需要忧虑前途,反正他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前途可言;不需要背负责任,现在统领军队的是自己的敌人,而老实说,对拉夏军的死活艾里也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生活虽是平静,却还是有些变化。艾里察觉到好像就是从十多天前和巴德莱的对练后开始,同队的士兵们对他的态度似乎变得冷淡了。有时候他很平常的一句话会招来旁人的一阵冷嘲热讽。就连一开始看起来比较亲切的基洛也不再找他说话,他的眼光和其他人一样带着轻蔑之色。 艾里不大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他也不怎么想弄明白。反正好歹还都是同一国的士兵,到了战场上他们不至于为些不甚要紧的矛盾而给他使什么绊儿,那样就行了。至于平常的态度不怎么热情友善,他倒觉得这还更合他的心意。 他身上隐藏了太多秘密,还没有完全适应的身体有可能暴露出些异常之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疑,艾里便有意无意地竖起无形的藩篱,不想和任何人培养出比较亲近的关系或是让过多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队员们的疏远让他省得刻意保持距离,反倒还轻松一些。 此外,艾里受魔法能量和逆魔法破坏而虚弱无力的身体,也在规律的操练和饮食中很快好转起来。在军中生活了十多天后,受创的经脉渐渐恢复,试图运力时不再疼痛,他觉得时机差不多到了。 那一天在可以自由行动后,艾里便避开人们耳目找到一个僻静的林阴处,打算重头修炼真力。他也没指望能恢复原样,只要能得回些许力量以保护自己在战场上生存下去就行。 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凭着过往修行的经验,艾里的进展比一般人初次修行快了许多。只在那僻静林地练习了不到一个小时,他便可以感觉到真力开始在体内滋长,渐渐变得深厚,平时那种空浮无力的感觉一时似乎完全消失了! “太好了!” 艾里忍不住纵声欢呼,心头畅快无比。他第一次发现真力在体内流动的充实感觉竟是那么美好。能重新体会到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这时的他几乎忘了变强些来保护自己的目的,单是为了追求这美好的感觉,就能驱使他竭尽全力地进行修炼。然而,随着修炼时间的增加,他开始发现事情不对劲。 体内聚敛的真力只要增长到一定的程度,再增加就变得非常缓慢,再怎么拼命练习,体内新生的真力也只是维持在相当低的水平。照过去的经验,增长停滞的现象应该只有在修炼将近瓶颈时才会出现,但眼下那点真力根本连垫底都还不够,绝对和瓶颈扯不上关系啊! 艾里自知自己修行武技多年,不存在修行方法有误这种可能性。他疑惑地暂时停下练习,静心检视经脉状况,试图找出原因。谁知一查看得出的结论竟令他错愕万分! 若将人体内的经脉比作管道,真力便是水流,在封闭的管道内稳定地运行。而此时艾里却发现自己的情况变得不一样了。管道仍是管道,但是不再是密闭的,当水流通过之时,便从那大量的裂缝破口中奔泻而出!换而言之,原本密闭的能够储存真力的经脉,现在却变成了发散性的,再无法留存住其中的真力。 每一刻,体内好不容易积蓄的那点真力都在迅速散失,抵消了艾里滋生的真力。难怪他再怎么苦练,真力成长的速度还是那么缓慢。而现在他一停下修炼,真力失去补充的来源,便以更快的速度减少下去。大概99lib?要不了多久,那些浅薄的力量就会再次消失得一干二净! 艾里终于明白,自己的体质已经完全被破坏了。原以为这些天的休养已经让经脉所受的创伤复原了,却没想到爆炸时那大量的魔法能量对自己的经脉造成的伤害,根本是不可修复的!或许是那些魔法能量太过巨大,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就像是过量的洪流一下子冲入管道。洪流虽然退去,迸裂的管道却再无法复原。 “呵,呵呵!”想明白体内究竟是怎么回事,艾里低声笑了出来,苍白的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他无力地坐倒在地,将头埋在两膝之间。 本已打算忘记过去,安心地再从头修炼,却想不到自己根本就已经失去了从头再来的资格。刚刚还觉得眼前出现了希望,却很快发现那根本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楼。经历过狂喜后,再承受一次更加沉重的打击,这种滋味比一开始就全不抱希望还让人难以接受。再没有什么词能描述得出他心中的失望,或者说,绝望。 再怎么勤奋的人,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修行弥补发散性的经脉造成的损耗,修行的成果,怎么也赶不上每时每刻都在散失的数量。也就是说,自己这一生永远再没有可能修炼真力。对于武者而言,这等于是在宣告他的武者生涯彻底完蛋。 那一夜,艾里在那里呆坐到深夜没有动弹。本来或许会继续坐下去,直到有人来打扰为止,但当身上感觉到夜露的清冷之时,他清醒了过来。 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比从前,如果不想再染上风寒动弹不得,最好还是乖乖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不管情况变成怎样,总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 回到房间后蒙头大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后,他就没有再作任何恢复力量的尝试。 既然这副身躯已经确认无望重新获得力量,那么所能做的,也只有去适应了。在此后日复一日的军旅生活中,艾里借着日常的操练刻苦锻炼,重新掌握适合现在身体状况的行动方式。 人类是个不可思议的种族。有时候他们的生命似乎十分脆弱,而有时候又顽强得如同杂草,置身于再恶劣的环境也能找到适应的方法。经过时间的磨砺,艾里的身体终于渐渐习惯以普通人的方式来行动,最初那种仿佛从内部被抽空了一般的虚软无力感也渐渐消失。 只是,肉体上算是勉强调适过来了,心理上的调整却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天傍晚,经过一个白天辛苦的操练,士兵们大汗淋漓。春天的脚步已经渐渐离拉夏而去,气候开始变得越来越温暖,汗水粘腻的感觉绝不好受。当操练一结束士兵可以自由行动后,许多人便争相冲入澡房洗澡。 如果还在以往,艾里大概也会是兴高采烈地冲在前头的人之一。不过现今的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这种飞扬的活力。知道以自己的行动力是怎么跑也赶不到别人前头的,他便干脆不去浪费体力凑热闹,端着装了衣物的面盆慢悠悠地踱往澡房,准备老老实实地排队等候。 真像个缺乏活力、做什么都只能慢慢来的老头呢!艾里一边走一边带些自嘲地想着。这时候,前头的景象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虽然来澡房之前已经预期到澡房门外会大排长龙了,不过当他走到那里时却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寻常。他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队伍,紧闭的澡房门外围满了打着赤膊的士兵们,大家急躁地争吵着什么。艾里分开人群挤到门前,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人群内圈,艾里看到了基洛、巴德莱,还有另外几个认识的十四分队的队员,他便直接向基洛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基洛本来不想理会艾里,不过艾里到底当过黑旗军首领,无意中带出几分当初向部下问话的口气,竟有一股不容被忽视忤逆的气魄!基洛一惊,不由自主地回答了他。 “啊……是澡房的门锁不知怎么地好像卡住了打不开。里头先进去洗澡的人虽然洗好了也没法出来。” 一边听他说明,艾里一边看见几个等着洗澡的士兵不耐烦地轮番试着用身体去撞门。只是澡房的门不知为何做得特别牢靠,还是铁皮镶嵌的,他们怎么撞都是纹丝不动。门里的人似乎也颇急着出来,不时也大声地从里头敲击门板,两边弄出的砰砰巨响在水房中回响不已,震荡着人的耳膜,令人愈发心烦气躁。 “帮我拿一下。”艾里听着听着也有些烦躁,将手中的澡盆递给基洛便走上前去,“让我来试试。”后一句是向着堵在门前的那几人说的。 那几个撞门的士兵赤着上身去撞铁皮门,肩臂处都撞得红肿了,铁门仍纹丝不动,已是颇感挫败。见这有些瘦削病弱的男人要接手,他们怀疑地打量他几眼,还是给艾里让出位置。只不过艾里这样的举动,无异于在向大家宣示他们几个人做不到的事,他一个人就可以做到,因此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基洛等十四分队的人看到这副情景,都是说不出的意外。连那几个壮实的士兵都撞不开这门,难道他就有本事撞开? 十多日前莱文与巴德莱德对练,大家看到他的力量绝对和“强大”沾不上半点边。亲身和他交过手的巴德莱更可以确定,以莱文的力气,不要说撞门,就算把门拆好了让他搬都不见得能搬得动!众人都狐疑地望着艾里,看他究竟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莱文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你的力气……能撞得开门?”基洛忍不住戳戳艾里的背,靠近他低声问道。虽然他也受队中其他人的影响,对艾里的观感不大好而疏远了他,不过看他陷入这种尴尬境地,忍不住还是出言提醒。在这种场合如果雷声大雨点小地晃点大家,艾里在军中的日子将会更加不妙。 而原本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动有什么不妥的艾里,被他这么一问,身子陡然一僵,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对……对啊!凭他现在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撞得开这扇门啊!真是……糟糕了。 艾里为时已晚地意识到这一点。 真力的消失对他的定力似乎也有所影响。刚才烦躁之下只想着尽快解决这问题,他没多考虑便挺身而出。虽然身体已经渐渐习惯了失去真力的事实,但是头脑中还很难完全转变过来,在没有注意的时候往往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轻易就能轰碎巨石的强大剑士…… 基洛语气中的意思,他也听得明白。奈何事情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哪里还有后路可退?!转了转眼珠,视线溜过周围瞪着自己的那数十张面孔,艾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如果不想出丑的话,就要立刻想出办法来打开澡房房门!但是凭自己的力量,绝对不可能…… 艾里僵着身子站在门前,正思索着该如何摆脱这窘境,门里头忽然传来一声特别大的撞门声。想来里头的人听外头有一阵没了声响,便只有自力更生,更积极地去撞门。这砰然巨响仿佛是一记重锤,在艾里的脑中敲击出一星明亮的火光。 他转身示意围住门口的人向后退开一些距离,好腾出开门的空间,然后压低音量向周围的人们交代了些什么。大家听了他的话都觉得又好笑又有些迷惑,但还是点头表示会按艾里的交代去做。 看看众人都已做好准备,艾里面向大家伸出三根指头,一根根地弯屈倒数。 “三,二,一!” 艾里领头一声大喊,声音响亮得绝对可以让澡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哇!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漂亮的裸女?!” 基本上,这种话就和“哇!为什么猪会在天上飞?!”这种老套的骗人把戏同一级别,通常很难骗得到人的。不过当艾里无声的倒数完毕,围在门口附近的士兵们便同声喧哗起来。 他们有的打起了轻浮的呼哨,有的则开始大声地赞叹。这现场感十足的配音,让艾里的那句谎话在一瞬间显得很真实。 更何况,军营中女人少,美丽的女人更是稀有得可以说是传说中的生物。对美丽女人的饥渴驱使军队中的猛男们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力量。在片刻的静滞之后,撞门声以更大的音量、更高的频率砰砰地响个不停。原本纹丝不动的铁门开始震颤。在仿佛集合了许多人的力量而进行的最后一次撞击后,铁门的钢锁、插销硬生生地破裂脱落,大门发出沉重的呻吟向外倒了下来。 随之从门内一并冲出澡房内的士兵,茫然地向四面张望:“美女呢,美女在哪里?” 当这些士兵发现外面照样只有一堆臭男人时,这才明白被骗了,失落地不再问任何蠢话。而外头的人们没想到这看来瘦弱的士兵竟然是用这种方法开的门,也为之哑然。水房之中一时间一片静默。 “噗……”失笑声打破了沉寂,基洛和另外几个认识莱文的十四分队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仰首狂笑出声,“哈哈哈哈!” 在他们笑声的带动下,更多目睹事情经过的人也开始笑起来。只有艾里不在意地翻翻眼睛,从基洛那儿拿回自己的水盆,趁着后面的人还没挤上来径自进澡房抢位置洗澡去了。虽然凭机智免去出糗,他却仍板着一张脸。 事实上,他现在的感受糟到了极点。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永远也不会有完全习惯失去力量的一天?保持着对过去强大能力的记忆,却一再发现过去轻易就能完成的事,却是现在的他再不可能做到的,他心中的滋味简直就像一次次从高峰跌落到谷底。 虽然这一次侥幸找出个取巧办法解决了眼前窘境,但这终究不是靠着真实本领。将来如果遇到其他的困难,就未必能这么幸运了。想到今后的数十年——假如自己还能活那么久的话,都将持续这样灰暗无光的生活,这更令人沮丧至极。艾里看不到自己的前方有任何亮光。 而在水房之外,望着莱文走开的背影,十四分队的一个队员抹着笑出来的泪珠道:“我开始喜欢这家伙了!” 另一人也一改他原本对莱文的观感,点头赞同:“虽然本事不怎么样,还蛮有性格的。有意思!” 只有巴德莱还是板着那张脸。刚才的事并没有动摇他对艾里的嫌恶。“哼!只不过是懂得耍小聪明罢了!就是这种人才会弄虚作假来……”后半句的声音渐渐化为喉咙间的咕哝声,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虽然对艾里恶感依旧,不过他也依旧没改变不在人背后说坏话的准则。他拎起自己的衣物,也晃进了澡房。 其他几人相对耸耸肩,笑着摇摇头。他们原先对莱文的排斥都有一定原因,只有巴德莱好像是从初见莱文就显得很不友善了。搞不懂这黑大个在想什么啊! “早上好啊!” 第二天一觉醒来,隔壁床位的盖伊向艾里笑着打了声招呼。艾里呆了一下,对室友突如其来的友善有些不能适应。 他愣愣地应了一声,起身穿衣时不小心擦撞到另一个室友的肩臂,他反射般地道歉。对方却摆摆手,轻松地应道:“小事。无妨。” 他更有些摸不着头脑。往日就算一句平常的话,都很可能招来一顿尖刻的讥诮。今天,居然“无妨”? 忽略心头的怪异感,艾里拿了盥洗用品去水房洗漱。在廊道上遇上端了食物回房的基洛,他看见艾里,笑着催促道:“今天起来有些晚啊?动作不快点的话,小心只能吃到锅底的冷汤了。” 愕然的表情第三次爬上艾里的面孔。 从水房回来,再到餐厅领取早餐,他这一路上遇到的好几个队友竟都显示出友善的态度。一次是碰巧,两次是偶然,一连发生这么多次就是必然了。这么多人一改常态地对待自己,看来自己在队中的人缘似乎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好转了。 不过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天发生过什么吗? 艾里一边打着哈欠前往水房,一边不甚关心地随意想着。 昨日在澡房发生的事对艾里来说并非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他本人并没有就此想太多。就如对待之前受到突如其来的冷遇一样,他这一次依然不明白,也没什么兴趣探究原因。 他没有想到澡房的事被基洛等人在队中传扬开后,会令多数队员们对自己的印象发生改变。在大家眼中,莱文从只懂装模作样摆酷的浮夸家伙,变成了头脑灵活、做事出人意料的有趣人物,对他的态度自然变得亲切了许多。之前环绕艾里周围的那股冷冰冰的氛围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艾里领了早餐端回房间吃,一路边走边想着原因,换而言之,也就是所谓的发呆,走神状态。心不在焉地进门,他险些撞上了门边不远的巴德莱。巴德莱手中端着个小碗,正在泡用来喂那小婴儿的奶糊。为了避开冲撞,他手里的碗险些掉在地上。这显然有些触怒了他。 “闪开点!”他狠狠瞪了艾里一眼,闷声威吓。 看来,还是有人的态度完全没有变化。巴德莱排斥莱文的原因和其他人并不相同。艾里所显示的小聪明尚不足以消除他对懦夫的轻蔑。其他几个正在房间里的人看他对莱文还是那副剑拔弩张的架势,都拿他没辙似的摇摇头,笑嘻嘻地看着。 而艾里只是耸耸肩,道了声歉:“哦,对不起。”随即便绕开他走回自己的位置,没有兴趣回应对方的挑衅。 别人对他的态度尊重也好,鄙视也好,他其实都无所谓。队员们的态度变得温和亲近,他仍无心和他们建立什么私交;巴德莱虽还是冷口冷面,他也不打算刻意疏远回避。自始至终,他还是只打算生活在自己的世界,按自己的步调生活下去。 一方面是因为留在这里只是为了避开黑旗军部下们搜寻的一时之计,艾里没有忘记拉夏军很可能会变成黑旗军的敌手,将来若到了双方开战的时候,处在夹缝中的他多半只有开溜另找容身之处;而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和这些很可能会站到自己对立面的人结下什么私人情谊,免得日后为难。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早餐,艾里不时抬眼望望巴德莱那边的状况。他对那个在军营中生长的小奶娃儿也颇感兴趣。 刚才巴德莱离开他去泡奶糊,顺手便将那小孩搁在桌上。那小鬼头已经会爬了,性子颇为活泼。桌上高于平常睡床的视角似乎令他颇为兴奋,满桌子爬来爬去地张望。看他憨态可掬的样子,艾里又觉好笑,又担心他掉下来。 婴儿是很敏感的,察觉艾里在看他,他猛然抬头与艾里对视。一双清清亮亮的天蓝色眼眸就那样晶莹地镶嵌在粉嘟嘟的脸蛋上,娇嫩得仿佛一碰即破,而凝视他的眼睛,却让人觉得像是看到了一方碧海,一角晴空,纯洁明亮得不染尘埃,目光直直照进人内心,那般的无畏无邪。 小娃儿瞪大眼睛紧盯着艾里,同时似乎在小小心灵中判断着自己喜不喜欢眼前这人,很快得出了结论。他噗地吹出个?口水泡,笑着向艾里表演自己最得意的本领来表示好感。艾里不由失笑,那小娃则笑得更加手舞足蹈,还没几颗牙的小嘴咧得大大的。有点拙,也可爱得要命。 仅仅在这片刻间,艾里就发现自己对这小娃……很有把他像揉面团一样揉着玩的冲动。越是可爱的东西,好像越是让人想拿来欺负啊! 忽然传来一声不悦的哼声,艾里转头看见巴德莱已泡好奶糊走了回来。看起来这黑大个儿没准是嫉妒了,自己这被他厌恶的人居然能让他一手扶养的小孩主动表示亲近。艾里实在无法不感到好笑。 巴德莱想要抱起99lib?小孩让他坐好喂食,那小鬼却像是玩出瘾头了,拼命绕开巴德莱的手臂,满桌子乱爬地和他玩起了追逐游戏。巴德莱手上端着小碗拿着小勺,实在腾不出手来将他固定住,只得绕着桌子追。追上了喂一口,低头从碗里再舀一勺的功夫,那小猴子又爬开了,直搞得他一头是汗。 艾里在旁边看着,只是闷笑不已。这巴德莱并不友善,笑出声没准会惹得他恼羞成怒。眼前的画面让他憋笑憋得颇为难过,不过这么大块头的汉子被小孩折腾得狼狈万分,实在精彩,错过不看太可惜了。 “好小子,冲啊!” “逃出巴德莱大叔的魔掌!” “弗兰克!给邪恶的巴德莱魔王一点颜色看看!” 房间中其他的人甚至开始起哄,喊着小娃儿的名字为他加油打气,看来这小子似乎也颇受大家宠爱。 “你们闭嘴!有空乱叫还不如过来帮我抓着弗兰克别让他乱跑!”巴德莱不耐烦冲着后头那些家伙咆哮。那些人则反唇相讥:“怎么了,巴德莱,这不是展现你奶爸功力的大好时机吗?” 哄笑声、怒吼声,夹杂着小婴儿的咯咯笑声,房间里一时闹得沸反盈天。一片乱哄哄之中,一时没人注意小孩爬到了桌子边缘。 小弗兰克有些好奇地探头望了望桌下的风光,不过他很快就对看到的景象感到无聊,准备转头爬回桌子中心。正在转身之时,那挪到桌边的小脚突然蹬了个空,他的身体便直直往桌下摔去!身在空中,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瞪着大眼叫都没叫一声。另一边的巴德莱虽然正好转回视线,看到了这一幕,奈何隔着一张桌子绝对赶不及,只能眼睁睁看危险发生。 忽地,打横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揪住小弗兰克后背的衣领,轻松地将他拎在半空。屏住了呼吸的人们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发现救弗兰克的原来是坐在旁边的莱文。幸好刚才艾里一直看着小孩,才及时捞住他的身子。 本以为经这么一吓弗兰克定会大哭,不过他将小孩提到眼前一看,却发现他非但没哭,反而笑得合不拢嘴,兴高采烈地舞动着手脚。看来刚才刺激的游戏反而让他很开怀。艾里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家伙,究竟是胆子太大呢,还是太笨? 惊魂未定的巴德莱匆忙赶过来,有些犹豫地看着艾里,最终还是僵硬地道了谢。艾里便打算放下小孩交还给他,将弗兰克放到桌上,松开手。正要走开,却发现感觉有些异样……好像一大包东西黏住了自己的手。 一看,那小孩正像只无尾熊一般紧紧搂着他的手腕。弗兰克似乎很喜欢亲近艾里,艾里虽松开了手,他小小的身体反而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抱得死紧。 艾里甩了两下手腕想让他松开,娃儿小小的身体小猴儿一样左荡右晃,却仍旧不离不弃,小脸上一副打死也不放手的倔强。 抬手将挂在臂上的那头无尾熊给巴德莱看,艾里与他面面相觑。 “这个……怎么办?” “唔……” 不能对这嫩得一掐就破的小娃儿施太大劲,除非他玩得开心了甘愿自己放开手。巴德莱和艾里这两个身高足有他三四倍的大男人空有一身气力却无处下手,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怎么挣开他的方法。本来怎么也称不上友好的两人,望着挂在中间的这头小猴一同发起了呆。 第八章 弗兰克 之前拉夏军与贝拉里的那场会战,胜利一方兵力的折损也十分惨重。贝拉里的主力固然被击溃大半,败溃之师一时难有作为;而作为胜方的拉夏,在发动大的行动前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整顿调集军队。因而两国间一时没有再发生什么大的冲突,战局出现了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拜此之赐,化身为拉夏普洛汉将军麾下苍狼军团第十四分队二等兵莱文·里博尔的艾里,暂时不需要马上上战场,过上一段这一两年来最平静安稳的日子。不需要忧虑前途,反正他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前途可言;不需要背负责任,现在统领军队的是自己的敌人,而老实说,对拉夏军的死活艾里也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生活虽是平静,却还是有些变化。艾里察觉到好像就是从十多天前和巴德莱的对练后开始,同队的士兵们对他的态度似乎变得冷淡了。有时候他很平常的一句话会招来旁人的一阵冷嘲热讽。就连一开始看起来比较亲切的基洛也不再找他说话,他的眼光和其他人一样带着轻蔑之色。 艾里不大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他也不怎么想弄明白。反正好歹还都是同一国的士兵,到了战场上他们不至于为些不甚要紧的矛盾而给他使什么绊儿,那样就行了。至于平常的态度不怎么热情友善,他倒觉得这还更合他的心意。 他身上隐藏了太多秘密,还没有完全适应的身体有可能暴露出些异常之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疑,艾里便有意无意地竖起无形的藩篱,不想和任何人培养出比较亲近的关系或是让过多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队员们的疏远让他省得刻意保持距离,反倒还轻松一些。 此外,艾里受魔法能量和逆魔法破坏而虚弱无力的身体,也在规律的操练和饮食中很快好转起来。在军中生活了十多天后,受创的经脉渐渐恢复,试图运力时不再疼痛,他觉得时机差不多到了。 那一天在可以自由行动后,艾里便避开人们耳目找到一个僻静的林阴处,打算重头修炼真力。他也没指望能恢复原样,只要能得回些许力量以保护自己在战场上生存下去就行。 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凭着过往修行的经验,艾里的进展比一般人初次修行快了许多。只在那僻静林地练习了不到一个小时,他便可以感觉到真力开始在体内滋长,渐渐变得深厚,平时那种空浮无力的感觉一时似乎完全消失了! “太好了!” 艾里忍不住纵声欢呼,心头畅快无比。他第一次发现真力在体内流动的充实感觉竟是那么美好。能重新体会到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这时的他几乎忘了变强些来保护自己的目的,单是为了追求这美好的感觉,就能驱使他竭尽全力地进行修炼。然而,随着修炼时间的增加,他开始发现事情不对劲。 体内聚敛的真力只要增长到一定的程度,再增加就变得非常缓慢,再怎么拼命练习,体内新生的真力也只是维持在相当低的水平。照过去的经验,增长停滞的现象应该只有在修炼将近瓶颈时才会出现,但眼下那点真力根本连垫底都还不够,绝对和瓶颈扯不上关系啊! 艾里自知自己修行武技多年,不存在修行方法有误这种可能性。他疑惑地暂时停下练习,静心检视经脉状况,试图找出原因。谁知一查看得出的结论竟令他错愕万分! 若将人体内的经脉比作管道,真力便是水流,在封闭的管道内稳定地运行。而此时艾里却发现自己的情况变得不一样了。管道仍是管道,但是不再是密闭的,当水流通过之时,便从那大量的裂缝破口中奔泻而出!换而言之,原本密闭的能够储存真力的经脉,现在却变成了发散性的,再无法留存住其中的真力。 每一刻,体内好不容易积蓄的那点真力都在迅速散失,抵消了艾里滋生的真力。难怪他再怎么苦练,真力成长的速度还是那么缓慢。而现在他一停下修炼,真力失去补充的来源,便以更快的速度减少下去。大概99lib?要不了多久,那些浅薄的力量就会再次消失得一干二净! 艾里终于明白,自己的体质已经完全被破坏了。原以为这些天的休养已经让经脉所受的创伤复原了,却没想到爆炸时那大量的魔法能量对自己的经脉造成的伤害,根本是不可修复的!或许是那些魔法能量太过巨大,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就像是过量的洪流一下子冲入管道。洪流虽然退去,迸裂的管道却再无法复原。 “呵,呵呵!”想明白体内究竟是怎么回事,艾里低声笑了出来,苍白的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他无力地坐倒在地,将头埋在两膝之间。 本已打算忘记过去,安心地再从头修炼,却想不到自己根本就已经失去了从头再来的资格。刚刚还觉得眼前出现了希望,却很快发现那根本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楼。经历过狂喜后,再承受一次更加沉重的打击,这种滋味比一开始就全不抱希望还让人难以接受。再没有什么词能描述得出他心中的失望,或者说,绝望。 再怎么勤奋的人,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修行弥补发散性的经脉造成的损耗,修行的成果,怎么也赶不上每时每刻都在散失的数量。也就是说,自己这一生永远再没有可能修炼真力。对于武者而言,这等于是在宣告他的武者生涯彻底完蛋。 那一夜,艾里在那里呆坐到深夜没有动弹。本来或许会继续坐下去,直到有人来打扰为止,但当身上感觉到夜露的清冷之时,他清醒了过来。 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比从前,如果不想再染上风寒动弹不得,最好还是乖乖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不管情况变成怎样,总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 回到房间后蒙头大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后,他就没有再作任何恢复力量的尝试。 既然这副身躯已经确认无望重新获得力量,那么所能做的,也只有去适应了。在此后日复一日的军旅生活中,艾里借着日常的操练刻苦锻炼,重新掌握适合现在身体状况的行动方式。 人类是个不可思议的种族。有时候他们的生命似乎十分脆弱,而有时候又顽强得如同杂草,置身于再恶劣的环境也能找到适应的方法。经过时间的磨砺,艾里的身体终于渐渐习惯以普通人的方式来行动,最初那种仿佛从内部被抽空了一般的虚软无力感也渐渐消失。 只是,肉体上算是勉强调适过来了,心理上的调整却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天傍晚,经过一个白天辛苦的操练,士兵们大汗淋漓。春天的脚步已经渐渐离拉夏而去,气候开始变得越来越温暖,汗水粘腻的感觉绝不好受。当操练一结束士兵可以自由行动后,许多人便争相冲入澡房洗澡。 如果还在以往,艾里大概也会是兴高采烈地冲在前头的人之一。不过现今的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这种飞扬的活力。知道以自己的行动力是怎么跑也赶不到别人前头的,他便干脆不去浪费体力凑热闹,端着装了衣物的面盆慢悠悠地踱往澡房,准备老老实实地排队等候。 真像个缺乏活力、做什么都只能慢慢来的老头呢!艾里一边走一边带些自嘲地想着。这时候,前头的景象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虽然来澡房之前已经预期到澡房门外会大排长龙了,不过当他走到那里时却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寻常。他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队伍,紧闭的澡房门外围满了打着赤膊的士兵们,大家急躁地争吵着什么。艾里分开人群挤到门前,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人群内圈,艾里看到了基洛、巴德莱,还有另外几个认识的十四分队的队员,他便直接向基洛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基洛本来不想理会艾里,不过艾里到底当过黑旗军首领,无意中带出几分当初向部下问话的口气,竟有一股不容被忽视忤逆的气魄!基洛一惊,不由自主地回答了他。 “啊……是澡房的门锁不知怎么地好像卡住了打不开。里头先进去洗澡的人虽然洗好了也没法出来。” 一边听他说明,艾里一边看见几个等着洗澡的士兵不耐烦地轮番试着用身体去撞门。只是澡房的门不知为何做得特别牢靠,还是铁皮镶嵌的,他们怎么撞都是纹丝不动。门里的人似乎也颇急着出来,不时也大声地从里头敲击门板,两边弄出的砰砰巨响在水房中回响不已,震荡着人的耳膜,令人愈发心烦气躁。 “帮我拿一下。”艾里听着听着也有些烦躁,将手中的澡盆递给基洛便走上前去,“让我来试试。”后一句是向着堵在门前的那几人说的。 那几个撞门的士兵赤着上身去撞铁皮门,肩臂处都撞得红肿了,铁门仍纹丝不动,已是颇感挫败。见这有些瘦削病弱的男人要接手,他们怀疑地打量他几眼,还是给艾里让出位置。只不过艾里这样的举动,无异于在向大家宣示他们几个人做不到的事,他一个人就可以做到,因此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基洛等十四分队的人看到这副情景,都是说不出的意外。连那几个壮实的士兵都撞不开这门,难道他就有本事撞开? 十多日前莱文与巴德莱德对练,大家看到他的力量绝对和“强大”沾不上半点边。亲身和他交过手的巴德莱更可以确定,以莱文的力气,不要说撞门,就算把门拆好了让他搬都不见得能搬得动!众人都狐疑地望着艾里,看他究竟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莱文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你的力气……能撞得开门?”基洛忍不住戳戳艾里的背,靠近他低声问道。虽然他也受队中其他人的影响,对艾里的观感不大好而疏远了他,不过看他陷入这种尴尬境地,忍不住还是出言提醒。在这种场合如果雷声大雨点小地晃点大家,艾里在军中的日子将会更加不妙。 而原本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动有什么不妥的艾里,被他这么一问,身子陡然一僵,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对……对啊!凭他现在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撞得开这扇门啊!真是……糟糕了。 艾里为时已晚地意识到这一点。 真力的消失对他的定力似乎也有所影响。刚才烦躁之下只想着尽快解决这问题,他没多考虑便挺身而出。虽然身体已经渐渐习惯了失去真力的事实,但是头脑中还很难完全转变过来,在没有注意的时候往往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轻易就能轰碎巨石的强大剑士…… 基洛语气中的意思,他也听得明白。奈何事情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哪里还有后路可退?!转了转眼珠,视线溜过周围瞪着自己的那数十张面孔,艾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如果不想出丑的话,就要立刻想出办法来打开澡房房门!但是凭自己的力量,绝对不可能…… 艾里僵着身子站在门前,正思索着该如何摆脱这窘境,门里头忽然传来一声特别大的撞门声。想来里头的人听外头有一阵没了声响,便只有自力更生,更积极地去撞门。这砰然巨响仿佛是一记重锤,在艾里的脑中敲击出一星明亮的火光。 他转身示意围住门口的人向后退开一些距离,好腾出开门的空间,然后压低音量向周围的人们交代了些什么。大家听了他的话都觉得又好笑又有些迷惑,但还是点头表示会按艾里的交代去做。 看看众人都已做好准备,艾里面向大家伸出三根指头,一根根地弯屈倒数。 “三,二,一!” 艾里领头一声大喊,声音响亮得绝对可以让澡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哇!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漂亮的裸女?!” 基本上,这种话就和“哇!为什么猪会在天上飞?!”这种老套的骗人把戏同一级别,通常很难骗得到人的。不过当艾里无声的倒数完毕,围在门口附近的士兵们便同声喧哗起来。 他们有的打起了轻浮的呼哨,有的则开始大声地赞叹。这现场感十足的配音,让艾里的那句谎话在一瞬间显得很真实。 更何况,军营中女人少,美丽的女人更是稀有得可以说是传说中的生物。对美丽女人的饥渴驱使军队中的猛男们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力量。在片刻的静滞之后,撞门声以更大的音量、更高的频率砰砰地响个不停。原本纹丝不动的铁门开始震颤。在仿佛集合了许多人的力量而进行的最后一次撞击后,铁门的钢锁、插销硬生生地破裂脱落,大门发出沉重的呻吟向外倒了下来。 随之从门内一并冲出澡房内的士兵,茫然地向四面张望:“美女呢,美女在哪里?” 当这些士兵发现外面照样只有一堆臭男人时,这才明白被骗了,失落地不再问任何蠢话。而外头的人们没想到这看来瘦弱的士兵竟然是用这种方法开的门,也为之哑然。水房之中一时间一片静默。 “噗……”失笑声打破了沉寂,基洛和另外几个认识莱文的十四分队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仰首狂笑出声,“哈哈哈哈!” 在他们笑声的带动下,更多目睹事情经过的人也开始笑起来。只有艾里不在意地翻翻眼睛,从基洛那儿拿回自己的水盆,趁着后面的人还没挤上来径自进澡房抢位置洗澡去了。虽然凭机智免去出糗,他却仍板着一张脸。 事实上,他现在的感受糟到了极点。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永远也不会有完全习惯失去力量的一天?保持着对过去强大能力的记忆,却一再发现过去轻易就能完成的事,却是现在的他再不可能做到的,他心中的滋味简直就像一次次从高峰跌落到谷底。 虽然这一次侥幸找出个取巧办法解决了眼前窘境,但这终究不是靠着真实本领。将来如果遇到其他的困难,就未必能这么幸运了。想到今后的数十年——假如自己还能活那么久的话,都将持续这样灰暗无光的生活,这更令人沮丧至极。艾里看不到自己的前方有任何亮光。 而在水房之外,望着莱文走开的背影,十四分队的一个队员抹着笑出来的泪珠道:“我开始喜欢这家伙了!” 另一人也一改他原本对莱文的观感,点头赞同:“虽然本事不怎么样,还蛮有性格的。有意思!” 只有巴德莱还是板着那张脸。刚才的事并没有动摇他对艾里的嫌恶。“哼!只不过是懂得耍小聪明罢了!就是这种人才会弄虚作假来……”后半句的声音渐渐化为喉咙间的咕哝声,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虽然对艾里恶感依旧,不过他也依旧没改变不在人背后说坏话的准则。他拎起自己的衣物,也晃进了澡房。 其他几人相对耸耸肩,笑着摇摇头。他们原先对莱文的排斥都有一定原因,只有巴德莱好像是从初见莱文就显得很不友善了。搞不懂这黑大个在想什么啊! “早上好啊!” 第二天一觉醒来,隔壁床位的盖伊向艾里笑着打了声招呼。艾里呆了一下,对室友突如其来的友善有些不能适应。 他愣愣地应了一声,起身穿衣时不小心擦撞到另一个室友的肩臂,他反射般地道歉。对方却摆摆手,轻松地应道:“小事。无妨。” 他更有些摸不着头脑。往日就算一句平常的话,都很可能招来一顿尖刻的讥诮。今天,居然“无妨”? 忽略心头的怪异感,艾里拿了盥洗用品去水房洗漱。在廊道上遇上端了食物回房的基洛,他看见艾里,笑着催促道:“今天起来有些晚啊?动作不快点的话,小心只能吃到锅底的冷汤了。” 愕然的表情第三次爬上艾里的面孔。 从水房回来,再到餐厅领取早餐,他这一路上遇到的好几个队友竟都显示出友善的态度。一次是碰巧,两次是偶然,一连发生这么多次就是必然了。这么多人一改常态地对待自己,看来自己在队中的人缘似乎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好转了。 不过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天发生过什么吗? 艾里一边打着哈欠前往水房,一边不甚关心地随意想着。 昨日在澡房发生的事对艾里来说并非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他本人并没有就此想太多。就如对待之前受到突如其来的冷遇一样,他这一次依然不明白,也没什么兴趣探究原因。 他没有想到澡房的事被基洛等人在队中传扬开后,会令多数队员们对自己的印象发生改变。在大家眼中,莱文从只懂装模作样摆酷的浮夸家伙,变成了头脑灵活、做事出人意料的有趣人物,对他的态度自然变得亲切了许多。之前环绕艾里周围的那股冷冰冰的氛围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艾里领了早餐端回房间吃,一路边走边想着原因,换而言之,也就是所谓的发呆,走神状态。心不在焉地进门,他险些撞上了门边不远的巴德莱。巴德莱手中端着个小碗,正在泡用来喂那小婴儿的奶糊。为了避开冲撞,他手里的碗险些掉在地上。这显然有些触怒了他。 “闪开点!”他狠狠瞪了艾里一眼,闷声威吓。 看来,还是有人的态度完全没有变化。巴德莱排斥莱文的原因和其他人并不相同。艾里所显示的小聪明尚不足以消除他对懦夫的轻蔑。其他几个正在房间里的人看他对莱文还是那副剑拔弩张的架势,都拿他没辙似的摇摇头,笑嘻嘻地看着。 而艾里只是耸耸肩,道了声歉:“哦,对不起。”随即便绕开他走回自己的位置,没有兴趣回应对方的挑衅。 别人对他的态度尊重也好,鄙视也好,他其实都无所谓。队员们的态度变得温和亲近,他仍无心和他们建立什么私交;巴德莱虽还是冷口冷面,他也不打算刻意疏远回避。自始至终,他还是只打算生活在自己的世界,按自己的步调生活下去。 一方面是因为留在这里只是为了避开黑旗军部下们搜寻的一时之计,艾里没有忘记拉夏军很可能会变成黑旗军的敌手,将来若到了双方开战的时候,处在夹缝中的他多半只有开溜另找容身之处;而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和这些很可能会站到自己对立面的人结下什么私人情谊,免得日后为难。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早餐,艾里不时抬眼望望巴德莱那边的状况。他对那个在军营中生长的小奶娃儿也颇感兴趣。 刚才巴德莱离开他去泡奶糊,顺手便将那小孩搁在桌上。那小鬼头已经会爬了,性子颇为活泼。桌上高于平常睡床的视角似乎令他颇为兴奋,满桌子爬来爬去地张望。看他憨态可掬的样子,艾里又觉好笑,又担心他掉下来。 婴儿是很敏感的,察觉艾里在看他,他猛然抬头与艾里对视。一双清清亮亮的天蓝色眼眸就那样晶莹地镶嵌在粉嘟嘟的脸蛋上,娇嫩得仿佛一碰即破,而凝视他的眼睛,却让人觉得像是看到了一方碧海,一角晴空,纯洁明亮得不染尘埃,目光直直照进人内心,那般的无畏无邪。 小娃儿瞪大眼睛紧盯着艾里,同时似乎在小小心灵中判断着自己喜不喜欢眼前这人,很快得出了结论。他噗地吹出个?口水泡,笑着向艾里表演自己最得意的本领来表示好感。艾里不由失笑,那小娃则笑得更加手舞足蹈,还没几颗牙的小嘴咧得大大的。有点拙,也可爱得要命。 仅仅在这片刻间,艾里就发现自己对这小娃……很有把他像揉面团一样揉着玩的冲动。越是可爱的东西,好像越是让人想拿来欺负啊! 忽然传来一声不悦的哼声,艾里转头看见巴德莱已泡好奶糊走了回来。看起来这黑大个儿没准是嫉妒了,自己这被他厌恶的人居然能让他一手扶养的小孩主动表示亲近。艾里实在无法不感到好笑。 巴德莱想要抱起99lib?小孩让他坐好喂食,那小鬼却像是玩出瘾头了,拼命绕开巴德莱的手臂,满桌子乱爬地和他玩起了追逐游戏。巴德莱手上端着小碗拿着小勺,实在腾不出手来将他固定住,只得绕着桌子追。追上了喂一口,低头从碗里再舀一勺的功夫,那小猴子又爬开了,直搞得他一头是汗。 艾里在旁边看着,只是闷笑不已。这巴德莱并不友善,笑出声没准会惹得他恼羞成怒。眼前的画面让他憋笑憋得颇为难过,不过这么大块头的汉子被小孩折腾得狼狈万分,实在精彩,错过不看太可惜了。 “好小子,冲啊!” “逃出巴德莱大叔的魔掌!” “弗兰克!给邪恶的巴德莱魔王一点颜色看看!” 房间中其他的人甚至开始起哄,喊着小娃儿的名字为他加油打气,看来这小子似乎也颇受大家宠爱。 “你们闭嘴!有空乱叫还不如过来帮我抓着弗兰克别让他乱跑!”巴德莱不耐烦冲着后头那些家伙咆哮。那些人则反唇相讥:“怎么了,巴德莱,这不是展现你奶爸功力的大好时机吗?” 哄笑声、怒吼声,夹杂着小婴儿的咯咯笑声,房间里一时闹得沸反盈天。一片乱哄哄之中,一时没人注意小孩爬到了桌子边缘。 小弗兰克有些好奇地探头望了望桌下的风光,不过他很快就对看到的景象感到无聊,准备转头爬回桌子中心。正在转身之时,那挪到桌边的小脚突然蹬了个空,他的身体便直直往桌下摔去!身在空中,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瞪着大眼叫都没叫一声。另一边的巴德莱虽然正好转回视线,看到了这一幕,奈何隔着一张桌子绝对赶不及,只能眼睁睁看危险发生。 忽地,打横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揪住小弗兰克后背的衣领,轻松地将他拎在半空。屏住了呼吸的人们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发现救弗兰克的原来是坐在旁边的莱文。幸好刚才艾里一直看着小孩,才及时捞住他的身子。 本以为经这么一吓弗兰克定会大哭,不过他将小孩提到眼前一看,却发现他非但没哭,反而笑得合不拢嘴,兴高采烈地舞动着手脚。看来刚才刺激的游戏反而让他很开怀。艾里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家伙,究竟是胆子太大呢,还是太笨? 惊魂未定的巴德莱匆忙赶过来,有些犹豫地看着艾里,最终还是僵硬地道了谢。艾里便打算放下小孩交还给他,将弗兰克放到桌上,松开手。正要走开,却发现感觉有些异样……好像一大包东西黏住了自己的手。 一看,那小孩正像只无尾熊一般紧紧搂着他的手腕。弗兰克似乎很喜欢亲近艾里,艾里虽松开了手,他小小的身体反而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抱得死紧。 艾里甩了两下手腕想让他松开,娃儿小小的身体小猴儿一样左荡右晃,却仍旧不离不弃,小脸上一副打死也不放手的倔强。 抬手将挂在臂上的那头无尾熊给巴德莱看,艾里与他面面相觑。 “这个……怎么办?” “唔……” 不能对这嫩得一掐就破的小娃儿施太大劲,除非他玩得开心了甘愿自己放开手。巴德莱和艾里这两个身高足有他三四倍的大男人空有一身气力却无处下手,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怎么挣开他的方法。本来怎么也称不上友好的两人,望着挂在中间的这头小猴一同发起了呆。 第九章 柳暗花明 之前拉夏军与贝拉里的那场会战,胜利一方兵力的折损也十分惨重。贝拉里的主力固然被击溃大半,败溃之师一时难有作为;而作为胜方的拉夏,在发动大的行动前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整顿调集军队。因而两国间一时没有再发生什么大的冲突,战局出现了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拜此之赐,化身为拉夏普洛汉将军麾下苍狼军团第十四分队二等兵莱文·里博尔的艾里,暂时不需要马上上战场,过上一段这一两年来最平静安稳的日子。不需要忧虑前途,反正他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前途可言;不需要背负责任,现在统领军队的是自己的敌人,而老实说,对拉夏军的死活艾里也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生活虽是平静,却还是有些变化。艾里察觉到好像就是从十多天前和巴德莱的对练后开始,同队的士兵们对他的态度似乎变得冷淡了。有时候他很平常的一句话会招来旁人的一阵冷嘲热讽。就连一开始看起来比较亲切的基洛也不再找他说话,他的眼光和其他人一样带着轻蔑之色。 艾里不大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他也不怎么想弄明白。反正好歹还都是同一国的士兵,到了战场上他们不至于为些不甚要紧的矛盾而给他使什么绊儿,那样就行了。至于平常的态度不怎么热情友善,他倒觉得这还更合他的心意。 他身上隐藏了太多秘密,还没有完全适应的身体有可能暴露出些异常之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疑,艾里便有意无意地竖起无形的藩篱,不想和任何人培养出比较亲近的关系或是让过多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队员们的疏远让他省得刻意保持距离,反倒还轻松一些。 此外,艾里受魔法能量和逆魔法破坏而虚弱无力的身体,也在规律的操练和饮食中很快好转起来。在军中生活了十多天后,受创的经脉渐渐恢复,试图运力时不再疼痛,他觉得时机差不多到了。 那一天在可以自由行动后,艾里便避开人们耳目找到一个僻静的林阴处,打算重头修炼真力。他也没指望能恢复原样,只要能得回些许力量以保护自己在战场上生存下去就行。 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凭着过往修行的经验,艾里的进展比一般人初次修行快了许多。只在那僻静林地练习了不到一个小时,他便可以感觉到真力开始在体内滋长,渐渐变得深厚,平时那种空浮无力的感觉一时似乎完全消失了! “太好了!” 艾里忍不住纵声欢呼,心头畅快无比。他第一次发现真力在体内流动的充实感觉竟是那么美好。能重新体会到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这时的他几乎忘了变强些来保护自己的目的,单是为了追求这美好的感觉,就能驱使他竭尽全力地进行修炼。然而,随着修炼时间的增加,他开始发现事情不对劲。 体内聚敛的真力只要增长到一定的程度,再增加就变得非常缓慢,再怎么拼命练习,体内新生的真力也只是维持在相当低的水平。照过去的经验,增长停滞的现象应该只有在修炼将近瓶颈时才会出现,但眼下那点真力根本连垫底都还不够,绝对和瓶颈扯不上关系啊! 艾里自知自己修行武技多年,不存在修行方法有误这种可能性。他疑惑地暂时停下练习,静心检视经脉状况,试图找出原因。谁知一查看得出的结论竟令他错愕万分! 若将人体内的经脉比作管道,真力便是水流,在封闭的管道内稳定地运行。而此时艾里却发现自己的情况变得不一样了。管道仍是管道,但是不再是密闭的,当水流通过之时,便从那大量的裂缝破口中奔泻而出!换而言之,原本密闭的能够储存真力的经脉,现在却变成了发散性的,再无法留存住其中的真力。 每一刻,体内好不容易积蓄的那点真力都在迅速散失,抵消了艾里滋生的真力。难怪他再怎么苦练,真力成长的速度还是那么缓慢。而现在他一停下修炼,真力失去补充的来源,便以更快的速度减少下去。大概99lib?要不了多久,那些浅薄的力量就会再次消失得一干二净! 艾里终于明白,自己的体质已经完全被破坏了。原以为这些天的休养已经让经脉所受的创伤复原了,却没想到爆炸时那大量的魔法能量对自己的经脉造成的伤害,根本是不可修复的!或许是那些魔法能量太过巨大,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就像是过量的洪流一下子冲入管道。洪流虽然退去,迸裂的管道却再无法复原。 “呵,呵呵!”想明白体内究竟是怎么回事,艾里低声笑了出来,苍白的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他无力地坐倒在地,将头埋在两膝之间。 本已打算忘记过去,安心地再从头修炼,却想不到自己根本就已经失去了从头再来的资格。刚刚还觉得眼前出现了希望,却很快发现那根本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楼。经历过狂喜后,再承受一次更加沉重的打击,这种滋味比一开始就全不抱希望还让人难以接受。再没有什么词能描述得出他心中的失望,或者说,绝望。 再怎么勤奋的人,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修行弥补发散性的经脉造成的损耗,修行的成果,怎么也赶不上每时每刻都在散失的数量。也就是说,自己这一生永远再没有可能修炼真力。对于武者而言,这等于是在宣告他的武者生涯彻底完蛋。 那一夜,艾里在那里呆坐到深夜没有动弹。本来或许会继续坐下去,直到有人来打扰为止,但当身上感觉到夜露的清冷之时,他清醒了过来。 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比从前,如果不想再染上风寒动弹不得,最好还是乖乖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不管情况变成怎样,总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 回到房间后蒙头大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后,他就没有再作任何恢复力量的尝试。 既然这副身躯已经确认无望重新获得力量,那么所能做的,也只有去适应了。在此后日复一日的军旅生活中,艾里借着日常的操练刻苦锻炼,重新掌握适合现在身体状况的行动方式。 人类是个不可思议的种族。有时候他们的生命似乎十分脆弱,而有时候又顽强得如同杂草,置身于再恶劣的环境也能找到适应的方法。经过时间的磨砺,艾里的身体终于渐渐习惯以普通人的方式来行动,最初那种仿佛从内部被抽空了一般的虚软无力感也渐渐消失。 只是,肉体上算是勉强调适过来了,心理上的调整却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天傍晚,经过一个白天辛苦的操练,士兵们大汗淋漓。春天的脚步已经渐渐离拉夏而去,气候开始变得越来越温暖,汗水粘腻的感觉绝不好受。当操练一结束士兵可以自由行动后,许多人便争相冲入澡房洗澡。 如果还在以往,艾里大概也会是兴高采烈地冲在前头的人之一。不过现今的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这种飞扬的活力。知道以自己的行动力是怎么跑也赶不到别人前头的,他便干脆不去浪费体力凑热闹,端着装了衣物的面盆慢悠悠地踱往澡房,准备老老实实地排队等候。 真像个缺乏活力、做什么都只能慢慢来的老头呢!艾里一边走一边带些自嘲地想着。这时候,前头的景象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虽然来澡房之前已经预期到澡房门外会大排长龙了,不过当他走到那里时却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寻常。他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队伍,紧闭的澡房门外围满了打着赤膊的士兵们,大家急躁地争吵着什么。艾里分开人群挤到门前,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人群内圈,艾里看到了基洛、巴德莱,还有另外几个认识的十四分队的队员,他便直接向基洛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基洛本来不想理会艾里,不过艾里到底当过黑旗军首领,无意中带出几分当初向部下问话的口气,竟有一股不容被忽视忤逆的气魄!基洛一惊,不由自主地回答了他。 “啊……是澡房的门锁不知怎么地好像卡住了打不开。里头先进去洗澡的人虽然洗好了也没法出来。” 一边听他说明,艾里一边看见几个等着洗澡的士兵不耐烦地轮番试着用身体去撞门。只是澡房的门不知为何做得特别牢靠,还是铁皮镶嵌的,他们怎么撞都是纹丝不动。门里的人似乎也颇急着出来,不时也大声地从里头敲击门板,两边弄出的砰砰巨响在水房中回响不已,震荡着人的耳膜,令人愈发心烦气躁。 “帮我拿一下。”艾里听着听着也有些烦躁,将手中的澡盆递给基洛便走上前去,“让我来试试。”后一句是向着堵在门前的那几人说的。 那几个撞门的士兵赤着上身去撞铁皮门,肩臂处都撞得红肿了,铁门仍纹丝不动,已是颇感挫败。见这有些瘦削病弱的男人要接手,他们怀疑地打量他几眼,还是给艾里让出位置。只不过艾里这样的举动,无异于在向大家宣示他们几个人做不到的事,他一个人就可以做到,因此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基洛等十四分队的人看到这副情景,都是说不出的意外。连那几个壮实的士兵都撞不开这门,难道他就有本事撞开? 十多日前莱文与巴德莱德对练,大家看到他的力量绝对和“强大”沾不上半点边。亲身和他交过手的巴德莱更可以确定,以莱文的力气,不要说撞门,就算把门拆好了让他搬都不见得能搬得动!众人都狐疑地望着艾里,看他究竟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莱文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你的力气……能撞得开门?”基洛忍不住戳戳艾里的背,靠近他低声问道。虽然他也受队中其他人的影响,对艾里的观感不大好而疏远了他,不过看他陷入这种尴尬境地,忍不住还是出言提醒。在这种场合如果雷声大雨点小地晃点大家,艾里在军中的日子将会更加不妙。 而原本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动有什么不妥的艾里,被他这么一问,身子陡然一僵,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对……对啊!凭他现在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撞得开这扇门啊!真是……糟糕了。 艾里为时已晚地意识到这一点。 真力的消失对他的定力似乎也有所影响。刚才烦躁之下只想着尽快解决这问题,他没多考虑便挺身而出。虽然身体已经渐渐习惯了失去真力的事实,但是头脑中还很难完全转变过来,在没有注意的时候往往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轻易就能轰碎巨石的强大剑士…… 基洛语气中的意思,他也听得明白。奈何事情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哪里还有后路可退?!转了转眼珠,视线溜过周围瞪着自己的那数十张面孔,艾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如果不想出丑的话,就要立刻想出办法来打开澡房房门!但是凭自己的力量,绝对不可能…… 艾里僵着身子站在门前,正思索着该如何摆脱这窘境,门里头忽然传来一声特别大的撞门声。想来里头的人听外头有一阵没了声响,便只有自力更生,更积极地去撞门。这砰然巨响仿佛是一记重锤,在艾里的脑中敲击出一星明亮的火光。 他转身示意围住门口的人向后退开一些距离,好腾出开门的空间,然后压低音量向周围的人们交代了些什么。大家听了他的话都觉得又好笑又有些迷惑,但还是点头表示会按艾里的交代去做。 看看众人都已做好准备,艾里面向大家伸出三根指头,一根根地弯屈倒数。 “三,二,一!” 艾里领头一声大喊,声音响亮得绝对可以让澡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哇!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漂亮的裸女?!” 基本上,这种话就和“哇!为什么猪会在天上飞?!”这种老套的骗人把戏同一级别,通常很难骗得到人的。不过当艾里无声的倒数完毕,围在门口附近的士兵们便同声喧哗起来。 