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lib.t>烈,一个个强力魔法不间断地冲击着对手的防御结界。看来先前他还是有所保留。
不要说反击,单是勉力维持住自己的防御结界,已经耗去萝纱和琉夜的全副心神了。眼看防御结界在密集攻击下越来越薄弱,这样光是挨打,撑不了多久的。
萝纱侧头对琉夜叫道:“你到我身后来!”琉夜立刻醒悟,萝纱的意思是用琉夜的防御结界替自己挡住魔王的攻击,使自己可以集中力量反击。
然而她一闪到萝纱身边,还来不及有所行动,便见罗炎突然收住攻势,飞快地从她退开的空隙间擦身而过,直闯后方。
“糟了!”
她们终于醒悟过来。罗炎加强攻势的目的,就是要逼得她们让出空隙!他的目标本就不是她们,而是正在她们身后十几丈外观战的弗里德瑞克!
琉夜回转身,看到罗炎冲向弗里德瑞克时,月炎的意识立刻爆发出强烈的情绪。惊骇的感觉一瞬间席卷琉夜全身,真实而强烈的感受,几乎让琉夜以为这是她自己的感情。
随即,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情况。过去月炎只有在琉夜结束寄魂后才能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然而这一次,琉夜清楚地感觉到在自己控制着身体的同时,月炎的意识从心底深处浮了上来,和自己并立,共同掌控身体。
不,不能算是共同掌控,自己的意识甚至不自觉地在顺从月炎的意志而行动!也就是说,月炎可以绕过琉夜的意识,直接控制她所掌握的技能。
琉夜震惊失色。她料想不到月炎“要救三王子”的信念是如此强烈,竟然到了可以压过自己意识的程度!
她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边疾飞着追向罗炎,同时,低声吟唱起一个咒文。
“以吾之血为饮,以吾之肉为食,以吾之精气为偿……”
“不可以!”琉夜在心底大喊。
那是……禁忌的魔法!
然而她无法停止身体的动作,月炎也毫不理会她的阻止。琉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情况走向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地步。
“……易求异界之门,须臾之开启……”
转瞬之间,弗里德瑞克已经进入罗炎的魔法攻击范围。罗炎放缓脚步,下垂的右手周围,开始有苍白的电光在丝丝黑气缭绕下闪动。只待这魔法的魔力?99lib?积蓄完毕,罗炎将手掌对准三王子,就是有一百个弗里德瑞克也是死定了。
这千钧一发间,琉夜终于赶到他前头。就在罗炎的手掌刚刚抬起之时,月炎完成了咒文。
“……纳眼前之敌,置于最深之暗黑。”
突然卷起了一阵强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急速的气流旋动下,景物的影像似乎也有些扭曲了。随后,在琉夜和罗炎之间闪现出一个黑点。
黑点只在一瞬间便扩张至无限大,让人看不到边际。然而在目击这一幕的人看清楚前,这片黑幕又消失无踪。与那黑幕一起消失的还有魔王。
这一切仿佛只是一个幻觉,人们一回神,原本看得真切的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只有敌人的猝然失踪,才证明那并非虚幻。
成功将罗炎封入异度空间后,精灵族女子的身子摇摇欲坠,晃了几下,倒在奔过来的弗里德瑞克怀中。
琉夜骇然地俯看着自己的身体,再看着躺在三王子怀里的月炎,惊怒和悲伤之色交替地在她脸上不断变换。自己无法再在月炎藏书网身上维持寄魂状态,这说明了什么,已经很明白了。
月炎抬眼看着满脸凄容的琉夜,虚弱地一笑。“对不起了,琉夜姐……你得等待下一个圣女出生了……”
“你……你这笨女人……”
虽然灵体不会流泪,但琉夜的悲伤凝成了虚幻的晶莹泪滴,自颊边大颗大颗滑落。
“怎么会是你?……一直都是你吗?”弗里德瑞克看到经过,大致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了。素来沉静自持的面孔上,难得地现出了动摇之色。
月炎转回头仰望他的脸,露出恍惚的笑意,令失去血色的娇颜愈显凄艳。
“记得传说中在男人怀中死去的女人,多半是他的恋人吗……不,别急着否认。我也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不过在最后,就让我做一回美梦吧……”
弗里德瑞克轻抚她的面容,像是对待真正的情人一般温柔,柔声道:“不,我想,我应该是真的喜欢你的。在维耶拉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时候……只是我得完成的事情太多,害怕被任何女子牵绊住消磨了志气,所以才不敢全心投入感情中。”
说着说着,他眼中也滴下泪来。他握着月炎变得冰凉的手,让她触碰自己的泪水。“对不起,请原谅我……”
月炎探询似的看着他,想分辨他的话究竟是真的,还是为了安慰自己而演的戏。然而逐渐涣散的眼神,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终于,她释然而笑,低声道:“谢谢你……”
就算是演戏也罢,能看到他不是为了他自己,只是为了让她高兴而说出这番话,流下那滴泪,已经足够了。
就像沉入美梦中一般,她微笑着缓缓阖上了眼。
蓦然,他们前方的空间再度扭曲。众人只觉光线忽暗还明,消失的魔王已再度出现在他们面前。因月炎的陨殁而萦绕着众人的哀伤氛围立时为紧张所取代。
琉夜愤然道:“你怎么还在?!”
罗炎薄唇上的笑容似感叹,似嘲讽。“哼,我是从神之眠地回来的人。那种程度的异度空间,能把我怎样?要封印我,就拿出更强的魔法来吧!”
睨视着抱着月炎半跪在地上的三王子,他冷然而笑。
“不过看来在你们找到对付我的办法之前,弗里德瑞克王子的命就得先让我拿走了。”
亚历威尔德王子拼命向城楼逃去。他的口袋中有一副绳索,可以用这个从城墙爬下去。黎卢城西北边有大片的树林。只要金发剑士被缠得久些,他能来得及进入森林,便大有机会逃出去!
可 624d." >才爬上城楼,他便见到了金发剑士好整以暇的身影。
血腥的战斗闹腾了一夜,现下已是破晓时分。天边微现的曙光,划开未尽褪的夜色,在剑士身上洇染出柔和的金红色。溅上些许血污的金发重新闪耀出灿烂的光芒,在清寒的晨风中轻轻飘荡。扛着剑悠闲地靠在城墙上的艾里,诚然是一幅让人赏心悦目的画面。王子却发出了绝望的怒喊。
“弗里德瑞克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为什么要这么卖命地和我作对?!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单人独闯辉月宫,逼得自己匆忙出逃,不用说,那些人儡也定是在他手上折损大半,自己才会败了这一战,现在又追到这里,堵住了他近在眼前的出路!自己之败,大半原因都在这个男人身上吧!
杀入辉月宫时在艾里胸中澎湃的怒潮,经过这么多场战斗,已渐渐平息下来。现在,他心头是一片宣泄之后的平静和超脱。
“不是因为我。我只是加速你灭亡的速度罢了。令你失败的是你们王朝自身的各种弊病。就算今天你阻止了三王子登上王位,不满贵族专制和欺压的百姓迟早也会爆发,把你拉下王座。”
要想按自己的希望生活,还是得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园。圣爱希恩特是如此,对我来说,也是如此啊……
对自己的话,艾里也有所触动。
他一直希望能找到一个地方,没有肮脏的权力纷争,可以安心享受生活的乐趣。过去,他以为索美维村就是自己寻求的净土。
然而听到索美维村被毁的消息,他终于明白了。是自己太天真了,在现下这烽烟四起的大陆上,哪里还会有可以全然不受外界影响的净土呢?身处乱世,要想得到一片乐土,只有依靠自己去开拓,去守护。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才不相信呢!”
亚历威尔德王子大喊起来。
“你们这些卑贱的平民,怎么有资格反抗王族?弗里德瑞克身上混有敌国肮脏的血脉,他不配成为圣爱希恩特的王!我才是惟一有资格登上王位的人!”
狂乱的眼神,说明他已经濒临崩溃。他踉跄着跑向城楼边缘,向城外的广阔天地胡乱地挥动手臂。
“这一切,都是属于我这真王的!天命所归,真王是不可能败的!我不相信……”
声音蓦然停顿。亚历威尔德的喉咙咯咯作响,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城外,旌旗林立。
黎卢右方是宽阔的海域,然而现在却几乎看不见多少海水。放眼所及尽是各式船只,密密麻麻的桅杆形成了水上森林。这些船头挂着各商号的徽章,其中以托洛里夏家的船占得最多。只是,它们现在已不是普通的商船,每一艘船上,都装载了可以攻城的火炮。
船上本也悬挂和徽章一致的旗帜,但现在却都换上了统一的旗帜——印有代表弗里德瑞克王子的“F”的旗帜。
而黎卢左面的陆地上,则是一片由人群构成的森林。黑压压的军队,已经逼近了黎卢城下。初升的朝阳下,长枪和剑闪耀着森然寒光,军队的旗帜也被照得格外清晰。
那是第四军团——效忠弗里德瑞克的驻军旗号!
陆上,海上,全都是弗里德瑞克的人!
亚历威尔德转身看去,金发剑士逼近了自己,城内的街道间,到处可见王城护卫军在为昨夜的破坏善后……
黎卢城内城外,都布满了弗里德瑞克的势力。而他这边,只剩下他一个人……无路可走,什么希望都没了。
先前亚历威尔德想过,只要他没死,便不算失败。而现在已是败得彻底。那么,自己的生命也没有延续的必要了。
一瞬间,绝望的王子便决定了终结生命的方式。
手臂在城垛上一撑,他沉重的身躯便越过城墙向城下坠落下去,在冷硬的石板上定格为古怪的卧姿,发出了沉重的撞击声。
艾里向城外看去,在军队的将旗下看到了一张眼熟的面孔。那人身着戎装,看服饰应是城下军队之将领。他的五官平凡,然而那沉凝肃杀的眼神显出了威仪。这男人,正是在伦达芮尔时陪同“希尔迪亚”的那名随从。
他无疑是弗里德瑞克那方很重要的支持者了,想必是接到了王子们正式开战的消息,便带了部分机动力最强的军队前来救援的。弗里德瑞克昨晚曾说过的天亮会有的援兵,就是指他的军队和那些商人紧急调拨来援的商船吧。
艾里在观察思考的时候,下方的军队已派人过去查看那坠落的死者。片刻后,那人起身大声叫道:“亚历威尔德王子死了!”
静默持续了片刻,终于,开始有人也应和着喊了起来。随着声音的传扬开去,声浪变得越来越大,此起彼伏地在各处响起。整座黎卢城都为之震动了。
“亚历威尔德王子死了!”
月炎一死,琉夜便使不出多少魔法,只剩萝纱一人,根本不是罗炎的对手。众人无计可施,只能眼看着罗炎一步步逼近。
罗炎手上的魔法已经就绪,正要出手之际,城内外的呼声也传到了这里。
“亚历威尔德死了?”罗炎勾起一个古怪的笑容,瞥着三王子,“你的运气还真不错啊!亚历威尔德居然差一步先死了。”
说话间,他手上的魔法迅速散去。随即,他便转身冲上天空,看来竟是要离开了。
弗里德瑞克原本已当这次必死无疑,见他如此,惊异莫名,站起身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你为什么不下手?”
“我的任务是在亚历威尔德王子失败之前杀了你,至于他失败之后还要不要杀你,却不在任务范围内。我没兴趣做多余的事。”
丢下这两句话,半空中的罗炎化作一道白光向西方疾驰而去,转眼便消失了。留下地面上的一群人面面相觑,庆幸自己竟然保住了性命。
历时半年多的王位之争终于有了个结果。三王子弗里德瑞克大爆冷门,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大局已定,但并不就此风平浪静。战斗造成的破坏需要修复,权力需要交接,黎卢城中,依旧紧张忙碌。只是现在的紧张忙碌,已不像以前那样透着惶然不安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对崭新未来的期待。
城中一片欢庆的气氛中,两个人却是特例。班内特和基尔夫自昨夜见识过艾里大哥威风凛凛的气概和百姓对他的敬仰之后,自惭形秽的他们便断了请艾里回去统领山寨的念头。
失落之极的他们,回到桥底下躺了大半天,才恢复少许精神。就在他们准备出发返回山寨时,却看见艾里向他们直直走来。因为太过惊讶,两人都不知该做什么好,就这么傻愣愣站着看着他越走越近。
基尔夫道:“二哥,你有没有觉得,艾里大哥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嗯,好像是有点……说不上来。”
此时的艾里,确实有所变化,身上多了一种奇异的气度。那是一种雄浑平和的威仪,然而又是让人感觉到一旦与他为敌,就必定会被他压垮的王者之威!
“二、二哥,艾里大哥不是被我们追得烦了,要打我们一顿出气吧?”
“这、这个……”
艾里向两个一身冷汗的山贼平静地说道:“我想入伙。如果你们还想要我带领你们的话,我现在便和你们一起回山寨。”
惊讶过度,两个山贼半天合不上嘴。
几日后,远在凯曼帝都拉寇迪的杰伊,收到了圣爱希恩特王位之争结果的消息。他刚走进内室,准备对这消息加以分析整理,便听窗外一阵振翅声。一抬头,他惊讶地看着一头不起眼的灰鸟从窗口飞了进来。
那是专门用来和艾里联系,但是陆续放出的十几只中从没有一只能飞回来的恋血鸳!
恋血鸳的一去无回,已经令杰伊觉得自己的行动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然而今日,竟然有一只飞回来了,这倒令杰伊一时有些难以相信。
而且,它第一次带回了艾里回应他的讯息:
我已起步。很快将成为贝拉境内一个山贼团伙的首领。它将是我今后发展的基础。
如有新情况,勿忘知会。
第三章 再次出发
大乱后的平静显得尤为可贵。
雾气褪尽,黎卢的上空恢复了往日的澄澈明净,只剩些许未熄尽的火头还在冒出缕缕黑烟。那是战火熄灭后的余韵。
间或飞过的鸟儿不再被人惊飞,悠然翱翔于天空之上。平缓流淌着横穿过黎卢城的艾逊河上,几座连接两岸的石桥静静地矗立着,千百年来见证了圣爱希恩特王朝的变迁,而今后仍将这样默默注视下去。
而其中一座石桥的平静,却被山贼们狂喜的叫声打破。待冷静些后,他们不免觉得疑惑。在黎卢这些天看到的,足够让他们明白艾里大哥如果留在黎卢的话,必定会受到新王的重用,从此就可以拥有显赫的权位、辉煌的前程——这是深山老林中的山贼头子梦也梦不到的啊!..更何况艾里他从一开始就很排斥当山贼头子,这显然便和爱好理想之类的理由也扯不上关系了……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他改变主意想去当山贼头子的呢?
横竖都想不出个头绪,两个山贼索性也放弃了思考,眼巴巴地瞅着艾里,只求他不要说出刚才不过是在耍他们玩的话来。
艾里神色认真。过去艾里一看到他们出现便大声咒骂着转身而逃,两个山贼难得见识到他这样一面,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我没有骗你们。留在黎卢是可以得到些权名利禄,不过那都不是我想要的。听起来好像是在吹牛,但那些东西只要我有心,到哪里都可以轻易得到……喂,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回想起在荒山上初见艾里时他拮据寒酸的模样,两个山贼脸上明白写着“我不信”三字。艾里以一声干咳掩饰过尴尬。
“不管怎样……我今后想做的事,是必须要你们与我同心协力才能完成的。我很感激你们愿意相信我、追随我,把未来交付到我手上。”
见两人现出些许忸怩之色,他坦然道:“我知道你们信任的是我的能力,相信的是跟随我能获得更多的生存下去的机会。而我想做的,是建立一个可以不为任何人左右的自己的势力。”
“虽然我们的目标或许有所差异,不过没有关系,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因此,你们也无需对我有什么感激歉疚,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伙伴。”艾里露出温暖笑意,“今后,必定会有很多事要仰仗大家。这里先谢过了。”
班内特和基尔夫自离开山寨后便只知道追在艾里后头跑,也没去想得太深,此时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大家确实是出于想依附强者以在乱世中求生的心态,才会一厢情愿地黏着艾里。
仔细想想,这种行为实在是相当自私任性的,也难怪他以前一看到他们二人就跑了。山寨的兄弟们需要艾里的带领,而他对自己这伙山贼却无所求。虽然大家一时还没有想到,但时间久了总会察觉,恐怕会渐生嫌隙。好在现在艾里主动讲开了,摆正了关系,等回到山寨便可以没有负担地相处下去。
“那么,大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马上回山寨吗?”
“嗯。等我回去把事情告诉其他人,整理好东西后就可以出发了。”
事情确定好,艾里便打算回去。却不想才出桥洞,就被一大群民众包围了,远处还源源不断地有人赶来!
这些天艾里在城里跑来跑去,又打又杀,表现活跃得很,样貌也被不少民众记住。来找班内特他们的路上便有人认出了他。昨晚艾里几进几出于众多怪异杀手之间,为了保护民众无惧个人安危、与他们激战的英勇事迹,已经以野火燎原之势传扬开来。“圣剑士”原本就声名正隆,现在更俨然成为新的传奇英雄。有幸见到真人,这些民众都兴奋地争相向他表达内心的激动和感谢。
被淹没在喧嚣声浪中的圣剑士挣扎着想说明真相。“等一下!其实我,我不是……喂!安静一下,听我说完行吗?”
周围的人们见圣剑士像是生气了,开始静了些。艾里趁机解释道:“其实昨晚我并没有做什么高尚的事!只不过是因为迷路了没法离开,才会和那么多杀手打起来!”
人群一时寂静无声。
艾里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冒出另一种紧张。因为这下他要应付的大概不是民众的热情,而是他们的唾弃了。
“圣剑士大人真是谦虚啊!”随着人群中一个人恍然大悟的一声喊,所有人又恢复了原先的热情,神色中更增添了一份对英雄高尚品格的钦服敬仰。
“为善而不愿居功,果然是真正圣洁之剑士啊!”一个老头捋着花白胡子摇头晃脑地赞叹道。
“不管圣剑士您怎么说,您保住我一家的恩德我是绝对不会忘的!”
一个年轻女孩娇嗔道:“呵呵,您很不会说谎哦!圣剑士怎么可能会迷路嘛!”
艾里翻起了白眼,“我没辙了。”
再度响起的人声比先前还要热闹,他只有一双耳朵,哪里听得过来?只好在冷汗淋漓的脸上挂出合乎“圣剑士”身份的笑容,装腔作势、嗯啊有声地应付着,等待大家平静下来。
“对了,我们一直都还没问过圣剑士的真正姓名啊!”
那白胡子老人问出这句话后,人群很快安静下来,等待艾里的回答。
如果是往日,他必是打个哈哈,瞎诌胡混过去,回头照样当回悠闲自在的流浪汉艾里。然而,今日他的想法已经不同以往。略一沉吟,他昂然道:“我是艾里。”
他知道从自己亲口说出这个名字起,默默无闻全无背景的流浪汉艾里便不复存在了。经由这些平民之口,“圣剑士艾里”之名,将很快传播开来。而他对此已有所准备。
“那您今后有什么打算吗?还会留在黎卢吧?”
“不。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打算走了。”
闻言,人们露出不舍之色,却也并不意外。眼下黎卢大势已定,不会再发生争斗,圣剑士离开这里到更需要他的地方去,也是自然的事。
“我是要离开了。但我想,过不了太久,你们大概就会听到有关我的消息的吧!”
艾里的笑容除了自信,似乎还隐藏着别的意义。虽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一刻,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豪迈之气。
三王子所居别宫,往日车马冷落的门前今日竟是冠盖云集。不及整修的宫廷,依旧满目疮痍,然而破落寒酸的庭院内却很不相称地挤满了许多华服盛装的大臣贵族们。
这些都是在王子们的争斗中站错了队或是摇摆不定的人,现在赶着过来示好效忠。弗里德瑞克一反在安帮面前的简明干脆直奔中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王子耍起花招吊起官腔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听起来是花团锦簇冠冕堂皇的一大篇,言辞间巧妙地令这些贵族们相信只要他们从此效忠,他便既往不咎,然而却是空洞得没有多少实际内容。弗里德瑞克狡猾地没有对保障这些贵族利益作任何实质上的承诺。
不在乎这些前途堪虞的贵族的命运,也懒得再看弗里德瑞克的表演,艾里径自走向他的居所。还隔着两间房,就听到德鲁马雷鸣般的呼噜声。昨晚奔忙劳碌了一宿,看来除了劳碌命的自己外,同伴们都还在房中补觉吧!
刚转到厢房前,艾里的面颊蓦然被镀上一层红光。在前方庭院的空地上,一堆火已经燃到了尽头,却仍努力地吞吐着最后几分光和热。明亮的火光勾勒出火堆前一个静静伫立着的身影。
从那高挑的身量可以分辨出是琉夜。看来她也一直没睡。睡眠对于灵体来说并不是必须的,更何况是刚刚失去了依托的她,怎能睡得着?
听到艾里的脚步声,她好像受惊了一般,猛然回过头,旋即又扭回头去。不过在鲜明火光的映射下,艾里已经捕捉到她眼中闪动的几星亮光。如瓷一般莹白的面容,被一层盈盈的水光洗得清素,向来盛气凌人的女精灵,这一瞬间竟显出少见的脆弱。
“呃……嗨!”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艾里有些窘迫地招呼道。琉夜没有立刻应他,过了好一阵才放弃了止住泪意的尝试,带着满脸泪痕转向他。
“不好意思,被你看到了。”
“呃,对不起。”
撞见这一幕,艾里也不自觉地道了歉。琉夜勉强扯出笑容,“不用为了这个道歉来道歉去。”
艾里走过去,见火堆的火越来越微弱了,火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是月炎的……?”
琉夜微微点头。不大可能千里运送月炎的遗体回去,便先行火化了。艾里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和她并肩站着默默看着,直到最后几朵火焰熄尽。
“我替你收拾骨灰吧!”
他刚要迈步,琉夜却道:“不用了。来于天地,还于天地,是精灵族的信条。这样就好了,不必带回去。”说着便走开去,跃上旁边一棵树,斜倚着树干,仰望青空,神情空茫。
“一次又一次……总是要经历这样的悲伤。”
听到琉夜这一声悠然轻叹,艾里觉得她似乎并不想一个人待着,便也跃上树枝坐下。
“不想看着亲近的人一个个苍老、死去,感觉太悲哀,渐渐地,我便习惯了只关心精灵族的命运,不在特定的人身上放太多感情。只是作为寄魂者的圣女和我一心同体,怎可能不产生感情?至少,我希望能看到她们有个安稳幸福的一生,平平安安地老死床上。所以我总是拼尽全力守护她们……”
这样袒露心情对琉夜来说是极少有的。艾里静静倾听。
“只是,我惟一在意的圣女,反而总是命不好。虽然承受了我的力量,她们却得为全族对抗各种天灾或是外敌侵入,面临的危险比其他族人多许多,多半难得善终。现在,月炎也是如此……唉,一次又一次看着圣女死去,那种心痛仍旧没办法习惯。”
琉夜叹了一声,面上居然带了些笑意,给人的感觉却比先前流泪时还要悲伤。
“不说这些了。你怎样?决定要去哪里了吗?”
明白如琉夜,自然看得出艾里为三王子做事时的不情愿。如今月炎已殁,安帮事了,他也找到了要找的那少年,再没什么事能让他留下来。
艾里也乐意将话题岔开,摆脱刚才的悲凄氛围,便也跃上树枝坐下,将自己的决定向琉夜说了。琉夜飞了艾里一眼,促狭地调侃:“我倒一直没看出来你是这么有野心的人呢!城府挺深的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不,其实是刚刚才有这个想法的。”
相处这么长时间,琉夜对他已经很了解了。从艾里抓到那少年时的神色,还有之后他的情绪波动,琉夜推测得出令艾里想法转变的大致原因。“……和那个索美维村的少年有关吧?”
“嗯。”艾里茫然望着前方,眼光的焦距却未放在任何实物上。
“索美维村被毁,对整场战争来说,只是小事一桩罢了。不过,却让我明白过来。虽然我喜欢闲散安宁的生活,但现在却是个动荡不安的乱世。想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只有靠自己的力量开拓出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
“唉!开拓土地?艾里你要当农夫吗?”
清脆的声音,意料之外的第三者的插话,差点让难得沉湎于感叹中的某人摔下树去。
“是你,萝纱?你没睡?”
萝纱揉着发红的眼睛走近来。“是呀,一直想着昨晚和罗炎战斗的事,怎么也睡不着。他竟然能将我的魔法还原成魔法精灵而吸收掉!”
三人相互打量,见大家都是一副红眼眶——萝纱和艾里是熬夜,琉夜是哭红了眼,不由都笑了起来。
“那,后来呢?”
“后来?”琉夜的声音含着笑意,“后来这单纯的家伙,就直接开口问人家是怎么做的了!”
艾里亦觉好笑。看他们两人在树上坐得自在,萝纱也飞上枝头在艾里旁边坐下。艾里忽地有些惊讶。从什么时候起,萝纱使用魔法已经变得这么自如熟练了?这一路上的战斗,已经令她成长了这么多吗?
只是,这也证明了她经历了许多危难。这种成长,让人很难高兴起来啊……
“可是,他回答我了。他说在凯曼帝都的中心广场,我也曾经做到过。今天静下心来想了一阵,我记起来了。”
说到有关魔法玄奥的事,琉夜也颇有兴趣地前倾身体,专心听她说话。而萝纱,晃动双脚上下摆荡着树枝玩,只像是个嬉戏的小孩,神态轻松地完全不像是在谈论这样严肃的事。
“艾里你还记得吧?武道大会上,凯曼国王派许多魔法师施用绝对平衡结界封锁了广场。不过在被我射了一箭后,以我一个人的力量应该不可能打破的平衡结界就消失了。以前我一直都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照罗炎的话来看,当时我大概无意中发动了和他昨晚一样,或者类似的能够还原魔法的力量。”
“那么你当时是怎么做到的呢?”
“那个……”萝纱不好意思地赔笑,“人家记不得了嘛!”
那时她全身都承受着魔力反噬的剧痛,那一箭是在她与强烈痛苦对抗的同时,凝聚神智射出的。除了射出那一箭的强烈意念外,当时的确切情形都没什么记忆了。
“啧,这不是和没说一样嘛!”琉夜和艾里顿时泄了气。
“对了,你们刚才在说什么种地不种地的事呢?”
艾里翻起了白眼。
在他向萝纱说过自己.99lib?的打算后,她极轻松地表示赞成。“当山贼啊,好像也挺好玩的!什么时候走?”
“喂,好歹也该考虑一下吧?”艾里很怀疑萝纱到底明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这可是要拥兵自立啊!她的口气却好像在说明天的郊游是带三明治好还是带炸鸡好。
“没什么好考虑的啊!我相信艾里不会做不好的事情的。想平静也好,想大闹也好,你想做什么,我都会跟从的。何况这样比较有趣嘛!”
对她不知是信任还是盲从的态度,艾里无话可说了。该不会觉得这种事情重要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吧?
“唔……”一旁琉夜的声音响起,唤回两人的注意力。“以那些山贼作为起步的势力,然后趁着凯曼入侵时的混乱吸纳各方流散的力量,渐渐壮大实力吗?从目前人界的情况来看,倒是可行。只是有一个问题。”
她转头直视艾里。“那座山虽然险峻,但太过贫瘠陡峭,小小的山贼团伙还凑合,却并不适合作为培植壮大势力的基地。更何况,凯曼再过不了多久,大概就要打到那里了,凭那山是绝对守不住的……是这样吧?”
艾里也想到过这个问题,只是一时尚找不到解决的办法。瞄了一眼艾里皱眉的样子,琉夜便知自己说的没错。
“那么,怎么样?你们和那些山贼会合后,要到我们精灵领域来吗?我们那儿地域宽广,土地富饶多产,适合长期发展。而且那里有时之流岚保护,可以说是最隐蔽的基地。你们平时可在外界活动,遇有强敌逼近便退回结界范围内,就算对方明知你们就在这一带,也没有办法打进来。如何?”
艾里惊讶地看着琉夜。“好当然是很好啦!只是……为什么?”琉夜应该是维护精灵族的,为什么主动提出这个会令精灵族卷入险境的建议?
“……过去,汤姆他一直希望精灵族能有和人族和平相处的一天,”琉夜恢复了先前回忆过往的悠然神色,娓娓说道,“那时每次听他说起,我都暗叹他太过善良老实,现在想起来,天真的是我才对。”
汤姆?艾里旋即想起,那是琉夜出身索美维村的人类情人。
“当年精灵族无法在人类居住的地方安身,便逃避到与世隔绝之所。虽然确实得到了一时的安宁,却也必须独立应付因之而来的各种天灾人祸,圣女们为了守护全族才会面临那么多危险。月炎的情况虽不一样,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精灵族无法与人族共处而起。”
琉夜妖媚的金眸中透出坚定的光芒。“所以,我希望能借助你们,让精灵族重新可以堂堂正正地和其他种族一起生活!”
萝纱追问道:“可是族里其他人会怎么想?”
“这不是问题。村里的长老曾经说过族内婴儿出生率降低,体质变差的事吧?”见艾里点头,她继续说道,“我们族里人也希望能与外族多接触,引入新的血脉,不然迟早是亡族的下场。虽然我还未和族长及长老们商量过,但我想他们是不会反对的。”
“既然如此,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就这么说定了!”艾里笑道,“原本还以为马上要分别,以后也不大可能见面了,看来今后还有很长的相处时间啊!请多多帮忙了!”
“不用客气。”经常耍弄萝纱和艾里的琉夜,神情难得的诚恳,“我说过,今后你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都愿意帮忙。不只是基地的事,其他的事只要我做得到,我都会尽量帮你们的。”
“真的?太好了!”艾里和萝纱异口同声道,心中都感惊喜。琉夜魔法了得,头脑亦聪敏,一直只关心精灵族的她愿意转换立场,成为他们真正的伙伴,实是给他们平添一大臂助。
“当然是真的。不单是因为月炎的事欠了你们不少人情啦,也是因为在精灵领域里无聊了一千年,我都闷得快发霉了。好容易碰上你们这么好玩的人,要是就这么分道扬镳也真可惜!”
琉夜的理由怎么听怎么像是“本姑娘没玩够之前,怎么会放你们走”,欢喜中的两人陡然一阵寒毛倒竖。
“噢!对了,艾里,”琉夜想起了什么,猛一击掌,“差点忘了告诉你,现在月炎不在了,我没有了寄魂的圣女,发挥不出多少魔法能力。今后大概只能仗着灵体能隐形这一点,帮你去做偷窥之类的事了!”
“偷、偷窥?!”
艾里扑通一声摔下树去。
“怎么,不需要人家了吗?”琉夜探头问道,一脸哀怨。艾里只得苦笑应道:“呃,需要,需要。”
琉夜掩着口笑得风情万种,“我就知道你想偷窥。”
“……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是琉夜要帮他们忙,然而艾里和萝纱却都有种跳进了火坑的感觉。萝纱同情地看着狼狈的艾里,却也不敢开口。说不定琉夜下一个戏弄的目标就是自己。
吱呀一声,厢房的窗被推开了。德鲁马站在窗前,向着外头已近黄昏、被霞光染成了淡紫色的天空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转身对和他同间房的埃夏说:“一觉醒来,天都快黑了!嗳!那边在闹什么呢?好像很热闹的样子!”
埃夏温文一笑,靠在床边,“今后大概会更热闹吧!”
第四章 复仇之力
二十多天后,艾里一行已经置身于圣爱希恩特西面的格林坦恩境内的山区。陪在艾里身边的,除了一开始的三人和那两个山贼外,还多了个比尔。
比尔一开始重新以他自己,而不是“亚历威尔德王子手下杀手”的身份和萝纱等人再见面时,显得很不自在,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些昔日的朋友。不过萝纱似乎完全没有想那么多。
在她坦率地称赞“比尔你现在变强了!好厉害!”时,比尔愣了片刻。之后,他慢慢地恢复了常态,和大家有说有笑。此时的他,给人的感觉依旧是当初那个淳朴老实的少年,而不是那日满面血泪,一心复仇的厉鬼。
一人独处时,比尔的表情有时会变得很可怕,每日在赶路之余依旧不要命地练习武技。艾里知道他报仇的念头并没有减弱,只是埋藏了起来,但是当看到比尔恢复常态时,他还是感到安心一些。他只希望和大家的相处,能慢慢消融他心中偏执的恨意。
这一天,他们回到了当初艾里与山贼相遇的那座山下。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山寨见到弟兄们,班内特和基尔夫显得很兴奋,本来体力最差老是走在队伍末尾的他们,这一次难得地跑在了前头。
“有点奇怪。附近有太多人了。”
走了一阵,艾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琉夜亦有所感地点头道:“这里是山贼出没的地带,人气会这么浓确实不对劲。”
“那要停下来吗?”埃夏问。
艾里略一思忖,道:“班内特他们跑到前头去了,就算有危险也不能不追回他们。不过我想,如果真有问题,这些人也应该不是冲我们来的。”
他迈步向前走去,“不亲眼看看,便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继续走吧!”
走了不远,他们看到了班内特和基尔夫。
前方的路被一排粗壮树干做成的围栏隔断了,数十个士兵看守着路口。班内特和基尔夫正和这些士兵纠缠,不过一时不见得有什么危险。艾里暗暗打个眼色,装作与他们互不相识,上前向士兵探问情况。
萝纱样貌讨喜,在艾里示意下嘴甜得跟蜜似的,很快便问出这些士兵原来是附近罗维尔郡欧西斯领主旗下的军人。那个欧西斯领主因为这里的山贼曾劫走他的粮车,数次命当地官员派兵追缉都一无所获。盛怒之下,领主终于调集两千兵力,亲身前来清剿山贼。眼下军队刚抵达没多久,因为这里山势奇险,又不明山贼窝点的确切所在,不敢贸然行动,所以双方还没有正式交锋。
至于班内特那边,因为先前听说封山剿匪时表现得太过激动,之后又执意要上山而引起了士兵的怀疑,现在他们正努力辩解说自己出身山中的猎户家。
看消息已经探得差不多,艾里便出面告辞。聊了这么一阵,士兵们对萝纱显然颇有好感,神色和悦地放这真正的山贼头子去了,有几个还特别关照他们路上小心。
艾里偷偷丢了个眼色给班内特,班内特一愣,明白了艾里是叫他们回去先商量商量再行动,便也要转身回去。然而他们却被士兵拦了下来。“等一下!他们可以走,你们却不能走!”