他们有的打起了轻浮的呼哨,有的则开始大声地赞叹。这现场感十足的配音,让艾里的那句谎话在一瞬间显得很真实。 更何况,军营中女人少,美丽的女人更是稀有得可以说是传说中的生物。对美丽女人的饥渴驱使军队中的猛男们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力量。在片刻的静滞之后,撞门声以更大的音量、更高的频率砰砰地响个不停。原本纹丝不动的铁门开始震颤。在仿佛集合了许多人的力量而进行的最后一次撞击后,铁门的钢锁、插销硬生生地破裂脱落,大门发出沉重的呻吟向外倒了下来。 随之从门内一并冲出澡房内的士兵,茫然地向四面张望:“美女呢,美女在哪里?” 当这些士兵发现外面照样只有一堆臭男人时,这才明白被骗了,失落地不再问任何蠢话。而外头的人们没想到这看来瘦弱的士兵竟然是用这种方法开的门,也为之哑然。水房之中一时间一片静默。 “噗……”失笑声打破了沉寂,基洛和另外几个认识莱文的十四分队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仰首狂笑出声,“哈哈哈哈!” 在他们笑声的带动下,更多目睹事情经过的人也开始笑起来。只有艾里不在意地翻翻眼睛,从基洛那儿拿回自己的水盆,趁着后面的人还没挤上来径自进澡房抢位置洗澡去了。虽然凭机智免去出糗,他却仍板着一张脸。 事实上,他现在的感受糟到了极点。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永远也不会有完全习惯失去力量的一天?保持着对过去强大能力的记忆,却一再发现过去轻易就能完成的事,却是现在的他再不可能做到的,他心中的滋味简直就像一次次从高峰跌落到谷底。 虽然这一次侥幸找出个取巧办法解决了眼前窘境,但这终究不是靠着真实本领。将来如果遇到其他的困难,就未必能这么幸运了。想到今后的数十年——假如自己还能活那么久的话,都将持续这样灰暗无光的生活,这更令人沮丧至极。艾里看不到自己的前方有任何亮光。 而在水房之外,望着莱文走开的背影,十四分队的一个队员抹着笑出来的泪珠道:“我开始喜欢这家伙了!” 另一人也一改他原本对莱文的观感,点头赞同:“虽然本事不怎么样,还蛮有性格的。有意思!” 只有巴德莱还是板着那张脸。刚才的事并没有动摇他对艾里的嫌恶。“哼!只不过是懂得耍小聪明罢了!就是这种人才会弄虚作假来……”后半句的声音渐渐化为喉咙间的咕哝声,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虽然对艾里恶感依旧,不过他也依旧没改变不在人背后说坏话的准则。他拎起自己的衣物,也晃进了澡房。 其他几人相对耸耸肩,笑着摇摇头。他们原先对莱文的排斥都有一定原因,只有巴德莱好像是从初见莱文就显得很不友善了。搞不懂这黑大个在想什么啊! “早上好啊!” 第二天一觉醒来,隔壁床位的盖伊向艾里笑着打了声招呼。艾里呆了一下,对室友突如其来的友善有些不能适应。 他愣愣地应了一声,起身穿衣时不小心擦撞到另一个室友的肩臂,他反射般地道歉。对方却摆摆手,轻松地应道:“小事。无妨。” 他更有些摸不着头脑。往日就算一句平常的话,都很可能招来一顿尖刻的讥诮。今天,居然“无妨”? 忽略心头的怪异感,艾里拿了盥洗用品去水房洗漱。在廊道上遇上端了食物回房的基洛,他看见艾里,笑着催促道:“今天起来有些晚啊?动作不快点的话,小心只能吃到锅底的冷汤了。” 愕然的表情第三次爬上艾里的面孔。 从水房回来,再到餐厅领取早餐,他这一路上遇到的好几个队友竟都显示出友善的态度。一次是碰巧,两次是偶然,一连发生这么多次就是必然了。这么多人一改常态地对待自己,看来自己在队中的人缘似乎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好转了。 不过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天发生过什么吗? 艾里一边打着哈欠前往水房,一边不甚关心地随意想着。 昨日在澡房发生的事对艾里来说并非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他本人并没有就此想太多。就如对待之前受到突如其来的冷遇一样,他这一次依然不明白,也没什么兴趣探究原因。 他没有想到澡房的事被基洛等人在队中传扬开后,会令多数队员们对自己的印象发生改变。在大家眼中,莱文从只懂装模作样摆酷的浮夸家伙,变成了头脑灵活、做事出人意料的有趣人物,对他的态度自然变得亲切了许多。之前环绕艾里周围的那股冷冰冰的氛围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艾里领了早餐端回房间吃,一路边走边想着原因,换而言之,也就是所谓的发呆,走神状态。心不在焉地进门,他险些撞上了门边不远的巴德莱。巴德莱手中端着个小碗,正在泡用来喂那小婴儿的奶糊。为了避开冲撞,他手里的碗险些掉在地上。这显然有些触怒了他。 “闪开点!”他狠狠瞪了艾里一眼,闷声威吓。 看来,还是有人的态度完全没有变化。巴德莱排斥莱文的原因和其他人并不相同。艾里所显示的小聪明尚不足以消除他对懦夫的轻蔑。其他几个正在房间里的人看他对莱文还是那副剑拔弩张的架势,都拿他没辙似的摇摇头,笑嘻嘻地看着。 而艾里只是耸耸肩,道了声歉:“哦,对不起。”随即便绕开他走回自己的位置,没有兴趣回应对方的挑衅。 别人对他的态度尊重也好,鄙视也好,他其实都无所谓。队员们的态度变得温和亲近,他仍无心和他们建立什么私交;巴德莱虽还是冷口冷面,他也不打算刻意疏远回避。自始至终,他还是只打算生活在自己的世界,按自己的步调生活下去。 一方面是因为留在这里只是为了避开黑旗军部下们搜寻的一时之计,艾里没有忘记拉夏军很可能会变成黑旗军的敌手,将来若到了双方开战的时候,处在夹缝中的他多半只有开溜另找容身之处;而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和这些很可能会站到自己对立面的人结下什么私人情谊,免得日后为难。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早餐,艾里不时抬眼望望巴德莱那边的状况。他对那个在军营中生长的小奶娃儿也颇感兴趣。 刚才巴德莱离开他去泡奶糊,顺手便将那小孩搁在桌上。那小鬼头已经会爬了,性子颇为活泼。桌上高于平常睡床的视角似乎令他颇为兴奋,满桌子爬来爬去地张望。看他憨态可掬的样子,艾里又觉好笑,又担心他掉下来。 婴儿是很敏感的,察觉艾里在看他,他猛然抬头与艾里对视。一双清清亮亮的天蓝色眼眸就那样晶莹地镶嵌在粉嘟嘟的脸蛋上,娇嫩得仿佛一碰即破,而凝视他的眼睛,却让人觉得像是看到了一方碧海,一角晴空,纯洁明亮得不染尘埃,目光直直照进人内心,那般的无畏无邪。 小娃儿瞪大眼睛紧盯着艾里,同时似乎在小小心灵中判断着自己喜不喜欢眼前这人,很快得出了结论。他噗地吹出个?口水泡,笑着向艾里表演自己最得意的本领来表示好感。艾里不由失笑,那小娃则笑得更加手舞足蹈,还没几颗牙的小嘴咧得大大的。有点拙,也可爱得要命。 仅仅在这片刻间,艾里就发现自己对这小娃……很有把他像揉面团一样揉着玩的冲动。越是可爱的东西,好像越是让人想拿来欺负啊! 忽然传来一声不悦的哼声,艾里转头看见巴德莱已泡好奶糊走了回来。看起来这黑大个儿没准是嫉妒了,自己这被他厌恶的人居然能让他一手扶养的小孩主动表示亲近。艾里实在无法不感到好笑。 巴德莱想要抱起99lib?小孩让他坐好喂食,那小鬼却像是玩出瘾头了,拼命绕开巴德莱的手臂,满桌子乱爬地和他玩起了追逐游戏。巴德莱手上端着小碗拿着小勺,实在腾不出手来将他固定住,只得绕着桌子追。追上了喂一口,低头从碗里再舀一勺的功夫,那小猴子又爬开了,直搞得他一头是汗。 艾里在旁边看着,只是闷笑不已。这巴德莱并不友善,笑出声没准会惹得他恼羞成怒。眼前的画面让他憋笑憋得颇为难过,不过这么大块头的汉子被小孩折腾得狼狈万分,实在精彩,错过不看太可惜了。 “好小子,冲啊!” “逃出巴德莱大叔的魔掌!” “弗兰克!给邪恶的巴德莱魔王一点颜色看看!” 房间中其他的人甚至开始起哄,喊着小娃儿的名字为他加油打气,看来这小子似乎也颇受大家宠爱。 “你们闭嘴!有空乱叫还不如过来帮我抓着弗兰克别让他乱跑!”巴德莱不耐烦冲着后头那些家伙咆哮。那些人则反唇相讥:“怎么了,巴德莱,这不是展现你奶爸功力的大好时机吗?” 哄笑声、怒吼声,夹杂着小婴儿的咯咯笑声,房间里一时闹得沸反盈天。一片乱哄哄之中,一时没人注意小孩爬到了桌子边缘。 小弗兰克有些好奇地探头望了望桌下的风光,不过他很快就对看到的景象感到无聊,准备转头爬回桌子中心。正在转身之时,那挪到桌边的小脚突然蹬了个空,他的身体便直直往桌下摔去!身在空中,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瞪着大眼叫都没叫一声。另一边的巴德莱虽然正好转回视线,看到了这一幕,奈何隔着一张桌子绝对赶不及,只能眼睁睁看危险发生。 忽地,打横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揪住小弗兰克后背的衣领,轻松地将他拎在半空。屏住了呼吸的人们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发现救弗兰克的原来是坐在旁边的莱文。幸好刚才艾里一直看着小孩,才及时捞住他的身子。 本以为经这么一吓弗兰克定会大哭,不过他将小孩提到眼前一看,却发现他非但没哭,反而笑得合不拢嘴,兴高采烈地舞动着手脚。看来刚才刺激的游戏反而让他很开怀。艾里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家伙,究竟是胆子太大呢,还是太笨? 惊魂未定的巴德莱匆忙赶过来,有些犹豫地看着艾里,最终还是僵硬地道了谢。艾里便打算放下小孩交还给他,将弗兰克放到桌上,松开手。正要走开,却发现感觉有些异样……好像一大包东西黏住了自己的手。 一看,那小孩正像只无尾熊一般紧紧搂着他的手腕。弗兰克似乎很喜欢亲近艾里,艾里虽松开了手,他小小的身体反而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抱得死紧。 艾里甩了两下手腕想让他松开,娃儿小小的身体小猴儿一样左荡右晃,却仍旧不离不弃,小脸上一副打死也不放手的倔强。 抬手将挂在臂上的那头无尾熊给巴德莱看,艾里与他面面相觑。 “这个……怎么办?” “唔……” 不能对这嫩得一掐就破的小娃儿施太大劲,除非他玩得开心了甘愿自己放开手。巴德莱和艾里这两个身高足有他三四倍的大男人空有一身气力却无处下手,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怎么挣开他的方法。本来怎么也称不上友好的两人,望着挂在中间的这头小猴一同发起了呆。 第十章 招摇撞骗 除却未来修行将要面对的艰辛外,艾里眼前也有亟待解决的问题。 围攻巴德莱的士兵一时被那魔法力量震慑住,却还是一个大威胁。只可惜过去虽曾和修雅或是琉夜这样的魔法大师相处,却一直没向她们学两手厉害的魔法。就凭自己现有的蹩脚技术,要解决这二三十个士兵是完全不可能的。恐怕一动手,就会被他们看穿底细,只消他们一哄而上,那就真的没戏唱了! 艾里不动声色地估算着情势,心中飞快转着念头,盘算着该如何摆脱眼下的困境。 我方总共有三人。在怀里呼呼大睡的弗兰克,铁定排除在外。若还想依靠巴德莱,绝对是不成的。这大个子虽然勇气可嘉,到底本领有限,靠他只会重复一次刚才的经过而已。而自己呢?真力消失,只有魔法力量还能拿来充数,不过再怎么临阵磨枪,也不可能在这短短片刻间学会什么能一举制服这么多人的高深魔法。总而言之,靠真实实力是不成的了。 瞥见队员们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几分戒备,似乎十分畏惧自己的魔法,艾里忽地心念一动。头脑真是太不灵光了!对手不是已经把他们的弱点明摆在脸上了吗?这还用得着伤什么脑筋! 他自贬头脑不灵光,倒是过谦了。刚才他虽已转过了许多念头,其实时间不过短短一瞬间,士兵们仍还未从目睹魔法力量的冲击中恢复过来。 “莱文……竟然是魔法师?!” 队中最弱的士兵,居然一跃而成了令人生畏的魔法师!这个冲击显然令不少人一时难以接受。 随即,他们发现风儿非但未有止歇的迹象,反而更加狂暴地在营帐内盘旋肆虐。卷起了地面的大量尘土而变得略带黄褐色的气流中,间或闪过明亮的火光和电弧。炽烈的红,冰冷的蓝,两种极端的颜色交相辉映,而且闪动得越来越频繁,传递给众人一种极不稳定的感觉,仿佛下一秒就可能爆发什么可怕的事…… 与此同时,一连串含糊难解,如吟似唱的声音渐渐扬起,钻入士兵们的耳中。虽然难以听出这快速而毫不间断的饶舌声到底说的是什么,但那抑扬顿挫的音调间散发着莫名的神秘气息,仿佛将唤来什么危险之事。 不安的士兵们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惊恐地发现莱文微仰着头,阖着双眼,正在吟唱着。一头过肩的蓬松金发在风中狂乱地飞舞着,伴着那奇特的吟唱声,形成一股神秘诡异的氛围,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透着说不出的妖异之气。 这时,不安已转化成了惊恐。每个人看到这副画面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莱文正在施行一个威力非凡的大型魔法,那风、火、电正是魔法力量发动的征兆!单看发动前的声势已如此惊人,这魔法的威力必定非同小可。而莱文身前有巴德莱守着,一时之间定是没法闯过去阻止莱文施法的,一旦他完成魔法,那就全玩完了! 而若是将让众人为之色变的玄奥咒文以慢速播放,口齿再清晰些,大概就可以听出下面这串不伦不类的东西。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在家笨蛋就是他……丁零当啷咚乌龟撞大钟……” 艾里急切间哪能翻得出什么高深魔法来?既然靠真实本领没法搞定,就只有招摇撞骗着试试看能不能唬过去了。士兵们似乎相当畏惧魔法,那就索性装成自己魔法十分了得,或许能吓唬得他们不敢再有不轨举动。于是,他便摆出一派庄严肃穆的派头,一本正经地念叨起咒文。 而临时要编排出听起来像模像样的咒文也不容易,他便拿些过去听过的顺口溜、童谣,再加上临时瞎掰的字句胡乱拼凑在一起。他以含糊的口音极快地念出,改换断句之处,再以故弄玄虚的腔调念出来,倒也没人能听得出来这一长串咒文的真面目。 一边继续装模作样,艾里心中不无悲苦地想,或许他不是转职当魔法师,而是转职成神棍骗子了…… 不过,他作伪的功夫还算不错,伊格等一众士兵果然都看不出究竟。对于魔法的敬畏,让每个人颈后都觉一阵发凉。刚才对骂中言辞曾得罪过艾里的人,更是吓得汗毛倒立。伊格此时已顾不得小孩的事了,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后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向巴德莱和莱文赔笑求和。 “有话好说嘛,莱文。大家都是同一个队的战士,没必要自相残杀啊!先别激动,事情可以慢慢商量……” 艾里暗自松一口气。幸好他们果然被唬住了,这魔法真要继续下去,不知该怎么收场的就是自己了。此时有台阶可下,当然见好就收,他趁机停下“咒文”的吟唱,摆出一副“我这是给你面子”的冷淡架势。 “没什么可商量的。趁我还没有发火之前,你们立刻散开,以后别再来烦我们和弗兰克!”随后,他又旁若无人地向巴德莱道,“巴德莱,你受伤了,我送你去医护所那里包扎。” 说完,看也不看伊格等人一眼,艾里一手抱着弗兰克,一手搀扶巴德莱,昂然向门外走去。 架势虽高傲自负,完全不理会伊格等队员的反应,而他心中却在暗自打鼓。此时只要有人发狠扑上前来,这把戏立刻就得泄底。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着冲动不拔腿往门外奔逃! 幸亏慑于刚才那“强力魔法”的余威,纵然队员们赶走弗兰克的心仍未死,一时间也是投鼠忌器,鼓不起勇气上前阻拦。就在这片僵持的气氛中,艾里终于挨到了帐门边。 帐子外头聚集了被刚才的喧闹吸引过来的人群。不过这些人多半都是十四分队的人,大概是帐子中塞不下太多人才没机会插上一脚,指望他们主持公道制止暴行也是不可能的事。 看到巴藏书网德莱和艾里抱着弗兰克出来,不少人都颇显意外,他们的视线也绝对称不上友善。艾里恨恨地扫视过这些人,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掠过人群的目光,忽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队中最先和艾里结下不错交情,在渡河之战上也曾救过艾里的基洛。而在此刻,他虽知道帐子里头发生的事,却只是袖手旁观。说到底,他同样也是十四分队中一名普通士兵,对所谓噩运的顾忌到底和其他人并没有多少不同…… 与艾里视线接触,基洛似乎是无法承受艾里目光中凌厉的谴责,侧开脸回避了视线。艾里收回视线,再不看他一眼,搀着巴德莱大踏步向外头走去。 帐里的事情,外头的人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听响动也猜到了几分端倪。再加上艾里和巴德莱凛然之威,一时再没有人敢出来阻止他们。两人终于安然离开了十四分队的营区。 “呼!幸好,总算逃过一劫。” 一出了所有人的视野范围,艾里绷直的身子猛然松懈下来,低声吁了口气。 他身旁的巴德莱喘息声也变得更沉重起来。刚才恶斗中他所受的伤着实不轻,一直凭着强悍的意志支撑,现在松了口气,便疲态尽显。他一边大口喘息,一边向艾里说道:“今天多亏有你了,要不然……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是魔法师!” 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他思索一阵,恍然道:“看来过去我真是错怪你了。上一战你应该不是因为害怕而装死逃避战斗,而是在战场上受伤昏迷,醒来后自己用魔法治过了伤,所以莉洛亚给你检查时才没有发现什么严重的外伤吧!魔法师不善战斗,这么说来也就难怪你肉搏战那么差劲了!” 治愈魔法这一点算是说对了,至于其他则还是和真实相去甚远。不过其中缘由艾里还是说不得,难得他不再误会自己是懦夫就好,便含糊地嗯嗯啊啊几声,让巴德莱认为自己猜测得没错。 “不过你只是一个普通士兵,怎么会学到魔法呢?”巴德莱又疑惑道。转头凝视艾里一阵,他摇摇头,不禁感叹:“和你接触越多,我就越搞不明白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虽然看起来你和我们队里其他人没多大区别,但总觉得你身上似乎藏了许多秘密,骨子里是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人……” 正说着,巴德莱察觉艾里蓦然变得沉默,眼神空茫地落在虚处,神智像是又飞到了遥不可及的地方,他停住了口,心中闷叹一声。 就像现在这样。就是莱文偶尔露出的这种神态,更让人觉得他令人难以捉摸啊…… “我……我是过去收拾战场时,在战死的魔法师尸体上偶然捡到了本魔法书,一时好奇就留了下来。后来私下照着练练,没想到还真学会了些皮毛。” 回神过来的艾里敷衍道。巴德莱和他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没有隐瞒的必要。 再说艾里不会什么厉害魔法的事不可能瞒过所有人,只有把实情告诉惟一的盟友,让他帮着掩饰,才有可能蒙混下去。所以艾里决定还是把自己魔法能力据实相告。 “不过,我也只懂得最基本的召唤魔法精灵而已,根本不是什么厉害的魔法师,刚才那不过是装出来吓唬他们的。” “吓唬?”巴德莱一时无法明白是怎么回事,眨巴着眼应声重复。 艾里讪讪笑着揭穿自己的老底:“其实,我虽然能召唤魔法力,不过只能让它们以最基本的方式显现,对高深一些的魔法运用根本没有研究。搞点声光效果还成,却没什么攻击力可言。刚才的风啊,火啊,电啊,就是我竭尽所能弄出来的成果了,根本不是什么强大魔法引发的。” 不过巴德莱看来也像没什么接触过魔法的人一样,单听艾里的说明,还是一副没听懂的样子。艾里只得做个示范。 “一般火系魔法,最好用的攻击法术就是火球术,这你知道吧?”看巴德莱点点头,他续道,“不过我就不知道怎么发火球,也不知道咒文是怎样的。事实上,我对火系魔法的使用只能达到这种程度……” 他把弗兰克交给巴德莱抱着,腾出手来虚悬于胸前,凝神催运魔法力。片刻之后,便开始有小小的火苗从艾里掌心蹿起,很温柔地燃烧着——温柔得任何人都可以从容地闪开这种火苗的攻击。 他一伸掌,将掌心的火焰凑到巴德莱面前。“要点烟吗?” “……” 巴德莱默然,好一阵才回神过来摇摇头。 “嘎啊啊啊……好烫好烫……” 艾里因为手掌被火苗烫着而惨叫起来,手忙脚乱之下连衣袖都烧了起来。他又痛又急,猴子般地跳来跳去到处找水灭火,最后还是动用了不知哪门子的水系魔法,兜头浇下一大盆水来才熄了火,不过已是狼狈不堪。 看到他这副糗样,与之前在队员们面前的高深莫测完全是判若两人,巴德莱由失望变成了哭笑不得。对于艾里的魔法实力,不敢再抱任何希望。 看巴德莱又是一脸忧容,想必是看到自己不可依赖,又担心起弗兰克来,艾里道:“不用太担心,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如果队伍在以后的战事上没有再受什么大的伤亡,只要我不泄底,刚才那装模作样的魔法应该还能唬住他们一阵。” 略一沉吟,他又道:“不如我们现在去找康萨克队长说说?队长看来是个脾气不错的老好人,应该不会允许迫害婴儿这种事的。伊格他们大概是瞒着队长乱来的。如果能请到队长出面制止,或许可以压下队员对弗兰克的排斥。”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巴德莱只有赞同。 “想不到队长竟然这么说!” 艾里走出康萨克队长所住营帐,重重摔下布帘的动作充满了怒气,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愤怒。走在他前面的巴德莱脚步也十分沉重。 康萨克平时为人颇和善。日常巴德莱操练出勤不能照顾弗兰克时,多半是托给医护所的莉洛亚,偶尔莉洛亚太忙时,都是请队长帮忙照顾的。他一直也相当疼爱弗兰克。艾里本以为他定会站在弗兰克这边,制止士兵们欺凌幼小的愚行。 然而,队长对伊格等人之前的行动虽不知情,但艾里他们将事情原委向他说过后,他竟然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这确实让人挺伤脑筋的……”他似乎颇为为难地搓着手,然而却并没真犹豫多久,便道,“我一直也挺喜欢那孩子的。不过大家的想法也有道理,确实这一阵我们队的运气都很不好。万一真是这样,继续让弗兰克留下来,恐怕会让队上更多人丧命……为着大局着想,那孩子还是送走的好……” 不待他说完,艾里和巴德莱已经愤然离去。队长的态度和先前那些队员根本没有差别!指望他去阻止队员,完全不可能! “……什么疼爱喜欢的,到了关键时刻就全变得冷酷无情!”艾里兀自在旁边抱怨不休。 巴德莱自与队长谈过之后,一直冷着脸,闷闷的都没说话,这时方接口道:“其实,大家会这么想也是难怪。” “巴德莱,不会你也……?”艾里讶异地望着他。 “当然不是。”巴德莱摇摇头,“不过我想这是因为弗兰克对我有特殊的意义,如果放弃他,简直就像让我放弃生活的希望一样。若非如此,我的想法应该也会和队上其他人差不多。战争时期,军队里人命跟蜡烛火苗似的,随便吹口气就灭了。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我们这种普通士兵能不能活下来,很多时候跟本领高低没有太大关系,更关键的是运气如何。” 艾里回想起第一次,也是至今惟一一次,随拉夏军上战场的经历,心有余悸地点头赞同。过去,战争伤亡的惨痛虽让艾里颇感沉重,但他还只是单纯地把战争看作达成目标的手段。而今切身体会过战场上普通人的感觉,对于战争,他的感觉又深刻了许多。 “大家都希望自己能活得长久些,”巴德莱还在继续说着,“为了生存下去,任何可能影响生存机会的事,大家都会很在意。自然而然地,军人就都很忌讳与厄运沾边。如果有什么东西可能带来厄运,大家当然都会竭尽所能地除之而后快。这次弗兰克的事,正是如此。” 说到这,他有些诧异地望着艾里:“说起来,莱文你才是异类了,你才见到弗兰克没多久,不会对他有多深感情。看你的年纪,在军队里待的时日应该也不短,按理也该和大家想法一样啊!怎么反而来帮我?” “呃……”艾里成为拉夏士兵莱文,不过也就这十数日,哪里知道拉夏的军人们是怎么想的,“上次受伤时我撞到了头,很多事都记不清楚了。” 嘴上随口应付,艾里心中则暗道:听巴德莱这么一说,队员们的行动倒也情有可原。说到底,他们也是被战争逼得变成这样的。 但是,他并不打算改变保护弗兰克的心意。他肃然说道:“我只知道,我不能坐视他们欺负这么小的孩子!” 巴德莱犹豫了一下,有几分讪然,低声道:“谢了。” 至于艾里那番说辞,他倒未起疑。眼下弗兰克的问题就够他烦的了,没去留心他这伙伴的古怪之处。 两人一路说着,一路往居住的营帐回走。眼下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们只能带弗兰克回去。说话间,营帐已经近在眼前。 艾里缓下脚步,向巴德莱道:“现在队长既然不能指望了,只有靠我们自己来保护弗兰克了。今后我们轮番守着弗兰克,不能留他一个人。实在没办法时,还是寄放到医护所莉洛亚那里。出了我们队的范围,他们应该不敢明着闹事。” 巴德莱点点头,没有别的意见。艾里在伸手掀开门帘走进营帐之前,回头和巴德莱交换了一下眼神。可以想见,就算拿那所谓的魔法来唬人,以他们两个人与其他虎视眈眈的队员们周旋对抗,也必定相当艰难。 终于做好心理准备,艾里一掀门帘,昂首而入。 本以为营帐里迎接自己的,将是充满敌意的目光,然而艾里却看到一个没见过的华服侍者在里头候着,其他队员大概是顾忌着这队外的人,见他和巴德莱进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那陌生侍者望见艾里,眼光在艾里和巴德莱之间打了个转,似乎在确定身份,随即便满面笑容地朝艾里迎了上来。 “请问阁下就是莱文·里博尔吗?” 阁下?艾里有些惊讶。自从作为莱文后,还没有人用这种尊称来称呼过他。 他迟疑地应道:“我是莱文。什么事?” “普洛汉将军请您过去一叙。” “什么?!” 艾里与巴德莱两人惊疑不定地互望一眼。莱文·里博尔不过是个普通二等士兵,拉夏大军的将军怎么会知道这么个人?又为什么指名要见他? 艾里心里更是暗自打鼓。难道……是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经曝光?! 然而眼下身在拉夏军营之中,由不得他拒绝。他只得向巴德莱打个眼色,让他自己小心点,便随那侍者带领着去谒见将军。 跟着侍者经过几层通传,艾里终于来到将军的营帐之外。侍者嘱咐艾里在帐外稍待片刻,便进帐去向将军本人作通报。 候在帐外,艾里倒并没有太紧张。一开始对于自己身份暴露的担心,此时已经渐渐解除。这一路上盘查虽严,艾里却没嗅到什么紧张气息,卫兵对自己的态度也颇为客气。虽说以这种态度对待一个普通士兵未免也有些奇怪,不过倒也不是对待敌对势力首领会有的态度。看这情形,拉夏人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圣剑士的身份,呃……前身份。 不小心又想到了自己的境遇变化,艾里微微苦笑。 “将军请您进去。” 艾里抬头一看,见先前那侍者正向他示意..。算来他也没等多久,看来普洛汉将军要么是有急事要找他,要么就是与莱文·里博尔有特殊关系。一般来说,一个普通士兵就算有幸能被将军召见,要见到将军也要耗上大半天。 既然身份没被拆穿,那么就继续按着莱文的身份行事。进了帅帐,艾里做出恭敬之态,半低着头,眼睛看着地板,不敢乱瞄周围的华丽摆设,更不敢把视线往坐在书桌后的将军身上放,恭声问道:“属下是十四分队二等兵莱文·里博尔!不知将军找属下来有什么事?” 普洛汉将军道:“不必这么拘束。我向来最喜欢有才能的人。虽然莱文你现在的官阶还不高,不过凭你的本领,必定是我军重要的人才!现在也不用太拘礼了。” 听起来将军竭力想表现出礼贤下士的风范,博得莱文的好感,这也验证了那侍者和一路上所遇卫兵的尊敬态度并不是艾里的错觉。艾里心中疑惑更盛,犹豫道:“属下不大明白将军的意思。” 口中虽还是毕恭毕敬,不过既然对方要自己不用拘束,他便不客气地抬头看着将军。他早想知道普洛汉将军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了。 映入艾里眼中的,是一个个头不高却宽厚壮实,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扁而阔的四方脸上,略显拥挤地排列着粗大的五官和条条横肉,在显得粗野的同时,也给人精力旺盛的印象。 他,就是普洛汉。 艾里在心中无声地告诉自己。 他就是那以铁蹄摧毁索美维村的元凶。 普洛汉这名字对艾里来说并不陌生。不仅仅因为他是这支拉夏军的统领,之前更早的时候艾里就已经记住了这个名字。在黎卢时,比尔淌着血泪的哭诉中,普洛汉就是那战败途经索美维村时为泄愤下令屠村的将军。若不是索美维村这艾里向往了许久的退休之地被毁,他当时也不会下定决心创立黑旗军。 如此近的距离看到毁掉村落、杀死村民的元凶,愤恨之意自然而然地喷涌而上。幸而他很好地把它掩藏了下去,仅在回收的视线中泄漏出几点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到的火星。 仇怨是一回事,他可没忘了以自己现在的状况要妄谈复仇,恐怕还没能碰到普洛汉将军一根汗毛,就被人家砍作十几二十块了。 而且,真正最有资格也最需要复仇的人,是比尔。若不是由比尔自己来了结索美维村的仇怨,恐怕他此后的日子都将失去生活的重心。 “之前那场渡河之战,你也是亲身参与的。”普洛汉将军看莱文似乎不明白自己会见他的意图,便道,“你应该知道我们这次会落败,除了因为贝拉里人的狡诈伎俩之外,他们魔法师的远程魔法也给我们造成了相当的打击。你应该也知道,魔法师的攻击范围超过一般弓箭手的射程,又向来是藏身在大军最安全的后方的。要想尽快除掉他们,只有同样以魔法师来对付。” 听他说到魔法,艾里便恍然醒悟。只是之前艾里自己心中有鬼,后来又挂意着索美维村之仇,一直心不在焉的,才会想不到。 想必是先前为了吓阻伊格那些人,虚张声势搞出来的那个“魔法”传扬到了普洛汉将军的耳中。听说自己麾下的军队中竟藏了个这么了得的魔法师,难怪他忙不迭地要发掘“人才”了。 普洛汉将军还在继续说道:“……之前我已经请求国王调遣我国的魔法师过来支援,只是他们的人数也不会太多。毕竟能掌握魔法力量的人十分稀少,向来都是各国渴求的人才。因此,知道在我手下还藏着一名魔法师时,我可真是喜出望外!这下,对付贝拉里人的力量又增加了一分!” 说到这,将军停顿下来,以疑惑的视线打量?99lib.着艾里:“只是我有些好奇……莱文你既然是魔法师,体弱不擅战斗,为什么来当战士而不直接往魔法师的路去发展?” 艾里知道他虽想延揽自己,但心中还存着几分怀疑,若不能当场解释清楚,万一他回头仔细调阅莱文·里博尔的兵籍资料,恐怕很快就得穿帮。 好在刚才巴德莱问过相似的问题,回答起来倒是不难。不过生死攸关,马虎不得,他还是摆出自己最坦然的眼神,将搪塞巴德莱的那套“捡到魔法书私下修习”的说辞向将军再说一遍。末了,还做出惶恐的样子向将军请罪。 “属下知道收拾战场得到的物品都应上缴,却还是因为好奇而藏起了那魔法书……请将军治罪!” 魔法师之难得,是因为能感悟到魔法力的人凤毛麟角。魔法书本身倒不是什么稀罕物。用人之际,普洛汉将军自然不会因为这等小事而真惩办艾里,便卖个人情,笑道:“魔法书又有什么要紧的?你能无师自通,只靠书便学会魔法,确实是难得的人才!既然能让我国多得一分助力,那种小事根本不需要介意。” 疑虑既除,他终于向艾里说道:“莱文·里博尔,从今天起,你就加入直属我指挥的魔法师小队吧!” 第十一章 滥竽充数 “等军队重新整备好后,我们将再次尝试渡河!这一战,我们将完全凭借实力堂堂正正地渡河,不依赖任何计谋,免得反而给贝拉里人钻空子的机会。以我军目前仍远远优于贝拉里的总体实力,虽然会付出一定的牺牲,却是比较稳妥的办法,必定能突破贝拉里这最后一道防线!从王都前来支援的八名魔法师已经赶到,现在再加上你,到渡河时就靠你们九人来对抗对方的魔法师。等到这一战得胜,你便算是立下不小的功勋,可以获得国王的封赏,那时就不再只是个普通士兵了!” 从一名很可能变成炮灰的普通士兵,高升为深受王国重视和保护的魔法师,这应是所有人都求之不得的美事,同时又给予立功的机会,许诺下似锦前程,将军脸上的神色看来十分自信莱文没有理由会拒绝。 他却不知,这些东西对艾里来说根本全无意义。艾里本想将自己不懂什么攻击魔法的老底托出好打消普洛汉的念头,但想到弗兰克和巴德莱,他改变了主意。 他正愁没有力量保护弗兰克,眼下不正是个送上门的好机会吗?既然将军急于招揽自己,若不借此机会讨价还价,利用将军的权力来制止十四分队危害弗兰克的行动,岂不是太浪费了? 计划已定,艾里做出欣然之色,单腿跪地道:“承蒙将军看重,莱文感激不尽!莱文在此誓言,愿终生追随普洛汉将军至死!” 反正莱文·里博尔这人是早在前一次的战役中就已死了的,绝对算是“追随普洛汉将军至死”了,跟我可没有关系喔——口中说得动情无比,艾里却在心中暗暗辩解。 将军倒没想到莱文会就此向自己誓言效忠,心下颇喜,觉得这人果然上道。对于让自己开心满意的人,耳根子自然特别软,很容易答应对方的请求。 艾里见“效忠”之举果然哄得他开心,便趁机道:“只是属下现在有些麻烦,如果解决不好的话,不要说尽心为将军效忠,甚至连继续待在军中都很困难……” “哦,是什么事?你说吧!” “属下有一个义子,也是同队一名战友巴德莱收养的孩子,一直养在军中。不过近来战况不顺,队中便有些人认为那孩子招来厄运,要对他不利……所以斗胆想请将军制止那些人的行为,并让巴德莱以属下侍从的名义跟随属下,方便照料那藏书网孩子。” 十四分队中看得很重的事,在普洛汉看来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只要下道命令就行。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允了,立刻叫了书记官进来拟定莱文和巴德莱的调拨命令,同时要他传令下去,禁止十四分队的人再对莱文魔法师的义子有任何不轨行为。 见事情处理妥帖,艾里终于松了口气。挂心一个人留在营帐中守护弗兰克的巴德莱会不会出什么事,他领了调拨令便向将军辞别。 走出帅帐,艾里的神色比进去之时显得轻松得多,却还是挂着几许思虑之色。只不过,这时候所考虑的内容已经不一样了。 他自知肚里没有真材实料,而不久后将要接触到的魔法师可都是内行人,不会像没什么机会见识真正魔法的士兵那么好糊弄。眼下他满脑子想的,是该如何将神棍骗子装模作样的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好继续瞒天过海下去。 艾里一进营帐,阴沉僵窒的空气猛地逼压过来。 果然不出所料,就在不久之前才闹过那么一场,队员们是不可能像往常那样轻松自然地对待巴德莱和弗兰克的。偌大的营帐中,二十多人泾渭分明地分作两派,队员们对窝在一角的巴德莱和幼童投以敌意的视线,而巴德莱也以毫不畏缩的眼神回敬。不过好歹算是没有真的打起来。 看来没有来得太迟。艾里松了口气。大约这些队员顾忌着会招来自己这“魔法师”的报复,一时还不敢轻举妄动吧!但是对于魔法的畏惧到底无法压过对战死的恐惧,单靠这是撑不了多久的。 虽然经过这么多事,天色已经晚了,到新队伍报到的事正常来说是要延到明日的,不过艾里还是决定马上离开这里。 也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他径自走到巴德莱那里,低声将事情始末大致说一遍。身为战士,巴德莱自然不情愿成为亦步亦趋跟随别人的侍从,但现在惟有这个法子才比较能保障弗兰克的安全,也就只好这么办。达成一致后,两人便开始收拾随身的衣物,准备立刻离开。 察觉到他们行动的队员们,神色也相应地有些躁动起来。当艾里和巴德莱背起简单的行装,抱着弗兰克迈向帐门时,他们终于按捺不住,纷纷站起来挡住了他们的前路。 “你们上哪儿去?” 弗兰克已经被他们锁定为目标,当然不会由着他们随便逃到什么地方去。 “不关你们的事!” 艾里还在考虑要不要费唇舌把情况说出来,让他们断了纠缠自己和巴德莱的念头,巴德莱已经不善地闷声应道。想来艾里不在的时间,他已经累积了不少压力和火气,以致稍被撩拨就要爆发出来。 如果在这最后关头爆发冲突,把事情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那可就是功亏一篑了。赶在形势更加激化之前,艾里忙挡在巴德莱和队员们之间试图控制事态。 眼下的情况特殊,息事宁人的态度非但难以奏效,更会示人以弱。士兵们若是质疑起艾里的“魔法”实力,惟一的顾忌一消失,只怕立刻就会扑上来。因而艾里索性便摆出充满威慑力的高傲态度,居高临下地发话。 “各位!我们不曾干涉你们的行动,你们也没有权力干涉我们。执意阻拦我们的人,最好先考虑清楚……”艾里同时以如冰剑般尖锐的眼神缓缓掠过身前的每个士兵,增加他们的压力,“……你们有没有能力承担轻举妄动的后果!” 与其说是言语上的威慑力,不如说是艾里整个人散发出来的那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强悍气魄,让被他正面指向的人几乎有难以呼吸的错觉,一时也没人敢违逆他。纵然内在力量已失,艾里好歹曾是出名的剑士、英雄,也曾统御过千军万马,在需要的时候并不难表现出高人一等的威仪和气势。 对艾里的畏惧和除掉厄运之子的念头在心中不断拉锯,士兵们犹豫着是否该先行退却,等聚集更多人时再来发难。局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艾里正想趁着他们还心意迷茫时脚底抹油,帐门出乎意料地先被打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阻止道:“谁也不准对莱文他们动手!” 众人望去,进来阻止的人竟然是康萨克队长。看来他在外头已听到了一些对话,猜到里头的状况紧急,便急冲冲地赶来阻止。 先前艾里和巴德莱请求他出面制止士兵们时,他已明白地表示出和士兵们相同的立场,现在却急匆匆地赶进来阻止士兵,像是惟恐莱文等人有丝毫闪失。士兵们全然无法理解上司怎么会态度大变,疑惑地鼓噪起来。 “刚才上头已经颁下命令,禁止队里任何人对小孩和莱文他们不利!而且莱文已经被调入将军直辖的魔法师小队,不可对他有失礼的举动!” 康萨克一边传达他刚收到的命令,一边抹着不知是赶得太急,还是担心手下的人已经违背上头的命令而冒出的汗水。那拒绝莱文和巴德莱请求时,隐约可见的高高在上、漠不关心的姿态已经全然找不到半分,脸上闪动着明显可见的惶急紧张。如果莱文他们有什么损伤,上头怪罪下来,他的前途便从此一片黯淡了! 艾里暗暗冷笑。看到康萨克队长原本为了无谓的理由而赞同手下对付一个无辜幼儿,现在却因为承受了更高层的压力而不得不改变态度,艾里发现自己从队长前后态度的巨大落差中,得到了一种奇特的畅快之感。 那些队员们见队长竟完全站到了莱文巴德莱那边,又带来了这么个消息,而莱文摇身一变,转眼成了地位优越的魔法师小队一员,再不是他们这些普通士兵能招惹的对象。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么大的改变,每个人脸上都是青一阵白一阵,表情精彩万分,让艾里更觉过瘾。 有时候权势还真是不错的东西哪!用它来欺负本来要欺负自己的人,感觉真是很爽! 一边在心底愉快地这么想着,艾里带着巴德莱和弗兰克向帐门外走去。 挡在前头的士兵如同被利刃划开的绸布,无声地随着他前进的步伐分列两边让出路来,一双双隐约闪动着火星的眼神沉默地追随他们的身影。尽管有虚假的实力作为威慑,又有上级命令的约束,艾里很有把握士兵们不敢贸然动手,但这些士兵的眼神仍令他感到些许不安。 明明只要艾里能好好地在魔法师小队混下去,事情就算是解决了,但这与十四分队分离的最后场面,却总让他觉得难以完全就此放心…… 不过,弗兰克的问题总算解决了。接下来更需要艾里去伤脑筋的,是如何在魔法师小队滥竽充数下去。 在还没有了解实际情况之前,艾里也无法先行想出对策,只有抱着见招拆招的想法来到魔法师小队。 加入魔法师小队后的第二天,与魔法师们真正见到面,艾里发现像修雅、萝纱那样的人或许是魔法师中的异类。魔法师小队中的人,还真是符合艾里最早对魔法师的印象——孤僻、高傲,一群脸色苍白阴沉的老家伙。 他们的心神通常专注于神秘玄妙的魔法世界,以至于相当不注意与现实中人交往。莱文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相比他们显得太过年轻,不像是能够与他们深入探讨魔法秘密的对象。再看到他腰间还系着一把半旧不新的佩剑,打扮完全还是一个普通士兵的样子,更加没人多放注意力在他身上了。 魔法师本来就不该是去冲锋陷阵的人,根本不需要佩剑。一个还随时准备着和人砍杀的人,根本就还没有身为魔法师的自觉。这样的人,你能指望他有多深的造诣? 不过,艾里自己也乐得和他们保持着距离。不接近了解,自然不容易被人看穿底细。就是偶尔有人问他他不知道的魔法问题,也只要做出末学后进的样子,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自惭几句,顺势再奉承几句便可。说起来,这些人倒还真是容易应付。 在与这些魔法师们见过面后,从平日代普洛汉将军管理魔法师的官员那儿,艾里又知道了一个令他十分欣喜的信息。 拉夏军随军配备一定的魔法书籍以便魔法师们研读进修,平日也很少安排魔法师做什么工作,而是任由他们自行修行。这对魔法技能只通皮毛的他来说,正是再好不过的学习机会。虽没指望真能在短时期内达成多深的魔法造诣,但临阵磨枪——不亮也光,总是不无禆益。 只不过,也不见得所有的事都能顺遂他的心意。正比如现在—— 艾里头上虽然已束了布条好让自己提起精神,但看他的神色却还是鬼一般的憔悴。盘腿坐于堆满了魔法书籍的书架之间,他极度缺乏耐心地用手胡乱翻着面前的一本魔法书册,口中不断传出郁闷的哀嚎声。 “啊……啊啊……我简直不能相信!这真的是通用语写的魔法书吗?不明白啊……为什么我每一个字都认得,连在一起却什么都看不懂?!” 因为挂着侍从的名义,巴德莱总是带着弗兰克待在艾里周围。此时,弗兰克正学着艾里的样子努力盘腿坐着,胖胖的小手使劲揪着巴德莱随便拿给他玩的一本魔法书的边角,试图把它顶到圆圆的脑门上。而巴德莱有一下没一下戳着书本,让它一次次从全不知情的小家伙头上跌落,逗着他玩儿借以打发无聊的时间。好在魔法书都是用羊皮之类的坚韧材质做成,艾里不用担心损坏书册的问题。 听到艾里第N次的哀叹,巴德莱忍不住问道:“真这么难吗?莱文你不是靠魔法书自学学会魔法的吗?怎么会看不懂?” 艾里顿时气虚,咕哝着找理由:“入门的召唤魔法精灵的方法,写得还算是能懂。进阶的法术咒文和魔法理论就越写越乱七八糟了!”说着说着便愤慨起来,他随便挑了一段文字出来与巴德莱分享。 “你听听这个!什么‘施术之法皆应秉持万物自然所天赋之协和相性,有所偏失则难尽释所集聚之自然之力甚而更将引失衡未释之力反噬自身’……难道你能听得懂它在讲什么鬼话吗?!” 在巴德莱听来,这一串东西也有如异种生物的语言一般,虽然组成的音节都是听过的,但连起来就不知所谓了。他只能哑口无言地摇头。 “所以说啊!搞不懂当初写这书的人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不会按正常人的方式说话吗……”艾里继续嘀嘀咕咕的,发泄着怨气。 越是高阶的魔法技能、理论,叙述起来所援引的魔法术语便越多,甚至一句话中八成以上的词汇都是术语也是正常。艾里和巴德莱一样都是战士型资质,对魔法的深奥理论理解能力着实有限。艾里在这里翻了一上午《魔法实战技术》、《中级魔法大全》、《魔法制胜秘诀》之类的书,里头倒是有不少有用的魔法,可就是没看懂。懊恼和挫败让他忍不住变得越来越心烦气躁。 艾里自知当年修雅拼尽残余魔法力,甚至动用了一部分生命力为自己缔结下魔法契约,让自己不需要特别修行就可以轻易聚敛到大魔法师等级的魔法精灵。因为起作用的是那魔法契约,而不是消耗自身的精神力,他甚至可以没有限制地召集魔法精灵,突破了魔法师最大的限制。这实在是十分有利的基础。只要能学会强力的魔法,立刻就能发挥超乎寻常的威力。 只可惜……现在看来,自己实在不是那块料。 “别忘了再没多久你就要作为魔法师上战场了。”或许是要读天书的人不是自己,巴德莱方能用这样镇定的口气提醒莱文现实的危机,“要是到那时候,你的魔法还是只能用来点烟,泄了老底还算小事,恐怕刚上战场敌人的魔法攻击立刻就会要了你的命。” “哦,谢谢你向我描绘出这么令人心跳不已的前景哪!” 巴德莱说的艾里也很清楚,要不然也不会还坐在这里逼自己去读这大半读不懂的天书。只是读来读去,能看明白意思的,还是只有精灵力的基本运用那部分而已。 不管怎么说,能学到一点总比什么都不懂好。事到如今,艾里也只能抱着这种想法,一边耐着性子从基本运用开始学起,一边琢磨着怎么靠这些在战场上保命。 在拉夏军整顿队伍期间曾下过一阵雨,这让拉夏军不得不拖延了几日,等到河水重新变得平缓后才好渡河。这让艾里多了一些时间临时抱佛脚。 这段日子里,拉夏军也一直留意观测河水状况,并没有发现水位异常涨跌,可以确定贝拉里人没有试图利用索贡河搞什么鬼。只待普洛汉将军传下命令,便随时可以行动。为求一个最有利的战斗环境,在拉夏军的开战准备完成后,普洛汉将军依旧按兵不动。 没过多久,普洛汉的耐心得到了回报。凭着多年经验,他预测到夜间至第二日上午这一带将被大雾笼罩,风向也利于渡河。决战的时机终于到了。 雾是在后半夜起的,沉暗的夜色再加上越来越浓密的雾气,河面的能见度降到了最低。趁着这有利的天时,载满拉夏士兵的船只无声地滑下水面向对岸驶去。 对于拉夏军来说,如果能够以突袭的方式登岸自然最好不过,可以使折损降到最低。不过贝拉里军同样也能预测到这场大雾,自然也对拉夏军的进攻有所准备。黑暗和浓雾虽能阻挡视野,却隔绝不了声音。拉夏军的渡船才下水不久,对岸便亮起了越来越多的火把,简直像是流动的星河落到了人间。 如同上次失败的渡河之战一样,拉夏军遭到了猛烈的阻击。 随着第一支箭矢钉在拉夏军的船板上,越来越浓密的箭雨从天而降。不幸被火箭射中而起火的船只翻覆在河面上,寂寞地燃烧。 不过,黑暗和浓雾的掩护,让贝拉里军的弓箭手难以掌握拉夏船只的具体位置,只能将箭支毫无目标地射向空中,任其自由落下来伤敌。这种射箭方式的命中率自然不是太高。这种天候上的不利,是贝拉里人明知道也无法弥补的。箭支虽不断给渡河军制造伤亡,但相对那密密麻麻渡河的庞大拉夏船队来说,损失的程度并不足以造成太大的威胁。 这对贝拉里人不利的战况在不久之后,发生了变化。 从河对岸忽然闪耀出强烈的光芒,穿透雾气的遮蔽照亮了一大片土地,仿佛黎明提早降临了一般。拉夏战士们看到,从闪耀出强光的地方升起一颗明亮的火球,向着河心的船只飞射而来。 “魔法师来了!” “又是火球术!” 河心的拉夏士兵叫了起来。一时间有不少人都忘了划桨,停下手惊恐地看着火球在空中划过的轨迹。 火球拖曳过的地方,下方河面上的船只也清晰地暴露在强光下。虽只是一晃而过的短暂光芒,却已足够让贝拉里的弓箭手确定那一带渡船的位置,大量的箭支便趁这一瞬找准目标倾泻而下。就算火球飞远,光芒已经消失,凭着印象而射来的箭矢也大大提高了命中率。 火球飞到尽处,准确击中了一艘渡船,再度给拉夏军造成了打击。被击中的船只整个爆裂开来,飞散出大量焚烧着的木片和人体残肢。船上的士兵几乎连呼叫的声音还来不及发出就当场死亡。 火球本身所制造的伤亡,再加上先前火球光芒所带来的死伤,只一枚火球就给拉夏军造成了相当可观的伤亡数目。 单发的火球术本只是中级难度的魔法,消耗魔力也不太大。若是有牧师在旁协助恢复体力和魔法力,一般中级魔法师都可以连续不断地施用火球术。不过在这特定的状况下,它却成了效用最大的魔法。第一颗火球出现后,便陆续有更多火球腾空而起。每一发,都给拉夏军带来不小的伤亡。贝拉里的魔法师和弓箭手配合得相当默契。 想来贝拉里人也预想到拉夏人大概会凭着优胜的实力正面进攻,拼着付出一定的牺牲为代价抢滩登岸,夺取最后的防线。这一次没有什么可以取巧的余地,只能凭实力和战法分高下。贝拉里人预想各种可能的战况,为今日之战事预先演练过一些应对的战法,果然在此刻发挥了作用,片刻之间便给拉夏军造成了大量的伤亡。 猛烈的反击和同伴不断伤亡的景象,确实带给渡船上的拉夏士兵们相当大的恐惧。但是这恐惧在这时候并不能阻挠他们,反而让战士们更加拼命地挥动船桨划向对岸。 拉夏的军官在战前都向手下的士兵做过训话,每个士兵都很了解他们的处境。索贡河是非渡不可的,而每尝试一次渡河,都要付出不小的牺牲。将军已决意拼尽一切、不惜代价地要在这一战中拿下索贡河! 况且已经到了河心,也没有退路了。只有尽快登上对岸,能够真刀真枪地和贝拉里士兵战斗,才能结束这挨打状态。越快抵达对岸,生存的机会便大上一分!就算攻击再猛烈,拉夏的士兵也无暇理会,只能尽快地挥动船桨前行。 同样的,对岸的贝拉里人也知道现在的战况虽很顺利,但一旦首批拉夏人登岸阻挡住攻击,让拉夏军主力渡过河来,那便是自己的死期!他们也拼尽全力地攻击,要将一切接近的拉夏士兵杀死。 这是两国军队间意志和战斗力硬碰硬的抗衡,没有任何回旋退缩的余地。每一刻,都伴随着大量鲜血和生命的流失。 原本宁静的索贡河被渡船划出一波波水纹,又被炸裂翻覆的船只和摔落河中的士兵扰得更加凌乱。落河而尚未死去的士兵拼命挣扎着呼救,周围虽同伴遍布,却没人能有余力搭救,只能任他们被湍急的水流迅速冲走。 在这惨烈战场的一角,发生了这样一段不为人知,也不足以对战局有任何影响的小插曲。 第一枚火球击中目标炸裂开来,拉夏渡船上的士兵无一生还,这是战局的一个转折,引得全军注目。而就在不幸罹难的渡船不远处,另一艘船上士兵们的惊恐之色相比一般拉夏士兵又更深了几分。那已经超越了哀伤、畏惧等正常的反应。 “是……那上面有我们队的人!” “约瑟夫、菲利普他们……也死了!” 听着旁边的人念数着死难的队友,十四分队的士兵们一时间为更神秘的恐惧所笼罩。 自上次渡河之战以来,在过去那么多场战斗中都没有太大伤亡的十四分队,已经失去了四成的队友。这突升的死亡率令他们很难不归咎于别的原因。 “厄……厄运之子!” “一定是他的力量!” “没错!不然怎么这么巧,我们队又被安排在头几批渡河,第一个被击中的又是坐着我们队员的船?!” 队员们慌乱地交换着看法。这噩运被再次归咎于弗兰克。 其实倒也不能算巧。十四分队的人分散在好几支船上,又是头几批渡河的,正是贝拉里的魔法攻击最可能的目标。第一枚火球击中十四分队乘坐的船只的几率本来就不低。 但是看到平日相熟的队友在短时间里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想到下一个死的人很可能就是自己,恐惧已经完全蒙蔽了队员们的心。有人恨声低语着:“厄运之子只要留在军中,就会给我们召来死亡……” 这句话虽不是从所有人口中发出,但却在说出的瞬间,有如那托起了船只的冰冷河水,吞没了每一个人的心。 第十二章 浑水摸鱼 不同于第一次渡河之战,这一次拉夏这一方也有了魔法师。他们自然不能坐视贝拉里的魔法师肆意打击自己的军队。 火球的光芒从哪里闪耀起来,便代表了贝拉里魔法师们人在哪里。拉夏军的魔法师们乘坐一条渡船,接近敌方魔法师的位置使其进入他们的魔法攻击范围之内,同时小心地维持在贝拉里弓箭的射程之外。 除了艾里这临时加入者之外,其他七八名魔法师平日已训练出合作施法的默契。他们都只是中级魔法师,将各自的魔力汇合使用,则能发动高出他们自身等级的高等魔法。因而为了充分发挥战力,他们聚集一处合乘同一艘船。不过在他们所乘的大船之后,还拖曳着七八艘小舟,那是为了应对之后的战况变化而准备的。 渡河之战开始后,他们发现敌方对魔法师的安排不怎么有利于己方的行动。大概是预计到兵力雄厚的拉夏军阵线会拉得较长,为了顾及整条战线,贝拉里的魔法师没有集中在一起,而是分作三处散布于对岸的丘陵之间。这样一来,拉夏魔法师合力发动的强力魔法就没办法一举消灭掉敌人所有的魔法师了。 萝纱、罗炎这样的魔法师算是特例,对他们来说,顶多只要再多扔两个魔法过去也一样可以搞定。不过普通人类魔法师就不一样了。就算不是协调性要求较高,需要更长时间集中意志冥想的合作魔法,施行一般的魔法也需要一定时间来集中精神力,咏唱咒文,因而施放魔法之间必定有一段时间间隔。被惊动的敌人便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反击,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用流星火雨吧!趁着对方还不知道我们,至少全歼其中一组!” 拉夏军魔法师的统领人,也是年岁最长的帕尔斯法师长向其他人道:“魔法的光芒会暴露我们的位置,敌人的魔法师很快就会集中攻击我们。我们之中又没人能掌握防御全体的高级防御结界,还是分散开来更能避免牺牲。所以施法之后大家就各乘一条船,尽量分散开,各显本领反击敌人。直到完全消灭对方的魔法师,这次任务才算完结。” 流星火雨是难度很高的高级火系魔法,这些中级法师必须协力合作才能使用得了。它是对远距离目标召唤火流星进行大范围密集轰击的强力魔法。只要来一下,除非及时设下水系魔法防御结界,施术范围内几乎无人能幸存。若是在对方察觉之前突然发动这魔法,对方不可能来得及防御,根本就全无活路。 原本打算确定贝拉里魔法师的位置后,趁着己方魔法师未暴露之前合力施放流星火雨,一举消灭掉敌方所有的魔法师。不过眼下情况不尽如人意,流星火雨消灭其中一组贝拉里魔法师后,拉夏这方魔法师的位置也随之暴露,必定会招来残存魔法师的反击。而施行合作魔法又比单人魔法要花费更多时间,到时各人只能各凭本事保护自己、消灭对方,想必会是一场险恶的魔法战斗。 但现在情况既然是这样,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有见步行步了。 随着帕尔斯法师长的示意,王国的七八名魔法师便围拢过来准备施法。艾里忙举起双手,撇清关系。“呃,我不会合作魔法。” 他之前的临时抱佛脚收效甚微,勉强研习了十多天,提高的仍然只是魔法力基本运用的熟练度而已。基本功的扎实固然有好处,比如“点火”速度的加快,惟一比较常用的飞行术能飞得比较快些,但应用方面的魔法技能仍然一片空白。 不过,好在其他魔法师本来就没打算让艾里加入。合作施行魔法需要相当的默契,不熟练的人加入反而会增加损耗、扰乱其他人。帕尔斯法师长吩咐艾里道:“你不用出手。直接先到你的船上,先行离开,为待会儿的战斗做准备吧!” 其余众魔法师随即站成一圈,伸手交握,开始闭目冥想,一张张老脸上神色庄严肃穆。片刻后,魔法师们的须发衣裾冉冉舞动起来,仿佛在他们围成的圈中涌动着一股无形而强悍的力量。船上护送他们的士兵莫不被这股神秘氛围吸引,露出敬畏之色。 艾里按着法师长的话,登上后头拖着的一条小船。坐在渐渐划远的小船上,他回头看了一阵,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或许是和萝纱相处久了,习惯了她随随便便就扔出个高级魔法,看这么大群衣冠飘逸、派头十足的老头,摆出这副战战兢兢、凝重得要死的架势,施放出来的也不过是人家小姑娘随便就可以扔出十个八个的魔法,真让人怎么看就怎么想笑…… 此时,魔法师围成的圈子中心忽然间光芒夺目,吸引了艾里的注意力。然而在他看清楚那光芒之前,它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猛然窜升,斜斜飞射向河对岸上空,眨眼间便被浓浓的夜雾所吞没。 一晃而过的强光混淆了看到这一幕的人的感觉,仿佛停顿了片刻,又仿佛只在交睫之间,河对岸上空的云层突然变得通红透亮,就像燃烧了起来。伴随着空气被急速划开的尖锐嘶鸣声,从那红云之间,如暴雨般突然落下了数以百计的熊熊火团。 坠落的火团笼罩了方圆十多丈的地面,范围之广、速度之急、密度之大,都令人无从闪避。闷雷般的轰然巨响中,火流星所落之处顿时化作了一片火海,眼看着里头是不可能有人生还了。 艾里吹了声口哨。料不到这流星火雨原来竟是这般壮观了得!亲眼见过这声势之后,刚才好笑的心态自然而然地消散了。 稍等了片刻,被火流星轰击的那一带再也没看见有火球飞出。看来布置在那里的贝拉里魔法师果然全员覆没。见己方的魔法师终于作出犀利的反击,许多渡河的拉夏士兵忍不住大声欢呼,士气大振。 然而,帕尔斯等魔法师自己知道,现在还不是欢呼放松的时候,真正艰苦的战斗还在后头。 流星火雨发动之前,从魔法师飞往河对岸的那束光已经暴露了拉夏魔法师的位置。另外两组贝拉里的魔法师不是傻瓜,知道若是让他们有时间再用出两次流星火雨,他们也将步死难同僚的后尘。对岸安静了片刻,魔法师们应该是在协商下一步的行动,并为反击做准备。很快地,便有好几颗火球从对岸以更迅猛的势头飞来,却不再以一般渡船为目标,而是直奔魔法师所乘的渡船而去。 好在按着先前的安排,不等魔法师们从施法后的恍惚状态中回神,操船的拉夏士兵便先将法师们各自抬入一艘船中,朝不同方向迅速划开。?迟了一步飞来的火球落了个空,只把河水炸起了半天高。 至此,若想在协助己方军队攻击敌人时不致被对方的魔法师趁隙攻击,便只有先行消灭对方的魔法师。于是,两方的魔法师形成了相互牵制的局面,在彻底消灭对方之前,哪一方都无法在军队的实际作战中发挥作用。 只要没有魔法来搅局,战况自然便会偏向兵力、天时都占优的拉夏军。这边魔法师不能真正发挥战力,对拉夏军来说倒是无妨,相反,对贝拉里军来说可就要命了。因而贝拉里的魔法师,自然是拼尽全力想要消灭对手。 双方魔法师的实力都属一般,基本上都只能施用中级魔法。在黑暗环境下进行远距离攻击,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也只有火球术最为有效。拉夏魔法师也采取了和对方同样的法术来>..进行还击。从各艘船上立刻也飞射出火球,轰向先前攻击他们的火球飞起的方位。 不断地攻击使分散的魔法师的位置也不可能不被对方发现。为防御对方的攻击,魔法师们站到高高的船头,在自己身上施下水系防御结界。一旦被火球击中,水系结界便能在火球的爆炸中保护魔法师的身体。 只是当防御结界承受打击时,将消耗相当多魔力,再加上同时还要发出火球攻击对方,魔法师的负担是相当大的。眼下,只有看哪一方的魔法修为更深,再加上一部分运气的因素,来决定谁生谁死。所有的魔法师都明了这一点,各自都使出全力,以求战胜对方生存下去。 本来所有魔法师面临的处境都该是差不多的,不过,此时拉夏一方却有人是特例。他的问题比别人还要复杂。 既没有学会什么攻击魔法,也不懂得使用防御结界,艾里在临上阵前就指望着其他魔法师的合作魔法能够解决对手,不用他上场表演;又或是与其他人混作一处,只要做做样子,敷衍过去便罢。 然而事情的发展显然与他的期望相去甚远,演变到各人顾各人的最糟糕情况。为减小风险,免得被人一锅端,魔法师们所乘的船只都保持着一定距离,防御方面也只能各顾各,无法相互支援。换句话说,艾里只能靠他那点可怜的魔法本领自求多福了…… 同时,还要兼顾着装模作样,不能让旁人看出底细! 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嘛! 当贝拉里魔法师开始反攻时,艾里虽很清楚自己将要面临的处境,却仍没想出什么办法。他内心忍不住发出这样的哀嚎:说到底,实力这种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也不是光凭脑袋想就能想得出来的啊! 但是,贝拉里那边的火球已经接二连三地飞过来,危机已无可回避地摆在了眼前。总是要有所行动。等到火球真的轰到头上来,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学其他魔法师的样子站在船头的艾里,隐约间闻到一股酒气。他循着酒香回头看去,只见坐在船中为他划船的一个士兵拿了个酒壶抿了一口,借酒壮胆。 魔法师在施法的时候,当然不能指望他们同时还能划船行舟,因而每位魔法师的船上都配有两个士兵来操桨。坐在成为魔法攻击目标的船上,实比冲在最前头的渡船还要危险,因而这两个士兵自上船起就一脸僵硬。不过抗命必定会受到军法惩治,他们只得遵命行事。 心中想着尽量不要牵连划船的人,艾里向那两个士兵道:“你们现在就跳船游回岸边罢!” 看那两人露出疑惑犹豫的神态,他叹了口气找了个借口:“待会儿我用的……魔法,和其他人不大一样,你们在会妨碍到我。” 魔法师主动要求他们离开,那两人自是求之不得。行了个礼便要跳船下水,他们却又忽然被艾里叫住了。 “等一下!” 喝酒的那士兵奇怪地发现,魔法师的眼神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背后的箭矢,似乎在转着什么念头。