班内特和基尔夫立时面色如土。正要离去的艾里等人眼中闪过锐光。
班内特两人的表现已经引起士兵的疑心,队长向手下士兵下令:“把他们带回去,盘查清楚了再说!”见该走的那小姑娘的队伍还呆呆站着没走,如果要和这两个可疑分子动手的话恐怕会碍手碍脚,他皱眉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艾里赔笑道:“我看这两人长得挺老实的,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人……”
“这不关你们的事!想走的话就快点走!”队长本就看他不太顺眼,见他犹豫地在这里磨蹭更是不悦。“再啰唆,就当你们是和他们有勾结的同党一起抓起来了!”
“这样啊……”艾里伤脑筋地挠了挠头。就在士兵们以为他必定要退缩的时候,他抬起眼睛,似笑非笑道:“那就算我们是有勾结的同党吧!既然被看出来了,我就不客气了。”
“啊?”
在士兵们反应过来之前,那软弱男人忽地变成了令人生畏的战神。从背后包裹中抽出一把长剑,他身上的温和平易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雄浑而难以违逆的威力。剑光雷电般闪动几下,近处的几个士兵还没反应过来,人已受伤倒地。
艾里发难的同时,其他人也立马动起来,猛地向各自周围的士兵发动攻击。
粗壮的青年挥动沉重的战斧,一边轻松地将士兵砸倒撞飞,一边不时憨笑着嘟囔几句“我明白了”,“老师的话果然教的没错”之类意义不明的话。而他身旁的红发少年则是打几下就退回他后边,翻出一本笔记本看看,想了一下再冲上前打一阵。虽然战斗方式有些古怪,但战斗力却绝不是这些普通士兵能够抵挡得住的,片刻之间就打倒了十多人。
只有先前满脸崇拜地和士兵聊天的“天真”少女,安静地站在旁边。眼见打不过这些人,被萝纱无害外表蒙蔽的队长便果断地决定向她下手,带了几个人向她扑去。
队长打的是以她为人?99lib.质,或许能挟制住这些人的如意算盘,却不知自己抽到了下下签。艾里等人还能控制自己的力量,而萝纱一旦发动魔法,则很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破坏力。她之所以没有参战,不是因为没有力量,只是受曾被她所累的同伴拜托而已。
见这些士兵恶狠狠地扑向自己,萝纱脸上掠过一丝慌乱,冷静下来控制魔法时士兵们已经逼到近处。眼看萝纱处境危殆,袭向她的每个士兵忽地感觉脖子后凉飕飕的,像被谁吹了一口气。奇怪地转过头,便见一个半透明的绝色美女鬼气森森地站在后面,冲着他们阴阴地笑。
“鬼啊……”士兵们齐声尖叫起来,一时停下了动作。待琉夜现身,萝纱的魔法终于准备就绪。
碧绿的水色蓦地自她周围闪现,随即幻化成实体——一道水龙以萝纱为中心高速旋转起来,扶摇直上苍穹,将那些不幸的士兵如破布般卷入其中。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呆呆地望着那不合时令的水龙卷在上空招摇徘徊。
魔法师的同伙们已经习惯了这阵仗,艾里和德鲁马各抓一个山贼,机灵地避开水龙卷,而士兵们就没那么幸运了。水龙卷消失后,地面上站立的便只剩艾里一行人,动弹不得的士兵们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那队长正落在萝纱附近,倒还没有昏过去,他颤抖着问道:“你、你们,到……到底是谁?”
“我们是代表爱与正义的美少女战士啊!”少女很开心地回答道,顺便狠狠在他头上补了一脚。队长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喂,这里只有你一个是女的……好了,别玩了。”艾里让她收起玩心,又向众同伴说道,“现在其他队伍应该……被惊动了。”
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那么招摇的水龙卷,这山里有眼睛的人应该都看得到。
“既然已经动上了手,索性就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尽量赶在领主的军队做好准备之前冲上山去!”说完,他便当先冲了出去。
“好!”众人齐声应和,快步追赶艾里而去。
深山中一片峭壁之下,依山势立着一座寨子,这就是班内特基尔夫那伙山贼居住的山寨。他们原本就穷困潦倒,又落草不久,寨子不过是由胡乱砍削的木材石块搭建而成,颇为粗陋。山寨大门处几条汉子一边畏畏缩缩地向山下张望,一边小声地交谈着。
“下面好像变得热闹起来了?”
“是啊,奇怪!”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话的汉子白了脸,“难道官兵已经杀上山来了?”
“不、不会这么快吧?”
众人都哭丧着脸。过去他们只袭击三三两两的旅人,和正式军队交锋可是想都不敢想。自发现官兵围山后他们惶恐终日,甚至连敌人究竟有多少也不敢去探查——其实也没什么必要探查,单凭目测就可以肯定敌人的兵力大概有他们这两百多号人的十来倍吧。
现在全寨上下都笼罩在悲观绝望的空气中。每个人都觉得这一次真的死定了,等官兵发动攻击便是大家的死期。现在听见山下隐隐传来阵阵喧哗,还道一定是官兵已经发现了山寨的所在,正在发动总攻。
“唉,那时大幸没饿死,现在还是得死在官兵手里!这世道根本不让人活了嘛!”
“还是班内特和基尔夫比较幸运,正好下山逃过了大难。以后他们回来发现山寨已经完了,大家都死了,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唉,不管怎样,能活下去总是好的。”
“班内特,基尔夫!你们要连我们的份儿一起好好活下去喔!”
山贼们已经陷入假想中的悲情了。忽地一人瞪大了眼,望着通往山寨的小路,“不会吧?我竟然看到了班内特和基尔夫的幻影?我有这么想念他们吗?”
他周围几人异口同声道:“可是,为什么我也看见了?”
众人对望了几眼,猛然冲了过去。夕阳的余晖虽然令小路上快步跑来的两人的面孔模糊不清,但从那熟悉的身形和动作,山贼们仍可以肯定他们就是自己的伙伴。
是真的!他们真的回来了!
不,回来的不只是他们。在班内特和基尔夫身后,还有几个人。山贼们跑得近了,终于看清这几人。
山风吹拂起当先那人的发丝衣袂,可以看清上面沾染着汗水泥尘和斑斑血痕。那是不久前历经的血战的证据。男人身上依旧残留着几分杀戮气息,如战神般威严不可侵犯,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拜服追随他。
再看他的长相,正是那时击败他们的金发剑士,山贼们高声地欢呼起来。几个人跑上前去迎接,另几人掉头跑向山寨。他们想让弟兄们早一点儿知道这个好消息。
“班内特果真把艾里大哥带回来了!”
大家终于有了救星!
第五章 慈不掌兵
山寨正厅上摆着一张贵族气派的华贵的雕花躺椅,在这破旧的山贼老巢中,显得很是不伦不类。那是山贼们偶然抢到的,他们哪懂得什么适不适合?看这椅子是他们见识过的最好看的椅子了,便拿来当作首领的宝座。
椅子上铺着一张山贼们打猎来的虎皮,便有几分“宝座”的样子了,坐着倒也挺舒服。更何况,就算房间再简陋,如果可以不用花钱地享用食物和美酒,一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又是一群爽直汉子,也都会十分快意。因而,很快地,艾里已经和山贼们亲得像同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哥们儿了。
“哈哈!啊哈哈哈哈!!要是早知道当山贼老大这么痛快,我早就上山来了!”
“我们才是哪!看到大哥你的时候,我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领主正在围剿我们,还突破重围闯进来帮助我们!”
“是啊!现在有大哥在,心一下子安下来了。”
“呵呵,别这么说,我会不好意思的。”
“不过,大哥究竟有什么办法能保住我们的山寨啊?”
“……没准明天就有办法了。别说煞风景的话,来,来,喝酒!喝酒!”
“我们相信大哥!来,干杯!哈哈哈哈!!”
大厅中艾里等人的接风宴已经连着举行了两天。积存的好酒和美食,全都搬了出来,山寨中酒肉香气四溢,欢呼嬉闹声传得老远。
艾里上山后并没有作出任何有关应敌的命令,大家都闲着没事干。一旦被具有压倒性兵力的敌人发现踪迹,便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山贼们索性撤掉了所有防守,全体聚集在大厅中纵情畅饮。只是宴会的气氛虽然欢腾至极,却隐然似最后的狂欢。
只有埃夏和萝纱以“女孩和小孩不能喝酒”为理由被赶了出来。两人无聊地在外头打扑克消磨时间。听着厅里头艾里和众山贼的笑闹声一阵阵传来,埃夏皱眉道:“一当上山贼就玩得忘形了。他真有办法解决外面包围的官兵吗?”
“当然……没办法,”萝纱甩出一张牌,“先前我问过他。他说我们人数少,而且每个人都有一定本领,所以闯进来并不太难。但要带两百多普通山贼闯出两千余人的正规军队的包围,还不能有太大损失,这就太困难了。他脑子现在也是空空的,什么办法也没有。”
“没办法?!那我们闯进来不是自寻死路吗?”埃夏惊道,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张牌。
“嗯,或许吧。”萝纱又丢了张牌。
埃夏气急。“什么叫或许?萝纱你也真奇怪,可能会死啊!你怎么一点都不在乎?”正常人陷入这种危险处境,或多或少都应该表现出一些忧虑恐惧吧?
越和他们相处,埃夏就越觉得自己大概是他们当中惟一正常的人了。艾里是毫无大师风范的古怪的武道大师,萝纱是有些脱线的魔法天才,德鲁马是主动追随艾里这种古怪老师的武道狂,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好像很难在他们身上看到。身边都是这样的怪人,有时候甚至令他怀疑不正常的会不会反而是自己。
他知道自己不是艾里和萝纱那样的天才,也不像德鲁马对武道有那么强烈的渴求,他只是一个希望活得有价值些的普通人而已。如果当时艾里没有带他走,他现在正得意地向村民吹嘘曾救过一个濒死(濒临饿死)的本领高强的剑士吧!
然而真的成为了他们的伙伴,却渐渐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定位自己。艾里和萝纱的天赋是再努力也不可能赶得上的,自己又没有德鲁马那般对武道的狂热。他越来越搞不懂,在这个团队中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又想得到什么?难道就只是给大家煮饭打杂?
萝纱抬头想了想,说道:“我想,是习惯了吧。艾里一向很少计划周详后才动手做事,最后事情不还都能解决?”
“对他来说,世上的事情好像只分为该做和不该做两种。如果是该做的事,他就放手做下去,不会瞻前顾后地考虑太多。”她一边啪啪地出牌,一边描述对艾里的感觉。“或许这是强者的自信吧!先确定了要达成什么目的,再来想办法,他确信自己有解决一切问题的能力。”
“是这样啊……”
“不过,这一次嘛……我们仓促间发现官兵围剿,他散漫惯了,可能没来得及考虑太多就掺和了进来。说不定这一回他是真的搞不定呢!”口里这么说着,神色却依旧轻松得像是闲话家常。将底牌一掀,她拍手笑道:“埃夏你输了!”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萝纱翻起底牌给他看,“谁叫你打得心不在焉。我赢了。”
“不是说打牌,我是问你为什么说他搞不定?”
“因为这超过他的能力范围了啊!以前的事他凭着个人勇武解决,但这一次带领一群人与军队对抗,需要许多人同心协力。单个人能起的作用有限。而据我所知,就算艾里以前学过一些兵法,却并没有带兵的经验。”
“……那你怎么还能这么轻松?”埃夏发现自己又搞不懂萝纱的逻辑了。
“不用太担心。我还有一个救命绝招可以用。”
“救命绝招?”
“是啊,我的终极召唤技。”萝纱神秘地一笑,随即打了个哈欠,“呵——累了,我先回房了。”
说话间,她已收拾好牌起身离去。留下埃夏待在原地疑惑地自语:“她不是魔法师吗?哪来的召唤技?”
回到房间,萝纱从包裹中翻找出一把线香,点燃一支插在窗台的花钵上。看着冉冉上升的淡蓝轻烟,她满面狐疑。“说是终极召唤技,我也不太有自信呢。真的只要点上这么普通的一支香,纪贝姆先生就能找到我吗?总觉得不大可能。”
线香的气味在风的吹送下扩散出山寨,穿越了密林,自山溪上掠过,迅速飘向四方。香气已经淡薄得人类难以分辨,但,并不是所有的生物都无法察觉。
香味飘至山中一角。重重灌木遮掩下,有一个十分隐蔽的幽深洞穴。向来少有动物敢于靠近这里,因为这里栖息着一条危险的巨蟒。它很乐意将一切入侵地盘的生物化作腹中物。
“打扰了,借用你的地方休息一阵。”
此时,这条巨蟒却瘫软在地。地面上滚动着一个小铁罐。先前它便是吸入了这个被抛入洞穴的铁罐中散发的烟雾而动弹不得的。
一个灰衣人悠然坐在巨蟒旁边,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干粮。垂暮的气息,灰白的长发,看不出确切年纪的外貌,正是自墨河镇结识萝纱后一直暗中跟随左右的纪贝姆。
“放心,我只是借住,没想杀你。还要感谢你给了我这么个不错的地方。人类找不到,野兽也不敢靠近,看来我可以放心休息一晚了。”
自流落人界起他就过着与人隔绝的半隐居生活,而这半年多来暗中跟随保护萝纱,大半时间都孤身跋涉于荒僻无人之地。长时间的孤独,令纪贝姆渐渐习惯了对任何事物说话。如果是普通人,恐怕早就被巨大的孤寂感压得受不了了,但他却从未流露过苦闷之态。
事实上,离群而居更令他觉得轻松。被折去鬼角的他,既不是人类,也算不上魔族,本就是游离于两方之外的异类吧。
忽地,他似有所觉,从腰间取出一只小匣子。打开匣盖,一头形似蜜蜂的飞虫在匣中烦躁地振动翅膀,发出嗡嗡的声响。他微微一笑,“果然来了。”
他从匣子中取出飞虫,将一段丝线系在它身上,自己握紧丝线另一头。一松开虫子,它便振翅飞向洞外,纪贝姆牵着线沿着它飞的方向快步行去。
这是产于魔界的荷荻虫,只要荷荻草的气味出现在它百里之内,它都能循味而去。在伦达芮尔时,纪贝姆为了方便萝纱找到自己,便将掺有荷荻草的线香交给她。只要萝纱点燃线香,荷荻草的味道发散出来,就可以利用荷荻虫的这种习性找到她的确切位置。
纪贝姆长期孤身旅行难免会碰上危险。再没有了强大武力的他,能恃以保身的只有他的智慧和学识。
被放逐人界时他带走了许多魔界生物的卵和种子。这些年他隐居在墨河镇,潜心饲养培植了许多有用的魔界生物。荷荻草、荷荻虫便在其中,先前那熏昏巨蟒的浓烟也是用栽培出的魔界毒草制作的。追踪萝纱等人的这一路,这些魔物起了不小作用。
出了洞穴,他又从行囊中取出一团干枯的草来。用水壶浇了些清水,枯草便泛出绿色,舒展成面盆大小的环形。纪贝姆用铁线拗出一个带柄的环,松松地套住草环,随后便滚动草环顺着荷荻虫飞的方向跑去。
看起来像是小孩子在玩滚铁圈,其实这草环是魔界的含羞轱辘草,对于不熟悉的动物气味十分敏感,一感应到有陌生动物靠近至一定距离,便会反向滚走避开危险。并不是具有危险性的魔草,但在躲避敌人时却很好用。
三日前艾里等人闯上山时,纪贝姆一方面利用军队追堵艾里的骚动中出现的空隙,一方面也靠着含羞轱辘草的指引避开士兵钻入了包围圈之内。利用这个,纪贝姆就可以绕开搜山的军队寻找萝纱。
于是,第二天山贼们便发现山寨门外站着一个意外的访客。
得到通报,犹带三分醉意的艾里立刻清醒了,匆忙赶了出来。山贼们至今尚能安然无恙,全因为还没有被围山的军队找到。而现下竟被一个外人找到山寨的位置,这可不是等闲之事!
脸被乱发挡住大半的纪贝姆并不惹人注意,艾里又只在伦达芮尔见过他一次,因此没有立刻认出他来,戒备地问道:“阁下是谁?有何贵干?”
“我叫纪..贝姆,冒昧前来是想来找人的。”
“找人?”艾里皱起眉头,“……奇怪,我怎么觉得阁下好眼熟啊?”大概那时纪贝姆“没女人缘”的断言深深戳痛艾里伤处,他想了一阵,终于认了出来。“啊!你是那个算命师!”疑虑立刻如水泡般冒了上来,他连声追问:“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你暗中跟踪我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算命师却仍是不紧不慢地笑脸相迎:“我说过了,是来找人的。哦,说有人找我来也可以。”
艾里狐疑道:“谁?”
还没弄明白算命师的意思,艾里便听萝纱欢呼一声,从自己身后奔向那可疑人物,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说起话来。算命师的神色亲切和蔼,萝纱对他的态度也颇为亲昵。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太好了!”
“我说过你需要时我就会到你身边的。昨晚天色太黑,在山里多绕了些路,来得晚.了。”
“对了,这里这么隐蔽,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呢?我没有留下路标啊!”
“呵呵,这也是商业秘密哦。”
“他是来找你的?”艾里愕然问道,脑袋里一团乱。萝纱用力点头。“是啊,是我请他来帮忙的。我们先进去说话吧。”
大厅在办宴会,纪贝姆被带到旁边的一间房中。听萝纱介绍过他的来历后,忐忑不安的山贼们终于放下心,四散开去各做各的事了,只留下萝纱、艾里等人在屋里与客人细谈。
“哦,你是修雅生前的朋友,在墨河镇认出萝纱是修雅的女儿后就暗中跟随保护她?”
“嗯……以前欠了她一份情。她不在了,便只有回报在她女儿身上。”
艾里和修雅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她又不是个爱提及私事的人,也不清楚她有没有这么一位密友。埃夏、德鲁马更不认识修雅,自然说不出什么看法。不过想想看,如果他有什么不好的企图的话,之前便不该放过和萝纱单独相处的大好机会,再说这么做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这个人,至少不会是敌人吧。
萝纱插话道:“他就是商队托我们去请教逃离凯曼方法的那位智者。这一次我们需要人指导行军打仗的方法,所以我就想到找他来帮忙了。”转头向纪贝姆笑道,“是吧,纪贝姆先生?你会有办法吧?”
纪贝姆点头微笑,“先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我才能作判断。”
“多谢了。那么,就由我来说吧。”艾里正色道。这三天虽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夜夜笙歌的同时,他还是留意了解有关消息。唤人取来山贼自制的这一带山脉的详细地图,他就着地图向纪贝姆解说。
“山寨中共计两百七十六人,都是青壮年。体格不错,不过都没有修习过武技或是魔法,装备一般,积存有箭矢一千支。你既然通过了包围圈,应该也明白敌人是正规军队,装备精良,数目约摸是我们的十倍,由欧西斯领主亲自统领。欧西斯出身正统贵族家庭,虽不是军事天才,领军能力也算中规中矩……”
纪贝姆边听边发问,欧西斯领主为何兴师动众前来剿匪、他的个性、行事风格等有关的事情都问得巨细无遗,还找来了解当地情况的山贼问话。费了不少时间,解说才终于告一段落。
“……现在敌方尚未查清我们的位置,欧西斯领主将兵力分为两部分,一千多人守在山下封锁出山的通路,其余一千多兵力分为三支上山搜查,稳步扩大搜索范围。以我的估算,最多再过五天他们就会发现山寨的位置。”
艾里皱眉道:“虽然我们可以放弃山寨躲进森林,再多支持一段时间,但这里是欧西斯的领地。如果我们无法突围的话,耗尽武器和物资后便没有生路。”
“我明白了,”纪贝姆道,“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
“请说。”
“你希望最理想的情况下,这场战斗以什么样的结果告终?或者说,你想把这些山贼带向何方?”
艾里点点头,答道:“原本我就打算舍弃这里,带他们到一个更安全的基地去。因此,目标是保留绝大部分实力,安全脱离包围就可以了。”
“好的。请稍等。”
说罢,纪贝姆取过地图查看。众人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变化,却看不出半点波动。没留太多时间给大家不安,他很快便将地图放回桌上。“有办法了。”
“敌方以十倍之众,原本可以逐步缩小包围圈困死我们,但领主复仇心切,分出一半兵力搜寻我们的所在,这就令包围圈相对地变得薄弱了。虽说每一股队伍的兵力都至少与我们相当,仍旧不可轻易与他们硬拼,但是,至少已经有了我们可以利用的空隙。”
纪贝姆胸有成竹道:“敌方的兵力虽在我们十倍以上,也没什么可怕的,因为我们本就不需要和他们硬拼。突围的关键,就在于抓住他们隐藏的弱点,尽可能地扰乱敌方部署,制造可以让我们逃出的空隙。”
“弱点?”萝纱疑惑道。敌人兵力那么强,会有弱点吗?
纪贝姆向她一点头,“具体分析一下,就会发现不少可以让我们利用的地方。”
“如你们刚才所说,欧西斯是为了出一口气而兴师动众地带了这么多军队来消灭一小撮山贼,可见是个偏向情绪化的人。心理上的优越感很可能令他有所轻慢,不能完全发挥兵力上的优势。另外,他领军才能和军队素质都属一般,山贼以往的行动又没有展现什么谋略,他不会想到这次平凡的山贼会以精密的计策来对付他。对我们真实实力的误判,将使他们无法正确推测我们的意图,作出恰当有效的反应。再加上……”
他的手落在地图上,嘴角微翘,“这一带地形险峻复杂,只要我们了解地形,正是制造陷阱圈套的好地方。”
德鲁马小声惊叹:“哇,好厉害!被他这么一说,就觉得事情好像并不怎么困难了。”
“具体的行动计划,要等我和山寨里的人接触过后再作安排。”纪贝姆已经进入构想具体行动的阶段。
“大体上应该是利用一开始领主军队对我们的轻视和官兵间争功的心理,派小股队伍在一支搜山的部队附近现身,并以草人、扬起尘土等方法令他们以为这就是我们的主力。为了不让我们逃掉,领队必定发信号召集友军先行追击。我方小队就将其引入深山中事先准备好的陷阱进行歼灭。对于赶来的其他队伍,可利用其时间差以类似的手段分别消灭。
不过,我们得注意在剩下少部分敌兵未进入陷阱中时就动手。这样欧西斯领主在接到溃逃下山的士兵的报告后,知道上山的三支部队都是被山贼的主力击溃,便会怀疑原先估算的敌人数字是否正确。如果他胆小怕死,也许会立刻撤兵回安全的据点;不然也会采取比较慎重的行动——集合剩余的大部分军力上山反击。
不管是哪种反应都意味着包围圈的兵力被削弱了,留下封锁的军队也会人心不稳。我们就可以趁此机会集合全员,避开领主的主力部队突围而出。下山后便化整为零,各自分头赶到约定的地方会合。”
“呼……”终于听完,大家不约而同地呼出口长气,然后纷纷感叹起来。
“看来真的可行哪!”
“嘿嘿!”埃夏拍着胸口轻笑,“看来这次有救了!”
“等一下。”艾里的声音依旧沉重,众人这才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欢欣之色,而是凝重地盯着纪贝姆,“确实是很好的计划,但我有一个问题。要以很少的人力将数倍于我方的敌人歼灭,究竟是什么样的陷阱能做得到?”
“火攻,滚石檑木,毒气,方法有很多。只要肯豁出命去,再加上适当的安排,一个平常人要杀死几十个人也不是难事。”
“果然,”艾里泄气地摇了摇头,“这个计划不能用。”
“啊?”大家惊讶地看着他,只见他神色坚决。纪贝姆不动声色地看了艾里一眼,淡然道:“慈不掌兵。”
艾里明白他的意思。君王须狠如狮狡如狐,太过仁慈悲悯不舍牺牲是很严重的弱点。
“按我的方法做的话,虽然派出诱敌的人必定会牺牲,却可以保证剩下的两百人安然撤离。舍不得牺牲部分,只会让大家死在一起。”
“我知道!我.99lib.知道这一点,但是……”艾里烦躁地站起身走来走去,终于忍不住怒吼道,“但是,如果我可以只机械地考虑什么是最方便有效的方法,无动于衷地要别人为自己牺牲,我和弗里德瑞克那家伙有什么区别?我何必离开黎卢,跑到这里从头开始?”
明白他在生什么气,纪贝姆疑惑地看着萝纱。萝纱抱歉地笑笑,转回头忧虑地看着艾里。
她明白艾里为何如此激动。三王子视人为物,只论使用价值的处事态度,是艾里和他根本的分歧点,如果他无动于衷地采用纪贝姆先生的计划,也就成为和三王子同类的人,从根本上抹杀了他所坚持的东西。那么和三王子决裂,来这里当山贼头子就全无意义了。
只是,诚如纪贝姆先生所说,心怀妇人之仁的人难以成就大事。这个矛盾,他会如何解决?
“如果除了牺牲一部分人外果真再没有别的生路,我是不会反对的。”在原地转了几圈,艾里已经控制住了情绪,话声渐渐平静下来,“但至少……至少我们应该先尽力想想看有没有更好的方法!”
他回身又向纪贝姆道:“多谢先生的计策,不过我想再多考虑一阵。您远道前来,路上必定辛苦了,不妨参加大厅的宴会放松一下。我失陪一会儿。”
说罢,他神色凝重地向门外走去,大概是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静心思考吧。
目送他离开,纪贝姆提醒道:“准备布置至少需要两天,你可以有三天时间来决定。”
“知道了。”
虽然谈话已经结束,却没人起身出去,大家都默不做声地想着山寨难以确定的未来。过了好一阵,一条人影晃过门口。瞥见屋里的人们,人影又晃了回来,“嗨,大家一脸沉重地坐在这里干什么啊?”
“艾里!”大家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门口站的那人,赫然便是应该在独处沉思中的艾里!萝纱跳过去追问:“你想到办法了?”
“哪有那么快?”
“那你怎么就回来了?”
“和班内特他们约好了,待会儿要到操练场上教大家几招打斗招数。我来叫人的。咦?你额头上怎么满是青筋啊?”
萝纱挫败地叫了起来:“刚才又是谁说要尽力去想出避免牺牲的办法的啊?”
“啊哈哈,一个人待着太沉闷了。想办法已经够伤脑了,还是在开心热闹些的场合比较轻松啦!”
“那你摆出一副酷样走出去,究竟是去干什么啊?”
“昨晚喝多了,到现在才有时间解手。呼啊,总算轻松多了!”写满“轻松”二字的面孔,完全不像掌握众多人命运的领袖人物。
“……”众皆默然,心中暗自打鼓。该不会先前的“神色凝重”也是因为……
这人,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可靠啊!把山寨的未来托付在这么个家伙身上,真的没问题吗?
第六章 别出蹊径
埃夏从流浪汉弟子转变成山贼一员后,生活还是没什么变化,一样是煮菜做饭,照料同伴的生活。这一天上午,他和萝纱坐在厨房门口一边削马铃薯,一边看着艾里在前头操练场上和山贼打得热闹,忍不住质疑道:“我说,艾里他真的在想办法吗?”
纪贝姆说的三天期限已经过了两天了,他们却没见艾里做什么特别的事,每日只是教山贼们一些基础的格斗技巧。说是教,倒不如说是借这名目和山贼们打闹玩耍。而山贼们似乎也放弃希望了,没有人对他的不务正业表示不满,一切都听凭艾里决定。
埃夏曾私下找基尔夫问过,基尔夫当时说:“因为领主的军队本来就强大得离谱。大家觉得自己都没办法保住山寨,却把责任推到刚来的艾里大哥身上,还指望他一定会守住,未免有些不公平。在山寨眼看要完蛋的最后关头,他愿意和我们站在一起,就已经很让人感激了。”搔着头,他笑了起来,“反正,和大哥一起学打架也很好玩哪!死前能过得这么开心,也不错啦。”
萝纱望了与山贼们做对打练习的艾里片刻,才道:“你没有留意吗?虽然他玩的时候看起来很开心,不过在玩闹的间隙,他也会流露出很沉重的表情。我想他应该是在尽力想办法的。他本来就是很少直接表露出心里真正想法的别扭大叔啊!”
“别扭大叔?”埃夏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倒是挺适合他的说法。”不过私下说说还可以,要是被他本人听到大概会暴跳如雷吧?
“别看他现在一副懒骨头的模样,他可是在严苛的武技训练下长大的。或许战斗状态比平常更能让他保持头脑灵活,所以他就用这种方式思考!”
“也有道理。”埃夏沉吟道,“对了,说起来他出身贵族阶层。贵族子弟一般除了武道外,也要学习军事理论、战略的啊!或许他真的会有什么表现也说不定!”
“唔……”
那一边跟艾里对打的山贼们已经累得不行了,艾里终于放他们休息,自己蹲在墙角下想心事。萝纱收拾好摘好的菜,站起身来,“干脆我去问问他好了。”
“读书的时候吗?”被萝纱问起,艾里郁闷地把头靠在墙壁上,“我就读的学校是开设这些科目,不过那时我对与武技无关的事都不感兴趣,这些课都翘掉跑去练武了。偶尔去几次也是在睡觉,等于什么都没学!唉,现在不管怎么想,头脑都是一片空白啊。”
练武就是那十几年中自己的全部了。贫乏得像张白纸。
“现在想起来,真觉得很可惜呢!”艾里闭目叹道。
“是很可惜。”萝纱无奈道。山贼们真的是前途堪虞啊!只可惜她当初和他半斤八两,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什么课都翘……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唉,学生时代自己好像还挺受欢迎的,时不时有些美女主动约我出去,不过都嫌浪费时间拒绝掉了。要是当时懂得抓紧机会的话,也不会到现在还在打光棍……唉,所以说那个过度痴迷武技的我真是白痴啊!”
萝纱的额头又现出青筋,握了拳头吼道:“我不是指这个!快点认真想办法啦!”
“知道了!我在努力想……”艾里忙赔笑。
笑意敛去,脑袋里仍是空荡荡的。实际上,这两天来,他翻来覆去地思虑不下千万遍,自我感觉脑浆被翻腾得几乎要爆出来了,却仍是想不出一个可行的方法。这种苦闷颓丧,只好借着与弟兄们的大量搏斗来驱散了。
军事谋略,实在不是他所擅长的啊!
艾里又叹了一声。不,就算自己长于领军之道,也是无济于事。再擅长,也不见得能强过纪贝姆。既然他只想得出以牺牲换生存的办法,自己又凭什么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发现自己又陷入了灰心丧气中,他摇摇头,努力振作起来。现在不是泄气的时候!再这样下去,便只能眼看着眼前这些汉子中的一部分赴死了!
他蓦然起身,向周围或躺或坐着休息的山贼们大喝道:“休息结束!我们再来!”他环视众人,微笑着挑衅,“这一次,你们所有人一起上吧!”
“哇!大哥你太小看我们了!!”
“这一次大伙儿一定要把你打得没人认得出来!”
“哈哈哈!今天一定让他为我们这两天受的罪付出代价!”
“大家千万别客气啊!”艾里阴笑,眼中锐光四射。
这伙山贼原就不分尊卑,情同手足。被艾里这么一撩拨,在场的三十多个山贼笑骂着列好阵势将他围在中央。班内特一喊,四面的山贼顿时一齐向他袭去。霎时间,被围在中心的艾里完全被围攻者淹没。
为相互配合,山贼们环绕中心不断交错晃动,简直就像急速旋转的旋风,而中心的战团便是旋风中风势最强的那一点,从中传来的肉体撞击声爆竹般响个不停,不时间还夹杂着山贼们的闷哼痛呼。
即便只是旁观者的萝纱也已经被这股气势震得说不出话来,可以想见战团中心点的压力有多大!
与山贼们做对打练习,是为了让他们习惯战斗的压力和章法。艾里自然不会使用真力,只以单纯的肉体力量和精妙招式来对付。他身手极快,在旁人看来许多攻击是同时袭向他的,他却能抓住微乎其微的时间差一一抵挡。在战团内的山贼们看来,便像是艾里的两只手一双腿幻化出无数只手脚,同时挡住所有攻击。
无数拳脚如暴风骤雨般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索性全不理会这人的一拳是怎么来的,有无后招,那人的一腿的来势又是如何,是否虚招,反正只要有东西迫近自己便不假思索地格挡反击回去。对付这些武技初学者无需费太多心思,打了一阵,他索性闭上眼,全凭战斗本能来应对。
对手都是只知武技皮毛的普通人,这一战诚然全无危险和刺激可言。不过身体在急速运动,单纯地因应情况作出反应时,无用的杂念很快被抛到了一边,原来的低沉情绪果然被一扫而空。
艾里的身体灵活得接近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内心却渐渐进入与身体反差极大的“静”的状态。不气馁,不焦躁,排除一切无益情绪,忘我地思索对付领主军队的对策。
专心思考时,时间总过得特别快。当艾里醒悟到已经再没有人向他攻击而再度睁开眼睛时,只见疲累的山贼们横七竖八地躺倒一地。“啊?这么快就打完了?”
山贼们纷纷惨叫起来:“大哥你放过我们吧!”
“不、不行了!下巴挨了大哥一拳,现在根本起不了身……”
“我也是啊!我们不像大哥你,身体简直是铁打的!”
班内特在向旁边的人哼哼唧唧:“早告诉你们大哥不是人了……”
看看天色已近中午,艾里便向山贼们道:“好吧,上午就到这,大家先去吃午饭吧。”众山贼大声欢呼,刚才还在装死的也都一骨碌爬起来,活力四射地跑去吃饭了。
“这些家伙!”艾里无奈地笑骂道。不过笑容很快便消失了。虽然这场练习赛大获全胜,他心中却没有什么成就感。因为突围的对策,他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时间只剩下大半天了……
一旁的萝纱看他神色,亦明白他心中所想。将他对打前脱掉的上衣递上,她小心问道:“怎么样?还是想不出来吗?”