随即,魔法师改变了命令。 “把你的弓箭给我!哦,还有你那瓶酒也给我。”那士兵一脸呆滞,显然被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命令搞晕了头。 “打完这战再赔你钱。”艾里只当他舍不得那酒,补了一句,不由分说地拿过酒壶。打开瓶盖闻了一下,他露出笑容,赞道:“果然够烈!”随即便把酒壶系在自己腰间。 他一边拿取那士兵的弓和弓箭,一边又向同样愣住的另一个士兵下令道:“还有,把你的外衣脱一件给我,动作快点。” “……魔法师果然都是些古古怪怪的家伙!”两个士兵在心里嘀咕。不管魔法师的命令有多奇怪,能离开这艘船回到岸上总是好的。他们按艾里的要求照办后,便跃入水中,迅速游远了。 独自一人留在船上的艾里盘腿坐下,手里忙活着什么。多拖延下去,就算没被火球击中,其他魔法师也会因为自己迟迟没有动作而起疑。他的时间并不充裕。 “莱文!你在做什么?小心,火球过去了!” 附近船上的魔法师看到一颗火球正对着莱文的船轰来,而坐在船中的莱文却并不像作好防御结界的样子,大声提醒道。艾里抬头望见了火球,脸上却并没有浮现多少惊惶。 轰地一声,火球爆裂开来,小船被整个从中炸裂。碎木四向飞射,大片的木板燃烧起来,漂浮在被爆炸激荡得晃动不已的水面上。 出声提醒的魔法师目睹此景,低呼一声,暗暗惋惜那叫莱文的新进魔法师果然修为还太浅,什么都还没做就这样死了…… “多谢提醒。” 上空突然传来莱文很开朗的道谢声。那魔法师惊讶地抬头,看见莱文竟整个人虚浮在空中。显然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他及时以飞行术冲上了天空,逃离了火球的轰击范围。 其他的魔法师被爆炸声惊动,也留意到了这边的情形。发现艾里竟能在空中停留,就连最稳重的帕尔斯法师长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飞行术属于相当高深的高级魔法,这里众魔法师中无人能使用。另外,飞行速度也和施术者魔力深厚程度直接相关。看莱文的飞行速度竟能让他在间不容发之时闪过火球术的轰击,可见其魔法实力绝非泛泛!想不到平日没半分大法师架势、不怎么起眼的莱文竟然是这么厉害的人物! 既然能凌空飞行,敌方的火球术便难以对莱文造成什么威胁。不过想知道这深藏不露的莱文会用什么方法来反击敌人,各人一面继续按先前的作战方式做着自己该做的,一面都忍不住分神留意莱文的行动。借着船木燃烧的光芒,他们看到莱文不断向上、向前方飞升,很快,浓厚的雾气便完全裹住了他的身影。 帕尔斯法师长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自语道:“原来如此!能飞行的话,他大可以将距离靠近后再攻击,这样便可以大大提高命中率!” 他将视线移到前方河面上方。那一带既不至于太迫近而被敌人察觉,命中率又最高。若没有猜错莱文的想法,应该可以在那一带看到他的行动。 果然,在那迷茫的雾气之中,忽然间隐约亮起了一团红色的火光。火光在空中停留了一下,便笔直地向斜下方的河对岸疾射而去。 法师长和其他在留意的魔法师见到这一幕,不觉有些失望。虽然感觉好像有些不大一样,火光似乎也更小而黯淡,不过看这样子,莱文用的不过是和大家一样的火球术。 然而,那第一枚“火球”才刚发出,几乎没怎么停顿,那片空中便再度射出了第二枚火球。随后,更多的火球接二连三地连珠般发出,射向对岸魔法师的方位。每个火球之间的间隔都短得不可思议。 这时,几乎所有的魔法师都注意到了莱文“火球术”的异乎寻常之处。每个人都难掩钦佩之色。 “莱文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这么快!” “厉害!” 低声的惊叹,几乎同时在好几个魔法师口中响起。 身为行内人,他们都很清楚施法之后,普通魔法师都要花费一定时间重新聚敛精神,咏唱咒文,这时间长短视个人造诣而定。但是能力高超的强大魔法师对于运用自如的魔法,可以做到不需要咒文就直接施行。看莱文几乎是毫不间断地发出火球,以此可见,他的修为真是高深到了众人难以望其项背的程度啊! 几个曾向莱文问过有关魔法的问题,被他摆出低姿态敷衍过去,顺带还附送了几句奉承话的魔法师,此时都惭愧不已,认定了是自己当时谈论的问题对莱文来说实在太过肤浅,人家不屑在这种问题上浪费时间,才故意推说不知。亏自己那时还因他的恭维话而得意,真以为对方什么都不懂……回想起当时情形,他们的老脸都要烧了起来。 震撼于莱文出人意料的实力,众魔法师一时几乎都忘了身处战场,也忘了自己还要应付贝拉里的魔法师。不过,当他们回过神来,发现这已并不重要了。 自莱文连续快速地发出了好几颗火球后到现在,河对岸便再没有发出任何魔法。看来莱文的那几枚火球,已经准确地命中目标,解决了那边的魔法师。可见他魔法的准头也控制得相当好! 众魔法师的钦佩之情又加深了几分。仰望着那片掩藏了莱文身形的迷雾,他们都无限感叹。那莱文看来还如此年轻,究竟是怎么修炼出这么高深的魔法造诣的呢?还是……这就是所谓的魔法天才?! “这次真该谢谢萝纱。”漂浮于那掩饰着自己身体的浓雾之中,艾里轻声感叹。那个纤细俏丽的身影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艾里带着几分憔悴的面孔并没有显出多少欢容,而是被思念所笼罩。“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那士兵背上的弓箭,忽然使他回想起了昔日在拉寇迪时送给萝纱的那副小弓箭。虽超出了最初送她时的本意,那弓箭却是有助于萝纱增强对魔力的控制力。有相当一段时间,她都是将魔法附着在弓箭上,借着射箭来发动魔法。正是想到这个,他忽地有所触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关窍。 大概是急中生智,当他的眼光再落到先前那士兵的酒壶上时,朦胧的想法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士兵一走,艾里便把那件外衣撕成许多碎.布条。将布条缠绕在箭矢之上,再淋上那烈酒,便制成了简易的火箭了。 待飞上高空,托浓雾的福,没人能看得清楚他的行动。他飞到靠河岸更近的地方,借着其他魔法师火球的光线确定了敌方魔法师的位置后,他一手取出火箭,另一手召来火精灵点燃了箭矢。这些日的基础练习到底还是有些成果的,除了飞行术掌握得更纯熟了之外,点火的速度也颇有进展,取箭、点火的动作一气呵成。 “没办法。虽然我们没什么冤仇,不过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们不死,我就没法回地面了……”口中喃喃地向走了霉运的贝拉里魔法师们表达过歉意后,他张开弓,搭上火箭,瞄准目标,射出! 下头的人都被浓雾遮挡得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看见一团火光亮起,飞射向敌方的魔法师。从表面上看,这和真正的火球术也没什么差别。于是,一枚冒牌火球就此诞生! 虽然是冒牌货,不过事实证明,一枚穿透敌人胸膛的箭和一枚真正的火球不会有太大区别。隐身于空中的艾里不担心被发现受攻击,几乎是箭不虚发,几下就将对岸剩下的魔法师全数了账。 没了魔法师助阵,贝拉里人便完全失去了能有效遏止拉夏渡河大军的力量。虽然贝拉里军拼死抵抗,实力的差距仍是不能抹消的。尽管今夜的索贡河水带走了很多拉夏士兵的生命,半个多小时之后,第一批拉夏士兵终于踏上了对岸的土地。 陆续上岸的拉夏士兵人数不太多,一时也无法相互照应。坚守在那里的贝拉里士兵自知再无退路,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与拉夏军队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厮杀。然而,败势已定的他们终究无法扭转战局。 拉夏军在河岸边付出甚至比夜晚渡河时更多的代价,不过,凭着比对方更加雄厚的兵力还是一步步控制住了河岸。得到前锋部队的接应,越来越多的拉夏军队顺利登岸,胜败之势越加明显。 胜负的天平上,拉夏那一边的砝码一旦超过贝拉里,天平倾向拉夏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之后的战局再无变故。从河岸败退下来的贝拉里军,不得不再向内陆后撤。拉夏大军乘胜追击,全军追击三日,将贝拉里军方主力消灭大半,残部溃不成军。 贝拉里虽尚未全境落入拉夏人手中,但无军可用无险可守,只要再过几日,也就成了普洛汉将军的囊中之物。贝拉里王国的名字,从此将在天庐大陆南部地图上抹去。 第十三章 欲走还留 成功结束了南方联盟会谈后,留在洛茨城的黑旗军大部迎回萝纱。除了派出搜索艾里的队伍之外,其余部队便都回到了精灵领域。 虽然首领失踪,不过圣女表现出过去未有人料想到的强势,总算是控制住局势,黑旗军内部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在这段日子中黑旗军出人意料地维持着平稳的步调。精灵领域中,每一日都显得相当平静。 不过,这一天,基地中的平静出现了些微的波动。 “砰”的一声,纪贝姆书房的木门被撞开了。 正站在窗边放飞信鸽的纪贝姆转过头,见萝纱踏着毫无圣女风范的匆忙步伐冲了进来。近来萝纱为.99lib.了塑造圣女形象,在一般场合都比较注意自己的举动。虽说在纪贝姆这里无需顾忌,不过她行色冲冲,显得异乎寻常的急切。维洛雷姆照例跟在她后头,行动优雅,却神奇地始终能跟上急躁的萝纱。 纪贝姆好脾气地给了粗鲁的闯入者一个微笑,又向她后头的维洛雷姆道:“无论看多少次,都无法不赞叹你在女孩子面前保持形象的特技啊!” 虽然乱发遮挡了纪贝姆上半张面孔,但从他嘴边那透着狡猾的纹路,维洛雷姆很确定纪贝姆现在肯定是一脸取笑人的表情……说起来,在黑旗军中待的时日越久,纪贝姆身上人性化气息似乎也变得愈浓,眼下居然连取笑人都学会了。 本来他想反讽纪贝姆几句,不过此时并不是适合的时机,因而维洛雷姆只是无所谓地笑笑。萝纱难掩希冀之色抢先问道:“听说刚才有新的消息送到纪贝姆先生这里?” 一切情报向来都集中通报给纪贝姆这里,由他来分析整理,因而他这里收到消息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也只有这一段日子来,萝纱会一听说有新消息传来就心急地跑来探问。这只因为她期盼着传来的是有关艾里下落的消息,可惜每一次她都失望而归。这一次,也不例外。 纪贝姆怜悯地摇摇头:“是有关拉夏征服了贝拉里的消息。” “哦……”萝纱失落得耷拉下单薄的肩膀。 过去因自己无法像常人一样自然地产生情感而苦恼,而经过这次艾里的事,她发现对于艾里这样最亲近的人,她的情感还是被深深牵动。艾里失踪的时日拖延越久,心中的忧虑伤痛也越积越深。 只是,以这种方式体会到自己并不是真的没有感情,实在让人没法高兴得起来。 “拉夏一向野心勃勃。这一次攻下了贝拉里,它周边的国家中他们能吃得动的,也就只剩黑旗军了。”纪贝姆继续说道,“如果拉夏的胃口还没被填满,它的剑锋下一个指向的大概就是我们了。” 几经磨砺,萝纱把握人心、情势的能力远在普通年轻女子之上。猜得出纪贝姆是想用公事来分散自己的忧虑,她强打起精神听着。 “现在派出搜索艾里的队伍中,青叶那队人正在拉夏国附近。我刚才已发信给她,让她若是手上并没有找到什么有关艾里的线索,就到拉夏那里去一趟。一方面可以继续查找艾里,另一方面也顺便搜集一些拉夏主力部队动向的情报。” 听到青叶的名字,萝纱脸上不觉又显出几许夹杂着哀伤的羡意。 结束联盟会谈后,她恨不得能立刻亲身去寻找他的下落。无奈黑旗军的双圣中,圣剑士不在,圣女必须留下来坐镇。若能像青叶那样,竭尽所能地去四下追寻艾里的踪迹,总比自己这样只能在精灵领域中枯守要好上许多。 看到萝纱面色又黯淡下来,纪贝姆停止了说话。略一沉吟,他拿出杀手锏——转身走到书桌前,从柜子中抱出一大摞文件,塞到萝纱手上。 过去是艾里那懒鬼当家,日常工作多半丢给他来做;现在萝纱尚还不通实务,他手上的事情还是没少过。既然有人有闲心伤怀难过,可以用来分心的公事可绝对不缺! “骗人……”萝纱埋在文件后头的小脸挣扎出血泪斑斑的控诉。“纪贝姆先生……你要谋杀我吗?!”看纪贝姆不为所动,她又可怜兮兮地向一旁的维洛雷姆求救,“维洛雷姆,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自联盟会议那时起,维洛雷姆便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时时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在有关黑旗军的事务上,他也给了她许多助力和支持。若没有他,萝纱这些日子的生活会更难熬吧! 本来还没等萝纱出口哀求,维洛雷姆便想过去帮忙,但看到纪贝姆的左手向他微摆了摆,他停住了脚步。略一思索,他也想通纪贝姆的用意。 “维洛,我们好像好一阵子没在一起喝过酒了。前些日从洛茨城带了些好酒回来,不如趁现在喝一杯?” “求之不得。” 在纪贝姆的示意下,维洛雷姆顺势应允,狠心无视萝纱的求救。两个男人走到外头的客厅去喝酒,出门时掩上了厚实的木门,隔断了被埋没于公文中的女孩哀怨的目光。 “放心。我已经手下留情了。那些文件基本上只要首领签名盖章就好了。就算她现在不做,迟早也是要送去给她签的。”似乎是知道维洛雷姆担心萝纱受累,站在酒柜边的纪贝姆一边倒酒,一边让他宽心,“在她做完那些之前,我们尽可以安心在这里消磨时间。” 将酒杯递给斜靠在躺椅上的维洛雷姆,纪贝姆站在一旁,煞有兴趣地打量着维洛雷姆的神情。 这样的看人方法,如果是皮薄一些的人,早就局促不安,坐立不宁了。不过维洛雷姆的脸皮厚度向来非常人能及。似是知道纪贝姆在想什么,他索性大大方方地两手一摊,让对方看个够。 两人是因为不同缘故而漂泊人界的魔族,在人界可算是异类了,真实身份也不得不向大多数人隐瞒。身处这样的环境,两人的关系自然而然变得比当年在魔界各自为政时亲近了不少。一些感觉,不用说出来彼此也能明了。 “真爱上她了?”转身坐到旁边另一张椅子中,纪贝姆似有心又似无意地问道,“魔族大多情感淡漠,我本以为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曾真正入过你眼的维洛公爵,是最不可能有为人神魂颠倒的一天的。老实说,情圣的样子还真不适合你。” 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维洛雷姆沉默地啜饮着酒液,像是深思着什么,又像只是在专心品酒。 他不应答,纪贝姆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也罢,当年的陛下也罢,本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绝顶强者,居然却都爱上了很普通的女子……她们身上,究竟是什么独特的地方能吸引你们这等人物?你们究竟喜欢她们什么?”他苦笑了一声,“我或许永远也想不明白,永远也无法理解最初让陛下改变,让一切一步步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原因……” 或许纪贝姆本来就不期望得到维洛雷姆的回应,只是借此一抒梗在心中多年的郁结罢了。两人各喝各的,默然半晌。维洛雷姆忽地轻笑起来。 “罗炎怎样我不知道。对我来说……”刚才那长久的沉默中,维洛雷姆原来一直思索着纪贝姆的问题,到这时方才回答。 “一开始,只是因她出乎我意料的某一些特质而有些触动。后来,眼光就忍不住越来越多地放在对方身上……别人或许根本就没有留意的神态、动作,我却不由自主地注意,去揣摩她的个性……渐渐地觉得她的一切都与众不同,就算在旁人眼中可能是缺点的部分,也顺眼得不得了……” 维洛公爵是很认真地试图整理明白自己怎么会陷入情网的,不过最初提出问题的纪贝姆却越听越全身不自在。就算事隔多年,想像当年所侍奉的英明睿智的魔王陛下如维洛所说的那样爱上修雅的具体情景,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正想说点什么截断维洛雷姆的话,幸好维洛雷姆自己改变了言语的内容,没再继续那太过赤裸裸的描述。 “我们魔族本是情感淡漠的一族,过去那么漫长的岁月中,真正能吸引我热情的事情实在太少,尤其是已经站到了权力的顶峰,更加找不到可以让我们去追逐的目标。我想在这一点上,罗炎应该是和我一样的吧!想到将来还要渡过更漫长的无聊时光,就让人浑身无力哪!就算是继续打打杀杀,征战天下,打来打去还不是那么一套?一旦击败了对手,再度降临的烦闷只会来得更加汹涌。” “就在这样乏味沉闷得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活着的日子里,忽然有一天,发现了一个里里外外每一处都让你惊叹不已,每时每刻都能吸引住你全副心神的人。单是在她身边,她的一举一动就能让你不时有全新的发现。只要有她,今后的日子不需要特别去争斗什么也不会再无聊烦闷,整个人好像重新活过来一样。她就是我们心灵的港湾和依托吧……若出现了这样的一个人,谁有办法拒绝呢?” 还……真是热烈的告白啊!纪贝姆觉得自己第一次开始有些理解了当年魔王来到人界后,舍弃同族和责任一直留在修雅身边的原因。攻占人界,让魔王成为惟一统一两界的最伟大之王者,说起来这只是自己的梦想,对陛下本人来说或许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目标…… 各自思索着,客厅中又是一段沉静。 酒液的香气甘洌芳醇而带些魅惑,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他们。忽地,一切被一声笑声所惊扰。 发自维洛雷姆的这一笑隐约透出一股淡然清明之意,着实不像一个刚才还在诉说情事的男人所能发出的。 “也说不定,爱上的只是‘爱上’的这种感觉本身?” 纪贝姆要思索一下,才听懂这有些饶口的话。而真正听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则花费了更多时间。 以他对维洛公爵过往的认识,他确实是那种本以为已看明白了他,却又突然觉得难以捉摸的人,不轻易为任何人、事、物所拘,是他一贯风范。然而,这一次他却不能无动于衷。 纪贝姆猛然倾身向前,紧紧盯视维洛雷姆,一字一句缓缓道:“你喜欢的是什么都不关我事。但你若是让萝纱受到半分伤害,我会让你尝到十倍以上的痛苦!” 低沉压抑的话音,透出无可阻挡的气魄。虽明知纪贝姆早已失去力量,他却毫不怀疑,一旦自己有违纪贝姆的话,纪贝姆必能实现他的威胁。 维洛雷姆愣了一下,忙哈哈笑道:“不敢!不敢!你放心吧!” “呵呵呵呵,那是最好……” 随后的谈话内容便转开了。里头书房萝纱继续在挥泪工作,外头的两个男人则继续进行他们“和乐融融”的交谈。 将贝拉里的大部分国土纳入囊中,将贝拉里境内所有具有危险性的反抗部队基本平定后,普洛汉将军率领的拉夏军终于暂时停下了征战的脚步。队伍并没有立刻撤回拉夏王都接受胜利的封赏,而是耐人寻味地在当地城市驻扎下来,一方面对将士论功行赏,一方面等候国王进一步的号令。 庄严堂皇的大堂中,高坐上头的普洛汉将军一一嘉奖有功将士。爵位的拔擢、财物的赐予是国王的权力,这里决定的是功绩的等级和官位上的提升。被念到名字的将士便出列走到将军座下,单腿下跪恭敬地行礼,接受奖励。 一般在战斗中立下功绩的将士,是由各军循例一层层封赏下去,不过某些在战斗中立下特别功绩的人则是直接由将军来给予奖赏。艾里在攻破贝拉里军最后一道防线的索贡河之战中表现得十分抢眼,在决定战局关键的环节上缔造了过人的战功,自然也得到了接受普洛汉将军亲自封赏的荣耀。只不过他本身来路不正,就算能被封得多高的功爵也只是镜花水月,实在让人兴致全无。 他的心中,此时却在盘算着是不是该找机会离开拉夏军了。 最初想隐身在拉夏军中避开黑旗军的搜寻,作为一个普通小兵,自然不容易引来注意。而现在不得不当上稀罕的魔法师,还“表现突出”,实在很容易引人注目,未免偏离了初衷。自己那手假冒的魔法,虽然侥幸蒙混过关,但时日拖延得久了难免会再遇上要自己使用魔法的任务,穿帮的机会只会越来越高。 现在惟一忧虑的,就是巴德莱和弗兰克的问题了。如果自己逃离拉夏军,便无人能再庇护他们。若真要走的话,现在就得考虑如何说服他们也离开拉夏军了…… “魔法师莱文·里博尔!” 正想着,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化名响起,艾里忙暂时搁下心思,学着其他人那样走到将军座前,貌似恭敬地半跪下身。 “莱文你在索贡河那一战中功绩卓著,记二等战功。魔法师小队是从王都那里借调来的,我不能直接干预你的官职升迁,不过我会派人将你的功绩和表现上报上去。你会得到满意的赏赐的。” 略出艾里的预料,这一次普洛汉将军不同于对其他人那样照本宣科,而是带有交谈意味地说话。在宣布了功绩决定后,他放低音量,向艾里道:“索贡河那一战中,我也看到了你惊人的表现。你的魔法能力真是令人惊喜!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么高超的魔法能力。” 艾里故作谦逊地低下头:“将军过誉了。莱文只是想着尽力完成将军的交托,完成分内之责而已!” 将军粗嘎地一笑:“决心固然也重要,不过也不是光靠这个就能发挥出过人能力的。莱文你在魔法方面真可以说是难得的奇才!那一天那精彩绝伦的飞行能力,还有强大的魔法攻击力,都让我大开眼界……” 说到这,普洛汉略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艾里偷瞥将军的神色,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抹深思时闪烁的神光。 艾里暗自冷笑了一声,猜测到普洛汉心中大概正在筹划着什么计划,想要充分利用自己的所谓魔法能力吧!抱歉得很,不说这所谓的魔法能力除了飞行术外根本是子虚乌有,就算真有能力,自己也不会只为了满足拉夏的用心而动用的。 “我想我可以让你的本领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也许再过不久,那个时刻就会到来。” 将军再开口时,果然验证了艾里的猜测。 “在那之前,好好保持你的健康,磨炼你的能力吧!到时你若是能顺利完成任务,就一定能立下比这一次更大的功勋!我想国王陛下也不会吝惜他的赏赐的。毕竟,能让那个声名正隆,至今还没有尝过败绩的对手尝到失败的滋味,可不是件轻易的事……” 艾里前头听着,继续在心中冷笑。然而,听到最后一句时,像是猝然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本是事不关己的心态一瞬间受到强烈的震动。 是黑旗军! 普洛汉话中所透露的下一个对手,一定就是自己的黑旗军! 封赏结束后,艾里踏出将军府邸大门时的步伐,反而比进府谒见时显得更沉重了。 拉夏下一个目标将是黑旗军,之前也并非全无端倪。只不过他一直以局外人的心态留在军中,始终不怎么关心拉夏军的动向,才没去考虑其中的玄妙。 攻克贝拉里后,普洛汉将军不班师凯旋而是驻留下来,这本身就已经透露了某种讯息。贝拉里位于拉夏之北,黑旗军领地之东。正是拉夏高层一早就已经有向黑旗军下手的想法,普洛汉将军才会直接在此等候从王都那里传来向黑旗军开战的命令。从贝拉里直接前往黑旗军领地,比绕个弯返回拉夏境内再去,要省时省事得多。 黑旗军是艾里一手所创,就算后来对首领的位置生出了抗拒之心,黑旗军对他仍是最重要的。那里有太多重要的伙伴和朋友,还有那么多曾并肩战斗过,至今仍在等候自己回去的战士们…… 就算躲藏在拉夏军中,有关黑旗军一点一滴的消息仍会牵动艾里的心。萝纱在南方联盟会谈上大现异彩的事,黑旗军至今仍派出许多人力搜索自己的消息,都曾引发他几多感慨。现在知晓拉夏可能很快就会向黑旗军开战,他更无法在这时候事不关己地走人。 一路上不时有人好奇地向他这个从普通士兵一跃成为魔法师,如今是初一上阵便立下大功的新星指指点点。这个时候,这些人的注目倒是提醒了艾里,忍不住开始自嘲起来。自己既没有了力量,也不是真的如那些士兵以为的拥有高超魔法,就算知道了普洛汉要对黑旗军不利,又能怎样?他再度沮丧地低下了头。 这么垂头走了一阵,他忽觉肩膀被人大力拍了一下。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轻快地招呼道:“艾伦?果真是你!你伤好了又清洗干净,看起来大不一样了,先前我还想是不是看错人了哪!真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你!身体怎样,应该没问题了吧?” 几乎是不由分说地就塞过来一大堆话,艾里过往所认识的人中像这么精神的人也不多。而且,叫的又是艾伦这个仅仅用过一次的名字……看着身前一身平民装束的青年那颇眼熟的样貌,他搜索着记忆,很快认出了来人。 “伊萨姆?” “哈哈,是啊!”像是一开始就把可以用来寒暄的话都一股脑儿说完了,伊萨姆应了一声后,突然卡壳了一下,忘了接下来还可以说什么了。 艾里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忍不住觉得好笑。他好心地主动接过话茬,免去他的尴尬:“现在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时的事,多谢你了。” 从那时他误会萝纱的事,到现在这直愣愣的说话方式,这个伊萨姆……还真是鲁莽又有趣的人物哩! 回想起初识伊萨姆的情形,艾里心中忽地一紧。故意摆出轻松的笑容,他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那时不是说过打算去投奔黑旗军的吗?” 顾虑到这里是拉夏的地盘,艾里注意放低声音以免旁人听见,而伊萨姆却像是听见了晴天霹雳,一瞬间出现了呆滞的表情。艾里听见他喃喃地低声咒骂着自己:“啊,糟糕!我这蠢蛋……” 这个家伙,绝对是身体快过头脑,看到认识的人就跑过来招呼了!艾里立刻这么断定。 再深想一层,若是一般情况,应该是不会这么一副懊恼自己做了蠢事的样子的。而究竟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在拉夏的城里与自己认识的人打招呼变成不智之举? 若是平常,这范围就太广了,难以据此来猜测。不过他才刚得知拉夏军将要对黑旗军下手,而触动伊萨姆露出异常之态的关键词,看来又是“黑旗军”这敏感的词,没多久艾里脑中便揣摩出最可能的情况,他整个人变得愈加警醒起来——眼前的这个人八成就是被黑旗军派来寻找自己的人之一! 以纪贝姆先生的头脑,自然不难留意到野心勃勃的拉夏而加以防备。为了备战不久之后可能就要爆发的战争,他让在受命搜寻自己下落的人同时也顺便搜集一些拉夏主力军队的情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也就是说,现在很可能便有一队黑旗军的人正和自己处在同一个城市之中! 不想回到黑旗军的理由仍在,至少是现在,艾里依旧不想被任何黑旗军的人找到。看着眼前伊萨姆傻愣愣的反应,应该是虽已加入了黑旗军,却还不知道圣剑士的样貌而没有认出,他暗自庆幸黑旗军中最先遇到的人是他,同时也庆幸现在自己作为拉夏的魔法师,穿的是一般的魔法师长袍,未标明自己是拉夏军的人,引起伊萨姆的警惕。 现在最好能通过他摸清楚一些在这附近的黑旗军人的情况了。过去艾里向来不喜欢对别人不愿说的事追根究底,不过这一次却是例外。毫不同情地看着伊萨姆困窘的样子,他期望能从他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然而,大约是知道黑旗军和拉夏的关系紧张,在这拉夏统治的城里向任何人表明自己是黑旗军的身份,都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伊萨姆支吾了一阵,还是不打算吐露实情,含糊其辞地敷衍道:“啊……那个……其实我是要找人,所以就先来这里……” 这样没诚意的答话,似乎让他自己也很不自在,索性转而问艾里道:“你呢,你怎么会来这里的?对了,上次看你明明是剑士的装束啊,怎么这么快就穿上了魔法师的衣服?” 话题转得颇为勉强,却已足以说明他不打算泄漏关于黑旗军的事。艾里免不了有些失望,不过同时也松了口气。老实说,伊萨姆作为黑旗军的人,嘴巴若真的那么不严实,他倒更要反过来担忧这些黑旗军人的安危了。 至于伊萨姆的疑问,他当然无法据实以告,同样只能敷衍了事。 “这个……我那时身上没什么钱,本来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找了些护卫之类的差使混饭吃,一路走着走着就到这了。今天出门前衣服不小心弄坏了,魔法师的袍子宽松,谁都能穿得了,就姑且向同队里的一个魔法师借了一套来穿。” 好歹找了个理由搪塞罢了,艾里顺便杀个回马枪:“对了,我在这城里住了一阵,还算熟点。既然你要找人,或许我能帮得上一点忙,也算报答你。不如你把要找的人的线索还有你的住处告诉我,我帮你找找看,一有收获就通知你?” “啊?”伊萨姆有些措手不及,呆了一下赶忙推辞,“不用劳烦你了!其实我是受人之托,找不到也是无妨的,不急,不急。” 推辞间,他再也不提自己住址的事。而艾里也怕他问起自己住所的事。若他果真问自己要联系的地址,只要稍微一查就会知道那是拉夏军方暂住的地方,要不露破绽地掩饰这一点,也并不容易。 两个男人各怀鬼胎,谁也不敢深究对方,打了一阵哈哈后便分道扬镳,结束了这意外的重逢。 不像艾里在那片刻谈话间已经准确把握到了大部分的情况,伊萨姆与艾里分手之后,并没有对这有过一面之缘的“艾伦”产生太多联想,径自继续进行他今日预定的任务。他浑然没有察觉分手后不久,艾里寻了个僻静巷子避开人们注意便飞上天,从空中俯视着他的行动。 虽然有苦衷不想和黑旗军的人见面,不过既然他们到了附近,最好还是尽量探查清楚情况为好,免得日后不小心撞上——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更主要的原因是相当一段时间以来,艾里都只是通过 62c9." >拉夏军方的情报来了解昔日同僚们的情况,他亦是颇为想念黑旗军。就算不能真正会面交谈也好,就算来的黑旗军人中并没有自己熟悉的朋友也罢,他也想要亲眼看看他们。 为避免被人们发现,艾里飞到相当高的地方,相对地,要从地面细小的人影中锁定伊萨姆的身影就要集中全副精神,以免看丢了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伊萨姆身上,因此艾里无法看见距离伊萨姆两条街外的路上,一个纤细高挑的美丽身影让许多与她擦肩而过的路人露出惊艳眼神,频频回首。 “不知道艾里现在在哪里,他还好吗?” 心中默念着,青叶微阖着眼仰起显出憔悴的面容,让中午的阳光直射在脸上好提起精神。阳光的温暖,仿似在艾里身边时能感受到的暖意,一时竟让她生出了仿佛艾里就在附近的错觉。 重新睁开眼睛,她恢复了坚定的神色。 在找到艾里之前,不能浪费时间在无聊的感触上。 第十四章 触不到的温柔 成功结束了南方联盟会谈后,留在洛茨城的黑旗军大部迎回萝纱。除了派出搜索艾里的队伍之外,其余部队便都回到了精灵领域。 虽然首领失踪,不过圣女表现出过去未有人料想到的强势,总算是控制住局势,黑旗军内部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在这段日子中黑旗军出人意料地维持着平稳的步调。精灵领域中,每一日都显得相当平静。 不过,这一天,基地中的平静出现了些微的波动。 “砰”的一声,纪贝姆书房的木门被撞开了。 正站在窗边放飞信鸽的纪贝姆转过头,见萝纱踏着毫无圣女风范的匆忙步伐冲了进来。近来萝纱为.99lib.了塑造圣女形象,在一般场合都比较注意自己的举动。虽说在纪贝姆这里无需顾忌,不过她行色冲冲,显得异乎寻常的急切。维洛雷姆照例跟在她后头,行动优雅,却神奇地始终能跟上急躁的萝纱。 纪贝姆好脾气地给了粗鲁的闯入者一个微笑,又向她后头的维洛雷姆道:“无论看多少次,都无法不赞叹你在女孩子面前保持形象的特技啊!” 虽然乱发遮挡了纪贝姆上半张面孔,但从他嘴边那透着狡猾的纹路,维洛雷姆很确定纪贝姆现在肯定是一脸取笑人的表情……说起来,在黑旗军中待的时日越久,纪贝姆身上人性化气息似乎也变得愈浓,眼下居然连取笑人都学会了。 本来他想反讽纪贝姆几句,不过此时并不是适合的时机,因而维洛雷姆只是无所谓地笑笑。萝纱难掩希冀之色抢先问道:“听说刚才有新的消息送到纪贝姆先生这里?” 一切情报向来都集中通报给纪贝姆这里,由他来分析整理,因而他这里收到消息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也只有这一段日子来,萝纱会一听说有新消息传来就心急地跑来探问。这只因为她期盼着传来的是有关艾里下落的消息,可惜每一次她都失望而归。这一次,也不例外。 纪贝姆怜悯地摇摇头:“是有关拉夏征服了贝拉里的消息。” “哦……”萝纱失落得耷拉下单薄的肩膀。 过去因自己无法像常人一样自然地产生情感而苦恼,而经过这次艾里的事,她发现对于艾里这样最亲近的人,她的情感还是被深深牵动。艾里失踪的时日拖延越久,心中的忧虑伤痛也越积越深。 只是,以这种方式体会到自己并不是真的没有感情,实在让人没法高兴得起来。 “拉夏一向野心勃勃。这一次攻下了贝拉里,它周边的国家中他们能吃得动的,也就只剩黑旗军了。”纪贝姆继续说道,“如果拉夏的胃口还没被填满,它的剑锋下一个指向的大概就是我们了。” 几经磨砺,萝纱把握人心、情势的能力远在普通年轻女子之上。猜得出纪贝姆是想用公事来分散自己的忧虑,她强打起精神听着。 “现在派出搜索艾里的队伍中,青叶那队人正在拉夏国附近。我刚才已发信给她,让她若是手上并没有找到什么有关艾里的线索,就到拉夏那里去一趟。一方面可以继续查找艾里,另一方面也顺便搜集一些拉夏主力部队动向的情报。” 听到青叶的名字,萝纱脸上不觉又显出几许夹杂着哀伤的羡意。 结束联盟会谈后,她恨不得能立刻亲身去寻找他的下落。无奈黑旗军的双圣中,圣剑士不在,圣女必须留下来坐镇。若能像青叶那样,竭尽所能地去四下追寻艾里的踪迹,总比自己这样只能在精灵领域中枯守要好上许多。 看到萝纱面色又黯淡下来,纪贝姆停止了说话。略一沉吟,他拿出杀手锏——转身走到书桌前,从柜子中抱出一大摞文件,塞到萝纱手上。 过去是艾里那懒鬼当家,日常工作多半丢给他来做;现在萝纱尚还不通实务,他手上的事情还是没少过。既然有人有闲心伤怀难过,可以用来分心的公事可绝对不缺! “骗人……”萝纱埋在文件后头的小脸挣扎出血泪斑斑的控诉。“纪贝姆先生……你要谋杀我吗?!”看纪贝姆不为所动,她又可怜兮兮地向一旁的维洛雷姆求救,“维洛雷姆,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自联盟会议那时起,维洛雷姆便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时时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在有关黑旗军的事务上,他也给了她许多助力和支持。若没有他,萝纱这些日子的生活会更难熬吧! 本来还没等萝纱出口哀求,维洛雷姆便想过去帮忙,但看到纪贝姆的左手向他微摆了摆,他停住了脚步。略一思索,他也想通纪贝姆的用意。 “维洛,我们好像好一阵子没在一起喝过酒了。前些日从洛茨城带了些好酒回来,不如趁现在喝一杯?” “求之不得。” 在纪贝姆的示意下,维洛雷姆顺势应允,狠心无视萝纱的求救。两个男人走到外头的客厅去喝酒,出门时掩上了厚实的木门,隔断了被埋没于公文中的女孩哀怨的目光。 “放心。我已经手下留情了。那些文件基本上只要首领签名盖章就好了。就算她现在不做,迟早也是要送去给她签的。”似乎是知道维洛雷姆担心萝纱受累,站在酒柜边的纪贝姆一边倒酒,一边让他宽心,“在她做完那些之前,我们尽可以安心在这里消磨时间。” 将酒杯递给斜靠在躺椅上的维洛雷姆,纪贝姆站在一旁,煞有兴趣地打量着维洛雷姆的神情。 这样的看人方法,如果是皮薄一些的人,早就局促不安,坐立不宁了。不过维洛雷姆的脸皮厚度向来非常人能及。似是知道纪贝姆在想什么,他索性大大方方地两手一摊,让对方看个够。 两人是因为不同缘故而漂泊人界的魔族,在人界可算是异类了,真实身份也不得不向大多数人隐瞒。身处这样的环境,两人的关系自然而然变得比当年在魔界各自为政时亲近了不少。一些感觉,不用说出来彼此也能明了。 “真爱上她了?”转身坐到旁边另一张椅子中,纪贝姆似有心又似无意地问道,“魔族大多情感淡漠,我本以为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曾真正入过你眼的维洛公爵,是最不可能有为人神魂颠倒的一天的。老实说,情圣的样子还真不适合你。” 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维洛雷姆沉默地啜饮着酒液,像是深思着什么,又像只是在专心品酒。 他不应答,纪贝姆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也罢,当年的陛下也罢,本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绝顶强者,居然却都爱上了很普通的女子……她们身上,究竟是什么独特的地方能吸引你们这等人物?你们究竟喜欢她们什么?”他苦笑了一声,“我或许永远也想不明白,永远也无法理解最初让陛下改变,让一切一步步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原因……” 或许纪贝姆本来就不期望得到维洛雷姆的回应,只是借此一抒梗在心中多年的郁结罢了。两人各喝各的,默然半晌。维洛雷姆忽地轻笑起来。 “罗炎怎样我不知道。对我来说……”刚才那长久的沉默中,维洛雷姆原来一直思索着纪贝姆的问题,到这时方才回答。 “一开始,只是因她出乎我意料的某一些特质而有些触动。后来,眼光就忍不住越来越多地放在对方身上……别人或许根本就没有留意的神态、动作,我却不由自主地注意,去揣摩她的个性……渐渐地觉得她的一切都与众不同,就算在旁人眼中可能是缺点的部分,也顺眼得不得了……” 维洛公爵是很认真地试图整理明白自己怎么会陷入情网的,不过最初提出问题的纪贝姆却越听越全身不自在。就算事隔多年,想像当年所侍奉的英明睿智的魔王陛下如维洛所说的那样爱上修雅的具体情景,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正想说点什么截断维洛雷姆的话,幸好维洛雷姆自己改变了言语的内容,没再继续那太过赤裸裸的描述。 “我们魔族本是情感淡漠的一族,过去那么漫长的岁月中,真正能吸引我热情的事情实在太少,尤其是已经站到了权力的顶峰,更加找不到可以让我们去追逐的目标。我想在这一点上,罗炎应该是和我一样的吧!想到将来还要渡过更漫长的无聊时光,就让人浑身无力哪!就算是继续打打杀杀,征战天下,打来打去还不是那么一套?一旦击败了对手,再度降临的烦闷只会来得更加汹涌。” “就在这样乏味沉闷得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活着的日子里,忽然有一天,发现了一个里里外外每一处都让你惊叹不已,每时每刻都能吸引住你全副心神的人。单是在她身边,她的一举一动就能让你不时有全新的发现。只要有她,今后的日子不需要特别去争斗什么也不会再无聊烦闷,整个人好像重新活过来一样。她就是我们心灵的港湾和依托吧……若出现了这样的一个人,谁有办法拒绝呢?” 还……真是热烈的告白啊!纪贝姆觉得自己第一次开始有些理解了当年魔王来到人界后,舍弃同族和责任一直留在修雅身边的原因。攻占人界,让魔王成为惟一统一两界的最伟大之王者,说起来这只是自己的梦想,对陛下本人来说或许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目标…… 各自思索着,客厅中又是一段沉静。 酒液的香气甘洌芳醇而带些魅惑,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他们。忽地,一切被一声笑声所惊扰。 发自维洛雷姆的这一笑隐约透出一股淡然清明之意,着实不像一个刚才还在诉说情事的男人所能发出的。 “也说不定,爱上的只是‘爱上’的这种感觉本身?” 纪贝姆要思索一下,才听懂这有些饶口的话。而真正听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则花费了更多时间。 以他对维洛公爵过往的认识,他确实是那种本以为已看明白了他,却又突然觉得难以捉摸的人,不轻易为任何人、事、物所拘,是他一贯风范。然而,这一次他却不能无动于衷。 纪贝姆猛然倾身向前,紧紧盯视维洛雷姆,一字一句缓缓道:“你喜欢的是什么都不关我事。但你若是让萝纱受到半分伤害,我会让你尝到十倍以上的痛苦!” 低沉压抑的话音,透出无可阻挡的气魄。虽明知纪贝姆早已失去力量,他却毫不怀疑,一旦自己有违纪贝姆的话,纪贝姆必能实现他的威胁。 维洛雷姆愣了一下,忙哈哈笑道:“不敢!不敢!你放心吧!” “呵呵呵呵,那是最好……” 随后的谈话内容便转开了。里头书房萝纱继续在挥泪工作,外头的两个男人则继续进行他们“和乐融融”的交谈。 将贝拉里的大部分国土纳入囊中,将贝拉里境内所有具有危险性的反抗部队基本平定后,普洛汉将军率领的拉夏军终于暂时停下了征战的脚步。队伍并没有立刻撤回拉夏王都接受胜利的封赏,而是耐人寻味地在当地城市驻扎下来,一方面对将士论功行赏,一方面等候国王进一步的号令。 庄严堂皇的大堂中,高坐上头的普洛汉将军一一嘉奖有功将士。爵位的拔擢、财物的赐予是国王的权力,这里决定的是功绩的等级和官位上的提升。被念到名字的将士便出列走到将军座下,单腿下跪恭敬地行礼,接受奖励。 一般在战斗中立下功绩的将士,是由各军循例一层层封赏下去,不过某些在战斗中立下特别功绩的人则是直接由将军来给予奖赏。艾里在攻破贝拉里军最后一道防线的索贡河之战中表现得十分抢眼,在决定战局关键的环节上缔造了过人的战功,自然也得到了接受普洛汉将军亲自封赏的荣耀。只不过他本身来路不正,就算能被封得多高的功爵也只是镜花水月,实在让人兴致全无。 他的心中,此时却在盘算着是不是该找机会离开拉夏军了。 最初想隐身在拉夏军中避开黑旗军的搜寻,作为一个普通小兵,自然不容易引来注意。而现在不得不当上稀罕的魔法师,还“表现突出”,实在很容易引人注目,未免偏离了初衷。自己那手假冒的魔法,虽然侥幸蒙混过关,但时日拖延得久了难免会再遇上要自己使用魔法的任务,穿帮的机会只会越来越高。 现在惟一忧虑的,就是巴德莱和弗兰克的问题了。如果自己逃离拉夏军,便无人能再庇护他们。若真要走的话,现在就得考虑如何说服他们也离开拉夏军了…… “魔法师莱文·里博尔!” 正想着,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化名响起,艾里忙暂时搁下心思,学着其他人那样走到将军座前,貌似恭敬地半跪下身。 “莱文你在索贡河那一战中功绩卓著,记二等战功。魔法师小队是从王都那里借调来的,我不能直接干预你的官职升迁,不过我会派人将你的功绩和表现上报上去。你会得到满意的赏赐的。” 略出艾里的预料,这一次普洛汉将军不同于对其他人那样照本宣科,而是带有交谈意味地说话。在宣布了功绩决定后,他放低音量,向艾里道:“索贡河那一战中,我也看到了你惊人的表现。你的魔法能力真是令人惊喜!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么高超的魔法能力。” 艾里故作谦逊地低下头:“将军过誉了。莱文只是想着尽力完成将军的交托,完成分内之责而已!” 将军粗嘎地一笑:“决心固然也重要,不过也不是光靠这个就能发挥出过人能力的。莱文你在魔法方面真可以说是难得的奇才!那一天那精彩绝伦的飞行能力,还有强大的魔法攻击力,都让我大开眼界……” 说到这,普洛汉略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艾里偷瞥将军的神色,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抹深思时闪烁的神光。 艾里暗自冷笑了一声,猜测到普洛汉心中大概正在筹划着什么计划,想要充分利用自己的所谓魔法能力吧!抱歉得很,不说这所谓的魔法能力除了飞行术外根本是子虚乌有,就算真有能力,自己也不会只为了满足拉夏的用心而动用的。 “我想我可以让你的本领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也许再过不久,那个时刻就会到来。” 将军再开口时,果然验证了艾里的猜测。 “在那之前,好好保持你的健康,磨炼你的能力吧!到时你若是能顺利完成任务,就一定能立下比这一次更大的功勋!我想国王陛下也不会吝惜他的赏赐的。毕竟,能让那个声名正隆,至今还没有尝过败绩的对手尝到失败的滋味,可不是件轻易的事……” 艾里前头听着,继续在心中冷笑。然而,听到最后一句时,像是猝然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本是事不关己的心态一瞬间受到强烈的震动。 是黑旗军! 普洛汉话中所透露的下一个对手,一定就是自己的黑旗军! 封赏结束后,艾里踏出将军府邸大门时的步伐,反而比进府谒见时显得更沉重了。 拉夏下一个目标将是黑旗军,之前也并非全无端倪。只不过他一直以局外人的心态留在军中,始终不怎么关心拉夏军的动向,才没去考虑其中的玄妙。 攻克贝拉里后,普洛汉将军不班师凯旋而是驻留下来,这本身就已经透露了某种讯息。贝拉里位于拉夏之北,黑旗军领地之东。正是拉夏高层一早就已经有向黑旗军下手的想法,普洛汉将军才会直接在此等候从王都那里传来向黑旗军开战的命令。从贝拉里直接前往黑旗军领地,比绕个弯返回拉夏境内再去,要省时省事得多。 黑旗军是艾里一手所创,就算后来对首领的位置生出了抗拒之心,黑旗军对他仍是最重要的。那里有太多重要的伙伴和朋友,还有那么多曾并肩战斗过,至今仍在等候自己回去的战士们…… 就算躲藏在拉夏军中,有关黑旗军一点一滴的消息仍会牵动艾里的心。萝纱在南方联盟会谈上大现异彩的事,黑旗军至今仍派出许多人力搜索自己的消息,都曾引发他几多感慨。现在知晓拉夏可能很快就会向黑旗军开战,他更无法在这时候事不关己地走人。 一路上不时有人好奇地向他这个从普通士兵一跃成为魔法师,如今是初一上阵便立下大功的新星指指点点。这个时候,这些人的注目倒是提醒了艾里,忍不住开始自嘲起来。自己既没有了力量,也不是真的如那些士兵以为的拥有高超魔法,就算知道了普洛汉要对黑旗军不利,又能怎样?他再度沮丧地低下了头。 这么垂头走了一阵,他忽觉肩膀被人大力拍了一下。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轻快地招呼道:“艾伦?果真是你!你伤好了又清洗干净,看起来大不一样了,先前我还想是不是看错人了哪!真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你!身体怎样,应该没问题了吧?” 几乎是不由分说地就塞过来一大堆话,艾里过往所认识的人中像这么精神的人也不多。而且,叫的又是艾伦这个仅仅用过一次的名字……看着身前一身平民装束的青年那颇眼熟的样貌,他搜索着记忆,很快认出了来人。 “伊萨姆?” “哈哈,是啊!”像是一开始就把可以用来寒暄的话都一股脑儿说完了,伊萨姆应了一声后,突然卡壳了一下,忘了接下来还可以说什么了。 艾里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忍不住觉得好笑。他好心地主动接过话茬,免去他的尴尬:“现在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时的事,多谢你了。” 从那时他误会萝纱的事,到现在这直愣愣的说话方式,这个伊萨姆……还真是鲁莽又有趣的人物哩! 回想起初识伊萨姆的情形,艾里心中忽地一紧。故意摆出轻松的笑容,他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那时不是说过打算去投奔黑旗军的吗?” 顾虑到这里是拉夏的地盘,艾里注意放低声音以免旁人听见,而伊萨姆却像是听见了晴天霹雳,一瞬间出现了呆滞的表情。艾里听见他喃喃地低声咒骂着自己:“啊,糟糕!我这蠢蛋……” 这个家伙,绝对是身体快过头脑,看到认识的人就跑过来招呼了!艾里立刻这么断定。 再深想一层,若是一般情况,应该是不会这么一副懊恼自己做了蠢事的样子的。而究竟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在拉夏的城里与自己认识的人打招呼变成不智之举? 若是平常,这范围就太广了,难以据此来猜测。不过他才刚得知拉夏军将要对黑旗军下手,而触动伊萨姆露出异常之态的关键词,看来又是“黑旗军”这敏感的词,没多久艾里脑中便揣摩出最可能的情况,他整个人变得愈加警醒起来——眼前的这个人八成就是被黑旗军派来寻找自己的人之一! 以纪贝姆先生的头脑,自然不难留意到野心勃勃的拉夏而加以防备。为了备战不久之后可能就要爆发的战争,他让在受命搜寻自己下落的人同时也顺便搜集一些拉夏主力军队的情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也就是说,现在很可能便有一队黑旗军的人正和自己处在同一个城市之中! 不想回到黑旗军的理由仍在,至少是现在,艾里依旧不想被任何黑旗军的人找到。看着眼前伊萨姆傻愣愣的反应,应该是虽已加入了黑旗军,却还不知道圣剑士的样貌而没有认出,他暗自庆幸黑旗军中最先遇到的人是他,同时也庆幸现在自己作为拉夏的魔法师,穿的是一般的魔法师长袍,未标明自己是拉夏军的人,引起伊萨姆的警惕。 现在最好能通过他摸清楚一些在这附近的黑旗军人的情况了。过去艾里向来不喜欢对别人不愿说的事追根究底,不过这一次却是例外。毫不同情地看着伊萨姆困窘的样子,他期望能从他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然而,大约是知道黑旗军和拉夏的关系紧张,在这拉夏统治的城里向任何人表明自己是黑旗军的身份,都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伊萨姆支吾了一阵,还是不打算吐露实情,含糊其辞地敷衍道:“啊……那个……其实我是要找人,所以就先来这里……” 这样没诚意的答话,似乎让他自己也很不自在,索性转而问艾里道:“你呢,你怎么会来这里的?对了,上次看你明明是剑士的装束啊,怎么这么快就穿上了魔法师的衣服?” 话题转得颇为勉强,却已足以说明他不打算泄漏关于黑旗军的事。艾里免不了有些失望,不过同时也松了口气。老实说,伊萨姆作为黑旗军的人,嘴巴若真的那么不严实,他倒更要反过来担忧这些黑旗军人的安危了。 至于伊萨姆的疑问,他当然无法据实以告,同样只能敷衍了事。 “这个……我那时身上没什么钱,本来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找了些护卫之类的差使混饭吃,一路走着走着就到这了。今天出门前衣服不小心弄坏了,魔法师的袍子宽松,谁都能穿得了,就姑且向同队里的一个魔法师借了一套来穿。” 好歹找了个理由搪塞罢了,艾里顺便杀个回马枪:“对了,我在这城里住了一阵,还算熟点。既然你要找人,或许我能帮得上一点忙,也算报答你。不如你把要找的人的线索还有你的住处告诉我,我帮你找找看,一有收获就通知你?” “啊?”伊萨姆有些措手不及,呆了一下赶忙推辞,“不用劳烦你了!其实我是受人之托,找不到也是无妨的,不急,不急。” 推辞间,他再也不提自己住址的事。而艾里也怕他问起自己住所的事。若他果真问自己要联系的地址,只要稍微一查就会知道那是拉夏军方暂住的地方,要不露破绽地掩饰这一点,也并不容易。 两个男人各怀鬼胎,谁也不敢深究对方,打了一阵哈哈后便分道扬镳,结束了这意外的重逢。 不像艾里在那片刻谈话间已经准确把握到了大部分的情况,伊萨姆与艾里分手之后,并没有对这有过一面之缘的“艾伦”产生太多联想,径自继续进行他今日预定的任务。他浑然没有察觉分手后不久,艾里寻了个僻静巷子避开人们注意便飞上天,从空中俯视着他的行动。 虽然有苦衷不想和黑旗军的人见面,不过既然他们到了附近,最好还是尽量探查清楚情况为好,免得日后不小心撞上——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更主要的原因是相当一段时间以来,艾里都只是通过 62c9." >拉夏军方的情报来了解昔日同僚们的情况,他亦是颇为想念黑旗军。就算不能真正会面交谈也好,就算来的黑旗军人中并没有自己熟悉的朋友也罢,他也想要亲眼看看他们。 为避免被人们发现,艾里飞到相当高的地方,相对地,要从地面细小的人影中锁定伊萨姆的身影就要集中全副精神,以免看丢了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伊萨姆身上,因此艾里无法看见距离伊萨姆两条街外的路上,一个纤细高挑的美丽身影让许多与她擦肩而过的路人露出惊艳眼神,频频回首。 “不知道艾里现在在哪里,他还好吗?” 心中默念着,青叶微阖着眼仰起显出憔悴的面容,让中午的阳光直射在脸上好提起精神。阳光的温暖,仿似在艾里身边时能感受到的暖意,一时竟让她生出了仿佛艾里就在附近的错觉。 重新睁开眼睛,她恢复了坚定的神色。 在找到艾里之前,不能浪费时间在无聊的感触上。 第十五章 营救 成功结束了南方联盟会谈后,留在洛茨城的黑旗军大部迎回萝纱。除了派出搜索艾里的队伍之外,其余部队便都回到了精灵领域。 虽然首领失踪,不过圣女表现出过去未有人料想到的强势,总算是控制住局势,黑旗军内部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在这段日子中黑旗军出人意料地维持着平稳的步调。精灵领域中,每一日都显得相当平静。 不过,这一天,基地中的平静出现了些微的波动。 “砰”的一声,纪贝姆书房的木门被撞开了。 正站在窗边放飞信鸽的纪贝姆转过头,见萝纱踏着毫无圣女风范的匆忙步伐冲了进来。近来萝纱为.99lib.了塑造圣女形象,在一般场合都比较注意自己的举动。虽说在纪贝姆这里无需顾忌,不过她行色冲冲,显得异乎寻常的急切。维洛雷姆照例跟在她后头,行动优雅,却神奇地始终能跟上急躁的萝纱。 纪贝姆好脾气地给了粗鲁的闯入者一个微笑,又向她后头的维洛雷姆道:“无论看多少次,都无法不赞叹你在女孩子面前保持形象的特技啊!” 虽然乱发遮挡了纪贝姆上半张面孔,但从他嘴边那透着狡猾的纹路,维洛雷姆很确定纪贝姆现在肯定是一脸取笑人的表情……说起来,在黑旗军中待的时日越久,纪贝姆身上人性化气息似乎也变得愈浓,眼下居然连取笑人都学会了。 本来他想反讽纪贝姆几句,不过此时并不是适合的时机,因而维洛雷姆只是无所谓地笑笑。萝纱难掩希冀之色抢先问道:“听说刚才有新的消息送到纪贝姆先生这里?” 一切情报向来都集中通报给纪贝姆这里,由他来分析整理,因而他这里收到消息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也只有这一段日子来,萝纱会一听说有新消息传来就心急地跑来探问。这只因为她期盼着传来的是有关艾里下落的消息,可惜每一次她都失望而归。这一次,也不例外。 纪贝姆怜悯地摇摇头:“是有关拉夏征服了贝拉里的消息。” “哦……”萝纱失落得耷拉下单薄的肩膀。 过去因自己无法像常人一样自然地产生情感而苦恼,而经过这次艾里的事,她发现对于艾里这样最亲近的人,她的情感还是被深深牵动。艾里失踪的时日拖延越久,心中的忧虑伤痛也越积越深。 只是,以这种方式体会到自己并不是真的没有感情,实在让人没法高兴得起来。 “拉夏一向野心勃勃。这一次攻下了贝拉里,它周边的国家中他们能吃得动的,也就只剩黑旗军了。”纪贝姆继续说道,“如果拉夏的胃口还没被填满,它的剑锋下一个指向的大概就是我们了。” 几经磨砺,萝纱把握人心、情势的能力远在普通年轻女子之上。猜得出纪贝姆是想用公事来分散自己的忧虑,她强打起精神听着。 “现在派出搜索艾里的队伍中,青叶那队人正在拉夏国附近。我刚才已发信给她,让她若是手上并没有找到什么有关艾里的线索,就到拉夏那里去一趟。一方面可以继续查找艾里,另一方面也顺便搜集一些拉夏主力部队动向的情报。” 听到青叶的名字,萝纱脸上不觉又显出几许夹杂着哀伤的羡意。 结束联盟会谈后,她恨不得能立刻亲身去寻找他的下落。无奈黑旗军的双圣中,圣剑士不在,圣女必须留下来坐镇。若能像青叶那样,竭尽所能地去四下追寻艾里的踪迹,总比自己这样只能在精灵领域中枯守要好上许多。 看到萝纱面色又黯淡下来,纪贝姆停止了说话。略一沉吟,他拿出杀手锏——转身走到书桌前,从柜子中抱出一大摞文件,塞到萝纱手上。 过去是艾里那懒鬼当家,日常工作多半丢给他来做;现在萝纱尚还不通实务,他手上的事情还是没少过。既然有人有闲心伤怀难过,可以用来分心的公事可绝对不缺! “骗人……”萝纱埋在文件后头的小脸挣扎出血泪斑斑的控诉。“纪贝姆先生……你要谋杀我吗?!”看纪贝姆不为所动,她又可怜兮兮地向一旁的维洛雷姆求救,“维洛雷姆,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自联盟会议那时起,维洛雷姆便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时时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在有关黑旗军的事务上,他也给了她许多助力和支持。若没有他,萝纱这些日子的生活会更难熬吧! 本来还没等萝纱出口哀求,维洛雷姆便想过去帮忙,但看到纪贝姆的左手向他微摆了摆,他停住了脚步。略一思索,他也想通纪贝姆的用意。 “维洛,我们好像好一阵子没在一起喝过酒了。前些日从洛茨城带了些好酒回来,不如趁现在喝一杯?” “求之不得。” 在纪贝姆的示意下,维洛雷姆顺势应允,狠心无视萝纱的求救。两个男人走到外头的客厅去喝酒,出门时掩上了厚实的木门,隔断了被埋没于公文中的女孩哀怨的目光。 “放心。我已经手下留情了。那些文件基本上只要首领签名盖章就好了。就算她现在不做,迟早也是要送去给她签的。”似乎是知道维洛雷姆担心萝纱受累,站在酒柜边的纪贝姆一边倒酒,一边让他宽心,“在她做完那些之前,我们尽可以安心在这里消磨时间。” 将酒杯递给斜靠在躺椅上的维洛雷姆,纪贝姆站在一旁,煞有兴趣地打量着维洛雷姆的神情。 这样的看人方法,如果是皮薄一些的人,早就局促不安,坐立不宁了。不过维洛雷姆的脸皮厚度向来非常人能及。似是知道纪贝姆在想什么,他索性大大方方地两手一摊,让对方看个够。 两人是因为不同缘故而漂泊人界的魔族,在人界可算是异类了,真实身份也不得不向大多数人隐瞒。身处这样的环境,两人的关系自然而然变得比当年在魔界各自为政时亲近了不少。一些感觉,不用说出来彼此也能明了。 “真爱上她了?”转身坐到旁边另一张椅子中,纪贝姆似有心又似无意地问道,“魔族大多情感淡漠,我本以为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曾真正入过你眼的维洛公爵,是最不可能有为人神魂颠倒的一天的。老实说,情圣的样子还真不适合你。” 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维洛雷姆沉默地啜饮着酒液,像是深思着什么,又像只是在专心品酒。 他不应答,纪贝姆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也罢,当年的陛下也罢,本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绝顶强者,居然却都爱上了很普通的女子……她们身上,究竟是什么独特的地方能吸引你们这等人物?你们究竟喜欢她们什么?”他苦笑了一声,“我或许永远也想不明白,永远也无法理解最初让陛下改变,让一切一步步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原因……” 或许纪贝姆本来就不期望得到维洛雷姆的回应,只是借此一抒梗在心中多年的郁结罢了。两人各喝各的,默然半晌。维洛雷姆忽地轻笑起来。 “罗炎怎样我不知道。对我来说……”刚才那长久的沉默中,维洛雷姆原来一直思索着纪贝姆的问题,到这时方才回答。 “一开始,只是因她出乎我意料的某一些特质而有些触动。后来,眼光就忍不住越来越多地放在对方身上……别人或许根本就没有留意的神态、动作,我却不由自主地注意,去揣摩她的个性……渐渐地觉得她的一切都与众不同,就算在旁人眼中可能是缺点的部分,也顺眼得不得了……” 维洛公爵是很认真地试图整理明白自己怎么会陷入情网的,不过最初提出问题的纪贝姆却越听越全身不自在。