艾里披上外衣,摇头长叹:“不行啊!一点头绪也没有。”
萝纱想让他高兴些,扬起笑容安慰道:“不过刚才你那一架打得是真精彩呢!”
然而想到找不到对策,也许牺牲者就在刚才那些笑着打闹的人之中,她再无法故作轻快,幽然道:“要是你带兵打仗的本领也能像打架那么厉害就好了……”
艾里的脚步蓦地停顿,不再做声。
萝纱暗骂自己说什么不好,干嘛揭他伤疤?正要道歉,忽见他冲过来抓住她的手臂急切问道:“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艾里的声音颇为怪异,萝纱吓得缩了缩身子。“我没、没说什么!不至于为了这个就要动手打人吧?”
“你刚才说……说带兵打仗像打架是不是?!”
“我,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萝纱迷惑地答道。不过艾里这一问似乎只是在确定心中的感觉,根本没把她的回答听进去,自顾自地低喃着:“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看他神色兴奋得近乎癫狂,双眼却清亮如寒星,萝纱心中一喜,欢声道:“难道……你想到办法了?”
艾里放开萝纱的手臂,却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大声欢呼:“你真是我的天使!”
萝纱脸还来不及泛红,他又忽地放开手后退,高高跃起,原地翻了三四个跟头,向寨门外飞奔去。丢下一句“我要好好想想事情,不吃饭了”,他已跑得没影了。
萝纱红着脸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过分!吃了人家豆腐就逃得那么快!”
喊着“不要跑,让我踹几脚”,她也追了出去。至于她的脸红,究竟是害羞还是生气,还真不好说。
“艾里大哥是怎么了?”
看到这一幕的山贼们议论纷纷。
“这还看不出来?当然是……”班内特干咳一声吊吊大家胃口,自信满满地道:“当然是老大在向萝纱求爱喽!‘你是我的天使!’多么经典的情话啊!虽然我还没老婆,不过明眼如我,早就看出他们之间有点暧昧了!”
他的发言立时引起一片哗声。一人搔搔头,茫然道:“是这样吗?总觉得怪怪的。”
“就是啊,谁求爱后会在那里翻跟头啊!”
山寨中书读得最多的杰弗瑞煞有介事地摇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雄孔雀会在雌孔雀前炫耀他的雀屏,雄性动物在求偶时常会做出些怪异动作来求得雌性的好感,相比之下艾里大哥翻翻跟斗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可以理解啊!”
他身旁的人也道:“不会错啦!我在一本爱情小说上看过,人们在生死关头往往会爆发出激烈的爱情,艾里大哥一定也是这样!在官兵随时可能冲杀进来时,他终于发现了萝纱才是他的真爱……”
旁边立刻有人吐槽,“太夸张了吧?我可先警告你哦,山寨里可都是99lib?
男人,眼下这生死关头你可千万别乱爆发‘激烈的爱情’喔!”
此话一出,先前那人身边瞬间空出一大块空地,大家都用看蟑螂的眼神看着他。那人恼羞成怒,故意向吐槽那人抛了个倾倒众生(看到的人都倒下去吐)的“媚眼”,嗲声道:“自从……我就……纵然……也不在乎!让我们……”
“哇!我宁可去死……欧西斯领主,求你快点杀过来吧!”
笑声、打闹声沸反盈天。山下包围他们的强敌,此刻全被大家抛在脑后。
艾里跳上山寨边的一棵树,托着下巴静静眺望山下的风光。样子看来悠闲,脑子却在不断转动,挖掘着刚才偶然迸发出的灵光。
山风轻轻摇晃着树枝,树林如波涛般一波波地传递着沙沙的柔和轻响,鸟儿振动翅膀,翱翔转折于空中,在它们之上,云朵缓慢而坚定地卷向青蓝的天际。天地之间,万物皆隐隐遵循着一定的守则。
放任身体随着风儿晃动树枝的频率起起伏伏,艾里似乎也溶入了这和谐的天地万物之中,触摸到那不变的法则。
所谓一法通,百法通,武道与行军布阵之道亦有相通之处!两方的战争也可以看作是两个人的战斗。攻守、进退之道和武技中的攻守进退有着相近的章法可循。如果把武斗中制胜的道理适当地应用于战法,一定也能在两军交战中取胜!
艾里自信一笑。望着山下隐约可见的领主军队的旌旗>,他开始冷静地具体分析。
山寨现在面临的情况,就类似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要从手持凶器的恶汉追赶下安然逃走。细想来,武道中并不是没有以弱胜强的方法。难以力敌,就只有趁其不备,出其不意,攻其要害!
那么实战中,弱者如何出其不意?一个办法是如纪贝姆所说的,设下陷阱削弱敌人力量,此外,应该还有其他办法的。先前纪贝姆的方法一定忽视了什么东西……而且是非常关键的东西!
从他擅长的武斗角度来考虑,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艾里略一沉吟,终于明白了那个计划究竟遗漏了什么。
那就是自己这新加入的一行人!虽然那天闯上山时引起了些骚动,但当时他们是尽量避开正面交锋的,也并没有让对方掌握到己方的确切去向,因而情报不足的领主那方应该只会把这视作流浪汉的捣乱,更不可能料想到我们已加入了山贼这边的阵营。
自己这些人的战力远在普通山贼之上,而敌方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这种情况,就等于是追杀小孩的凶汉并不知道小孩的手中藏着一把刀!一把锋利的,足以致人死命的尖刀!
这就是摆脱困境的关键了!
艾里不知不觉地攥紧了拳头。计划的雏形已经浮现出来了。
兴奋的艾里一回到山寨,便发现大家的神色都有些古怪。等到有人跑来祝福他的“求爱”成功时,他才发现自己出去的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山寨中的谣言已经传得多么可怕了。将始作俑者班内特抓来一阵暴打后,他遇到萝纱时,倒险些被她暴打回去。幸好他口快解释,才免去一场皮肉苦头。
如果采用他的对策,出力最多、危险最大的,就是山寨中目前战力最强的自己、萝纱、比尔和德鲁马四人。琉夜虽也要出力,不过她本来就死得不能再死了,倒还好说。
自己自然不用说了,其他三人同不同意为了救助这群山贼而冒那么大危险,还是得由他们自己决定。所以解决完谣言事件,他又去叫上了德鲁马和比尔,四人一同来到纪贝姆的房间外,叩响了他的房门。
听艾里说完他的新计划,纪贝姆看了艾里一眼,颇有异色。艾里果真在期限内拿出了新计划,令纪贝姆觉得有必要对他重新评价。能跳出自己缜密思路的范围之外另辟蹊径的人,绝不多见。
他推敲了片刻,肃然看着众人:“这计划虽然切实可行,只是你们几人要承担相当大的危险。就凭几个人去阻挡千军万马,真的可能会丢掉性命。你们考虑清楚了,果真要这么做?”
艾里无需多考虑便道:“这计划是我想的,我自然愿意。”
德鲁马也慨然道:“艾里师父想怎么做,我都愿跟随。这也是难得的修行经历啊。”
“虽然我不喜欢打打杀杀,不过如果这么做能换回几十条人命的话……反正也不是没做过啦!”萝纱指的是那次为洛桑地区一个小山村与上千军队对抗的事。
纪贝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虽然他想保护她,但是并不想阻拦她按自己的想法做事。选择自己想走的道路,大步走下去,即使前头满是荆棘陷阱。这本就是那人的女儿该有的风范。而自己做的,应该是帮她走得更快更稳,而不是因为有危险便加以阻拦。
“领兵者亦忌畏缩怯懦,既然你们已有所觉悟,我也不想阻止。那么,让我们开始商量具体的行动安排吧。”
这一夜,纪贝姆房中的灯亮到深夜,终于将计划的所有细节安排好。而这份计划的付诸实施,则是在两日以后。
这天一早,山贼们聚集在操练场上。晨曦在他们磨得发亮的刀剑上映出森然寒光,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上汗珠闪闪发亮,一双双交织着兴奋和不安的眼睛望着小石台上的首领。他们都已经被告知今天行动的具体事项,正在等待他们的首领对他们作临行的演说。
艾里从容步上石台,俯视台下一个个信赖地看着自己的年轻人。他表面上虽从容,心中实是忐忑不安得很。他知道身为首领,该说些话激励士气,但却根本不知究竟该说什么。
不由暗自苦笑。虽说已决意要创立自己的势力,然而实际做起来,单单一个说话便让自己无从下手。很多事并不是想做,就理所当然地会做了啊!可是,又不能不做。干咳一声,他终于开口了。
“咳!今天的天气不错啊,看起来明天也一定是好天气……”完了,居然做起天气预报来了?这是什么烂开场白啊?
见台下的山贼们露出迷惑的样子,他索性也不去想那么多。记得修雅曾说过,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就听听心底最清晰的声音是什么。那么,自己现在最明确的心声是什么?
低头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情绪,他抬起头诚恳道:“……我不需.99lib.要大家杀多少敌人,只希望明天我们都还能看到这么美的早晨。如果大家到时都还活着,我会带大家去一块不用再受人欺压,不必昧着良心去抢劫才能活下去的地方。”
他微笑道:“为了这个,请大家务必好好保重自己的生命!”
“是!”
众人轰然应诺。
余音散尽后,班内特抬起头,眼中似有亮光微微闪动。他嗫嚅道:“大哥……请,请你们也……一定要平安无事!”
其他的山贼们亦动容失色。他们都知道今天的计划中,身为首领的艾里他们要承担的是什么样的责任。
艾里的笑容暖意倍增。“大家放心吧。为了那个地方,我也绝对不会让自己死掉的。好了,现在……”
“各就各位,开始行动吧!”
第七章 突围
欧西斯的军队并不知道他们所搜寻的山贼将在今天有所异动。对他们来说,今天依旧是个不得不忍受着日晒虫咬,搜寻一小撮毛贼的讨厌日子。
以压倒性的兵力去打小毛贼,偶尔打打这种必胜的战寻找刺激,他们是不反对啦,不过几天下来仍然连对方的影子都没发现,不免让人觉得气闷。不少无聊的士兵在搜山途中玩起了打猎的游戏,他们的长官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时也参与其中。反正领主不在场,而龟缩在山里的那一点点山贼也不可能动得了他们。
最先发现可疑人影的,就是一个为追赶兔子而跑入林中的士兵。原本他还没察觉,是对方发现他后立刻惊慌失措地转身逃走,弄出些声响才让这士兵注意到的。他立刻意识到这定是领主要找的山贼,便急忙一边大声召唤同伴,一边追了过去。
很快,带领这支队伍的队长采取了和这士兵相似的行动,发信号给其他两支搜山部队后,便先行率队追赶那山贼。一来是不想贻误找到山贼据点的机会;二来,立功争宠的机会就在眼前,傻瓜才愿意和别人分享!当然要抓紧时机多作表现才是。
前头奔逃的山贼看来已经慌了神了,慌不择路地直往深山里钻。追了一阵,那山贼迎面又遇上两个青年,那两个青年一见后头的追兵便脸色大变,手中兵器吓得掉在了地上,也顾不得捡便一起掉头狂奔。看这情形,队长大喜,心道那山贼定是走投无路下要逃回山寨!
他早已知道这伙毛贼的人数不多,自己手下的三百兵力总不会少过他们,而且,正规军的战斗力怎是那些乌合之众可比?没准其他队伍还没赶到,自己就已经把他们一锅端了,在领主大人那里平添一条功绩!队长心下不由为这天赐的好运而暗自雀跃。
那三个青年又逃了好一阵,始终甩不掉后方追兵。接着他们转过一道山脊,队长的猜测得到了验证——在他们前方的一道石崖下,现出一座破烂寨子,看来果真是山贼的老窝了!
逃回的山贼远远便大声呼喊着:“官兵杀来了!”寨子中的几十个人闻声发现领主的军队逼近,惊呼着冲出寨子向山上逃去。队长赶到寨子前,见里头一片狼藉,兵器财物散了一地,可见山贼们走时的仓皇恐慌,他愈发的兴奋。他已经可以想像到当自己追上山贼们时他们抱头鼠窜、任己宰割的凄惨模样了!留下几十人搜索寨子,他带领大部士兵继续追赶逃窜的山贼。
跑到一片林木丛生的山坡前,见山贼们钻入林中四散逃窜。副队长靠近队长请示道:“队长,该怎么办?在这样的密林中分散兵力,恐怕会有危险。”
只在瞬间,他便作了决定,回头向士兵大声喊道:“继续追!大家十人一组,分头追击。这可是立功发财的好机会,大家别错过了!”
“是!”众士兵同声应道,士气昂扬如虹。
副队长向他的长官忧郁道:“这会不会有些冒失……”
“怕什么?”队长立刻截断了他的劝阻,“山寨里的情况也表明他们是匆忙出逃。散兵游勇能组织什么有力的反击?就算地形不利,在对方与我方兵力和战力相距悬殊的情况下,也不会有多大影响!顾虑太多,只会白白错失立功机会!”
“可是……”
“别啰唆了!”队长向另外九名部属招手道:“你们几个跟我来!”不理会副队长的踟蹰,他一马当先冲入密林。其余士兵亦不甘落后地涌入林中。
心理上的优越感将令平庸的将领产生懈怠,以致不能完全发挥兵力上的优势——纪贝姆所说的领主一方的潜在弱点之一,已经初现端倪。
遵从队长的命令而追入林中的副队长,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的感觉。
他追赶的一个山贼的身影依旧在前头时隐时现。一般逃命的人在情急慌乱之时,常常会出些如摔倒、跑进死路的纰漏。那山贼能安安稳稳地逃到现在,虽说也有可能因为这人性格冷静或是运气好,但总令副队长有些不安。
而此外,似乎还有什么也令他的潜意识不断发出危险的信号。到底是什么,一时却又怎么也想不出来。
蓦地,并肩冲在他身前的两个士兵冲势一顿,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鲜血自他们的脖颈处喷涌而出,眨眼间洇湿了草地。大家惊愕地停下步伐。副队长上前检视尸体,发现致命伤是他们气管上一道细细的切口。
“副队长,你看!”旁边的士兵喊道。他走过去,发现士兵指向的空中,悬着一条绷紧的灰色细钢丝。那两个士兵就是被这根系在两棵树干间的钢丝拦住,急速奔跑产生的冲力令这细韧的钢丝成为致命的杀人武器。两人连声音都不及发出,就被切断了气管。
灰色比黑色更令人忽略,若不是钢线上死去士兵的鲜血凝结成滴,他们也难以发现。如果再遇上这东西,他们还是无法躲过。惟一的方法,只有放缓速度。但这样便不可能追上那山贼了。
看着那钢丝,士兵们都现出几分惧意。一人犹豫地问道:“副队长,我们还要继续追吗?”
副队长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么追下去非常危险,然而队长没有收回命令,又不能不追……
突然,他神色一震,终于明白自进入森林以来的异样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本该是少有人惊扰的森林中,竟完全听不到任何鸟兽虫鸣,静得如一块死地。这定是因为有人在里头布设下陷阱埋伏!
这是山贼们设下的圈套啊!引诱我们分散行动,逐一对付。时间拖得越久,我方伤亡就会越大!必须尽快让大家撤回林外应变!
队长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发出中止任务的信号?
此时,分散于林中各处的士兵们都遇到了暗箭、檑石、套索、陷阱等各式机关的袭击。
山贼中也有不少是当地的猎人,过去常捕捉野兽,这些机关早是做熟了的。连机敏的野兽都难以避开,领主的士兵们当然更是无法察觉。
而经过纪贝姆稍加改进,抹上剧毒,甚至应用上某些危险的魔界生物,其杀伤力更不是一般机关可比。森林中只听得惊呼惨叫声此起彼伏,领主军的士兵人人自危,风声鹤唳。只在盏茶时间,追兵们连敌人的影子都还没摸到,自身伤亡已近三成。
而他们的队长已经永远不可能发出中止任务的信号了。
一处灌木丛中,倒卧着他和几个部属僵硬的尸体。他们连拔刀防守都来不及,便几乎在同一时间丧了命。
一个少年站在尸体前,轻轻甩掉自手中镰刀刀口滑落的血滴。朴实的面孔上,有一双与相貌极不相称的如寒冰又如烈火的眼睛。从他杀人的手段看来,比尔的实力又有了相当大的提升。
他此时承担的任务,是狙杀这支队伍的长官,以最大限度令敌人处于混乱失控状态。不过他得秘药药力之助本领大进后,轻易便能得手,反倒有些失落。和这么弱的对手战斗,是得不到多少提高的。
“艾里他们那边,应该不会有问题吧?他一向心肠软……”
比尔低声自言自语着,身形悄然隐没于林中的黑暗之中。
副队长终于控制住军队将他们带出森林。集合清点了人数,发现只剩下不到六成的士兵,其中还有不少伤者,人人神色困顿萎靡。队长也已失踪,看来是凶多吉少了。想不到这次行动竟造成这么大的损失,他心中也是惶惶不安。惟一的“好”消息,便是队长失踪,他晋升作了代理队长……
一个接替副队长之位的亲信向新任的队长请示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不敢再有异动,便下令传讯兵发信号联系其他两支搜山部队过来会合,趁这段时间勉力整顿队伍,让士兵们原地休息待命,等会合后再行动。
过了不多时,援兵分别到来。然而,他们的人数同样少了不藏书网少,狼狈程度和第一支队伍相类。
三支队伍的统领一会面,发现彼此都被整得灰头土脸。谈到发生的情况,他们发现大家的遭遇都差不多。先前那两支部队得到第一支部队发现山贼的信号,便开拨赶往发信地点。在途中,他们也分别被小支的山贼队伍引到了这附近埋设好陷阱的森林中,弄得损兵折将。商量了一阵,他们终于讨论出对策。
三人将队伍合在一起行动,再度进入林中。长于工事、勘察陷阱的士兵被派遣到队伍前沿,沿路发现、拆除机关。虽然行进速度比较缓慢,不时还会出现牺牲者,但已是好多了。到了午后,他们总算是安然通过了那片鬼蜮般的森林。
士兵们还来不及吁出长气,看到前头的险恶地形时,又都绷紧了神经。
那是近似于俗称的“一线天”的景观。构成整座山主体的巨石破土而起,两块巨大山岩相依而立,形成了这座山的顶峰。只有一条狭小的通道蜿蜒向上穿入山岩间,正是易守难攻的地形。士兵附耳在石壁上,可以听到通道那头传来隐隐约约的声响,恐怕有山贼埋伏在那头。
三个队长再次聚在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行动。一个队长啐了一口,道:“啧!他们居然还不逃走,其中一定有问题!”言下颇有戒惧之意。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一定是想据险而守。故意引诱我们追过去,然后趁机发动滚石檑木之类的机关!”
“这岩壁太过陡峭,难以攀援。而且如果上面果真有机关,那就更难了……不好对付啊!”
三人一时都闷声不语。先前林中的可怕陷阱已令他们吃足了苦头,眼下队伍损失惨重,三人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地进入那条山道。
“这绝对是一次有严密预谋的行动!”新升任的队长说出他的看法,“这些山贼并不像我们原先所知的那么好对付。他们一定是眼看大难临头,索性豁出命去,精心策划了这次行动诱我们进入陷阱,要和我们拼个鱼死网破!我们的行动不能再像先前那样完全受他们主导了!”
另两人也都点头赞同。“说得对!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一定会损失更多人。”
“是啊。况且现在我们手下的兵力不比山贼多很多。就算他们没有设下陷阱,趁着我们挤在通道的时候攻击,我们也很难应付。”
“依我看,”一人提出..建议,“不如我们先在这里整顿待命,同时派人把情况通报领主大人,请他多带兵马前来支援?”
“也只有这样了。”
往日这些统领为争宠夺权颇有纠葛宿怨,在欧西斯领主身前经常互唱反调。对那些陷阱的恐惧,倒让他们这一次的意见出奇的统一。三人都认为这是眼下最为稳妥的好方法,便就此决定了。
接到手下将领的通报,欧西斯领主一方面大骂他们无能,另一方面,他的怒火也被山贼们无视他权威的行动撩拨得更加旺盛,发誓要借这个机会亲眼看到山贼的溃灭。于是,他调拨围堵下山路口的大部分兵力上山,只留下约四百兵力留守,防止溃败的山贼残部逃窜下山。
对山贼真正实力的误判,将令领主一方无法正确推测对手的意图,作出恰当有效的反应——纪贝姆所说的另一个潜在弱点也在产生作用,将战况进一步推向艾里计划的方向。
如果这些将领们知道通道出口的真实情况,大概会对自己如临大敌的反应感到羞愧吧。
在通道那头时不时捣鼓出点动静的,统?共也不过只有五个人——确切地说是四个人和一个鬼。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这五人确实值得如此慎重对待。
艾里正面无表情地望着通道发呆(或者说思考),萝纱坐在道旁大树上打盹,德鲁马作势比划着新研习的招式,比尔则默默地擦拭着他的镰刀。只不见琉夜的踪影,原来她隐身飘到领主军那边查看情况去了。
过了一阵琉夜的身影再次浮现,向艾里说道:“事情很顺利,完全按着你的预想发展!”虽知道相隔三十丈开外的敌人不可能听清自己的话,她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是吗?”艾里沉着一张面,莫测高深。琉夜白了他一眼。“想笑就笑出来吧。憋在肚里偷笑的表情实在很恶心耶!”
“嘿嘿,哈哈哈!”艾里端正的脸立刻狂笑得扭曲变形,全无形象可言,难怪刚才要绷着脸扮酷了。“一想到他们因为那根本不存在的陷阱而怕得不敢过来的模样,我就忍不住……哈哈哈哈!”
在难以攀援的绝壁之上安置滚石檑木之类的陷阱相当不易,他们哪有那么多人力和时间?所以在这一关,他们根本什么准备都没有,只是算准了敌人的心理,摆个空城计来吓唬吓唬他们罢了。
查看过山贼自制的地图后,他们最终选中了这里。利用先前的安排和特殊地形,凭借他们区区几个人牵制敌兵主力,以争取时间让山贼逃离。
其他人早已从后山下山,潜藏在山中,只待领主率部上山,他们便快速突围。山贼们有纪贝姆指挥,要突破兵力被削弱的封山军队应该不成问题。下山之后大家便化整为零,扮作普通旅人分头前往最靠近精灵领域的洛桑城。
留下来断后的人毋庸置疑必须面临很大的危险,因而艾里便决定由自己和萝纱、德鲁马、比尔这几个战力较强的人来承担这个任务。虽有班内特、基尔夫等一些人说要和大哥共患难,恳求让他们留下来一块应敌,都被艾里以他们会碍手碍脚的理由拒绝了。连武技尚未有成的埃夏也被他托付给山贼们一起先走。
临和山贼们分手时,艾里曾与纪贝姆有过一段不长的交谈。
“之后的突围之战,就全拜托你了。”
“放心吧。以集中兵力对付分散的薄弱对手,我不会让他们有多少损伤的。”纪贝姆自信一笑。当他还是魔王手下干将时,领兵作战的手段就比他本身的力量更为出名。
“我倒是很意外你能想出这个方法。以主帅作为挡箭牌……着实是个疯狂的计划!不过,只要你们能活着回来,这个计划的效果确实比我的好。我从没有想到一个未领过兵打过仗的人,能跳出我的思维想出更好的方法。”他轻叹一声,“或许,我是老了……”
艾里忙道:“先生过谦了。其实不是先生漏算。您不会想到像我这样乱来,是因为您的前提是优先保护领导,这本身并没有错。更何况这次的计划我也只是粗略想出了个方向,具体的行动方法、机关安排等都是靠先生才变得完善可行。如果没有您的帮忙,恐怕今天的行动早已是错漏百出了。”
他向纪贝姆深深地鞠躬道:“今后,也希望先生继续帮忙。”见纪贝姆侧身避开,艾里微感失望,却也并不意外。以纪贝姆的能力,无论到哪个国家都会被奉为上宾吧!这次他主动来帮忙,全是冲着萝纱的面子罢了。
“作为领袖,本就不需要什么都精通。能为下属指出重要的方向就已经足够了,具体事务可以让手下学有专长的人去做。这一点,你已经出乎我意料了。”他干涩的唇瓣微翘,继续说道,“老实说,我对你很有兴趣。我想下次见面时,不为萝纱我也乐意为你帮忙。所以,这一次请小心保护自己。山贼那帮人有我在,你不用太勉强自己。”
艾里闻言大喜。“太好了!多谢!”
现在该走的人都走了,他只要安心自保,尽量拖住这些追兵就可以了。因而明知道坡道下敌人围得层层叠叠,他倒比前两日苦思对策时更加轻松。
琉夜神色一变,身影蓦然消失。..再度出现时,她肃然道:“他们来了。”
看来最劳碌的时候终于到了。艾里转身苦笑着招呼道:“各位,作秀时间到此差不多结束了。大家做好厮杀的准备吧!”原本各自懒散地消磨时间的同伴眼神都变得锐利起来。
萝纱跳下树精神抖擞地拍拍德鲁马的肩膀:“没问题,看我们的吧!我们可是老搭档了!”数月前为了保护洛桑城附近的一个村庄,她曾和他一起抵挡数千士兵。虽然过程不大愉快,但那一战给敌方造成了沉重打击,总是不争的事实。
“等好久了……终于可以放手一战,太好了!”比尔沉言道。萝纱和德鲁马振奋起来的同时,他面上亦是煞气大盛。将要到来的恶斗非但没有令他畏惧,反而被他视为磨炼战技的好机会。看到他眼中的噬血光芒,真正曾身经百战的艾里和琉夜都为之皱眉。
“真是臭屁的小孩。”琉夜不满地小声嘀咕。她一边柳眉上扬,一边突然伸手在比尔的脸上一弹。“小子,明明是娃娃脸,就别摆这种凶神恶煞的模样了。”冰凉怪异的触感令比尔寒毛倒竖,显出几分孩子气的慌张,刚才的气势顿时不翼而飞。
艾里向琉夜丢了个感谢的眼色,琉夜回了他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又道:“好了,反正我已经用不出什么强力的攻击魔法,就先回去睡了。大家好好加油喔!”
随着轻佻地上扬的尾音消失,精灵的身影也虚化为透明的空气。
欧西斯领主带来的军队和搜山部队会合后,兵力便达到近一千四百。领主立刻命令部下实施他在来路上和幕僚议定的对策。他们将部队分作两队,将六百人编为一队寻找别的路绕往后山,其余的八百人在整编好队形后,鱼贯进入那条山道中,开始慢慢向前推进。当然,领主大人和指挥官们是留在队伍最后“静观其变”的。
这是比较保险的策略,明白这群山贼善于布设陷阱的他们,自然要先求自保再求追敌。如果山贼果真发动陷阱的话,通道中的军队立刻后撤也不至于损失太重,加上绕路的部队,兵力仍远胜于山贼。这样就算抓不到山贼,至少也可保自身的安全。
如果没有陷阱,这八百人怎样都能拖住他们,绕路包抄的六百人也可以接应围攻……
虽说要闯过这狭窄山道,地形上不利,但欧西斯领主从过往的消息推断出,山贼们本身的战斗力并不强。之前山贼们设置了那么多陷阱以消耗他们的力量,更让他觉得这是山贼无力和自己正面对抗的证明。因而,领主认定只要能与他们正面交锋,便一定能将他们击垮,地形上的不利倒不会造成多大影响。
这个方法对于领主和最上层几个将领来说,自然是稳当安全的,不过对于被命令进入山道的士兵来说,就无甚安全感可言了。越是身处队伍前列,恐惧感便越强。
“妈的!长官们缩在后面倒安全,让老子当炮灰!”队伍前列的一个士兵忍不住暗骂出来。这见鬼的地方令他越走越觉紧张。
可容三五人并行的山道并不算太窄,然而两面都是陡峭直立的岩壁,抬眼望去有种不断向中间倾压下来的压迫感。数十丈高的岩壁隔断了日光,山道内一片幽暗阴森。与之成鲜明对比的,是被岩壁挤压成窄窄一线的天光,但这样的光芒只会让人更觉压抑。
仰头向上看的时候,他面颊上忽地感觉到一点冰凉。“什么东西?”揩了一把脸,发现原来是从上方岩壁滴落的一滴山泉。水滴不断从潮湿的岩壁上落下,敲打出凌乱的嗒嗒声。
每迈出一步,都会担心下一瞬间会不会有什么巨石从天而降,将自己永远埋葬在这狭窄黑暗的空间里。这沉重的精神压力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虽然从行走的时间算来,他不过走了二三十丈而已,但胆战心惊之下,山道显得如此漫长,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当见前头一个弯道透出亮光,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平安地到了出口,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提心吊胆地走了这么久,竟然什么也没发生!虽说是放下心来,但刚才的紧张带来的后遗症还是没有消失。大家的感觉看来都一样,他和其他士兵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好尽快离开这危险的地方。
一转过弯道,他便发现出口处有人影晃动,遮挡住了光线。士兵们一早便被告知敌人很可能会在出口处伏击,所以这并不令人意外,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敌人并没有如他先前猜测的那样紧紧围堵住出口。
那里仅有四个人而已,没见其他山贼。
一个无聊地蹲坐在地的金发剑士,见他们靠近,缓缓直起身来;他的左侧,一个手持战斧的青年战意昂然;右侧,是一个少见地以镰刀作为武器的少年,凶狠的眼神散发着冰寒杀机。
一看到这少年的眼睛,那士兵的手指就隐隐感到一阵麻痹。他并不是新丁。参加过几次大战的他,也曾经历过生死关头。所以他认得,那是真正的——杀人者的眼睛!
“能坐就不站,这是年纪大的人才会养出的懒散习惯喔!”
“……吵死了。”
“脾气暴躁也是更年期的征兆之一哦。”被这三人护在身后的黑发少女,一边逗着脚边的白色小狗,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调侃金发剑士。
“别贫嘴了。准备干活了。”
金发剑士话一说完,一行人纷纷起身,看着前方的士兵。只不过静静地看着,士兵们却都不由自主地瑟缩起来。一股毫不弱于先前的无可抵御的威压感,让他们每个人都有一种迈不动步的感觉。
然而,到了出口便必须全力冲破敌人的封锁,这是命令。就算心中畏惧,后头的士兵依旧在前进,他们没有后退或犹豫的余地。
前排的士兵们发出了战斗的嘶吼。吼声在狭窄的山壁中冲撞震荡,滚雷般轰然传遍整座山峰。山头栖息的无数鸟儿同时四散惊飞。飞散的羽毛,凄厉的鸟鸣,令那一瞬间的惊心动魄传递至山中各个角落。
第八章 以身阻敌
山道内士兵们的一波波冲锋,如同怒涛般向出口不间断奔涌而去。然而再猛烈的攻势,一旦进入出口前的方圆五尺之内,便被压制得掀不起半点波澜。这个范围,是完全由那四人控制的领域,原本再狂暴的攻击也只能按着他们的节奏舞动。
士兵们所有的攻击都落不到实处,而随之而来的反扑却令他们难以为继。犹如一堵铜墙铁壁,海浪般涌来的攻势全然无法撼动它,反而被击碎为飞散的泡沫。
如果是对上那金发男人和使斧头的青年还好,虽然一样被打得起不了身,多半还能保住老命,然而那个凶狠眼神的少年却招招往人致命处招呼。两把不能再普通的镰刀狠捷毒辣,盘旋处必定带出一片血光,瞬间便令好些人再也不能活着踏出这通道。
见那少年的打法,金发男人微微皱眉。一边应付敌兵,一边向左右同伴道:“别太拼了。记得以一个人为主,其他人尽量储备体力。轮班来可以坚持得更久些。”那少年面上煞气方减,放缓了攻势。
已经这么强了,居然还是保留了实力的结果?听到这句话的士兵们,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如果有别的路可走的话,他们绝对会逃得远远的。然而开打后队伍虽暂缓前进以免妨碍先头部队的攻击,但也没有让他们回头的可能。他们只得咬牙做着扑火的飞蛾。
萝纱搬了一块石头坐在他们后面无聊地玩着手指。敌人被困在通道中,能攻击到他们的敌人不过六七人而已,对他们来说自然不在话下。敌兵被挡得结结实实,根本不需要萝纱来表现。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道:“真的不用我动手吗?看你们那么忙碌,我却这么闲,很不好意思啊!”
“不用了。这种地形他们不好用弓箭,你的魔法也用处不大。”
听到艾里的回答,她思索了一下。“可是……好像那一招可以用呀……”想到就做,她将双手举至胸前,手边已隐隐有电光闪动。
“咦?什么?”听到她的低声自语时,艾里忽感不妙,转头要阻止她已来不及。只见她一甩手,十几道蓝色弧光便从艾里等人头上斜蹿而出。
果然又用了魔法!好在这一次只是从头上掠过,倒没有什么损伤。艾里吁了口气。
不过这些电弧歪歪扭扭地向上斜飞,就魔法表现来说,全无准头和威胁性可言。回想起来,萝纱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使出这么蹩脚的魔法了。他正在奇怪时,没留意萝纱面上闪过的一丝自信的微笑。
斜蹿飞出的电弧果然多半射到了石壁上,然而这些蓝光并没有消失,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折射开去。山道中空间狭小,这十几道蓝光便以极高的频率在山岩和士兵的肢体间碰撞跳荡,一时并没有消散的迹象。
被电光扫过的人,无一不被电得哇哇大叫,然而这狭小空间中挤着这许多士兵,电光转折反复,方向瞬间百变,连旁观的艾里等人的眼光都难以捕捉到,如何来得及闪避?
看着电光在敌人中肆虐,艾里等人也是瞠目结舌,料想不到萝纱这次用的魔法居然很实用!