就算事隔多年,想像当年所侍奉的英明睿智的魔王陛下如维洛所说的那样爱上修雅的具体情景,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正想说点什么截断维洛雷姆的话,幸好维洛雷姆自己改变了言语的内容,没再继续那太过赤裸裸的描述。 “我们魔族本是情感淡漠的一族,过去那么漫长的岁月中,真正能吸引我热情的事情实在太少,尤其是已经站到了权力的顶峰,更加找不到可以让我们去追逐的目标。我想在这一点上,罗炎应该是和我一样的吧!想到将来还要渡过更漫长的无聊时光,就让人浑身无力哪!就算是继续打打杀杀,征战天下,打来打去还不是那么一套?一旦击败了对手,再度降临的烦闷只会来得更加汹涌。” “就在这样乏味沉闷得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活着的日子里,忽然有一天,发现了一个里里外外每一处都让你惊叹不已,每时每刻都能吸引住你全副心神的人。单是在她身边,她的一举一动就能让你不时有全新的发现。只要有她,今后的日子不需要特别去争斗什么也不会再无聊烦闷,整个人好像重新活过来一样。她就是我们心灵的港湾和依托吧……若出现了这样的一个人,谁有办法拒绝呢?” 还……真是热烈的告白啊!纪贝姆觉得自己第一次开始有些理解了当年魔王来到人界后,舍弃同族和责任一直留在修雅身边的原因。攻占人界,让魔王成为惟一统一两界的最伟大之王者,说起来这只是自己的梦想,对陛下本人来说或许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目标…… 各自思索着,客厅中又是一段沉静。 酒液的香气甘洌芳醇而带些魅惑,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他们。忽地,一切被一声笑声所惊扰。 发自维洛雷姆的这一笑隐约透出一股淡然清明之意,着实不像一个刚才还在诉说情事的男人所能发出的。 “也说不定,爱上的只是‘爱上’的这种感觉本身?” 纪贝姆要思索一下,才听懂这有些饶口的话。而真正听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则花费了更多时间。 以他对维洛公爵过往的认识,他确实是那种本以为已看明白了他,却又突然觉得难以捉摸的人,不轻易为任何人、事、物所拘,是他一贯风范。然而,这一次他却不能无动于衷。 纪贝姆猛然倾身向前,紧紧盯视维洛雷姆,一字一句缓缓道:“你喜欢的是什么都不关我事。但你若是让萝纱受到半分伤害,我会让你尝到十倍以上的痛苦!” 低沉压抑的话音,透出无可阻挡的气魄。虽明知纪贝姆早已失去力量,他却毫不怀疑,一旦自己有违纪贝姆的话,纪贝姆必能实现他的威胁。 维洛雷姆愣了一下,忙哈哈笑道:“不敢!不敢!你放心吧!” “呵呵呵呵,那是最好……” 随后的谈话内容便转开了。里头书房萝纱继续在挥泪工作,外头的两个男人则继续进行他们“和乐融融”的交谈。 将贝拉里的大部分国土纳入囊中,将贝拉里境内所有具有危险性的反抗部队基本平定后,普洛汉将军率领的拉夏军终于暂时停下了征战的脚步。队伍并没有立刻撤回拉夏王都接受胜利的封赏,而是耐人寻味地在当地城市驻扎下来,一方面对将士论功行赏,一方面等候国王进一步的号令。 庄严堂皇的大堂中,高坐上头的普洛汉将军一一嘉奖有功将士。爵位的拔擢、财物的赐予是国王的权力,这里决定的是功绩的等级和官位上的提升。被念到名字的将士便出列走到将军座下,单腿下跪恭敬地行礼,接受奖励。 一般在战斗中立下功绩的将士,是由各军循例一层层封赏下去,不过某些在战斗中立下特别功绩的人则是直接由将军来给予奖赏。艾里在攻破贝拉里军最后一道防线的索贡河之战中表现得十分抢眼,在决定战局关键的环节上缔造了过人的战功,自然也得到了接受普洛汉将军亲自封赏的荣耀。只不过他本身来路不正,就算能被封得多高的功爵也只是镜花水月,实在让人兴致全无。 他的心中,此时却在盘算着是不是该找机会离开拉夏军了。 最初想隐身在拉夏军中避开黑旗军的搜寻,作为一个普通小兵,自然不容易引来注意。而现在不得不当上稀罕的魔法师,还“表现突出”,实在很容易引人注目,未免偏离了初衷。自己那手假冒的魔法,虽然侥幸蒙混过关,但时日拖延得久了难免会再遇上要自己使用魔法的任务,穿帮的机会只会越来越高。 现在惟一忧虑的,就是巴德莱和弗兰克的问题了。如果自己逃离拉夏军,便无人能再庇护他们。若真要走的话,现在就得考虑如何说服他们也离开拉夏军了…… “魔法师莱文·里博尔!” 正想着,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化名响起,艾里忙暂时搁下心思,学着其他人那样走到将军座前,貌似恭敬地半跪下身。 “莱文你在索贡河那一战中功绩卓著,记二等战功。魔法师小队是从王都那里借调来的,我不能直接干预你的官职升迁,不过我会派人将你的功绩和表现上报上去。你会得到满意的赏赐的。” 略出艾里的预料,这一次普洛汉将军不同于对其他人那样照本宣科,而是带有交谈意味地说话。在宣布了功绩决定后,他放低音量,向艾里道:“索贡河那一战中,我也看到了你惊人的表现。你的魔法能力真是令人惊喜!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么高超的魔法能力。” 艾里故作谦逊地低下头:“将军过誉了。莱文只是想着尽力完成将军的交托,完成分内之责而已!” 将军粗嘎地一笑:“决心固然也重要,不过也不是光靠这个就能发挥出过人能力的。莱文你在魔法方面真可以说是难得的奇才!那一天那精彩绝伦的飞行能力,还有强大的魔法攻击力,都让我大开眼界……” 说到这,普洛汉略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艾里偷瞥将军的神色,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抹深思时闪烁的神光。 艾里暗自冷笑了一声,猜测到普洛汉心中大概正在筹划着什么计划,想要充分利用自己的所谓魔法能力吧!抱歉得很,不说这所谓的魔法能力除了飞行术外根本是子虚乌有,就算真有能力,自己也不会只为了满足拉夏的用心而动用的。 “我想我可以让你的本领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也许再过不久,那个时刻就会到来。” 将军再开口时,果然验证了艾里的猜测。 “在那之前,好好保持你的健康,磨炼你的能力吧!到时你若是能顺利完成任务,就一定能立下比这一次更大的功勋!我想国王陛下也不会吝惜他的赏赐的。毕竟,能让那个声名正隆,至今还没有尝过败绩的对手尝到失败的滋味,可不是件轻易的事……” 艾里前头听着,继续在心中冷笑。然而,听到最后一句时,像是猝然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本是事不关己的心态一瞬间受到强烈的震动。 是黑旗军! 普洛汉话中所透露的下一个对手,一定就是自己的黑旗军! 封赏结束后,艾里踏出将军府邸大门时的步伐,反而比进府谒见时显得更沉重了。 拉夏下一个目标将是黑旗军,之前也并非全无端倪。只不过他一直以局外人的心态留在军中,始终不怎么关心拉夏军的动向,才没去考虑其中的玄妙。 攻克贝拉里后,普洛汉将军不班师凯旋而是驻留下来,这本身就已经透露了某种讯息。贝拉里位于拉夏之北,黑旗军领地之东。正是拉夏高层一早就已经有向黑旗军下手的想法,普洛汉将军才会直接在此等候从王都那里传来向黑旗军开战的命令。从贝拉里直接前往黑旗军领地,比绕个弯返回拉夏境内再去,要省时省事得多。 黑旗军是艾里一手所创,就算后来对首领的位置生出了抗拒之心,黑旗军对他仍是最重要的。那里有太多重要的伙伴和朋友,还有那么多曾并肩战斗过,至今仍在等候自己回去的战士们…… 就算躲藏在拉夏军中,有关黑旗军一点一滴的消息仍会牵动艾里的心。萝纱在南方联盟会谈上大现异彩的事,黑旗军至今仍派出许多人力搜索自己的消息,都曾引发他几多感慨。现在知晓拉夏可能很快就会向黑旗军开战,他更无法在这时候事不关己地走人。 一路上不时有人好奇地向他这个从普通士兵一跃成为魔法师,如今是初一上阵便立下大功的新星指指点点。这个时候,这些人的注目倒是提醒了艾里,忍不住开始自嘲起来。自己既没有了力量,也不是真的如那些士兵以为的拥有高超魔法,就算知道了普洛汉要对黑旗军不利,又能怎样?他再度沮丧地低下了头。 这么垂头走了一阵,他忽觉肩膀被人大力拍了一下。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轻快地招呼道:“艾伦?果真是你!你伤好了又清洗干净,看起来大不一样了,先前我还想是不是看错人了哪!真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你!身体怎样,应该没问题了吧?” 几乎是不由分说地就塞过来一大堆话,艾里过往所认识的人中像这么精神的人也不多。而且,叫的又是艾伦这个仅仅用过一次的名字……看着身前一身平民装束的青年那颇眼熟的样貌,他搜索着记忆,很快认出了来人。 “伊萨姆?” “哈哈,是啊!”像是一开始就把可以用来寒暄的话都一股脑儿说完了,伊萨姆应了一声后,突然卡壳了一下,忘了接下来还可以说什么了。 艾里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忍不住觉得好笑。他好心地主动接过话茬,免去他的尴尬:“现在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时的事,多谢你了。” 从那时他误会萝纱的事,到现在这直愣愣的说话方式,这个伊萨姆……还真是鲁莽又有趣的人物哩! 回想起初识伊萨姆的情形,艾里心中忽地一紧。故意摆出轻松的笑容,他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那时不是说过打算去投奔黑旗军的吗?” 顾虑到这里是拉夏的地盘,艾里注意放低声音以免旁人听见,而伊萨姆却像是听见了晴天霹雳,一瞬间出现了呆滞的表情。艾里听见他喃喃地低声咒骂着自己:“啊,糟糕!我这蠢蛋……” 这个家伙,绝对是身体快过头脑,看到认识的人就跑过来招呼了!艾里立刻这么断定。 再深想一层,若是一般情况,应该是不会这么一副懊恼自己做了蠢事的样子的。而究竟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在拉夏的城里与自己认识的人打招呼变成不智之举? 若是平常,这范围就太广了,难以据此来猜测。不过他才刚得知拉夏军将要对黑旗军下手,而触动伊萨姆露出异常之态的关键词,看来又是“黑旗军”这敏感的词,没多久艾里脑中便揣摩出最可能的情况,他整个人变得愈加警醒起来——眼前的这个人八成就是被黑旗军派来寻找自己的人之一! 以纪贝姆先生的头脑,自然不难留意到野心勃勃的拉夏而加以防备。为了备战不久之后可能就要爆发的战争,他让在受命搜寻自己下落的人同时也顺便搜集一些拉夏主力军队的情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也就是说,现在很可能便有一队黑旗军的人正和自己处在同一个城市之中! 不想回到黑旗军的理由仍在,至少是现在,艾里依旧不想被任何黑旗军的人找到。看着眼前伊萨姆傻愣愣的反应,应该是虽已加入了黑旗军,却还不知道圣剑士的样貌而没有认出,他暗自庆幸黑旗军中最先遇到的人是他,同时也庆幸现在自己作为拉夏的魔法师,穿的是一般的魔法师长袍,未标明自己是拉夏军的人,引起伊萨姆的警惕。 现在最好能通过他摸清楚一些在这附近的黑旗军人的情况了。过去艾里向来不喜欢对别人不愿说的事追根究底,不过这一次却是例外。毫不同情地看着伊萨姆困窘的样子,他期望能从他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然而,大约是知道黑旗军和拉夏的关系紧张,在这拉夏统治的城里向任何人表明自己是黑旗军的身份,都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伊萨姆支吾了一阵,还是不打算吐露实情,含糊其辞地敷衍道:“啊……那个……其实我是要找人,所以就先来这里……” 这样没诚意的答话,似乎让他自己也很不自在,索性转而问艾里道:“你呢,你怎么会来这里的?对了,上次看你明明是剑士的装束啊,怎么这么快就穿上了魔法师的衣服?” 话题转得颇为勉强,却已足以说明他不打算泄漏关于黑旗军的事。艾里免不了有些失望,不过同时也松了口气。老实说,伊萨姆作为黑旗军的人,嘴巴若真的那么不严实,他倒更要反过来担忧这些黑旗军人的安危了。 至于伊萨姆的疑问,他当然无法据实以告,同样只能敷衍了事。 “这个……我那时身上没什么钱,本来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找了些护卫之类的差使混饭吃,一路走着走着就到这了。今天出门前衣服不小心弄坏了,魔法师的袍子宽松,谁都能穿得了,就姑且向同队里的一个魔法师借了一套来穿。” 好歹找了个理由搪塞罢了,艾里顺便杀个回马枪:“对了,我在这城里住了一阵,还算熟点。既然你要找人,或许我能帮得上一点忙,也算报答你。不如你把要找的人的线索还有你的住处告诉我,我帮你找找看,一有收获就通知你?” “啊?”伊萨姆有些措手不及,呆了一下赶忙推辞,“不用劳烦你了!其实我是受人之托,找不到也是无妨的,不急,不急。” 推辞间,他再也不提自己住址的事。而艾里也怕他问起自己住所的事。若他果真问自己要联系的地址,只要稍微一查就会知道那是拉夏军方暂住的地方,要不露破绽地掩饰这一点,也并不容易。 两个男人各怀鬼胎,谁也不敢深究对方,打了一阵哈哈后便分道扬镳,结束了这意外的重逢。 不像艾里在那片刻谈话间已经准确把握到了大部分的情况,伊萨姆与艾里分手之后,并没有对这有过一面之缘的“艾伦”产生太多联想,径自继续进行他今日预定的任务。他浑然没有察觉分手后不久,艾里寻了个僻静巷子避开人们注意便飞上天,从空中俯视着他的行动。 虽然有苦衷不想和黑旗军的人见面,不过既然他们到了附近,最好还是尽量探查清楚情况为好,免得日后不小心撞上——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更主要的原因是相当一段时间以来,艾里都只是通过 62c9." >拉夏军方的情报来了解昔日同僚们的情况,他亦是颇为想念黑旗军。就算不能真正会面交谈也好,就算来的黑旗军人中并没有自己熟悉的朋友也罢,他也想要亲眼看看他们。 为避免被人们发现,艾里飞到相当高的地方,相对地,要从地面细小的人影中锁定伊萨姆的身影就要集中全副精神,以免看丢了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伊萨姆身上,因此艾里无法看见距离伊萨姆两条街外的路上,一个纤细高挑的美丽身影让许多与她擦肩而过的路人露出惊艳眼神,频频回首。 “不知道艾里现在在哪里,他还好吗?” 心中默念着,青叶微阖着眼仰起显出憔悴的面容,让中午的阳光直射在脸上好提起精神。阳光的温暖,仿似在艾里身边时能感受到的暖意,一时竟让她生出了仿佛艾里就在附近的错觉。 重新睁开眼睛,她恢复了坚定的神色。 在找到艾里之前,不能浪费时间在无聊的感触上。 第十六章 力量 成功结束了南方联盟会谈后,留在洛茨城的黑旗军大部迎回萝纱。除了派出搜索艾里的队伍之外,其余部队便都回到了精灵领域。 虽然首领失踪,不过圣女表现出过去未有人料想到的强势,总算是控制住局势,黑旗军内部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在这段日子中黑旗军出人意料地维持着平稳的步调。精灵领域中,每一日都显得相当平静。 不过,这一天,基地中的平静出现了些微的波动。 “砰”的一声,纪贝姆书房的木门被撞开了。 正站在窗边放飞信鸽的纪贝姆转过头,见萝纱踏着毫无圣女风范的匆忙步伐冲了进来。近来萝纱为.99lib.了塑造圣女形象,在一般场合都比较注意自己的举动。虽说在纪贝姆这里无需顾忌,不过她行色冲冲,显得异乎寻常的急切。维洛雷姆照例跟在她后头,行动优雅,却神奇地始终能跟上急躁的萝纱。 纪贝姆好脾气地给了粗鲁的闯入者一个微笑,又向她后头的维洛雷姆道:“无论看多少次,都无法不赞叹你在女孩子面前保持形象的特技啊!” 虽然乱发遮挡了纪贝姆上半张面孔,但从他嘴边那透着狡猾的纹路,维洛雷姆很确定纪贝姆现在肯定是一脸取笑人的表情……说起来,在黑旗军中待的时日越久,纪贝姆身上人性化气息似乎也变得愈浓,眼下居然连取笑人都学会了。 本来他想反讽纪贝姆几句,不过此时并不是适合的时机,因而维洛雷姆只是无所谓地笑笑。萝纱难掩希冀之色抢先问道:“听说刚才有新的消息送到纪贝姆先生这里?” 一切情报向来都集中通报给纪贝姆这里,由他来分析整理,因而他这里收到消息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也只有这一段日子来,萝纱会一听说有新消息传来就心急地跑来探问。这只因为她期盼着传来的是有关艾里下落的消息,可惜每一次她都失望而归。这一次,也不例外。 纪贝姆怜悯地摇摇头:“是有关拉夏征服了贝拉里的消息。” “哦……”萝纱失落得耷拉下单薄的肩膀。 过去因自己无法像常人一样自然地产生情感而苦恼,而经过这次艾里的事,她发现对于艾里这样最亲近的人,她的情感还是被深深牵动。艾里失踪的时日拖延越久,心中的忧虑伤痛也越积越深。 只是,以这种方式体会到自己并不是真的没有感情,实在让人没法高兴得起来。 “拉夏一向野心勃勃。这一次攻下了贝拉里,它周边的国家中他们能吃得动的,也就只剩黑旗军了。”纪贝姆继续说道,“如果拉夏的胃口还没被填满,它的剑锋下一个指向的大概就是我们了。” 几经磨砺,萝纱把握人心、情势的能力远在普通年轻女子之上。猜得出纪贝姆是想用公事来分散自己的忧虑,她强打起精神听着。 “现在派出搜索艾里的队伍中,青叶那队人正在拉夏国附近。我刚才已发信给她,让她若是手上并没有找到什么有关艾里的线索,就到拉夏那里去一趟。一方面可以继续查找艾里,另一方面也顺便搜集一些拉夏主力部队动向的情报。” 听到青叶的名字,萝纱脸上不觉又显出几许夹杂着哀伤的羡意。 结束联盟会谈后,她恨不得能立刻亲身去寻找他的下落。无奈黑旗军的双圣中,圣剑士不在,圣女必须留下来坐镇。若能像青叶那样,竭尽所能地去四下追寻艾里的踪迹,总比自己这样只能在精灵领域中枯守要好上许多。 看到萝纱面色又黯淡下来,纪贝姆停止了说话。略一沉吟,他拿出杀手锏——转身走到书桌前,从柜子中抱出一大摞文件,塞到萝纱手上。 过去是艾里那懒鬼当家,日常工作多半丢给他来做;现在萝纱尚还不通实务,他手上的事情还是没少过。既然有人有闲心伤怀难过,可以用来分心的公事可绝对不缺! “骗人……”萝纱埋在文件后头的小脸挣扎出血泪斑斑的控诉。“纪贝姆先生……你要谋杀我吗?!”看纪贝姆不为所动,她又可怜兮兮地向一旁的维洛雷姆求救,“维洛雷姆,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自联盟会议那时起,维洛雷姆便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时时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在有关黑旗军的事务上,他也给了她许多助力和支持。若没有他,萝纱这些日子的生活会更难熬吧! 本来还没等萝纱出口哀求,维洛雷姆便想过去帮忙,但看到纪贝姆的左手向他微摆了摆,他停住了脚步。略一思索,他也想通纪贝姆的用意。 “维洛,我们好像好一阵子没在一起喝过酒了。前些日从洛茨城带了些好酒回来,不如趁现在喝一杯?” “求之不得。” 在纪贝姆的示意下,维洛雷姆顺势应允,狠心无视萝纱的求救。两个男人走到外头的客厅去喝酒,出门时掩上了厚实的木门,隔断了被埋没于公文中的女孩哀怨的目光。 “放心。我已经手下留情了。那些文件基本上只要首领签名盖章就好了。就算她现在不做,迟早也是要送去给她签的。”似乎是知道维洛雷姆担心萝纱受累,站在酒柜边的纪贝姆一边倒酒,一边让他宽心,“在她做完那些之前,我们尽可以安心在这里消磨时间。” 将酒杯递给斜靠在躺椅上的维洛雷姆,纪贝姆站在一旁,煞有兴趣地打量着维洛雷姆的神情。 这样的看人方法,如果是皮薄一些的人,早就局促不安,坐立不宁了。不过维洛雷姆的脸皮厚度向来非常人能及。似是知道纪贝姆在想什么,他索性大大方方地两手一摊,让对方看个够。 两人是因为不同缘故而漂泊人界的魔族,在人界可算是异类了,真实身份也不得不向大多数人隐瞒。身处这样的环境,两人的关系自然而然变得比当年在魔界各自为政时亲近了不少。一些感觉,不用说出来彼此也能明了。 “真爱上她了?”转身坐到旁边另一张椅子中,纪贝姆似有心又似无意地问道,“魔族大多情感淡漠,我本以为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曾真正入过你眼的维洛公爵,是最不可能有为人神魂颠倒的一天的。老实说,情圣的样子还真不适合你。” 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维洛雷姆沉默地啜饮着酒液,像是深思着什么,又像只是在专心品酒。 他不应答,纪贝姆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也罢,当年的陛下也罢,本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绝顶强者,居然却都爱上了很普通的女子……她们身上,究竟是什么独特的地方能吸引你们这等人物?你们究竟喜欢她们什么?”他苦笑了一声,“我或许永远也想不明白,永远也无法理解最初让陛下改变,让一切一步步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原因……” 或许纪贝姆本来就不期望得到维洛雷姆的回应,只是借此一抒梗在心中多年的郁结罢了。两人各喝各的,默然半晌。维洛雷姆忽地轻笑起来。 “罗炎怎样我不知道。对我来说……”刚才那长久的沉默中,维洛雷姆原来一直思索着纪贝姆的问题,到这时方才回答。 “一开始,只是因她出乎我意料的某一些特质而有些触动。后来,眼光就忍不住越来越多地放在对方身上……别人或许根本就没有留意的神态、动作,我却不由自主地注意,去揣摩她的个性……渐渐地觉得她的一切都与众不同,就算在旁人眼中可能是缺点的部分,也顺眼得不得了……” 维洛公爵是很认真地试图整理明白自己怎么会陷入情网的,不过最初提出问题的纪贝姆却越听越全身不自在。就算事隔多年,想像当年所侍奉的英明睿智的魔王陛下如维洛所说的那样爱上修雅的具体情景,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正想说点什么截断维洛雷姆的话,幸好维洛雷姆自己改变了言语的内容,没再继续那太过赤裸裸的描述。 “我们魔族本是情感淡漠的一族,过去那么漫长的岁月中,真正能吸引我热情的事情实在太少,尤其是已经站到了权力的顶峰,更加找不到可以让我们去追逐的目标。我想在这一点上,罗炎应该是和我一样的吧!想到将来还要渡过更漫长的无聊时光,就让人浑身无力哪!就算是继续打打杀杀,征战天下,打来打去还不是那么一套?一旦击败了对手,再度降临的烦闷只会来得更加汹涌。” “就在这样乏味沉闷得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活着的日子里,忽然有一天,发现了一个里里外外每一处都让你惊叹不已,每时每刻都能吸引住你全副心神的人。单是在她身边,她的一举一动就能让你不时有全新的发现。只要有她,今后的日子不需要特别去争斗什么也不会再无聊烦闷,整个人好像重新活过来一样。她就是我们心灵的港湾和依托吧……若出现了这样的一个人,谁有办法拒绝呢?” 还……真是热烈的告白啊!纪贝姆觉得自己第一次开始有些理解了当年魔王来到人界后,舍弃同族和责任一直留在修雅身边的原因。攻占人界,让魔王成为惟一统一两界的最伟大之王者,说起来这只是自己的梦想,对陛下本人来说或许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目标…… 各自思索着,客厅中又是一段沉静。 酒液的香气甘洌芳醇而带些魅惑,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他们。忽地,一切被一声笑声所惊扰。 发自维洛雷姆的这一笑隐约透出一股淡然清明之意,着实不像一个刚才还在诉说情事的男人所能发出的。 “也说不定,爱上的只是‘爱上’的这种感觉本身?” 纪贝姆要思索一下,才听懂这有些饶口的话。而真正听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则花费了更多时间。 以他对维洛公爵过往的认识,他确实是那种本以为已看明白了他,却又突然觉得难以捉摸的人,不轻易为任何人、事、物所拘,是他一贯风范。然而,这一次他却不能无动于衷。 纪贝姆猛然倾身向前,紧紧盯视维洛雷姆,一字一句缓缓道:“你喜欢的是什么都不关我事。但你若是让萝纱受到半分伤害,我会让你尝到十倍以上的痛苦!” 低沉压抑的话音,透出无可阻挡的气魄。虽明知纪贝姆早已失去力量,他却毫不怀疑,一旦自己有违纪贝姆的话,纪贝姆必能实现他的威胁。 维洛雷姆愣了一下,忙哈哈笑道:“不敢!不敢!你放心吧!” “呵呵呵呵,那是最好……” 随后的谈话内容便转开了。里头书房萝纱继续在挥泪工作,外头的两个男人则继续进行他们“和乐融融”的交谈。 将贝拉里的大部分国土纳入囊中,将贝拉里境内所有具有危险性的反抗部队基本平定后,普洛汉将军率领的拉夏军终于暂时停下了征战的脚步。队伍并没有立刻撤回拉夏王都接受胜利的封赏,而是耐人寻味地在当地城市驻扎下来,一方面对将士论功行赏,一方面等候国王进一步的号令。 庄严堂皇的大堂中,高坐上头的普洛汉将军一一嘉奖有功将士。爵位的拔擢、财物的赐予是国王的权力,这里决定的是功绩的等级和官位上的提升。被念到名字的将士便出列走到将军座下,单腿下跪恭敬地行礼,接受奖励。 一般在战斗中立下功绩的将士,是由各军循例一层层封赏下去,不过某些在战斗中立下特别功绩的人则是直接由将军来给予奖赏。艾里在攻破贝拉里军最后一道防线的索贡河之战中表现得十分抢眼,在决定战局关键的环节上缔造了过人的战功,自然也得到了接受普洛汉将军亲自封赏的荣耀。只不过他本身来路不正,就算能被封得多高的功爵也只是镜花水月,实在让人兴致全无。 他的心中,此时却在盘算着是不是该找机会离开拉夏军了。 最初想隐身在拉夏军中避开黑旗军的搜寻,作为一个普通小兵,自然不容易引来注意。而现在不得不当上稀罕的魔法师,还“表现突出”,实在很容易引人注目,未免偏离了初衷。自己那手假冒的魔法,虽然侥幸蒙混过关,但时日拖延得久了难免会再遇上要自己使用魔法的任务,穿帮的机会只会越来越高。 现在惟一忧虑的,就是巴德莱和弗兰克的问题了。如果自己逃离拉夏军,便无人能再庇护他们。若真要走的话,现在就得考虑如何说服他们也离开拉夏军了…… “魔法师莱文·里博尔!” 正想着,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化名响起,艾里忙暂时搁下心思,学着其他人那样走到将军座前,貌似恭敬地半跪下身。 “莱文你在索贡河那一战中功绩卓著,记二等战功。魔法师小队是从王都那里借调来的,我不能直接干预你的官职升迁,不过我会派人将你的功绩和表现上报上去。你会得到满意的赏赐的。” 略出艾里的预料,这一次普洛汉将军不同于对其他人那样照本宣科,而是带有交谈意味地说话。在宣布了功绩决定后,他放低音量,向艾里道:“索贡河那一战中,我也看到了你惊人的表现。你的魔法能力真是令人惊喜!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么高超的魔法能力。” 艾里故作谦逊地低下头:“将军过誉了。莱文只是想着尽力完成将军的交托,完成分内之责而已!” 将军粗嘎地一笑:“决心固然也重要,不过也不是光靠这个就能发挥出过人能力的。莱文你在魔法方面真可以说是难得的奇才!那一天那精彩绝伦的飞行能力,还有强大的魔法攻击力,都让我大开眼界……” 说到这,普洛汉略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艾里偷瞥将军的神色,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抹深思时闪烁的神光。 艾里暗自冷笑了一声,猜测到普洛汉心中大概正在筹划着什么计划,想要充分利用自己的所谓魔法能力吧!抱歉得很,不说这所谓的魔法能力除了飞行术外根本是子虚乌有,就算真有能力,自己也不会只为了满足拉夏的用心而动用的。 “我想我可以让你的本领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也许再过不久,那个时刻就会到来。” 将军再开口时,果然验证了艾里的猜测。 “在那之前,好好保持你的健康,磨炼你的能力吧!到时你若是能顺利完成任务,就一定能立下比这一次更大的功勋!我想国王陛下也不会吝惜他的赏赐的。毕竟,能让那个声名正隆,至今还没有尝过败绩的对手尝到失败的滋味,可不是件轻易的事……” 艾里前头听着,继续在心中冷笑。然而,听到最后一句时,像是猝然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本是事不关己的心态一瞬间受到强烈的震动。 是黑旗军! 普洛汉话中所透露的下一个对手,一定就是自己的黑旗军! 封赏结束后,艾里踏出将军府邸大门时的步伐,反而比进府谒见时显得更沉重了。 拉夏下一个目标将是黑旗军,之前也并非全无端倪。只不过他一直以局外人的心态留在军中,始终不怎么关心拉夏军的动向,才没去考虑其中的玄妙。 攻克贝拉里后,普洛汉将军不班师凯旋而是驻留下来,这本身就已经透露了某种讯息。贝拉里位于拉夏之北,黑旗军领地之东。正是拉夏高层一早就已经有向黑旗军下手的想法,普洛汉将军才会直接在此等候从王都那里传来向黑旗军开战的命令。从贝拉里直接前往黑旗军领地,比绕个弯返回拉夏境内再去,要省时省事得多。 黑旗军是艾里一手所创,就算后来对首领的位置生出了抗拒之心,黑旗军对他仍是最重要的。那里有太多重要的伙伴和朋友,还有那么多曾并肩战斗过,至今仍在等候自己回去的战士们…… 就算躲藏在拉夏军中,有关黑旗军一点一滴的消息仍会牵动艾里的心。萝纱在南方联盟会谈上大现异彩的事,黑旗军至今仍派出许多人力搜索自己的消息,都曾引发他几多感慨。现在知晓拉夏可能很快就会向黑旗军开战,他更无法在这时候事不关己地走人。 一路上不时有人好奇地向他这个从普通士兵一跃成为魔法师,如今是初一上阵便立下大功的新星指指点点。这个时候,这些人的注目倒是提醒了艾里,忍不住开始自嘲起来。自己既没有了力量,也不是真的如那些士兵以为的拥有高超魔法,就算知道了普洛汉要对黑旗军不利,又能怎样?他再度沮丧地低下了头。 这么垂头走了一阵,他忽觉肩膀被人大力拍了一下。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轻快地招呼道:“艾伦?果真是你!你伤好了又清洗干净,看起来大不一样了,先前我还想是不是看错人了哪!真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你!身体怎样,应该没问题了吧?” 几乎是不由分说地就塞过来一大堆话,艾里过往所认识的人中像这么精神的人也不多。而且,叫的又是艾伦这个仅仅用过一次的名字……看着身前一身平民装束的青年那颇眼熟的样貌,他搜索着记忆,很快认出了来人。 “伊萨姆?” “哈哈,是啊!”像是一开始就把可以用来寒暄的话都一股脑儿说完了,伊萨姆应了一声后,突然卡壳了一下,忘了接下来还可以说什么了。 艾里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忍不住觉得好笑。他好心地主动接过话茬,免去他的尴尬:“现在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时的事,多谢你了。” 从那时他误会萝纱的事,到现在这直愣愣的说话方式,这个伊萨姆……还真是鲁莽又有趣的人物哩! 回想起初识伊萨姆的情形,艾里心中忽地一紧。故意摆出轻松的笑容,他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那时不是说过打算去投奔黑旗军的吗?” 顾虑到这里是拉夏的地盘,艾里注意放低声音以免旁人听见,而伊萨姆却像是听见了晴天霹雳,一瞬间出现了呆滞的表情。艾里听见他喃喃地低声咒骂着自己:“啊,糟糕!我这蠢蛋……” 这个家伙,绝对是身体快过头脑,看到认识的人就跑过来招呼了!艾里立刻这么断定。 再深想一层,若是一般情况,应该是不会这么一副懊恼自己做了蠢事的样子的。而究竟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在拉夏的城里与自己认识的人打招呼变成不智之举? 若是平常,这范围就太广了,难以据此来猜测。不过他才刚得知拉夏军将要对黑旗军下手,而触动伊萨姆露出异常之态的关键词,看来又是“黑旗军”这敏感的词,没多久艾里脑中便揣摩出最可能的情况,他整个人变得愈加警醒起来——眼前的这个人八成就是被黑旗军派来寻找自己的人之一! 以纪贝姆先生的头脑,自然不难留意到野心勃勃的拉夏而加以防备。为了备战不久之后可能就要爆发的战争,他让在受命搜寻自己下落的人同时也顺便搜集一些拉夏主力军队的情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也就是说,现在很可能便有一队黑旗军的人正和自己处在同一个城市之中! 不想回到黑旗军的理由仍在,至少是现在,艾里依旧不想被任何黑旗军的人找到。看着眼前伊萨姆傻愣愣的反应,应该是虽已加入了黑旗军,却还不知道圣剑士的样貌而没有认出,他暗自庆幸黑旗军中最先遇到的人是他,同时也庆幸现在自己作为拉夏的魔法师,穿的是一般的魔法师长袍,未标明自己是拉夏军的人,引起伊萨姆的警惕。 现在最好能通过他摸清楚一些在这附近的黑旗军人的情况了。过去艾里向来不喜欢对别人不愿说的事追根究底,不过这一次却是例外。毫不同情地看着伊萨姆困窘的样子,他期望能从他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然而,大约是知道黑旗军和拉夏的关系紧张,在这拉夏统治的城里向任何人表明自己是黑旗军的身份,都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伊萨姆支吾了一阵,还是不打算吐露实情,含糊其辞地敷衍道:“啊……那个……其实我是要找人,所以就先来这里……” 这样没诚意的答话,似乎让他自己也很不自在,索性转而问艾里道:“你呢,你怎么会来这里的?对了,上次看你明明是剑士的装束啊,怎么这么快就穿上了魔法师的衣服?” 话题转得颇为勉强,却已足以说明他不打算泄漏关于黑旗军的事。艾里免不了有些失望,不过同时也松了口气。老实说,伊萨姆作为黑旗军的人,嘴巴若真的那么不严实,他倒更要反过来担忧这些黑旗军人的安危了。 至于伊萨姆的疑问,他当然无法据实以告,同样只能敷衍了事。 “这个……我那时身上没什么钱,本来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找了些护卫之类的差使混饭吃,一路走着走着就到这了。今天出门前衣服不小心弄坏了,魔法师的袍子宽松,谁都能穿得了,就姑且向同队里的一个魔法师借了一套来穿。” 好歹找了个理由搪塞罢了,艾里顺便杀个回马枪:“对了,我在这城里住了一阵,还算熟点。既然你要找人,或许我能帮得上一点忙,也算报答你。不如你把要找的人的线索还有你的住处告诉我,我帮你找找看,一有收获就通知你?” “啊?”伊萨姆有些措手不及,呆了一下赶忙推辞,“不用劳烦你了!其实我是受人之托,找不到也是无妨的,不急,不急。” 推辞间,他再也不提自己住址的事。而艾里也怕他问起自己住所的事。若他果真问自己要联系的地址,只要稍微一查就会知道那是拉夏军方暂住的地方,要不露破绽地掩饰这一点,也并不容易。 两个男人各怀鬼胎,谁也不敢深究对方,打了一阵哈哈后便分道扬镳,结束了这意外的重逢。 不像艾里在那片刻谈话间已经准确把握到了大部分的情况,伊萨姆与艾里分手之后,并没有对这有过一面之缘的“艾伦”产生太多联想,径自继续进行他今日预定的任务。他浑然没有察觉分手后不久,艾里寻了个僻静巷子避开人们注意便飞上天,从空中俯视着他的行动。 虽然有苦衷不想和黑旗军的人见面,不过既然他们到了附近,最好还是尽量探查清楚情况为好,免得日后不小心撞上——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更主要的原因是相当一段时间以来,艾里都只是通过 62c9." >拉夏军方的情报来了解昔日同僚们的情况,他亦是颇为想念黑旗军。就算不能真正会面交谈也好,就算来的黑旗军人中并没有自己熟悉的朋友也罢,他也想要亲眼看看他们。 为避免被人们发现,艾里飞到相当高的地方,相对地,要从地面细小的人影中锁定伊萨姆的身影就要集中全副精神,以免看丢了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伊萨姆身上,因此艾里无法看见距离伊萨姆两条街外的路上,一个纤细高挑的美丽身影让许多与她擦肩而过的路人露出惊艳眼神,频频回首。 “不知道艾里现在在哪里,他还好吗?” 心中默念着,青叶微阖着眼仰起显出憔悴的面容,让中午的阳光直射在脸上好提起精神。阳光的温暖,仿似在艾里身边时能感受到的暖意,一时竟让她生出了仿佛艾里就在附近的错觉。 重新睁开眼睛,她恢复了坚定的神色。 在找到艾里之前,不能浪费时间在无聊的感触上。 第十七章 以身为器 “伊萨姆,你帮我把井里的人救上来,可以吗?” 艾里吩咐道。伊萨姆应了一声,赶到枯井边开始忙碌起来。 井口窄小,要把里头的人吊出来也挺麻烦的。要是往常,艾里不会单指使别人忙活,自己却袖手旁观,而这次他却心不在焉地走到一旁,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他现在心头一片紊乱,只想独个儿安静地想个明白,一时实在分不出心神理会别的。毕竟,本是软弱无力的身体,竟掷出了刚才那样强悍绝伦的一剑,恐怕没有人能在经过这样的事后还能保持镇定从容吧? 将小孩抱出来,又把巴德莱这大个子拉上来,伊萨姆已累出一身大汗。巴德莱之前受伤不轻,一出了井口,两个大人都瘫在井边喘了好一阵。只有弗兰克那小鬼还在呼呼大睡,浑不知在甜甜的睡梦中自己已在生死线上打过好几个来回,无惊无吓,倒也算是好命。 恢复了几分力气,伊萨姆抬起头来,见艾里已捡回刚才掷出的那把剑,正呆呆坐在一旁怔怔看着手中的剑。 “首领?”他这才发觉首领神色有异,不像是救人后应有的表现,犹豫地探问道。 艾里却对他的话声充耳不闻。这时他脑中已被重重疑问填满。 刚从粉碎石柱的一击中回过神来,有藏书网一瞬间他曾以为自己恢复了力量而大喜若狂。然而搜寻体内,却依旧空空荡荡,经脉也照常“漏气”。被扬到高处的心瞬间又跌入谷底。 他勉力镇定下来继续思索。巴德莱和弗兰克的生还确是事实,可见把石柱化作齑粉的那一剑并不是自己的幻觉。那么,刚才的力量究竟是从哪里来? 尽管心头一片紊乱,很难静下心神思考,但这其中的奥秘却非弄清不可。当自己失去力量,亲身体会过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后,对力量的渴望反而变得愈发迫切。一旦知道自己还可以施展出强大力量,就算是再细微的可能性都不会放过。艾里知道,只要他想通刚才究竟是如何发挥出力量的,今后就算真力无法恢复,单靠这个也足以立足! 只是……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刚经受过强烈冲击,脑中灰蒙蒙的,连思考的方向都找不到,艾里只能茫然地凝视着握在手中的佩剑发呆。 这把剑依旧如刚从战场上捡来时那般破旧,剑锋上崩开了好几个米粒大小的缺口,剑身上满是划痕,怎么看也不像是神兵利刃。回想起刚才那一瞬,再对比它的平凡,让人不由得有种奇异的陌生感。 无意识地转动手中的剑,他眼前蓦地一亮。本是裂痕斑斑的黯淡剑身,正好反射正午艳阳的强光,刹那间闪耀出夺目的光芒。艾里虽立刻闭目扭开了头,双眼还是一阵刺痛,眼前发花看不清东西。但原本灰暗一片的脑海中却有一个念头慢慢明晰起来。 纵然是这样随地拣来的劣质剑,在那一刹那也能折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光华。这光 8292." >芒并不是这把破剑本身发出的,而是借助强烈的阳光。在那一刻,破剑本身只是装载天地威力的器皿罢了。以自身为器皿而借助天地之威,纵使本身不过是块凡铁,也能放射出这锐不可当的光芒。 那么,如果能将自己这伤病之身也如这把剑一般作为反射天地之威的“器”,不是就可以超越身体限制,发挥出巨大的自然之力了吗?! 这个念头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时,他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不论是削金断玉的绝世名剑,还是手上这把残迹斑斑的劣剑,反射日光时它们不过都只是一片光滑的金属罢了,本身是否锋利无甚紧要。同样的道理,如果能将身体作为发挥自然之力的媒介,自己本身是否拥有真力又有什么关系? 天地孕育了万物,它浩瀚的威力,本就是单个人苦修多少年也比不上的。如果真能运用得了这力量,失去的那些真力根本就不足挂齿! 停顿的思绪开始飞速运转,原本蒙昧的想法一一变得清晰,忽然之间,他想通了一切。 在掷出那一剑之前,召唤力量的强烈意念让他本能地急速唤来大量的魔法精灵。而后,一些不同于以往的事便发生了。 艾里对魔法虽然所知有限,也知道人的身体是封闭的个体,从外召唤来的魔法能量通常会被隔绝在体外,是无法直接化为魔法师自身的力量的。以往召唤魔法精灵的力量后,它都是围绕着四周等候调遣,像是水和油一样与自己的身体全不相溶。然而这一次,巨大的魔法能量却在对力量强烈的渴望下,毫无阻碍地直冲了进来,完全融入了身体。随后周身涌现的温暖感觉,就是体内被力量充满的结果。 另外,在他不假思索地将它贯注在剑上掷出后,佩剑确实发挥了只有武道的真力才能做到的物理破坏力。这说明这能量在流转运作的顷刻间,性质已经完全从魔法能量转变为了武道之力。可见,那一剑的威力,是由那些涌入自己体内的魔法力量转变成武道之力而发挥出来的! 魔法能量与真力的转换……这句话触发了他脑中另一段记忆。这不是罗炎曾经说到过的,而自己和萝纱一直百思不解的问题吗? 过去虽曾听罗炎说过,魔法和武道之力同是源于天地万物的力量,只是形式有所不同。二者本质一样,是能够相互转化的。但他和萝纱后来几经苦思,也没能想通二力转化的关窍。想不到刚才他糊里糊涂地竟然做到了! 一旁的巴德莱和伊萨姆已察觉艾里神色变幻不定,似乎完全沉浸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不由得担心起来。两人疑惑地凑近艾里叫出他名字,想唤回他的神智。 “艾伦,呃……艾里?” “莱文?你没事吧?” 伊萨姆正烦恼着到底该叫哪个名字,却听那拉夏士兵叫着另一个陌生名字,不由惊讶地看着他。“莱文?你在叫谁啊?” 而巴德莱同时也一头雾水地望着他。“艾伦、艾里的,那又是谁?” 发现对方和自己叫的是同一个人,他们愣了一下,看看中间的艾里,一时都沉默了下来。两人都意识到,呆坐在中间的这人有一段经历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伊萨姆知道艾里的真实身份在这里不可随意外泄,而被他救出的男人显然并不知内情,害怕胡乱开口又会不小心泄漏口风,他不敢再多说话。而巴德莱则第一次发现,与自己相依为命共同维护弗兰克的同伴,或许并不像自己过去以为的那样单纯…… “噗哈哈哈!” 突然冒出来一串笑声,把各怀心思的两人吓了一跳。转头看去,见一直心神恍惚的艾里不知为何忽然笑得极其欢畅,仿佛见到了天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两人更是如坠五里云雾之中。刚才发生什么值得他笑得那么夸张的事吗?巴德莱疑惑道:“莱文?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艾里仍笑得不可抑止,根本停不下来回答。而且事情本身也太过玄奥,要向旁人解说清楚实在不大容易。就算原原本本告诉伊萨姆、巴德莱,他们大概也没法领会吧。 在阻挡魔核光炮爆炸时,自己体内的经脉被过量的魔法能量冲击而受到永久性破坏,从此后变成了发散性的体质,体内的真力无法留存,而会迅速地散佚入外界。正是因为体内再无法储存真力,这才完全断绝了自己重新修行的可能。 却想不到,这让他吃了许多苦头的体质,现今反而成为了让他能够将魔法能量转化为真力的原因! 既然体内的力量能轻易流出去,这意味着外界的能量也能轻易地流进来!普通人的体质是封闭性的,与外界的能量隔绝开来;而发散性的体质却等于是撤除了身体与外界能量间的藩篱,在强烈意志的驱动下,就可以让外界巨大的能量奔涌而入,化作自身的力量来使用! 虽然这种体质依旧不能留存力量,聚敛来的自然之力马上又会消失,那些力量终究不是自己的。但是,若是需要的时候就能够施放出那巨大的力量,这和真正拥有那些力量又有什么不同?换句话说,虽然那些失去的真力是无法追回来了,但是没了就没了,根本不打紧,自己从此已不必再依赖修习所得的那些真力。那次受伤,反而让他有机会能发挥出更胜以往的力量! 一旦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实在叫人无法不觉得好笑。“祸福相依”这句老话,果然说得不错啊! 此时艾里一扫往日的萎靡阴霾,只觉整个心胸都胀满了狂喜?和振奋,豁然站起身来。旁边的伊萨姆和巴德莱又是一惊。没头没脑地狂笑之后又忽然站起来,不知道接下来他还会怎么发疯。 而刚才那几近疯狂的恍惚神 6001." >态已经从艾里脸上消失,他只是静静环视周围。 在旁人眼中,废弃神殿中的景色依旧阴森荒凉。但艾里此时心境不同,感受已全然不同。魔法能量孕育于自然万物之间。这天空,这大地,潺潺水流,森然绿意,穿透荒木残垣的隐蔽而投射下来的一缕缕金色光柱,眼前所及的一切都蕴含着能为己所用的力量,只待一召唤,便可源源不断地提供巨大的力量。 一般武者穷一生之力所能修得的力量,相对自然之力来说不过是极小的一部分。能打碎石头的武者虽多,但有多少人能压制得了潮汐涨落?他的特殊体质是因魔核光炮的爆炸而偶然地变成这样,想来会与他有相似体质的人世上绝不会太多。换句话说,若果真能运用得了自然之力,天下便没有几人是他的对手! 没有实力,做什么都难以放开手脚,艾里在受伤后过了许久低沉苦闷的日子,此刻却像是终于挣脱出牢笼的一头猛兽,一股豪迈畅快的气概直冲云天。 旁边的巴德莱瞥见他的神情,轻噫一声,眼光中透出惊讶。 自己所认识的莱文,是这样气势强得可以令人屏住呼吸的人吗?巴德莱有些迷惑。 莱文不擅战斗,那点魔法也是拿来唬人的,要说他一无所长也可以。印象中他总是需要有人来保护的,又常是心事重重,一副阴郁低沉的模样。但看他此刻的神色气度,简直是判若两人。巴德莱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只知道现在的莱文看起来就是说不出的了得。那样子哪里像是个普通小兵?简直比自己过去曾见到的最厉害的将军还更加威风神气,好像天下再没有什么他做不到的事…… 巴德莱又回想起自己得救的经过。从当时听见的响动来看,飞过来击碎巨石的那支剑应该不是这个把自己拉出井口就喘得不行的魔法师射的,那么就只可能是莱文射的了。能把巨石完全碎为细粉,这力道绝非平常。这绝对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莱文能做得到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艾里深呼吸两次,平复有些太过激动的情绪,向伊萨姆和巴德莱道:“等我一会儿,我想先去试一下……” 话都来不及说完,他便急匆匆地腾身往神殿后面飞去,留下没搞明白状况的两人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平时他并不是如此急躁的人,但这次事情实在太过要紧,他心急着要做个确认。虽然刚才的事除了魔法能量转换外没有别的解释能说得通,不过到底只是猜测而已。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再尝试一次,看看自己是否真的能再使出力量。 飞到神殿另一端的庭院上空,艾里见这里场地够宽阔,也不用担心被外人看见,便落下地来。 和前头的庭院差不多,这里残破的石块也堆得到处都是。他打量了周围几眼,最后选定庭院中央处的一块厚实的大石作为试练的目标。这巨石原本是神殿的一部分,殿堂崩毁后,只有这面最坚实的石壁顽固地留存了下来。 “如果能劈得开它,就足够证明我确实能运用自然之力!”艾里站到巨石前拔出佩剑,闭上了双眼。 闭上眼后,感觉便敏锐起来。他感觉得到气流抚弄皮肤的轻盈触感,闻得出这里泥土、草木的气息,听得见风儿穿过石头空隙间的低吟,草叶拂动的沙沙声,幽暗处水流滴落的声音。而这一切也不再是和他无关的事物。他所需要的“力”,便蕴含于它们之中。 一旦体悟到这一点,感觉上天地万物便以某种方式成了自己肢体的延伸。又或是,自己这个身体,成了这浩瀚天地的一部分。这种奇异的感受,是艾里以前从不曾体会过的。潜心体会这与天地万物相融的感觉,不知不觉间心境变得平和宁静,头脑中一片澄明,对于魔法精灵之力的感应也变得更加鲜明起来。 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隐然流动于天地间每一处,相生相克而又保持着奇妙平衡的各种性质的自然之力,仍可以以更加玄妙的方式被感知。它们在每一方空气中流动着,绵绵密密地围绕着他,让他仿佛置身于无边的海底。然而却没有窒息感,仿佛是婴儿回到了孕育自己的母体里一般,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温暖和安全感…… 那么,开始吧! 原本在空中平和跃动的风之精灵立刻强烈地波动起来,回应了他的召唤。 尽管事实上并没有扬起强风,但属于风的力在瞬间集中到了艾里周围,并毫不停滞地直接没入他的体内。艾里只觉一股强劲却柔和的气息包容住了自己,身体仿佛与这气息同质了一般,浑身只觉轻飘飘的,仿佛自己便是一阵轻风,随时冲上天际。而同时,充盈体内的风也带给他一种奇妙的充实感,力量源源不断地自身体深处涌现出来! 至此,艾里便知道自己之前的推想果然没错,这些迹象便是身体吸纳了魔法能量时生出的感受。同时,也明白这力量来得快去得也快,可不能感动过头,拖拖拉拉地错过了放送体内力量的时机。想来,若在体内转换的力量累积到最高点时一口气将它放出,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就是现在! 凭感觉抓准最佳时机,艾里猛然睁眼,大喝一声,闪电般的一剑便凌空纵劈下去! 剑刃并没有触及石壁,但在剑身挥动的同时,一股巨大的风压自剑上沛然迸发!一时间庭院内飞沙走石,周围乱草都被逼得向两侧贴伏在地,断折的草叶漫天飞舞。 纷乱的气流中,那柄不起眼的长剑猝然放射出令人不可逼视的银亮光华,凌厉森寒的剑气朝艾里挥剑的方向笔直轰去!剑风掠过的地面,立刻现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而正面承受剑风的石壁所受到的冲击,更是千百倍于擦掠而过的力道。地表翻卷撕裂开来的痕迹蔓延至石壁前的瞬间,看似坚不可摧的厚实石壁简直就像一层薄纸一般被轻易撕裂开来! 周围被那一剑卷起的气流扰得沙尘大作,睁眼相当吃力,不过艾里仍眼都不眨,笔直地站在风中凝视这一幕。直至见到石壁果真被剑风撕裂,他终于松一口气,顿时觉得身体有些脱力。不是因为刚才那一剑用力过度,而是因为在等待结果时太过紧张了。 一旦安下心来,身体也随之松懈下来,艾里放松地坐到地上。现在的他,只想仰天大笑。 太好了……自己还能有作为! 却没想到,嘴巴才刚张开,他便突然发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石壁崩裂之后,应该就结束了吧?那么,这稀里哗啦、劈里啪啦的声音又是哪来的?! 艾里刚直起身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便有一堆石屑劈头盖脑地落在头上。空气中的烟尘碎屑让他不得不用手护着眼睛,透过指缝他看到前头废弃神殿那堂皇宏大的正殿,竟然自正中开始迅速地坍塌下去!不断崩毁陷落的石块砸落地面,发出轰然巨响,剧烈的崩塌让大地都震颤起来。 “这……这是……” 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幕景象,艾里醒悟过来,刚才那一剑并未在劈开石壁后就完结! 这段时间来身体一直虚弱无力,试练时只想着尽力劈开石壁,并未控制力度。而这次是以将力量集中于一线的方式来发力,石壁不至于夸张地碎成齑粉,但是他却也完全忘了一个常识——力量集中的话,威力绝对会比力量分散时大上许多!那道剑风在劈裂石壁后继续向前方推进,将挡住它去路的神殿也一并切成两半!约摸是支持神殿的什么支柱也被这一剑切断了,神殿支撑不住,缓缓向内倾塌下去。 只是,这威力未免也太夸张了吧?借用自然之力所能发挥的威力,看来比他预想中还要惊人。一道剑风就有这种力量,而且这一剑的技巧并不成熟。如果在挥剑时能收敛劲力,将带起的劲风控制在较小规模,想必威力还可以更上一层楼…… 艾里到底还是武者。跌坐在地上的他一脸茫然,却已开始揣摩起如何更好地发挥自己的力量了。 能量转换是提供力量的方式,本身却并不是什么必杀技之类的东西。在应用上,不同的人素质各不相同,只有按照最适合自己的方法才能发挥出最佳效果。转换的道理是从罗炎那里知道的,罗炎自己战斗时却主要依靠魔法进行攻击,武道之力多半只用来防守。这是因为罗炎的资质更偏向于魔法方面,故以转换真力的方式来维持魔力的充沛,至于攻击的具体方式,则不必舍长就短。 说到底,如何更好地将转换真力的能力融入实战,是每个掌握这种力量的人不可回避的问题,这也将是自己今后修行的方向。 说起来,既然自己今后与罗炎一样都是从天地自然中汲取力量,便等于拥有了不逊于罗炎的力量根基,和他站到了同一个起跑线上。也就是说,自己从此便有了战胜罗炎的机会——至于以前,虽然说来没面子,两人的力量差距还真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若能好好地把握,便有可能战胜他!战胜那个罗炎! 这个念头一浮现,便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越来越强烈地骚动起来,鼓动得全身的血液加速奔涌。欣喜、振奋,加上尚未退去的对这一剑威力的震惊,让艾里一时只能坐在原地望着前方崩塌的场面发呆,脑中一片空白,再想不了什么别的。 过了一阵,隆隆的土石崩落声终于不再响起,整座神殿已经完全化作一片废墟。崩塌扬起的烟尘灰雾渐渐散开淡去,透过残垣断壁间的空隙,几条灰暗的身影缓缓浮现。 当废墟上空的尘埃淡去,视野渐渐清晰起来,前院的人们和艾里便隔着废墟错愕地相互对望。 艾里分辨出前院的人除了抱着弗兰克的巴德莱和伊萨姆外,还多了好些人与他们站在一起。其中挡在最前做出防御姿态的人影,依稀是年轻女子的体态。 不断变得淡薄的烟尘终于再无法遮掩住她的容貌。那是一张莹白如玉的端丽容颜,有着与这一片脏乱的背景浑不搭调的优雅脱俗。与此同时,女子也看清艾里面容,护在身前的手惊讶地垂了下来,水色的唇瓣轻轻颤动。虽然相隔距离尚远,艾里仿佛也能听到她的声音。她脱口唤出的,正是自己的名字。 “青叶?”艾里低声叫出女子的名字。看来他离开去试练的空当,落在后头的青叶他们也赶到了。 之前他挂心弗兰克的安危,无暇多想什么,而现在救人已经连着得回力量的事一并解决掉了,这次再看到青叶,属于黑旗军圣剑士的责任,鲜明地自他脑中浮现。他知道,自己的假期就到此为止了。 之前为了查找伊格等人的去向,他不得不动用一切可用的力量才找到青叶他们帮忙。那时他只打算等此事一了,便将自己失去力量的实情告诉青叶他们,表明自己再没有担任首领的能力,费多少口舌也要让他们打消带自己回去的想法。却没想到,他竟在这次事件中学会了转换力量。这样一来,能纵容他继续脱离黑旗军的理由便已完全消失,这一次,非随他们回去不可了。 想到这些,艾里便觉得肩上仿佛压上了重物。但看到那一头的青叶等人看见自己,纷纷露出振奋鼓舞之色,显然他刚才那一击的威力让他们知道首领全然无恙,让他们十分欣喜,艾里重又挺直了身板。既然都要回去,自己的迷惑迟疑,还是不要让这些完全信赖他的部下看到为好。 艾里强撑起专属于圣剑士的轻松笑容,一边挥手跟他们打招呼,一边大步穿越废墟,气宇轩昂地走向他们——老实说,要保持这副潇洒派头着实不是件易事。 地上凹凸不平,在这里两眼直视前方地“大步走”而不致摔个狗吃屎,踩到什么古怪东西脸上表情也要有如闲庭信步,是很需要一些能耐和忍耐的。艾里觉得自己费了不下于与强敌死战的力气才没出纰漏,好不容易维持住形象。 不过他好像忘了,自己过往的耍帅,向来支撑不了多久的。果然才走到前院那儿,他便被人一把拽住衣领揪了过去,顿时形象全失。 拉他过去的人是巴德莱。他上下打量着艾里,狐疑地问道:“这神殿是被你弄塌的?你几时有这等本事的?” 在场众人中,以完全不知道艾里底细的他对艾里刚才摧毁神殿的表现最为惊讶。其他人虽也心存疑问,碍于下属身份,也不会这样大咧咧地直接追问首领。而巴德莱一直只当艾里是普通小兵莱文,想到就说,没什么顾忌。 “艾里你的本领似乎又精进了许多!”青叶也感慨道,话声中亦带着些许询问的意味。 先前初见面时,艾里便觉得青叶唤自己的那一声半是欣喜,半是疑惑。初识不久时她就与艾里交过手,这几月来在黑旗军中并肩作战,比一般人更加清楚艾里过去的实力。一发现把神殿劈作两截的人竟是艾里,她便意识到这一剑根本已经超越了他过去的能力。 被他们的问话挑动起记忆,这段日子所受的种种苦楚磨难,曾折磨内心的绝望孤单,一时都涌上心头。如今被往日的同伴这样关切地问起,一瞬间艾里有强烈的冲动,?想将这些日来自己的经历感受都向她一一倾诉。 然而才要开口,他发现自己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从在亚布尔城被魔核光炮炸伤之事起,其中的缘由非当事者很难明白,艾里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青叶、巴德莱等人解说清楚。何况这种事就算说了,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反正,是好是坏,那一切都已经熬过去了…… 第十八章 何去何从 “这些事说来话长啦!既然很长,我就懒得说了。而且……99lib?” 将所有的苦涩辛劳,都化在一个属于过往圣剑士的笑容中,他笑嘻嘻地提醒在场的各位。 “这神殿好歹也算是古迹了。刚才的倒塌闹出那么大的响动,没准会惊动附近的人。所以啦,如果大家不想背上天文数字的债务,或者以‘破坏公物’、‘损毁古迹’的罪名到牢房里逛逛的话,其他的事还是等逃离肇事现场后,再来慢慢说的好。” “这个……”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面面相觑。 小心翼翼地潜入拉夏,要是因为这么愚蠢的理由被抓住,未免也太丢脸了。对艾里的提议自然没人有异议。赶在附近村人过来查看之前,他们快步返回城里。 回程途中,伊萨姆陪同抱着弗兰克的巴德莱走在一行人最前端,青叶带领的其他队员跟随其后,队伍的末尾则是并肩而行的青叶和艾里。黑旗军的人见巴德莱是拉夏军人,又似乎不清楚首领的真实身份,所以便故意放慢步子让他走在最前头,他们走在中间隔开距离,以免后头艾里和青叶的交谈传到他耳朵。伊萨姆则是想尽量不让巴德莱觉得受排挤,刚才又和他相处了一阵,勉强算熟络些,便同他走在一起。 一路上,艾里便将自己脱离黑旗军后如何流落到拉夏军中的经过,大致向青叶解说一遍。本来他还想绕过伊萨姆闹乌龙的那段,好歹给他留几分颜面,不过想想日后他随自己回黑旗军,曾见过他面目的萝纱终归会认出他来,迟早是瞒不过的,便照直说了。 好在现在找到了安好无恙的首领,伊萨姆当时的作为总算没造成什么恶劣后果,因而听到艾里谈话的黑旗军战士也没打算责怪于他。不过说到伊萨姆自命正义地摆出那大乌龙的经过时,大家还是毫不客气地哄笑起来。前头的伊萨姆闻声回头,看到后面的人不时瞥自己一眼,那笑声显然和自己有关。他至今还没有机会明白当时的真相,只觉得一头雾水。 艾里向青叶述说的部分,自然将有关自己曾失去力量,以及刚才突破新境界的事都略过不提。至于为何自己会长时间羁留拉夏军中,说到这里时他稍为支吾了一下,考虑着该找什么说辞掩盖过去。