刚这么觉得,几道电光就激射而来,亏得艾里比尔他们眼疾手快地趴下,才不致尝到和敌人同样的滋味。
这么狭小的空间,敌我距离又近,因此这一招根本就是无差别攻击啊!通道里头的士兵见艾里他们的动作,也仿效着趴到了地上。一时间,只见许多道蓝光在山壁间急速来回,封锁了原先人们站立的空间。敌我双方,无论本领强弱,官阶高低,全都狼狈万状、抱头伏地,不敢稍有动弹。先前酷烈的杀戮气息霎时间荡然无存,场面荒诞得有些好笑。
原先喧闹的战场上,只余众人紧张的鼻息声、闪电的嗞嗞声和不幸被流弹扫到的人的惨叫声交织成的怪异交响曲。就这么过了好一阵,等到闪电能量耗尽逐一消失,没再听见那恐怖的嗞嗞声,人们抬头确定闪电已经完全消失,才小心地爬起。
被这么一闹,战斗的气氛一时全没了。在长官的催促下,士兵们重拾兵器再度开战。只是余悸犹存,战斗时未免缩手缩脚,气氛颇有些怪异。
萝纱又探首过来道:“要不要我再……”
“免了!”难得艾里等人一边应付敌兵,一边还能回头斩钉截铁地说话。打仗他们还能应付,萝纱的流弹却是难以招架。要是没被敌人伤着却被同伴打倒,才真正是冤枉之极!
萝纱讪讪地坐回去看着。“什么嘛!我留下来不是一点用场也派不上吗?”
正当此时,几名军官从后头赶了上来。见岩壁上没有设伏,他们便安心地赶来对付阻挡者。军官们大声喝令士兵让开,以免碍手碍脚。虽然这些人高傲的口气让人不爽,不过这道命令这时候倒是颇受欢迎,士兵们赶紧腾出位置让军官们放手施展。
“真是好大胆子!就凭这几个人,竟然敢和我们欧西斯领主大人的大军对抗!”
打量过前方的对手,一个武将居高临下地嗤笑道。他本以为会是多么可怕的敌人,却没想到看到的几乎都是些半大不小的年轻人。或许他们也学过些武技,不过自己这些武技高强的武将可和那些普通士兵不一样。
一旁的武将也轻蔑地斜睨艾里等人:“打败了些个无能的士兵就得意上天了吗?我们会让你尝到螳臂当车的滋味!”
说话间,众武将一振手中兵器,地上浮尘顿时被劲风鼓荡而起,在两方人马间盘旋不已,有如实质化了的杀气。后方观战的士兵们不由得又后退开几步。武者战斗时的肃杀气息,普通人就算是经历过沙场磨炼也无法近距离承受。见到士兵们惊畏的样子,武将们面有得色。
“打就打了,说这么多干嘛?”
“这些人不会以为我们会因为这几句废话就会弃械投降吧?”
两个年纪小一些的对手却若无其事般,开始对他们这些意在威慑的话大加点评。金发剑士则压根儿就没在意敌人说什么,专心地分赃:“当中三个给我,左边两个德鲁马负责,右边两个比尔你来!”
艾里低声交代身边同伴:“不用急着解决。尽量跟他们多耗些时间,总胜过无意义地和一般士兵打杀。”淡淡瞥了似要说话的比尔一眼,他又道,“强并不单指力量大小。磨炼对自身力量.的控制力,也是另一种变强的方式。”
德鲁马只当是艾里在临阵指导,点点头打起了精神。比尔将目光转回到对手身上,没有再说什么。
艾里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比那两个死小孩的刻薄话更令人火大。武将们愤怒地冲了上去。
双方纠缠往来,一时倒也打得难分高下。武将们惊讶地发现,以众凌寡之下对手依旧不好收拾,抖擞起十二分精神酣战起来,却完全没有发现对手的身法总是恰好比他们的攻击快了那么一点点,反击的锋刃总是在关键时候偏了那么一些些……
阵前的战斗打得精彩热闹,却不惊险。当然后一点除了那搞鬼的四人外,在场其他人都没有看出来。看到恶战双方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观战的士兵们已经佩服得不行,一些人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原先不是说只是很普通的山贼吗?怎么会这么强!而且他们的样子也不大像山贼啊?”
“这些家伙……绝对不是普通角色。”一个士兵皱眉道,“还有,从那个女孩先前的言行来看,一定是很强的魔法师!厉害的魔法师本来就不多见,很少听到有关他们的消息。最近只有邻国圣爱希恩特的国都那里出现了有关魔法师的传闻……咦?”
他忽地有所触动。将前方的敌人与那个传闻连在一起想,三人中为首的剑士一头醒目的金发,身后高深莫测的少女魔法师……不会吧?他猛然跳了起来,“不会真是他们吧?”
“什么啊?”周围的士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喂!脸色怎么白成这样?反正有大将顶着,这些家伙再厉害也打不过的。我看轮不到我们再上场啦!”
“不、不……如果那两人真是我想的那两人的话,我们军中根本没人能抵挡得住他们!”
士兵们不解地望着脸色大变的同伴。“哪两人?你到底在说谁啊?”
“就是最近风传的那两人……圣爱希恩特国都中前一阵子出现的圣女和圣剑士啊!”
“圣女”,“圣剑士”,这两个词如有魔力一般,周围原本躁动不安的士兵听见了,都静下来瞪着说话那人。
这些士兵自然也早听过了这些传说。“金发剑士……带着白狗的……少女魔法师?!”
将传闻中那两人的特征与眼前的敌人一一对照,再想想圣女他们约摸是十几天前离开黎卢的,也差不多是从黎卢到这里的路途要花的时间。众士兵的脸色越来越白。
“不会吧?!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那样的人物?”
“死定了!”
这番对话说完没多久,和艾里等人缠斗的军官们终于意识到对方根本远胜于己,不过是在吊着自己拖延时间。先前的骄狂之态早抛到九霄云外,被恐惧笼罩的他们一边尽力从战斗中抽身,大声喝令着后头的士兵上来为他们阻挡敌人。
艾里等人知道已经很难再拖延多久,看这些人的卑劣嘴脸实在可厌,索性也再不留手。片刻之后,通道出口处血迹斑斑的地面上便又添上了那几个军官的鲜血。
军官们的死讯迅速传到了后方的欧西斯领主..和几个将领那里,令他们又是愤怒又是迷惑。他们无法理解,不堪一击的山贼,怎么可能强得能杀死精锐的武官?
欧西斯领主携强兵而来,原本是存心要在这伙山贼身上出口气,却没想到片刻间连番吃瘪损兵折将,胸中一口怨气愈发郁结难消,赌气一般定要和对方杠上了。虽不知那帮山贼究竟从哪里招来如此厉害的帮手,领主笃定任他们再怎么强,凭这区区几人也不可能抵挡多久大军的不断冲锋!
领主麾下的兵将不断地派去前线,而死伤的数目也在不断累积。甚至不时要暂停一阵以将死伤者搬离,通道才不致堵塞。领主的怒气也越来越盛,直到传令兵向他报告了一个山下传来的消息,怒火才一时被惊愕盖过。
“你说……什么?!”
“领主大人的队伍刚上山,便有三百左右的山贼从另一路下山向佐尼夫团长据守的封锁点发动攻击!佐尼夫团长那里只余一百多人,难以抵挡,其余各处友军也救援不及……被、被他们冲破堵截,抢了几十匹马向东南方逃了……驻守山下各军已经追赶而去!”
欧西斯领主骄横的脸被扭曲得更加狰狞,咬牙切齿道:“竟然用这四人当幌子,其他人偷偷溜了!这些无胆匪类!”被一再耍弄,再度兴起的怒火燃烧得比原先更加旺盛。
身边一个将领小心地请示:“领主大人,现在该怎么做?是立刻下山追呢?还是……”
“笨蛋!现在下山也来不及了!绝不能两头落空!”盛怒中的领主咆哮了起来,“至少给我把这四个人抓住!我要他们付出代价!!从后山包抄的那六百人也该到了,到时前后夹攻,他们再撑不了多久了!”
诚如领主所估计的,绕路的部队从后山绕了上来,已经逼近山道出口。过不多时,耳力灵敏的艾里已察觉后方不远处传来的人声,便向同伴打招呼道:“看来已经到极限了,两面受敌我们也受不了。差不多该是退场的时候了。嗨,萝纱?醒醒?”
“哈?……啊!”萝纱一个人无聊了半天,想着想着便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地回过神来,她才想起自己该做什么,口中却碎叨叨地念着“讨厌!留我下来就为了这个……难道我只是宠物的附赠品吗?”一边说,她一边走出通道外,将趴在腿上的小狗放到地上,伏低身子低声向小狗嘀咕着什么。
原本轻柔的山风,渐渐变得猛烈起 6765." >来。士兵们正觉得有些奇怪,有人便发现前方少女脚下的那只小狗如同吞进了绵延不绝的山风一般,身形正以极快的速度胀大起来!不多时,原本圆乎乎毛茸茸的小狗,竟变成若狮若虎的一只异兽,约摸有两人来高的身躯,足够数个人骑乘。
獬猞王俯首让萝纱骑在背上,立直身子,微倾头颅,凛然俯视通道内的人类,发出一声如风回山谷的低啸,神态威猛无比。长长的毛发在风中如波浪般飘荡,狭长的眸子中放射的幽幽蓝光,令人不敢逼视。此时,当然再不会有人会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它。
这不可思议的景象,一时吸引了许多人的心神,领主军对艾里等人的围攻不由得稍微放缓,艾里他们趁势一边打一边退却。一退出通道,他们立刻丢下眼前的敌人,向形体已经变化完全的獬猞王飞奔而去。被这大群军队拖住围攻不是闹着玩的,即便强如艾里,也尽可能地避开这种情况。
等艾里等人纵身跳到背上,獬猞王便听萝纱号令飞起来。虽无羽翼,但能役使风力的风之神兽飞得比苍鹰更加迅捷平稳。
只差了那么片刻时间,冲出山道的和刚从后山赶上来的两支军队都已追赶不及,匆忙射出的箭矢大半偏离目标,或者还来不及触及獬猞王的腹部,就被它鼓动强风吹得偏斜落下。所有人都张大了口,愕然仰望着獬猞王迅速扬长而去,洁白长毛在夕阳下辉映出圣洁的闪亮白光,真有如天神座下之神兽。
数月前在洛桑城附近,獬猞王曾在萝纱他们落脚的村子将要遇袭时,变身成可以役使风力的强大魔兽。虽然之后它又恢复到平日的小狗模样,跟着萝纱的这大半年来也始终是一个样子,个头未见长进,但艾里和纪贝姆都认为它真正的内在应该是一直在成长的。今日不需要獬猞王上阵发威,带不会飞行术的德鲁马和比尔飞行总该不成问题,所以他们便将它作为最后关头逃离战场的帮手。
因为獬猞王只听萝纱一个人的命令,所以他们才留她下来使唤阿旺,而完全不是为了她的魔法能力。难怪萝纱的魔法师尊严颇受伤害。
后方的欧西斯领主知晓艾里等人从容离去时咒骂连连,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命令部下四处搜寻逃走的山贼行踪。不过又没人知道山贼们的确切形貌,也没有什么特征可寻,自是白费力气藏书网,不了了之。
而经由参与这一战的士兵之口,关于圣女和圣剑士的新消息很快流传开来。
在此动荡之世,盗匪之徒原本往往是无路可走的贫民,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所以只要不抢到自己头上,人们对他们也不那么厌恶。因而圣女和圣剑士此次救助山贼,并没有令他们的声誉降低多少。相反的,以区区数人之力阻挡数千人的大军,不能不说是相当惊人的战果。“圣女和圣剑士”的声名因为这件事而更加隆盛。
而以讹传讹之下,阿旺被神化成了“守护在圣女身旁,能变幻成威力无比的纯白圣兽”,而圣女本身也因此愈加笼罩上一层神异的光环。
一大票或有名或无名的预言家、占星士甚至开始作出相近的预言。去掉那些为了增加神秘色彩而语焉不详、暧昧不清的语句,这些预言的内容都十分相近,大意如下:
因为人心中邪恶的增长(或是侍奉天神不够虔诚或是天上星宿的变化……依预言者所属教派不同而版本不一),空前的灾难降临于世。数百年来的和平被破坏,大陆再度陷入动乱之中,无数人的鲜血将天和地染红。
幸而神怜悯世人(或是人心善念不熄或是日、月之类的女神要惩罚恶人……对应前面的说法,同样有好几个版本),为平定这乱世而降下救世之英雄。圣剑士和圣女便是被神选中(或是天神的使者或干脆就是天神自己转生……)之圣者,终将集结众多英雄(或是集齐多少星宿化身……)结束这乱世,重新唤回和平!
某些教派在宣示完这篇预言后,会要求听众献出银子以“侍奉天神”,据说越是心诚的信徒,天神便越会保佑他们安度此难云云……诚心的程度,当然和捐出的财物多少成正比。
会有这么多大同小异的流言出现,一部分原因乃是存在有心人配合艾里的行动,为他的盟友制造有利声势;另一部分原因,当然是借机炒作,大捞一票;还有些沽名钓誉之人,见人人都这么说,自己不这么说未免显得落伍,索性便添油加醋地说得最为活灵活现……
第九章 重聚
“对不起,请给我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啊,谢谢,请问多少钱?”
红发少年用他那双大大的清纯碧眼,极其温和无辜地看着和他进行买卖的店主大婶。
“二十八银币五十铜币?啊,对不起,我身上钱带得不多……”从每样货物中拈出一点点放回摊中,少年不舍的样子让人好生心疼,“这些退回给你,剩下的算我十二个银币好不好?……不行啊?对不起,我只能再加两个银币了,不然回去会被骂……”
谦和有礼、懂事乖巧的清秀少年,不断激发着店主大婶的母性本能。没过多久,他就以一半价格抱回了比原先挑选的还多的货品。提着这一大堆补给品,少年走进一家小旅馆中。刚踏入其中一间客房,他就被一片压低了嗓门的感叹声淹没。
“不愧是埃夏哩!上次我花十四枚银币,只买到了不到这一半的东西!”
“真是厉害啊!这一路多亏有你,不然我们大概早饿成干尸了!”
挤在房间里的十几个无论个头还是气质都与埃夏落差甚大的粗汉拥到他身侧,这个拍肩那个摸头地对他大加赞赏,神态又是亲昵又是敬服。这幅画面诚然相当怪异,不过这些人却都是语出真诚。
那一日山贼们从领主军的包围中逃出后,在一个僻静山谷稍事整顿,近三百人便按计划分作了二十多组,打算分头前往洛桑城会合。然而正当山贼们感伤地道别,准备挥泪踏上各自旅程之时,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差点难倒了他们——没有钱。
这些山贼落草时日不长,所抢的财物本就有限,平日又分了不少给附近一带的贫民,扣除自身花销后便所剩无几。将他们所有的钱集中起来再分到各个小组,计算出的数字实在令人沮丧。好在还有善于精打细算的埃夏,把从领主那儿夺来的几十匹战马卖了,勉强凑够了路费。
至此,财务问题基本解决,山贼们终于可以继续昨日进行到一半的感伤惜别..,挥泪踏上各自旅程。
与埃夏同组的人,这一路算是彻底见识了少年的手腕。埃夏大展其当家理财的才干,一方面做出滴水不漏的收支计划,将山贼们的生活开支压缩到最低;另一方面充分开发同伴的人力资源,抓住机会安排他们打短工,在将对路程的延误降到最小的同时,赚取最多的酬劳以应付旅费支出……这一路山贼们的艰辛,也不必细说了。
昔日随艾里他们离开凯曼东行时,埃夏已走过相近的路线。这一次再走一遍,他发现所经之国与上次所见相比,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化。这些国家同属神圣联盟的成员国,没有一个能免受凯曼发动的战争的影响。就算是没有直接受到战火侵袭,经济政局乃至民心等方方面面也会受到间接的影响。而为了对抗凯曼,或是趁机消灭宿敌,或是借势夺权等种种原因,越是邻近凯曼的国家其变化就越为剧烈。
一些战略要地原属某个弱国,便有强国为了在日后对抗凯曼时能占据比较有利的条件而发兵侵占,甚至有数个国家为了这块要地而相互争斗不息。一些国家埃夏上次来时尚是某王执政,相隔半年后再来可能就成了王后、外戚、某重臣当权,甚至也有干脆就被邻国吞并了的。在埃夏看来,虽说是与己无关,不免还是有些令人惶惶不安。
费了月余时间,埃夏一行终于接近了这次旅途的终点。进了该城,埃夏让山贼们在旅馆休息,自己出去采购补给品,顺便打探消息。他回到旅馆后,便发生了前面叙及的那一幕。
对于旅伴们的夸赞,埃夏只是静静微笑,等房间安静下来后才开始讲述打听到的消息。
“我在外面打听到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这个城已经离洛桑很近了。加紧赶路的话,四天就可以到洛桑!”
房中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欢呼声。持续月余的旅程终于要安然结束,很快就可以和艾里大哥还有其他伙伴们相聚,这让大家都有种说不出的喜悦和解脱感。
以往曾有接连失败的惨痛经历的班内特,现在却对一切状况都不敢高兴得太早。他害怕埃夏还没说的坏消息会令大家的欢喜瞬间落空,紧张地追问道:“那坏消息是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啦!一路上的兵荒马乱我们早就见惯了,洛桑情况也差不多,不过更乱一些而已。现在驻守洛桑的巴兰军队发生叛乱,双方正在城中交战。”
见山贼们欢喜的笑容都僵了下来,埃夏忙以温和笑容安抚。
“不过也不用把情况想像得太坏。我听说洛桑一带本来就是各国争抢的目标,打仗是常有的事。就算天天打仗,一样得种地吃饭,居民都习以为常了,城市也没有封闭。我想,只要我们进城后安分地等大家的联系,不主动闹事,应该也不会怎样的。”
经过这些日子,山贼们对埃夏的信赖度日渐上升。听他这么说,众人都安心许多。
四日后,他们终于抵达洛桑城。局势看来果然如埃夏所说的一般。入城时,他们并没有遭到什么阻拦……或者应该说,这座城压根儿就处于无序状态,出入城全无盘查。
走在街上,往来的城民并不像山贼们想像的恐惧或混乱,反而多是一种由麻木而生的平淡。摆摊的依旧摆摊,开店的照常开店,除了街上往来的行人略少一些外,和他们路上所经过的一般城市并没有多少区别。
当危险频繁到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无法回避的时候,人类往往会发挥其良好的适应性,以平和的心态来看待。
初来乍到的山贼们一时自然不可能体会到这一点,见城市中一派“安宁”气氛,不由暗暗疑惑埃夏听到的消息确实吗?这里真的是在打仗?
不过,洛桑城很快便以事实回答了他们。
他们正走在路上,忽听前头十字路口向右的那条街上传来乒乒乓乓的金铁交鸣声。班内特正向身旁同伴笑道:“这里的铁匠师傅还真有干劲!”便听见那热闹的鸣铁之声中还夹杂着打斗的嘶吼声和死伤者的惨呼声。
是在打仗!
而山贼们还未及有所反应,便见这条街上的人们,不论是恹恹欲睡的卖手工艺品的阿伯,还是正在和顾客讨价还价的卖菜少女,都在瞬间变得生龙活虎,以令人瞠目结舌的利落动作飞快收拾起东西,万马奔腾般四下逃散。
等到山贼们回过神,便只见家家闭户关窗,砰砰啪啪又是一阵响后,整条街上除了他们自己已经再看不到半个人影。再回头看看片刻前还挺热闹的市集,哪里像是人们匆忙逃离后的现场?连片菜叶肉屑都没剩下,收拾得煞是干净。看来城中的平民久经阵仗,已经是训练有素了。
山贼们面面相觑,被埃夏一提醒才醒悟过来,见旁边一家旅店门还没关严实,忙挤进去避难。
不多时,战斗便蔓延到了他们这条街上。好在战斗双方专注于街巷中的相互厮杀,没怎么破坏街边的民居。躲在店中的人们七手八脚地将所有笨重家什都搬来抵住了门板,大家躲在柜台后听着外头响动,不住口地求天神保佑。平时再怎么从容,战火烧到自家门前还是会担心害怕的。
山贼们总算是混过黑道,胆色比常人壮些,埃夏、班内特等人靠到门边从门缝中往外窥看。见交战双方战士的装束相同,果然应是原属同一支军队的。其中一部分人的右臂扎着白布条以区分敌我,应该就是叛军了。
叛军人数较少,身上亦多带伤,看来已经历过许多场残酷的战斗,理应是疲弱之兵。然而他们战斗起来仍十分勇猛,毫不畏惧,在敌兵的包围中左冲右突。尽管巴兰军军力占优,士兵的身体状态也比叛军好,但为对方这股气势所压迫,也没占到多少好处。
街道上一片刀光剑影,血光四溅,剧烈晃动的人影酷烈地厮杀着。叛军个个身高体健,力大强悍,单对单巴兰国的士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只有依靠兵力的优势几个人夹击一个叛军。纵然如此,叛军依旧给巴兰军造成不小伤亡。
叛军士兵若是发现无法从夹击的巴兰士兵剑锋下逃生,便会不要命地冲向最靠近的士兵与他同归于尽;若是受了致命伤,亦会拼尽最后的气力抱住身边的敌人,好让同伴将被抱住的敌兵的头颅连着自己的一并斩下。巴兰军被他们无畏的气势压倒,打得更是缩手缩脚。
“啧!啧!真是厉害……”隔着门板观战的山贼们看得咋舌不已。“哇啊!”
忽地一个激战而死的叛军向他们的方向跌了过来,尸身倚立在门板上。血肉淋漓的身体顿时遮挡住山贼们的视野,凶狠愤怒的面孔靠着门板,与门板后的埃夏等人不过一巴掌的距离,暴突的眼珠直直瞪着他们。埃夏和山贼们猛然一惊,吓得往后齐齐坐倒。
发现那人不过是具尸体,山贼们方狼狈地爬起身。基尔夫余悸犹存,拍着胸口道:“呼……好可怕的叛军!”
“你们一定是刚从外地来的吧?”听到基尔夫的话,店老板靠近道。初时他虽被这强挤进门来的十几条汉子吓得不轻,这时看出他们只是躲进来避难的,也就放松下来敢和他们搭话了。
“是啊,”基尔夫有些惊讶,“老板你这就看出来了?”洛桑城不是个小地方,他不可能认得城里所有人啊!
“如果是本城人,自然会认得外头那些人。他们都是挞阔族的战士。挞阔族原本就是善战的民族啊!”老板感叹了一声,“不然他们也不会来到这里,还成了叛军。”
埃夏侧回头好奇地问道:“大叔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店老板摇头叹道:“挞阔族是生活在南部山地中的民族,以捕猎为生。除了偶尔来此地卖些皮毛兽角之类的,他们向来少与外族有交往。不过这大半年凯曼周围不安宁得很,几个国家常打来打去抢夺洛桑,挞阔族也被牵连其中,不少人被那巴兰军强拉去当兵。前一阵子,巴兰占领了洛桑后便据守在此……”
“对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国家想要洛桑城?”班内特打岔问道,“我看你们洛桑虽然还不错,也不算很富啊!他们抢了有什么好处?”
抢东西只看它能值多少钱……典型山贼的思考方式。埃夏当然不敢把他的感想说出口,只是平淡地陈述他的看法。
“是因为洛桑的地理位置吧。洛桑城西北方向有一条秘密山道,那是惟一可以越过魔翼森林阻隔,通向凯曼东南部的通路。而洛桑城就是最靠近这秘道的城市。要封锁那条通路,这里可以作为便利的补给据点。”
埃夏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想起那条秘密山道便是那时比尔带领商队走过的路。他的村子,也是因为这条山道的曝光而毁于战火。
“巴兰等国位于大陆南部,凯曼目前只从北方原法谬卡的领地入侵联盟各国,战火一时还烧不到这里。但凯曼军如果从那通道进入南方,南方也会成为危藏书网险的前线。只有依靠秘道易守难攻的地形进行封锁,才能遏制凯曼的大军。而我记得上次经过时,洛桑的所属国佐比拉并不甚强……”
埃夏略为停顿,在心里补上一句:军队还在袭击那小村子时,被萝纱的闇魔法大伤了元气。
“……所以巴兰等国力较强的国家怕它无力封锁通道,想取而代之,由自己来掌管!嗯……控制了洛桑,便等于增添了筹码,也许今后能凭此和凯曼达成什么协议也不一定。是这样吗,大叔?”埃夏转头向店老板问道。
老板点点头:“小兄弟说得没错,城里的人也都是这么猜的。前些时日巴兰夺下洛桑后,伽多罗将军的军队便据守在这里。其中就有不少士兵是被强征来的挞阔族人。在驻守期间,原本分散的挞阔族人渐渐有了联系。前几日终于联合起来叛逃,想摆脱巴兰军队的控制。
可惜行动前却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没能成功潜逃,伽多罗将军自然誓言要严惩叛军,以儆效尤,结果情况就演变成挞阔战士占据城南一角,和巴兰军在城中对峙。这些天,两边大大小小的战斗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困兽”。
听了这番话,这个词便浮现在埃夏脑中。挞阔族的战士就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要为生存和自由而战。所以,他们战斗时才能显出那种置生死于度外的冷酷。
“不过我看你们的样子,倒都还挺从容的嘛!先前进城的时候,我们根本看不出这里是个这么危险的城市。”一旁,基尔夫接着店主的话茬道。
“不然还能怎样?一开始当然是怕得要死,久了也就习惯了,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再害怕,也要填饱肚子的。”老板摇头,无奈地苦笑。“其实军队总是需要我们这些平民供养的。他们也会尽量避免波及我们。我们自己小心不要卷入战场中,也就还好。”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何况就算害怕得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现在到哪里不都是乱糟糟的?何必背井离乡的一番劳碌呢?”
店内避难的其他客人闻言,亦都现出几分颓丧黯然。看来店老板这番话也是他们的心里话。
之后,店内便一片静默,在外头杀戮声的反衬下气氛如巨石一般沉重。虽然还是白天,店堂十分昏暗,只靠一盏灯火照明。沉郁的气息弥漫于店内每个角落。
“客人,既然你们刚从外地来,要不要就在小店投宿?小店可是老字号了,服务周到,价格公道,环境卫生,人人说好……”
最后还是店主热络的招呼声率先打破了沉寂,开口便蹦出一长串宣传词来。看来“不管情况如何,都不误挣钱糊口”的信念,在他身上确实得到了贯彻。
这家旅店属中等水平,不甚合山贼们一路来只住最便宜旅馆的宗旨,不过看样子在两军交战的城中另找住处未免风险太大,又已经到了地头,埃夏算算手上剩下的钱还够应付,斟酌再三,终于决定就在这家店落脚。
一顿饭工夫,外头终于清静下来。人们纷纷打开家门走了出来。
战斗已经结束,街道上再也看不到半个人影。战场已经被清理过,伤亡者都被各自带走,只余空气中残留的血腥气和地上不及清理的血迹与残破的兵器,能证明先前确实发生过一场恶战。
习惯了这种事的市民们无动于衷地陆续走上街道,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很快大街上便恢复了日常的样子,战斗存在过的最后一丝痕迹也湮没无踪。
按事先约定的会合方式,在城中布告牌上留下暗记,第二天艾里偕同萝纱如约叩响了山贼所住的房门。重逢时热烈欢喜的场面自不必赘言。而当山贼们收拾包裹准备跟艾里回去时,艾里却让他们再多留几天。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去精灵领域吗?
萝纱随即解释道:“你们趁这几天先养好精神,做好战斗的准备吧!到时候先前已经到精灵森林的人也要赶来洛桑,就不用你们跑去又跑来的辛苦了。等事情结束,我们再一起回精灵森林。”
想不到这么快就要打仗,而且其他伙伴也要出动,可见还不是小场面。山贼们又是紧张,又夹杂着几许兴奋。但是,找不到多少恐惧。
发现这一点的埃夏有些惊讶。
他还记得初次遭遇这班山贼的时候,他们虽尽力做出一副凶神恶煞模样,仍无法完全掩盖住底下的胆怯心虚。而现在,他们对于战斗的恐惧已消失大半……看着忙着应付山贼们纠缠追问的艾里,他忽然明白了。
是因为在山寨的时候,艾里拒绝了纪贝姆先生牺牲小部的安全的计策,改由自己来承担危险,却可以让大家安然逃脱的计划吧!明白了艾里是个尽力顾全手下的人,不会轻易让大家牺牲,所以现在山贼们便放心地将自己的生命交到他手上。这种信任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建立起来了。
艾里一向懒散,自己从来没觉得他会有多少领导才能,现在看起来,也许他比自己想像的更适合当一个领导者。
只是现在大陆上一片混乱,凯曼四下侵吞土地,诸多势力相互倾轧,与这些对手相比,艾里目前所拥有的力量尚小得微不足道。这样的他,究竟能将大家带领到什么地步?埃夏发现自己对此很有兴趣。
“你们就待在房里休息吧,我们现在先出去办点事。”艾里的话声让埃夏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见艾里萝纱已经走到了房门边,他赶忙快步追了过去。“我也去!”
“怎么变得这么热情了?”艾里回望他,有些意外。却见埃夏拉住自己的手臂,笑嘻嘻道:“你不是我师父吗?当然要跟紧你,多学点本事喽!”
他纳闷地搔着后脑勺苦笑。“嘿,这时候倒变得尊师重道了?”
第十章 夜战洛桑
“我们现在要往哪里去?”
“跟着我往城南方向走就行了。”
听到前头领路的萝纱的回答,埃夏有些惊讶。他记得城南是挞阔族叛军占据的地方,不可能会让一般人进入的啊……不过他随即醒悟:艾里所说的行动,一定和挞阔族有关!一般人该如何如何的观念,他自然不需在意。
三人越往南走,沿路所见房舍的损毁便越多,看得出是激烈的战斗留下的痕迹。街上行人也越来越少,偶有一两个也都是神色惶然地快步跑开。空旷的长街上只有被冷风吹起的落叶盘旋飞舞,一股肃杀之气直入骨髓。埃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好冷啊!”
“嗯,转眼已到了十一月了。”艾里无所谓地应道,身躯仍挺直如松,双眼明锐如冰箭扫视着四周,轻笑一声道:“四季更替自然是悄无声息,人类却很难做到来去无声呢。”
埃夏愣了一下。“有人来了?”
“这么吵闹的响动,想不发现都难。”
“……不要拿人家跟你那怪物级的耳力相比好不好?存心让我自卑吗?”
萝纱在一旁煽风点火:“埃夏你怎么可以把‘怪物’这种词用在你师父身上?刚才的尊师重道跑到哪里去了?”
信口聊天的三人,平静地看着许多士兵从周围建筑的掩护下跑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剑离鞘,刀在手,冰寒锋刃全指向包围圈的中心,二十几个挞阔族战士的眼睛戒备地紧盯着三人。一个黝黑汉子大喝着警告道:“这里禁止无关的人出入!为你们的性命考虑,如果是走错了路的平民,请向后离开;如果是伽多罗的走狗,就拿起你的武器!”
“如果这里确实是城的南面,我们就没走错路。但我们也没有恶意。不然也不会胆大到只带一个不能战斗也不好逃跑的小孩来啊。”艾里从容道。收到埃夏杀人般的视线,他悄悄回以一个眼色道歉:权宜之计,多多包涵吧!
埃夏无奈地垂下头扮演他的“无用小孩”,心中却开始疑惑艾里一开始同意让他跟来,是不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那些挞阔族战士原本也觉得这三人:一男一女一小孩,不像是来打仗的战士。挞阔族和伽多罗军对峙这些天,伽多罗军自然没有少来骚扰过,他们都是利用巷战将他们封杀堵截在外围,今日也正是拿不准这三人是不是敌人,方才等到现在才拦下他们。
“那你们到底是何来意?”
“我想与你们的首领见面。”艾里直截了当地说出目的。
在前来精灵领域途中,艾里等人持红姨所给的那支红羽找上了绯羽商社的分社。很幸运地,红姨本人也在那城市附近,双方很顺利地会面了。
当艾里向红姨提出资助自己起事的请求时,红姨显出几分意外。“当初你那么坚决地要置身事外,没想到才大半年时间,你会主动向我提出这种要求……”
“您不愿意?”
“不。”她释然道。战乱的年代,人们的想法原本就很容易因为各种遭遇而发生改变。“商人无信便难以立足。我既然以红羽为信物许诺帮忙,就一定会做到。”
“您误会了,”艾里却道,“我使用这根红羽只是为了方便与您见面,并不想以当时的诺言来要挟您。如果与我们的关系会不利于绯羽商社,您尽可以拒绝。”
红姨久经世故,略一思忖便明了他的意思。双方的关系如果仅以承诺维系而对某一方有所勉强的话,是无法维持长久的。艾里需要的,是她源于利益上的认可。
“艾里你也真是狡猾呢!要人掏腰包,99lib?还要人说这是自己心甘情愿的。”红姨笑眯了圆眼,望着对座的年轻剑士。
“不过,你大可以放心。现在这世道,我们绯羽也需要军政方面的依靠,而这凭我们自身是做不到的。在商队分手前,我就曾和你说过我很中意由你来挑起这个担子。现在既然你自己愿意往这条路走,我当然愿助你一臂之力。”
与红姨约定之后,艾里得到了第一笔款项,在路途中购买了大量物资马匹回到精灵领域。以后绯羽的资助还会陆续运抵。而琉夜与精灵领域内的精灵族商量过后,精灵族长也赞同站在艾里一边,为重新融入人族的一日而战。
但现在山贼和精灵族战士合起来的数目也不上五百,力量还十分薄弱。艾里知道眼下最迫切的任务,就是尽快扩充自己的队伍。在洛桑城接应陆续来到的山贼时,他了解到挞阔族的情况后,便动了吸纳他们的念头。纪贝姆为他拟定计策后,他便开始在精灵领域中训练已抵达的山贼和精灵战士们骑术和战斗技能,这几日已经颇见成效。
今日所有的山贼都联系上了,他便决定立刻与挞阔族联系。
不过挞阔族人不明就里,自然不可能轻易答应他们的要求。黑大汉戒备道:“我们怎知你不是伽多罗派来的刺客?那孩子也说不定只是你故意用来迷惑我们的幌子!”
对于伽多罗军来说,牺牲一个小孩换取叛军的头颅,自然不会太难取舍。
艾里亦皱起眉头。“说的也是。要是我,也不会就这样轻易相信陌生人。但我又有很重要的事,非见到你们首领不可……”说着便托起下巴认真思考了起来,挞阔族战士一时倒不知该作何反应,场面凝滞了片刻。
领头的黑大汉终于想起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都该先驱逐出去再说。忽见艾里似想到了办法,放下托下巴的手笑道:“啊,那就干脆硬闯好了!”