他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那段时间的迷惑……虽然现在他的想法又有所改变,这已经不再是问题了。 在这停顿的空当,青叶问道:“艾里你是因为预料拉夏人可能很快对黑旗军不利,就顺势留在拉夏军队内部侦查情报的吗?” 艾里微微一怔,随即醒悟过来。不知内情的人确实很容易会把这两件纯属偶然的事情联系到一块儿去想。他若无其事地点头,反问她:“你们是被纪贝姆先生差遣来探查敌情的吧?” “是的。”青叶点点头,舒眉笑道,“能同时在这里找到你,真是太好了!估计过不了太久拉夏就会正式和我们开战,黑旗军正是需要你的时候。现在军中虽有萝纱支撑,但你能在开战之前赶回去,大家都会放心得多。”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找到艾里,他便会随自己回黑旗军。艾里本也是这么想,正想顺她的话接口,心中忽然一动。青叶刚才所说的那句“留在拉夏军队内部侦查情报”触动了他。眼前正有一个大好的机会啊! “我想我可以令你的本领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也许再过不久,那个时刻就会何反应。说时坦然,说完后却忐忑起来。 不多时,巴德莱终于收回惊讶。他搔搔后脑,低头失笑。 “有点被吓了一跳。想不到平常和我一起挨打的家伙,会是那样的大人物哪!”看那个笑容,巴德莱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向艾里伸出手去。“我是巴德莱。很高兴认识你!” 艾里一怔,眼神随即亮了起来,展颜而笑,伸手与他交握,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想起巴德莱一直都当自己不擅战斗,怕他因此再心生芥蒂,他先行解释道:“其实那次对练时,我并不是故意装样子隐藏实力。那时……呃,当时我身上有伤没法用力,直到今天才恢复……” 巴德莱只是普通战士,不明白实际情况,艾里只得这么说。不过这么说,倒也不假。 “你那样的身份会甘心在这里被人欺压,自然有你的苦衷。过去的事,如果不方便说就不用再提。” 巴德莱只是平淡带过。此时两人间阴霾散去,说话便自在许多。但事情并不是这样就算解决了。 “那么,知道了我的身份,你打算怎么做?”敛去笑容,艾里正色问道。 这才是真正需要他赌上一把的重头戏。单就巴德莱的个性来说,只要自己现在坦诚以对,不至于破坏他和自己的友好关系。问题的关键,在于双方目前立场上的敌对。 他是潜入拉夏军中的黑旗军首领,而巴德莱则是拉夏军人。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不难猜出自己恢复力量后继续羁留拉夏军中,显然有所图谋。如果他对拉夏的忠心强烈,恐怕终究无法坐视自己对拉夏不利。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要泄漏出半分,利用普洛汉将军的倚重制造有利战机的计划就绝对不可能实现了。 因此,在向他袒露身份后,艾里必须尝试说服他叛离拉夏。如果不成,那就干脆回头去找青叶他们,准备抽腿走人好了。 当然,在决心作此尝试时,他也不是全无考量。 巴德莱是服役多年的拉夏士兵,对拉夏有着相当的忠诚。叛变这种事大概只有在他被敌军俘虏后,为了生存才会去考虑吧!但另一方面艾里又觉得,弗兰克这件事可能会令巴德莱有所改变。队上的士兵企图伤害弗兰克的作为,他为维护弗兰克而受到的排挤逼迫,还有杀害莉洛亚的仇恨,这些事累加在一起,应该会令巴德莱对拉夏军队的忠诚生出动摇。说服成功的可能性,大概是一半对一半吧! “你应该明白,拉夏很快就会向黑旗军发动战争,而我留在这里就是要让拉夏打输这场战争。”艾里继续道,“如果你隐瞒不报,便是违背了身为拉夏军人的立场,而如果你把这件事报上去,我就该伤脑筋怎么从这里脱身了。除了这两条路外,没有折中的做法。”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巴德莱表面上与自己虚与委蛇,暗地里通报军方上层安排陷阱,乘机擒杀。不过以巴德莱的人品,应该不会为了飞黄腾达而暗害朋友,就直接被他排除在外了。 “这样的情况,最好一开始大家就挑明了自己的立场。彼此堂堂正正地做该做的事,才不致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我想问明白,你决定怎么做?” 果然如艾里所想,巴德莱一时皱眉无语,露出犹豫挣扎之态。可见原有的忠诚心和因近日的变故而对军队生出的背离感,在他心中争执不下。 艾里又道:“只要弗兰克还在军队里,那些人为了什么‘厄运之子’的说法,是不会停止对他的排斥驱逐。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况且,我走后没有了魔法师的背景来撑腰,你们的日子会更难过。我希望等回到黑旗军的时候,你可以带着弗兰克随我一起到黑旗军那里生活……当然,这还是由你自己决定。我不会勉强。” 巴德莱神色变化不定,听他这么一说,又多了几分动摇。或许对不少坐拥权势的上位者来说,如果时机需要,背叛国家不是多大的事,而习惯按王国、军队的命令行事的巴德莱来说,却是不可能轻易决断的至关重要的事。苦苦思索了好一阵,他始终无法作出决定。 原地转了两圈,他终于抬起头。“对不起,我一时没办法决定。我看这件事还是先缓一缓吧。再说……”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变得锐利,放慢了些的语调中隐隐流动着恨意,“在那之前,我也还有一笔账想先和人算个清楚!” “伊格他们吗?”艾里会意道。这件事也确实没必要逼得太急,他点点头。“我和你同去。” 赶在巴德莱出声劝阻之前,他端正了面色认真说道:“别忘了我是弗兰克的义父啊。莉洛亚是因为弗兰克才被杀的,这件事我当然也有份。” 巴德莱接受了他的说法。他推断在废弃神殿围殴自己的那些人,应该也都参与过杀害莉洛亚的事。虽然所受的外伤已被伊萨姆的愈伤魔法治得差不多了,但就算他再怎么以命相搏,一个人也很难对付那么多人。 两人先回到住处一趟,把弗兰克安置在家里。巴德莱本有些犹豫。弗兰克今天刚经历过一场风波,要把他一个人放着,巴德莱总觉不放心。艾里劝说道:“我们两个去寻仇,他跟着我们才叫危险。而且,当时伊格把你们丢在那样的机关下,后来又没看到我们及时赶到,想必以为弗兰克死定了。这样一来,他们短时间里就不会再针对他采取行动。这个没人会来留意的屋子,应该是安置弗兰克最安全的地方。” 巴德莱听他说得有理,便由着艾里安排。经过一整天的折腾,小孩总算是醒了,一睁开眼睛就号啕大哭起来。不过倒不像是被颠簸不适而惊醒的,更像是饿醒的。证据就是当艾里慌忙弄好奶糊,填进弗兰克的小嘴时,他立刻乖乖停下哭闹专心吃起来。 从今天上午被人偷走开始,他就没能吃上东西。这么小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看来对食物的渴望是这小小身体中至为强大的力量,足以冲破迷药的禁锢。喂饱了小孩,换了尿布,艾里又在他身上施了一个睡眠魔法。虽然他的魔法水准太次,睡眠魔法本身也对意志力强和有防备的人很难奏效,不过用在还没有多少自我意识的弱小孩子身上已经足够。弗兰克立刻甜甜睡去。 闹腾了半天,小孩的问题总算搞定。艾里和巴德莱同时松一口气,齐齐靠着墙壁滑坐在地。 “哈!这算什么啊!”艾里忽然失笑出声,“我们是要去寻仇耶!出发前居然为了照顾小孩吃喝拉撒,闹得手忙脚乱,什么悲愤气氛也给搞没了!” 巴德莱亦应声笑了起来。如果是平日,哄弗兰克睡着后两人再闲聊几句,整理完各自的事情便也会睡下。可是,大概已经不可能再回到那种平和安逸的生活了…… 巴德莱霍然起身,搅乱了在房间中层层漾开的笑声的余波。 “出发吧!” 要下手报复人,就先得找到目标的所在。 在开始行动之前,艾里分析着当前的情况,向巴德莱提出了建议。 “按照当时的情况看,伊格那班人现在会认为你要么就是和弗兰克一起死了,要么就是丢下弗兰克独自爬出井逃生。”见巴德莱在听后半句话时不悦地皱紧眉,他忙摆手补充道,“这是他们的想法..,和我无关。” “如果你和弗兰克一起死在井底,当然不可能再出现在他们面前;而如果你是独自逃生的,虽说生还,但以你的个性现在必定自责愧疚不已。而且你自己也丢下了弗兰克,便再没有立场去找他们报复。”看见巴德莱又瞪起眼睛,他忙再摇手赔笑,“这是假设!假设!” “总的说来,两种情况你都不可能去找他们,所以不合适由你出面找人探听他们的所在。而他们不知我已经找到了废弃神殿,而认为我应该是因为弗兰克被绑架和你的失踪而正着急地到处找人。这样的话,由我出面去找他们就显得很自然,也可以降低他们的戒心。” 略一沉吟,艾里作出决断:“这样吧!在找到他们人在哪里后,我想办法把他们诱出来,你埋伏好动手就是。” 他的计划中,实际动手的部分主要还是让巴德莱自己来。虽然艾里现在已经能重新运用力量,对付几个普通士兵已不在话下,但是对莉洛亚的死,最伤痛的人是巴德莱,报仇也应该尽量靠他自己的力量,旁人不好插手太多。 第十九章 复仇 他再抬眼一看伊格,只见他的面孔已完全被惊惧所扭曲。圆睁的双眼死死瞪着自己手中的利刃,脸上写满了对死亡的恐惧。这时的他与日间在废弃神殿时的跋扈姿态完全判若两人,看起来竟是那般怯弱卑微…… 将所有的苦涩辛劳,都化在一个属于过往圣剑士的笑容中,他笑嘻嘻地提醒在场的各位。 “这神殿好歹也算是古迹了。刚才的倒塌闹出那么大的响动,没准会惊动附近的人。所以啦,如果大家不想背上天文数字的债务,或者以‘破坏公物’、‘损毁古迹’的罪名到牢房里逛逛的话,其他的事还是等逃离肇事现场后,再来慢慢说的好。” 一扬手,一股比之前那道风刃稍弱,范围却更广的暴风吹卷而起,以尺许之差从巴德莱身前掠过,斜斜向伊格等人冲击过去。强大的风压立刻吹得他们睁不开眼,甚至是连身体也浮动起来,被向后卷飞出数尺。众人大骇,慌忙攀住旁边的墙缝水管稳固身体。但风越来越强,众人的下半身被吹得离地而起,整个人像是风筝一般横了起来,与飘荡风中的垃圾污物共舞齐飞。 过度的惶恐让伊格不由自主地涌出泪水,又拼命想挤出讨好的笑容,又是哭又是笑,一段哀求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不成腔调。 小心翼翼地潜入拉夏,要是因为这么愚蠢的理由被抓住,未免也太丢脸了。对艾里的提议自然没人有异议。赶在附近村人过来查看之前,他们快步返回城里。 对死亡的恐惧超过一定程度时,便会转为求生的力量。伊格眼光往前方一溜,见巴德莱也正仰望着莱文,没有多少防备,他一咬牙,疾步冲了过去,同时佩剑出鞘,向巴德莱的脖子架上去。 一路上,艾里便将自己脱离黑旗军后如何流落到拉夏军中的经过,大致向青叶解说一遍。本来他还想绕过伊萨姆闹乌龙的那段,好歹给他留几分颜面,不过想想日后他随自己回黑旗军,曾见过他面目的萝纱终归会认出他来,迟早是瞒不过的,便照直说了。 好在现在找到了安好无恙的首领,伊萨姆当时的作为总算没造成什么恶劣后果,因而听到艾里谈话的黑旗军战士也没打算责怪于他。不过说到伊萨姆自命正义地摆出那大乌龙的经过时,大家还是毫不客气地哄笑起来。前头的伊萨姆闻声回头,看到后面的人不时瞥自己一眼,那笑声显然和自己有关。他至今还没有机会明白当时的真相,只觉得一头雾水。 艾里向青叶述说的部分,自然将有关自己曾失去力量,以及刚才突破新境界的事都略过不提。至于为何自己会长时间羁留拉夏军中,说到这里时他稍为支吾了一下,考虑着该找什么说辞掩盖过去。他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那段时间的迷惑……虽然现在他的想法又有所改变,这已经不再是问题了。 艾里腾空而起的速度极快,紧随在他身后的伊格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影就消失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伊格心中顿时警讯大起。然而由于急速奔跑的强大惯性,纵然觉察不对也不可能立刻刹住脚步。 艾里微微一怔,随即醒悟过来。不知内情的人确实很容易会把这两件纯属偶然的事情联系到一块儿去想。他若无其事地点头,反问她:“你们是被纪贝姆先生差遣来探查敌情的吧?” 睨视着莱文,伊格以施恩一般的口气道:“不过嘛……你如果跪下来恳求我们,看在过去同队的情分上,大家说不定会帮你找找看哦!”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找到艾里,他便会随自己回黑旗军。艾里本也是这么想,正想顺她的话接口,心中忽然一动。青叶刚才所说的那句“留在拉夏军队内部侦查情报”触动了他。眼前正有一个大好的机会啊! “我想我可以令你的本领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也许再过不久,那个时刻就会藏书网到来。”这是昨天出席封赏谒见时,普洛汉将军私下和他说过的话。从这话中可以推断得出,普洛汉将军是打算把自己那冒牌的“魔法能力”,用在与黑旗军的战争中。看他那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很有可能还是相当关键的作用…… 刚才问他要怎么处置伊格他们,他又怎会想了这么久?本以为以他平日的行事作风,该是毫不犹豫地拔出剑来,先把主使的伊格捅出一个透明窟窿再说,然后反问自己一句“以命偿命,还有什么好想的”。其他的几个也要免不了要吃上一顿苦头。但他现在的模样,竟是失魂落魄一般,先前一路上那急于复仇的凶悍之色,竟消散得差不多了…… “喂!你……”艾里更觉不可思议,指着地上的伊格问道,“那他们呢?” 巴德莱的目光紧紧锁定伊格,眨都不眨一下。从阴影处冲到伊格身旁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感觉却显得相当漫长。与伊格的距离,渐渐拉近,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伊格脸上从迷惑到惊疑,再到骇然的神色变换。没等伊格反应过来,巴德莱已突近他身子。 此时夜色已深,酒吧内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外头却行人寥寥。更何况是后门处这僻静的巷子,更是一个人影也看不到——惟一在这巷内的人,也将自己的身影完全隐藏于巷子岔口处的阴影之中,令人无从发觉。 “你们回去把我的情..况通知精灵领域后,也可以继续在这一带随意侦查些有用的情报。不过更重要的是在这里随时等候我的消息。到双方正式交战后,我可能需要你们的帮忙配合。” 青叶等人本觉得首领孤身留在敌营,未免太过冒险,不过看艾里神色坚定,再回想起他先前摧毁神殿的表现,他的力量应该足以保护自己,众人便不再劝阻。 将近入夜时分,一行人已回到城门附近。艾里与青叶确定联系的方式后,便和他们分开行动,与巴德莱、弗兰克一起先一步进城,免得引来怀疑。 分手之际,青叶仰头看着艾里口唇微动,似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她终于还是低下头,什么也没说。但那一瞬间的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柔婉动人。艾里看在眼里不由一怔,忽然想起了昨夜守在屋外看着她的情景。 当时他心中有无数话语欲诉不得,当时只道若能与她真正相见,必是充满感动的会面。却不想自今日见到她后一直匆忙来去,一众部下也始终跟随在侧,没机会说上一句私人的话。久别后的重逢,居然和感动、浪漫之类的字眼半点边没沾到,就这么落幕了。这是艾里和青叶当初都不曾想到的。 两人想到了同一处,忽地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眼下实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不过,这也不要紧。反正艾里会回到黑旗军,重新回到大家身边。这才是最重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洒脱一笑,挥手而别。 直到这一刻,伊格等人才幡然醒悟。莱文能够自由漂浮于空中,眼下大家身边没带着弓箭,根本就没法伤到他,他尽可以从容地施展魔法! 在那几个士兵向自己拳脚相加之前,他反而抢先一步,锁定最接近自己的一个士兵作为目标冲了上去。拳头的伤害力到底有限,刚才匍匐在墙边时正好摸到一块石头,他便握住那石头照着对方的头痛打下去。 “那么,”与巴德莱选定那酒吧后门的小巷作为他埋伏的地点,艾里与他做行动前的最后确认,“你已经想好待会儿他们出来时怎么做了?” “是莉洛亚……” 艾里冲出后门,便引着伊格等人往约定的地方跑,眼光悄悄往巴德莱藏身的岔口处溜去。人我是给你带来了,剩下就看你的了! “我没事。”巴德莱甩甩头,眼光恨恨的,“莉洛亚的血不能白流。我会保护弗兰克好好长大,也一定要为她讨还血债!” 之前艾里不想破坏巴德莱报复的乐趣,打昏他们时留了手劲,没有真正伤到他们。伊格刚刚挨了艾里一脚,便醒转过来,正好听到艾里最后那段话。再发现自己和另外几人已被牢牢绑住无法动弹,他顿时吓得白了脸色。这一次,真正是到了穷途末路! 目睹这一幕,巴德莱的眼神一瞬间燃烧起来。尽管仍未有动作,他的身体线条却已紧绷起来,充满了力道,仿佛随时能由极静进入极动!冲出后门的艾里等人移动虽快,他的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定在他们身上,连他们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没有错过。看到伊格等人,眼睁睁看着莉洛亚在自己怀中咽气时的钻心痛楚,又清晰地浮现出来。急于见到仇人之血的迫切心情,让他握着匕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巴德莱?你还好吧?” 他断定莱文只是从自己派去诱开他的基洛口中,知道弗兰克失踪该是自己主使的,但莱文不可能发现巴德莱和弗兰克已经死在郊区僻静处的一口枯井中,也找不到任何真凭实据可以指控他们。 一幕幕这些时日来与他并肩作战、相互支持的画面在艾里脑海中掠过。那时两人都不是强者,患难与共、互信互助的情谊便显得尤为可贵。艾里不想失去它。 不如便赌一把吧! “重新自我介绍吧!”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坦然说出那曾经以为再不会和自己有关系的身份,“我是艾里,黑旗军的首领。” 黑旗军是在南方从零开始,以奇迹般的速度飞快崛起的新兴势力,也是拉夏将要对付的目标。统领黑旗军的圣剑士艾里,就算巴德莱再孤陋寡闻也听说过。虽然先前曾听到青叶等人唤过这个名字,隐约也猜到了几分,但听他亲口说出,巴德莱还是颇受冲击。 “你就当我脑袋开窍,本事突飞猛进了吧。别说那些了。” 不多时,巴德莱终于收回惊讶。他搔搔后脑,低头失笑。 “有点被吓了一跳。想不到平常和我一起挨打的家伙,会是那样的大人物哪!”看那个笑容,巴德莱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向艾里伸出手去。“我是巴德莱。很高兴认识你!” 艾里一怔,眼神随即亮了起来,展颜而笑,伸手与他交握,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想起巴德莱一直都当自己不擅战斗,怕他因此再心生芥蒂,他先行解释道:“其实那次对练时,我并不是故意装样子隐藏实力。那时……呃,当时我身上有伤没法用力,直到今天才恢复……” 巴德莱只是普通战士,不明白实际情况,艾里只得这么说。不过这么说,倒也不假。 “你那样的身份会甘心在这里被人欺压,自然有你的苦衷。过去的事,如果不方便说就不用再提。” 巴德莱只是平淡带过。此时两人间阴霾散去,说话便自在许多。但事情并不是这样就算解决了。 “那么,知道了我的身份,你打算怎么做?”敛去笑容,艾里正色问道。 “……你原来的魔法,不是只能用来点烟和搞笑吗?”巴德莱不解地挠着头。 他是潜入拉夏军中的黑旗军首领,而巴德莱则是拉夏军人。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不难猜出自己恢复力量后继续羁留拉夏军中,显然有所图谋。如果他对拉夏的忠心强烈,恐怕终究无法坐视自己对拉夏不利。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要泄漏出半分,利用普洛汉将军的倚重制造有利战机的计划就绝对不可能实现了。 “住口!”他嘶声低吼道,配合发红的脸色做出愤怒状,鼻间喘着粗气,额上青筋都浮了起来。以“怨毒”的视线扫视伊格等人,直到看得他们神色有些僵硬,他从牙缝中恨恨挤出几个字:“别把我看扁了……你们这帮家伙别想再得意下去!”说完他猛力推开挡在身前的人群,往前方酒吧后门的方向快步冲去。 当然,在决心作此尝试时,他也不是全无考量。 巴德莱是服役多年的拉夏士兵,对拉夏有着相当的忠诚。叛变这种事大概只有在他被敌军俘虏后,为了生存才会去考虑吧!但另一方面艾里又觉得,弗兰克这件事可能会令巴德莱有所改变。队上的士兵企图伤害弗兰克的作为,他为维护弗兰克而受到的排挤逼迫,还有杀害莉洛亚的仇恨,这些事累加在一起,应该会令巴德莱对拉夏军队的忠诚生出动摇。说服成功的可能性,大概是一半对一半吧! 艾里未想到原本那么坚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复仇的巴德莱,竟然这么轻易放过已经落在手上的伊格他们,嘴巴张成了圆形,一时想不起怎么合上。眼看巴德莱已经要走出巷口了,确实是心意已决的样子,他忙赶上前去。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巴德莱表面上与自己虚与委蛇,暗地里通报军方上层安排陷阱,乘机擒杀。不过以巴德莱的人品,应该不会为了飞黄腾达而暗害朋友,就直接被他排除在外了。 “这样的情况,最好一开始大家就挑明了自己的立场。彼此堂堂正正地做该做的事,才不致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我想问明白,你决定怎么做?” 果然如艾里所想,巴德莱一时皱眉无语,露出犹豫挣扎之态。可见原有的忠诚心和因近日的变故而对军队生出的背离感,在他心中争执不下。 艾里继续装出惊慌之下情绪激动的样子,一看到他出来便冲上去揪住他衣领逼问:“弗兰克和巴德莱在哪里?你们到底把他们抓到哪里去了?!” 巴德莱神色变化不定,听他这么一说,又多了几分动摇。或许对不少坐拥权势的上位者来说,如果时机需要,背叛国家不是多大的事,而习惯按王国、军队的命令行事的巴德莱来说,却是不可能轻易决断的至关重要的事。苦苦思索了好一阵,他始终无法作出决定。 原地转了两圈,他终于抬起头。“对不起,我一时没办法决定。我看这件事还是先缓一缓吧。再说……”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变得锐利,放慢了些的语调中隐隐流动着恨意,“在那之前,我也还有一笔账想先和人算个清楚!” “伊格他们吗?”艾里会意道。这件事也确实没必要逼得太急,他点点头。“我和你同去。” 赶在巴德莱出声劝阻之前,他端正了面色认真说道:“别忘了我是弗兰克的义父啊。莉洛亚是因为弗兰克才被杀的,这件事我当然也有份。” 巴德莱接受了他的说法。他推断在废弃神殿围殴自己的那些人,应该也都参与过杀害莉洛亚的事。虽然所受的外伤已被伊萨姆的愈伤魔法治得差不多了,但就算他再怎么以命相搏,一个人也很难对付那么多人。 两人先回到住处一趟,把弗兰克安置在家里。巴德莱本有些犹豫。弗兰克今天刚经历过一场风波,要把他一个人放着,巴德莱总觉不放心。艾里劝说道:“我们两个去寻仇,他跟着我们才叫危险。而且,当时伊格把你们丢在那样的机关下,后来又没看到我们及时赶到,想必以为弗兰克死定了。这样一来,他们短时间里就不会再针对他采取行动。这个没人会来留意的屋子,应该是安置弗兰克最安全的地方。” 巴德莱听他说得有理,便由着艾里安排。经过一整天的折腾,小孩总算是醒了,一睁开眼睛就号啕大哭起来。不过倒不像是被颠簸不适而惊醒的,更像是饿醒的。证据就是当艾里慌忙弄好奶糊,填进弗兰克的小嘴时,他立刻乖乖停下哭闹专心吃起来。 从今天上午被人偷走开始,他就没能吃上东西。这么小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看来对食物的渴望是这小小身体中至为强大的力量,足以冲破迷药的禁锢。喂饱了小孩,换了尿布,艾里又在他身上施了一个睡眠魔法。虽然他的魔法水准太次,睡眠魔法本身也对意志力强和有防备的人很难奏效,不过用在还没有多少自我意识的弱小孩子身上已经足够。弗兰克立刻甜甜睡去。 闹腾了半天,小孩的问题总算搞定。艾里和巴德莱同时松一口气,齐齐靠着墙壁滑坐在地。 从半空传来冷冷的话声。在场诸人抬头看去,艾里浮在半空睥睨着伊格等人,冷笑道:“各位今天对弗兰克和巴德莱煞费苦心的招待,我们也该当好好回礼才是……” 行动之前他想过,如当初罗炎说过的,真力和魔法力本是一质同源。既然战斗时是把魔法精灵的力量当场转化成真力来运用,那把它转化成性质更接近的魔法力,应该更加没有问题。刚才他召唤、吸纳风之精灵的力量后,转换成风属性的魔法力在体内走了一圈,便直接将它以其原本的性质释放出来,形成暴风来克敌制胜。像这样只是发挥魔法力最基本的自然力量,不需要多高明的魔法控制力就能做到,便可以回避开自己使用魔法的最大障碍了。 巴德莱霍然起身,搅乱了在房间中层层漾开的笑声的余波。 “出发吧!” 蓦然间,酒吧后门“哗啦”一声猛然被人从内冲开,几条人影几乎是首尾相接地急奔而出。 事情正如艾里所计划的,在不引来其他士兵的情况下,伊格等人被顺利地诱往后门的小巷。 “按照当时的情况看,伊格那班人现在会认为你要么就是和弗兰克一起死了,要么就是丢下弗兰克独自爬出井逃生。”见巴德莱在听后半句话时不悦地皱紧眉,他忙摆手补充道,“这是他们的想法..,和我无关。” “……你们!”他梗着脖子恨恨瞪视伊格等人,双手紧握成拳,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却无法有任何行动。愤慨中带着几分无奈,这是最适宜的表现。 而他的表现取悦了伊格等人,他们有的嚣张地大笑起来,有的则嘲讽地冷笑不已。高高在上的魔法师,现在却完全拿他们这些普通士兵没辙,这似乎很让他们有成就感。旁边围观士兵投向莱文的目光,也是幸灾乐祸的。 反正是不可能抵挡得了莱文,要保命只有惟一一个办法——挟持巴德莱作为人质! 他的计划中,实际动手的部分主要还是让巴德莱自己来。虽然艾里现在已经能重新运用力量,对付几个普通士兵已不在话下,但是对莉洛亚的死,最伤痛的人是巴德莱,报仇也应该尽量靠他自己的力量,旁人不好插手太多。 第二十章 释怀 他再抬眼一看伊格,只见他的面孔已完全被惊惧所扭曲。圆睁的双眼死死瞪着自己手中的利刃,脸上写满了对死亡的恐惧。这时的他与日间在废弃神殿时的跋扈姿态完全判若两人,看起来竟是那般怯弱卑微…… 将所有的苦涩辛劳,都化在一个属于过往圣剑士的笑容中,他笑嘻嘻地提醒在场的各位。 “这神殿好歹也算是古迹了。刚才的倒塌闹出那么大的响动,没准会惊动附近的人。所以啦,如果大家不想背上天文数字的债务,或者以‘破坏公物’、‘损毁古迹’的罪名到牢房里逛逛的话,其他的事还是等逃离肇事现场后,再来慢慢说的好。” 一扬手,一股比之前那道风刃稍弱,范围却更广的暴风吹卷而起,以尺许之差从巴德莱身前掠过,斜斜向伊格等人冲击过去。强大的风压立刻吹得他们睁不开眼,甚至是连身体也浮动起来,被向后卷飞出数尺。众人大骇,慌忙攀住旁边的墙缝水管稳固身体。但风越来越强,众人的下半身被吹得离地而起,整个人像是风筝一般横了起来,与飘荡风中的垃圾污物共舞齐飞。 过度的惶恐让伊格不由自主地涌出泪水,又拼命想挤出讨好的笑容,又是哭又是笑,一段哀求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不成腔调。 小心翼翼地潜入拉夏,要是因为这么愚蠢的理由被抓住,未免也太丢脸了。对艾里的提议自然没人有异议。赶在附近村人过来查看之前,他们快步返回城里。 对死亡的恐惧超过一定程度时,便会转为求生的力量。伊格眼光往前方一溜,见巴德莱也正仰望着莱文,没有多少防备,他一咬牙,疾步冲了过去,同时佩剑出鞘,向巴德莱的脖子架上去。 一路上,艾里便将自己脱离黑旗军后如何流落到拉夏军中的经过,大致向青叶解说一遍。本来他还想绕过伊萨姆闹乌龙的那段,好歹给他留几分颜面,不过想想日后他随自己回黑旗军,曾见过他面目的萝纱终归会认出他来,迟早是瞒不过的,便照直说了。 好在现在找到了安好无恙的首领,伊萨姆当时的作为总算没造成什么恶劣后果,因而听到艾里谈话的黑旗军战士也没打算责怪于他。不过说到伊萨姆自命正义地摆出那大乌龙的经过时,大家还是毫不客气地哄笑起来。前头的伊萨姆闻声回头,看到后面的人不时瞥自己一眼,那笑声显然和自己有关。他至今还没有机会明白当时的真相,只觉得一头雾水。 艾里向青叶述说的部分,自然将有关自己曾失去力量,以及刚才突破新境界的事都略过不提。至于为何自己会长时间羁留拉夏军中,说到这里时他稍为支吾了一下,考虑着该找什么说辞掩盖过去。他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那段时间的迷惑……虽然现在他的想法又有所改变,这已经不再是问题了。 艾里腾空而起的速度极快,紧随在他身后的伊格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影就消失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伊格心中顿时警讯大起。然而由于急速奔跑的强大惯性,纵然觉察不对也不可能立刻刹住脚步。 艾里微微一怔,随即醒悟过来。不知内情的人确实很容易会把这两件纯属偶然的事情联系到一块儿去想。他若无其事地点头,反问她:“你们是被纪贝姆先生差遣来探查敌情的吧?” 睨视着莱文,伊格以施恩一般的口气道:“不过嘛……你如果跪下来恳求我们,看在过去同队的情分上,大家说不定会帮你找找看哦!”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找到艾里,他便会随自己回黑旗军。艾里本也是这么想,正想顺她的话接口,心中忽然一动。青叶刚才所说的那句“留在拉夏军队内部侦查情报”触动了他。眼前正有一个大好的机会啊! “我想我可以令你的本领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也许再过不久,那个时刻就会藏书网到来。”这是昨天出席封赏谒见时,普洛汉将军私下和他说过的话。从这话中可以推断得出,普洛汉将军是打算把自己那冒牌的“魔法能力”,用在与黑旗军的战争中。看他那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很有可能还是相当关键的作用…… 刚才问他要怎么处置伊格他们,他又怎会想了这么久?本以为以他平日的行事作风,该是毫不犹豫地拔出剑来,先把主使的伊格捅出一个透明窟窿再说,然后反问自己一句“以命偿命,还有什么好想的”。其他的几个也要免不了要吃上一顿苦头。但他现在的模样,竟是失魂落魄一般,先前一路上那急于复仇的凶悍之色,竟消散得差不多了…… “喂!你……”艾里更觉不可思议,指着地上的伊格问道,“那他们呢?” 巴德莱的目光紧紧锁定伊格,眨都不眨一下。从阴影处冲到伊格身旁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感觉却显得相当漫长。与伊格的距离,渐渐拉近,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伊格脸上从迷惑到惊疑,再到骇然的神色变换。没等伊格反应过来,巴德莱已突近他身子。 此时夜色已深,酒吧内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外头却行人寥寥。更何况是后门处这僻静的巷子,更是一个人影也看不到——惟一在这巷内的人,也将自己的身影完全隐藏于巷子岔口处的阴影之中,令人无从发觉。 “你们回去把我的情..况通知精灵领域后,也可以继续在这一带随意侦查些有用的情报。不过更重要的是在这里随时等候我的消息。到双方正式交战后,我可能需要你们的帮忙配合。” 青叶等人本觉得首领孤身留在敌营,未免太过冒险,不过看艾里神色坚定,再回想起他先前摧毁神殿的表现,他的力量应该足以保护自己,众人便不再劝阻。 将近入夜时分,一行人已回到城门附近。艾里与青叶确定联系的方式后,便和他们分开行动,与巴德莱、弗兰克一起先一步进城,免得引来怀疑。 分手之际,青叶仰头看着艾里口唇微动,似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她终于还是低下头,什么也没说。但那一瞬间的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柔婉动人。艾里看在眼里不由一怔,忽然想起了昨夜守在屋外看着她的情景。 当时他心中有无数话语欲诉不得,当时只道若能与她真正相见,必是充满感动的会面。却不想自今日见到她后一直匆忙来去,一众部下也始终跟随在侧,没机会说上一句私人的话。久别后的重逢,居然和感动、浪漫之类的字眼半点边没沾到,就这么落幕了。这是艾里和青叶当初都不曾想到的。 两人想到了同一处,忽地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眼下实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不过,这也不要紧。反正艾里会回到黑旗军,重新回到大家身边。这才是最重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洒脱一笑,挥手而别。 直到这一刻,伊格等人才幡然醒悟。莱文能够自由漂浮于空中,眼下大家身边没带着弓箭,根本就没法伤到他,他尽可以从容地施展魔法! 在那几个士兵向自己拳脚相加之前,他反而抢先一步,锁定最接近自己的一个士兵作为目标冲了上去。拳头的伤害力到底有限,刚才匍匐在墙边时正好摸到一块石头,他便握住那石头照着对方的头痛打下去。 “那么,”与巴德莱选定那酒吧后门的小巷作为他埋伏的地点,艾里与他做行动前的最后确认,“你已经想好待会儿他们出来时怎么做了?” “是莉洛亚……” 艾里冲出后门,便引着伊格等人往约定的地方跑,眼光悄悄往巴德莱藏身的岔口处溜去。人我是给你带来了,剩下就看你的了! “我没事。”巴德莱甩甩头,眼光恨恨的,“莉洛亚的血不能白流。我会保护弗兰克好好长大,也一定要为她讨还血债!” 之前艾里不想破坏巴德莱报复的乐趣,打昏他们时留了手劲,没有真正伤到他们。伊格刚刚挨了艾里一脚,便醒转过来,正好听到艾里最后那段话。再发现自己和另外几人已被牢牢绑住无法动弹,他顿时吓得白了脸色。这一次,真正是到了穷途末路! 目睹这一幕,巴德莱的眼神一瞬间燃烧起来。尽管仍未有动作,他的身体线条却已紧绷起来,充满了力道,仿佛随时能由极静进入极动!冲出后门的艾里等人移动虽快,他的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定在他们身上,连他们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没有错过。看到伊格等人,眼睁睁看着莉洛亚在自己怀中咽气时的钻心痛楚,又清晰地浮现出来。急于见到仇人之血的迫切心情,让他握着匕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巴德莱?你还好吧?” 他断定莱文只是从自己派去诱开他的基洛口中,知道弗兰克失踪该是自己主使的,但莱文不可能发现巴德莱和弗兰克已经死在郊区僻静处的一口枯井中,也找不到任何真凭实据可以指控他们。 一幕幕这些时日来与他并肩作战、相互支持的画面在艾里脑海中掠过。那时两人都不是强者,患难与共、互信互助的情谊便显得尤为可贵。艾里不想失去它。 不如便赌一把吧! “重新自我介绍吧!”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坦然说出那曾经以为再不会和自己有关系的身份,“我是艾里,黑旗军的首领。” 黑旗军是在南方从零开始,以奇迹般的速度飞快崛起的新兴势力,也是拉夏将要对付的目标。统领黑旗军的圣剑士艾里,就算巴德莱再孤陋寡闻也听说过。虽然先前曾听到青叶等人唤过这个名字,隐约也猜到了几分,但听他亲口说出,巴德莱还是颇受冲击。 “你就当我脑袋开窍,本事突飞猛进了吧。别说那些了。” 不多时,巴德莱终于收回惊讶。他搔搔后脑,低头失笑。 “有点被吓了一跳。想不到平常和我一起挨打的家伙,会是那样的大人物哪!”看那个笑容,巴德莱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向艾里伸出手去。“我是巴德莱。很高兴认识你!” 艾里一怔,眼神随即亮了起来,展颜而笑,伸手与他交握,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想起巴德莱一直都当自己不擅战斗,怕他因此再心生芥蒂,他先行解释道:“其实那次对练时,我并不是故意装样子隐藏实力。那时……呃,当时我身上有伤没法用力,直到今天才恢复……” 巴德莱只是普通战士,不明白实际情况,艾里只得这么说。不过这么说,倒也不假。 “你那样的身份会甘心在这里被人欺压,自然有你的苦衷。过去的事,如果不方便说就不用再提。” 巴德莱只是平淡带过。此时两人间阴霾散去,说话便自在许多。但事情并不是这样就算解决了。 “那么,知道了我的身份,你打算怎么做?”敛去笑容,艾里正色问道。 “……你原来的魔法,不是只能用来点烟和搞笑吗?”巴德莱不解地挠着头。 他是潜入拉夏军中的黑旗军首领,而巴德莱则是拉夏军人。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不难猜出自己恢复力量后继续羁留拉夏军中,显然有所图谋。如果他对拉夏的忠心强烈,恐怕终究无法坐视自己对拉夏不利。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要泄漏出半分,利用普洛汉将军的倚重制造有利战机的计划就绝对不可能实现了。 “住口!”他嘶声低吼道,配合发红的脸色做出愤怒状,鼻间喘着粗气,额上青筋都浮了起来。以“怨毒”的视线扫视伊格等人,直到看得他们神色有些僵硬,他从牙缝中恨恨挤出几个字:“别把我看扁了……你们这帮家伙别想再得意下去!”说完他猛力推开挡在身前的人群,往前方酒吧后门的方向快步冲去。 当然,在决心作此尝试时,他也不是全无考量。 巴德莱是服役多年的拉夏士兵,对拉夏有着相当的忠诚。叛变这种事大概只有在他被敌军俘虏后,为了生存才会去考虑吧!但另一方面艾里又觉得,弗兰克这件事可能会令巴德莱有所改变。队上的士兵企图伤害弗兰克的作为,他为维护弗兰克而受到的排挤逼迫,还有杀害莉洛亚的仇恨,这些事累加在一起,应该会令巴德莱对拉夏军队的忠诚生出动摇。说服成功的可能性,大概是一半对一半吧! 艾里未想到原本那么坚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复仇的巴德莱,竟然这么轻易放过已经落在手上的伊格他们,嘴巴张成了圆形,一时想不起怎么合上。眼看巴德莱已经要走出巷口了,确实是心意已决的样子,他忙赶上前去。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巴德莱表面上与自己虚与委蛇,暗地里通报军方上层安排陷阱,乘机擒杀。不过以巴德莱的人品,应该不会为了飞黄腾达而暗害朋友,就直接被他排除在外了。 “这样的情况,最好一开始大家就挑明了自己的立场。彼此堂堂正正地做该做的事,才不致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我想问明白,你决定怎么做?” 果然如艾里所想,巴德莱一时皱眉无语,露出犹豫挣扎之态。可见原有的忠诚心和因近日的变故而对军队生出的背离感,在他心中争执不下。 艾里继续装出惊慌之下情绪激动的样子,一看到他出来便冲上去揪住他衣领逼问:“弗兰克和巴德莱在哪里?你们到底把他们抓到哪里去了?!” 巴德莱神色变化不定,听他这么一说,又多了几分动摇。或许对不少坐拥权势的上位者来说,如果时机需要,背叛国家不是多大的事,而习惯按王国、军队的命令行事的巴德莱来说,却是不可能轻易决断的至关重要的事。苦苦思索了好一阵,他始终无法作出决定。 原地转了两圈,他终于抬起头。“对不起,我一时没办法决定。我看这件事还是先缓一缓吧。再说……”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变得锐利,放慢了些的语调中隐隐流动着恨意,“在那之前,我也还有一笔账想先和人算个清楚!” “伊格他们吗?”艾里会意道。这件事也确实没必要逼得太急,他点点头。“我和你同去。” 赶在巴德莱出声劝阻之前,他端正了面色认真说道:“别忘了我是弗兰克的义父啊。莉洛亚是因为弗兰克才被杀的,这件事我当然也有份。” 巴德莱接受了他的说法。他推断在废弃神殿围殴自己的那些人,应该也都参与过杀害莉洛亚的事。虽然所受的外伤已被伊萨姆的愈伤魔法治得差不多了,但就算他再怎么以命相搏,一个人也很难对付那么多人。 两人先回到住处一趟,把弗兰克安置在家里。巴德莱本有些犹豫。弗兰克今天刚经历过一场风波,要把他一个人放着,巴德莱总觉不放心。艾里劝说道:“我们两个去寻仇,他跟着我们才叫危险。而且,当时伊格把你们丢在那样的机关下,后来又没看到我们及时赶到,想必以为弗兰克死定了。这样一来,他们短时间里就不会再针对他采取行动。这个没人会来留意的屋子,应该是安置弗兰克最安全的地方。” 巴德莱听他说得有理,便由着艾里安排。经过一整天的折腾,小孩总算是醒了,一睁开眼睛就号啕大哭起来。不过倒不像是被颠簸不适而惊醒的,更像是饿醒的。证据就是当艾里慌忙弄好奶糊,填进弗兰克的小嘴时,他立刻乖乖停下哭闹专心吃起来。 从今天上午被人偷走开始,他就没能吃上东西。这么小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看来对食物的渴望是这小小身体中至为强大的力量,足以冲破迷药的禁锢。喂饱了小孩,换了尿布,艾里又在他身上施了一个睡眠魔法。虽然他的魔法水准太次,睡眠魔法本身也对意志力强和有防备的人很难奏效,不过用在还没有多少自我意识的弱小孩子身上已经足够。弗兰克立刻甜甜睡去。 闹腾了半天,小孩的问题总算搞定。艾里和巴德莱同时松一口气,齐齐靠着墙壁滑坐在地。 从半空传来冷冷的话声。在场诸人抬头看去,艾里浮在半空睥睨着伊格等人,冷笑道:“各位今天对弗兰克和巴德莱煞费苦心的招待,我们也该当好好回礼才是……” 行动之前他想过,如当初罗炎说过的,真力和魔法力本是一质同源。既然战斗时是把魔法精灵的力量当场转化成真力来运用,那把它转化成性质更接近的魔法力,应该更加没有问题。刚才他召唤、吸纳风之精灵的力量后,转换成风属性的魔法力在体内走了一圈,便直接将它以其原本的性质释放出来,形成暴风来克敌制胜。像这样只是发挥魔法力最基本的自然力量,不需要多高明的魔法控制力就能做到,便可以回避开自己使用魔法的最大障碍了。 巴德莱霍然起身,搅乱了在房间中层层漾开的笑声的余波。 “出发吧!” 蓦然间,酒吧后门“哗啦”一声猛然被人从内冲开,几条人影几乎是首尾相接地急奔而出。 事情正如艾里所计划的,在不引来其他士兵的情况下,伊格等人被顺利地诱往后门的小巷。 “按照当时的情况看,伊格那班人现在会认为你要么就是和弗兰克一起死了,要么就是丢下弗兰克独自爬出井逃生。”见巴德莱在听后半句话时不悦地皱紧眉,他忙摆手补充道,“这是他们的想法..,和我无关。” “……你们!”他梗着脖子恨恨瞪视伊格等人,双手紧握成拳,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却无法有任何行动。愤慨中带着几分无奈,这是最适宜的表现。 而他的表现取悦了伊格等人,他们有的嚣张地大笑起来,有的则嘲讽地冷笑不已。高高在上的魔法师,现在却完全拿他们这些普通士兵没辙,这似乎很让他们有成就感。旁边围观士兵投向莱文的目光,也是幸灾乐祸的。 反正是不可能抵挡得了莱文,要保命只有惟一一个办法——挟持巴德莱作为人质! 他的计划中,实际动手的部分主要还是让巴德莱自己来。虽然艾里现在已经能重新运用力量,对付几个普通士兵已不在话下,但是对莉洛亚的死,最伤痛的人是巴德莱,报仇也应该尽量靠他自己的力量,旁人不好插手太多。 第二十一章 筹谋 第二十二章 回归 黑旗军突袭的消息被立即上报给领军的普洛汉将军。相对于中下级军官、士兵因这件事而滋生的对黑旗军的戒惧,将军对此事的反应却显得平淡许多。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又发生了突袭事件,需要盘整队伍救治伤员进行善后,拉夏军便决定比平时稍为提早一些休息。行经一块空阔些的地方时,军队便停驻下来开始安营搭灶。 在刚搭建起来的简易帅帐中,一个军官将突袭事件的经过向将军通报过后,提出了他的疑虑。 “将军,既然有莱文法师在监视我军周围的动向,在受到黑旗军突袭之前就不应该完全没有收到警讯啊!这表明莱文法师或许无法胜任他的任务。我们是否该重新修改计划?” 帅帐中在场的其他将官中,也有些人面露忧色。莱文的作用在他们原定的计划中那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如果这个环节出了问题,整个计划势必行不通了。 而将军却并没有显出动摇。“莱文法师能不能胜任任务,你的结论下得太早了……” 话说到一半,外头的卫兵通传道:“莱文·里博尔法师到!” “各位大人是在说我吗?”艾里的声音自帐外响起。帐帘一挑,他走了进来,躬身向将军和诸位大将行礼。 “战时就不必太拘泥于礼数了。”将军摆摆手,向艾里微微倾身问道,“那么你怎么说呢?”从他平静的神色看,他对艾里会怎么说心知肚明。这么问,只是想让艾里自己的话来解答那些部下的疑问。 “属下只是忠实地按着将军的命令去做而已。” 在艾里脸上,那些将领果然找不到一丝有失职守的愧疚,有的只是理所当然的表情。 “将军下达给我的命令,是在圣女所率的黑旗军部队出现在我军附近时向我军发出信号。黑旗军的一般攻击,并不是在我职守范围之内。各位大人大可不必担心我是否能胜任这个任务。” 艾里自信一笑,“之前我已经发现了那队黑旗军的接近,只是出于这个原因才没有发出信号。”他以明锐的眼光望着将军,微笑道:“我想,将军大人也不希望我为了这种程度的攻击就忙着发信号吧?而且就算事先发出信号,将军大人应该也会压下这消息,不让底下的人刻意防备。万一我因此暴露了行踪,反倒才是真正的失职了。” “说得好,正是如此!”普洛汉将军满意地放声大笑,“你果然能懂我的想法!” 一些智谋较高的谋臣已经想明白其中关窍,剩下几个头脑比较单纯的将官面面相觑。两天前的军务会议上他们都在场,那时还以为莱文法师的任务就是通报黑旗军的动向,以寻找到有利战机来消灭敌人,倒不知道将军后来下达的具体命令是这个样子的。况且,反正都是黑旗军,有必要特别区分出是不是圣女率领的吗? 普洛汉将军看出这几个属下的困惑,便道:“原先不确定黑旗军会怎样反击,所以上一次会议上没有多说。现在既然知道黑旗军果然打算先以打游击的方式来骚扰,我就把我的想法告诉大家吧。” “虽然我们有莱文法师,可以方便掌握到黑旗军的真正行动。但如果一开始就以此给黑旗军造成打击,他们很快便会意识到这一点。知道狡计难以再得逞,黑旗军很可能便会龟缩到他们那个神秘基地中,避开和我们正军交锋。那样的话,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打垮他们的主力。时间拖延得长了,一旦黑旗军盟国的援军陆续赶到,情况就会变得越来越不利。因此,诱出黑旗军的主力一举击溃,是我们惟一的胜利机会。这一点,大家应该都能领会吧?” 将军端起水杯润了润喉咙,同时扫视着有疑问的那些将官。 “但要怎样才能诱出黑旗军主力呢?”提出一个设问后,他很顺畅地继续说下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黑旗军以为我们和过去那些在黑旗军领地上铩羽而归的军队只是一路货色。所以一开始我们必须隐藏起莱文的能力。让黑旗军对我们掉以轻心,以为可以像过去那样依仗他们熟悉地形的优势,利用这一带险奇的地形设下计策击败我军。当他们出动主力准备与我军作战时,蛇就被引出洞了!” “而且,黑旗军还有个特点,”普洛汉将军略一停顿,得意地微眯起眼睛,“或者说,致命的弱点——不管是圣剑士还是圣女,作为领军者,他们都常常亲身上阵。这将成为他们溃败的契机。” “我方的魔法师虽然都只是中级法师,不过合力之下却能发出威力强大的流星火雨。就算圣女如传闻般拥有强大的魔法力,在事先没有设好防御结界的情况下也难以生还。会战开始前,莱文一发现圣女在我军附近出现,便将她的位置通知我军的魔法师们,向她施放流星火雨!可想而知,统军的主帅一死,黑旗军必定军心动摇阵脚大乱。而有莱文当我军的眼睛,我们却能把他们的兵力布置摸得一清二楚。这样的仗,想打不赢都难了!” 说到得意处,将军忍不住仰头发出洪亮的笑声。待他笑声稍歇,众将官知情知意地躬身表示拜服:“将军大人高见,属下心悦诚服!” 这般肉麻的话,艾里实在说不出口。好在将军和拍马屁的一众将官都很投入,没人在留意他,在旁边小小冷笑一阵也不妨事吧? “另外……”有人迟疑问道,“今天黑旗军的突袭,对许多士兵都是个冲击。士兵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遭到袭击,又没有什么办法防范,长此下去军心可能会受到动摇……” “不用理会!”普洛汉将军斩钉截铁道,“预计这样的状况也不会持续太久。让他们轻易地多得手几次,他们很快就会不耐烦这种一次杀伤数十上百人的小规模突袭,而开始进行可以彻底打击我军主力的大行动。所以,我们不用做超出一般警戒标准的防备,这些内幕也完全不可以让下级军官和士兵知道,免得黑旗军从士兵的反应中发现什么破绽。” 他放慢语速,加重了语气,显示出意志的坚决。“这是为了得到最后胜利,必须付出的牺牲。从明天起,我就把之前收编来的降军安置在最可能遭受突袭的军队末尾,就算死再多也无关紧要。反正我有八万大军,这种小打小闹的骚扰,顶天了也不可能动摇得了我军根基……” 一众将官又纷纷称是。在场众人中除了艾里之外,都是跟随普洛汉将军多年的老部将,自然清楚也习惯了他的行事风格,无人表示异议。只有艾里的感觉,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为了赢得最后胜利,必须容忍付出相对少数的牺牲,这个论调本身并没有错。但是艾里看这群人的嘴脸,哪里称得上“容忍”二字?他们分明是根本就没把下级士兵的生死当一回事!只要不动摇到他们的根本利益,一般的士兵怎样都没有关系。难怪过去在索美维村,普洛汉将军会因为战败之愤而做出屠村暴行。与他们在同一个空间待久了,艾里只觉得空气中似乎都充满了难以忍受的恶浊气息。 “……重要的是,届时那关键一仗绝不能出纰漏。而莱文能不能正确把握圣女的位置,还有黑旗军的兵力布置,则是决定这一仗胜负的关键中的关键!莱文,你有信心做到吗?” 话头又转回战事之上。普洛汉将军转头向一旁的艾里探问,其余众人的注意力也集中过来。艾里收回脸上越来越明显的厌恶之色,及时撑起笑容应道:“请将军大人放心,属下自知责任重大,绝不会在这么重大的事上有什么疏失!” 嘴上说得好听,他心中的想法则完全与恭敬扯不上关系。可笑这普洛汉将军将掌握着决定战局的关键交到了自己手上,要把战局往什么方向牵引,可全由自己来决定了。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还真是对不起他的信任了…… 浑不知艾里底细的普洛汉将军和拉夏众将官,都只道这场战事的前路一片光明,一个个脸上都是踌躇满志。不知道未来事情会演变得怎样,或许对他们也算是幸事一桩吧!否则,他们现在恐怕哭都哭不出来了…… 第二天拉夏军便如昨晚会议上的安排,继续维持着一般军队处于如此境地应有的模样。不知内情的普通士兵们忧惧着不知何时会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危险,忧心忡忡地继续深入黑旗军领地的行程。 而艾里按照普洛汉将军的命令,依旧整日在半空中游荡。老实说,接连在空中飘了两天,魔力消耗对于可以自由汲取天地间魔法精灵之力的他来说倒不算什么,不过他已经快弄不清自己是人还是风筝了。半空中没人可说话,也实在让人闷得发慌,但是为了不让将军察觉有异,他还是得继续飘着。 游荡之中,艾里转念一想,反正普洛汉将军都不要求他为小规模袭击而发出信号,黑旗军没有得到他的命令也还不会展开正面战争,换句话说,也就是他根本不会有露面做事的机会!而且他监察情况时本就要求隐藏好自身的形迹,所以拉夏军方看不到他人在哪里也属正常。那么……趁机溜号有什么不可以的? 于是,艾里便决定索性假公济私一番,借着在空中执行任务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到黑旗军那儿去和阔别一段时日的伙伴见面了! 跟在拉夏军后头的青叶等人一直和黑旗军本部保持着联系,因此艾里便先找到她,向她询问黑旗军的大致位置。听他说了来意后,青叶便让同样懂得飞行术的伊萨姆带他去黑旗军本部,又颇有憾意地笑道:“可惜我不会飞行术,没法和你一起去。我想大家隔了这么久,终于见你平安回来,一定都很激动,那场面一定很热闹!错过了真是可惜。” 久别重逢后的激动吗?对一般人来说,大概会是一场“泪和感动的再会”,不过黑旗军一群人里却有不少是怪胎,他们表达激动的方式恐怕就……艾里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细想下去,强笑道:“本来还没觉得怎样。被你这么一说,倒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了。” 预感归预感,总不能因为这就不回去,他便还是跟着伊萨姆出发了。好在伊萨姆虽经常搞不清状况,认路的能力却比艾里高超百倍,在这件事上应该可以信赖吧。 一路上艾里心情的激荡自不用说,不过他已非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不会把什么都显在脸上,神色还算平静。相较之下,倒是旁边本来算是不相关的伊萨姆比他激动许多,一会儿?99lib.想像着待会儿跟着艾里必定会见到纪贝姆、汉瑞团长等黑旗军高层,一会儿又担心着等大家知道当初是他这冒失鬼把艾里劫走,不知会不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一个人在那里胡乱激动个没完。 最后还是艾里忍着笑劝慰道:“放心!反正你也不是存心的,只要我不说什么就不会有人真的怪你的。”伊萨姆这才安心一些。低头张望了一下地面上的景色,他神色一怔。“咦?到了。应该就是这里。” 两人在下方一处隐蔽的幽谷中落下地来。谷中本有不少战士正在训练,两人在空中盘旋时,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这不寻常的访客引起了这些黑旗军战士的警惕,一些人立刻赶往谷中几座营帐通知上级。艾里和伊萨姆一落地,周围的许多战士便围了上来。 艾里既是身为首领,认得他的人自然比他认得的人多。随着他们看清了艾里的形貌,一张张脸上的戒备之色立刻被震惊和欣喜取代。狂喜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地爆发出来。 “是艾里首领!” “圣剑士回来了!!” “太……太好了……” 艾里含笑看围拢上来的战士,还在近处发现了一张熟面孔。他笑着招呼道:“嗨,是克里维啊!” 克里维的脸已经激动得又像是哭,又像是笑,声音颤抖地喃喃重复着:“终于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 之前青叶已传回艾里无恙,但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返的消息,他们等于是吃下了定心丸。不过这次艾里事先来不及通知本部,人就直接回来,挂念多日的首领一下子从天而降出现在面前,对大家都是个不小的冲击。极度惊喜之下,许多人都怔怔站在原地,只知脸上笑个不停,口中重复着那一两句话,却不知该有什么别的动作了。 看到此情此景,艾里也觉得眼眶微湿。大家虽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说什么动人的言辞,然而此刻却是真正的真情流露,表现越是质朴,越足见他们对自己和黑旗军的情义深重。这一刻,艾里真觉得自己过去一头钻在牛角尖中,而想要离弃眼前这些如此拥戴自己的人,简直愚蠢到家了! 这时,艾里周围的人群后头,忽然掀起些许波动。呆立不动的战士们一个个被推挤到一边,同时还伴着少女娇脆的怒吼声。 “大家快让开!小心那个陌生家伙!” 陌生家伙?谁啊?艾里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可能自己几个月没回来,就成了“陌生家伙”吧? 而谜底很快便揭晓。 被分开的人群中显出几道熟悉的身影,最当先的就是萝纱。相隔数月后再见到她,艾里蓦然发觉她整个人的气质已与上次见她时又有所不同。 她的身量拔高了些,衣着也不再是过去常穿的那种带有孩童般中性感觉的利落的短打扮,而是一袭样式简约、剪裁合身的中裙,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婉约身段。潜藏在她身上的那股独特的灵秀气质,不知何时竟已变得那么耀眼夺目,在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的同时,也令人不自觉地生出尊敬、信赖之心。这样的她一眼看去给人的感觉,已再非昔日那个单纯幼稚、不知世事的半大小孩。 在短短数月间,她会一下子成熟了这么多,或许是因为那一半魔族血统令她的成长期较人类延迟了几年,一旦开始转变便急遽成长起来。但是心灵、气质上的成长,却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赶上身体成长的速度的。回想起之前陆续从拉夏军中和青叶口中,听说圣女在自己失踪后挺身担起首领责任的事,可见这段日子她必是承受着不小的压力,心灵饱经磨砺,才会这么快地蜕变成熟。 不过,萝纱的形貌无可讳言地比过去更有吸引力了。艾里为自己累她在这段日子里吃苦而怜惜歉疚,又为她的成长而欢喜。另一方面,在面临困境时她非但没有枯萎,反而能独力站起来,提高自己,这种坚韧的心性品格也令他心折。仅在重逢的第一个照面间,便生出了这许多难以言明的感受,在艾里心中交织成一片,要明白地分清楚却也不易。 而在同时,他也觉得不大对劲。萝纱变得更有气质是不错啦!不过……为什么好不容易有气质起来的脸,现在却是一副义愤填膺、如临大敌的扭曲模样? “算你有本事,居然能又一次挟持住艾里!说吧!你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呃,口气也像是流氓混混……萝纱的气质是往好的方向提升,还是堕落了?艾里觉得越来越不能相信自己的审美能力了。 而那一边,萝纱的呵斥还在滔滔不绝:“卑鄙的家伙!居然以艾里当人质,一个人闯到我们黑旗军地头上来!我警告你,别小看我们!就算你挟持艾里,我们也不是会乖乖受你要挟摆布的软脚虾!既然敢向黑旗军挑衅,你最好已经做好了承受黑旗军报复的准备!” 她的口气真的越来越像地痞混混了。想来这也是环境使然。过去她常年在爱琳娜的小酒馆中生活,日常中接触到的凶恶话语几乎都出自在酒馆中打架滋事的流氓混混之口。现在想撂出狠话,自然而然便是这一副腔调。 说话的格调高下姑且不论,艾里发现她这些话乃是向自己身旁一脸无辜的伊萨姆说的。圆睁的大眼狠狠瞪着伊萨姆,布满了敌意,从她周身散发出一股极具威胁力和压迫感的气势,强烈得几乎让人生出幻象,好似看到了火焰在她周围燃烧…… 等等!燃烧?!他确实感觉到空气中的热度在上升。 而在同时,克里维大声示警:“糟糕!圣女要发飙了!大家快避远一点啊!” 数月前他曾和哈尔曼等人一起试图袭击萝纱,却被她情绪激动时爆发的魔法给整得狼狈不堪。拜那次经历之赐,他已成惊弓之鸟,比常人更敏感地察觉到萝纱周围的氛围有何异变。 被这么一喊,艾里也终于会意过来,大惊失色。那不是幻象,而是真的有火焰从她周围冒出来! 萝纱情绪太过激动,魔力又暴走了啊! 闻讯跟在萝纱身后赶来的维洛雷姆、纪贝姆、比尔等人熟知萝纱的毛病,立刻开始将围在萝纱附近的士兵们推开。不少加入黑旗军时间较长的士兵,知道圣女那与破坏能力一样惊人的不稳定性,见势不妙也匆忙拉着其他还不知道内情的人逃生。 “不好了!” “小心啊!” “大伙儿快闪人!” “圣女你冷、冷静一点?!” 刚才还因为艾里的突然出现而呆滞的人群,立刻炸开了锅。惊惶的呼叫、无力的劝阻和着纷杂的脚步声响作一团,场面一时混乱到了极点。转眼之间,围在萝纱周围密集的人群便散得干干净净,以她为圆心,半径三丈之内的地方只剩下一片凄凉白地。 “别乱来啊,萝纱!” 艾里大喊道,试图挽回事态。不过萝纱本人此刻的全副精神都专注在“挟持艾里的凶犯”身上,没留意耳边有什么声音,也根本无意去抑止魔力的泛滥,艳红的火焰反而升腾得更加旺盛。像是投掷出什么似的一弓腰,她右手向前猛一挥出,围绕她身边的火焰便急遽往她右臂周围汇流,并随着她挥手的动作汇合成一条熊熊燃烧的巨大火龙,以惊人的声势直轰向伊萨姆! 看起来虽是由火焰凝聚而成,形成这红龙的却是火精灵的力量,破坏力非寻常火焰能及。普通人一旦没有防护地被正面击中,大概立刻会烧成灰烬吧! 艾里知道伊萨姆虽然魔法修为不错,但到底还是一般的人类魔法师,施法速度绝对比不上拥有罗炎血统的萝纱。靠他自己,是不可能来得及施法应付萝纱的攻击的。没有别的法子,只好自己上了!艾里立刻回手拔剑出鞘,一剑虚劈向上方空处。 剑,还是那把破破烂烂的劣质剑,挥剑之时既无光华也无锋芒。但是此刻甚至没人注意到这剑已经不是过去的裂天剑,那把挥动时寒光逼人的名剑。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从剑身周围泛起的明朗蓝光所吸引。 那给人冰冷感觉的蓝光,以水波涟漪般颤动的方式浮现出来,还不待人看清楚,又遽然扩散到剑身周围数尺的范围。当艾里有力地斩击而出时,冷盈盈的蓝光集合作一条近似龙型的半透明蓝色光团,迎着火龙飞来的方向冲去! 自领悟汲取精灵之力后,这些日来艾里在拉夏军中也没有闲着,时时找机会练习,现在转换自然之力的速度比一开始要快上许多,勉强可以跟得上萝纱。而且她情绪激动下爆发的魔法攻击,也只是发挥火精灵本身的力量,不是什么精微巧妙的魔法。自己同样施放魔法精灵本身的力量便可以抗衡得了。 这蓝光虽不是实质的水或冰,却也和萝纱发出的火龙一样,同样是水之精灵最精粹的力量凝结而成。众所周知,火之力与属性相克的水之力一旦相遇便会相互消解,而这样精粹的水火之力相交,急速消融下的声势却是相当惊人。 火龙与蓝龙在半空中一交会,立刻迸发出大量浓密白雾。水火精灵之力剧烈地相互吞噬,掀起一股强烈的暴风,裹着雾气向四周奔涌而出。一时间,下方十几丈范围内人的视线完全被白雾遮蔽,暴风的冲击让他们相互冲撞,惊叫声此起彼伏。被风扬起的大量尘土,夹杂着浓厚的水汽,呛得许多人咳嗽不止。而所有这一切混乱的声响,都被那巨大的爆破声完全掩盖住了。 好半晌,所有的声响渐渐平息,烟雾也散开去,显出狼藉一片的场景。原本是首当其冲的伊萨姆,已被吓得面如土色,两腿打颤。地面上不少器物都被刚才暴风掀翻,士兵也大部分七歪八倒地躺倒遍地,人人都是头发蓬乱,周身都被暴风扬起的尘土弄得灰扑扑的,一副狼狈模样。真是好一片混乱不堪的场面! 一见面就闹出这么大的风波,自己先前的恶劣预感,还真是没错。 艾里以手覆额抹了一把脸,无力地叹出一声。 萝纱怔怔望着艾里,呆呆问道:“你怎么……魔法力变强了?” 艾里过去虽然也能使用魔法,但还是需要念颂咒文,借助修雅的契约而发挥出的魔法力也并没有强悍到能和萝纱正面抗衡的程度。但这一次他的施法速度竟能赶得上她,仓促间放出的魔法威力也并不逊色多少。这令她十分意外。 “这里头有些原因,不过比较复杂……先不说那个。”艾里把伊萨姆介绍给她,“这位是伊萨姆。在亚布尔时的事全是误会,他现在也是我们黑旗军的人,所以别再打了。萝纱你再多来几下,我可受不了了。” 眼下情况和缓下来,他将萝纱刚才说的话与之前种种事情结合在一起想想,便大略能猜出这场风波的由来。 事实上,当伊萨姆加入黑旗军之时,萝纱还远在亚布尔参加同盟会议,而当萝纱回到黑旗军中时,伊萨姆又已经随青叶出发去寻找艾里,双方始终没有机会打过照面,萝纱与伊萨姆之间的误会便一直没有解开,也不知他已是黑旗军的人。当时伊萨姆从她手中劫走昏迷的艾里,她心中便种下了对他的敌意,此时一看到当时劫走艾里的人再次和他一起出现,便想当然地以为他又挟持了艾里,来意不善,?t>才会兴起这么强烈的敌意。 见艾里出来阻止,萝纱自己也猜到事情大概不像她想像的那样,没有什么异议地安静下来。艾里总算松了口气。 艾里正转头去看纪贝姆、汉瑞等负责军务的人在哪里,打算招呼她和他们找个地方谈谈如何对付拉夏军的事,他的身体忽然一震,感觉到一个柔软而温暖的身体冲入了自己的胸怀。他讶然回头,鼻翼间顿时一片清淡馨香,低头便见萝纱的头正紧紧贴在自己肩颈之间,双臂将他抱得死紧。衣物的阻隔下,她的声音闷闷地响起:“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短短几个字,却仍显出几分抑止不住的哽咽。从那紧贴的柔软身子上,传来阵阵如同小动物一般的轻颤,可见她此时的心情激荡。艾里只觉心弦猛地一颤,这些日来的思念之情亦翻涌而上,仿佛有一股柔软温暖的情感胀满了胸腔。 “是。我回来了!”他柔声道,亦难以自抑地揽紧怀中显得格外纤细的身子。 虽有许多人在旁边,但在这心潮澎湃的一刻,无论是萝纱或艾里都把什么羞涩、难为情的感觉全抛到了脑后。而两人坦然相拥的画面,在周围众人眼中却也不知为何并不显得突兀或是让人有什么情色的联想。此刻相拥的两人间,仿佛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和谐氛围和白雪般纯净无瑕的唯美感觉,让人不由得不忍弄出任何声响惊扰这一幕…… 只可惜……美好的,往往是短暂的。 “阿嚏!” “阿嚏!阿嚏!阿嚏!” 突然间,一连串喷嚏声撕裂那和谐的氛围。先前的暴风弄得每个人衣上、发上都是灰尘,拥抱时扬起的灰尘钻入鼻孔,让艾里和萝纱的鼻子顿时痒得不行。两人忙不迭拉开一段距离,各自大打起喷嚏来。所有的唯美感觉,霎时间搅得粉碎。 在场有不少人不忍卒睹地转开头去,在心中提醒自己:今后泡妞时,务必记取两位首领这血淋淋的教训! 第二十三章 开战 以这稍显无厘头的开场方式,艾里总算是和黑旗军的伙伴重新会面了。无关的一般士兵们重新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与艾里相熟的高层领导则纷纷上前与他打招呼。 会说“欢迎您回来!”“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这样比较正常的话的,只有汉瑞团长、德鲁马等少数比较正经老实的人,其他尽是一堆没大没小、尖酸刻薄的家伙,一个个多半揪着艾里刚才出的丑开他玩笑,弄得他苦笑连连。在艾里和萝纱拥抱时便满腹不爽的维洛雷姆,甚至即兴作了一首令人不敢恭维的短诗,赞美那睿智地看出两人的不适合而加以阻止的命运女神。 “喂喂喂,”艾里又好气又好笑,“打几个喷嚏而已,扯得上什么命运了?!” “这是一个征兆!”维洛雷姆嗤之以鼻,“再说,都这把年纪了还没找到老婆,或许你根本就不适合女人……” “以你的年纪,有资格说我吗?”艾里冷笑。不说还好,一提这事他更来气。 周围众人看这两个家伙又开始剑拔弩张,见怪不怪地摇头耸肩。往日黑旗军中那股轻松的气氛,随着艾里的回返又回来了。虽然黑旗军正面临战事,每个人的神色却反而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斗嘴的间隙,艾里忽地瞥见一张严肃冰冷的面容,不由微微一怔。大家脸上的欢快,丝毫没有感染到比尔,他始终未露出一丝笑意。轻松的氛围,仿佛一到他身边就变得沉重下来。他的眼神似乎比自己上次见时更加冰冷锐利。凝神看去,似乎可以在眼底深处看到什么阴暗寒冷的东西,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看到这样的他,艾里静默了一下。不再和维洛雷姆多纠缠,他向大家道:“我能停留的时间有限,待会儿就得赶回拉夏军那里,闲话不能多扯。还是找个地方,把这次和拉夏军战斗的事先谈清楚吧!” 牵扯到正事,大家都收起玩笑之心。纪贝姆引着艾里和汉瑞、比尔等将在战斗中统领军队的一众将领,来到一间会议室密谈。 艾里之前对在未来的正面会战中该如何安排黑旗军,事先已有所计划,况且黑旗军时至今日也发展到六万之众,兵力的差距并不甚大,这次艾里在拉夏军中又处于特殊地位,这一战本来就不甚难打,因而会议进行得相当顺畅。 在艾里说明他在拉夏军的计划中占据的重要位置后,纪贝姆等人知晓己方又多了这么一个胜利的筹码,都十分欣喜。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如何战胜,而是如何以最小的损失,取得最漂亮的战果! 不过会议虽然顺利,艾里将自己的计划向众人解说完毕后,纪贝姆等人又纷纷提出一些看法,修补了一些可能的错失之处,待到计划完全议定,也差不多花了半天时间。艾里算算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向众人告辞:“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免得拉夏人生疑。” 众人虽觉得他好不容易才回来便又要走,都有些不舍,但军务为重也无法挽留,便都要送他出去。艾里拦阻道:“不用了。距离与拉夏人大战的时间所剩不多,大家还是去做各自该做的事吧。”他却转头向纪贝姆道,“纪贝姆先生,烦你送我一程。” 大家都有些意外。本来以为他要人送的话,也该是找感情最为深笃的萝纱。看来他还有事想和纪贝姆私下谈。既然如此,便也没人坚持要跟去。 果然,艾里与纪贝姆相偕离开会议室后,便发话问道:“纪贝姆先生,我想请问你……” “什么事?” “之前我就从青叶那里听说了,你把比尔提升为队长,让他统领一支分队。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这么做?”艾里一边和纪贝姆并肩同行,一边疑惑道。 “你应该知道,比尔与这次率领拉夏军的普洛汉将军有灭门之仇。这股恨意强烈得令他性格大变。抱着这么深的恨意,日后一旦复仇成功或是仇恨的目标消失,恐怕他再也找不到新的生活方向,整个人也许就这样毁99lib?了!” 叹出口气,他放松有些紧绷的语气。 “比尔为复仇的事想得越多,付出越多,仇恨在他心中占的位置也就越大。所以过去我一直尽量避免让他有机会接触到这方面的事。如今任由比尔独立带领一支队伍,他必定不顾一切地放手去杀敌复仇,那样岂不是会令他更深地沉溺于仇恨之中?所以,我想这次还是不给他领兵的权力,会是比较妥当的做法。虽然比尔也确实日渐磨炼成熟,已经担当得起领军的责任,也还是等到这件事过了之后再说吧!” “我反对。” 纪贝姆却直接提出了异议。在艾里惊讶的视线下,他毫不迟疑地开始陈述自己的看法。 “我这么安排的理由有两个。消除仇恨的方法可以是放弃,也可以是彻底解决掉它,把事情完全从心中清除出去。比尔的仇恨极深,我认为很难指望它能自然化解。而且,局势已经发展到黑旗军和普洛汉展开战争了,硬把他排除在外也说不过去。如果真这么做,他很可能索性丢下黑旗军的一切,一个人潜入拉夏军中暗杀普洛汉将军,刺杀拉夏士兵泄愤。就算他现在身手大进,以一人之力与军队为敌,也仍是危险至极。” 略微停顿一下,他继续说下去。 “至于第二个理由……我现在既是黑旗军的谋士,凡事便该以黑旗军的总体利益为考虑的出发点。这一点,”纪贝姆侧头瞥了艾里一眼,“对作为黑旗军首领的你来说,也是一样吧?” 艾里一怔,低下头默然沉思起来。纪贝姆径自说下去。 “深切的复仇意志将成为比尔竭尽全力战斗的动力,这会成为有利于黑旗军的力量。不把它发挥出来就太可惜了。站在黑旗军总体利益的立场上,我不后悔作出这个决定。虽然你是首领,有权决定该怎么做,不过我还是反对把比尔从现在的位置上撤换下来。” 艾里没有立刻作出回应,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并肩而行。好一阵后,艾里终于停下脚步,似乎定下了心意,转向纪贝姆道:“先生说得没错。还是维持你的安排好了。” 他这次回来已经甩掉过去困扰许久的包袱,下了决心要实现黑旗军藏书网人们的理想,全力以赴去建立一个可以安心生活的新天地。黑旗军不再只是为了达成个人理想的工具,在处理事情时,便不能只出于个人考量,而需要优先考虑团体的利益。 虽作出了决定,对比尔的担心还是不能完全消除。他低声喃喃道:“希望……我没有做错。” 接下来的数天内,拉夏军陆续又遭遇了好几次黑旗军的小规模突袭。 艾里知道普洛汉将军不打算让部队对这种突袭作任何防范,乐得让黑旗军多来上几次,好歹多消耗些拉夏军的兵力,也顺便从心理上给一般士兵多制造些压力。几日下来,虽然拉夏军每一次伤亡的人数都不多,不过次数多了累积起来,数目也颇为可观。 而普洛汉将军所认定的事中,倒也有一点并没有错。只靠这种零碎的打击,确 5b9e." >实动摇不了拉夏军的根本。黑旗军无法就此满足,也在着手准备一场可以真正决定战局的大规模战事。在拉夏军的计划中,要在艾里告知他们圣女的所在后才能开始行动,因而艾里便能完全自由地决定发动正面战争的时间,可以让黑旗军充分进行战斗准备。 游击战持续了数天后,战斗的准备终于完成。艾里不想再等下去了。 “将军!莱文法师发来信号,圣女所在的黑旗军前锋部队出现,正藏身于左前方那座山崖上的密林之内,距与我军只有两公里!至于其余部队……” 这天上午,一个传讯士兵急匆匆地奔至普洛汉将军骑前,通报艾里以镜面反光打出的暗号所代表的讯息。 普洛汉将军一边听着士兵的报告,一边皱眉深思。待士兵说完,随侍他身边的武官听见将军的低声自语。“果然来了!在前方布设下口袋形的半包围圈……” 见自己所料果然不差,等待许久的时刻终于到来,将军整个人都振奋起来,目光炯炯地追问道:“敌方兵力怎样?” “据莱文法师的观测,黑旗军出动的兵力合计约在四万之众!” “看这样的布置……他们是打算派圣女用魔法攻击我军,扰乱我军队形后故意引我们追击,诱使我们深入包围圈吧!”沉吟片刻,推想出黑旗军的意图,将军冷笑一声,“可惜这一次你们得自尝苦果了。解决圣女之后,黑旗军先已乱了军心。解决那剩下区区三四万伏兵,简直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将军,依属下看,不如……”旁边一个幕僚上前进言道,“把我军划作两部分头行进,一队从正面进攻,另一队绕到黑旗军埋伏圈的背后前后夹击!军心已丧的黑旗军腹背受敌,必定会全线崩溃,再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只能任由我军宰割!” 普洛汉微一思索,点头道:“不错!既然我方的兵力是黑旗军的两倍有余,就算分兵为二,兵力也仍胜过黑旗军总数。那就无需担心会有分兵力弱,被敌方各个击破的风险。就这么安排!” 待麾下各领兵将领赶到,将军很快与他们议定了下属各团队的行动。随着各将官领命而去,拉夏军平静的表象下激起了激荡的暗流。 而在各部队之中,最先展开行动的乃是负责对付圣女的魔法师小队。魔法师们收到将军的命令,便即刻按照先前的安排,在一小队精锐士兵的护送下前去与莱文法师会合。待他们到了约定的位置,见莱文已经在那里候着他们了。领队的帕尔斯法师长向他点头致意:“久等了。” “没什么。”艾里摆摆手,笑得谦恭有礼,只是似乎显得有些过分轻松,不像一般人面临一场大战时该有的表情,“待会儿各位才是辛苦了。” 众魔法师见莱文法师在那次渡河之战中立下大功,又得将军重用,难得还没有什么骄狂傲气,心下都颇为受用,却没人看出莱文眼底隐约闪动的深邃光芒。黑旗军计划的启动,也要仰赖他们魔法的成功施放,实在是辛苦他们了…… 不敢延误战机,众人不再冗言。艾里飞到高处,作势向左前方望了一阵,再度确定圣女所在黑旗军部队的位置。魔法师们向他指引的位置小心潜入。估摸着与圣女的距离已经在施法范围之内后,艾里最后确定了一次圣女的方位,魔法师们便围成一圈,相互交握双手,准备施法。 依照拉夏的计划,魔法师们准备施放高级火系魔法流星火雨。这是魔法师们合作得最熟练,成功率最高,威力也最惊人的魔法。众魔法师围站成一圈,肃然瞑目,伸手与自己左右的人交握。每个法师的喉咙中,低沉地响起玄秘深奥的咒文音符。无形而强大的力量,随着咒文的吟诵而迅速凝聚过来。 冗长的吟唱终于结束了。一团耀眼的光华在魔法师之间亮起,流星般向左前方艾里之前所指定的方位疾射而去,瞬间消逝于空中。而在数息之后,那一方天空突然变得火烧一般的红亮,便像是炎火之地狱转移到了天上,向人间敞开了口。 几乎就在同时,那方红亮的天空如暴雨般落下难以计数的炽红火团,下方一大片地面都被笼罩其中。虽然隔着相当一段距离,仍可以清晰地听到闷雷般的隆隆巨响。滚滚浓烟和鲜明的火光从那一方森林的上空腾腾而起,想必那一带已陷入火海之中。若有人在那里,必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好像放烟火啊!果然热闹好看……” 魔法师上空,艾里望着这幕壮观景象喃喃赞叹道,眼都舍不得眨一下。在之前拉夏与贝拉里的渡河之战中,他已经见识过一次流星火雨了,现在再看一次,视觉上依旧还是颇感震撼。只不过想到战斗结束后,还要辛苦去扑救森林大火,未免让人有些头疼。 流星火雨的缺点只在于施法需要相当长的咏唱时间,对魔力的要求相当高,几乎很少有魔法师能独立施行。而如果是由多位魔法师进行合作,这些魔法师需要是魔法属性相似,魔法修为相当,还要有极高的默契,缺一不可。拉夏军中能聚集到这些能够合作施行流星火雨的魔法师,也着实不易。 但是这魔法一旦成功发动,对方察觉时便已来不及使用魔法结界进行防御。无数火流星的连续轰击,绝不是任何肉体凡胎所能抵御得住的。而且它的施用范围较广。施法过后,法术作用范围内每一寸土地几乎都化作了焦土,寸草不生,这样的魔法错失目标的可能便非常小,可以说是一击必杀的强悍法术。魔法师们能否一举杀死圣女,对这一战将起着关键作用。拉夏军肯把一切都赌在这个魔法上,确实有它的道理。 只可惜,法术虽然厉害,若用错了方向,也不过是盲人射箭,徒劳无功。 浮在空中的艾里,俯视着下方专心施法的魔法师,唇边浮现一丝嘲讽。 施法后耗力过巨的魔法师们有一阵子处于精神恍惚状态,无法言语。一恢复过来,帕尔斯法师长便问空中的莱文:“目标的情况如何?” 艾里往火头蹿起方向张望一阵,笑而不语,右手伸出拇指握拳,做出成功的手势。下头翘首等待结果的人们一齐松出口气,心头大事总算落定。帕尔斯法师长转头望拉夏本军方向,低声叹道:“现在只看将军那儿怎样了!” 在此同时,继续按着原定路线行进的拉夏士兵们也看到了左前方流星火雨的壮观景象。大量下坠的火流星,即使在白天也依旧显得十分耀眼。 不远方亮起的火光,映在普洛汉将军的瞳孔中不断跳荡着,令他原本浑浊的灰暗眸子透出一股异样的明亮光彩。他猛然高举起宝剑,发出战斗的嘶吼:“传令全军各部,按计划全速向黑旗军突进!” 了解行动计划的军官们事先已知道流星火雨的出现,便是展开行动的信号,已有所准备。将军的号令一发出,全军便在将领们熟练的调动下,迅速而一丝不乱地从中划开作两队。从正面进攻的队伍由普洛汉将军统领,另外一支绕行的队伍交由将军宠信的猛将莫罗尼统领。 军中的普通士兵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这还是进入山区以来,自己的军队第一次主动有所行动。士兵们一直只能被动提防着不知何时到来的突袭,这次终于能主动出击,令他们憋了一肚子的郁闷之气有了发泄的地方,所有人的精神都一下子振奋了起来。乘着如虹的士气,两支拉夏军队迅速潜入密林中,依着先前艾里所指示的黑旗军伏军的位置掩杀而去。 魔法师小队结束任务后,便与艾里一同赶到拉夏军路途上等候着。待普洛汉将军所带的队伍经过,他们便与大队会合。将军一听说他们归队,便派人带莱文过来,一面随军继续行进,一面向他问话。 “莱文法师,圣女的情况怎样?” “圣女一身白衣,在森林中相当好认。法师们施法之时,属下亲眼看见她和随行部队都葬身于流星火雨的火海之中,没有生还可能!”莱文答道,神色恭敬而笃定。而这一瞬间,脑中却忍不住闪过一个念头——如果现在就揭破真实身份,暴起发难把普洛汉将军擒住,是不是就能兵不血刃地结束这场战争? 这个想法无疑相当具有诱惑力,但艾里还是立刻将它丢在脑后。他很清楚,这只是因自己希望轻易解决问题的心理而生出的妄念罢了,假如真这么做的话只会坏事。 这支拉夏军队是受拉夏国王的命令出征的,国王的意志才是军队真正的主导。就算自己以普洛汉将军的性命胁迫,军队也不会因此而放弃使命。除非是在恰当的时机,否则纵使普洛汉死亡,军队也会推出新的领军人选代替他发号施令,不会对战局有太大影响。而自己一旦轻举妄动暴露了身份,反而会毁了原本可以利用的有利机会…… “圣剑士失踪数月未有消息,大概早就死在什么地方,现在圣女一死,黑旗军便等于失去了所有中心人物!”将军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一支失去主帅的军队,就算没有外敌也很快就会自动消亡。对付这样的黑旗军,今日之战定是必胜无疑了!” 看他心情这么好,莱文索性附赠马屁一串:“这都是将军神机妙算。黑旗军声名远播,却在将军手上输得这么彻底,属下相信用不了多久,将军的威名必定更加隆盛,如日中天!” 普洛汉将军正觉万事都十分顺利,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中,莱文的马屁果然拍得他胸怀大畅,眉宇间尽是踌躇满志。艾里俯首下来,状似恭顺,却是为了掩饰那克制不住的嘲讽笑容。 然而将军的得意也没有维持太久,就被一个突然的变故打断了。从军队后方似乎起了一股骚动,普洛汉回头望去,发现队伍后方一段距离开外隐约扬起了黄色烟尘,看起来似乎正有大股骑兵向这里疾驰而来。他皱眉吩咐左右道:“派个斥候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斥候去后,他又问莱文道:“莱文法师,你先前看到我军后方有黑旗军吗?” 艾里一时也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黑旗军的兵力应该是都集中在前方备战的,并没有分兵两路的计划。不过,计划中倒是有让青叶在这时候扰乱拉夏军后方,拖延他们的行程。只是,青叶那队人只有十几人,就凭这么些人应该不可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声势啊! 心中虽有疑虑,但他记着现在的任务是尽量让拉夏军困扰疑虑,把他们面临的阻力夸大了说总是没错,便含糊其辞道:“属下无能,先前多在注意我军前方和周遭的情况,倒是没有留意到后面是否有黑旗军追赶上来。愿受将军惩治!” 普洛汉虽已大皱眉头,还是摆摆手道:“看这来势速度,你监视情况时他们应该在你的监控范围之外。这不能怪你。”这样的变故超乎他的预计,令他甚觉不安。 片刻后,斥候便快马奔返,脸上除了惶急外,还透出浓厚的迷惑。“禀报将军,从后方冲上来的不是黑旗军骑兵,而是……”像是不知该怎么形容,斥候的禀报停顿住了。将军心急地追问:“到底是什么?快说啊!” “是……集结成群的狮虎、山猪一类的山兽,数目约有数十只。每一只头上、脖颈上都缚了利刃,扑击之下让我军不少将士受了伤。现在后方军队正在对付它们。” “狮虎山猪?” 听到斥候报告的众人小声议论起来。这些山兽本就不是会成群结队的动物,再加上那些刀刃……它们明显是受人驱策来攻击拉夏部队的。 而在艾里听来,所想的又与众人不同。猛兽群袭击队伍的事,过去自己也曾经历过一次……记得当初混迹于商队中逃离凯曼时,来自法谬卡的杀手为了夺走绯羽商社的人,便曾经用过相似的伎俩。 想到此节,他不由会心而笑。青叶也曾经历过商队那段日子,她定是从那时的事中得到启发,便活用过来对付拉夏军了。以她能够任意操纵植物的异能,这植被遍布的山林正是最适合她发挥能力的地方,把附近的野兽逮来使唤对她来说绝非难事。有那一大群猛兽出马,自比区区十几号人更能搞得拉夏军鸡飞狗跳。 原本艾里倒也没指望青叶能将拉夏军拖住多久,不过她这灵机一动,看来能发挥出超乎寻常的作用。他忍不住在心中暗赞:青叶,做得好! “看来黑旗军果真是乱了阵脚,”普洛汉将军忽地一扫先前的凝重,不以为意地挥挥手道,“一定是圣女死后,黑旗军残余知道情况不对,实力又不足以抵抗我们,别无他计之下只好派些懂得驱使野兽的人前来阻挠,指望着能多拖一点时间也好。” 冷笑一声,他自信满满地向众部将道:“就让他们多苟延残喘一会儿吧!反正黑旗军覆灭的命运已经注定了。不过是些野兽罢了,有数万战士在此,能济得了什么事?等我们回头将那些畜生收拾干净了,便继续前进。谅这一时半会儿,他们也没法逃开多远!” 众将领轰然应了,都觉得将军说得有理,再没把这突发的意外看得多重。只有一个行事比较稳重些的将官进言道:“将军,我们因为这些猛兽而拖延了些时间,莫罗尼带领的队伍恐怕会先行抵达,独立与兵力相近的黑旗军对战。这样我军可能会多受到一些不必要的折损……” “确实如此,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普洛汉将军的神色并不沉重,显然没有把这事太放在心上,“好在那部分部队的兵力也应该略胜黑旗军一些,应该不会有太多损失。只要他们多拖延住黑旗军一阵,我们赶到之后两方夹击,黑旗军就算是到了穷途末路。” 想了一想,他又向身旁的艾里道:“莱文法师,你还是飞到黑旗军附近注意情况吧!若有发现什么异变便发信号报告。如果莫罗尼那边的情况不对,你便告诉他不需要太硬拼,我们这边很快就会赶到。” 艾里领命去了。虽然不能看到普洛汉将军发现自己落入黑旗军陷阱时的神色如何,多少有点遗憾,不过说起来,拉夏军的行动和所能得到的情报几乎都由他掌握着,实在无甚悬念,不看也无妨。早点回去和大家会合也好,他已经很久没有尝到和黑旗军的伙伴并肩战斗的滋味了。 作了这般安排后,普洛汉自认为万事都已妥当,没有什么好忧虑的,放心地指挥军队回头处理那些横冲直撞的野兽。他却万万没有料想到,原以为会过早抵达战场的另一支队伍此刻所面临的问题,却不是“会不会提前到达”,而是“能不能到达”…… 第二十四章 穷途末路 在莫罗尼率领的拉夏部队赶往战斗地点途中,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士兵们忽然隐约听到一片低沉怪异的声响。他们随即意识到这是某种咒文的吟唱声,附近正有魔法师要施行魔法,而且从这声音听来魔法师的人数还不在少数!从眼下的情况来看,那些隐藏的魔法师要对付的毋庸置疑就是他们这些拉夏人! 拉夏人本能地想马上退避或是向四面散开,以避免魔法的集中伤害。然而从他们听到咒文的那一刻起,事态便已来不及挽回了。 “……荆棘术!” 所有的咒文最后都是以这三个字作为结束。许多想要逃散的拉夏士兵还没跑出几步,就觉得脚被绊住,身体被什么束缚着动弹不得,低下头,他们惊恐地发现,从地面上蹿出许多长满尖刺的藤蔓,紧紧勾结住自己的腿脚!这些荆棘还在急速抽长拔高,枝枝蔓蔓地牵连在一起,许多士兵整个人顿时被捆缚其中,动弹不得。 随即,一个白衣少女从一片树影后转了出来。女子眉目清雅,灵秀逼人,若是出现在平常之处,应是相当引人好感。但此时此地,再看她的装束形貌,拉夏人都猜到了她的身份,骇然喊道:“是圣女!她没死?!” 萝纱并不理会拉夏人的反应,只是轻轻松松地一扬手。淡白色的弧光轻巧地撕裂开空气,无数道风刃从她身前疾射而出。许多士兵哼都来不及哼出一声,身体就和捆住他们身体的荆棘一并被削成两截。 如果不是林间的大树替拉夏士兵挡下了其中许多道风刃,这一瞬间产生的伤亡还将更加巨大。而这突如其来的杀戮景象,已经令毫无准备的拉夏人惊呆了。喷涌出的大量鲜血泼洒在森林的枝叶、树干和地面的草叶上。本是最鲜艳的红色,洒在这森林的墨绿上,呈现出的却是最沉郁的浓黑。原本平平无奇的森林,转眼间变得杀气腾腾,令人胆寒。 而踏足于血染的绿地之上,萝纱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分毫的瑟缩或不忍。乍看给人纯净清雅印象的秀美容颜,在这般血腥的环境下,竟显出一种凌驾生死之上,令人不寒而栗的迫人之美。 对生死她已看得越来越淡,做事但问是否必要,能否达成目的,而不去考虑太多无谓的道德规范……在某些方面,她的表现确实日益与身上流淌的一半魔族的血液相符。好在人界多年的生活,也令她形成了一些基本的道德准则,不致沦为暴虐之徒。只有当对方将危及她所维护的事物之时,她才会与之为敌。而一旦成为敌人,她便不会留手,不会受世俗规范影响而犹豫畏缩。 这样的性情对一般女子来说或许称不上可爱,却是很适合担当一军之首。自艾里失踪后,她个性中强悍一面日益彰显出来。黑旗军的人也渐渐接受了这样平日纯真,而在战场或是某些判分生死的场合上,又可以酷烈得超乎人藏书网们想像的圣女。 萝纱张望了一下拉夏残军的情况,似乎对自己魔法的杀伤力相当不满意,不高兴地微嘟起嘴。此刻她的神态仿佛与一般的单纯女孩无异,但她的喃喃自语却令闻听的拉夏人心底一阵发毛。 “真是的,这儿树太多了,风刃的效果很难充分发挥出来啊!其他的魔法又几乎都有强烈的声光,可能会被另一支拉夏军发现……伤脑筋!还是只有让大家出笨力气了。” 说话间,林中除了拉夏人来路以外的三面,涌现出一波一波的人潮。蓄势已久的黑旗军将士锐不可当地向拉夏士兵冲了上去,寒光闪闪的利刃肆意地切割着那些被荆棘困住难以动弹的拉夏士兵。几乎在片刻间,拉夏军一方便损失了大量的士兵,而黑旗军却是毫发未伤。 残存的拉夏士兵已经完全陷于被动的境地,士兵们只能相互偎靠着抵御从四面攻来的黑旗军战士,苦苦支持下去,寄希望于奇迹的发生。但是,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拉夏军从一开始就显出一败涂地的颓势,挽回败局的可能已是微乎其微。 受命统领这一队人马的莫罗尼一面苦撑,同时在心中整理这一战所有的怪异之处——应该已经死去的圣女活生生地出现发动魔法攻击,黑旗军的精灵族战士同时发动荆棘术困住敌军,而且黑旗军的数目怎么看都要超出先前情报中说的四万之众! 自己带领的这支拉夏军,是完全落入了黑旗军??严密安排的埋伏之中!这样看来,不仅是自己这支部队,将军率领的那支部队很快也会落入黑旗军的圈套! 莫罗尼比普洛汉将军更早意识到了这一点。只可惜,他是不可能把这个重要的消息传到普洛汉将军那儿了。 野兽再凶猛,到底不可能与正规武装的大军相比。约摸半小时后,普洛汉将军的部队便将那些野兽都收拾了,只有一个士兵在兽群一开始的突袭时被刀刃伤到致命处而身亡,其他还有一些士兵在围堵兽群时受了些皮肉伤。总的来说,这点伤亡对一支大军来说无足轻重。受伤的士兵稍为包扎,将军重新整顿了队列,便加速赶赴预定的战斗地点。 之后的行程便相当顺利。一路上虽然还遇上了一些大约是黑旗军布设下来阻拦大军行进的陷阱,折损了一些人手,但对四万大军来说依旧算不了什么。这些陷阱只是令普洛汉将军更加确信黑旗军已经将近穷途末路,黔驴技穷之下只好弄出这些小把戏来。对于越来越迫近的正面交锋,他的信心也越来越高涨起来。 在莱文原本所说的黑旗军伏兵位置,拉夏军没有发现半个士兵的身影。不过,这也属正常。照拉夏军人所知的情况推断,黑旗军惊闻圣女的死讯后丧失战意,仓皇后撤,这是很自然的事。若是看到黑旗军还留在原来的位置严阵以待,他们才真正要小心提防着了。因此,普洛汉将军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对另一件事有些疑问。 “奇怪,先过来这里的莱文怎么没有设法传讯回来,指示黑旗军的去向……” 身旁的部下应道:“莱文法师大概被什么事缠住了,脱不开身吧!说不定他已经和莫罗尼的队伍一起,跟黑旗军打起来了。” 普洛汉点点头,不再挂意此事。他转头向身后的大军喊道:“现在另一支队伍可能已经在和败逃的黑旗军残部作战了!士兵们,不想让军功被别人都占了的话,就加快脚步,赶紧找到黑旗军的下落!” 士兵们轰然应道。全军的战意一下子被撩拨到极点。 向附近一带搜索开去,不多时果然发现了黑旗军的踪迹。出现在拉夏人视野中的那一小股黑旗军队伍旌旗歪倒,队形散乱,士兵的动作也狼狈仓皇,果然是一支军心动摇、无心应战的败军之师的模样。 越是看到猎物匆忙奔逃的模样,追猎者的血气往往越加沸腾起来。不需要军官催促,急于立功的拉夏士兵便已鼓足劲头死死咬住不放,喊杀着大步紧追过去。随着距离的不断接近,前头渐渐出现了更多仓皇逃窜的黑旗军士兵。看来,只要继续追上去,就能逮住黑旗军的主力! 追赶一阵,拉夏军尾随着黑旗军士兵,进入了一条被夹在两座山峦间的低矮山路。这时,前头奔逃的黑旗军忽然在原地站定,全无畏色地回身望着追到近前的拉夏人。拉夏士兵们正觉有异,便见从那些黑旗军士兵后方的道路上,忽然出现了密密麻麻,数量庞大的军队!走过来的黑旗大军的队列井然有序,进退统一合矩,所有的战士都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这样一支军队,怎可能是一支败逃之军? 见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一直紧追不舍的拉夏人只得暂停脚步,不敢贸然拉近和黑旗军的距离。 还没等前列那些发现黑旗军出现的士兵从这冲击中回过神来,拉夏士兵的惊呼便又席卷了拉夏军各处,许多人都在惊惶地左右张望。 山道两面山坡上也冒出了许多黑色的人影,像是蚁群一般大片大片地占据了两面的山坡。他们张弓搭箭,居高临下地瞄准了夹道之间的拉夏士兵。代表黑旗军的黑色军旗迎风舒卷,遍山飘扬,令人触目惊心。不少拉夏士兵都有揉眼的冲动,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形势竟在瞬间完全逆转! “中了黑旗军的埋伏!” 这几个字,随着拉夏人冷汗的渗出,亦冰冷地在他们几乎每个人的心中浮现。 “杀!” 黑旗军的阵营中喊杀声大作。山道上与拉夏人对峙的黑旗军无畏地冲杀过来,埋伏在两面山坡上的弓箭手,一边不断向山道中的拉夏人倾泻箭支,一边从两面冲下来。 拉夏军中后部尚未与黑旗军交手的士兵虽马上以盾牌来防御箭支,但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就此安全无虞,因为魔法的光芒已经开始闪耀起来。在黑旗军尚未冲入的拉夏军阵中后方,黑旗军的魔法师不用担心伤到自己人,火球、风刃,各种杀伤性的魔法便在那里肆虐起来。 除了普洛汉将军附近,有随行的魔法师结成魔法结界进行防御,其他地方的士兵只好四散奔逃,以免被魔法击中造成大量伤亡。拉夏军立刻队形散乱,与两面夹攻而来的黑旗军混战作一团。场面乱到了极点,拉夏军官要指挥自己的队伍,也变得困难重重,这成为拉夏人撤军的极大阻碍。 向魔法发出的源头望去,拉夏军看到了被一队战士护卫着的黑旗军魔法师。为首的白衣少女在众多男性战士的包围下相当显眼,而威力最强大的魔法,也几乎都是由她发出的。这样的装束,这样众星拱月般的地位,这样强大的魔法能力,白衣少女的身份只有一个可能。 “圣女!她怎么没死?!”普洛汉将军又惊又怒。莱文不是很笃定地向自己确认了圣女的死讯吗?她怎会没死?她怎么可以没死?! 不过他随即意识到眼下军情紧急,还不是疑惑的时候。他声嘶力竭地喊出退却的号令:“撤退!前军断后,其余各部全速后撤!” 这样的战况变化,根本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想。且不说圣女如何能从流星火雨中生还,黑旗军怎会对我方军队的动向了如指掌,从容设好埋伏,单看在场的黑旗军兵力也应在六万左右,远远超出了莱文先前所说的四万的数目!现在分兵后自己手上的兵力也只在四万,处在这样不利的环境下,绝无反败为胜的可能。 说到“分兵”,也令他担心起分出的另一半队伍。按理他们应该早就和黑旗军对上了,但却并没有看到莫罗尼他们的人影…… 回想起路上曾被兽群袭击等事拖延了些时间,他终于为时已晚地意识到,黑旗军恐怕正是利用自己的部队被拖延 7684." >的时间去对付莫罗尼带领的部队!既然莫罗尼的队伍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很可能已经是被打败了。就算没有全军覆灭,一时恐怕也很难重新组织起来赶来救援。 中了埋伏,又不会有援军到来,可以断定取胜无望。战斗多持续一刻,便代表着实力多折损一分。普洛汉将军现在只求能立刻撤离战场,先与莫罗尼那方的败军会合,重整队伍后再作打算。 眼见局势如此恶劣,拉夏众将领和士兵斗志尽丧,自是毫无异议地按着将军的命令且战且退,试图退出黑旗军的包围圈。可黑旗军又怎会好心地轻易放他们逃生?趁着拉夏军败退之势,黑旗军的战士们勇猛地杀入拉夏阵中,形成混战之势,令拉夏人难以顺利后退。 在黑旗军战士们的身影中,有一道人影分外引人注目。那是一个身披战袍的青年战士,衣着也不见得如何华贵突出,行动腾跃之间却比一般的黑旗战士更加轻捷勇猛,冲杀时也更加大胆。混战开始后不久,他从后方快速冲杀上来,几乎几个纵身便冲入了拉夏的阵中。强悍的力道,灵活的身法,敏捷得几乎让人难以捕捉的动作,在敌阵中纵横自如,根本没人能挡得住他。 而黑旗军战士望见这青年战士如此勇悍,都欢声呼喊着“首领”,士气变得更加高昂,战斗得更加卖力,拉夏军承受的压力也更重了。 被紧紧护卫在拉夏军中央的普洛汉将军一边随军后撤,一边监督战况。见到这情形,他忽地发出一声骇然低呼:“难道是他?莫非……圣剑士竟然回来了?这怎么可能?!” 虽难以置信,但听到众黑旗军战士对那青年战士的称呼,再看他万夫莫当的过人英勇,拉夏人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圣剑士艾里,已经重回黑旗军! 当艾里的面孔正好朝向普洛汉将军时,将军已经惊讶得发不出任何声响了。各个与莱文有过接触的魔法师和将领,一时也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笼罩着种种传说的圣剑士的容貌,竟和莱文法师一模一样! 这一战发展至今,令人惊诧的事虽然频频发生,但把之前所有的惊讶加到一起,也比不过这一次的震惊程度。普洛汉将军怎么也没有想到,从自己军队的普通士兵中一手提拔出来的魔法师,竟然就是黑旗军那失踪数月的圣剑士!原来圣剑士失踪,便是失踪到了自己的军队里啊! 震惊过后,便是恍然大悟。拉夏以占优势的兵力,怎么会在这场战争中沦落到眼前这样恶劣的境地,普洛汉将军终于想明白了。 虽然不知道圣剑士怎么会潜入了自己的军队,传闻中以武勇见长的他又如何成了魔法修为深厚的魔法师,但很显然,他阴差阳错地混得自己的赏识后,便彻底利用了自己对他的信任和交付给他的职责! 先是在魔法师攻击圣女时没有指出正确位置,圣女才能平安生还;他还隐瞒了黑旗军的真实兵力,只说了四万这个数目,让自己掉以轻心;报告黑旗军的布置诱使自己作出分兵两路的决定,好让黑旗军设计拖缓自己这一队的行动,凭着优势兵力利用时间差各个击破。 可笑自己竟把与黑旗军之战的关键,交到了黑旗军首领的手里,这一次才会败得那么惨! 这事实实在太过可悲,在想通前因后果的瞬间,普洛汉恨不得立刻能把莱文抓到眼前千刀万剐!今日之战已是必败,辛苦建立的军队也不知能剩下多少兵力,至于败退回国后,当初授命自己出征的国王陛下将如何处置自己,普洛汉连想都不敢多想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那该死的莱文,不,圣剑士艾里! 正想着胸口翻滚的怒火能向何处发泄,将军忽然记起当初莱文曾向自己提过什么他和战友共同抚养了个义子的事,他立刻向在左右喝问道:“不是有一个跟随莱文的侍从吗?立刻把他,还有那个莱文的义子带过来!” 想起这两个人物,将军不由又兴起了几分希望。记得当初莱文加入魔法师小队时曾为了他们两个向自己求情,看来那两人对他来说或许颇有分量。如果拿他们相胁,或许就能摆脱眼下的困境了! 左右下去查问了好一阵,却垂头丧气地过来回报:“将军,那两人不知何时已,已不见了……” 艾里对今日之事早有计划,自不会在危险的拉夏军中放着个这么大的弱点。在今日的战事开始后不久,趁着没人留意,他便悄悄地带走两人,把他们托付给跟在拉夏军后面的青叶等人照顾。 将军好不容易才燃起的希望之火,就这么轻易地熄灭了。心情在片刻间转了个来回,普洛汉原本激愤的情绪反而因此突然平抑了下来。望着前方圣剑士在阵营中来去自如的身影,将军脸上的皱纹沟壑仿佛又深刻了几分。 虽然单凭个人的武勇,并不足以决定军队整体的战况,不过圣剑士的活跃确实能对黑旗军战士起到振奋人心的作用。自他现身战场后,黑旗军可以说将十分的战力发挥到了十二分。 而在黑旗军中,除了圣剑士和圣女之外,亦有其他一些武将的表现相当突出。如果说圣剑士是整个黑旗军精神力量的凝聚,那些武将则是切切实实地带领黑旗战士与敌人战斗,制造战果的核心力量。他们之中,尤以一个使双镰的少年最为抢眼。 看那少年身形样貌,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但神色之间却有着超乎他年纪的悍勇果决之色。他手上使的是两把不起眼的镰刀,挥动间亦透出一股罕见的果敢无畏,简直就不把自己的命放在眼里,只求杀灭敌手。或许有失谨慎周密,但那股不惜与敌同亡的气势却足以震住对手,让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冒险。 这样的战法或许在与武道高手单打独斗时略显粗陋,但却极其适合临兵对阵。他那称不上高大的坚实身体中蕴藏了超乎寻常的强横力道。勇悍、力道、技巧兼具,这便是最适合战场的战士。镰刀轻巧流畅地飞舞盘旋着,然而任何拉夏人若是阻挡了他,多半只要一个照面,他们的鲜血就会泼溅在那少年握着镰刀的手上。虽然不似圣剑士般潇洒纵横,但这少年却是带着跟随他的一队士兵,如楔子一般钉入拉夏军的阵营,还向着标志着主帅的帅旗方向不断逼近。 而有些奇怪的是,其他黑旗战将在与拉夏人作战时,通常会因为周围情势变化而调整行动,或是援助陷入困境的友军,或是阻拦敌人逃逸,遇上敌军组织的反攻,会指挥部下结成防备的队形抵御,而这少年的目光却始终只锁定了帅旗的位置,对周遭之事不闻不问,只管一步步向着帅旗的位置攻进。仿佛战事的结果如何他并不在意,他惟一在乎的,只是能否攻到拉夏军的主帅那里。 “那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那镰刀少年的队伍笔直地向自己这里突进而来,普洛汉将军克制不住地慌乱起来。眼下全军都落在了下风,过去引以为傲的精兵强将藏书网如麦茬似的一个接一个倒下,身为主帅的安全感也变得越来越弱。自出征以来,他第一次想到了自己死在战场上的可能…… “给我挡住那家伙!不管怎样也不能让他再靠近!” 虚汗开始从将军额头上冒出来。他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命令前方的兵将去拦住那少年的脚步。 然而,就算吼得再大声,他的命令也起不了什么效用。拉夏军的每一分战力几乎都已经陷入苦战中,再怎么命令也分不出什么力量去阻挡那少年战将。 如果是在一般的战场上,少年毫不变通的攻击方式可能会令他的队伍陷入危险的境地。但是现在,拉夏军的防线已经在黑旗军的猛烈攻势下崩溃大半。原定为且战且退的战法,此时更接近于盲目的溃逃,少年的队伍并没有遇上强大到会危及他们的反攻。相反的,那势如破竹直指拉夏军主帅而去的攻势,令几乎完全失去章法的拉夏军更加陷入恐慌。战场上的局势,更加一面倒地倾向黑旗军那一方。 或许,这次真的可以做到让拉夏军全军覆没! 正当不少黑旗军战士心中浮现出这样的念头时,战争女神却向拉夏人露出微笑,给他们送上一线生机。 狼狈溃逃的拉夏人忽然发现原本不断在军队后方制造伤亡和混乱,堵截住他们后撤道路的魔法攻击,似乎停顿了下来。拉夏人惊讶地抬头望向圣女所在的山坡,欣喜地发现一支约摸数百人的拉夏队伍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那里,正在攻击那些魔法师。魔法师们正是为了应付那逼到身前的攻击,才不得不把魔法攻击目标转移到近前的敌军上。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看得不甚清楚,还是有不少人认出带领那支拉夏军的乃是莫罗尼将官!想必是黑旗军先前没能全歼莫罗尼带领的部队,莫罗尼将官在重整了残存的部队后,便赶来援救本军! 普洛汉将军麾下的许多士兵望见这一幕,都大声欢呼起来。虽然黑旗军的攻势依旧凌厉,不过在后头阻挠大家撤退的最大障碍消失,逃生的希望便大得多了!像是水管一下子拔开了塞子,被堵在山道中的拉夏军立刻向谷外蜂拥而出。 莫罗尼残部的及时救援,是战场上超乎计算之外的偶然变数,艾里也是始料未及。望着萝纱那儿发生的变故,他似有憾意地啧了一声。不过,这一战未能尽全功虽让他有些遗憾,还不至于太沮丧。 艾里本就不是嗜杀之人,反正经过今日之战,拉夏的军队已是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至少几年之内应该无力再对黑旗军有什么不轨举动了。既然目的达成,未能全歼拉夏全军也无妨。黑旗军中想法和艾里一样的人不在少数,看到已经有不少拉夏军逃出战场,战意也渐渐淡了,围追的行动也有些迟缓下来。 但比尔的行动却和他人不一样。见拉夏人如潮水般向后溃逃,他好不容易才等到的与仇敌正面对战的复仇良机可能会就此溜走,他的下手更加狠毒无情。甚至顾不得自己的队伍是否能跟得上来,他全速往拉夏军帅旗处疾冲。 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死仇敌普洛汉将军轻易逃走,他已经顾不得自己有没有危险,豁出去了!幸好拉夏全军都只求能逃离这战场而无心作战,孤身深入敌阵的比尔没有遭遇像样的反击,竟顺利地赶到了拉夏的帅旗下。 再难控制住心头翻涌的恨意,他猛然跃起,扑向帅旗下那端坐骏马之上,身披将军战甲的高大人影。“普洛汉!今日要你为我家人和索美维的村民偿命!” 忍受了无数艰辛苦痛而等待的一刻,终于近在眼前。比尔几乎是屏住呼吸,看着自己与普洛汉将军的身影一寸寸地接近。本以为普洛汉为了自保,自己会遭到强力的反击,他身在半空,心里已做好应变准备。然而,伸向普洛汉的手,却轻易擒住了将军的颈背,将他扯下马来。 比尔不由有些错愕。自己梦寐以求的有一天能手刃仇敌的目标,就这么简单地达成了? 看到那被他拖下马来的将军的面孔,他有些动摇起来的眼神在瞬间凝滞。 当年普洛汉将军斩杀家人的一幕,曾无数次在比尔的梦境中出现。虽然真正见到普洛汉只有那一次,但比尔至死也不会弄错他的长相。这人不是普洛汉,只是穿了他的战甲的替身! 定是普洛汉见形势危急,就找了替身来吸引黑旗军注意,自己化装躲藏起来了。难怪周围的防卫并不严,这么轻易就能抓到这人! 比尔愤怒地抬头四下眺望,搜索普洛汉的踪迹。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普洛汉还来不及逃远了。 四面扫视的视线停驻在前方不远处一个背影上,比尔的瞳孔猛然收缩。 虽然那人穿的是普通士兵的服装,但比尔仍认出他就是普洛汉!对这生死仇敌,比尔心中已留下铭心刻骨的印记,就算是在茫茫人海中只看到普洛汉的半个后脑勺,他也能确信自己不会认错人! 今日这一场正面战争,黑旗军大获全胜。 拉夏军被全线击溃,大半死于战场或是成了黑旗军的阶下之囚。剩余的少数幸存士兵,因为莫罗尼残部的救援而逃窜出黑旗军的包围圈。虽然逃兵约在一两万人,这个数目的军队还是相当具有威胁力的,不过逃窜的部队分散成大大小小许多股,一败涂地的拉夏军再也无力把这些散兵游勇重组成军,应该无需过虑。 战事基本结束后,艾里一边放松地随地坐下来休息,一边听取部下汇报战果。一个部将向他汇报完上述的这些内容,他点点头。这一战的结局,已经令他相当满意了。 此时,负责清点参战部队的一个军官快步跑过来,报告道:“首领!比尔分队长带领的分队到现在还未归队!” “什么?!”艾里所有的轻松心情一下子被这消息搅得不见踪影。 “据最后见过比尔分队的战士说,他们似乎是追击普洛汉将军的残部去了!” 我早该想到!艾里懊恼地捋了把头发。那小子复仇心切,没抓到普洛汉将军,恐怕是不会回来的! 他追问那军官道:“知道普洛汉将军残部的大致兵力吗?” “据当时在最前线看到的战士估算,应该还有千余人。” 艾里的神色更为严峻。比尔带领的小队只有五百人,就算是乘胜追击,到底兵力还是不足。况且,若是他能在黑旗军领地范围内追上普洛汉还算好,这里距离拉夏国境不远,如果普洛汉逃回拉夏国内,以比尔的性子多半还是会不顾危险地继续追进去。那时,这样深入敌境的一支孤军,恐怕要不了几天就会被人灭了! 再没办法安坐着休息,他跳起身来命那军官道:“立刻把圣女、纪贝姆先生,还有现在有时间的高级军官都请过来商谈。” “商谈接应比尔分队长的事吗?”周围的部下有些迷惑地问道。 “不!商谈反攻拉夏的事!” 艾里斩钉截铁道。与其没头苍蝇一般寻找比尔和普洛汉的队伍去向,不如化被动为主动直接摧毁敌国的势力,让他们不敢危害比尔的队伍! 今天已经击溃了普洛汉将军率领的拉夏军主力,拉夏本国内兵力空虚,应难以抵御压境的黑旗军大军。况且,既然是拉夏先出兵挑衅,既然战败,让他们品尝战败的苦果,也没有可让人非议之处。 黑旗军已经日益壮大,不可能永远只龟缩在小小的精灵领域中。借这个机会,也可给所有对黑旗军心存觊觎的敌人一个下马威! 第二十五章 追击 普洛汉将军剧烈地喘息着,像是有个风箱在他的胸腔间鼓个不停。 好不容易冲出了黑旗军的层层堵截,普洛汉在指挥队伍全速撤离的同时,还要留神注意队伍状况,不时下达号令维持队形不致太过散乱而难以应战。普洛汉将军年已不惑,又养尊处优多年,这负荷对他来说实在有些过重,令他相当辛苦。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若非为了逃出一条生路而没有余裕去多想什么的话,普洛汉必定会如此暗恨不已。 圣女本该死了,黑旗军主力也该在这一战中被彻底击溃。现在的他,该是正谈笑自若地指挥麾下大军追击黑旗军残部,绝对是镇定从容的那一方。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短短大半日,情势竟然演变至如此狼狈的境地! 八万拉夏大军已被黑旗军冲得完全溃散,跟随在侧的,便只剩下这千余人马。而且,在逃出黑旗军包围之后,也不可能再有救兵来援。相反的,他所观察到的黑旗军数量至少在六万以上,在巧妙地安排调度下折损极少,现在趁着大胜之势更是锐不可当!凭着自己手下这区区千余败军,要反攻黑旗军无异痴人说梦,只要稍被追赶在后的敌兵绊住,自己恐怕将成为阶下之囚! 正担心着追兵,便见从旁边的密林中打横窜出一队人马,普洛汉将军的心立刻绷紧了。这支队伍领头的,是先前曾远远望见过的那使双镰的勇猛小将。队伍人数虽不及自己的一半,但在那小将率领下,却是勇悍异常地直向这里冲过来。 若是平常,仗着兵力上的优势,就算这些黑旗军战士再怎么勇猛善战,他也会毫不客气地将他们剿灭。但是眼下的情况却不同以往,他们尚没有脱离险境。只要被这支军队多绊住片刻,后头那数万大军便可能发现他们的所在,随时杀将过来,那时便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因此普洛汉不敢恋战,只求尽快甩掉他们。好在这支包抄的黑旗军出现的时机稍晚,只拦住了自己队伍的后半截,情况尚不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没多犹豫,将军作下了决定。 “拉夏人真是要拼个鱼死网破吗?!” 比尔身侧的副官夏恩失声喊道。拉夏军超出他们拦截范围的前半截队伍开始向回折返,从这行动来推测,拉夏人像是打算和被截住的后半截队伍合力应敌。夏恩的喊声中不由透出戒备之意。这支拉夏军队兵力到底在他们两倍以上,若是对方豁出命去,完全不在乎黑旗军的追兵而稳住脚步全力迎战,是有能力灭掉他们这五百人马的! 而且,拉夏人或许不知,跟随比尔的队员却很清楚,比尔队长一路上都没有理会其他敌人,只锁定了眼前这支拉夏败兵,又是抄近路全速追赶,现在他们已经与黑旗军主力拉开了相当一段距离,附近应该没有可支援的部队在。如果战局真按着眼下拉夏军所展现出的意图演变下去的话,有危险的就反而是自己这孤军追击的一方了! 夏恩与其他战士或多或少也曾听说过,这新任命不久的队长和拉夏普洛汉将军有着颇深的仇隙。这时,大家心里不由得对队长为着私人仇怨轻率冒进,带队伍进入险境而多少生出了些不满。 “别东想西想那么多。拉夏人过来多少杀多少就是了!”比尔的神色却全无动摇,右手的镰刀凌厉地斜挥而下,血光飞溅处,又倒下了一个拉夏士兵,“我可不信一个虐杀无辜平民来泄愤的人,会有多大的自制力来克制死亡的恐惧。” 淡淡地丢下一句话,他冲在队伍最前头向拉夏敌兵杀去。夏恩等跟随他左右的几个战士疑惑地相互望望,紧追上去,开始全力作战。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多想也是无用,只有全力杀敌才会多一分生存的可能! 然而,双方的混战只持续了短短片刻,战局便又生出了变化。折返的拉夏步兵与黑旗军混战起来。激战中,只有比尔等少数武技较高强者有余力察觉到,折返的前半截拉夏军中,行动力较高,本该先到达的骑兵却落在步兵后面,保持一段距离不卷入混战中。而先前被绊住的后半截拉夏部队中的骑兵在步兵来援后开始后撤,与在前头等待的那些骑兵会合作一处。 当差不多所有的骑兵从战线上撤离下来,普洛汉将军带领着这数百骑兵全速驰离战场! 黑旗军队伍虽然很快便发现情况不对,却无法立刻摆脱拉夏步兵的纠缠,很快就被抛在后头。普洛汉一边策马疾驰一边回望,放心地看着和黑旗军的距离迅速拉远。 迫在眉睫的险境让他不敢松懈,普洛汉的眼神没有黯淡下来,反而如困兽一般,显得更加闪亮锐利。 “我才不会死在这里!要是把我当作只懂得死拼硬干的莽撞笨蛋,那可是大错特错了。我可不会傻乎乎地留在这里,等你们招来黑旗军主力!” 在距离数万黑旗大军这么近的地方,一旦被黑旗军追及,一千人马还是五百人马都没多少差别。当下最优先的,应该是尽快摆脱黑旗军的追击,脱离这个危险之地。为了这个目的,牺牲掉五百人也在所不惜。 况且,决定军队行军速度的,是队伍中行动最慢部分的速度。在将来的逃亡中,那机动力较低的五百步兵也会拖累全军的速度,本来就是势必要舍弃的。能在这里发挥功用,阻挡黑旗军一时半会儿,已经算是物超其用了。 在被普洛汉将军的部队抛离得越来越远的战场上,黑旗军的战士为不用与两倍于自身的敌军战斗而舒了一口气,同时也愤然咒骂着敌军主帅丢兵弃卒、临阵脱逃的懦弱行为。 “没胆子的家伙!竟然耍我们!” 起先还有些不满队长冒失急进的战士们,这会儿早把那些不满丢在脑后,反过来开始恼恨敌帅的狡猾胆小。毕竟,若能擒拿下普洛汉将军,当然是大功一件。在自身安危没有威胁后,战士们便开始为曾近在眼前的猎物逃脱而憾恨了。 “没什么可奇怪的。普洛汉是个很自私的人。” 比尔淡淡应道,杀敌的手却不曾有半分松懈。 “像这种人,本质上都是极看重自己生命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当然会以保全自己性命为优先。不到全无退路,是不会不要命地和我们硬拼的。” 听到比尔这几句话,他身边的夏恩等人心下都是微微一怔,事先已料定普洛汉不会豁出全力来应战,比尔队长才会这么大胆地带领大家孤军追击? 若果真如此,便难怪他一直是那一号冷冷的表情了!虽说不好看,倒也镇定。这么说来,他并不单是出于仇恨,而是用头脑精细地推算过后才采取这样的行动…… “不过,我们都已经追到离普洛汉将军这么近的地方了,难道会眼看这件大功从我们手心里轻易溜走吗?” 比尔的话仍在继续。此刻,夏恩等一众战士心中对他的不信赖感和些许忧虑已经消散大半,此时更被他的话燃起了立功的渴望。既然队长是个有头脑的人,并不是胡闯蛮干,跟着他也许真能立下这个大功!战士们眼中变得明亮,战意更加昂扬。 相反,拉夏步兵忽然发现自己已被主帅舍弃,全军变得越来越恐慌绝望,战斗起来也越来越散乱无章,更加不是士气高昂的黑旗战士的敌手。只是,他们到底还是有四五百人,兵力上并不比这里黑旗军弱多少。虽然心理上的弱势让他们打起来束手束脚,但顾虑着不战便是死路一条,他们还是咬牙死撑,如普洛汉所愿地绊住黑旗军没法立刻追击。 扫视了战场几眼,比尔已掌握住战况,很快心中便有了计策。一刀将身前的敌人结果,他立定身子扬声放话。 “拉夏的士兵们!你们的主帅已经抛下你们逃走了,何必还要和我们死战到底?黑旗军要的,只是普洛汉的人头!步兵多半平民出身,我们并不想赶尽杀绝。从现在起,我数十声,十声内各位若是放下武器,我们便不会再动手,之后随你们是要投降或是各自返回故里。十声之后还不肯罢手的,黑旗军不会再留出生路!” 冷淡而坚决的话声在比尔催运劲力之下,响亮地传到战场上每个士兵耳边。 “十,九,八……” 比尔开始缓慢地倒数,留出充裕的时间作为缓冲以免对战双方收招不及而有所损伤,让每个有意罢手的士兵慢慢缓下战斗节奏,直至最终罢手。 这些拉夏步兵经历大败,又被将军当作弃子来阻敌,只道自己已是死路一条,听比尔的意思,却是只要他们不再负隅顽抗便能保住性命,哪里还有战意?随着比尔的倒数声,原本激烈的战况迅速趋于和缓,不等到数完,大部分的拉夏士兵已经停止战斗放下武器。 自然也有少数死忠分子死撑着不肯屈服,但应付这些少数分子,双方的实力对比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接近,黑旗军很快便摆平所有反抗者结束了战事。再没有阻碍后,比尔也不去处理这些拉夏士兵,由着他们想留还是想逃,自己率着部属毫不停留地向普洛汉队伍逃逸的方向追赶而去。 循着普洛汉的队伍所留下的蹄印、草木折痕,比尔的队伍一路紧紧追赶。他们虽没有马匹代步,不过从行军遗留的痕迹来看,普洛汉的队伍因不熟悉当地路径而绕了好些歧途弯路,浪费了不少时间,一时尚甩不掉比尔的人马。 途中,副官夏恩迟疑着向比尔请示:“是否要发信告知本部我们的行动和.普洛汉队伍的去向?” “不必。”比尔全无犹豫地回绝道,“靠我们就可以应付得来。为了这而多浪费时间,说不定反而会追丢目标。” 见比尔的态度坚决,副官便不再多说什么,只道他是想让自己的队伍独占这一大功。这样妄自行动虽有些逾矩,不过这小小的争功行为还不致招来太重责罚。既然队长确信能够控制得住局面,不会给队伍造成什么损失,那应该不要紧吧!若能逮住敌方统帅,就更是有功无过了。 老实说,队长这么做还颇合大多数希望立功的战士的心意,众士兵也乐意遵从跟随。 “看!他们在那儿!” 队伍中忽然有战士指着前面山峰某处叫道。在那浓密的林木掩映间,隐约可以看到普洛汉军队的人影晃动。曲折盘旋的山路令敌人看起来比实际距离近上许多。要真正追赶上他们,还要相当长的距离。不过猎物再次出现在视线可及之处,总是令立功之事显得并不是那么遥远,比尔手下的士兵都振奋起来。 比尔亦和其他人一样,抬头远眺拉夏人仓皇逃窜的踪影,脸上却并无雀跃之态,而只有一丝森冷笑容。那是决意让猎物充分尝到死亡迫近的恐怖滋味,猫戏老鼠般的残酷笑容。 “不就是怕我们召来黑旗军主力大军,才会不惜舍弃一半兵力,只求尽快逃离吗?这倒是你多虑了,普洛汉。如果我叫来艾里他们,现在这么落魄的你可是会死得太快,叫我怎么舍得呢?一刀杀了你太简单轻松了,不足以抵消我的仇恨啊!趁这个机会,我会让你好好品尝一步步被逼到山穷水尽的绝望滋味的!” 假如普洛汉能听到比尔此刻心中的话语,不知究竟是后悔莫及,还是会不寒而栗? 青翠的林谷中处处枝折叶落,灌木杂草被践踏得倒伏在地,一片狼藉。许多树干上交错着一道道白色的刀剑痕迹。这一切都在诉说着先前这里曾发生过多么残酷的厮杀。所幸现在战斗基本都已平息,山谷重新平静下来。 经历过一番苦战,纵然是作为胜利一方,黑旗军的将士们也已是颇为劳累。结束战斗后,没有参加追击敌兵和整理战场的各支队伍聚集到会合之处。莫林等军医开始为伤者止痛疗伤,其余的战士们便东一堆西一群地随意坐着交谈休憩。 或许越是惨烈的战斗,反衬之下,战事平息后便越显地宁静平和。尚未熄尽的战火飘散出灰烟,静静散入开始浮现暮色的天空,竟有给人以炊烟般的安祥感觉。 苍凉古朴的歌谣回荡在战场各处。那是黑旗军中一些来自蛮族部落的战士在按照他们各族的习俗,为安抚战死同伴的灵魂而吟颂的安灵之曲。远处虽尚有小股的拉夏军队还在进行零星的抵抗,但这些战斗的声响在质朴古拙的旋律环绕下,也变得>悠远缥缈得像是假的一样。 忽然,这笼罩着全军的安宁气氛被扰乱了。所有还能参战的战士在各级军官的号令下,迅速排成整齐的队列。战士们原本以为今日之战结束后,会好好休息一阵,却不知现在为什么要把大家集合起来,心中都颇为疑惑,若非碍于军纪,恐怕早就交头接耳起来。 队伍整肃完毕后,战士们没等多久便见一行人匆匆赶了过来。待他们站到军队之前,众士兵看清楚在赶过来的纪贝姆、维洛雷姆等人身前,并肩而行的两人正是萝纱和艾里,每一张脸上立刻胀满了兴奋和欢喜之情。 “是首领啊!太好了!” “万岁!” “我们的双圣终于回来了!” 艾里之前生死不明,失踪数月,黑旗军上下都十分忧虑挂念他的安危,这还是他回来后第一次正式与全军相见,将士们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圣剑士和圣女再度相偕出现,看到这熟悉的画面,意识到黑旗军重新有了这两人作为支柱,一切终于回到最初的模样,士兵们一时间忘掉了军纪约束,欢呼声如雷鸣般响起。 艾里一时有些怔忡,转头望望身旁,萝纱也向着自己盈盈而笑,他眼眶忽觉一阵发热。 