“大胆!”一明白过来艾里在说什么,挞阔族战士怒吼着将兵器挥向他。不过艾里的动作比他们快上许多。
艾里左手拎着埃夏,右手将萝纱抛上半空后顺手抽出长剑,剑光幻化出点点银星,精准地挑飞身前挞阔战士的兵器,突破他们的包围,以锐不可当之势向内直闯而去。
萝纱的身体刚要下落便已稳住,以飞行术虚浮半空。偶有箭支射向她,也被她闪过。下方挞阔族人忙着应付横冲直撞的艾里,一时无暇理会没什么行动的她。
确保自己不会卷入下头的战斗后,她也不以魔法辅助艾里,就这样袖手旁观。因为她知道艾里放弃文说而动武的目的,就在于向挞阔族展示力量,这样等到和挞阔族商谈时才能取信于人。所以也懂一些飞行术的艾里才不直接从空中飞进去,而用笨力气硬冲。
下方街道中已打得乱作一团,战士们怒吼着冲向艾里试图堵截,然而他却以远胜于他们的速度在拦截者的空隙间穿插前进。守卫在前方街道上的战士得到示警,趁闯入者赶到前集结成密实的包围网,层层叠叠地封锁住他的出路。
在这里给挞阔族人造成伤亡对艾里想做的事有害无益,艾里自是不愿和这些战士硬拼。他轻捷地蹿上街边房舍,打算借着那些屋棚阳台作为落脚点避开堵截战士继续前进。却不料,脚还没沾上阳台的木片,他便看到下方一片明晃晃的刀光。
伽多罗军随时可能向挞阔族叛军发动攻击,挞阔族也随时做好了巷战的准备。因而挞阔战士原本就藏身于街边民居中,艾里这是自己往人刀口上撞了。不过他并没有显出慌乱。
“好家伙!”身在半空的他一个花哨的空翻,继续头朝下落了下去。在下头向自己蓄势待发刀锋剑刃中,艾里看准一把够厚实够支撑自己体重和下坠冲力的厚背刀,裂天剑准准点在刀面上。剑身一弯复又直起,在持刀战士受力不住刀被荡开的同时,艾里的身体也被向上弹起,借势飞落向对街的下一个落脚点。
“哇,这边也有埋伏啊!”
故伎重施。
如此反复,艾里逐步向南城内部闯入。一层又一层的拦截中,他如春日原野中的彩蝶,自由蹁跹,向着他选定的方向轻松行进。
他越轻松,挞阔族人越不能把他视作等闲,愤怒的呼喊声一浪浪伴随着凌厉的攻势涌向他,却完全不能动摇他的来势。见声响闹得这么大,艾里忽地想起了什么,向挞阔族战士们大声提醒道:“你们小心不要闹出太大响动啊!如果要是被外面伽多罗的军队发现你们内部出现不稳,可能会趁乱而入喔!”
这人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啊?
听到对手似乎发自善意的提醒,不少挞阔族战士都觉得莫名其妙。虽然对手始终没有与他们真正出手相拼,不过亲身阻挡过他的人都感觉得到,与这男人对峙时,他孤身一人散发的气势竟反而完全压过了大队战士!而利用攻势的空隙,借力逃开,其中的功夫更是不简单!他的言行不大像敌人,情感上他们都不想和这种高深莫测的敌人纠缠,但顾忌他或许会对首领不利,只得继续打下去。
因而,不久后,当他们听到首领的命令时,不由都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大家住手!”
话声响起后,挞阔族战士齐齐住了手,侧身为自街另一端赶来的男人让出一条道路。
快步走来的男人有着典型的挞阔族人特征,身材高大,眉目浓深,显得严峻沉稳而又充满力量。从他与众人略有不同的服饰和慑人的气势,艾里推测他便是此行想要会面的人了。
原在此指挥作战的领队靠上前阻止道:“汉瑞团长!太危险了!不能轻易放这些可疑人物进来啊!”
被称为汉瑞团长的男人不以为然地摇头。“对方还没有真正认真起来。何况上面那女孩也完全没有出手。”
他看着浮在天空中好奇地向他们张望的萝纱,“她既然会飞行术,便很有可能是魔法高手。如果他们心怀恶意,她只要在空中以魔法攻击,我们不少人早已成为牺牲者了!能避免激怒一头猛兽的话,还是尽量与它和平相处的好。”
艾里吁了口气,看来今天最耗力的事已经完结了。他轻轻跃回地面,将埃夏放回地上。萝纱也落回地面,表明他们愿意谈话的意愿。
“我是汉瑞·拉蒙,是这里的挞阔族人推选出来的首领。”汉瑞团长走到近处发话道。
“我是艾里。”
“几位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要见我?”
艾里朗声道:“我来是想向你提一个建议。一个可以帮你们摆脱巴兰军纠缠的建议。”
汉瑞神色为之一怔。必须承认,对方的话很有诱惑性。困守这里的数百族人虽一时尚不致覆灭,但来自山林的他们陷身在这孤城一隅,能找到的粮食补给十分有限,支持不了太久。就这样困守下去,必是死路一条!他们迫切需要找到新的出路。
然而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说出这样的话,可信度实在令人怀疑。这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圈套,要付出什么代价,还都是未知。汉瑞狐疑地微眯起眼睛,估量地打量艾里等人。
身手高超,外表却清俊温和,名为“艾里”的金发剑士;身边跟随一个带着一只白色小狗的黑发黑眸的少女魔法师……
这两人,令汉瑞很快联想起了近日盛传于大陆各处的传闻。他试探性地问道:“两位莫非是风传的圣女与圣剑士?”
“在圣爱希恩特时是有人这么称呼过我们。”艾里微微颔首。虽然本身对这个新外号不大感冒,但他不妨利用一下这个一半是蒙来的外号。比起无名小卒的“流浪剑士甲和流浪女魔法师乙”,“圣女和圣剑士”的名号在某些需要威信的场合,会方便许多。
汉瑞侧身道:“请几位入内详谈。”
接下来数日,伽多罗军与挞阔叛军依旧相持不下。挞阔战士强健的战斗力在巷战中发挥得淋漓尽致,令数次进犯的伽多罗军都讨不到好处;而伽多罗军以远胜他们的军力四面包围,令挞阔族无路可逃。
尽管局面一时停滞不前,伽多罗将军却并未把挞阔叛军看作很难对付的大敌。
挞阔族再骁勇善战,现在被孤零零困于城中一角,能搜集到的补给终是有限。待到消耗完补给粮食,不用他发兵攻打便得自己出来投降。他现在所顾虑的,更多的是防范周边的势力趁自己内乱之机夺取洛桑。也是为了这个原因,伽多罗将军才没有严厉地镇压挞阔叛军,而采取比较放任的对策,只不时用小股部队骚扰,以令叛军疲惫不堪难以作乱。
这一日半夜,一个巴兰士兵快步奔进已经成为伽多罗将军府的原领主府邸,惊扰了将军的好眠。伽多罗将军一边穿戴披挂,一边听取士兵报告叛军冲出南城,趁夜向东城门突击的消息。士兵偷眼观察将军的神色,却看不到他面上有什么异样,只是挂着淡淡冷笑,似是胸有成竹。
“哼,看不到出路就狗急跳墙,拼死作最后的挣扎吗?”伽多罗亦早有预料他们会在弹尽粮绝前发动反扑,不过他不认为自己严阵以待下这只困兽能掀起多大波澜。
“现在叛军的情况怎样?”
“回禀将军,叛军距东城门还有二里路程。拉夫特伯爵、亚洛马男爵已经率部抵挡叛军,正在激战中。”
“将军,要调动其他部队支援吗?”一个幕僚上前请示。将军却摇头道:“不需要。拉夫特和亚洛马的兵力就足够控制局面了。”
他转头向候在身前的士兵命令道:“传令给据守洛桑其他地区的将领专心防卫好各自领..地!不要顾虑洛桑城的事,这里的军队就能应付得来,只要小心不要给周围其他国可乘之机就行。”
“是!”
幽蓝的夜色一如往日地笼罩洛桑城,然而今夜却难有人能得以安眠。城东南部上空,战火映出氤氲红光,挟着一股浓郁的杀戮之气。下方的战场上,惨烈的厮杀声,将夜晚的宁静破坏得点滴不剩。
生怕引来杀身之祸,没人敢走出家门,城中的街道竟比平日更为冷清,只间或有零星被调动的小队军人在城中快步来去。城中异常的寂静,恰与战场周围的杀戮喧闹形成强烈对比,令人更加心神不宁。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打破了虚假的宁静。二三十匹马纵蹄奔驰于长街上,向着战场的方向飞奔而去。马上的骑士都身着巴兰军服,领先一骑就是伽多罗将军本人。
将军所带的这一点兵力只不过是他自身的护卫兵,并不是去援助围攻叛军。对付挞阔族,根本不需要增加援兵,他只是想到现场看着胆敢反叛他的挞阔族的覆灭。
城东南方的主干道已经成为伽多罗军和挞阔叛军的战场。数..百挞阔战士奋力向东城门冲杀,然而,敌人的数量却在他们的数倍之上。巴兰军拆除了部分民居,以弧形的阵势将挞阔队伍的前端包容其中,以兵力上的优势消耗挞阔族的战力。
伽多罗将军与堵截叛军的部队会合后便坐镇后方督阵,拦截挞阔族的巴兰军更是士气振奋。挞阔族士兵虽依旧骁勇却也渐渐不支,有些乱了阵脚。
汉瑞团长一边大声鼓舞族人向城门突击,自己也拼力砍杀敌人。巴兰军士兵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战袍,冲在前沿的挞阔战士手中的兵器也沾满了敌人的鲜血。可惜他们个人再如何骁勇善战,与敌人兵力上的差距终究太过悬殊。伽多罗军结成紧密的阵势,如潮水般不断冲刷着挞阔战士的队伍。挞阔军非但难以再向城门前进,反而渐渐被往后逼退。
在后方观察战况的伽多罗军的首脑们脸上已经渐渐浮现出轻松的笑容。挞阔族的锐气渐失,体力的消耗也将会越来越大,只要继续保持这样的势头,挞阔族便离覆灭不远了。
然而此时他们却依稀听见东方传来一个异样的响动,正觉得诧异间,一个传讯兵惶急地跑过来禀报道:“将军,东城门受到来路不明的敌人攻击,已经失陷,城门已被打开!”
“什么?”震惊之下,伽多罗将军不自觉地从椅中站起来,俯身喝问道。先前的悠闲轻松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前城中有十几人袭击城楼,趁我们不备打开了东城门,城外便有三百余骑兵冲杀进来!”
伽多罗脑中飞转着思索敌人的来路,却找不到丝毫头绪。对他们不利的势力都在外围军队的严密戒备之下,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就闯入防线bbr>内部,出现在洛桑城外啊!“看清楚是哪方的人吗?他们穿的是哪国军服?可有打出旗号?”
“敌人没有统一服装,都是平民打扮。打出了旗号,不过那旗号我们都不曾见过。还有一点……”
“哦?”
“敌兵中有一部分……好像是精灵族!”
精灵族?那在人界销声匿迹许久的种族?竟然前来进攻洛桑城?
伽多罗军的首领们一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而随即便听得隆隆的马蹄声飞快地接近,他们亲眼看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敌人。
此时城中大部分兵力正被挞阔族叛军牵制,从东城门闯入的队伍未受到太大阻挡,一路势如破竹地奔往战场,从后方逼近了与挞阔战士对阵的伽多罗军。
传讯兵报告的三百多人的兵力不算很多,但是行进在街道中,便显得黑压压一片颇为可观。这些人虽衣着杂乱,都是平民打扮,但进退有矩,行动间颇为协调。他们如披荆斩棘般迅速打倒迎面而来的巴兰军,可见平日训练有素,非是一般的乌合之众。
更有几人分外惹人注目,一个是粗壮的青年,一个是矮小却很灵活的少年,居中的年轻剑士有着一头在黑夜中也很耀眼的金发。他们勇猛地冲在队伍前端,与他们对上的巴兰士兵都只在一招半式之间便如稻草人般被远远抛开,再爬不起身。
队伍中竖着几支黑色旗帜,伽多罗的士兵很努力地分辨,还是看不清旗帜上的图案。夜晚的黑暗固然是原因之一,根本原因却是——那上面根本什么图案也没有,就是干干净净的一张黑布!伽多罗士兵们耗费了不少眼力才看出这点,却依旧想不出这是哪方势力的旗号。他们记忆所及,没有任何一方势力的旗号会简单到这个地步。
此时原本伽多罗军首领们坐镇的后方,反而成了最前线。伽多罗将军惟恐自身有所闪失,留下拉夫特伯爵和亚洛马男爵抵挡敌军,自己撤向安全的巴兰军中央。
及至看到伽多罗军的所在,黑旗队伍中便飞射出大量箭支,直取巴兰士兵。箭手乃是队伍中数十个形貌俊美的男女。尖耳的特征说明了他们精灵族的身份。惯于生活在阴暗的森林中的精灵族,自古便以优越的箭术和夜视力闻名。弓箭在他们手中,射程和命中率都超越普通人族士兵许多,几乎百发百中。
阻截挞阔叛军需要近距离作战,因而伽多罗军没有携带多少弓箭,自是吃了大亏。指挥伽多罗军的将领们只有令士兵们以盾牌护身,全速冲往黑旗队伍,以求尽快拉近距离格杀弓箭手。然而伽多罗军与黑旗队伍还有一段距离时,士兵们就看到了比箭支更加可怕的魔法的光芒。
黑旗军队裂开一条通路,队伍中出现一个神情肃穆的黑发少女。炽热的火球,凌厉的电光不断自她身前飞射而出,结成瑰丽的死亡之网笼罩伽多罗军。只在转眼间,前锋部队便倒下了大片士兵,幸存下来的也惊恐地向后没命地奔逃。
现今能掌握魔法的神秘力量的人并不多,强力的魔法师在整个大陆都相当少见。只有魔法文明比较发达的圣爱希恩特、凯曼和塔思克斯等大国掌握比较多的魔法师,一些魔法落后的国家甚至全国上下都找不出几个中等魔法师。
要在大规模战争中使用魔法的力量,必定拥有极强大的大师级魔法师,或是由数十个训练有素,能相互配合的中级以上魔法师组成的魔法军团。整个大陆都没有几个国家能有这样的豪华阵容,一般也都是在重要的大规模战役中才会使用。
而眼下,伽多罗士兵却猛然发现自己竟要与拥有强大魔法师的敌人战斗,被魔法攻击一轮下来,已吓得斗志全无。耳中虽听见指挥官命令自己继续前冲,两腿却不听使唤地调转方向向后奔逃。指挥的将领再怎么大声嘶吼,也难挽颓势。黑旗队伍驱赶着逃散的士兵,向伽多罗军逼压过去。
拉夫特伯爵和亚洛马男爵虽勉力组织士兵反击,但军心已乱,又要应付对方无穷无尽的魔法,勉强杀到近前与黑旗队伍交手,也无人有能力阻拦敌方打前锋的那三人。拉夫特伯爵不甘心地喝道:“你们到底是哪方的人?为何与我巴兰军为敌?”
那粗壮青年大声应道:“我方统帅乃是圣剑士艾里,听说你们强掳挞阔族人为兵又与其为敌,特来援助挞阔族离开!”
“圣剑士?!”拉夫特等人也都听说过圣女与圣剑士的传闻。虽没有亲眼见过他们,但看那金发剑士和黑发女魔法师的惊人威力,心中已信了八成。
此情此景,拉夫特伯爵和亚洛马男爵心中也自怯了。顾不得之后可能会面对怎样的惩处,总得先保住性命再说!他们也夹杂在溃逃的士兵中向后奔逃。
至此,战况再无挽回的余地。
另一端的伽多罗军本以紧密的阵势压制挞阔战士,现在后方骚乱不安,前方也再难维持稳固。相反的,挞阔士兵见援兵到来,攻势越发凌厉,很快将伽多罗军冲开一道口子,与黑旗队伍一前一后夹击,将伽多罗军从中肢解开来。
伽多罗军的兵力虽是挞阔军和黑旗队伍的两三倍,但此时败势已定,士兵们纷纷四散逃窜。伽多罗将军虽试图组织队伍撤离,重整队伍后再与敌人对阵,局面却太过混乱,难以收拾。不敢冒成为痛恨他的挞阔族的俘虏的风险,他也只有狼狈逃离战场。
黑旗队伍与挞阔军会合后,便护送他们闯出东城门。数百人的队伍,很快隐匿于黑暗之中。
一整顿好城内败军,暴怒的伽多罗将军便率骑兵出城追踪逃离的挞阔叛军。然而向东追至魔翼森林边缘后,这数百人便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艾里的队伍和挞阔族战士穿越了“时之流岚”后,琉夜闭合了结界,精灵领域再度成了外人无法触及的神秘地带。
然而精灵领域以外,经由参与和目睹那一场夜战的士兵和民众之口,黑旗军的声名迅速传扬开来。来去如风地救走挞阔叛军,令大陆东南部数一数二的强国巴兰的军队吃了大亏,又神秘消失于魔翼森林的边界,这不是这一带任何国家的军队能做得到的!
而黑旗军所宣称的统帅乃是传闻中的圣剑士。那一夜率领黑旗军的金发剑士,还有仿佛有永不竭尽的魔力的黑发黑眸少女,确实合乎传闻中对圣女与圣剑士的形容。这令黑旗军更加为人所瞩目。很快,大陆东南方的人们便都知道一股新兴的强大势力正在崛起。
圣女和圣剑士在圣爱希恩特的国都黎卢中无私地救助民众,又不受权势笼络洒脱离去的事迹,为他们赢得了高洁的名声。许多在各国纷争中失去家园或是受到欺压的民众和弱小势力,纷纷前往魔翼森林中寻找他们。对于这些前来投奔的人们,琉夜便将结界打开一条通路让他们进入。而那些闯入林中搜查他们踪迹的敌人,却在时之流岚的封锁下永远摸不到精灵领域的边。
随着时日流逝,黑旗军的力量正一步步地增强。
第十一章 引狼入室
暴风雨的中心,往往出奇的平静。作为搅动这个大陆的战乱的发源地,凯曼王宫内一片肃穆宁静。主殿的大门外,群臣肃然侍立,等候着国王的日常议事召见。一众大臣多数年老,诤君杰伊与萨拉司坦作为仅有的年轻人,相当显眼。
萨拉司坦不同于诤君的地位由世袭而来,他是凭借其出身护国女神修雅门下的良好师承,本身也展现了在魔法方面的高超才能而取得了王国魔法公会会长之位。入朝后他很快便得国王倚重,似乎在暗中为他办了不少事,竟能将十年前被五位英雄封印了的魔王重新召回人世。昔日人人闻之色变的魔王,如今却乖乖接受仁明王号令为凯曼征战,更加深了国王对萨拉司坦的宠信。
除了魔法方面的能力外,萨拉司坦在武略智谋方面也深为仁明王所看重。从凯曼对外战争的前期筹划,以种种方法令塔思克斯王与其王叔间相互疑忌,煽动起达鲁王领的叛乱,至实际开战时采用的战略和分化神圣联盟的手段,都是出自他向国王的谏言。事实证明,他的计策十分有效地破坏了大陆上维持了数百年的势力均衡,令凯曼处于前所未有的优势地位。
现在仁明王对他言听计从,萨拉司坦可以说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不过,他显然没有轻易被这虚浮的荣光蒙住眼睛。看他应付自如地与那些大臣周旋的样子,杰伊便知那些阿谀谄媚的大臣们是白费心思了。他们是不可能从萨拉司坦这种厉害角色身上捞到什么好处的,就算有,日后或许也得付出令他们悔之不及的代价。
袖手旁观这一幕,诤君不能否认自己还是颇为欣赏他的。
这时,宫中侍官出来请他们进殿觐见。杰伊收敛笑意,随众人走向主殿。私底下佩服归佩服,在正事上他不会忘了双方的立场。他希望消弭日后将给凯曼带来大祸的战火,而萨拉司坦则是挑动这场战争谋得利益的对立一方。
国王与往常一样端坐王位之上,杰伊却敏感地发现今日的气氛似乎与前些日的日常议事有些不同。见萨拉司坦落座时仁明王与他交换了个眼色,他顿时明白了。今日的例行召见上,陛下大概会采取什么重要行动吧!
“今日我有一事,想听听众卿的意见。”果然,待各人就位之后,仁明王便道,“现下我军在神圣联盟中部的战况进展顺利,但西面有塔思克斯虎视眈眈,虽一时被达鲁王领的叛乱牵制,到底不是长远之计。我国应尽早平定东面与联盟诸国的战事,才能摆脱腹背受敌的危险。”
对于大陆上三方势力消长牵制的关系,在场诸臣当然都心中有数。知道国王说起这些必有用意,人们都留神倾听他后面会说些什么。
“众卿应该都知道去年底在我国东南边境魔翼森林中的索美维峰上,发现了一条可以越过天险,通往神圣联盟的秘道。所以,我决定通过索美维秘道,发兵联盟诸国南部配合北方路线的行动!如此定能在最短时间内将敢于反抗我们的联盟诸国击垮!今日便是想请各位提一提领兵将领的人选。”
除了萨拉司坦和少数重臣外,殿中众臣都面露惊异之色。杰伊心中更是震撼莫名。
依前些日艾德瑞克用恋血鸳捎回的消息,他的基地正设在离索美维秘道最近的地区!凯曼大军入侵联盟南部,他将首当其冲!!
在让山贼们摆脱军队围剿和带他们落足这精灵村落的那一段最为繁忙辛苦的时间,艾里的确很认真勤恳地出了不少力,颇有一个首领应有的样子。只可惜那一阵熬过去后,他的懒散性格中比金子还要珍贵的“认真勤恳”似乎也被消耗光了,开始暴露出懒人本性。
艾里 65f7." >旷工的本领磨炼得越发纯熟,不到非他不可的时候,总找不到他的人影,只得找纪贝姆等人解决。一开始他们只是应急地帮忙,次数多了,时间长了,那些事便好像理所当然地变成他们分内的事了。
可今天,村公所附近的人却看见了首领的身影。艾里一路脚步不停地奔进村公所大门,一边半转身向他们命令道:“你们分头去请各队的领头,让他们马上到这里开会!”
除了与艾里并列作为黑旗军招牌的“圣女”萝纱外,参与商谈的还有负责统领原山贼人马的班内特、精灵族战士的领队隐雾、统帅挞阔族战士的汉瑞团长,还有近日陆续来投的几支队伍的首领。当然,足智多谋、老奸巨猾的纪贝姆和琉夜也在出席之列。乍听艾里说出他召集大家商谈的目的,大家都为之一震。
“十天内要攻下索美维秘道的出口?!”
“是的!”艾里面上是少见的严肃。在面对重要的正事时,平时那个闲散无机心、令人难有信赖感的懒鬼艾里会暂时隐退,取而代之的是具有过人意志和魄力的圣剑士艾藏书网里。这也是大家平日虽都对他的表现频频摇头,仍愿意听从他调遣的原因之一。
“占领众所瞩目的索美维秘道出口,虽然能声名大噪,在南部诸国中确立地位,”纪贝姆静静说出他的看法,“但凭我们目前的实力,我不认为这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短期内锋芒过盛,恐怕反而招来祸患。”
而想到艾里并不是急进贪功的人,他望着艾里,等候他的解释。“除非……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
“正是如此。”艾里果然点头道,“据我得到的消息,如果到时候我们无法控制秘道出口,凯曼大军将会通过秘道潮水般涌来,攻占南部的国家!”
他的话在众人中引发一片惊诧的反响。“什么?消息确实吗?”
“可是索美维秘道出口不是被巴兰军封锁了吗?以那种不利的地形,贸然出兵会有很大伤亡啊!”
“消息来路不会有问题。凯曼已经做好了出兵的准备,再过十天左右就会抵达秘道一带。”艾里解释道,“前几月凯曼差遣密使到巴兰国首都拉雅达,要求巴兰国王解除封锁,让凯曼军队通过。”
班内特迷惑道:“巴兰国王怎么可能答应这种引狼入室的要求?”
艾里冷笑答道:“一开始自然是不肯的……”
恋血鸳带来的纸条上,杰伊写明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当凯曼密使以高傲的姿态来到拉雅达的巴兰王宫中,在伊里博兰多王与巴兰诸臣面前盛气凌人地宣布“如果贵国在我大军抵达索美维秘道时撤掉防卫,配合我军征服南部诸国的话,圣明仁慈的凯曼王便承诺不会对贵国王室有任何伤害,只要你们以属国的地位臣服凯曼,就让你们保有自己的国土”时,殿堂内爆发出响亮的笑声。所有人都当这是无稽之谈。
然而密使随即传达了凯曼王的威胁,令伊里博兰多王和臣子们不得不开始慎重考虑他的要求。
“这是你们保全国家的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就算你们不识时务地死撑到底,拒绝我王的要求,以凯曼现在如日中天的军势,也必定能很快扫平所有违逆我王的国家!你们的顽抗,不过是稍微延缓我凯曼征服联盟各国的脚步罢了。”
密使脸上浮现出令人反感的恶毒笑容,“你们现在若不放开通道让我军进入,我国在北方征战的军队也将很快击破敌人,杀入南方。到那个时候,我王再不会给你们这些愚昧顽抗者留下任何余地。巴兰,将是南方最先灭亡的国家!”
一开始,愤怒的伊里博兰多王几乎要命人斩下密使的头颅。在被臣子劝止,怒火渐渐消退后,忧虑恐慌却开始啃噬他的心。
密使的话虽无礼,却不能否认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那时,身为巴兰国王的他非但再也无法统治这个国家,更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这实在是最坏的情况。
退一步想,只要能保全自己在本国的至尊皇权,巴兰是不是凯曼的属国,好像也不是如何要紧的事。
凯曼自负为泱泱圣国,从来没有违背过立下的约定,应该不会在事成之后翻脸不认账。那么,若是同意凯曼的要求,今后只不过是每年要给凯曼上贡而已,巴兰商业发达,物丰民富,这算不得什么,却能保住自己在巴兰的长久统治……
巴兰宫廷中虽然分裂出以王>藏书网弟吉肯赛尔亲王为首的一派,坚决认为答应凯曼的要求将是引火烧身的愚行,但伊里博兰多王还是决定接受凯曼的要求。凯曼便整顿大军,悄然向东南方魔翼森林进发。
将事情经过稍作解释,艾里肃容道:“精灵领域是最接近索美维秘道的地方,一旦凯曼军入侵,我们所受的影响将是最大的!虽然琉夜的时之流岚结界能保护我们免遭攻击,但如果整个南部地区都在凯曼的控制之下,我们吸纳同伴、补给物资等各方面的渠道都会被扼死。那时候就算没有受到攻击,也无法再有成长,力量只会一分分削弱下去。”
至此,在座所有人都明白了事情的严重程度。纪贝姆道:“这么说来,凯曼军是将在十天后抵达了?而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拿下索美维秘道?”
“那很困难啊!”汉瑞团长比较了解索美维秘道的情况,紧紧皱起眉,“我还在巴兰军中时,就听说驻守那里防止凯曼闯入的兵力尽管不如其他地方,也有六千左右精锐部队。虽然我们的兵力这一阵来一直在增长,目前仍不过三千人上下而已。索美维一带又是山势复杂,利守不利攻。就算我们出动全部人力,以这三千人去攻打那以逸待劳的六千巴兰军,也等于是要地面上的小鸡对付翱翔天空的鹰鹫啊!”
其他几个新加入队伍的首领边听边面有忧色地频频点头。依他们过往领兵的经验,这样的战斗根本连半成的胜算都没有。倒是见识平平的班内特,却还很自信从容。不是他有什么不凡的才智可以应付此事,而是他们曾在艾里等人的率领下突破十倍于己的洛桑军的围剿,因此相信这一次也能创造奇迹。
“情况确如你所说。”艾里也不否认。自己好像总是遇上这类麻烦的状况,真是辛苦啊!
他随即苦笑。“但是,如果我们做不到的话,不如就此散伙,各自回家去吧!现在自行解散,总比日后被敌人包围,慢慢困死的好。我们已经没有退路,所以不管怎样,只有尽力一试了!”
艾里的话算不上鼓舞人心,听过汉瑞的话后情绪紧绷的人们还是觉得松了口气。
朦朦胧胧中,艾里脑海里似有一丝亮光若隐若现。他知道那或许就是灵感所在。嘀咕着“不过账好像不能这么算……”艾里闭目深思,试图捕捉脑海中的亮光。人们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重大关窍,怕惊扰他的思路,都屏息等待着。
短短片刻后,艾里睁开眼睛望着大家。在大家希冀的目光中,他耸耸肩,笑道:“对不起,想不下去了。动脑筋真是辛苦啊!”
这一瞬间,房间中已经有人开始考虑暴打首领一顿会有什么后果了。
却见艾里瞥向一边的纪贝姆。“纪贝姆先生的头脑可比我好用多了,我看用不着我来绞尽脑汁。纪贝姆先生,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呢?”
纪贝姆的神色仍一贯的沉静,仿佛胸有成竹,他微微点头,起身欲言。众人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一时也顾不得理会那让人哭笑不得的首领。
“艾里刚才说得没错。”纪贝姆的一句话,稍微缓解了众人对首领的不满。“从实力上说,我们自然是远远不及对手。不过,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如果能善加应用我方的潜在优势,必定能找到完成目标的方法。”
“潜在优势?”
他点点头解释道:“我们有两方面的优势。其一,就是我们能得到凯曼的内部消息,知道了凯曼和巴兰处于绝对保密状态的私下协议。巴兰和凯曼,都不知道我们将会对他们采取行动。以无心算有心,事情便容易许多。”
汉瑞问道:“这是其一,就是说还有别的优势了?”
“还有一点,就是我们的地理位置。过去黑旗军都只到魔翼森林边缘就消失了,目前并没有哪一方势力摸清我们的确切位置。所以,巴兰也不知道比作为防卫和向索美维驻军供应补给的洛桑,我们的精灵领域更加接近索美维通道出口。有这地利,一方面,拿下索美维后我们可以以精灵领域为前哨,截下攻击索美维通道的一切敌人;另一方面,在这次作战中也会给我们很大的便利。”
扫视众人,见脑筋转得比较快的几个人已经露出恍然之色,他点头道:“不错。索美维秘道的驻军是为了封锁凯曼入侵而设,而洛桑才是巴兰用来阻挡外敌攻击索美维秘道的最主要力量。这也就意味着,我们现在已经处身于巴兰对索美维秘道的防护网内部。”
“正是!正是!无心算有心,敌明我暗,又是避强击弱,如果这样还找不出对付守军的方法,我们黑旗军也不要混了!”艾里大力点头,豪气干云。“我刚才想的就是这个!”心中却暗赞自己把思考的事交给纪贝姆的明智之举。有他站在自己这边,真是方便啊!
刚才还在逃避思考的人有资格说这种话吗?众人暗暗投以白眼。
一周后。
索美维秘道出口处,建有一座简陋的据点。以石块沙包垒成的围墙中,散落着如同河床上的鹅卵石般密密麻麻的白色帐篷。虽然驻守这里的巴兰军主要任务是防范凯曼军队穿过通道,不过为防万一,还是在外围修建了牢固的工事,以抵御从南部诸国内部来的敌人。
营地外搭建有了望台,上面站着两个士兵。他们的任务和平日一样,负责监察军营附近的动静。身为巴兰的精锐士兵,他们向来很专心。不过,巴兰与凯曼约定的日子已近,伊里博兰多王颁下的“协助凯曼军队穿过索美维通道”的命令,也从绝密状态解除,自统管驻守部队的迪约克团长始一层层地下达至下级士兵。反正就算凯曼军现在冲过来,也要放他们通过,哨兵们自然不会认真地再放什么哨了。
甫一接到这命令,士兵中一片哗然。然而国王的旨意是不容违背的,巴兰士兵只能服从。不满于国王软弱表现的士兵们,便以消极的行动来发泄心中不满,军营处处弥漫着一种愤懑颓丧的气息。许多人都在偷偷嘀咕着要是吉肯赛尔亲王能让国王陛下改变想法就好了。他们实在不想看那些凯曼人趾高气扬地踏上自己的土地!
吉肯赛尔王弟原本就比其兄长精明能干,在朝野中颇具威望,如果不是巴兰国有“立长不立贤”的传统,王冠或许已戴在吉肯赛尔的头上了。
传送国王命令的传令兵也带来了首都其他的消息,士兵陆续都听说了宫廷中的分歧。凯曼密使抵达后,吉肯赛尔王弟便认为如果同意他的要求,是极为短视的行为,最终将给巴兰招来极大祸患。他一直在朝中活动,试图让国王拒绝凯曼的无礼要求。
一个哨兵的视线心不在焉地掠过某一处,忽然瞪大了眼。猛扑到围栏前一张望,他立时变了脸色。
东南方的山道上,出现一支百多人的队伍。看他们的服色旗帜也是巴兰的士兵,只是其中许多人衣服残破染血,丢盔弃甲,十分狼狈,分明是刚吃过败仗。哨兵大声命他们停下,查问道:“你们是哪一军的?出了什么事?”
“请通传你们迪约克团长,让我们进去!”一个军官打扮的人一瘸一拐地走到队前应道,“我是伽多罗将军旗下的瓦莱特团长!这些都是我团中的士兵,受命押送补给车队到你们索美维据点这里。但是……在距离这儿大约十五里外的地方,我们遭遇大队敌军,被他们劫走了大部分补给!大家拼死反击,才逃回性命!”
“什么?有敌兵伏击?!”震惊于那瓦莱特团长的话,哨兵一时呆住了没有动作。
想不到在巴兰国的防卫圈中竟有大批敌军出没!竟然有敌军能悄悄穿过伽多罗军的封锁,闯到这附近?
事情严重了!
第十二章 占领秘道
“敌人数目至少上千,打着纯黑旗帜,个个骁勇善战,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黑旗军!”