先前在接到比尔率队孤身追击普洛汉将军的报告后,他曾和另外几个懂得飞行术的人在周围一带搜寻,试图挽回事态,阻止比尔的妄动。就算是决定要反攻拉夏,放任比尔孤军追击终究太危险了,另外他也担心如果比尔果真杀掉了普洛汉,复仇一下子再不是支撑比尔生活的动力后他会变得怎样。所以能制止,最好还是尽量制止。 只是报告来得太迟,可用的线索又太少,他们始终未发现比尔队伍的踪迹。时间一点点消耗下去,估计比尔已经去远,很难找到,艾里只得无功而返,与萝纱等人会合后便先赶来这边。 在赶来的路上,他心中一直塞满了比尔那边的状况还有将来的战斗,林林总总许多要操心的事,一时倒没想到自己的现身,竟会带来这么强烈的反响。猝不及防之下,士兵们强烈的情感直接冲击到内心,心情激荡不已。 如果有一个地方,那里的人会担心你的安危,当你平安回返时他们会为此由衷欢喜,这样的地方,应该便可以称为家了吧? 流落在外的数月,诚然可以说是他生命中最低谷的时期,无论是肉体或是心灵上都受过许多苦楚。而在这一刻,沐浴于这许多衷心拥戴、需要自己的战士们的浓烈情感中,那一切仿佛变成只存在于久远以前的一场旧梦中。所有的苦楚在这温暖情感的包围下,被一一抚平。艾里勉力扬起笑容,向大家挥手致意。 后头的维洛雷姆看艾里和萝纱成双成对地接受士兵们的欢呼,鼻间不是滋味地哼哼唧唧:“过分!本来萝纱身边的人是我,为什么他一回来就又被大家理所当然地和萝纱摆在一块,我只能和闲杂人等凑在一起?” “这就是身为配角的宿命啊!”纪贝姆嘿嘿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们这些闲杂人等委屈你了……” 纵然明知道纪贝姆已经没有力量,看到他那阴恻恻的笑,维洛雷姆还是陡然觉得一阵寒意,干笑着摆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旁边德鲁马、埃夏、汉瑞等人都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怪异神情。 没留意后头的小小插曲,前头的艾里待声浪稍有回落的势头便做出双掌向下按压的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听自己说话。待得场面终于安定下来,他踏前一步,便扬声道:“各位……” 才说出两个字,他忽然觉得不对住了口。自己的声音不够洪亮,只不过是平常人说话的音量,远不能让在场数万人听得清晰。他这才猛然想起,没有转化真力的他也与常人没有太大差别。过去遇到公开讲话的场合,他都自然而然地催运真力,不需要嘶声呐喊也能将声音传送到每个人耳边。而这次是自他失去力量后第一次回到黑旗军中发表讲话,一时倒忘了这事。 此刻数万双眼睛都盯在艾里身上等着他说话,如果不能像过去一样举重若轻地说话,大家必定会察觉有异,引来不必要的担心。当下艾里只得故作无事地清清喉咙,装作刚才的声音低哑只是咽喉一时不适所致,暗中则快速吸纳魔法精灵入体内转化为真力。 运功发声并不需要太多真力,他便只召唤了少量魔法精灵,应该不致引起能感受魔法力量的人太大的疑惑。只是身上的经脉不易容纳真力,要长时间将体内真力维持在一定水平线之上,便需要持续不断地转化真力。在战斗时转化真力很自然,但要在日常做其他事情时也能顺畅地持续进行真力的转化,艾里倒还没有尝试过。不过眼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得做了再说,只有自己尽量小心了。 转眼间做好了准备,他重新扬声说话。这一次声音果然和过去一样响亮醇和。 “很高兴今日能好端端地和你们再见面!大家或许都很想知道这几个月里我发生了什么事,人在哪里吧?这一段时间,确实发生了很多事。只是千头万绪,一时难以说清,便不在这里细说了。我不在的日子里,多谢你们坚持把黑旗军支撑下来。这次作战中黑旗军的表现十分出色,让我明白我们非但没有被外敌削弱摧毁,反而成长壮大起来了。” 艾里一边在脑中整理着要说的语句,一边持续转化着真力,勉力保持真力顺畅流动。他脸上看似若无其事,内里其实颇不轻松,好在表现出来的效果还算不错。 而在勉力维持真力平衡之时,他渐渐地感觉到一种极为特殊的感受。真力于全身经脉中渐渐散失的同时,又连续不断地吸纳外界的力量来补足流失的部分,只是短时间的话还没有什么,讲了这会儿的话,维持了这么长时间,艾里开始发现这种感觉便有些像是在呼吸——同样是身体内每时每刻都在进行消耗,并不断从外界汲取力量来维持平衡,只不过是一般的空气换成了天地间本原的力量。 如果说呼吸可以让人与周围环境产生某种联系,感受空气的温度、气味、稀薄程度等讯息而在某种程度上查知环境状况,那么这种另类的“呼吸”,似乎也有着类似的效果。 自然力量在艾里体内进出流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等于是他融入天地自然之间,成为其中力量流转的一个部分。虽然从广义上说,世间所有生物都以其他生物的尸体为食,死后尸体亦成为其他生物之食,都可以说是处于能量转化变换的链条中,不过那种缓慢渐进的能量转化,在短时间内可以小到忽略不计。像艾里这样直接转化力量,与天地自然结合为一的层次不知要高上多少倍。 魔法精灵之力乃是弥漫于天地万物每一个角落中的本原之力,在艾里吸纳它而与周围的自然成为某种共同体的时候,被他吸纳的精灵之力中隐藏的信息,也悄然渗透入他的脑中。 艾里原本并没有刻意去感觉什么,毕竟要同时兼顾顺畅发言和让体内真力保持稳定,已经耗费了他相当多的注意力。然而说过几句话之后,他忽然生出了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似乎能够清楚地掌握眼前数万名战士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一开始他还道是自己转化了真力,耳目变得灵敏,而随即便觉察有异。按他所站的位置来看,就算耳目再灵敏,能感受到的也只是周围一定范围内的情况。超出这个范围外的人,必定会被前排的人遮挡住,任眼力再好也是看不到的。但自己此时的感觉却并非如此。 不管是距离多远的人,只要心念所至,自己就仿佛是站在那人面前一般,能够清晰地看到对方的形貌,听到他的呼吸,甚至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这不是简单的耳聪目明能够解释的。 伴同这异象而生的,还有一种奇异的时空错乱感。 无论是从常理上判断,还是眼中所映出的画面,黑旗军的数万士兵都应该是站在他前方的。但在那恍惚的一刻,艾里竟觉得他们并不是在自己前方,而像是被包围在自己的内部。他仿佛化身成为包容一切的天空、大地、轻风、流水,这一带的一切都如同是在他的怀抱之中,只要他意识所及,便可以看清它们的动向! 这是怎么回事?! 自学会转化力量之后,艾里的修行方向一直放在如何缩短召唤魔法精灵、转换力量所需时间这方面上,以免在实战中后力不济。如今战斗时他已经习惯将外界当作存储力量的实体,从中迅速而自然地引入力量,外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所发出的力量并不是源于自身。而之后他便忙于制订计划,与黑旗军配合着对付进犯的拉夏军队,没有闲暇在这方面多作钻研。这次是他第一次尝试长时间持续吸纳精灵之力,他全没料想到竟会因此对周围的环境产生这般感应。 他开始就此推想下去:如果他在临敌时也能保持这样通彻的感应,便能将敌人的每个细微举动都了如指掌,形势自然会非常有利! 另一方面,他平时没有真力护身,耳目的灵敏度难免也有所减弱,难以及时掌握周围环境的突然变化。如果有敌人潜近发动突袭,他措不及防来不及转化真力,那便是真死得难看了……如果平时加以磨炼,逼迫自己像呼吸一样自然地持续不断地转化真力,保持体内真力平衡,就能时刻保有这种奇妙的感应,同时也能维持一定真力以应变。如此,便不需忧虑被人乘虚而入了。 再想开去,由此事亦可说明如果深入挖掘转化力量的能力,或许还能找出其他妙用! 只在这短短片刻,艾里犹如在眼前看到了一个未知的宝藏。宝藏的大门已经向他敞开,不知道里头究竟能发掘出多少宝物。一切,都有待自己去发掘! 第二十六章 出征 “……因此,在说其他事之前,我必须得向各位说声谢谢。辛苦大家了!”向黑旗军的讲话还在继续着。 正想细细体会这崭新的发现,他忽觉气息一短,口里要说的下一句话竟无力为继,噎在喉咙口。他猛醒过来,自己心神稍一分散疏忽了转化真力,就难以稳定地运功扬声了。研讨武技的事,尽可以等到自己一个人时再来,眼下不是分神去理会的时候! 好在这句话说完,正好是可以停顿的时机。艾里这一停,底下掌声劈里啪啦地响起,艾里便也借此机会收敛心神。当掌声开始低落下去时,他已重新做好准备开口道:“这些时日发生了一些事,也使我的想法发生了些变化。或许过去因为我个人的迷惑,曾给旁人带来了困扰。今日在这里,也向曾为我担心的各位道一声歉。” 说话间,艾里微微侧头,温暖的目光掠过曾默默为他担心的萝纱、青叶等同伴。萝纱等人与他视线接触,惊诧欣喜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不知道艾里在外头的时间里,究竟是什么事令他有所改变,不过只要他能摆脱失踪前那心神不属、强颜欢笑的模样,他们也就放心了。 艾里将目光调回眼前的战士们身上。趁着场上气氛热烈,正好再推波助澜一把,让士兵的情绪更加激昂。 “但是,这次回来之后,我已重新理清了自己想走的路,可以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今后,我会尽我所能地将黑旗军带向胜利,也请求各位能继续站在我身边,一同实现我们各自的理想!” 在场的黑旗军战士们对艾里不像萝纱他们那样亲近,自然不大了解以前圣剑士有过什么不妥。不过他们看艾里此刻的神情一片清朗沉稳,全身散发出平和淡定的气息,那是只有坚定了心志的人才会有的神态。不管过去圣剑士有过什么波折,只需知道现在的首领是能够好好带领大家走向胜利的人,就已足够。 再环视当场,士兵们发现几乎所有人脸上都神采奕奕,多也没有别的路可逃,比尔的队伍必定会尾随他追入拉夏境内。” 大家听他口气凝重,都收拾起一开始的轻松心态认真倾听。 “虽然拉夏国最主要的兵力已被我们击败溃散,而且估计拉夏国内也会因为战败而混乱不堪,但比尔他们这样孤军直闯敌国,稍不小心或是运气不够好,就会全军覆灭。所以,我们这次出兵也是为了接应他们。就算一时无法追到他们,也能替他们引开拉夏的兵力。” “我军出发后,便沿路打探普洛汉的军队或比尔的分队经过的消息,大致上按着他们行进的路线前进。不过,比尔的队伍轻装简行,他又是复仇心切,行军速度恐怕会相当快。我们也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攻破沿路的所有要塞和拦截。否则,被比尔的队伍甩开太远的话,便起不到照应援护的作用了。” 汉瑞等一众部属听他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艾里事前应该经过了一番思索。莫非他真转性了?众人心中惊疑不定,都专注地等着听他后头的发言。 “大致上,这次出兵要注意的事就是这样了。”说到这里,艾里两手一摊,以有些诡异的轻快口吻继续说道,“至于具体要如何调兵遣将,行军布阵,就有劳各位了。大家慢慢聊,我有些累了,先走一步。” 说到最后一句,他人已经差不多走到帐门那儿了。一时呆怔住的众人才反应过来,悲愤莫名地怒吼:“为什么又把事情推到别人头上?!” 前头一大篇话,不过是给黑旗军设定了任务,然后就不负责任地把这任务丢给大家,他自己拍拍屁股走人?! 艾里暂缓脚步,回头道:“这次黑旗军处在优势地位。要保证战局稳妥地进展,最好还是回归兵法正道,堂堂正正地作战。不过我出歪主意还行,对正统兵法却是门外汉。正规作战还是在座各位更加擅长吧,当然得人尽其用。既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事情交给各位我也放心得很,何必还在这里占位置浪费时间?” 他仰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露出几分倦态。“唉,这几天忙昏头了,真是不像我这样风格的人。我先下去补觉了,明天要出发时再叫醒我吧!” 话一说完,他便优哉游哉地掀开帐幕出去了。 什么风格?善于推诿工作,独个儿在旁边翘着腿偷懒,这就是所谓的风格吗?被留下的一屋子人哭笑不得地大眼瞪小眼。 不过这确实可以说是他的风格!但是,身为当事人还说得这样理所当然,实在有些让人哭笑不得。什么转性!这家伙根本还是原来那副死样子嘛! 与艾里性情相投的萝纱本来也想找个托词落跑,反正正主儿回来了,她稍稍放松一点也没什么不可以吧?却不想被艾里抢先一步,看到大家都是一副深受重创的德性,她就不忍心再给他们致命一击了,只好郁闷地继续坐下去。 “呵……哈哈!” 众人忽然听到周围响起一阵忍俊不禁的笑声。转头看去,大家有些讶异地发现,发出笑声的却是平素稳重的纪贝姆先生。 纪贝姆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笑得极是欢畅。笑声的间隙,响起低喃的话声:“终于有点‘艾里真的回来了’的真实感了……” 大家互相望望,也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也是呢!之前艾里来去匆匆,战事一结束又做出那种一反他过往懒散低调的宣言,确实让人没有什么现实感。现在见他依旧保留着原来的本性,让大家在笑骂首领死性不改的同时,也终于有了放下心来的感觉。 反正大家骂归骂,艾里倒是并没有把责任交付给错误的人。有大家在,黑旗军便不会垮掉。知道自己的能力界限,不该出头时不强要出头,尽管与勤勉、全能的完美王者形象相距甚远,但这样的首领,也还算是称职的吧。 在艾里没有实际介入的情况下,黑旗军依然以出众的效能运作着,开始踏上直捣拉夏王都的征程。 在大军开始向拉夏方向进发的两天后,黑旗军接连收到了附近两座城的城主派人呈来的账单。据来人说,一天前比尔队长曾派人到他们的城中各自紧急征用了数百匹骏马,却无法立刻给付马钱,便赊欠着让他们直接向黑旗军本部收账。 “这小子!自己追仇人追得过瘾,却拿我当付钱买单的冤大头啊!” 在艾里心不甘情不愿地买单的同时,也更明确了比尔的去向。在与拉夏会战的时候,黑旗军为保持行踪隐秘,大半是在特别崎岖陡峭的山林地潜行,难以用马匹代步,所以没有设置多少骑兵,比尔的队伍自然也没有马匹可用。而普洛汉身边,却有一队骑兵护卫。从这个消息,可以肯定比尔果然是追击普洛汉的兵马去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行军期间,黑旗军曾陆续遇上几支队伍。这些队伍是附近一些南方盟国在得知拉夏突袭黑旗军领地时,迅速赶赴救援的友军。只是他们没想到未及赶到,黑旗军便已经独力收拾了入侵者。既然他们来了,艾里也不会让他们平白走这一趟,便邀请他们协助反击拉夏。 得到这些友军的加入,黑旗军兵力已过十万,军势更加强大。而相反的,对于拉夏人来说,先是惊悉普洛汉所率的拉夏军主力已被黑旗军彻底击溃,随后便亲眼看到黑压压的人马气势如虹地杀将过来。因此,在双方正式交战之前,拉夏人的军心就已经一溃千里,突入拉夏的势力范围后,黑旗军所遇上的抵抗比他们想像中的还要无力。这一次黑旗军首度以优势的兵力来作战。在这么有利的条件下作战,如果还让黑旗军出什么纰漏,就未免太伤曾经执掌魔族兵权的纪贝姆的自尊了。 黑旗军摧枯拉朽地突破拉夏人的抵抗,一路攻城略地,直逼拉夏王都路瑟安。在大军行进的同时,消息也迅速传扬开来,在拉夏境内引发轩然大波,令整个拉夏国民心动摇。 自南方局势变得动荡不安以来,拉夏人通常处于主动侵略的位置。这在本国境内引燃的战火,让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国家竟已面临覆亡的危险!就算是黑旗军并未行经的地区,都变得人心惶惶起来。至于作为黑旗军矛头所向的拉夏王都路瑟安,更是已经陷入了多年未见的大混乱之中。 第二十七章 袭击 普洛汉将军战败的消息,对路瑟安人已经是个沉重至极的冲击,紧接着又接获各城百里加急送来的紧急军情,得知黑旗军一路攻城略地,以不可遏阻之势向这里急速攻来,王宫顿时陷入了恐慌绝望的漩涡之中。拉夏国王对突然恶化的局势不知所措,整日将廷臣召入宫中商讨对策,却始终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据从前方传回的消息,这次黑旗军的兵力在十万以上。而随同普洛汉而被击溃的那八万大军,已经几乎倾尽了拉夏举国之力,留守国内的人马只剩两三万,精锐程度也远不如长年在外征战的普洛汉将军手下的部队,就算加上陆续逃回国内的那一两万残军也和黑旗军的兵力相差悬殊,无济于事。 况且,此次是拉夏先向黑旗军挑起战事的,现在黑旗军趁势反攻,没有国家会站在拉夏一边出面?99lib.制止黑旗军。拉夏虽有几个盟国,但过去拉夏野心甚大,奉行的是“远交近攻”的策略。换句话说,便是这些盟国的距离都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而另一方面,朝中也找不出可用的将领来领兵。平日朝中那帮武将耀武扬威,这关键时刻,却是头一个比一个垂得低,生怕被国王看见。看起来没一个能指望得上。 国王烦躁地在一众朝臣身上游移着视线:“那么,各位大臣是否有什么良策来解决黑旗军的威胁?” 下边一片寂静。 想到这屁股底下的王座恐怕很快就坐不住,甚至连脖子上的脑袋都难保,国王的脾气终于失控。穷途末路的惊惶和恐惧,全都以怒火的形式宣泄出来。 “好吧好吧,真是太精彩了!”罗德尼亚特五世重重捶着桌子,站起身怒吼,“看看你们!看看我花了那么多钱养着的各位王公大臣们!平日用财富、权势、地位和荣耀把你们高高供着,可在关键的时候,偏偏没有一个能派得上用场!别以为等黑旗军打进城来时,你们这些人的下场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一个大臣打着哆嗦进言道:“万、万一,路瑟安守不住,陛下也可以暂、暂时迁都,待蓄积……” 还没说完便招来国王一阵更猛烈的炮轰:“没脑子吗?!我们拉夏又不是像凯曼、塔思克斯那样的大国,有地方可以回旋。如果守不住路瑟安,我国的军力便等于彻底摧毁了,还能去哪里找重整旗鼓的力量?要么就闭上眼睛等死,不想死的话,就趁现在好好想想到底能用什么办法来挡住圣剑士他们的怒火……” 说到后头,怒斥声忽然缓慢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办法,罗德尼亚特王开始恢复了冷静,本来尚称得上尊贵的容貌已不知不觉扭曲得极为狰狞。 “队长,已经查到目标就在前方三里处的小树林中休息。” 夏恩快马奔驰而来,向队长报告。比尔微微颔首,冷然喝道:“那么,出发吧!”正欲策马扬鞭,他留意到自己的副官神色有些许不自然,缓下动作露出疑问之色。 “……”夏恩犹豫了一下,问道:“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 “可是,”夏恩尽力在队长凌厉的目光下坚持住勇气,“我们不是有好几次机会都可以抓住普洛汉了吗……” “按我的命令行动就是了。”话还没说完,比尔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随即便疾驰而出,显然在此事上不愿留给别人任何商讨的余地。 夏恩无奈,只得向后面的人打出手势,带领其他数百骑战士追赶上去。不过,这次他脸上却少了往常执行命令时的坚定果决,而有些抑郁不安。 “夏恩副队长。” 马蹄声中,听到低低的唤声,夏恩转头见队中的一个战士法尔达赶了上来与自己并辔而行。他压低了声音向夏恩道:“队长还是那个样子吗?” “嗯,还是……”夏恩摇头,苦笑,“没办法啊,我连说都还来不及说就被他撇下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 “我知道。但是队长实在太执拗了,一点动摇的意思都没有……” 法尔达和夏恩抬头望望冲在队伍前头,不见半分停顿和犹豫的队长。那并不伟岸高大的身躯上,散发出不可遏抑的气势。 这样的人会接受自己的劝谏?无法想像!两人不约而同地耸耸肩,丧气地摇头。 “将军,请用餐。” 随便包了块毯子,坐在肮脏的地上靠着冷硬的树干,就着不舒服的姿势倦极入眠的普洛汉听到声音,无力地睁开眼,看着一个身着残破骑士服的拉夏士兵走过来,将手里端着的一盆东西放到自己面前。 他的眼中红丝密布,深陷的眼眶下一片浓重的青黑色,胡楂和泥污血痕,将他素来保养得颇好的仪容破坏殆尽。面色灰败,原本横肉隆起的面颊瘦脱了形。逃亡生涯不过短短数日,普洛汉将军已经憔悴得像是变了个人。 咔啷一声,骑士有些粗鲁的动作使盆子在地面的石块上敲出不小的声响。骑士弯腰放盆的姿势,就像是喂狗般随手搁下东西,人便大咧咧走开,实在有失礼仪,神态也欠缺对将军应有的尊敬恭谨。不过普洛汉对此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他有些呆滞的眼光落在面前的盆子上。端起盆子搅动着里头黑黑绿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糊状物,将军回想起平日早已吃厌了的珍馐美味,不由现出苦涩的笑容。 虽然难以下咽,要活命,就得吃下去!在心中说服着自己,普洛汉强忍恶心把那绿糊往嘴里送。吃了两口,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悲怆凄凉之感。 在出征黑旗军领地之前,哪里想得到自己会沦落成这般境地呢? 非但所率的八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自己也被黑旗军的人追赶,连性命都有危险。仓皇逃回国内,原以为是能保住命了,谁知道那队追兵的少年领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竟毫不放松地追到拉夏来! 普洛汉原本打算回国后立刻与留守拉夏国内的军方会合,自然无需再害怕那区区数百人的追兵。但在付诸行动前,另一种忧虑拖住了他的脚步。在获悉黑旗军乘胜追击反攻拉夏后,这种忧虑扩大成了恐惧。 这次国王交给他统领的八万大军,可以说是拉夏最主要的战力。八万人在自己手上被敌人完全击溃,便等于是毁掉了拉夏的羽翼爪牙,令拉夏从强国一下子沦落为任人鱼肉的弱国。黑旗军的报复,使拉夏面临亡国的危机! 这么重大的战败责任,自己身为统军将帅,就算国王陛下原先再怎么宠信自己,也不可能回避得了。一旦自己在拉夏军方面前出现,恐怕比落到黑旗军的手中死得还更快!意识到这一点后,普洛汉发现就算身处自己的国家,也不敢让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他们不得不沦为流寇,专走些僻静少人的路子,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因为不能进城采购补给,他们身上虽然有钱也买不到需要的东西,这些日来日子过得是越来越狼狈。从黑旗军领地上逃回国内时,仓促之间没法携带太多粮食。随身的干粮吃得差不多后,这一两天他们都是靠着这种野菜树根和着剩下的一点干粮煮成的面糊勉强充饥。 生活水准的低落尚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他们眼中看不到希望。曾经高高在上、威震四方的他们,难道今后就这样毫无前途地了此一生? 摆在眼前的路怎么看都黯淡无光,谁还会有心思去遵循礼仪,对因为无能而让事情演变到今天这般境地的将军大人摆什么好脸色?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跟随着普洛汉的最后这一群骑士对他的态度也日益无礼起来。他们现在是普洛汉最后的依靠,他对此也只有忍耐。 含一口绿糊,野菜生涩的味道冲入鼻腔,让普洛汉难受地皱起眉。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胡乱将盆里的东西都灌下肚。不能指望有谁会替自己收拾,将军起身去附近溪边清洗碗盘。快走到山溪边上时,听到隐约的交谈声被风儿吹送到他的耳畔。 “见鬼!这鬼藏书网玩意儿我再也吃不下去了!” “吃这个总比饿死的好。”另一个没精打采的声音响起,安抚暴躁起来的同伴。 长时间来危机重重的生活,让普洛汉变得多疑起来。他忍不住悄悄向声音来处靠近。 “唉!过去我们要吃什么好的没有?”第一个人唉声叹气起来,“怎么会落得非得跟着将军在这里受这份罪?还有……还有受那种恐怖的折磨!再折腾不了几次,就算不死,我恐怕也得发疯了!” 提到那个恐怖,另一个人似乎也勾起了很不好的感觉,静了一会儿才颓然道:“谁叫我们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呢?这次战败虽然要负最大责任的人是将军,但我们身为军中最高等级的骑士团,在战败时不但没有很好地组织起反击,还几次丢下其他被困的队伍独自逃离,后来更让一般士兵替我们挡住黑旗军,自己临阵脱逃……” “喂,这些事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了,不用说得那么直白吧?” “唉,反正都已经是事实,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据上次探听到的消息,陆陆续续逃回拉夏的残兵有一两万人,这些事早已经被他们传得沸沸扬扬,全国皆知了。就算这是在将军的命令下做的,我们也还是逃脱不了刑罚……” “是啊!虽然跟着将军也没什么奔头,但如果我们离队被人发现,大概就会马上被送去受军法惩处吧!” 正因为他们过去是备受王国眷宠礼遇的骑士,做出这些与骑士道德完全背道而驰的行为,便必然会招来最严厉的惩戒。而且他们中多数人过去是显贵,又没有多少谋生技能,仓促间要想改头换面,藏身民间逃脱罪责,也是不大可能的事。眼下也只有继续跟着将军混下去了。 显然是在为这无望的前途而烦恼,那两个骑士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后,一人哀声叹道:“可这样的日子也太难熬了,我简直一天都没法再忍耐下去!一想到今后一辈子都得过这样毫无生趣的日子,我有时真忍不住想干脆去自首好了,一了百了,也落得个痛快省事!” “唉,别冲动。或许再熬一阵,会出现什么转机呢……”不过听口气,劝慰的这人自己也对此没有什么信心。 在旁边听了这一阵,普洛汉的神色越来越阴沉。手下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他原也能猜到个大概。但看起来骑士团的人对现状的不满已经累积得越来越深,人心越来越不稳定。如果情况持续太久没有新的变化,浮动的人心难保不会演变出什么更棘手的事态…… “这些都还远,先别想那么多了,”劝慰的人似乎想转换话题,“现在更要命的是纠缠我们不放的追兵。那些家伙太……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被他们杀了,别的事也不用……” 忽然间从小树林外围传来尖锐的哨声,打断了他的话。里头谈话的人,外头偷听的人,同时面色惊惶地站起身来。 “黑旗军的人!” “那些家伙又向我们这里靠近了!” 负责瞭望的人大声示警,将警讯传给在林中休息的同伴。从小树林中传来一片奔跑和呼喊声。不需要眼睛来确认,从声音就可以听出刚才还很静谧的树林中,已是闹腾成了一锅粥。普洛汉也顾不得那两人会不会发现自己刚才在旁听着,急急地奔回林中与其他骑士会合。 当他赶到时,已有许多骑士集合到一起,各自坐在自己的坐骑上,手中剑锋闪亮,已经做好作战的准备。不过,他们似乎并不沉着,每个人脸上都透着相似的惶恐之色。骑士们从军多年,也经历过许多场战斗,这自然不是战斗前的紧张,而是一种非同寻常的近乎恐惧的情绪。 部下是这般神色,普洛汉将军的情况也未见得好到哪里去。他的脸色变得比先前更加难看,眼神略显茫然地环视身前的骑士们。“又是那样吗?” 气氛一下子沉重得没有人想出声回答,众骑士只是默然点点头。普洛汉的火气似乎一下子被他们萎靡的表现点燃了。 “怕什么?!我们也还有不少人啊!”攥紧了拳,涨红了脸,他僵着脖颈猛地怒吼起来,“别忘了你们可是拉夏最高贵、本领最高强的战士!任何人来惹我们,都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反正只要是冲到你们面前的敌人,把剑送进他们的胸口就对了。你们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像什么话?!” 将军这一吼的气势不可谓不悍烈,然而回应他的,仍是一片静默僵死的气氛。骑士们的眼神浮动游离,心仍被恐惧控制着。因为他们在激励他们的将军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眼神。同样也被恐惧控制的人,如何能激励得起别人的勇气? “大家到林外集合!背向内,剑朝外,围成圆形,做好应战准备!” 虽然激励效果不明显,不管怎样开打前总是要有些防备,普洛汉将军向部下下达了命令。散布在这一带的骑士陆续越出林外。林外地形空阔,没有树木和起伏的地势阻碍,骑士们很快摆出将军命令的队形,静静等待黑旗军出现。 人一集中,数目就变得比较明显了。出人意料地,围在普洛汉身边的骑士人数总共不过两百余人,相比最初随他逃离战场的五百之数已少了一半。 另外,遇到强大追兵时,通常是且战且逃,尽快甩脱追兵。而骑士们所排出的圆形队列利于防守,不利于移动。这一点也让人觉得异常,然而却没有人对将军的决定有什么异议。 大概是通常遭遇难以抵挡的致命猛兽时,人们本能地会与身边的同伴背靠背,互相倚靠着应对危机。 在一片紧张的静默中,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一开始低弱得让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转眼间就变得大声起来,充斥着每个人的耳膜,听上去距离越来越近了。不少人不自觉地喉结滚动,干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口中又涩又苦。攥着剑柄的手握得更紧,一双双焦躁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声音来处。 这一带开阔的地形不能给人提供多少掩饰,视线可以投射到相当远的地方,没过多久,骑士们便在远方的一道山坡顶上,看到了黑旗军追兵的人影。而黑旗军的追兵似乎也并不想掩饰行踪,从正面直直向着普洛汉的队伍疾驰而来。仅是静静看着黑旗军的队伍往这里奔来,便让人觉得心头像是被无形的锁锁住了一般,拉夏的骑士们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仿佛无法摆脱的无力感。 “大家别自乱阵脚,各自掉头逃走才是最危险的举动!那等于是拿后背对着他们,会被他们趁乱杀掉更多人!” 被围在队伍内圈的普洛汉大声告诫下属。那带着些微颤抖的声音,本来该是没有多少说服力的,但在场的骑士们已经与他们交手过好几次,很清楚将军说得全然无错,因而尚能遵行不悖。 连日来,这支黑旗军追兵始终阴魂不散地跟随着他们。不能说是“追赶”,只能说是“跟随”,是因为每个骑士都很清楚如果那支追兵愿意的话,早有机会截下他们。不,应该说如果对方有那个意思的话,他们应该早被击溃或擒或杀了。 最开始的头两次交战,双方实力相近,黑旗军精心设下了种种安排来削弱普洛汉军队的战力,打得还挺艰难辛苦。黑旗军那使镰刀的领队虽然年轻,本领却着实了得,在战场上勇悍难敌。应战的计策,临阵的领兵调度,也不知是他还是他身边的幕僚副官所想,在那几场战斗中发挥出了惊人的效果。在那两次战斗中,黑旗军以相对小得多的伤亡代价,重创骑士团,令它失去了两百多号人马。 而之后双方又有好几次交战。人数差距被拉大的普洛汉一方虽然更加不是黑旗军的敌手,新增加的伤亡人数合计却还不到一百人。这当然不可能是因为骑士们突然变得善战,或是对手变得软弱了,而是因为每场战斗中,已经能够完全操控着战场上主动的黑旗军一方,总是在将拉夏人逼到绝境的时候,炫耀似的杀伤十几二十人便翩然远扬。 周而复始的追捕、交战、杀戮、放生、撤离,像是猫戏老鼠般逗弄着无法逃脱的猎物。这让他们觉得尊严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他们当然也想改变这种处境,但在战场上,依旧得靠实力说话。 经过先前的败仗,黑旗军追兵的兵力已经超过他们甚多,就算愤怒把他们的力量激发得高了几分,也还弥补不了这差距。普洛汉也曾试图设下计策圈套来对付黑旗军,但对方显然不是徒具武勇的莽夫,几次安排都被及时看破,只是徒然增加拉夏人的挫败感。 若是想逃得远远的让他们追赶不及,也是做不到的。众所周知,黑旗军中有一部分精灵族。精灵族与自然有着比人类更为亲密的联系,在与兽类沟通、驯养方面也有着超乎寻常的能力。同样的马匹在精灵族人驾驭下的速度、耐力,都比人类骑手 8981." >要高出许多。可想而知,精灵族的骑术自然会在黑旗军中被推广学习。在追赶他们的这支黑旗军队伍中虽然没看到什么精灵族人,行军的速度仍比普洛汉的骑士队伍更快,让他们无法甩脱。 无力改变现状,他们只能任黑旗军为所欲为。 第二十八章 复仇之道 普洛汉将军战败的消息,对路瑟安人已经是个沉重至极的冲击,紧接着又接获各城百里加急送来的紧急军情,得知黑旗军一路攻城略地,以不可遏阻之势向这里急速攻来,王宫顿时陷入了恐慌绝望的漩涡之中。拉夏国王对突然恶化的局势不知所措,整日将廷臣召入宫中商讨对策,却始终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据从前方传回的消息,这次黑旗军的兵力在十万以上。而随同普洛汉而被击溃的那八万大军,已经几乎倾尽了拉夏举国之力,留守国内的人马只剩两三万,精锐程度也远不如长年在外征战的普洛汉将军手下的部队,就算加上陆续逃回国内的那一两万残军也和黑旗军的兵力相差悬殊,无济于事。 况且,此次是拉夏先向黑旗军挑起战事的,现在黑旗军趁势反攻,没有国家会站在拉夏一边出面?99lib.制止黑旗军。拉夏虽有几个盟国,但过去拉夏野心甚大,奉行的是“远交近攻”的策略。换句话说,便是这些盟国的距离都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而另一方面,朝中也找不出可用的将领来领兵。平日朝中那帮武将耀武扬威,这关键时刻,却是头一个比一个垂得低,生怕被国王看见。看起来没一个能指望得上。 国王烦躁地在一众朝臣身上游移着视线:“那么,各位大臣是否有什么良策来解决黑旗军的威胁?” 下边一片寂静。 想到这屁股底下的王座恐怕很快就坐不住,甚至连脖子上的脑袋都难保,国王的脾气终于失控。穷途末路的惊惶和恐惧,全都以怒火的形式宣泄出来。 “好吧好吧,真是太精彩了!”罗德尼亚特五世重重捶着桌子,站起身怒吼,“看看你们!看看我花了那么多钱养着的各位王公大臣们!平日用财富、权势、地位和荣耀把你们高高供着,可在关键的时候,偏偏没有一个能派得上用场!别以为等黑旗军打进城来时,你们这些人的下场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一个大臣打着哆嗦进言道:“万、万一,路瑟安守不住,陛下也可以暂、暂时迁都,待蓄积……” 还没说完便招来国王一阵更猛烈的炮轰:“没脑子吗?!我们拉夏又不是像凯曼、塔思克斯那样的大国,有地方可以回旋。如果守不住路瑟安,我国的军力便等于彻底摧毁了,还能去哪里找重整旗鼓的力量?要么就闭上眼睛等死,不想死的话,就趁现在好好想想到底能用什么办法来挡住圣剑士他们的怒火……” 说到后头,怒斥声忽然缓慢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办法,罗德尼亚特王开始恢复了冷静,本来尚称得上尊贵的容貌已不知不觉扭曲得极为狰狞。 “队长,已经查到目标就在前方三里处的小树林中休息。” 夏恩快马奔驰而来,向队长报告。比尔微微颔首,冷然喝道:“那么,出发吧!”正欲策马扬鞭,他留意到自己的副官神色有些许不自然,缓下动作露出疑问之色。 “……”夏恩犹豫了一下,问道:“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 “可是,”夏恩尽力在队长凌厉的目光下坚持住勇气,“我们不是有好几次机会都可以抓住普洛汉了吗……” “按我的命令行动就是了。”话还没说完,比尔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随即便疾驰而出,显然在此事上不愿留给别人任何商讨的余地。 夏恩无奈,只得向后面的人打出手势,带领其他数百骑战士追赶上去。不过,这次他脸上却少了往常执行命令时的坚定果决,而有些抑郁不安。 “夏恩副队长。” 马蹄声中,听到低低的唤声,夏恩转头见队中的一个战士法尔达赶了上来与自己并辔而行。他压低了声音向夏恩道:“队长还是那个样子吗?” “嗯,还是……”夏恩摇头,苦笑,“没办法啊,我连说都还来不及说就被他撇下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 “我知道。但是队长实在太执拗了,一点动摇的意思都没有……” 法尔达和夏恩抬头望望冲在队伍前头,不见半分停顿和犹豫的队长。那并不伟岸高大的身躯上,散发出不可遏抑的气势。 这样的人会接受自己的劝谏?无法想像!两人不约而同地耸耸肩,丧气地摇头。 “将军,请用餐。” 随便包了块毯子,坐在肮脏的地上靠着冷硬的树干,就着不舒服的姿势倦极入眠的普洛汉听到声音,无力地睁开眼,看着一个身着残破骑士服的拉夏士兵走过来,将手里端着的一盆东西放到自己面前。 他的眼中红丝密布,深陷的眼眶下一片浓重的青黑色,胡楂和泥污血痕,将他素来保养得颇好的仪容破坏殆尽。面色灰败,原本横肉隆起的面颊瘦脱了形。逃亡生涯不过短短数日,普洛汉将军已经憔悴得像是变了个人。 咔啷一声,骑士有些粗鲁的动作使盆子在地面的石块上敲出不小的声响。骑士弯腰放盆的姿势,就像是喂狗般随手搁下东西,人便大咧咧走开,实在有失礼仪,神态也欠缺对将军应有的尊敬恭谨。不过普洛汉对此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他有些呆滞的眼光落在面前的盆子上。端起盆子搅动着里头黑黑绿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糊状物,将军回想起平日早已吃厌了的珍馐美味,不由现出苦涩的笑容。 虽然难以下咽,要活命,就得吃下去!在心中说服着自己,普洛汉强忍恶心把那绿糊往嘴里送。吃了两口,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悲怆凄凉之感。 在出征黑旗军领地之前,哪里想得到自己会沦落成这般境地呢? 非但所率的八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自己也被黑旗军的人追赶,连性命都有危险。仓皇逃回国内,原以为是能保住命了,谁知道那队追兵的少年领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竟毫不放松地追到拉夏来! 普洛汉原本打算回国后立刻与留守拉夏国内的军方会合,自然无需再害怕那区区数百人的追兵。但在付诸行动前,另一种忧虑拖住了他的脚步。在获悉黑旗军乘胜追击反攻拉夏后,这种忧虑扩大成了恐惧。 这次国王交给他统领的八万大军,可以说是拉夏最主要的战力。八万人在自己手上被敌人完全击溃,便等于是毁掉了拉夏的羽翼爪牙,令拉夏从强国一下子沦落为任人鱼肉的弱国。黑旗军的报复,使拉夏面临亡国的危机! 这么重大的战败责任,自己身为统军将帅,就算国王陛下原先再怎么宠信自己,也不可能回避得了。一旦自己在拉夏军方面前出现,恐怕比落到黑旗军的手中死得还更快!意识到这一点后,普洛汉发现就算身处自己的国家,也不敢让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他们不得不沦为流寇,专走些僻静少人的路子,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因为不能进城采购补给,他们身上虽然有钱也买不到需要的东西,这些日来日子过得是越来越狼狈。从黑旗军领地上逃回国内时,仓促之间没法携带太多粮食。随身的干粮吃得差不多后,这一两天他们都是靠着这种野菜树根和着剩下的一点干粮煮成的面糊勉强充饥。 生活水准的低落尚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他们眼中看不到希望。曾经高高在上、威震四方的他们,难道今后就这样毫无前途地了此一生? 摆在眼前的路怎么看都黯淡无光,谁还会有心思去遵循礼仪,对因为无能而让事情演变到今天这般境地的将军大人摆什么好脸色?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跟随着普洛汉的最后这一群骑士对他的态度也日益无礼起来。他们现在是普洛汉最后的依靠,他对此也只有忍耐。 含一口绿糊,野菜生涩的味道冲入鼻腔,让普洛汉难受地皱起眉。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胡乱将盆里的东西都灌下肚。不能指望有谁会替自己收拾,将军起身去附近溪边清洗碗盘。快走到山溪边上时,听到隐约的交谈声被风儿吹送到他的耳畔。 “见鬼!这鬼藏书网玩意儿我再也吃不下去了!” “吃这个总比饿死的好。”另一个没精打采的声音响起,安抚暴躁起来的同伴。 长时间来危机重重的生活,让普洛汉变得多疑起来。他忍不住悄悄向声音来处靠近。 “唉!过去我们要吃什么好的没有?”第一个人唉声叹气起来,“怎么会落得非得跟着将军在这里受这份罪?还有……还有受那种恐怖的折磨!再折腾不了几次,就算不死,我恐怕也得发疯了!” 提到那个恐怖,另一个人似乎也勾起了很不好的感觉,静了一会儿才颓然道:“谁叫我们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呢?这次战败虽然要负最大责任的人是将军,但我们身为军中最高等级的骑士团,在战败时不但没有很好地组织起反击,还几次丢下其他被困的队伍独自逃离,后来更让一般士兵替我们挡住黑旗军,自己临阵脱逃……” “喂,这些事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了,不用说得那么直白吧?” “唉,反正都已经是事实,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据上次探听到的消息,陆陆续续逃回拉夏的残兵有一两万人,这些事早已经被他们传得沸沸扬扬,全国皆知了。就算这是在将军的命令下做的,我们也还是逃脱不了刑罚……” “是啊!虽然跟着将军也没什么奔头,但如果我们离队被人发现,大概就会马上被送去受军法惩处吧!” 正因为他们过去是备受王国眷宠礼遇的骑士,做出这些与骑士道德完全背道而驰的行为,便必然会招来最严厉的惩戒。而且他们中多数人过去是显贵,又没有多少谋生技能,仓促间要想改头换面,藏身民间逃脱罪责,也是不大可能的事。眼下也只有继续跟着将军混下去了。 显然是在为这无望的前途而烦恼,那两个骑士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后,一人哀声叹道:“可这样的日子也太难熬了,我简直一天都没法再忍耐下去!一想到今后一辈子都得过这样毫无生趣的日子,我有时真忍不住想干脆去自首好了,一了百了,也落得个痛快省事!” “唉,别冲动。或许再熬一阵,会出现什么转机呢……”不过听口气,劝慰的这人自己也对此没有什么信心。 在旁边听了这一阵,普洛汉的神色越来越阴沉。手下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他原也能猜到个大概。但看起来骑士团的人对现状的不满已经累积得越来越深,人心越来越不稳定。如果情况持续太久没有新的变化,浮动的人心难保不会演变出什么更棘手的事态…… “这些都还远,先别想那么多了,”劝慰的人似乎想转换话题,“现在更要命的是纠缠我们不放的追兵。那些家伙太……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被他们杀了,别的事也不用……” 忽然间从小树林外围传来尖锐的哨声,打断了他的话。里头谈话的人,外头偷听的人,同时面色惊惶地站起身来。 “黑旗军的人!” “那些家伙又向我们这里靠近了!” 负责瞭望的人大声示警,将警讯传给在林中休息的同伴。从小树林中传来一片奔跑和呼喊声。不需要眼睛来确认,从声音就可以听出刚才还很静谧的树林中,已是闹腾成了一锅粥。普洛汉也顾不得那两人会不会发现自己刚才在旁听着,急急地奔回林中与其他骑士会合。 当他赶到时,已有许多骑士集合到一起,各自坐在自己的坐骑上,手中剑锋闪亮,已经做好作战的准备。不过,他们似乎并不沉着,每个人脸上都透着相似的惶恐之色。骑士们从军多年,也经历过许多场战斗,这自然不是战斗前的紧张,而是一种非同寻常的近乎恐惧的情绪。 部下是这般神色,普洛汉将军的情况也未见得好到哪里去。他的脸色变得比先前更加难看,眼神略显茫然地环视身前的骑士们。“又是那样吗?” 气氛一下子沉重得没有人想出声回答,众骑士只是默然点点头。普洛汉的火气似乎一下子被他们萎靡的表现点燃了。 “怕什么?!我们也还有不少人啊!”攥紧了拳,涨红了脸,他僵着脖颈猛地怒吼起来,“别忘了你们可是拉夏最高贵、本领最高强的战士!任何人来惹我们,都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反正只要是冲到你们面前的敌人,把剑送进他们的胸口就对了。你们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像什么话?!” 将军这一吼的气势不可谓不悍烈,然而回应他的,仍是一片静默僵死的气氛。骑士们的眼神浮动游离,心仍被恐惧控制着。因为他们在激励他们的将军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眼神。同样也被恐惧控制的人,如何能激励得起别人的勇气? “大家到林外集合!背向内,剑朝外,围成圆形,做好应战准备!” 虽然激励效果不明显,不管怎样开打前总是要有些防备,普洛汉将军向部下下达了命令。散布在这一带的骑士陆续越出林外。林外地形空阔,没有树木和起伏的地势阻碍,骑士们很快摆出将军命令的队形,静静等待黑旗军出现。 人一集中,数目就变得比较明显了。出人意料地,围在普洛汉身边的骑士人数总共不过两百余人,相比最初随他逃离战场的五百之数已少了一半。 另外,遇到强大追兵时,通常是且战且逃,尽快甩脱追兵。而骑士们所排出的圆形队列利于防守,不利于移动。这一点也让人觉得异常,然而却没有人对将军的决定有什么异议。 大概是通常遭遇难以抵挡的致命猛兽时,人们本能地会与身边的同伴背靠背,互相倚靠着应对危机。 在一片紧张的静默中,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一开始低弱得让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转眼间就变得大声起来,充斥着每个人的耳膜,听上去距离越来越近了。不少人不自觉地喉结滚动,干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口中又涩又苦。攥着剑柄的手握得更紧,一双双焦躁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声音来处。 这一带开阔的地形不能给人提供多少掩饰,视线可以投射到相当远的地方,没过多久,骑士们便在远方的一道山坡顶上,看到了黑旗军追兵的人影。而黑旗军的追兵似乎也并不想掩饰行踪,从正面直直向着普洛汉的队伍疾驰而来。仅是静静看着黑旗军的队伍往这里奔来,便让人觉得心头像是被无形的锁锁住了一般,拉夏的骑士们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仿佛无法摆脱的无力感。 “大家别自乱阵脚,各自掉头逃走才是最危险的举动!那等于是拿后背对着他们,会被他们趁乱杀掉更多人!” 被围在队伍内圈的普洛汉大声告诫下属。那带着些微颤抖的声音,本来该是没有多少说服力的,但在场的骑士们已经与他们交手过好几次,很清楚将军说得全然无错,因而尚能遵行不悖。 连日来,这支黑旗军追兵始终阴魂不散地跟随着他们。不能说是“追赶”,只能说是“跟随”,是因为每个骑士都很清楚如果那支追兵愿意的话,早有机会截下他们。不,应该说如果对方有那个意思的话,他们应该早被击溃或擒或杀了。 最开始的头两次交战,双方实力相近,黑旗军精心设下了种种安排来削弱普洛汉军队的战力,打得还挺艰难辛苦。黑旗军那使镰刀的领队虽然年轻,本领却着实了得,在战场上勇悍难敌。应战的计策,临阵的领兵调度,也不知是他还是他身边的幕僚副官所想,在那几场战斗中发挥出了惊人的效果。在那两次战斗中,黑旗军以相对小得多的伤亡代价,重创骑士团,令它失去了两百多号人马。 而之后双方又有好几次交战。人数差距被拉大的普洛汉一方虽然更加不是黑旗军的敌手,新增加的伤亡人数合计却还不到一百人。这当然不可能是因为骑士们突然变得善战,或是对手变得软弱了,而是因为每场战斗中,已经能够完全操控着战场上主动的黑旗军一方,总是在将拉夏人逼到绝境的时候,炫耀似的杀伤十几二十人便翩然远扬。 周而复始的追捕、交战、杀戮、放生、撤离,像是猫戏老鼠般逗弄着无法逃脱的猎物。这让他们觉得尊严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他们当然也想改变这种处境,但在战场上,依旧得靠实力说话。 经过先前的败仗,黑旗军追兵的兵力已经超过他们甚多,就算愤怒把他们的力量激发得高了几分,也还弥补不了这差距。普洛汉也曾试图设下计策圈套来对付黑旗军,但对方显然不是徒具武勇的莽夫,几次安排都被及时看破,只是徒然增加拉夏人的挫败感。 若是想逃得远远的让他们追赶不及,也是做不到的。众所周知,黑旗军中有一部分精灵族。精灵族与自然有着比人类更为亲密的联系,在与兽类沟通、驯养方面也有着超乎寻常的能力。同样的马匹在精灵族人驾驭下的速度、耐力,都比人类骑手 8981." >要高出许多。可想而知,精灵族的骑术自然会在黑旗军中被推广学习。在追赶他们的这支黑旗军队伍中虽然没看到什么精灵族人,行军的速度仍比普洛汉的骑士队伍更快,让他们无法甩脱。 无力改变现状,他们只能任黑旗军为所欲为。 第二十九章 偷窥大法 过去一两年中,拉夏对外战事频频,拉夏的骑士对战斗本已无所畏惧。但是现在,战斗对他们来说渐渐变成了一场梦魇。 黑旗军飞驰到近前时如巨浪般逼来,闪亮的兵刃寒光划出生死的分野线,沾染在黑旗军战士军服上的死去骑士的鲜血,他们转身离去时从自己身上掠过的冰冷视线……这些都是近来经常让拉夏骑士从睡梦中惊醒的画面。 并肩作战的同僚在自己身边倒下,像是脆弱的小动物毫无反抗地被杀死。没有人说得出为什么这次死亡的是就在身边的人而不是自己,也说不出下一次会不会轮到自己…… 这种恐惧在骑士们的内心变得越来越鲜明。平时还好些,此刻黑旗军再度出现,过去战斗中那种恐怖的感觉便越发膨胀,凌迟着他们的心。 按照过去的经验,仓皇逃离和分散开来只会更方便敌人下手,就算能逃,也绝对快不过敌人的速度,况且,从黑旗军之前的表现来看他们并不急于灭掉他们。所以,在临敌时干脆稳住脚步排出利于防守的阵形,或许才是尽量减少伤亡的路子。 只是,这是他们能抓的一根浮木而已。毕竟,操纵局势的始终是强者一方。 随着黑旗军的接近,空气仿佛变得越来越沉重。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在静默的氛围中,显得十分刺耳,像是有许多风箱在众人耳边胡乱鼓动着,令人心绪愈加纷乱。仿佛有一头野兽蛰伏于他们随呼吸起伏的身处内,随时都可能破体而出。 就连马匹,似乎也 611f." >感应到了这无形的压力而不敢妄动。围成一圈的数百骑士像是雕版上的刻印,绷紧的肢体长时间僵立不动。只有汗水,悄然濡湿了他们的手心。 仿佛只过了片刻,又像是等待了许久,拉夏骑士们终于清楚地看到黑旗军站在眼前。黑旗军的阵营黑压压的一大片,兵力足有普洛汉队伍的两倍左右,疾驰间散发出来的锐不可当的气势也不是消极防守的拉夏人比得上的。 不少骑士手克制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是生是死,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然而黑旗军的那少年领队忽地一勒马,扬手示意军队停下,隔距离静静地来回审视拉夏人。他的视线仿佛带着冰冷的压迫感,所到之处,拉夏人都禁不住起了一阵寒栗。 比尔的视线最后落在被骑士护在中心的普洛汉将军身上。与这视线接触的瞬间,普洛汉亦像是猛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中,身子一时动弹不得。 普洛汉发现与自己对视的这双眼睛有着憎恶、鄙视、仇恨、杀意、对血的渴望、施虐的兴奋,种种黑暗的情绪在其中流转着,令那张本来相当朴实的面孔竟显得如鬼魅一般诡谲凶邪!普洛汉感觉像是被邪灵盯上了一般,心底一阵发寒。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普洛汉暗自纳闷。虽说是敌人,但这样的神态也太异常了。 虽不明就里,但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自己的危险程度没有改善,而是更糟。这让普洛汉的恐惧比其他骑士还更深了一层。 静止的场面也不知维持了多久,一些骑士的腰身甚至禁受不住压力开始微微打颤,这时,比尔终于有所动作,握着血镰的右手缓缓举高。两边人马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上。 这时的比尔,已经不仅仅是黑旗军的领队,一举一动更具有了操控敌人情绪的力量。明白这只手挥下,便是黑旗军展开行动的讯号,拉夏人的视线更是不由自主地为它牵引,心弦随着它升到最高点而渐渐绷到了极紧。 比尔的手猛然下挥,指向拉夏人圆形队阵的正中央,准对着阵心的普洛汉。普洛汉那颗提着的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更加确信他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轻轻巧巧的一挥,令局面顷刻间起了变化。 比尔率领部下向拉夏人猛冲了过去,十数丈的距离转眼便缩短为零。他以最短路线直接冲击圆形军阵的正中位置。黑旗军一部分人随比尔攻击拉夏人的正中心,其他人延伸向两侧,将拉夏人整个包围在内。激烈的战斗就此开场。 战马的嘶鸣,战士的呼吼,兵刃交击、撕裂肉体的声响,种种声音顿时交织在一起。大量的鲜血喷洒在地面上,还未来得及被泥土吸入,便被纷沓的马蹄、落地的尸体搅成血色的泥糊。血腥地狱的画面活生生出现了。 开战后,比尔依旧是战场上最引人注目的一个。那一双血镰在他手上矫健地上下翻飞,快得只能看见两道淡黑的影子。他毫无停顿直冲目标,任何挡在他前方的人只要一擦到那盘旋的黑影,便即刻丧命。迸射到比尔身上的鲜血,将他慢慢染成浴血的修罗。 普洛汉的视线也无法从他身上转开。不单单是因为这少年将领自身的醒目,更因为在收拾所有阻拦者的过程中,他的眼光自始至终都凝注在自己身上。仿佛那些士兵只不过是扑火的飞蛾,他根本不曾放在眼里,自己才是他不死不休的真正目标!相较他所展现出来的战力,或许这更加令普洛汉胆寒。 当然,单看他轻描淡写的杀人手段,普洛汉也知道自己的武力照样不是他的对手。阻挡在两人间的骑士本不在少数,但比尔像是砍瓜切菜一般破开一切障碍,迅速向内层逼近。只在片刻间,两人间的距离便已缩短许多。 “会被杀……我会被他杀掉!” 这一次,普洛汉是真正感受到了发自骨髓的恐惧。 “我不要死在这种穷乡僻壤!我是威名赫赫的普洛汉将军,就算死也要风风光光!怎可以像蚁蝼一样死在没人知道的角落?!” 对死亡的畏惧让普洛汉顾不了其他,只想叫人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仓皇喝令着让附近的部下立刻过来,替自己阻挡敌人。然而任他喊得声嘶力竭,那些部下一个个却置若罔闻,没有一个人离开自己的位置。惊怒之下,普洛汉破口大骂不听号令的部下,却只换来一些人愤怒鄙视的目光。 此刻所有的骑士都陷身于黑旗军战士的围攻中,每个人的压力都已经很大了。亏得圆阵令他们无需担心被人从背后攻击,尚能苦苦支撑下去。如果此刻有人贸然按照普洛汉的命令去救援,阵形一被扰乱露出空隙,便会被黑旗军冲散,大家的后背就会暴露出来,到时便一败涂地了。若是过去普洛汉权威尚存时,或许还会有人拼死服从他的命令,不过在各人都生出异心的现在,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第一优先,谁会理会他这危及大家的命令? 看到竟没有叫动一个人,普洛汉气怒至极,却又无可奈何。眼下最要命的不是部下的悖逆,而是那步步逼近的死神!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力量阻止那双镰少年,普洛汉从暴跳如雷的状态一下子冷静了下来,转头绝望地望着比尔。 一直冷冷凝视着普洛汉的比尔,当然也将他刚才的每个神色变化都收入眼底。惊惶,愤怒,而至绝望,普洛汉内心所受的折磨,令他得到了相当大的满足。 但,相比普洛汉犯下的罪孽,这还远远不够! 复仇才刚刚开始,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 踏着拉夏人的血迹,比尔享受着普洛汉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断逼近时将近崩溃的神情。当最后一个碍事者的喉咙被一镰刀割断时,比尔终于毫无阻碍地站到了普洛汉面前。 双方都骑马,比尔的身量不算高大,甚至是偏矮小的,但在瑟缩着身子的将军身前,比尔倒显得比将军高大。普洛汉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挥剑向比尔砍去,试图振作起来,但颤抖的手令宝剑虚浮摇晃,毫无威胁可言。比尔看着他的目光,与看死人无异。 不用说在旁围观的人的感受,即便是普洛汉,也很清楚自己已是这少年战士砧板上的鱼肉,只能等着对手动手取走自己性命。就在普洛汉的恐惧上扬到极致时,他忽然看到比尔笑了。 神情一直凶厉狠毒的少年,忽然笑了。但这笑容并没有使他的神情变得和缓可亲些,却是如冰雪一般,使他显得更加阴狠邪戾。看到这样的一抹笑容,普洛汉不自觉地一缩身子,以为他终于要下手了。 然而,比尔却一边欣赏着仇敌的丑态,一边开始策马往后退去。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知道他这次似乎并不想杀死自己,普洛汉的心神稍定,强烈的疑惑便浮现出来,颤声问道。兜兜转转地对自己的队伍纠缠不休,但眼看一伸手便可以结束追捕时他又突然退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普洛汉觉得自己完全搞不清这少年战士到底是怎么想的。 “两年前,在争夺索美维通道的战争中,有一次你曾为了出气而毁掉那附近的一个小山村……还记得吗?或者,在尊贵的将军阁下心目中,这只是稀松平常到记不清楚的事情吧?”比尔勒住马半侧身道。 普洛汉茫然的表情,证实他确实是不记得此事了。 改变了自己一生,让自己无时敢忘的仇恨,在对方心目中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比尔脸色一变,一时间生出回头立刻结果普洛汉性命的冲动。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强压住胸口的怒火恢复了冷静。 “要么别杀,要杀就请杀个干净。阁下带领队伍杀光了我的家人和村民,却偏偏让我逃了出来。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你来说,留下复仇的祸根,都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哩!” 刚才那抹恶毒的笑容重新浮现在比尔脸上,“在让你用性命偿罪之前,我会先让你沦落到穷途末路,众叛亲离的地步,尝尝最悲惨凄凉的滋味。” 话毕,他丢下惊骇的普洛汉,转身策马向后疾驰。黑旗军即刻响应他的命令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片刻间便去得远了。 