瓦莱特团长说了几句,见哨兵仍木愣愣地站在哨台上不作反应,急怒交加地大声吼道:“快点放我们进去!我们的士兵需要休息和治疗!我也必须尽快把这件事向迪约克99lib?团长报告!黑旗军在这附近出现,很可能是打算进攻营地。如果延误了军机,迪约克团长来不及准备,令驻地有什么闪失,你们担不起这份责任!”
哨兵们才如梦初醒,赶忙下去查验。这些人的军服腰牌确都属伽多罗将军麾下,押送补给车队的交接文书也没有问题,哨兵便赶忙打信号通知营地,放他们向营地行去。
押送队的官兵入了营地,被安顿在一个大帐篷中等候安置。迪约克团长得到通报,深知此事关系重大,匆匆赶来向他们查问情况。
“在黑旗军出现之前,我们没有察觉任何征兆。他们埋伏在路旁的林木中,直到距离我们不足十丈时才跳了出来。我们措手不及,被他们围住厮杀起来,折损了好些手下……”
在瓦莱特团长向迪约克团长叙述当时经过时,在后排休息的一个士兵靠近身旁的高个士兵,压低声音道:“真的和纪贝姆先生说的一样!真的很容易就混进来了。”
高个子的衣着打扮与一般士兵无异,却有一头颇具贵族气息的金发。尽管在前面应付迪约克团长的,是那个“瓦莱特团长”,这金发士兵才是这支“押送队”的真正头领,也是黑旗军首领,“圣剑士”艾里。
站在他左侧,向他低声说话的则是刚从山贼转业成反贼的班内特。右侧那个个头稍嫌矮小些的士兵,则是萝纱扮的。今日的行动得借助她的力量,所以虽有风险,她也必须一同前来。
艾里小声应答班内特道:“看起来容易,却是因为纪贝姆先生事前做过周密的筹备,这些人才会乖乖上当。”
一周前,他们拟定了这个计策。挞阔族人比较了解巴兰军的内部情况,手上还有在伽多罗军时的军服、腰牌,纪贝姆由此想出了这个计划。
参与这次行动的主要人员,不仅要有不错的身手,更重要的是不能被人一下子便看出破绽。所以纪贝姆从当过巴兰士兵的挞阔战士和新投奔的人中,精心挑选出有南方口音的战士。接下来,他便开始调查有关索美维驻军补给的情报,设定行动路线、伏击地点……
今日一早,黑旗军便换上巴兰军服,在运送补给的巴兰部队将要经过的路线上埋伏好。待到补给部队按情报所说的时间来到后,他们如天兵天将一般突然出现在巴兰军队的面前。他们万万没想到在深入巴兰势力范围内的地方,竟然会出现敌兵,巴兰军措手不及,被打得溃不成军。单就事实而言,除了对黑旗军的兵力有些夸大外,那个“瓦莱特团长”倒是没有说谎……
不过黑旗军有纪贝姆坐镇指挥,巴兰军怎会有漏洞可钻?巴兰士兵大半被擒杀,小部分逃走的士兵也无法突破黑旗军在前路设下的数道拦截,令计划不致有穿帮的危险。从被擒的领队军官身上搜出补给车队的交接文书,他们便拿着它蒙混过关,进入索美维驻地。
一开始便找到对手的潜在弱点来制定计划,在实际部署中对行动的每个细节都仔细推敲,针对每个可能的变数制定出应对之策,准备得滴水不漏。计划的进行看似简单平顺,实需要策划者高超的智谋。若论思虑的周密严谨,黑旗军中无人能出纪贝姆之右。经过此事,艾里对他更是佩服。只是班内特一个大老粗,也分不出这用兵之道的高下。
看着巴兰军队的指挥官近在眼前,班内特又觉兴奋又觉紧张,“艾里大哥,巴兰军的长官就离我们这么近耶!”他知道艾里帮山寨突破洛桑军围剿时,是因为琉夜在精灵领域之外的地区,只能在遗骨周围二三十丈以内活动,这样的限制令他们很难找到敌人首脑的确切位置,无法靠制服领主脱离困境,但这次情况却不一样了……
班内特心中忽地兴起一念,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向艾里道:“如果我们现在抓住那个团长……”
艾里骇笑道:“别轻举妄动啊!这个团长又不是什么名将,就算抓住了他,也定会有人代替他的职务。我们现在却等于是待在狼窝里,凭我们这一百多人,要是暴露了身份可就死得难看了!”
“啊?又不对啊?”班内特摇摇头,不敢再乱说话了。
迪约克团长未觉有诈,听过那挞阔族战士伪装的“瓦莱特团长”的报告,只觉事情颇不寻常。命部下安排地方让押送队的人疗伤休息,他和几个幕僚神色凝重地走了出去商讨对策。
幕僚中有的认为这是黑旗军在准备突袭驻地时凑巧遭遇补给队伍,不得不暂时放弃,稍后整顿好队伍必定会重新进犯,我军必须立刻备战;有的则断定黑旗军是要截断洛桑至我军的补给线路,慢慢困死我军,一时尚不会有大的动作。为今之计,应该以信鸽联系伽多罗将军,双方相互配合突破黑旗军封锁。
双方相持不下,迪约克团长越听越是混乱。谈到天色将暗,他们也没得出个结论,只是命人尽快以信鸽将情况传报给伽多罗将军。
与此同时,在营帐中,艾里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向周围几个人打个眼色,大家便行若无事地向他靠去。在众士兵高大身躯的遮掩下,眨眼工夫艾里的身影就从营帐中消失。
以艾里的身手,怎会被一般士兵发现?偷偷摸摸地一路潜行进了营地厨房,将纪贝姆用魔界植物制成的强效昏睡剂混入晚餐的汤中。大功告成!
晚餐时,留在餐厅中用餐的数千士兵吃着吃着便陆续倒伏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99lib?剩下少数药性还没发作以及尚未用餐的士兵,也被艾里带领的一百多士兵三两下捆绑了起来。整个营地转眼间已完全处于黑旗军那一百多人的控制之下。
眼下的问题,就是处置俘虏的数千士兵。黑旗军自身不过三千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收得了数倍于自身的俘虏。以艾里等人的性格,当然不可能滥杀俘虏,这么做也会很大地损害黑旗军的对外形象,不利于长远发展。而留下他们,等于是在身边放了头随时可能挣脱牢笼的猛虎。
最后采取的折中办法,是让萝纱现学了纪贝姆的传送魔法,把那数千官兵传送到千百里之外。好在萝纱魔力深厚得非同寻常,足以独立负担起这么大型的魔法。
至此,行动已经基本结束,剩下的只是善后工作了。除了少数士兵留下整理场地,其他人都下去休息。忙了一天,大家都很累了。
分手前,班内特好奇地问萝纱:“你究竟把那些人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萝纱耸耸肩,“反正只要把他们送 5f97." >得够远,不会那么快回来就行,所以我就没有具体设定。传送地点是随机决定的。”
几天后,从天庐中部某国传来了该国突然出现数千难民的奇闻……
三天后,凯曼的七万南征大军,果然如期抵达索美维秘道。南征军的统帅,是凯曼的老将凯文·拉维将军。
几年前仁明王加冕后,开始清理老臣,培植自己的班底。本已厌倦官场斗争的凯文将军看不惯仁明王的作为,更是心灰意冷,借机告老辞官,退秘回乡。
然而,眼下凯曼有能力的将领几乎都在外征战。这次与巴兰达成的协议又务必保密,否则万..一被南方诸国察觉出端倪,携起手来夺下索美维秘道,事情就麻烦了。因此尽量选用那些不那么引人注意的将领率军,隐秘行事。
但是,若将领能力不足,又可能令南部战场陷入胶着。届时,非但不能配合北方军队打击联盟中部负隅顽抗的国家,反而会令凯曼陷入两头应战的尴尬境况。凯曼也不敢冒险起用寂寂无名的人物统帅南征军。
思来想去,最后仁明王想到了凯文。
人们不会留意一个已经退隐的老将的行踪,而凯文的军事能力也应该足以担当这次重要任务。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不过凯文与仁明王并不意气相投。仁明王几次差人召他入京,他都装病在家,拒不受命。最后还是仁明王将他惟一的孙子“接”入宫中“暂住”,他才不得不受命出征。
抵达索美维秘道后,凯文命使臣先穿过秘道去通知巴兰军,并交代他同时确认巴兰军是否会遵照约定放行。
使臣遵令而行,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他知道万一巴兰有变,自己恐怕就没命活着回凯曼了。不过当他到达秘道出口时,这种顾虑便烟消云散。在出口驻守的巴兰士兵一听他表明身份,态度就变得毕恭毕敬,一面殷勤地为他引路到驻地,一边派人赶去通报统管这里的瓦莱特团长。
刚踏入驻地,团长在众部属的陪同下笑容满面地迎接使臣,将他延请入营地中最像样的主楼中。巴兰军官众星捧月般奉上美酒佳肴,招呼得殷勤周到,态度谦恭得甚至可以称之为……卑下。
人心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先前还对巴兰军战战兢兢的使臣,一旦看到对方的姿态放得比自己低,便不自觉地摆出了盛气凌人的姿态。他立时挺直腰杆,神气中透出倨傲,居高临下地向微弓着腰的团长说话。
“我凯曼大军已经抵达索美维秘道,特命我来知会你们一声。待我回去禀报过将军,就起兵通过秘道。”
使臣的口气,便像是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纾尊降贵地驾临某个小地方,要地方上的人尽心准备接待一般。不过那瓦莱特团长却毫无愠色,反而搓着手赔笑。“贵军长途跋涉,真是辛苦了。不知届时可有什么需要我们效劳之处?”
巴兰军方态度之谄媚,连凯曼使臣都有些受不了。他皱眉,显出几分鄙夷。“不用了,你们只要安分地让开路就行。”
此刻,使臣深深觉得自己先前的忧虑实在很可笑。凯文将军也是多虑了。巴兰在南部虽算是强国,但与大陆最强大的国家凯曼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巴兰人应该也很清楚他们是无力还击凯曼的报复的,怎么可能敢违背与凯曼的约定,在背后捣鬼?
国与国之间全凭实力来说话,正义、尊严之类的虚浮不实的东西只是用来装点门面。这些巴兰人既然出身弱国,自然只有卑躬屈膝地向凯曼人低头的份儿。何须在他们身上多费心思?
一方面对巴兰军方的谦卑态度抱着鄙夷,一方面也满意于自己所见的一切,使臣轻松地返回秘道那端的凯曼军营,向凯文将军笃定地禀报巴兰方面绝没有问题。
凯文将军本也不觉得以巴兰目前的状况会在背后搞什么鬼,只是谨慎起见才交代使臣留意观察。听他如此回报更无藏书网疑虑。第二天,凯曼军便拔营起行,进入了索美维秘道。
凯文将军认定这会是很平顺的一段路程,一路上也确实走得很顺。临近出口处时,听过使臣对巴兰军描述的人都不由得在心中勾勒出巴兰士兵无奈地站在出口两侧,让出道路让他们通行的画面。
然而,当出口处的亮光照在他们身上时,凛冽的刀光也在同时眩晕了他们的眼睛。
前方是黑压压的一道人墙。大群士兵摆出战斗姿态,密密麻麻地围堵住了凯曼军的出路。在窄道中兵力上的优势无法发挥,凯曼军的数目虽远胜他们,却很难突破他们的封锁。
更何况在凯曼士兵能与这些手持兵器的士兵刀剑相交之前,还要应付数十个精灵箭手的弓箭。凯曼军要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会是昨日还在讨好逢迎自己的那帮人?!
凯文将军身边,使臣张大了口,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望眼所及,每个士兵的眼中都跃动着战斗的热情。这么多双眼睛汇集在一起,便凝聚成一股以一当十的强悍气势,令与他们对峙的人不敢轻易越雷池半步……
他怎么也没法把眼前这支危险的军队,与昨日巴兰驻军在他脑中留下的谦卑谄媚的印象重合到一起。那时的一切,原来都是对方为了消除南征军的戒心而做的戏。想到他们在接受自己不屑的对待时,肚子里可能在怎样地嘲笑自己,使臣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狠狠地咬牙切齿。“巴兰人竟然敢背叛我们!”
“不对。巴兰不可能这么快就转变立场,”凝视着前方严阵以待的军队,凯文缓缓摇头,“而且,你几时听说过,现在大陆上的哪个国家能拥有精灵族的战士?”
被点醒的使臣懵然道:“那,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眼下,凯文将军也是不得而知。而现在也不是慢慢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而是决定凯曼军该如何应对。
估量过形势,凯文将军断定自己是不可能率军冲出索美维秘道的,强行突破只会造成无谓的牺牲。他下令停止前进,全军稳步后撤,回到昨日营地,随即差人尽快将这个消息传回拉寇迪。之后,原地待命便是他惟一可以做的了。
不过,虽不知巴兰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本来就是被胁迫地踏上这趟征途的凯文将军,倒是觉得松了口气。
第十三章 凯曼使臣
凭借特殊的地理条件,黑旗军只以三百兵力,便将凯曼的五万大军封锁在索美维秘道那端。凯文将军很清楚其中厉害,所以并没有浪费力气尝试闯关。双方在秘道两端对峙着,也算相安无事。倒是在索美维秘道>范围之外,发生过一些战斗。
那一日被艾里等人击溃的补给队有成员狼狈逃回,将事情报告给巴兰国王。在尝试联系索美维驻军而始终未获回音后,巴兰便肯定驻军已经出事。在与凯曼约定的重要时刻发生这种变故,会是为了什么缘故,伊里博兰多王也心中有数。
害怕坏了凯曼的事,会给巴兰招来多么可怕的报复,他马上命将领率兵征讨,想在最短时间内夺回索美维秘道。然而征讨的军队却在半路遭精灵领域派出的黑旗军伏击,无功而返。
位于洛桑和秘道之间的精灵领域十分靠近索美维驻地。征讨驻地的军队,势必要从精灵领域附近经过。黑旗军便等于占住了通往驻地的咽喉之地。巴兰军仓促调集,数量和战力上都打了个折扣;而黑旗军却是以逸待劳,又有纪贝姆事先准备下的计策,没有一股巴兰军能闯过黑旗军的封锁到达索美维驻地。几日后凯曼军在索美维秘道处受阻,巴兰见为时已晚,只得颓然放弃攻击。
在索美维驻地待着的几天,都未见巴兰军出现,艾里便知一切顺利,未发生超出纪贝姆先生预料的事。
不过事情太过顺利,艾里反觉不大安心。他曾问过纪贝姆:“记得你说过锋芒太露对我们并不是好事。现在我们让巴兰吃了这么大的亏……会不会太招摇了?”
“不要紧。现在的情况不一样。”纪贝姆摇摇头让他安心。“那时我是担心太惹人注目,会过早引起周围各国的忌惮,招来他们合力打压。不过现在却不同。”
艾里突然发现向来平和的纪贝姆,这一刻嘴边浮现的笑容却透出魔鬼一般的邪恶。
“巴兰会代替我们成为众矢之的。各国的注意力大半被巴兰吸引住,一时半会儿还顾不到我们。这件事对我们只有好处。”
纪贝姆说得没错。
那一日被萝纱扔到不知名国家的巴兰士兵,令几天前发生在索美维驻地的事情经过迅速地在各个国家流传开来。没过多久整个南部地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有这么一支神秘的黑旗军夺取索美维秘道,阻止了凯曼大军的入侵。
黑旗军自然是声名更隆,这意味着他们更能吸引零散势力的加入。而对巴兰来说,这出乎预计之外的事件令它陷入相当尴尬的境地。
黑旗军驱走巴兰军以把守秘道的事实,令各国都对巴兰产生了怀疑。稍加推敲,人人都能明白凯曼如非有所安排,笃定能穿越索美维秘道,是不可能贸然发兵南方的。如此一来,巴兰出卖南方其他国家的利益,打算向凯曼开放索美维秘道的内幕已昭然若揭。
一时间,在联盟南部各国中卷起一阵谴责巴兰的声浪。原先与巴兰关系友好的国家,纷纷宣布断绝与巴兰的商贸往来,而原本就与巴兰有仇怨的国家,更是相互联合组织起联军,要讨伐这出卖南方诸国与凯曼勾结的害群之马。巴兰四面楚歌,就连本国舆论也对伊里博兰多王的愚行颇为不满。虽然伊里博兰多王出动巴兰的大批军队,一时尚能抵挡住讨伐军的攻势,内忧外患交逼下,王权现出岌岌可危的颓势。
而这次事件的第三个当事者凯曼,也同样处境尴尬。
一收到凯文将军的飞鸽传书,仁明王便将众臣召集到拉寇迪的王宫中商议应对之策。然而连通晓军事的凯文将军都想不出闯关的方法,这些文臣当然更是无能为力。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无人作声。
惟有杰伊的心情是与众不同的雀跃。先前艾里将近一年没有消息,杰伊还道此事就此不了了之了。想不到现在却峰回路转,艾里一有行动便令人刮目相看。由此看来,当初和他的约定仍大有可为,怎不叫他喜出望外?
小心不让这份欣喜泄漏出来,杰伊出列向仁明王进言:“臣以为南征军不应在南方多作滞留。黑旗军凭借地利之便,凯文将军就算付出再大牺牲也难闯过通道,再留下去已无意义。而南部魔翼森林一带远离城市,荒无人烟,补给十分不易。既然事情已败露,成功无望,还是在造成更大负担前尽快将军队撤回的好。”
“不知那黑旗军究竟是什么来路,竟然被他们破坏了我们的大计。实在可恨!”仁明王沉吟片刻,终于恨恨道,“虽然不甘心,不过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臣以为诤君之言虽有道理,不过还请陛下不要这么快让凯文将军回返。南方之事尚未到最后见分晓的时候。”
年轻的魔法公会会长一直默然无语地立于仁明王身旁,甫一打破沉默,便引起一片惊异。仁明王惊喜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事还有办法?我们该做些什么?”
“不,我们并不需要做什么。南方之事会不会有转机,不是看我们,而是看巴兰的能力。”
“怎么说?”
萨拉司坦先前的沉默似乎是在整理思绪,现在已是成竹在胸。“我们现在可以逼迫巴兰国王,让他全力为我们攻打黑旗军,夺回索美维秘道。如果成功,我们就继续原来的计划。”
仁明王狐疑道:“可是巴兰才刚刚因为与我们的协定而备受谴责排挤。如果这么做的话,肯定会招来南方各国更强烈的反对,巴兰怎么会愿意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为我们效力?”
“正是因为巴兰现在四面受敌,在南方诸国中已经难以容身,只有让凯曼的军队进入南部,依附我们的力量他们才能立足下去。所以,他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可走,必须和我们同一阵线。所以,在我们放弃这个计划之前,不妨姑且让他们替我们一试。反正,这也不会对凯曼有何损失。”
听了他的解说,国王颇为欣喜,面上放出光彩。“说得不错。爱卿真是寡王的得力臂助!寡王这就差遣使臣传话与巴兰国王。”
萨拉司坦的神色没有因为国王的褒奖而出现波动。他只是淡淡笑着,沉静的眼神显出一片空茫。
既然一开始作了选择,可不是想退就能退的了,之后只能沿着原先选下的方向走。不管是个人还是国家都一样,要中途回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听到仁明王开始和群臣讨论使臣的人选,萨拉司坦心头闪过一念,插口道:“巴兰之事宜早不宜迟,臣以为,派……那个人前往巴兰最为合适。”
仁明王眼光一亮。“正是,我倒是忘了你可以直接传令给那人。他的行动速度也比一般人快许多。应该可以省下不少时间。”
他们所说的人便是罗炎。除了权力中心的几人外,其他大臣,包括诤君,都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罗炎额上的血冥幻晶,乃是他得以重返人世的关键之物。萨拉司坦借助血冥幻晶足以控制神魔的魔力,得以破除修雅所设的“神之永眠”封印,强行将魔王从神之眠地带回。同时,血冥幻晶邪谲暴戾之气渗透入罗炎的身体,萨拉司坦以此为凭借向罗炎的心神设了紧箍咒,令他无力违抗凯曼王所下的任何命令。
同时,依靠这个紧箍咒,仁明王与罗炎的心智由血冥幻晶而产生了某种联系,所以就算罗炎远在万里之外,只要仁明王通过特别的魔法阵传送出自己的心念,罗炎都会在同一时刻接收到。精通飞行魔法的罗炎从所在的联盟中部赶到巴兰首都拉雅达,只需两日时间。这自然比从拉寇迪送命令给使臣,再长途跋涉去巴兰要快得多了。
萨拉司坦向仁明王提此建议,还有一点理由。
黑旗军行踪隐秘,巴兰一直找不到他们的巢穴。凭着魔法师的直觉,他觉得这不仅仅是地形或刻意躲藏能办得到的,其中或许有魔法的力量在起作用。巴兰毕竟是小国,能力强的魔法师数目应该不多。罗炎无人能及的魔法造诣,应该能给巴兰提供些帮助。
两日后,罗炎出现在巴兰首都拉雅达的皇宫门前。仁明王远距离地传送命令,他也没什么使节令牌。王宫侍卫不让他进去,他索性硬闯。当年武道大会上那些一流强手尚且被打得全无回手之力,巴兰皇宫中的这些卫兵又怎是他的对手?血雨缤纷中,罗炎闲庭信步般踏进了巴兰皇宫。
事情闹得大了,整个拉雅达又找不出一个可以和闯入者对抗的人,伊里博兰多王只得出面了。好在罗炎虽没有使节令牌,身上还携有凯曼魔族部队的帅印,再加上之前所展现的实力,伊里博兰多王不得不相信他确是凯曼使臣的身份。
虽然巴兰因为凯曼而陷入现今的窘境,却仍不敢开罪凯曼。伊里博兰多王忙不迭地为先前卫兵的失礼赔罪,将罗炎奉作上宾。
罗炎自知自己的所为等于主动挑衅,看着巴兰人的表现,他无意掩饰不屑的笑意。人族总爱宣扬尊严信义之类,不过看弱国与强国之间的关系,还不是和魔界中一样的弱肉强食?
罗炎直接转述仁明王要他派兵全力攻打索美维驻地,接应凯曼军通过通道的要求。他无意让自己的语气听来温和有礼些,只是赤裸裸地说明仁明王的要求和其中的利害关系。一说完话,他全然不顾伊里博兰多王难看的脸色,就这样一脸不耐烦地等候着国王的答复>。
凯曼使臣摆明了就是一副不把巴兰人放在眼里的态度,伊里博兰多王的面子上自是颇不好看,脸色倒是变得挺好看——青红白灰,轮番上阵。
挣扎了好一阵,残酷的现实还是凌驾于自尊心和怒火之上。伊里博兰多王认为确实如罗炎所说,现在已经不可能修复与其他国家的关系,依附凯曼才是保住自己地位的惟一出路了。国王向正眼不看他的罗炎勉强挤出了笑容。
“请转告尊贵的凯曼帝王,巴兰愿……”
伊里博兰多王的答复未及说完,便被人截断了。吉肯赛尔亲王向几个大臣暗中丢去眼色,便一齐站出众臣之列,跪伏于地恳求道:“此事关系我巴兰万千子民的生命,请陛下三思后行!”
“你们……”巴兰国王有些措手不及。吉肯赛尔亲王抓紧时机进言。
“谁也不能保证凯曼达成他们的目的后,不会为了掌握住整个南部而背信弃义对巴兰下手。到那时候,我们便后悔不及了!索美维秘道是南方各国抵御凯曼侵犯的重要关口,顺从凯曼的要求引他们进入南部,等于是折断自己的武器!王兄,上次巴兰已犯过一次错,招来了这么严峻的后果。这一次,我们不能再选错路了啊!”
吉肯赛尔王弟以充满敌意的凌厉眼神与罗炎对峙。但对凯曼或是巴兰的命运全不关心的罗炎来说,只当是清风拂体,全不当回事。
“可是……”气势低落的伊里博兰多王试图分辩,“南方现在的情况怎样,大家也都知道。不站到凯曼一边的话,我们怎么能抵挡住各国对我们的压力和攻击?恐怕还挨不到凯曼可以背信弃义的时刻,我们就被推上断头台了!”
“臣以为……”另一个大臣站出来为吉肯赛尔亲王帮腔,“如果我们向其他各国道歉悔过,宣告今后的立场,并交出凯曼使臣证明我们的诚意,巴兰与其他国家的关系并不是不可修复的!毕竟凯曼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不错!”
“陛下请作出明智的决断!”
更多大臣跪伏在地,支持吉肯赛尔亲王的主张。越来越盛的敌意指向立于殿堂一角的罗炎。
伊里博兰多王额上冒汗,心中又是着恼又是惶恐。恼的是吉肯赛尔王弟和那些附和他的大臣。他心中暗道,你们又不是国王,说得当然轻巧!要致歉、要悔过,都是要我这国王来承担责任。就算是解救了巴兰的困境,我也难以再在王位上坐得稳当……也许吉肯赛尔到时便会篡权夺位……哼,吉肯赛尔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吗?
宫殿中的气氛对使臣和凯曼都十分不友好,伊里博兰多王深恐凯曼使臣被激怒,事情闹至无法挽回的程度。半是安抚,半是求援,他望着罗炎。“罗炎使官……”他希望使者能说些什么来反驳众多大臣的进言。
自宣示过仁明王的要求后,罗炎便无聊地研究起殿堂石柱上的浮雕。朝堂中的暗流激荡,他根本就过耳不入,既不关心巴兰的处境会变得如何,也不在意群臣对自己的敌意。听伊里博兰多王叫得凄凉,他总算侧回头把注意力放回朝堂之上。不过随后说出的话,却更叫巴兰国王吐血。
“看来贵国一时还不会有决定,请恕我长途跋涉,疲累得很,先行告退去休息了。各位继续商量吧!”
将朝堂上众人视作无物,他坦然自若地走向殿外,看来根本就不在意巴兰是否会同意凯曼的要求。
力主拿凯曼使臣证明巴兰改过诚意的大臣们见他要走,以为他是为掩饰害怕想借机逃离,紧张地喝令殿外侍卫拦下他。伊里博兰多王惟恐事情闹得太僵得罪了凯曼,而众多大臣的反对又令他难以立刻同意使臣的要求,左右为难,又忧又急,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侍卫来到罗炎身前时,他及时想出了缓兵之计。
国王命令侍卫们小心接待使臣,护送他到宫外闲置的府邸暂住。待罗炎离开,他又回头安抚群臣。“各位可以放心,我会安排最精锐的战士监守使臣的住所,他是没办法离开拉雅达的。所以,该如何回复凯曼之事,尽可从长计议。且待我细细考虑过后再说吧。”
见国王如此说,群臣也不好立刻逼迫他作下决断。这件事,一时总算敷衍过去了。伊里博兰多王吁了口长气,遣散众臣,回后宫暂且享受一番。
不多时,他已浸泡在洒满鲜花、馨香四溢的浴池中。已不再年轻的身躯旁,不相称地环伺着五位衣着清凉的美姬。嫩葱般白皙柔美的手指灵活地舞动着,为他净身按摩,捧酒送食。满室皆春,好一派香艳风光。
往常这时候伊里博兰多王已开始恣意作乐,不过这次他只是心不在焉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微微耷拉的眼皮下时而闪出冷光。
他知道如果任由王弟在朝中活动,鼓动对抗凯曼的风潮,也许眼前这一切很快就不再属于自己了。必须做些什么来阻止!
不过从今天的情形来看,朝中已经有不少臣子赞同王弟。要在短期内把这些人的想法扭转过来,并非易事。可现在巴兰的局势不等人,容不得慢慢来啊……
伊里博兰多王脑中走马灯般不断转着种种念头,思量着保住他权位的计策。
手中澄澈的上等酒液散发出清冽的酒香,然而一入了口,味道却比想像中淡薄。一人独坐窗边自斟自饮,许久后,罗炎终于发现问题不在于酒,而在于自己。
被酒意熏染得有些模糊了的视线投向窗外。南方的冬日,天空总是一径的灰暗,极少会落下白雪令世界变得明亮些。看了半晌,脑中忽地掠过一个影像。
明媚的笑容,毫无矫饰地在唇上绽放。“还是冬天喝酒最舒服啊!特别是这样下雪的时候。满天满地的白羽绒把什么都包裹住,幸好有屋顶和暖炉隔出这个温暖干净的空间。看着飘雪喝酒,最能感受酒水入喉时的暖意和绵甜,雪花的清冽气味似乎也化在酒里了。呵,真是幸福啊!”
“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吗?”
“幸福感有很多种啦,你以后自己会发现更多的。喂,我也不希望你变成酒鬼啊,别喝那么急!哇,都被你喝光了!”
似真似假的娇嗔,镜花水月般消散。摇晃着杯中据说是巴兰窖藏的酒中上品,喝下去却淡薄无味的酒液,血色瞳孔茫然地映着依旧青灰的天空,似乎也被蒙上了一层灰色。
令酒变得无味的,究竟是因为少了雪,还是……别的什么?
屋外不知何时响起了压抑的私语声。他有些庆幸这声音的出现。
“这人这几日都还老实吗?”
“这些天来每天只看他从早喝到晚,没做什么正事,也没有什么不轨的行动。整天都醉蒙蒙的,没和别人接触过。”
“都在喝酒?哼!”不屑的笑声后,这人又道,“先前我还以为是个厉害角色,原来不过是个自甘堕落的醉鬼啊。”
“这人确实很强。不过大人说得不错,酒能伤身,照他这样的喝法,再厉害的人物要不了几年也得被消磨成废物一个。”
罗炎漠然听着,手中没停下送酒入口的动作,只在监视者说到酒能伤身时微微苦笑。
如果真能伤得了自己的身体的话倒还好了!他在人界根本就找不到力量胜过或是接近自己的敌手,而就算以再强的力量自毁,也会在瞬间痊愈。被萨拉司坦那帮家伙强行复活的身体是以血冥幻晶的魔力作为力量来源的,魔力未耗尽,自己便永生于世,就算是求死亦不可得。
拥有一副不死之躯,或许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事,对他而言却是一场梦魇。
无意生存的人,却偏偏不得就死。纵然力量再强,却连生死也无法由自己决定,这种痛苦,有谁能真正体会得了?如果真能有伤害得了自己的法子,他倒是求之不得。
外头压低声音交谈的人声中的一个,尽管罗炎只在前几日在殿上听过一次,仍分辨出这声音是一个站在吉肯赛尔王弟一方,进言回绝凯曼要求的大臣的。看来是受命于王弟,来向手下查问情况的。
自入住这个宫院始罗炎便发现,这里服侍的仆役全都是受命监视看守自己的人。宅院四周,还有许多人在暗中埋伏,随时警惕自己是否有潜逃的意图。这豪华的住所,实则与牢笼无异。
一般人若是处身这种环境,必是浑身不自在。不过对罗炎来说,处境再糟糕也无妨。至多不过是杀身之祸罢了。如果死亡已经成为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标,还有什么值得顾忌?
因而,罗炎虽将监视者的伎俩看得通透,却采取了完全无视的态度。
有不少次,他的视线正正捕捉住“仆人”们窥探的目光。在对方尴尬不安的时候,他却视若无睹地移开目光放过了他们。又有几次,罗炎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疾掠出门,瞬间就不知所踪。监视他的人顾不得掩藏行迹,惊惶失措地冲出来分头搜寻,却被不过在不远处的河畔或园林间发怔的罗炎撞个正着。监视者们搜肠刮肚想找出借口解释,他只是冷冷瞥了他们一眼便转头继续沉思,无意质询他们的行为。
这些失误既然没有引来什么严重后果,监视者们自是把糗事压下了,没有呈报给上级。在发号施令的高层人物看来,使臣完全在监控之下,无法有任何妄动;而对下层实际负责监守的人来说,滋味却绝不好受。
使臣虽没有任何不轨行动,但所有的监视者都觉得,他之所以至今还算安分,不过是因为他不打算行动而已。真正的主动权一直都掌握在罗炎手中,他们完全被那男人操控于股掌之上。多监视使臣一日,这股无法向上司启齿的不安感便膨胀一分。罗炎以独特的方式,凌虐着监视者的神经。
不过,纵然漠不关心,罗炎还是能从这些监视者中察觉出一些王宫内斗的端倪。
这些监视者是由巴兰国王派来的,应该都是国王的手下才对。然而,其中却有人是暗地在为吉肯赛尔王弟效力的。由此看来,以这次凯曼的事为中心,吉肯赛尔王弟与伊里博兰多王的斗争已经日益激烈。
伊里博兰多王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希望依附凯曼的力量;而吉肯赛尔,也许是为了国家,也许是为了趁势夺得王座,必定坚持巴兰不应一错再错,接受凯曼的要求。现在宫廷中,这两方势力或许已经斗得天翻地覆了。
哪一方能得胜,将决定巴兰今后的立场。这么说 6765." >来,一心想进入南方的凯曼王那儿,应也不会坐视旁观。大概再过不了多久,他又要送命令过来了……
厌烦地半阖眼帘,收敛起眼中的锐利光芒,罗炎只将视线集中于手中的酒杯中。他懒得再去多想了。
反正人界的纠葛,跟自己本来就没有关系。无论怎样,他的状况都不会有任何改变,还是得这么死不死活不活地过下去,继续听从凯曼王那低贱之人的差遣。在收到那老儿的命令之前,就继续这样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地过着吧……
……究竟还要等多久,结束这一切的人才会出现?
第十四章 潜入拉雅达
大家原本都以为,艾里起兵后总该变得勤勉热血一点。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凯曼南征军被堵截的事曝光后,巴兰基本放弃了收回索美维地区的努力,黑旗军的压力大大减轻。平日的发展、训练,自有各个头领分头管理分内之事,艾里便缩在角落睡他的大头觉;偶有些小战事,出谋划策有纪贝姆,领军打仗有德鲁马、比尔、汉瑞团长等大把的人才,艾里好像还是可以睡他的大头觉……
至于萝纱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性格乌龙,在被她毁坏了若干基地的财物后,她被大家一致列入拒绝往来户,从此与艾里并列为黑旗军中两大闲人,倒也和他们作为黑旗军招牌并立的地位颇为相称。
“圣女与圣剑士”作为黑旗军并立的两个灵魂人物,随着他们的名号在精灵领域之外的地方越来越响亮,开始被人们简称为“二圣”。而在精灵领域内,了解到他们真面目的黑旗军人中,有越来越多人开始将“二圣”戏谑地称为“二剩”——两个人都是剩下没用的冗余人员……
所以,像现在大家都在忙活的时候,艾里还优哉游哉地在山坡上晒太阳喝红茶。
上空忽地响起熟悉的振翅之声,他放下茶杯,伸手让那恋血鸳停落。刚才的悠闲神态已经全然收敛,一变而为凝重之色。
过去他并没有打算履行当初情急之下而与诤君结下的盟约,自然可以毫无责任心地把恋血鸳宰了下酒。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杰伊以恋血鸳送来的情报,往往关系到黑旗军的存亡或今后的去向。每次恋血鸳的出现,便意味着有重要的事发生,艾里自然再不能不把它当回事。
恋血鸳脚上的信笺,写着凯曼最近的动向。除了凯曼已派出使臣到拉雅达,提出要巴兰全力镇压黑旗军的要求之外,还有后续的一些发展,即杰伊安排在宫中的耳目约摸探听来的凯曼的最新动向。
巴兰的反应和仁明王他们的预想不大一致,吉肯塞尔王弟集结宫中多位大臣阻止国王,双方僵持不下。仁明王知道这消息后颇为不满。又等了一阵,见巴兰还是迟迟不接受他的要求,便不想再束手等待下去了。
在他召集几个亲信大臣商议时,服侍国王的宫人零零碎碎听到了一些话语。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可以肯定的是已有仁明王手下的强者到了拉雅达,仁明王打算向这强手下令,要他替巴兰国王刺杀掉吉肯塞尔亲王。只要亲王一死,反对国王主张的人群龙无首,便难有作为,事情就可按着凯曼国王的意愿发展了。
杰伊的信写到此为止,艾里不难从中推导出事情的发展对黑旗军的影响。假如凯曼刺杀亲王的计划成功,巴兰国王必定会依从仁明王的要求,出动巴兰能动用的全部力量对付黑旗军。为免日后黑旗军平白牺牲,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可能地阻止这次刺杀!
艾里一边思索着,一边将纸条小心地撕成无法拼接的碎末,以免泄漏诤君与他的关系。看着白色纸屑在风中飘散,他伸个懒腰,抖擞起精神。
现在到底与过去有所不同了。虽然平时没一个样子,但自己身上确实背负着黑旗军存亡的重任。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就责无旁贷,必须卖力干活了!
这次任务不用带兵厮杀,所以他没多带人,只是出于防止在迷路上浪费太多时间而带了德鲁马前往拉雅达。如果不考虑一路上被琉夜戏弄而受的罪,带她同行其实更方便,不需要照顾她安危,又可以让她隐身查探情况。不过,现在守护精灵领域的时之流岚结界不是完全封死,为了监察是否有军队逼近,需要随时监控结界范围内的情况,这就需要施法者琉夜坐镇控制,无法分身离开。
临行前,艾里向为他送行的纪贝姆、琉夜等人交代道:“我不在的时候,黑旗军就交给你们了。平常的事情,拜托你们担待着多处理些了。”
“你在的话事情也是大家在做啊,情况也没什么不同啦!”众人齐声嘘道。
现在巴兰的主要力量都放在东南面国境上,应付南方各国组成的讨伐军。艾里和德鲁马两人轻装简行,从西面穿越巴兰的守卫线并不困难。三天后,他们便出现在巴兰首都拉雅达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拉雅达果然有南方强国之都应有的气象,颇为热闹繁荣。不过,艾里留意到,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多半神色忧虑。繁华表象并不能掩盖住战争阴云给这个城市投下的阴霾。
城门口附近公告榜的显眼处,贴着三张悬赏犯人的画像。德鲁马也好奇地抬头张望了一眼,视线瞬间被上头的几个数字定住,低声感叹:“嚇!每个人的悬赏都有上万金币啊!首都的通缉犯身价果然和小地方的不是一个级别的。”
上万金币,确实不是个小数。艾里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守卫状况,计划逃生时的路线,一边随口应道:“上万金币,那些家伙应该不是惹到了皇室,就是什么反贼头子。”
“咕……”德鲁马喉咙中传出古怪的回响,“……是啊,他们又是惹到了皇室,又是反贼头目。”
“哦?”
德鲁马一字字念出画像上的悬赏内容。“兹有黑旗逆贼,纠结不法之众进犯我西方边境。若能擒拿以下数匪首之一者,可换得一万巴兰金币整。生死不论。”
“啊?”艾里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想拉了德鲁马尽速逃到城外,免得被全城官兵和贪图赏金的人围堵。不过迅即回想起这一路进城,好像也没看到人们对自己露出什么怪异眼光啊?这不像是有人见过自己画像的样子……他及时镇定下来,抬头仔细看那画像。
那三张画像,分别是两男一女。其中一人,他一眼便分辨出是不久前才加入黑旗军的汉瑞团长,另外一男一女则是……?既然汉瑞上了榜,再联系悬赏令的内容,艾里推测这一男一女……或许、可能、应该就是自己和萝纱吧?
之所以推测得这么不确定,是因为艾里实在很难将画上那一男一女的形象与自己和萝纱联系到一起。除了一头金发这点没错外,他怎么也看不出画像上方面阔口、浓眉冲鬓,摆出个横眉怒目、威风凛凛架势的男人和自己有何关联?
自己是被画得太丑,而萝纱则明显被过度美化。印象中的她多半是一副迷迷糊糊、笨手笨脚的模样,经常好心以半吊子的魔法来帮忙,最后却往往是在添乱……这样的小姑娘,会是画像上那眉目如画(本来就是画……艾里受冲击过大,糊涂了),充满着独特的神秘而圣洁气息的女魔法师?
艾里面上依次掠过由惊慌而至错愕,又至强忍着不敢失笑出声的古怪神色。瞪着画像好一阵,见这里再没什么值得留意的,艾里便招呼德鲁马走人。虽然画像不像他本人,不过这已足以说明巴兰对黑旗军的敌视,万事皆得小心免得招来麻烦。两人着意收敛99lib.行迹,安分地混入街上往来的人流中。
赶来拉雅达的路上艾里暗中盘算,心中已有所计议。扣掉恋血鸳传递信息和自己路上的时间来算,凯曼的杀手必定已在他之前到了拉雅达。好在刚才在那官榜上没看到什么亲王的讣告,也没看到要通缉除了我们之外的重大凶犯。看来亲王原本就怕国王动手除掉他而有所防范,所以凯曼杀手一时还没找到机会下手。事情应该还来得及阻止。
在人流中随波逐流地走了一阵,德鲁马问道:“师傅,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本就不是十分机变聪颖的人,又绝对信赖艾里能力,一开始便抱定“反正艾里师傅想出的方法必定比我好,我想了也是浪费时间”的念头,所以什么也没考虑。看着满街来来往往的人流,他只觉得茫然,无从着手。
“阻止凯曼刺杀计划”说起来简单,不过要在这么大的城市中找到那凯曼派来的不知道什么模样的杀手,不啻大海捞针般渺茫。
“怎么办?”艾里避重就轻地回答他,“很简单,先找间旅馆落足,吃饱喝足了开始干活。”
对这次行动,艾里心中已琢磨出了个大概方向。
推想一下,假设自己bbr>是那凯曼杀手,经历过长途跋涉来到拉雅达,定也要找个地方落足,养精蓄锐以备行动。况且,初来乍到对拉雅达人生地不熟,也需要安顿下来打听好情况,才方便行事。
那么,问题就在于,他会选择哪里落足?
若不是由杰伊之前的情报得知凯曼已派遣了使臣出使拉雅达,向巴兰国王提出要他们全力镇压黑旗军的要求,艾里或许也无从下手。但现在既然知道,凯曼杀手的行踪便有迹可循了。
凯曼使臣至今仍驻留拉雅达,等待巴兰的决定。他在拉雅达待了这些时日,对宫廷内的各方势力的关系和它们在拉雅达各自的势力范围,必定会多些了解。艾里思忖着,如果自己是那杀手的话,到了这里后必定会和使臣取得联系,方便获得各种支持。
虽然不能说事实必定如此,不过总有不小的可能。便先从凯曼使臣那头开始着手调查吧!
二人来到一条集中了不少酒馆旅店的街上,看到一家装潢平庸,半掩的门后一片昏暗的小旅店,艾里停下脚步,带着德鲁马走了进去。一推开门,杯盘撞击声、酒客们喧闹的谈笑声和三流歌手的弹唱声,夹着廉价的酒水食物的气息直扑而来。面对此情此景,贵族老爷们多半会皱起眉头,用精美的丝绢手帕捂住鼻子,不过习惯和平民们厮混的艾里两人倒觉得一阵舒畅轻松。
更重要的是,在这种地方出入的人三教九流都有。酒和女人,正是最能令人们吐露消息的两样东西。这里正是探听情报的最佳场所。
端着酒水在酒桌间穿行的美丽女服务生看见他们进门,远远地抛了个媚眼,迎了过来。
“两位先生,是来喝酒的,还是要在这里歇息几天呢?……如果需要特别的服务也可以。”
她似有所指地咯咯笑了起来,上下打量着两人。德鲁马的脸开始有些发红。艾里泰然自若地和她打交道:“先吃饭,后住宿。”
这家店环境粗俗,菜的味道倒还不错。两人狼吞虎咽了一阵,镇压住腹中饥饿后,艾里小声与德鲁马分工。“待会儿我们分头行事。你去打听那位王弟的住所,我去问凯曼使臣的事。”德鲁马自无异议。
两人风卷残云般扫荡剩下的饭菜时,隔两桌的几个酒客正好开始说起近日发生在国王与王弟间的分歧。此事关系到巴兰今后的命运,乃是今日拉雅达人谈论最多的事。这几个酒客起了个头,便有越来越多人加入谈论这个话题。
艾里向德鲁马丢了个眼色,他微一点头,便也凑上前去探听情况。艾里则走到吧台向脂粉浓厚的女酒保点了杯清水,将一枚银币推到柜台上。
一杯清水当然值不到一枚银币。女人瞥了银币一眼,将它收入柜台中,扬起职业化的笑容抬眼看艾里。“你想知道什么?”
“我听说最近拉雅达来了个凯曼的使臣。你知道有关他的事吗?”
女人做这种工作,早已磨炼得八面玲珑。
将一杯清水放到客人面前,女人愉快地伏到柜台上,双手托着下巴和他聊了起来。反正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密,平常没事的时候,她自己也会和店里的姑娘们聊起那凯曼使臣的事。英俊又强大的男人,本来就是寂寞女人们谈话的中心啊!
“唔……”女人微偏着头想了想,露出有些暧昧的笑容。“他是个很强悍的男人,一个多星期前他硬闯王宫的事在拉雅达轰动一时呢!”
“硬闯?!”
“因为他来不及拿到使节的凭证,被王宫的守卫拦住了不让他谒见国王陛下。他似乎不耐烦和不相干的人磨蹭时间,就直接用魔法解决掉卫兵。”
“凯曼使臣是魔法师?”艾里有些意外。
“是啊。那群卫兵平时趾高气扬的,在那使臣面前却变成了纸扎的人儿一般,完全拦不下他,就这样任他闯进王宫去。嘻嘻,那使臣看起来好一副冷淡的样子,想不到脾气这么暴烈呢!不过配上他俊酷有型的外表,却出人意料地具有吸引力呢!现在他已经是城里的女人们谈论的话题人物了!”
女人这时的笑容看来不再职业化,而是充满谈论感兴趣的男人的八卦时特有的兴奋。这令本来理直气壮地来探问情报的艾里,生出一种自己是没事喜欢和三姑六婆闲扯的无聊男子的错觉,颇有些不自在。再说,他对使臣个人对女性的吸引力也没有兴趣了解。
而不知为何,听完女酒保的描述,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不大对劲,心底有某根弦在低声发出警讯,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一时却也说不上来。或许也是为了平复心中这隐隐的不安,艾里打算尽快结束这开始偏离正题的谈话。他并不知道,如果他有耐心多听这女人说说有关使臣个人的事,他就会知道自己那股不安感究竟源自何方了。
“其他无关的事就不用说了。他现在住在哪里?情况怎样?”
使臣的住所并不是秘密,他很快便从女人那儿拿到了使臣居住的豪宅地址。女酒保又告诉他:“听说国王为了保护使者的安全,派了许多守卫看守。如果普通人要求见的话,或许不那么容易让见的。”
“我知道了。多谢。”
艾里转身离开吧台,对情况已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守卫?从国王与王弟对立的情况看,他安排许多护卫看守使臣,大概不那么简单,而是为了两个理由吧!一方面,是防范王弟派人刺杀使臣,以破坏他和凯曼修好的机会;另一方面,也由此来表示他对使臣的戒心,借以安抚王弟那一派人,给自己争取时间。不过,不管国王出于什么动机都不打紧。反正他也不会是什么会按规矩求见的乖顺良民。
第十五章 试炼
德鲁马从那些酒客那里探听到了吉肯赛尔亲王府的位置,另外还打听到一些有关他的近况。
情况果然如艾里之前所猜测过的,自从与伊里博兰多王的对立公开化后,吉肯赛尔王弟也分外小心保护自己的性命。他住处的护卫大幅增加,日夜轮班地保护亲王府。吉肯赛尔本人的日常作息也完全打乱,选择的场所也是打一枪换一个,令人难以捉摸他的确切位置,以求意图不轨的人无从下手。
附带而生的一个后果,便是连亲王府中管事家仆常常也搞不清此刻他们的主人身在何处。前两天甚至曾因为贴身保护亲王的保镖安排上的小失误,导致送午餐给亲王的仆人们找不到亲王在哪里,最后竟令堂堂吉肯赛尔亲王饿到发昏。这件让人好气又好笑的事在仆人间被悄悄谈论,又经由供应亲王家货物的商人的口流传出去,拉雅达的平民们才会知道了这些王公贵族的秘闻。
虽然这些措施令吉肯赛尔王弟的生活颇有不便,不过看来确实有效。至今都还不曾发生杀手袭击亲王的事件。与丢掉性命相比,这些小小不便是值得忍耐的。
来到住宿的房间,艾里和德鲁马交换了各自探听到的情报后,便定下大致的行动计划。
艾里将先潜入使臣的住处监视使臣,看看能不能发现使臣和凯曼杀手联系的蛛丝马迹。如果实在没有什么收获,就只好采用最费力气的笨办法——埋伏在亲王府日夜监守,近身保护吉肯赛尔亲王。要想不被保护亲王的贴身护卫发现,长时间潜伏在存心隐藏行迹的亲王周围,难度实在很高,所以这是无计可施时迫不得已才用的计划。
至于德鲁马的任务,就仅仅是给艾里带路到要去的地方而已。
德鲁马虽显得有些失望,但他知道这次行动艾里很难顾得到他。自己如果强要一同行动,非但帮不了忙,反而可能拖累他。他素来听艾里的话,自制力很强,所以并不逞强,愿意乖乖配合艾里。
定下行动计划后,两人各自上床闷头大睡,要在最短时间里驱除这两日赶路辛劳。随后展开的行动,可是需要消耗大量体力的,事前最好把身体调节到最佳状态。
一觉睡到大天黑。待艾里醒转之时,窗外已是灯火俱寂,星光满天。动动手脚,他只觉得头脑一片清明,全身都充满气力。换上一身方便行动的黑衣,检查过兵器,他推醒德鲁马。“喂,起来。准备出发了。”
德鲁马揉着眼睛坐起身,一副还没睡饱的样子。他体力不如艾里,这几个小时的睡眠尚不够他恢复体力,眼睛红红的样子颇为有趣。艾里笑着催促道:“快起来吧!等送我到了地头,你回来想睡多久睡多久。”
在德鲁马的带路下,半个多时辰后艾里便站在了使臣所住宅院的一处外墙下。估计监视使臣应该可以耗掉这一晚的时间,不论有无收获都可以等到天亮后再做其他的事,艾里便叫德鲁马第二天早上还是到这个地方会合,接他回去。
“好,我会准时到的。您自己多加小心。”
艾里点头,附耳在墙上,倾听里头是否有人声。选定了个防守较薄弱的地方,他便翻墙而入。德鲁马担心地站在墙外等了一阵,没听到里头传来捉捕入侵者的响动,才略为安心地离开了。
宅院内果然守卫森严,艾里不时可以看到护卫的身影晃过。凭着武人灵敏的感知,他知道在自己视线难及的角落、死角处还隐藏着不少好手。他们所据守的位置,可以相互监视看顾,组成一张绵密的防护网,令任何侵入者都难以逃过他们的视野。
凭着守卫们难于望其项背的速度和对身体优越的控制能力,艾里精确地抓住各个岗哨注意力错开的小小空隙,悄无声息地顺利潜入宅院深处。过程还比他原先想像的更加容易些。这里的侍卫身负保护使臣和监视使臣的双重任务,大部分的心力倒是放在对内的监视使臣上,这也给艾里减轻了不少压力。
这座宅院并不算很大,一眼就可以看清其结构。除去庭院间装饰大于实用的凉亭楼台不算,除了一座主楼外只有四五座附属的建筑。依常理来看,使臣应该在主楼中休息。艾里留意着前头的守备情况,打算接近主楼时,正好听到附近两个侍卫的小声对话。
“真是麻烦的人物!半夜不睡觉看什么月亮?他饮酒赏月逍遥得很,却累得我们大伙也得顶着寒风蹲在角落里受罪!”
“少说两句,接着忍吧!国王陛下亲自下令要我们小心监视好这使臣,如果出什么纰漏,我们的前途可就玩完了……”
艾里改了主意,打算先去庭院,看看这使臣究竟是何等人物再说。抱怨的侍卫是负责监视使臣的人,说明现在使臣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艾里小心潜行至那两个侍卫的左边,隐藏好身体,小心打量前方的状况。
在他的视线接触到庭院里一个白色身影的瞬间,便被牢牢吸引住。一时间,艾里心神剧颤,什么巴兰侍卫,什么凯曼使臣的事一时全都忘得精光。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头,连眼珠都不会转了,只知道愣愣地瞪视那人孤高的背影。一头罕见的冰蓝色长发,清亮的光泽令一袭白衣的那人整个地有种透明感。
那人背对着他,看不到正面样貌,艾里的心中咯噔了一声,已是涌现出非常……非常……不妙的预感。
白衣人坐在水池边的石椅上,椅边的石桌上摆着不少果品菜藏书网肴。不过看来他对这些不感兴趣,没怎么动过盘中的食物,只静静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半空的明月,似在沉思着什么,间或啜饮一口水晶杯中的美酒。
艾里不断地暗自祈祷着“最好不要是他……千万不能是那家伙……”又是希望看到那人正面,又想避免去看,害怕那张面孔真是自己所想的那人,心中颇为矛盾。
艾里终于看见了。白衣人饮完了杯中之酒,转身斟酒时,终于面向艾里的方向。逆着月光,令他的面孔堕入阴影中,但仍足够令艾里分辨得出那副熟悉的清隽孤傲的面容。他额上一颗红色晶石额饰折射着月光,闪烁着更加明亮的艳光。如此惹眼的额饰,若是由别的男人佩带大概只会让人觉得蠢笨俗气,不过在他额上便显得神秘诡艳。
“真是……中大奖了!”
艾里小心地吐出憋在胸口的一口闷气,发现自己刚才不自觉地闭住了呼吸。正想将自己的呼吸心跳压抑至最低,尽量断绝一切生命气息以免被那人觉察,他猛醒过来,停止隐藏自己的行动。
对方并不是一般..角色。以他的知觉,在自己发现他时就应该已被他察觉到气息了。既然他没有什么反应,可能是把自己和巴兰的监视者们当作一伙。如果自己突然收敛气息,只会更加引来注意。念及于此,艾里及时停手,继续维持原来的状态,留在原地查看情况。
在这十多年间,因为命运的捉弄而不得不多次交手的两人,距离终于再次缩短到了不足十丈。一个毫无所觉一般对月默想心事,一个愣然望着对方,一时全然不知该如何处理急转直下的局势。
回想起旅馆那女人说的话,他终于恍然大悟。凯曼派来的“使臣”,就是罗炎了。能凭魔法把一国王宫的守卫打得没有回手之力的人物,本来就不会太多。如果当时多问问那女人使臣的样貌,自己早该猜到了。
罗炎在此地出现,完全打乱了艾里原先的预计。
罗炎能在索美维秘道被黑旗军控制后的这么短时间内赶到拉雅达,凯曼王与他之间很可能有一种快速的联络方式,速度还胜过恋血鸳。虽然说来不大可能,但事情如果是发生在魔王罗炎身上,便似乎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了。既然仁明王可以有这种方式向罗炎传达命令,可以想像,有罗炎这种无敌的高手在拉雅达,仁明王根本不需另派什么杀手来执行刺杀亲王的任务,直接向罗炎下命令便行了!
罗炎就是杀手,那么自己这下该怎么办?
艾里只觉得头大如斗。依过往和罗炎交手的记录,他从没有能占到上风的时刻。不,不要说占上风,罗炎的力量甚至不在他所能理解的范围。一个精通魔法的人,为何在不使用魔法的时候,也能毫不吃力地以武力完全压制住身为剑士的自己?
任何人都会依据身体的属性,选择偏向魔法或是武技两者之一的路来发展。当然也有些人二者兼修,不过魔法、武技水平并驾齐驱的人都只在二流以下才有。修炼到达一定程度以上后,只有选择其中之一才能达到专精的程度。
往往很少有人会去考虑这个问题。“因为他是魔王啊!魔王的体质不同人类,人类的规则大概不能用在他身上吧!”轻易地作出这个解释后,人们对魔王更加敬畏。
但是随着武技的精进,艾里对此越来越不能释怀。人类也好魔族也罢,或许体质不同,天赋上会有差异,但是修行的路总是大同小异。修行能力的同时,也是在磨炼心志。绝代武者的心志,和一个顶级魔法师所要求的心志绝对不是一回事。同一个人要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心灵境界中来回切换,大概还学不会掌握另一种能力,自己便先精神崩溃了。
拜修雅所赐,艾里曾和六系魔法精灵缔结契约,也可以如魔法师般调动魔法精灵。在精灵领域时,他便曾用空闲时间尝试着磨炼魔法技能。有精通魔法的琉夜在旁指导帮忙,也是一大助力,但艾里最后还是放弃了。
按琉夜的解说,魔法是以意志让体内天生的魔力引起魔法精灵的共鸣,控制它们以完成魔法,越高级的魔法,对施术者以心灵感应控制能力的要求便越高。但魔法师本身,是作为引导魔法精灵发挥力量的媒介,在施展魔法的时候,“自我”的念.头越强,便越会造成魔法精灵运行的障碍。一个魔法师的心灵素质,追求的是“无我”。
武道强者在战斗时,凭着不可言传的心灵感受天地自然的规律,由此来控制自己的肢体,爆发力量,将战斗推向自己要的方向,可以说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这跟魔法师的“无我”根本是背道而驰,无法共存的。
在拉寇迪的中心广场,艾里曾亲眼见罗炎随手发出魔法阻挡其他武者的逼近,同时又以排山倒海般的武力与自己战斗。这时候,他的心志究竟是怎样一种状态?艾里怎么也想像不出。他知道自己一日不解开这其中的关窍,便一日没有可能成为与罗炎站在同等位置上的强者。
现在的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瞪视罗炎许久后,艾里的瞳孔蓦然收缩,现出一抹决然之色,素来温和的面孔瞬间变得刚毅。想想如果任吉肯赛尔王弟被刺身亡的后果,他纵然明知自己敌不过罗炎,也决定要尽全力来阻止罗炎!
不过,在狠狠地下了决心之后,他立刻又在心底小声地自我安慰。
前几次交手,罗炎明明只需举手之劳便可以杀掉自己,但除了在拉寇迪受命杀掉所有武道大会参赛高手的那一次,他每次都轻易放过了自己。由此看来,他似乎只严格地按仁明王的命令行事,命令之外的事,他便毫不估计凯曼的利益所在任意而为。这一次,他接受的命令中应该不可能包含“杀掉艾里”的内容,所以只要自己尽量小心,就算失败了,依前例来看也不会有性命之危吧!
“拼命”和“尽全力”是全然不同的概念。前者是不顾一切地往前猛冲,而后者是在确保基本的保障后,去追求最大的利益。不到别无其他路可走之时,绝对不打无准备之战——这才是真正聪明的做法。若没有考虑过这些,艾里也就不是艾里,只是个热血过头的单纯战士罢了。
感应到窥视者身上的那丝微弱气息蓦然变得激昂起来,虽刻意被压抑,仍能隐然感到一股压迫感,一直面无表情的罗炎神色微动,扬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原先罗炎还没有注意到他,只当是那一堆成天监视自己的人中的一个。不过那股气息曾忽然出现一瞬间的混乱,心跳也快了起来。虽然之后它马上恢复到原先的状况,但这已足以引起他的留意。
罗炎很快断定这是某人因为发现了自己的存在而试图收敛起气息,却反应够快地停了下来。巴兰的那群草包中,还没有人有压抑气息的能力和这么快的反应,这么说……
罗炎面上一派神色自若,不让他和其他巴兰人知道自己早已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暗自辨认着这气息……
哦,是他啊。那个不知为何改名叫艾里的,曾参与了封印那一战的人类剑士。
罗炎不需要回头确认,便猜知了窥视者的身份。对人界大多数的事都不放在心上的罗炎来说,艾里算是给他留下颇99lib?深印象的人物。因为在人界,他算是数一数二的强者了。虽然他离能杀得了自己的程度还早得很,但至少与人界的其他人相比,可能性总算是大一些。而且,又和萝纱似乎有着颇为密切的关系……
正是为了这些原因,所以之前在执行仁明王的任务而和他遭遇的时候,虽然有大把机会可以将他杀死,罗炎却大放水而特放水,非但不杀他,反而顺便在武道上加以点拨,希望他能尽快有所成长。也许有一日,他能顺遂自己的心愿,成为能真正杀死自己的人……
辨识着艾里的气息,其中隐约感受到一股昂扬的斗志。如同身处污浊闹市中的人呼吸到来自森林中的清新空气般,罗炎精神一振,被这股战意所激,不由得也有些兴奋起来。
“嗯……虽然没有什么大突破,这股气势倒是令人有些期待啊……”罗炎暗自沉吟。“既然他就是所谓的‘圣剑士’,那么便是为了黑旗军的关系来这里了……想保住那个王弟的性命,好缓解黑旗军的压力吧?”
罗炎何许人物,头脑自非一般,只沉吟片刻便利落地推算出个中原由。忽地,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念头,一直冷淡的面上浮现出一丝颇值玩味的浅笑,眼中渐渐亮起光芒。
“既然他是为了王弟而来,那么不妨就用这个试炼试炼他吧!”
三天前,罗炎便收到了仁明王的命令,要他刺杀吉肯赛尔亲王,并在之后的巴兰出兵征讨黑旗军时助他们找到黑旗军老巢所在。命令收到是收到了,罗炎如果有心的话,吉肯赛尔请再多的保镖,再怎么隐藏行迹,也难以逃过厄运,不过仁明王并没有明确规定执行任务的时间,罗炎便也秉承一贯的消极怠工的态度,磨洋工磨蹭到现在还没有动手。
但艾里的出现,激起了他的兴致……
艾里本能地觉得罗炎似乎有点不对劲,微皱眉头戒备地盯紧他,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不过他的视线被罗炎披散的长发挡住,看不到魔王的眼睛正以一种狡狯的神色瞥向自己的方向,口唇微微翕动,作出几乎难以听清的承诺。
“如果你的表现值得期待的话,我会给你奖励……来吧,人类的英雄!试试看阻止我啊?”
后一句话,是罗炎以凌人的气魄,转身向躲在暗处的艾里凛然喝出的。
艾里暗叫一声糟糕,知道他早已发现了自己的窥伺,戒心提升至顶点。紧张之余,似乎还有些将与绝顶强者交手的兴奋。毕竟,除了面对罗炎之外,他并没有多少机会可以全力以赴地对付单个敌人,体会游走生死边缘的刺激。
忽见罗炎身形微动,似乎有所行动。艾里更加警惕起来,盯牢他的每一个动作。时间仿佛变得缓慢下来,罗炎的每一个动作,乃至衣角的飘动,全被艾里巨细无遗地捕捉到。
终于,在罗炎行动的瞬间,艾里把握住了他的动向——只见他的身形猛然晃离原位,以迅捷的身法向南疾掠而去……还是向西?向北?……不管了,向哪个方向也好,总之不是向自己这里!而是反向而行,白色身影瞬间与自己拉开一截距离,向宅院外冲去。
埋伏在附近监视使臣的巴兰侍卫们发觉不对,终于反应过来,从四面跑来阻止罗炎“逃逸”。这些侍卫在拉雅达算是一等的强者,不过在魔王之前就派不上半点用场。
罗炎凝聚体内冥闇之气聚合出魔真剑,只凭一挥间带起的劲风,便压迫得他前方的侍卫倒飞回去。那些侍卫虽早有准备,却也没想到力量差距会有这么大,顿时都怯了心气,不知该继续冲上前好,还是虚晃几下敷衍过去,保命要紧。
扫除了挡路障碍,罗炎却不急着离开,抽空停住脚步回身,向艾里看了一眼。看到他眼中的挑战意味,艾里终于明白他向自己喊的那句话的意思。
罗炎必定是要以吉肯赛尔亲王的性命作为赌注,和自己玩一场游戏!他竟刻意选择自己在场的时候,光明正大地闯去刺杀王弟,看究竟是他能得手,还是自己阻止得了他?
巴兰国今后的命运,将在这场游戏中决定!
艾里明白,对这些完全无法给他造成威胁的侍卫,罗炎便动用魔真剑;明明可以飞得极快把自己甩掉,却故意用腿脚奔跑,分明是在邀请自己追上去,这都是他无声地以行动向自己发出的挑衅。好个罗炎,真是够狂的!
虽然与他立场敌对,艾里也不得不承认罗炎以这种方式挑起对抗,令他很难兴起仇忾之心,胸中反而有股跃跃欲试的冲动。自己若不作回应,岂不是辜负了这般难得的对手?好!那么就上吧!
他一手握紧剑柄,风一般从犹自呆立的巴兰侍卫间急速掠过,向罗炎离去的方向奋起直追。
第十六章 激战
吉肯赛尔王弟的府邸中,忽地爆发出一声巨响。巡逻兵大为惊骇,竟见坚实的护墙被轰穿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大洞。烟尘还在弥漫,便有一条白影无声无息地穿出,直向府内闯了过来。
“站住!”
“什么人?!”
前排侍卫的呼喝声才刚出口,剑还未完全离鞘,白影已从他们之间掠过,好在被后方不远处的卫兵挡住。他们正要回身阻拦,却骇然发现围堵住白衣人的十几个同僚同声痛呼。
侍卫们的身体被七零八落地四向震开,鲜血在空中画出触目惊心的轨迹,洒落了一地。而那白衣人只淡淡瞥了伤亡惨重的侍卫们一眼,便欲继续向府内冲去。
这一切只发生在兔起鹘落间。周围目击这一切的侍卫们有种四肢麻木、难以动弹的错觉,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这一幕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还是……根本就是鬼魅作祟!
他们还在迷糊当中,便见从白衣人出现的墙洞之处,蓦地又蹿出一条身影,认准了白衣人的方向直冲过来,快捷程度只稍逊于那白影。侍卫们暗叫糟糕,原来那白衣人还有同伙!
然而他们随即便看到,那人趁着白衣人杀伤那批侍卫而停滞的时间赶至白衣人身边,雪亮剑光便蓦然自两人间闪现,以侍卫们肉眼难以捕捉的高速交错撞击。
“怎么自己打起来了?”侍卫们懵然自语,“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艾里一路紧咬着罗炎追来,也看到了罗炎打倒侍卫的情形。虽然看不惯他下重手杀伤侍卫,但对方是魔王,难道能指望魔王按着人界的道德准则来吗?所以他也不说话,反正一追上便动手就是了!
好不容易截住罗炎,两人打得难分你我,动作与身形都灵动飘忽难以把握。所到之处都扬起大量的枝叶砂石碎屑。侍卫们不要说介入,单被这些碎屑打到便是破皮流血,都只敢在一定距离外旁观。
这场对战在旁人看来是眼花缭乱,情况怎样,身为当事者的艾里心中最是明白。罗炎并不恋战,而是在试探自己的能力范围而已。而且,最可怕的魔法力量罗炎尚未动用,仅靠武技,便已压制住自己的一切攻势!
罗炎轻描淡写地接下艾里的攻击,也没怎么打算反击艾里。这次的游戏规则,并非压倒对手便是胜者,而是要看吉肯赛尔王弟最终是死是活。
游刃有余地闪避过艾里的攻势的同时,罗炎已巧妙地引导了战斗局势。随后他轻松卸开艾里攻来的一剑,带得长剑削向一旁的石柱。顺势又一推,更增艾里剑上的劲道。
艾里顿时察觉不对,剑上的力道突然变得如此之大,石柱再坚实也挡不住,没入石柱的剑锋必定会被咬死,那就不妙了!偏偏罗炎那一推令剑上劲力大增,自己也驾驭不住,无法煞住剑势……
情势虽是不妙,艾里仍保持着绝对冷静。在剑锋接触石柱前的一瞬间,他陡然侧转手腕。
只听裂天剑铿然长鸣,剑背平平打在石柱上。劲力激荡下,剑身银蛇般震颤不已。而那股大力由长剑反击回去,艾里虽有准备不致受伤,也被震得侧退开一大步。不过,比起剑被咬死一时拔不出来的窘境,这已经好上许多。
然而,这就是罗炎想要的结果。
趁着艾里侧退开,与自己的距离被拉大的时机,他微一矮身,以极强的爆发力猛然前冲。艾里只觉白光一闪,罗炎已从自己侧退所让出的空隙间穿了过去!