虽然普洛汉先前就曾经猜想,这固执的追踪者或许是跟自己有什么私人恩怨,但得比尔亲口证实,又被告知以这么恶毒的复仇宣言,他还是受到了很大冲击。虽仍端坐马上,实已被骇吓得身体瘫软。 已经不再仰赖他的骑士们开始各行其是,料理善后。普洛汉被撇在旁边,孤零零地发了好半晌的愣,也无人去理会他。刚才他和比尔的对话已被他们周围的人听见传开了去,骑士们听说自己原来是被牵连进别人对将军的复仇中才落到现在的困境,对将军当然更生怨怼,给将军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在不久之前,无论是普洛汉还是骑士团里的人还都认为骑士团忠于将军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在这短短的时日里,历经战败,地位的急剧跌落,多番在生死边缘上打转,这份忠心自然而然地坏朽崩裂。 只不过大家都是串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没法独自脱身,拆伙对大家都没好处,而将军凭着过往的地位,尚是能被所有人接受的统帅,方才维持着现状没有发生大变故。但不管怎么说,将军在骑士团中的权威,到底是大不如前了。 而巧的是,在此同时,普洛汉的死对头所处的境地也和他有某种相近之处。 撤离战场后,比尔的队伍在与拉夏骑士保持一段距离,又不至于被他们溜掉的位置停留下来。安顿好部下开始休息后,比尔便溜到僻静处一个人呆着。他在行动将要得手时突然要大家撤离,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没什么人拿这去向他问个究竟。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对此无动于衷。 营地的角落,夏恩和法尔达看到独坐着发呆的队长,便接续战斗前的话题开始私下谈了起来。 “这样下去不行啊!”先提起话头的是法尔达,黧黑的脸上显出焦虑之色,表明他是认真地在为队伍的未来担忧,“难得黑旗军本部进攻拉夏,让我们还算顺利地避开拉夏人的拦截潜入这里,队长把握机会捉住普洛汉便罢,偏偏他每次都只是杀伤他们数十人就故意撤离。我们到底是在拉夏人的地头上,这样下去万一哪次出了什么纰漏,糟糕的就反而是我们队伍啊!” “这些话你该对队长说吧?我的看法和你一样,你跟我说了也是白说啊。”夏恩又露出苦笑。他忽然觉得,谈起此事自己最多的表情就是苦笑了,偏偏最近来找自己谈这个的人又越来越多……身为比尔的副官,大家和比尔说不通,自然而然都会来找他。 “我也好几次想和他说起这事,可都是刚开个头就被他打断了。他连听都不想听,我们能怎样?” 性子暴躁一些的法尔达有些激愤地说道:“我们又不是他报私仇的工具!原本说是带着大家来追捕普洛汉立功还说得过去,现在这样不惜让大家陷入危险来满足他变态的复仇欲,就未免太过头了!况且他现在的行动已经是脱离了黑旗军,只是他个人的行为,我们是黑旗军的人,不是他的私人部队,没有必要一一按着他的话去做。既然队长的行动出现偏差,我们不能就这么被动地让他为所欲为,应该想办法阻止吧?” “唉,小声点!”夏恩往比尔的方向望了一眼,好在队长似乎并没有听见。他转回头向法尔达压低声音道:“事实上,我也有在考虑这件事。我打算私下开始在队中活动,等大家都通了声气共同进退,队长也奈何大家不得……不过在事情未成之前,还是别嚷嚷得让队长听见了。” 法尔达知机,反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望望那头的比尔,点点头,终于开始觉得安心了些。 不管是比尔那方的复仇,还是黑旗军这边的战事,随着时日的流逝,都在按着各自的轨迹向前发展着。 事到如今,黑旗军对拉夏的优势完全是压倒性的,除非出现奇迹,拉夏是不可能扭转败局的了。十多天下来,黑旗军对拉夏发动的战争进行得顺利平稳,已经逼近了拉夏王都路瑟安。 不消说,运筹帷幄、调兵布阵的活计几乎都是由纪贝姆等精干勤勉的可靠下属担了去,艾里自个儿这一段日子倒是过得安稳平淡。除了上阵出把死力气作战之外,平时他便趁着空闲,试着按出征前那次讲话时想到的修行方向修行。 那次讲话使他知道要稳定藏书网地长时间持续转化真力,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却没想到实际做起来比想像中还要难。转化真力到底是有意而为的事,要做到像呼吸一般无意而为实在很难,持续时间一长,稍一分心便不自觉地停顿下来。 不过,早就明白这必定是需要长时间修行的事,艾里也不着急。他先量力给自己定出一个持续转化真力的时间,待做到之后,再一点点地延长,以求最终让身体适应。 倒是另外有件事是他原先没有预想到的。 在那日讲话时他初次感受到那一种仿佛与周围天地化作一体的奇妙感应,他原本揣想,这应该是因为自身持续转化天地间的力量,而在某种程度上与天地建立了共通的联系。由此说来,只要自己持续不断地从外界吸纳力量的话,理当可以长时间地维持这种奇妙的感应。 然而在练习持续转化真力的过程中,他却发现情况好像并不似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 当时,在持续吸纳力量一段时间后,确实再次出现了那种奇妙感应,艾里强抑兴奋,努力继续转化真力以维持这种感应。但是,只持续了短短片刻,他头脑忽然一昏。等再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刚才就像是不小心打了个盹儿,有一瞬间神智忽然变得模糊。失去神智的时间虽然短暂,但那种奇妙感应自然是烟消云散了,就连还没习惯的转化真力也因此而中断。 不甘心的艾里后来又反复尝试了好多次,但每次都是这样,表明这种情况并非偶然。他不得不暂停下手来思考其中缘由。 推想来推想去,他觉得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在于这一点——自己只是天地间无数生灵中的一个,与广瀚的天地合而为一对人心神精力消耗必定很大,因而短时间内尚没问题,时间稍长,身体就透支罢工了。那天在军前讲话时亏得自己为了持续扬藏书网声说话,主动停止了感应,才不致话说到一半变成木头人,成为大家的笑柄。 这个发现,令艾里深觉可惜。那种奇妙感应本身固然是一种很美好的体验,以这来代替耳目感受周围情况以保护自身,也是大有用处的。况且,试想若能在战斗时保持这种感应,便等于能够清楚地觉察敌人每一分每一毫的行动变化,这其中的好处更是不消说了。但对于时常置身险境的自己来说,瞬间的失去意识就足以让人死上好几回了!如果不能避免这个问题,这种感应终究是不能用的。 舍不得就此放弃,艾里一有空便不死心地开始冥思苦想,希望能找出解决之道。只是想来想去,人的心神精力却和意志或体力没什么关系,想锻炼增强也无从着手,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如此过了一两日,萝纱见他老是心不在焉的,不免有些担心。这日夜晚军队驻扎在刚攻下的一个城内休息时,她便去艾里的房间找他,要问明白他究竟是在烦恼些什么。 艾里记得萝纱在他被光炮所伤时能用逆魔法消融他体内的能量,想来拥有罗炎血统的她,也已掌握了转化能量的能力。她又是魔法师,对于精神力这方面应该比他懂得多些。与她探讨此事,或许能有些收获,总胜过自己一个人闷头摸索,便将事情始末告诉了她。萝纱听完,若有所悟,沉吟了好一阵方才说话。 “转化自然力量啊……这么说来,我那时是有办法做到。不过后来倒是一直忘了去想还能有什么用处。” 忘了……这个词令艾里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想想,萝纱本来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性子,喜欢玩乐,开开心心过日子就好,对战斗能力方面没有多少上进心,极少认真去研习琢磨。或许这是因为,还未刻意磨炼,她的破坏力就已经大得几乎要破坏自然平衡了? 但萝纱头脑并不愚钝,被他一提点此事,很快便想到了应用上的一些关窍。“嗯……细想一下,用这个我就可以像罗炎一样,轻松化解掉敌人的魔法攻击了!而且,魔法力耗尽的话,用这个就可以重新补充魔法力……” 想起旧事,她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腿,“啊,我真笨!当时那个笨蛋伊萨姆把你抢走的时候,我明明就可以用这个办法来回复魔力了嘛!要是那时就能想到的话,也不会把你弄丢,害你吃苦头,黑旗军也闹得人仰马翻。” “不用在意这个啦!”艾里忙安慰她,顺便提醒她转回正题,“这趟出去,好处还是比坏处多的。现在先帮我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人增强心力,好让我能长时间维持那种感应?” “我想想……”萝纱托着下巴开始思索。秀眉微蹙,凝注某处的灵动明眸中莹光闪动,犹似一潭秋水,映得端秀的面颊如雪似玉。她沉思的面容透出空远清灵之美,这与平日的她相比别有一番味道。艾里趁着这空当饱餐秀色,倒也是一桩乐事。 忽地,见萝纱一敛沉静之姿,挑着眉儿,斜侧着小脸,晶亮大眼从眼角处瞥着自己,艾里心头掠过一股山雨欲来的不祥预感。“怎、怎么?” “那种感应,你维持来做什么?” “能、能感觉到周围附近的情况,当然会、会……”不知道萝纱语意何为,艾里答得战战兢兢。本来自觉是十分正当的想法,在她清亮目光下,不知为何连他自己也怀疑起是不是有什么龌龊之处了。 “靠着那个,当然就可以……”萝纱故意拉长了腔,在艾里心被提到嗓子眼上时,愤然怒吼出声,“就算有房门、墙壁阻挡,你也可以轻轻松松地偷窥女孩子!是不是?这么阴损的本领,没办法练成才是天意呢!不准再打这种鬼主意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 艾里瞪大眼,一脸错愕。他可以指天发誓,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过这种感应还能用在这种方面!被她这么一说,才晓得原来还有这好用途……不用靠近就能与墙壁地板什么的化身一体,可以从各个角度…… “喂!拜托别带着这么猥琐的表情,一个人在那里想入非非好不好?!” 萝纱一记代表女性而发出的正义之拳,狠狠揍飞了所有属于男人的绮丽妄想。 第三十章 城下之会 在拉夏王都路瑟安远郊的赫鲁原野上,黑旗军与拉夏的士兵各自集结于一方,相互对峙。一场战斗近在眼前。 艾里立于黑旗军阵营前方,观察了一阵对面的敌军,向身旁的纪贝姆提出了他的看法:“老实说,对面的士兵实在不怎么像受命护卫王都的正规部队。” 空中漂浮着些微的雾气,敌军在数百步之外,本该是没法看清敌军军营的细部的。不过艾里专心修行了这些天,持续转化真力和偷窥大法都日渐熟练,便越来越想在实战中小试牛刀。他将偷窥大法的感应范围从自己身边移向前方敌阵,全力将感应范围扩展至能感应敌军状况的程度。 全力扩展之下,感应范围变得极度发散,中心处的感觉较明晰,越往外便越模糊。虽然无法全“看”得清楚,已足以掌握到拉夏军的大致情形。 担负护卫王都重任,理应是举国上下最精锐的军队。战斗力姑且不论,至少武器装备也该是最气派的。但是艾里却发现前头的拉夏军队内部似乎被划分成几部分,军服徽章各有细微不同,实在不像是隶属同一处的队伍。士兵的姿势动作也颇显散乱萎靡,扣除士气低落的因素,相比昔日普洛汉带领的士兵要低上不止一个档次。这样的素质,真的会是护卫王都的军队? “他们确实不是。” 纪贝姆对艾里是如何看到对面的情形而生出这番感想的,并没有表现出疑问,只是带着淡淡嘲讽道:“如果首领大人认真听过军务会议的话,应该记得前几日收到的情报中有提及大队兵员从拉夏残余的各领地集结过来。前面的拉夏军数量与情报中所估算的兵力总和差距不大。看来这支军队中没有多少王都本身的兵员,基本上只是被那些领主派来作困兽之斗的地方军队。” “哈…..…这样啊。”尽管这样的情况似乎是从黑旗军初创没多久就有的了,艾里还是不免有几分尴尬,干笑着胡混过去,“呃……既然王都并没有派出兵力,这么说来,我们打过这一仗到了路瑟安,还得进行一场攻城战了。啐,真是麻烦!” “……那倒也未必..。”纪贝姆低声自语般应道,扬起的笑容似有深意,似乎他另有一番见解,“这一仗打完,我们便可以逼到路瑟安城下了。到时就能看到情况变得如何了。” 他并没有多说,艾里也无所谓。反正这些战事都是由他主导,他老人家看着办就好。 架在紧绷弓弦上的箭矢终究要射出。两军很快便短兵相接,进入了战斗状态。 对黑旗军全军战士而言,这些日来与拉夏人大大小小已经打过许多场战事,今日这一战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对艾里来说却是不一般感受。并非这次的对手中有什么厉害人物可以刺激到他的战斗欲望,而是因为终于要把近日来渐渐熟练起来的修行成果在这一战中顺便练练手。 武者将自己新琢磨出的技能应用于实战时的兴奋欢欣,与孩童细细把玩新得到的心爱玩具相去不远。艾里也不例外。全军的调动指挥有纪贝姆等人掌握,无需他操心,他又不希望有己方的士兵在旁,免得动起手来束手缚脚地没法畅快施为,索性便放胆直冲入敌阵深处,放任自己沉溺于战斗的乐趣之中。 这次他作战的对象虽只不过是一般士兵,但以新的技能来作战,便像是用过去从未开启的另一只眼睛来看待战斗,那种新鲜感与对手是否平淡无关。 作战时因为不断在使用真力,要维持体内的真力平衡,对于吸纳自然力的量和速的控制便和平常颇有不同。除了应付敌人的攻击外,还要顾及身体自然散失掉的力量,行动和抵挡敌人攻击的真力损耗,以及每次攻击敌人时放出的力道。只有精确及时地估算身体已经耗费和将要耗费的真力来控制身体吸纳转化外力的速度,才能维持力量的平衡。 细说起来相当繁复,不过实际动起手来,艾里的心自然而然地变得沉静而灵动,对身边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又好似置身事外般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沉着地将一切都纳入计算中。思虑变得明澈,战斗像是变成了一场虚拟的游戏。能够影响战局变化的各个因素,仿佛化作一条条无形之线,而艾里则游刃有余地在这些线之间穿行舞动,非但不显仓促狼狈,反而有说不出的洒脱自如。 “咳,咳,咳……咦?艾里今天打架好像打得特别好看呢!” 被护在黑旗军后方安全地带的萝纱闲着没事干,眼光在战场上溜来溜去找乐子时看到艾里战斗的场面,不由出声赞道。而那“咳、咳”的声音不是咳嗽,只是嗑瓜子的音效罢了。 此时黑旗军和拉夏军混战成一团,她的魔法难以区分对象,派不上什么用场。而身为圣女,在大家都在辛苦卖力时就算她自己没什么事可做,最好也要留在战场上当大家的精神后盾,便只得带包瓜子边磕边看热闹。 尽管萝纱对武 9053." >道不懂行,却也感觉得出来艾里打斗时的架势气势已与过去有所不同,动作之间不知.为何有一种十分协调流畅的感觉。原本战场上人们相互厮杀的景象总是躁动混乱的,但艾里所在之处,氛围中某些无形的空缺、失衡却像随着他的动作而被填补、调和,氛围自然而然地变得完满和谐。就在这融合协调之间,就算艾里要同时应付数十倍的敌人,真正掌控局面的人依然是他。 “嗯……简直有点像是在跳舞呢!好看!好看!” 或许是艾里制造出的那奇异的调和感,与舞者起舞时肢体的协调美有某种相通之处,看得越久,萝纱便越觉得艾里打起来的样子比顶尖舞者的舞蹈还美。 相较于圣女,与艾里交上手的拉夏人的滋味就凄惨到谷底了。 明知必败还被各自的领主当作挡箭牌丢到战场上来阻挡黑旗军已经很可怜了,在战场上被绝对优势的黑旗军压着打随时可能丧命更是悲惨。但既然已经沦落到这惨境,好歹该在战场上尽力一拼,也算死得畅快吧?可惜遇上艾里,所有人竟不知怎么回事地完全被他压制住,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只能按着他的步调走,死也死得憋闷冤枉。这才是最最令人发指的事。 艾里直冲敌阵的嚣张行动和那非同寻常的战斗表现,渐渐引起越来越多拉夏人的注意。不甘心让他继续张狂下去,拉夏士兵们的战意空前地激扬起来。艾里成为集中了拉夏人恨意的目标,大群拉夏军中最勇猛的将士朝他那里涌去,他所遭受到的压力也比之前要沉重了许多。被艾里撇到后头的黑旗军战士与他距离甚远,难以接应,见此情形许多人不由担忧起来。 然而,敌人的敌意也好,自己人的忧虑也好,艾里都浑没留意。甚至连敌人的攻击变得更犀利这一点,他也没有什么感觉。因为此刻他眼中,并没有真正映出敌人的影子。 艾里潜心专注于真力使用和控制平衡,战到酣处,他发现自己渐渐进入了一种未曾预料过的特异状态。 战斗久了,以能量变化这个角度来分析判断战局成为了习惯,艾里惊讶地发现那密密麻麻的敌兵在自己眼中也开始变得虚化,有些像是纸扎的人儿,只是一种象征性的符号。他真正看见的,只是在自己身体与外界之间能量的变化、流动。 大概是因为此刻艾里感受上的着眼点已发生变化,用来监护身边状况的偷窥大法所感应的景象竟也随之变化。他“看”到的,渐渐不只是具体的形象,而是能量的流转变化。难以用色彩或具体形态来描述,能量就是能量,艾里就是那样明明白白地感觉得到。 一开始他还有点不安,有些担心自己是麻痹大意了,看不清敌人的具体动作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可千万别在阴沟里翻船才好!而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过虑了。 应该说,将战斗以能量流动的形式来看待,反而有助于更明晰地掌握战局。除非敌人用毒或是抛掷型暗器,所有的攻击同样也是因为能量才具有伤害力。清晰地察觉出能量动向,便等于是掌握了敌人动作的本质,反而能摒除干扰。 四周士兵朝他发出的攻击虽然纷杂,若一般人用眼看的话恐怕已是眼花缭乱,但以能量的形式来看,事情就显得简单很多,只要回避开所有显示出攻击特征的能量,或是以更强的能量反击回去就行!他杀敌的力量源于外界,不需要自己出力,打了这许久更是只觉畅快,连疲惫感都没有。 不过这趟实战对艾里当然是收益颇多。不仅技艺更熟练,还体会到了能量转化和偷窥大法融合应用的妙处,对新的战法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打得正是淋漓畅快,艾里渐渐发现周围的敌兵似乎变得稀疏了,还道是自己横冲直撞下冲出了战区。将身前最后一个敌兵打倒在地,他意犹未尽地放眼四望,想要杀回战场再找敌人厮杀一场。却没想到,这一抬眼,他愕然发现战场上不知何时竟没剩下多少穿着拉夏军服的人了。 “拉夏人都上哪儿去了?”他错愕道。拉夏军不见了,总不能拿自己的部下当虐待对象。 附近的黑旗军战士听见了,大声应道:“不用找了!已经完事收工了啊。剩下的拉夏队伍已经逃走了。” “啊?这么快就打完了?” 那战士哀哀叫起来:“那是您兴致太高了!打了半天,我们大家可是快累趴下了!” 被他这么一说,艾里一留意天色,才发现从开战到现在已经过了相当一段时间。看来是自己沉迷战斗,才觉得时间短暂。 他查看了一下黑旗军队伍的动向,军队正在料理伤亡,整肃队形,看来纪贝姆他们没打算追击败兵而是要继续向前进发。艾里便往回折返,和大家会合到一处。 “路瑟安就在前头。我们还是趁胜赶到那里去吧!我知道战士们打过一战已经累了,也不打算让大家今天接连作战,只是想守在那里,免得拉夏的国王大臣们又搞什么古怪。” 大家对艾里的决定没有什么异议,军队重新整理好后,便立刻往路瑟安前进。王都周围的官道大路平坦好走,天色还没黑,路瑟安城高耸的城墙便出现在黑旗军的视野中。 路瑟安是一座修缮得很完备的都城。城池的地势要高于四周,城墙高厚坚实,没有什么毁伤痕迹,炮楼、箭塔、护城河一应俱全。然而此刻路瑟安竟是城门洞开,护城河上吊桥也已经放下,城下有数十人静静相候。 艾里等人疑窦重重地行到路瑟安城前,那队守候的人马立刻迎了上来。当先之人锦袍华服,头上一顶黄金冠冕烁烁生辉,竟是拉夏国王罗德尼亚特五世本人。 艾里勒住马头,一扬手示意黑旗军暂停前进,自己转过头与身后的萝纱青叶等一众同伴交换了疑惑的眼神。 见他们停下,罗德尼亚特五世竟只带了一个搀扶他的侍从,主动向他们走近。凭艾里等人的能耐,也不怕他一个人能变出什么花样,便任他走过来。 统治拉夏的国王不过是个有些畏畏缩缩,将近老年的平凡男人。虽然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上极力挂着与他尊贵身份很不相称的谄媚笑容,却仍无法完全掩饰从最深处流露出的畏惧惶恐。想来若是还有别的路可走,他是怎么也不愿意亲自来和黑旗军做这么近距离的对话的。 趁着国王走过来的时间,艾里淡漠地看着他,同时在心里剖析他的心态。不过不管对方看上去有多悲惨,他都没有同情他的意思。自己做过的事,就得自己承担后果,如此而已。 “我是拉夏王国国王罗德尼亚特五世。两位一定就是黑旗军的圣剑士和圣女了?”罗德尼亚特五世走到黑旗军之前,仰头望着当先两匹马上的艾里和萝纱。形式上的自我介绍过后,果然一张口便是一串的马屁。“久闻二圣高洁端方,气度超凡,远非寻常草莽枭杰可比。今日有幸亲睹两位风采,果然……” “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自己都打到他家门口了,还说什么“有幸”?艾里也懒得听,直接打断他话头。“难得陛下移动贵躯亲自过来,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呃,”国王的尴尬神色只维持了一瞬,随即细眼又笑得挤成了一线,“黑旗军的各位勇士远道而来,我理当出来迎接,应当的,应当的。另外……” 听他话声微顿,显然后面要说的才是正题,大家都打起精神,看这拉夏国王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我们拉夏也准备了些薄礼作为慰劳。如果圣剑士、圣女允许的话,请让我叫人呈现上来。” 拉夏国王侧身向城门下候着的臣子们一击掌,便有一队侍从向这里行来。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个尺来方的小箱子。待到城内不再有人出来,前头那一溜长龙起码有七八十人了。 黑旗军的人当是看戏般看得兴致盎然,不少人窃窃私语地猜测起箱子里究竟是什么宝贝。 国王恭敬地侧让开身子以方便艾里他们看清那些箱子,命一众侍从打开箱子。侍从们将箱子打开并微微前倾,方便黑旗军的人看清箱内之物。 一瞬间,带着嫌恶排斥的浅浅惊呼声在看到箱内事物的黑旗军人中间蔓延开。 那些箱子中,摆放的竟全都是用石灰处理过的头颅,里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虽然后排的侍从被前面的人影挡住,看不到他们手上的箱子,不过推想来里头放置的东西应该也不例外。这里有七八十个侍从,便意味着有七八十颗头颅。艾里快速扫视过能看清的头颅,就算死人的面貌会和在生时有所差异,他也很肯定这其中并没有自己认得的人物。 站在较前的萝纱反射性地掩住鼻头,露骨地显露出恶心。艾里挑了挑眉,讶异道:“这是什么?” “这是敝国大胆冒犯黑旗军的罪臣普洛汉族中八十三人的头颅。”罗德尼亚特王强忍着恐惧陪着小心道,“除了普洛汉潜逃未归外,他全族人的头颅都在这里了。愿这份薄礼能平息各位的怒气。” “普洛汉家族的人头?” 拉夏国王是想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普洛汉头上来为自己开脱,让普洛汉家族来承担黑旗军的愤怒?艾里终于弄明白罗德尼亚特王的用意。而此刻,他的心思却忽然抛开了眼前的事,飞到了另一个方向。 这些就是普洛汉将军全族亲人的头颅。比尔最恨的人,最终也遭到灭族的噩运,竟是和比尔境遇没有多大差别!这或许就算是报应吧!而如果比尔人也在这里,看到这一幕,他又会作何感想? 怔怔望着这数十颗头颅,艾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一章 应对之方 当早上普洛汉从姬妾儿女环绕的美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仍然是身处城郊一座久无人居住的荒宅之内。 宅内处处蛛网密结,残余的破烂家具看上去一触即垮。堆积在屋中各个角落的尘土太过年代久远,已经固结成灰暗粘腻的污渍,其中还不时有鸟雀猫狗之类腐败的动物尸体。空中的霉味和灰尘,令所有踏足于此的人喉头发痒。 这样的地方,连乞丐也会嫌弃的。但是,普洛汉却把这破屋子当作了舒适的豪宅,终日都窝在角落里。 自昨日进了这个宅子,他便一直无力地倒卧在那儿,除了偶尔拿出干粮吞咽外就没怎么动弹过。僵直的身体,灰败肮脏的面容,涣散无光的眼神,如果有认识他的人在此,必定会震惊于原本声名赫赫的大将军,怎会变得这般萎靡潦倒?短短时间里,他的容颜像是憔悴苍老了数十年,昔日的霸气更是不剩分毫,像是什么人从他身上抽干了生命力。在这里的,只是一具徒有几分普洛汉过去形貌的躯壳。 就算是在白日,被人抓住杀死的梦也时时纠缠着他,有时他甚至分不出那是梦境还是现实,这让他的精神急遽耗弱。 还有那个少年领队冷冷的话声。 “在让你用性命偿罪之前,我会先让你沦落到穷途末路,众叛亲离的地步,尝到最悲惨凄凉的滋味。” 平淡的语气渗透出来的刻骨的憎恨和决心,如噩梦般时刻在普洛汉脑中萦绕。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胸口冰冷得无法呼吸,身体也不自觉地开始颤抖。普洛汉大半生周旋于战场上,以及在更加凶险的官场上,听过的比这恶毒凶险的威胁也不知有多少了,却是从未如此惧怕过。 因为现在他已山穷水尽,不复权势,也因为从那少年的眼神中,他看得出来他心意的坚决,也看得出来他的胸有成竹!这句话不能算是威胁,而是对将来的一个宣告。 现在,他的话已经可以算是实现了。从高高的将军之位上跌落下来,成为被祖国和敌国共同通缉的战犯,连跟随自己的骑士团也打起了捉住自己献给黑旗军来自保的主意,身边再无可用之人——真的是众叛亲离了。 从骑士团那里逃出来后,他变得害怕接触人群。到处都挂着自己的通缉画像,连自己一手培养出来、跟随自己多年的队伍都背叛了他,还有什么人能够相信? 而且,在他逃离洞窟没多久后,便又被那使双镰的少年领队跟上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也是孤身一人,没有带着别的黑旗军士兵,但光是他一个人,已经足够具有威胁性了!普洛汉也曾全力偷袭他,却都藏书网被对方轻易化解。不过对方并没有反击,只是以讥诮的眼神让他体会到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没有能力自保。越来越意识到这少年可怕的普洛汉,只能选择逃走。 不熟悉当地地形的他,想尽办法好不容易才甩掉了他。害怕再被他找到,普洛汉便一直龟缩在不会有人去或是不被人注意的阴暗角落里,除非必要绝不露面,过着除了吃、睡等必需的生理活动外就是整日发呆的生活。 随着日头升高,阳光忽地跃上了普洛汉的脸,僵卧的躯体终于有了些许动弹。他抬起手遮挡直射眼睛的阳光,眯着眼从掌下的阴影向外望去。透过残破的窗框,外头的天空明亮得刺眼。 脑袋空白了片刻,他恍惚地想着,自己有多长时间不曾堂堂正正地站在日光下了。只有在阴暗肮脏、远离人群的地方,自己才能找到些许安全感——好像老鼠。 察觉脚边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动,他一脚踩下。尖利的老鼠叫声撕裂了人的耳膜。想到刚才还觉得自己和这种东西相似,将军躁怒地啐了一声。 不过,他并没有把死老鼠一脚踢飞,而是躬身拣起,小心放到一边。身上的粮食又快吃完了。有这只老鼠,还可以把冒险出去买东西的时间推迟些。 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如果只有这样才能够继续活下去,他可以忍耐。只要能活着就好。 至于远在路瑟安的家人,他尽量不去想起。这一辈子,大概没什么机会再见到他们了,只希望他们过得还好…… 宅子外荒草丛生的院落中,忽然传来“咯”的一声轻响。这会被一般人忽略的轻微响动,却在普洛汉身上引发了巨大的反应。刚?才耽于思绪的恍惚神态立刻被紧张所取代,他的身体猛然绷直,呼吸变得浊重,急急扭头望着声音传出处,神态惊骇如一只惊弓之鸟。 在看清那声音原来是一截枯枝从树上落到地上时发出的,他才松了口气,额上却已见汗。抹掉冷汗,他不自觉地出声安慰自己:“不……要紧的。不会是他……我已经甩掉他了……” 刚才听到声音的那一瞬,他本能地以为会看到一个握着黑色双镰的瘦削身影。幸好不是他……是自己神经太紧张了…… 院外的阳光太耀眼,普洛汉转回头看着屋里的灰尘发呆。视线横掠过园子另一边时,似乎曾映出一道黑影。本已收回视线的将军蓦地呆住。 慢慢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移动视线望bbr>藏书网去。片刻前还空荡荡的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并插在腰后的双镰沉黑如墨,淡淡和普洛汉对望的双瞳泛着嗜血的杀意。而少年姿态却十分安然,只是交叉了双臂靠在树下,静静等着什么。 普洛汉的瞳孔蓦然收缩。 终究还是被他找到了…… 他猜得到接下来的情形大概会是怎样。少年不会立刻上来杀了自己,但他将时时刻刻跟在自己附近,只要自己回头望,就一定能看到他。 但是,普洛汉也并不能确定自己就真的不会在下一刻被杀。因为少年那双眼睛透出的是真正的杀意。从这双眼神中,普洛汉明白这少年有可能继续维持平静,也随时有可能动手行凶。杀和不杀,完全取决于他对自己的观察和他当时的心境。 或许是身为猎物的敏感,令普洛汉能在某种程度上理解这少年的心态。之前已经明白,自己似乎曾灭了这少年的村庄,他是为了复仇才对自己紧追不放。仇人多受一分恐惧、痛苦的折磨,显然让他复仇的快意也更增一分,所以他才想延长、加深自己的痛苦而暂时按捺住不动手。 但是,倘若自己果真当他永远不会动手,可以安心地不去理会他时,他的杀意不再得到安抚,下一刻那镰刀恐怕就会真的勾走自己的命! 永远在死亡和恐惧之间挣扎……这样的日子,比真正的死亡会好多少? “我已经不敢出来见人,像肮脏的老鼠一样缩在暗处了!就连这样,也不能让我安心地活吗?!” 少年冰冷的目光下,普洛汉痛苦地搂住头,颤抖不止的身子紧缩成一团。 “这些头颅中难道还藏了什么宝物不成?” 艾里收敛回心神后,故作不解地向罗德尼亚特王问道:“陛下把贵国将军亲族的头颅给我,究竟有何用意?我可没有收藏这种东西的癖好!” “我知道普洛汉那罪臣擅自发兵进犯贵军的领土,这一阵必定给黑旗军带来了麻烦和损失,也惹得黑旗军各位不快。唉,事前我虽竭力反对,只可恨过去我未曾察觉普洛汉的野心,被他掌握了太多兵权,他早已拥兵自重,视王家权威为无物,完全不听我的命令。说来惭愧,我身为国王,竟没法号令自己的臣子,事事受他挟制,真是拉夏王室的耻辱……” 罗德尼亚特王小心翼翼地赔着笑,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普洛汉身上。就连普洛汉兵败后拉夏军与黑旗军的战斗,也被他一口咬定成都是普洛汉一党余孽和一些叛离王室的地方领主自行其是。这份倒转乾坤的功夫,不由得人不佩服。 艾里嘲讽地笑笑。在凯曼发动战争之初他便进入了神圣联盟,多少知道些各国重要的动向。他记得普洛汉之所以在拉夏得势,风光一时,是因为给拉夏打下了不少土地,扩张了拉夏的势力。可叹普洛汉一生为罗德尼亚特王奔走征战,临到失败时,他所卖命的主子却杀尽他族人,将一切战败的责任都推给他! 毫无情谊可言,只从利害关系出发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政治便是这么肮脏的一回事吧。 艾里并非心怀热血、一尘不染的单纯青年,遇上残酷之事便会生出幻灭之感。虽然厌恶感终究无法消除,不过这种事对他来说并不难懂,为了黑旗军,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也不惜亲自去做。但是……他在心中再一次提醒自己:绝不要让自己陷入这种龌龊的境地! 将注意力转回拉夏国王身上,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试图说服艾里不要对他采取报复。艾里对这些话过耳不入,径自考虑着自己该如何处置拉夏。 这时,一个风尘仆仆的黑旗军士兵一路小跑过来,似是远路赶来有消息要禀报。本来这种双方国主统领交涉的场合,除非是有紧急军情,一般的士兵怎么也不该上前插一脚。但艾里先前曾下过一道命令,若是有关比尔的消息可随时通传。因而艾里向罗德尼亚特王告个罪,便和那士兵走到一边说话,直截了当问道:“是有关比尔分队长的消息吗?” “是。我是比尔队上的人,夏恩副官派我回来报告有关队长的事……” 原来夏恩接管分队后,不想无功而返,还是决定继续追击普洛汉那支骑兵队。耐心苦候一段时间后,果然搜寻到了他们的踪迹。当时,长期藏在洞窟里不敢到外面的骑士们的体能已经差到了极点。几乎是一被黑旗军发现,看到黑旗军无论是人数还是战斗状态都占绝对优势,那些拉夏骑士们便弃械投降了。 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在被俘的骑士中并没有发现普洛汉将军。从骑士们的口中,他们问出普洛汉在不久前的一个夜里忽然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会去了哪里。 至于比尔,自从离队便也失去了下落,应该是还在追踪着普洛汉复仇。普洛汉人在哪儿,比尔自然就在哪儿。夏恩在派出一半人手把战俘押送到临近黑旗军控制的地区后,便带领剩下的一半人马四处查找比尔或普洛汉的踪影,不过至今尚未有成果。 惟一对搜寻有些帮助的,是据骑士们所说的将军没有带走坐骑这条线索。只凭双腿行走短期内不可能走得太远,而且无论是黑旗军还是拉夏控制的区域内,普洛汉都是被缉捕的对象,他很难利用驿站、渡船,所以不大可能去得太远,搜索范围可以圈定在他的失踪地点那一带。 听完士兵的报告,艾里附在纪贝姆耳旁交代道:“比尔那边有消息了,我先赶过去。拉夏这边,国王说的话可以当放屁,怎么处置……你看着怎么对我们有利就怎么办吧!” 拉夏国王费尽心思弄出来的那套说辞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他也没心思去为普洛汉亲眷的死鸣不平,身为黑旗军的首领,只要按着最有利黑旗军的方式去做好了。 反正这拉夏国王不是什么好东西,看是要直接吞并了拉夏,还是杀了国王设一个傀儡,把拉夏变成黑旗军的附庸,或是只是让拉夏加入联盟,从此不敢再作乱,怎么样都行。纪贝姆比自己精明百倍,对黑旗军事务也更了解,定 80fd." >能作出最有利妥帖的判断。罗德尼亚特王人就在眼前,已经再无自保的筹码,相信纪贝姆提什么条件,爱怎么鱼肉他都无法反抗,自己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看纪贝姆会意地点头,艾里便回身向拉夏国王微微一笑:“对不起,突然有急事要处理,容我先走一步。” 好歹这也是决定一国命运的重要场合。殷殷盼了好久,对方居然就这么临阵抽腿走人?罗德尼亚特王张大了嘴,一副呆相,愣愣地发出不连贯的句子:“可、可是……我……你要怎么……” “有关拉夏的一切事务,都交由这位纪贝姆先生决定。陛下直接和他交涉就可以了。”点了个头,艾里又和黑旗军中其他人交代了几句,策马向来路疾驰而去。 不知为何,圣剑士临去时那该算是谦和有礼的态度,却令罗德尼亚特王有股不寒而栗之感。望着纪贝姆,先前还觉得他其貌不扬,毫无贵气而心存鄙薄,现在看来,却觉得那覆没了大半张脸的长发下不知究竟藏了什么心思。从那不怀好意地微微勾起的一边嘴角,他揣测不出这人究竟是想怎样……没来由地,他隐约有种被圣剑士交到了一个更可怕的怪物手上的感觉。 比尔高高坐在山道边的一棵树上。就在前方不远处,逃亡的将军无力地倒在地上。普洛汉已虚弱至极,走到这里时支持不住,便一头栽倒在地。 普洛汉并非有什么目的地,只是当比尔跟在他身后时,他便不由自主地迈动脚步想拉开些距离。纵然这种努力只是徒劳无功,他也不能停下脚步。因为在他和比尔之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就算普洛汉为求生而做出的努力多么微不足道,比尔都不会下手,而一旦他自己放弃了,那便是这趟复仇之旅的终点。 经过这相当一段时日的追捕,普洛汉的精神和体力消耗都已近极限,现在终于支持不住了。不过,他昏倒后比尔并没有过去对他做什么,也停下脚步,跃上枝头休息。 这些日子,他也消瘦憔悴了几分。不单是普洛汉一个人受罪,作为追捕者的精力消耗也不小。当普洛汉因为恐惧而发恶梦的时候,比尔往往也因为梦见村子被屠、亲人被杀的情形而惊醒过来。 复仇的这段日子里,这种梦变得更加频繁了。原以为复仇会让自己心中失衡的那一部分变得平和些,但是心头的负担好像变得更重。 晚风凉凉的,吹在身上很舒服。树枝被吹得上下轻轻摇晃,颈后过肩的发尾也被风吹动,弄得比尔脖子有些发痒,不过他倒也不觉得讨厌。 不远处那还一动不动的人体,他的头发和衣角也在风中微微晃动。只这样看,根本没有“那个就是仇人”的感觉…… 比尔忽然觉得气氛太平和,自己也太放松了。他忙把想法转到复仇之事上。 他的追赶确实给普洛汉身体和心灵造成了很大压力,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恐怕已经是到底线了。再逼迫下去,恐怕他自己便死了。是现在就去了结他性命,还是再等等? 正在犹豫间,他看见普洛汉的身子一动,看来是终于醒转过来了。比尔便决定还是暂不动手,从树上一跃而下,静静等着普洛汉的行动。休息到此结束,新的追逐开始了。 普洛汉坐起身来,呆呆往比尔这儿望了一阵,似乎这才重新回想起自己的处境。看他神色渐渐恢复清明,比尔以为他该起身继续逃跑的时候,却见他摇摇晃晃地向自己直直走了过来。 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比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还在思索的时候,普洛汉已经走到他的身前,比尔索性不再多想,冷然而立看着普洛汉。先弄清他到底想干什么再说。 普洛汉形容憔悴,脸色差得就像是死人一般,身体晃动得很厉害,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倒,脸上有种濒临崩溃,或是已经崩溃的恍惚迷乱之色。“扑通”一声,他双膝跪地,身子虚软地伏在地上。伴着怪异的咯咯声,从咽喉深处响起嘶哑的声音。 “我说……干脆杀了我吧!” 比尔嗤地一声冷笑:“撑不住了吗?忘了你可是显赫一时的拉夏将军吗?若是死在这种荒坡野地,可不大好看啊!” “别说了!我这样,死了还轻松一点!求求你!既然要杀我,就痛快点给我一刀吧!我已经完了!反正都没希望了,为什么还要再受这种罪?我不是你的大仇人吗?为什么还不动手?!” 普洛汉一边怒喊着,一边支起身,就要往比尔插在后腰上的镰刀刃上撞去! 比尔只想着不能让他这么容易就死,急急一个旋身避过,一脚将将军踹到树下趴着。“你以为你有选择走哪条路的权力吗?你觉得死比较轻松,我可不见得就让你称心如意!” “你不杀我?” 普洛汉扶着树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身来。无神的眼中,仍没有半分生气。“又不是非你不行……你不杀我,我自己也可以死!” 想起自己身上也有佩剑,他拔出剑来反手就刺向自己腰腹。然而剑尖还没触上身,剑身便被比尔以镰刀钩住抛上天空,不知落到哪里去了。普洛汉也不着急,剑一脱手,他便索性全力向另一边冲去,一头撞向那棵大树。 这一次同样也是半路就被比尔截下。比尔一掌拍在他头上,掌劲虽化去了穿颅破脑的力道,还是打得普洛汉一阵发晕,再次倒在地上,一时半会无力起身。 “……呵呵!啊哈哈哈哈……” 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普洛汉没有试图起身,反似放松了身体,口中笑个不停,笑声已透出一股疯狂之意。 第三十二章 解脱 “笑够没有!” 比尔皱眉喝了一声。笑声渐渐回落,普洛汉有气无力地哼道:“其实要死还真是简单……就算没有刀剑可刺,没有树木可撞,我只要一直这么躺下去,也会慢慢死了。谁也阻止不了!” 比尔脸色沉凝。普洛汉说的没错,存心就死的人,总有办法死去。况且,如果死亡已经威胁不了这个人,跟踪也就没有?99lib.任何作用了。能够以缓慢方式折磨普洛汉的方法已经失效了。 普洛汉见比尔好一阵不出声,这还是他第一次占到了上风,又纵声大笑起来。 笑到正酣畅处,忽地右手上传来一阵钻心剧痛,普洛汉惨叫起来。抬手一看,只见右手食指上已经被削去一块皮肉,鲜血流淌不止。虽然对武人来说这只是小伤,但十指连心,这份疼痛却要命得很。 痛呼声中,比尔的话声冷冷传来。 “你以为只要不怕死,就可以轻松了吗?” 普洛汉从痛得泛着泪光的眼中,看到少年扭曲得狰狞,充满恶毒意味的脸。原以为大不了一死,但普洛汉却再度生出了强烈的恐惧,拼力挣扎起身子向后退却。而所有无谓的努力,等比尔上前一脚踩住普洛汉的胸膛便宣告抹消。 “你……你想怎么样?”普洛汉嘶声道。 “如你所愿,让你死。只不过,我的杀人技术不算太好。”说话间,镰刀轻巧地滑动,又从普洛汉臂上带下一片血肉,“本来我希望能慢慢来,杀他个十天半月的。但以我的水平,大概只能撑个七八天你就会断气了。真是可惜。” 疼痛刺激着普洛汉的神经,比疼痛更可怕的还有比尔的话,令普洛汉陷入恐慌的境地,瑟瑟地全身发起抖来。比尔的意思很明了,他终于要下手杀人了,但他不..会给自己一个痛快,而是要零割碎剐地让自己受尽痛苦才能死去! 虽是武人,但普洛汉出身贵族,养尊处优惯了,上阵打战也多是坐阵指挥,极少负伤,对疼痛的承受能力实在不高。他尖声叫喊着请求比尔干脆地下手,不要再折磨他。 杀猪般刺耳的呼喊刮搔着比尔的耳膜,好像脑浆都在被翻搅一般。刚才溅到手上的鲜血,有种让人恶心的黏腻感。不断滴落到地面的血滴,红得烧灼着人的视线。老实说,比尔从来都不喜欢杀伤人的感觉。将不适感抛到一边,他让自己去回想亲人被杀死的情形。所爱的人们在无辜被杀时,也受过这样的苦楚。现在就是让凶手偿还一切的时候! 重新稳下心,比尔一边思虑着下一刀要割在哪里,一边向地上的男人踏上一步,黑色镰刀高高扬起,便要挥落。本是与凶恶无缘的长相,这一刻却显得凶残凄厉,眼眸中闪着有如恶鬼一般的嗜血光芒。 “比尔住手!等一下!” 正在这时,一道喝止声忽然从上空响起。比尔暂缓下动作,抬头望去,便见一条人影从半空中急速飞来。普洛汉惊骇欲绝之际,见有人阻止少年,不由生起了一丝希望。望向那急急落下地来的人,他却发现这人自己居然是认得的。 “艾里?” 比尔唤出来人名字的同时,普洛汉也脱口道:“莱文法师?” 唤出印象中的名字后,他才突然记起这莱文法师就是令自己的军队一败涂地的人,也是黑旗军的首领圣剑士,脸色立刻又变得比刚才还难看。 前几日艾里在路瑟安那里接获夏恩的通知后,便即刻赶往比尔的队伍所在之处。知道比尔的事不是人多就能帮得上忙的,因而这一.次他独身前来,没让萝纱等其他人跟着。在派人传信回黑旗军和艾里赶路的时间里,比尔队上的人也在继续查找有关队长或普洛汉下落的线索。幸好比尔身背镰刀的形象给人的印象还挺鲜明的,艾里一和夏恩等人碰到面,就正好查到了比尔的下落,他便全速赶了过来。 艾里才不理会普洛汉有何感受,将这里的情况扫过几眼,他大略掌握住了事情状况,深深皱起了眉。比尔迥异于常的神态,表明复仇的意念果然在他的心志中占据了太大的分量。这件事还是非阻止不可! 比尔原本朴实的个性已经因为那桩仇恨而扭曲了,如果眼下任凭比尔虐杀普洛汉,让他的双手为了复仇而染上残虐血腥,这件事今后必定会长留他心底,永远地对他的个性产生极阴暗负面的影响。 就算不考虑久远的事,眼下仇恨已经成为他生活的支柱。等到杀死普洛汉结束了复仇,一下子失去心灵支柱的他该为了什么而活?也许从此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地生活,也许选择自己放弃生命,那时的麻烦才叫人头大! “为什么阻止我?” 比尔沉声质问艾里。横眉冷目强抑怒火的神态,让艾里明白如果自己说不出像样的理由的话,他恐怕立刻就要翻脸。显然,若自己空口说白话地尽讲些什么为他好之类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听的……那该怎么跟他说呢? “我……我不是要阻止你复仇。”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艾里临时改口道,“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比尔一脸怀疑,不假思索地拒绝,“不需要。复仇的事我只想自己来。” 真是不可爱的小鬼!当初刚认识时,明明软巴巴地很好欺负的。 艾里心底犯着嘀咕,脸上却不露端倪地应道:“你误会了,我也不是要插手。只是我知道你必定希望仇人多受痛苦,先前我得到了一个能给普洛汉最大打击的消息,所以才想在你动手之前,让他先听到这个消息。” “哦?是什么消息?”比尔这才和缓神色问道。 “你该知道前几日黑旗军打到了路瑟安吧?你知道在城下发生了什么事吗?”艾里做出轻狂之态,得意地笑得前仰后合,“那位拉夏国王怕死得很,一上来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这位普洛汉将军的头上,说他……拥兵自重、独擅专权什么的,所有的战争都是他挟制王室而发动的。普洛汉为了他的国王陛下辛辛苦苦打过那么多场仗,到头来却成了叛国的逆臣,被国王当作替罪羔羊,真是可笑啊!” 普洛汉听得面色如蜡。虽然他平日为人跋扈,却确实不曾对王室生出过二心。倾尽一生之力来侍奉的对象,这样毫不留情地否定了他的效忠,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身上!乍听到这样的消息,便像是生活的支柱豁然坍塌,任是心性多坚强的人物一时都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普洛汉失控地大叫起来:“不可能的!陛下不会这么做的!你说谎!” 艾里只是冷眼瞥着他丢出几句话:“你值得我费功夫欺骗吗?不然你以为除了黑旗军,拉夏也费那么大劲来捉你是为了什么?”虽然他是想阻止比尔下手杀普洛汉,但普洛汉犯下的罪孽本就死有余辜,艾里自然不需对他客气。 狂躁不已的普洛汉闻言,突然静了下来。结合他的遭遇,再推想国王的为人,他知道艾里说的恐怕确实是实话。 “不单如此,”艾里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说下去,“为了讨好黑旗军,安抚我们的怒气,他还抄了你的家,把你所有亲族的人头送到我的面前。说来也真好笑,你自己不知毁掉了多少人的家庭,最后的遭遇却也和他们一样!嘿嘿,七八十颗人头一个接一个地送上来,场面还蛮壮观的。虽然我个人是觉得人头又脏又没用处,还不如直接送钱给我……” “住口!别说了!不会的……不会的……”艾里刻意说出的恶毒语句被普洛汉的吼声打断了。激烈的吼声过后,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濒死猛兽般的呜咽声。当这压抑的声音终于冲破喉咙,立刻化作凄厉哭声。任何人只要一看便能明白,普洛汉已经彻底崩溃了。他像是婴孩般把身子蜷作一团,放弃了一切动作,只是撕心裂肺地号啕不已。 普洛汉哭嚎一阵,身体猛然一颤,似乎醒起了什么,忽然重新支起身向比尔脚边扑过来。比尔嫌恶地让开一步,不愿让他触碰,只见普洛汉仰起的一张脸上涕泪横流,糊了满脸,所有的筋肉都因为悲恸而扭曲变形,向比尔嘶声喊叫。 “杀……杀了我吧!我也没什么好活的了……你想怎么杀都随便你!只求你让我死吧!” 这般高大的男人,竟哭得如此狼狈难看!比尔不自觉地又后退开一大步。他完全无从想像,这与昔日在索美维村带队屠村时威风凛凛的那个将军会是同一个人。 不知为何,比尔心头忽然生出了一股怪异的感觉,杀意似乎在渐渐退却。在察觉到这一点时,比尔一阵骇然,忙在脑中重温亲人死去的一幕以再鼓起杀意。对自己没来由的动摇觉得不安,又专注于重新稳固内心,比尔的眼神因而变得迷茫。 “这就是你这么久来日思夜想要做到的吗?” 像是应和着他心中的疑虑,艾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退去了刚才的轻浮激狂,只剩下一种直指人心的平静深沉。 “这个男人确实不是东西。不过,经过了这些事,你也该知道他就算曾经看起来很强,高高在上,不过只是个被人拿来使唤的工具罢了。一到没有用处的一天,就会被他的主子当垃圾一样地抛掉!” 比尔因为心中动摇而变得空茫的眼神,令艾里以为他对自己的话过耳不入,不由有些暴躁起来。一把拖过他的手臂拉低他的身子,逼得他靠到普洛汉近前,让他看清普洛汉此刻卑微凄惨的模样,艾里怒声质问他。 “你要完成的复仇,就只是杀掉这么一个已经生不如死的可怜虫?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下手啊!打一头快死的狗很爽吧?杀了他,你就可以自我安慰已经复了仇,从此后逍遥自在地过你的日子好了!” 突然贴到近处看着普洛汉毫无尊严地趴在地上哭成一摊烂泥的丑态,比尔手足无措地睁大眼睛,模糊地感到胸口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猛然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一瞬间从他心口涌现的,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感觉,连他自己一时也分辨不清楚。 眼前这个男人,是他的仇人,同时也是个被忠心侍奉的君王背叛,更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的人。无论本人的品性怎样,他的遭遇实在相当凄惨。在知道普洛汉的遭遇之后,比尔觉得原先盘踞心头的那口令自己坐立难安,只想让仇人尝到最大痛苦的戾气竟已变得淡薄许多。对着这样一个人,一时竟提不起什么嗜血凌虐的念头。 并非是因为同情。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去同情杀死自己亲人的人。也不是忘怀了亲人们被杀时的惨痛,比尔知道自己此刻对普洛汉的恨依旧强烈。只是,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这样的人物,值得自己那么大的恨意吗? 况且,普洛汉已经因为艾里带来的消息而陷入了绝望。一个生活中再没有任何光亮的人,确实如艾里所说活着比死了更痛苦,自己杀了他还是给他解脱。已经再没有复仇的余地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一直以来,他都把向普洛汉将军复仇作为自己的生存目标。其间也经历过许多风霜波折,如果不是有复仇这个目标,以过去自己的软弱性子,绝对是早就放弃而变得一事无成。然而,好不容易才等到复仇的最终时刻,却在还没来得及做多少事时,便在一转眼间发现能为复仇做的都已经做完,再没有可做之事,胸口好像忽然空出一个大洞,不知该拿什么填补。强烈的错愕和失落,压得他一时几乎忘记了怎么呼吸。 “喂,你……还好吧?” 见一旁的艾里直瞪着自己关心地探问,比尔茫然地眨眨眼,发现有许多水滴从眼中扑簌簌落下,这才醒悟到自己不知不觉地哭了出来。一旦落泪,便再也止不住了。虽然觉得在艾里面前哭很丢脸,更不用说这样的自己好像变得和旁边哭嚎得不成模样的普洛汉是同一水准,但是泪水却拼命地流个没完。 难堪之下,他颓然坐在地上双臂拢膝,把头埋在两腿间哭泣。虽然不能挡住哽咽之声,至少可以隔断别人的视线。两腿下方的地面迅速被泪水打湿了。 本以为会被艾里取笑,但是却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比尔哭了好一阵,他感觉艾里走到自己身旁半蹲下。艾里并没有出声劝慰,只是轻轻拍抚着他的肩膀为他顺气。 艾里知道比尔这一场大哭是不可免的,不该劝,也劝不住。自从村子被毁后,他大概便一直想着复仇,始终没有好好哭过一场。眼下终于放下此事,压抑了许久的悲哀才终于发散出来,这是好事。至少这一次他留下的是清澄的泪水,而不是血水。 从比尔眼中落下的每一滴泪水,都会把郁结在他心中的愤怒悲伤带走一分。等他自己哭够停下来,所有的梦魇便就此远去了。那时的比尔,便可以没有负担地重新开始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了吧! 在等待的间隙,随同艾里而来的比尔队上的战士们也赶到了。艾里考虑到如果让比尔手下的人看到队长哭得这么放肆,或许会损害到比尔今后统率队伍的威严,便打手势叫他们不要靠近。 比尔的哭泣让艾里感到一阵安心,而对丝毫不能引发他同情心的普洛汉那歇斯底里的哭嚎,艾里感到的便只有吵耳,赶紧把普洛汉拎着送到夏恩他们那边,让他们负责看押,等带回黑旗军后再按他曾经犯下的罪行来审判处置他。顺便,还让他们埋灶生火,弄出食物和热水来准备午休。 等到比尔终于哭够,从臂弯中抬起红肿的眼时,艾里递上一条热烫的毛巾,轻松地招呼道:“拿去敷着眼睛。若是被夏恩他们发现你眼睛红得像兔子,你回队上后大概会被取笑上好一阵子的!” “夏恩?”比尔茫然地重复这个名字,转头四顾,才发现自己埋头哭泣的时候,周围发生了不少变化。普洛汉已经不见了,夏恩等好些个队上的人正在不远处忙着准备午餐,艾里手边一盆拧毛巾的热水显然也是他们那边烧的。 “对不起……我想大家可能不会再愿意忍受我的任性了……”比尔一边用毛巾捂着眼睛消肿,一边从毛巾的缝隙中传出话声,“还有,我擅自带领分队脱队追敌的事,也十分抱歉!怎么惩处我,我都无话可说!” 丢开仇恨的影响后,他似乎又恢复了几分昔日腼腆的个性,不再那么冰冷锋利,难以亲近。回想起不久前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与分队分道扬镳的事,他只觉十分羞惭,不安地不敢抬起头。而后一句,则是因为擅自行动而向艾里致歉。 比尔犹豫地嗫嚅,让艾里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他大概是因为之前离开分队的事而担心大家不再接纳他。艾里慨然笑道:“不用想太多啦!我和他们谈过,他们始终还是欢迎你的。既然普洛汉的事情已经了结,你便不会再有那么轻率的举动,自然就没什么不好的了。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至于擅自行动的事……”稍为一顿,艾里故意放慢了语调卖关子,果然成功地勾出比尔的忧色,方才轻笑道,“……当然要罚!今后黑旗军要打的仗还多着呢!你就在战场上用立下的功劳来偿还吧!” 看到比尔又惊又喜,又是惭愧的样子,艾里感觉他变得更容易调动出情绪了。这样容易逗弄的他,总算可以与印象中那个腼腆朴实的乡间少年融合到一处。比起过去一年多那个老是一副死气活样、面孔冷得要结冰的他,还是回复本性的他要有趣多了。 “对了,艾里你刚才那些话我约略能明白,但还有一部分的意思,我听不大懂。” 两人沉默了片刻,比尔将话题转到另一面,问出了刚才哭泣时不断盘旋于脑中的问题:“你的意思,像是说我要复仇的话,不该仅仅是去对付普洛汉,而是该做些别的事情?但指使人毁掉村落的人就是普洛汉啊,复仇的话不向着他,还能去找谁?” 艾里看比尔的情绪已然稳定,看来是可以和他理性地谈话了。突然失去复仇这个目标后,比尔需要有新的努力方向,艾里希望这次谈话能为比尔免除一段时期的迷惑和痛苦。 “像普洛汉一样受人指使而挑动战争,就把自己所受压力怒气发泄到无辜平民头上的人,在这块大陆上不知道还有多少。和索美维村类似的悲剧,过去不知发生过多少,未来也不知还会发生多少。而普洛汉已经是死狗一条,再没有力量可以做什么,杀不杀都无所谓。” “你死去的亲人真正想得到的安慰,除了你自己能好好地生活下去外,应该便是希望让类似的悲剧不要再发生吧!所以把怨恨放在普洛汉一个人身上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令你陷在仇恨里爬不出来,永远没有办法轻松自在地为自己而生活。倒不如把力量投入阻止这种悲剧产生的根源上去。” 比尔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反驳,看来是接受了艾里的话,但却垂下头丧气地接口道:“这我明白……可是只要还有战争,就没办法阻止这类的事吧!我一个人能做得了什么?” “喂,黑旗军这么大的靠山,你怎么忘了?”艾里眨眨眼,“我指望能有一个属于我们?99lib?自己的安逸平和的天地。但是战争中不是我吞你,就是你吞我,要求得长远的和平安宁,只有让战争结束。所以咱们要做的,都是一样的事哪!咱们一同努力吧!” “咦?我以为……”这回轮到比尔猛眨眼了,“我一直以为咱们黑旗军只是得过且过地撑下去哩!艾里你还真有打算要结束战争?可凭我们现在的实力,比起凯曼还差得远吧?” “黑旗军还不够强大,这是实情,我不否认。”嘴上说是这么说,抱胸而立,远眺天际的艾里,却没有半分气馁泄气的模样。 他果然接着道:“不过这些日,我也考虑过大陆上的情况,有了些盘算。眼下拉夏已经不能再捣乱,依附追随它的那些国家自然也闹腾不了多久,南部各国基本已经形成一股稳固的势力。集合南方各国之力,便可以筹措出一支极具规模的军队。虽说还不是凯曼的对手,算是勉强能在和凯曼的战争中站得住脚了。” “而我从各地得来的情报中知道,神圣联盟北方区域虽然大半土地都被凯曼占据,但是圣爱希恩特的新王,”想起比尔也曾卷入黎卢的王室内斗中,他补了一句,“就是我们在黎卢时的三王子弗里德瑞克,你该也知道的。他果然是个厉害人物,先前趁着军队还没有受到致命伤害时便主动退避往大陆东面沿海的岛屿,保存了大部分实力。现在那一带的岛屿已成为反凯曼的中心,吸纳集结了许多北方区域反抗凯曼的力量,现在应该已相当壮大了。” “另外,我还得到消息,西方因为达鲁王领的叛乱而长期陷入战乱的塔思克斯帝国,内战终于将近尾声。相信过不久,它便可以抽出手在凯曼的后院放火了。或许这三方任何一方的力量都不足以和凯曼对抗,但如果三方联手合作,集合起来的力量绝对能胜过凯曼!只可惜目前凯曼控制的区域太广,完全隔断了三方联系的通路,难以相互应援……” 比尔听他说了一大堆的军情,终于明白他想做什么了。“你、你是要……” “不错!我相信三方携手合作的意愿是不用怀疑的了,关键就看我能不能突破得了凯曼的封锁防线,顺利与另外两方取得联系,共同制定出妥善的合作作战计划了。若能成功,到时塔思克斯、圣爱希恩特和我们南方联盟三方按着作战计划协调行动,相互配合,就不信凯曼还能嚣张得了多久!” “你、你的意思……”比尔干咽了一下口水,“难道你要亲自去联系圣爱希恩特和塔思克斯?!你是黑旗军的首领啊!这任务太危险了,不能让你来做!” 艾里眉毛都不抬一下,满不在乎地应道:“不是我自傲,我们这一拨人该是南方个人力量最强的人了。如果有人能突破凯曼的封锁,那一定是我们。况且详细的作战计划,也只有三方的首领亲自见面才能议得妥当……” 话音未落,比尔忙着劝阻道:“可路途上必定很危险。你要是有个万一,黑旗军就完蛋了啊!” “如果没办法与另两方达成联系,就只有被凯曼各个击破,挨个等死的份儿。”艾里以冷静的口气让比尔了解这绝非夸大,而是不得已的现实,“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为了能够生存下去,我们必须尝试。这是结束战争惟一的手段。” 换上一个笑容,艾里不容拒绝地望着不安的少年:“当然,比尔,你是会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共渡难关的吧?” “当然。为了结束战争。”比尔点点头,又苦笑起来,“况且,我能说不去吗?” “别答应得这么不甘不愿啊!”艾里胸怀大畅,开心地揉揉比尔的头发,“心胸放开点。往好处想,这环绕大陆大半圈的旅行必定很精彩刺激,不是吗?” “是,是。如果能有命回来的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间,夏恩在那头挥着手喊道:“喂,午餐弄好了!走慢一步的话,大概就又没有了喔!” 艾里和比尔对视一眼,同时跳起身来狂奔过去。 比尔大步奔跑着,清爽的风拂开了挡住眼前的发丝,上头蔚蓝的晴空辽远开阔。艾里的笑声近在身边,前头夏恩几个正相互嬉闹着等着自己过去。比尔一边跑着,一边模糊地想着:艾里说的是呢!前方的旅程定是十分精彩美好的。 (卷四 剑雨重生 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