艾里顿时醒悟,罗炎是诱使他露出空隙,好甩开他的缠斗去搜寻王弟踪迹!匆忙回身,他只来得及看到罗炎直闯宅邸深处的身影。
一般人若是自知对手的实力远胜于己,而又刚刚被对手摆了一道,多半会沮丧胆怯、战意低落。而经过刚才的交手,艾里已经领略武者的“无我”心境,非但没有惧意,战意反倒更加高昂。他就是不服气罗炎为何可以在魔法之外,同时精通武技?纵然一时还不可能击败他,但总要摸到些其中的关窍!
“不 4f1a." >会让你那么容易杀掉亲王的!”艾里沉声喝道,大步向罗炎追赶过去。
对此,罗炎并无愠意,反倒颇为赞赏。他停步看着艾里,给他再火上浇油一把。“那就试试看?”
罗炎在前头领先而奔,后头艾里死咬着不放。因府内地形复杂,遇有障碍围墙挡路,罗炎索性腾身越过直线前进。两人在偌大的亲王府中如入无人之境,横冲直撞。艾里不时追到罗炎,罗炎却在几招间甩开他继续在府中纵横来去。
二人所过之处,风卷残云。众多府内侍卫都被惊动得跑出房来,惊异地仰望墙头或是假山上打得激烈的两人。但打打停停的两人速度、劲力都是远胜他们,他们根本难以介入,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得在下头盲目地呼呼喝喝。
不要说处置他们,当罗炎朝他们冲过来时,试图阻挡的侍卫们更是被他如砍瓜切菜般打倒在地。艾里与罗炎厮杀时,往往高一脚低一脚地踩着倒下侍卫的身体作战。艾里虽觉得不大对得起地上的众位仁兄,但独力对战罗炎已打得喘不过气来,哪里顾得了别的?
亲王府中的混乱迅速蔓延。罗炎并不是漫无目的地胡乱瞎闯,这是他寻找吉肯赛尔亲王的方法。
要从偌大的亲王府中揪出存心躲藏的亲王,不啻于大海捞针。罗炎没有那个耐心去一点点搜寻,而是另想出了一个方法。
要找到一尾深潜水底的小鱼的位置,确实很难。但若是把池底的水搅乱,小鱼往往会随着翻滚的水流浮上来。
罗炎在亲王府行经的路线杂乱无章,纵横交错,却已经过了大部分地方。他一面与阻挡的卫兵及身后追赶的艾里周旋,一面留意骚动中的蛛丝马迹。
他推测如果他接近了亲王隐藏的位置,惟恐亲王有失,周围的卫兵中必会出现微妙的波动。就算有人故布疑阵,不调动人马来保护亲王,也必定会有知晓内情的近身侍卫出来观察情况,而这些人很难不在神色和气息中泄漏出些许端倪……循着这些线头,就可以拉出那位王弟殿下。
在经过一片似乎是佣人休息的木屋区时,下头的侍卫依旧是虚张声势地吵嚷个不休。其中却有一张面孔,引起了罗炎的注意。并不是如何出色的人物,面貌身手都不值得罗炎注意,只是他的眼中曾闪过一丝狡猾和估量的神色,被罗炎抓个正着。
就是他了!几乎在一瞥之间,罗炎便肯定自己等待已久的小鱼终于浮出了水面。
既是有备而来,这一路上罗炎都暗自留意着周围的情况。回想这人之前是从哪里出来的,他把眼光投向前方佣人所住木屋中的毫不显眼的一间。
“你在看哪里?!”
艾里的喝声蓦地在罗炎身前响起,剑锋又如泼雨般递向罗炎。现在,他才是他的对手哪!
罗炎此时却无心和艾里多作纠缠。几下闪身避开攻击,又挥出一道剑风迫得艾里不能逼近,他从容自墙头跃下,急速掠向他所记下的木屋的位置。
“哪里跑!”再次被轻易甩开的艾里,觉得自己沦落得像个纠缠不休却全不被对手放在眼里的二流角色,不由得也有些恼火,怒喝着追了过去。才奔出几步,他便猛醒到情况有些不对。这次罗炎的神色不同于先前,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嗅到猎物就在左右的猎犬!
糟糕!他定是发现了亲王的踪迹!这就要真正下手了!
眼见事态紧迫,艾里脚下加紧,全力追赶罗炎。再让罗炎想怎样就怎样的话,黑旗军的麻烦就大了!必须阻止他!!
府内卫士见罗炎冲了过来,不得不围上来阻拦。而那原是守在亲王身边的近身护卫见敌人直直冲向亲王的藏身之处,事情看来已经败露,再也难保持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匆匆忙忙地从衣袋中摸出个信号礼花,点上,天空中爆出醒目的红色花火。
那是府中紧急事态的信号,所有府内卫士看到这个,都会赶到这里来为亲王抵挡大敌。礼花一爆炸,四面八方都响起隆隆的人声,快速向这里接近。而罗炎只是挂着冷笑。这种庸手数目再多,也不具备任何意义。更何况,在他们赶到之前,他要刺穿亲王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他毫不犹疑地向木屋冲去。所经过的地方,沿路倒下了越来越多的卫士,而罗炎的脚步未曾被延缓半分,转眼已掠至那木屋一丈之外!同时,手中狭长的魔真剑周围弥漫着白气。纯以闇气聚合成的魔真剑可以依照主人的心意变化而变化,罗炎注入更多闇气后,魔真剑瞬间扩展成剑宽逾尺。巨剑比罗炎的个头还长出一截,强大的魔气在剑身周围舒卷激扬!
“王弟殿下,出来迎接你的死亡吧。”
冷喝声中,巨剑向木屋纵劈而下!
巨剑虽未劈到实处,强大的剑压使屋顶碎裂成无数碎片,木屋四壁的板材也爆裂开来。
被罗炎抛在后头的众卫兵只听得劈里啪啦声不绝于耳,剑压卷起的劲风挟着大量烟尘冲击而来,使得他们难以睁眼视物。前方的罗炎和艾里却分毫不为所动地笔直屹立着,只是微眯起眼注视着崩塌的木屋。
烟尘散去,屋内的人一下子身处露天。一个样貌颇具威仪的中年华服男子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坐倒在地,周围一群侍卫将他护在中心。罗炎认得他就是自己曾在宫廷中见过一面的吉肯赛尔王弟。木屋抵挡了罗炎的剑压,他们身上除了些擦伤外并无大碍。罗炎本也就不打算用刚才那一击杀伤屋中的人——要从大堆碎木沙石中翻找尸体,确认王弟是否真在其中,倒比杀死他这件事麻烦许多。
此时不论是王弟还是那些侍卫,面上都是一片惶然不知所以的神色。他们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一声巨响后,上头的屋顶、四面墙壁便突然坍塌了……
王弟忽地发现前方不远有一白衣男子手持巨剑,静静立于烟尘之中。看清对方面目后,他显然有些迷惑。“罗炎使臣?你怎么在这?”……他原该是魔法师吧?怎会使一把这般强横的巨剑?怎会有毁坏房屋的强大力量?疑问一个个浮现,但是吉肯赛尔王弟没有一一说出,便自己收了声。
寒意让他打了个寒战。罗炎睨视他的目光如冰剑般寒冷森严,已足以说明一切。深究其他的问题,对大难临头的人没有任何意义。
罗炎已确定目标,终于决定下手了。
艾里虽未见过王弟,但见此情形也猜到罗炎终于找到了吉肯赛尔亲王,即刻便要下手诛杀,事态已经发展到了最紧要关头!
越是感受到紧迫,他的心境却越发冷静清明,二者以玄妙的方式融于一体。艾里蓦然进入了一种既理智清醒,又激昂奋发的状态。罗炎原本快到难以分辨的动作,在他全神贯注的注目下也似乎变得缓慢下来。
艾里自知这是过去从未达到过的新境界,不过现在他无暇欣喜,而是专注于罗炎的每个行动。罗炎右肩微耸,右手握着的魔真剑剑尖微动,这是他挥剑的前兆!
“带亲王走!”艾里向护卫亲王的侍卫大吼,同时体内爆发出强大力量,以胜过先前许多的闪电般的速度猛扑上前。眨眼间,他已挡在罗炎与亲王等人之间。
但这还不够!自己就算以身为盾,也不足以承受罗炎巨剑的威力!吉肯赛尔王弟只要沾上些许劲力,就会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只有反守为攻才能保住王弟!必须令罗炎不能挥剑,无暇他顾,好让王弟离开这里!
头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艾里的攻势便如急风暴雨般向罗炎席卷而去。除了裂天剑外,只要蓄积力量,肉体亦足以杀人!身体的任何部位,只要靠近罗炎,就被艾里化为致命的攻击武器。对手的一切动作,都被艾里中途封死。
罗炎挥剑至一半,艾里注力于裂天剑压住魔真剑剑身,使其难再前进一分;罗炎出拳,艾里便以掌相抵,封锁拳劲不让攻向吉肯赛尔王弟;罗炎欲旋身飞脚将艾里踢出自己身前,艾里便以腿、臂格挡;罗炎晃动身形欲闪离艾里,却总还不及攻击到王弟,艾里便又挡在他身前。未料到艾里突然变得这么强,罗炎实力纵然仍在他之上,但要闯过他的封锁向王弟下凶手,一时倒也找不出办法。
“有点意思呵!”他却不怒反喜。对手的成长,乃是他求之不得之事。“再来啊!”
艾里听他如此说,心中闪过警讯。随即便发现,强大的魔法波动自罗炎身上源源不断地发散出来,奇异的各色魔法光芒,开始在罗炎身边流转!
先前艾里与罗炎交锋的速度都超越人类的极限,周围旁观的人根本就看不清发生了什么,时间上才过去短短片刻。被惊吓得腿脚无力的亲王在侍卫的搀扶下,不过才走出几步。此时众人看到罗炎全身流转的光华,骇然呼道:“他要用魔法了!”此时距离太近,根本来不及逃出魔法发动的范围,吉肯赛尔和他身旁侍卫都大惊失色。
罗炎在战斗之余,还有强大的魔法能力。艾里只能压制住罗炎肢体上的攻击,无形的魔法力量,却不是单纯的武力所能防守得住的!
艾里也知道这一点,却并无犹疑惶恐之色。魔法,便以魔法来对付!
他向罗炎靠得更近些。并非指望近战能打藏书网断罗炎施法,他知道罗炎不像一般人类魔法师,要集中精神念叨上好一阵古怪的咒文,听得人昏昏欲睡,而似乎和萝纱一样心生念起便可发动。近战是无法阻止罗炎发动魔法的,但艾里另有用意。
转眼间,罗炎身前便凝聚了大量火系魔法精灵,点点火光开始自虚空中浮现,只待融合更多魔法精灵,便会壮大成致命的火球发射出去。然而,冲到近前的艾里一见火精灵开始聚合成魔法,便挥动手中的裂天剑。长剑只是凌空斩击,却有一股强大的水系魔法精灵自艾里剑上沛然冲向罗炎!
罗炎颇觉诧异。他是知道在那次封魔之战中,修雅曾倾尽魔力为艾里与六系魔法精灵缔结下契约,使他的剑在与自己战斗时能发挥更强大的破坏力。剑士出身的他能使用魔法并不奇怪,不过至多只是个半吊子。他如果不是把这魔力用于扩大给对手造成的伤害,而是正经八百地想纯粹以魔法来打倒对手,简直是舍长就短,绝不可能赢过自己的……自己刚刚才提升了对他的评价,他马上就做出如此不智之举?
而下一瞬间,他发现自己低估了艾里。魔法精灵的目标并非是魔王,而是魔王身前尚在成长的火魔法!水火相克,莹蓝的水精灵与鲜红的火精灵一相撞,便爆出激烈变幻的光华。两系精灵迅速互相吞噬抵消,变为一片虚无。
艾里靠近罗炎的真正原因,是他自知魔法力的深厚程度无法与罗炎相比。属性相克的魔法精灵相接触,留存下来的将是更强大的一方。如果等到罗炎的魔法力充分发挥,他才召集到相克的魔法精灵,也只会被对方的魔法完全吞噬。于是,他就把距离缩到最短,这样就来得及在魔法刚刚发动,力量未及壮大之前立刻进行抵消!
罗炎先后又尝试施展好几种魔法,有单纯某系的魔法,也有混合发挥好几类魔法精灵力量的高等魔法。艾里对此一窍不通,也完全不理会对方要施展的魔法的等级、难度,反正感觉到罗炎召来了什么系的魔法精灵,就对应地召来相克的魔法精灵。水对火,风对土,光对闇,一待罗炎的魔法精灵开始成为魔法,艾里就也把自己的魔法精灵以最简单的魔法形式发出,将罗炎的魔法消灭在萌芽阶段!
若是有其他高等魔法师在此,必定摇头大叹艾里的做法简直有辱魔法的玄奥精妙。他的方法,根本就是无赖式打法,也没法对敌人造成半分伤害。不过艾里此时不求打败罗炎,只求令他无法杀人,拖延到足够时间好让王弟逃走,罗炎倒也拿他这招没辙。如果罗炎停止使用魔法而以武力相攻,艾里正求之不得。多次尝试,罗炎仍是奈何他不得。
与罗炎纠缠的间隙,艾里瞥见后方吉肯赛尔王弟已经逃开一段距离,只要再撑片刻,罗炎就伤不着他了。等吉肯赛尔王弟再次隐藏起来,罗炎今夜便很难得手了。他的心开始放了下来。
然而,罗炎并未现出忧虑不甘之色,而是仍保持着一开始的沉着自信,令艾里莫测高深。当感觉到罗炎再次开始召集魔法精灵时,他更感到不安。罗炎会是一再重复做必定失败之事的人?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得承认,你这次的表现很出乎我的意料。”
罗炎忽然开口丢来一句话。艾里无暇细思这句话是否含有什么深意,因为他感觉到罗炎仍在持续不断地召集闇系魔法精灵。凭他的召集能力,这片刻间已经累积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大许多的地步。
艾里心中的不安愈发加剧。若按照前面几次,罗炎此时早该开始将魔法精灵之力具现为魔法了,而这次积蓄了这么多魔法精灵,却仍按兵不动……到底在搞什么鬼?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艾里只得姑且召集着相克的光精灵。
“……所以,等此间事了,我会依照诺言给你奖赏。”
“什么?”艾里诧异道。罗炎的口气,似乎笃定能杀得了王弟。可是王弟现在明明就快逃到安全之处了啊!
奇异的变化就在这瞬间发生了。艾里忽然感觉身边一“空”,竟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准确地讲,是罗炎召唤来的大量魔法精灵充斥在他们身边,浓密得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然而它们忽然间全都消逝,再感觉不到半分,才令他顿时生出“空”的感觉。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失去了感觉魔法波动的能力,直到发现自己剑上召唤的魔法精灵还在,才终于确定是罗炎的魔法精灵突然消失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被召集来的魔法精灵要么转化为魔法,要么便自行散去,绝不应该瞬间全部消耗光,却又看不到任何魔法迹象!
“他竟然能将我的魔法还原成魔法精灵而吸收掉!”
艾里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在黎卢的王子之争结束后,萝纱曾提及的一句话。他立时产生一种推测:也许罗炎不仅能把魔法还原为魔法精灵,更能将魔法精灵还原成更本源的物质……呃?更本源的物质?那会是什么东西?
不及理出个头绪,一直留意罗炎动向的艾里蓦地见罗炎左臂一缩复直,向自己身后击出一掌。一股浩大得难以形容的气劲,竟自罗炎的手臂,借着空气的传递,如有形之物般直直传递出去!艾里虽未正面接触那劲力,带出的强烈劲风已刮得他触面生疼、无法呼吸,令人难以想像其正面的威力会有多大!
发觉气劲所指的正是吉肯赛尔王弟的方向,艾里心中叫糟。这凌空气劲传递的太过迅速,他根本不可能来得及阻挡!就算来得及,这般横霸的气劲,他也不见得就能承受得住!他只能眼睁睁望着王弟的方向,全身发冷地等待那无可转圜的结果。
气劲虽在传递中被消耗了不少力道,却仍威不可当。吉肯赛尔亲王周围的侍卫纷纷以兵刃向袭来的气劲挥击过去,却根本无法抵消其十分之一的力道。如同刺穿薄纸般,气劲将挡在吉肯赛尔亲王前方十几个侍卫的肢体撕碎震开,准准轰击在亲王的身上。
血光飞溅。
这片血光仿佛也预示了黑旗军即将面临的处境。艾里闭上眼睛,挫败地抹了把脸。
第十七章 论道
王弟一死,王府中全乱了章法,围着亲王的尸身吵吵嚷嚷,就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为亲王报仇?别开玩笑了!见过亲王怎么死的,就算再忠心的下属也为之胆寒,谁敢主动靠近那神魔般的凯曼使臣?!因而府中乱哄哄闹成一团,罗炎与艾里那里倒是最为清净。
“跟我来。”
任务一完成,罗炎便战意全消。他毫无芥蒂地拉艾里,示意他跟自己去,好像刚刚将黑旗军推往血腥之路的人不是他一般。艾里颇有翻白眼的冲动。但实力差距摆在那里,吉肯赛尔王弟既死,跟罗炎翻脸毫无意义。再者,跟着他折腾了半夜,艾里也有些倦了,不想再生事端,便乖乖跟着他离开了亲王府。王府的卫兵也无人敢来阻挡。
亲王府中发生的事还没有这么快传扬开,夜色中,拉雅达的长街仍一片寂静。
片刻前还打得昏天黑地的罗炎和艾里,现在却平和地并肩而行,倒像是一块出来散步的朋友。这令艾里感觉颇为怪异。对于罗炎,实在很难用敌人,还是友方来简单地加以区分。每与罗炎打交道一次,这种感觉便越深一层。
离开亲王府一段距离后,罗炎首先开腔。“我猜,你必定想知道我击毙吉肯赛尔那一击的力量是怎么来的吧?”
“你愿意告诉我?”艾里有些意外。他确实想不明白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气劲穿越了近十丈距离,击倒了十几个身有武技的侍卫,将王弟一击毙命,力量强得异乎寻常,艾里闻所未闻,甚至也未看到罗炎曾展现过这般有悖常理的力量。论理,若是有这么强大的力量,罗炎之前也不应该会被自己封锁得无法向吉肯赛尔王弟出手啊?他那时候为什么不用?而这么强的劲力,血肉之躯如何才能发出?
武人对于武道的好奇心,令艾里自战斗结束后心头便时时横着这些疑问,却想不到,这该是武者不轻易外传的武道秘诀,罗炎竟愿意主动告诉自己。
罗炎仰头笑道:“我一开始就说过,如果你的表现值得期待的话,我会给你奖励的。”
艾里自然不再客气。难得能有机会让罗炎替自己解开疑窦,定会使自己在武道上获益良多。“既然你能发出那样强的力量,为什么先前都不使用呢?”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那么强的力量。”罗炎答得倒干脆,艾里却是糊涂了。好在罗炎随即开始解释。
“那并不是我本身所具有的力量,而是临时得到的。它超出了我身体能容纳的程度,无法在体内藏书网停留,就算不立刻发送出去,自己也会消散干净。”
“临时得到?”
什么意思?艾里觉得自己好像越听越不明白。而罗炎似乎厌烦了一问一答的死板方式,开始引导艾里思索。
“在我那一击之前,你发现什么异常的现象吗?”
经这么一提,艾里立刻回忆起那魔法精灵诡异消失的事。听罗炎的口气,莫非这事和那一击有关?
回想起脑中闪过的“罗炎用什么奇怪的能力把魔法精灵还原成更本源的物质”的念头,艾里蓦地冒出一个想法,张口结舌地望着罗炎。“难、难道说……那个气劲……就是那股魔法精灵转化的?”
“不然还有什么可能?”
“但……武人修行的真力,和魔法精灵的力量,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啊?”哪有说转换就转换的道理?
“不。魔法和武道之力同样源于天地万物的力量,只是转变成的形式有所不同罢了。魔法精灵是天地自然之力的一种。魔法师平日修行魔法控制力,施放魔法时便是在短时间内调用大量自然之力;而武者则是在长时间的修炼中,将自然之力逐渐转化为自己体内的真力。两种力量,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要相互转化,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样的言论,乃是艾里闻所未闻,也从未想过之事。听起来是很怪异,但说话的是罗炎,便无法把这视作妄谈,只有试着理解。
“那时我召唤的魔法精灵数量太大,转化成真力后超过我身体能容纳的限度,只能立刻放出而不能吸收为自身力量的一部分。而一般战斗中,对手也不会留出这么长时间任我召集大量魔法精灵进行转换。这一招若不是用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大用。”
罗炎微顿一下,停步看着艾里,眼中似有深意。“所以,光想着怎么学到这一招并没有意义。我告诉你这些,不过是让你看到一个新的方向。其他的,只有靠自己摸索,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路。”
艾里明白他的意思。思维的开拓,可以为修行指出前进的方向。这两年艾里的武技已经达到了一个界限,一直难有大的突破。武道之路,他似已走到尽头,找不到何处是进展的方向。而这番言论,仿佛在他上方另辟出了一个空间,增加了更多的可能性。这样的益处,自比学得一两招“绝招”更强上许多。
但捉摸半天,还是想不大明白。艾里又问道:“说到底,你究竟用什么办法将魔法精灵转换成真力的?”
罗炎沉默片刻,似是在整理思路。最终却只是吐出这么一句:“这得靠个人的领悟。自己如果不能体会到,别人怎么说也不会懂的。你自己去想。”
两人想一阵说一阵,不知不觉罗炎所居的宅邸已经在前方了。
“对了,”罗炎忽道,“上次去得太匆忙,一时忘了说了。你回去遇见萝纱,替我转告一句话。那个教她黑闇波的家伙,我记得他是有名的滑头兼花花公子。叫她留心别被人花言巧语地骗了。”
“啊?哦,好。”艾里应了,开始寻思维洛雷姆那家伙是几时连罗炎也认得了?
“那么,下次再见了。”
罗炎今夜闹了这一场,监视使臣的侍卫们已是闹成一团了,宅邸内的热闹程度比起吉肯赛尔亲王府中也差不了几分。艾里自不想过去凑热闹,目送罗炎独自走回。
刚才听到的真力与魔力的关系,在艾里脑中引发了许多修行上的新想法。眼睛呆呆地望着罗炎走远的背影,脑中许多念头此起彼伏,上下翻滚。
罗炎只是因为身体承载真力的限度已满,先前才无法留存住由魔法精灵转换而来的巨大真力。换而言之,如果体内的真力尚未达顶峰的话,便能够吸收转换而来的真力。嗯,罗炎能在魔法和武技方面都这么强,这大概便是原因所在。
若果真如此,这将是武者修行的一条捷径!要学会召集魔法精灵,所需的时间可比一点一滴修炼真力要容易和快上许多。当然,前提是修行者掌握了将魔法精灵转换成真力的方法。
……话说回来,谁能在魔法、武道造诣都还不深的情况下,就学会将魔法精灵转换为真力的方法?究竟要如何才能转换,艾里想来想去,仍是找不出头绪。
回想起罗炎在黎卢时曾向萝纱说过,她在拉寇迪广场破除那个什么平衡结界时,便无意中已经发动了能够还原魔法的力量。只可惜萝纱也忘了当时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要不然或许能从她那里找到些线索。
想到现在身在精灵领域的萝纱,艾里便又想起了黑旗军的处境。吉肯赛尔王弟一死,反对巴兰站到凯曼一边的一派失去了基石,必定阵脚大乱,巴兰出兵征讨黑旗军之事已再难挽回。自己这次任务失败,黑旗军的前路便又多了一分血腥危险……
艾里甩甩头,将沮丧的情绪抛开。事情既已成定局,只有尽快赶回去应付吧!
正打算立刻动身,他的身子忽然僵住了。愣了一阵,他泄气地走到街边人家的石阶上坐下,无奈地自语:“急也急不来啊……”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得再等一两个小时天亮后,德鲁马过来接应才知道怎么回去。
此时正是夜寒露重,他心中又着急,这种滋味着实不大好受。枯坐一阵,心头越来越烦躁,他站起身,来来回回地兜了几个圈。
忽地一阵冷风吹来,令人头脑为之一清。艾里一怔,自己刚才是怎么了?竟好像又回到十几岁时的鲁莽简单,头脑里尽被一件事占满,竟不懂得怎么控制自己了。看来有了黑旗军后,有了关心的事,自己也确实有些改变了……
不过总不能越变越回去了。此时天色如墨,沉静安谧,四顾周围,长街寂寂,也是难得的清净,世界按着它的规则行进着,自己的不安烦躁并不能从实质上改变任何事,又何必徒自困扰?想到这,心中的负面情绪便渐渐平定下来。他走回石阶再次坐下。左右现在都无事可做,不如趁这时间好好想想对策吧。
心境平静下来后,思考的方式也变得积极主动起来。想了一阵,艾里便有了想法。
与其被动地等巴兰军打上门去,这次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原本气势汹汹地准备杀向黑旗军的讨伐军,必定想不到他们的目标反而会是在半路上截击他们。当发现黑旗军忽然出现在面前,他们的表情必定精彩得很……
和德鲁马会合后,艾里便以信鸽传讯回基地,要纪贝姆、汉瑞等人带着黑旗军最精锐的主力部队悄悄潜往这里。他自己则和德鲁马离开拉雅达,搜寻巴兰军调动的情报,为截击做准备。
第二日,吉肯赛尔王弟的死讯传遍了宫中。
巴兰正处于非常时刻,当权者处理这种重大变故时的应变极为迅速。昨夜罗炎甩掉监守侍卫的事,立时便被侍卫们通报给国王。于是,当亲王府中吉肯赛尔亲王遇害后没有多久,国王派来进行处理的人便及时赶到了。
果真是及时——不会来得太早,妨碍到罗炎对吉肯赛尔下手;也不会来得太晚,王弟殿下遇难的真实经过还来不及被在场目击的任何人传..扬开去,所有知情人的口就都被封死。于是,第二天人们所听到的死讯就事件结果而言,是没有错的,但是杀害王弟殿下的凶手,则被推委为身份不明的刺客,已被当场击毙。
整件事,都和昨晚一直在府邸中休息的凯曼使臣没有任何关联,没有人以此为理由谴责凯曼杀害巴兰皇族,以破坏巴兰与凯曼达成协议。
随后,巴兰的大臣们便被国王召见。他们到达王宫时,发现好些天没出现过的凯曼使臣已经静立于堂上,对这次召见的内容大家都心知肚明。吉肯赛尔王弟一死,无人能再阻拦国王陛下同意凯曼的要求。
不多时伊里博兰多王到了,果然如众臣所料,例行公事的琐事一处理完,他便向罗炎道:“关于前些日贵国所提之事,经这些日的考虑,小王已作下决定。请罗炎使官转告尊贵的凯曼帝王,南征之事巴兰愿效犬马之劳,定会从逆贼黑旗军手中夺回索美维秘道,恭迎凯曼圣军。”
身为一国之尊,说出这样低劣失格的台词,伊里博兰多王却毫无愧色,神态透着谄媚。五十多岁的松弛面孔,挂着年轻貌美的歌妓酒女做来都显太做作的“媚笑”,实在是颇 4e3a." >为可笑。只因四面楚歌之下,认定凯曼便是他后半生权势的惟一保障。
可惜这番媚眼,算是作给瞎子看了。魔族出身的罗炎本就对人类间讨好谄媚之道不屑深究,凯曼与巴兰之间的关系如何对他也没有什么任何意义,他更全无心体会巴兰国王的示好之意。听他说完,他只是冷淡地哼了一声。“哦,知道了。你们什么时候出兵?”
仁明王向他下的命令中,也包括协助巴兰军找到黑旗军基地的确切位置这项,所以罗炎会开口问起。至于与黑旗军的战斗,仁明王等人虽是对罗炎的战斗力极有信心,但这种牺牲大风险大的事既然有巴兰当冤大头,尽数交给巴兰去做好了。
伊里博兰多王笑道:“使官请放心。征讨黑旗军的队伍,其实好几日之前便已经开始调集了,前日已经踏上征途!大约两日后便会抵达我军曾与黑旗军交锋的地带,开始着手搜查黑旗军的老巢了。”
想不到伊里博兰多王的行动会这么快,殿内众臣中响起了些许被压低的诧异之声,罗炎也挑了挑眉。
原来,这些日来,伊里博兰多王见王弟在朝中支持者甚众,自己很难在群臣反对下同意凯曼使臣的要求,索性便打起了造成既成事实,截断王弟他们退路的算盘。
于是他一面敷衍王弟拖延时间,一面却暗中派人传令给一支暂停在拉雅达之外,原本是要南下支援凯曼主力对抗南方各国讨伐军的五千人部队。这支军队受命尽速向西行进,务必要尽快找出黑旗军的所在加以歼灭,同时必须保持行动上的绝密。如果这支军队达成了国王交付的任务,接管索美维驻地,放凯曼南征军进入南部,王弟他们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无可奈何了!
心念转动间,罗炎很快想到了这其中关窍,忽地笑出声来。
“使官你这是……”国王不解地看着神态孤傲不驯的使臣,不知何故笑得如此欢畅。他是以为自己这么一说,使臣应能推想出其中原由,了解自己对凯曼的忠诚之心。但是在他同意凯曼要求时也一脸漠然的使臣,会为了这个而笑?
他自然不知罗炎乃是想起这次艾里为了保住王弟性命而费了那么大力气,却原来是这样的结果。无论艾里昨晚成不成功,情况其实都不会改变,怎不令罗炎觉得好笑?
罗炎收敛了笑容,并不理会巴兰国王的探问。“你们的答复,我会转告仁明王。”丢下这么一句,他便无视国王和朝中百官,昂然走出宫殿,随即飞上天空,如流星般向西北方飞逝而去。
虽然对艾里的黑旗军将要遭到的厄运,罗炎颇有些同情,但仁明王的命令,他并没有违抗的能力。只要是仁明王说过的,不管他个人感受如何,该做的事就得去做。好在他现在惟一在意的人,还不是这些普通敌人能伤害得了的,他做起来尚不必有什么牵挂。
但是以后呢?这个念头一闪现,罗炎便皱起了眉头。
如果任黑旗军的势力发展下去,也许有一天,自己会受命亲手毁掉她。伤害她是他最不希望的事,但他个人的意志,仍抗拒不过血冥幻晶的魔力。他不愿去想像如果真的发生了,自己将承受的痛苦会有.99lib.多重……
如果现在让黑旗军瓦解,她或许便会脱离杀戮斗争,从此过回平和的生活。这么一来,倒可以避免自己与她完全敌对的一日到来。从这个角度看,这次的命令对他而言,倒是难得地算得上是件好事了。
罗炎唇边浮现出微带嘲讽的苦笑,急速向拉雅达西北方的索美维一带飞去。
既然如此,他会很干脆地送黑旗军下地狱!
对一个鬼魂来说,拥有个人房间未免有些怪异。不过琉夜的情况则有所不同。
她在精灵部族中地位尊崇,几近于守护全族的神明,所以族人整顿出专门的房子给她休憩。这房子在众族人眼中的意义,便和外界人眼中供奉神祇的庙宇差不多。不过,经常受琉夜戏弄的萝纱,似乎是为了出口怨气,坚持把琉夜的住处叫做鬼屋。
虽叫它鬼屋,她自己跑得倒挺勤快。此时,她便乖乖坐在这鬼屋里,有些紧张地盯着静静端坐于床上的琉夜。
鬼屋的主人神色专注,全不似平时的精怪狡狯。因为她正在集中精神感应“时之流岚”结界范围内的情况。萝纱平日经常制造出些响动,此时却不敢打扰,乖乖坐着等待她回神。
两天前收到艾里的信后,纪贝姆、比尔、汉瑞他们便带着黑旗军精锐离开精灵领域。如果在这实力虚弱的时候,巴兰军队又向索美维驻地发动攻击,仅凭基地剩下的人员是不足以与他们对抗的。
于是,在临走前大家商量出了一个办法——扩大琉夜时之流岚的施展范围,将洛桑通往索美维秘道的通路也包含在内。这样不需要以兵力应付,凭时之流岚便足以同时守护住基地和索美维秘道。敌人只要进入时之流岚的范围,便会被结界所干扰,找不到真正通往基地的路。
原本这只是以防万一之举,毕竟自从巴兰与凯曼勾结的事曝光之后,巴兰似乎就放弃了攻打索美维驻地的行动,却想不到在黑旗军主力才离开的第二日,琉夜便感知到果真有巴兰军闯入了时之流岚中。
时之流岚果然派上了用场,这些人在里头兜兜转转,却一无所获。只是现在主力不在,万事都得小心,所以这两日琉夜常花时间亲身操控时之流岚,以免出什么纰漏。黑旗军“二剩”之一的萝纱没什么事情可做,便也常陪在一旁,关注情况变化。
半晌,琉夜终于睁开眼睛。萝纱忙走过去问道:“情况怎样?”
琉夜皱眉摇头,很不满的样子。“还是老样子。这些巴兰士兵还真不死心哪!都在结界里绕了大半天了,还不放弃!”害她浪费了不少时间陪着他们耗。
萝纱回想艾里离开前,把黑旗军交给了自己这些留守的人照看。当时大家都没怎么当回事,却想不到还真的出了状况,心中颇不安心,问琉夜道:“要不要让大家做些准备呢?”
“不用了,”琉夜摇摇头,嗤笑一声,“再说现在基地里剩下的人,不是没训练完的新丁,就是没什么战斗力的妇孺老人,能抵得了什么事?就算做准备,也无从准备起啊!”
她复又自信地笑道:“安啦,安啦,相信时之流岚吧,不会有问题的!这可是当初费了我年轻美貌的生命才交换来的喔!如果连这些敌人都阻挡不了,未免太差劲了吧?”
正说着,她忽地神色微变。“咦?那是什么?”
“怎么了?”萝纱刚安下去一些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时之流岚的魔法力量,将侵入其内的事物的讯息,准确地反映给它的操控者。琉夜合上眼帘,潜心感觉结界内的异动。“嗯……感觉是个人,从东南面的空中闯入结界的。看来必定是个懂得飞行术的魔法师。”
“魔法师?”萝纱紧张地问道,“那时之流岚有没有可能被他破解?”
“喂,丫头!你今天屡次侮辱我的职业能力哦!”琉夜佯怒道,“时之流岚可是人族要用生命力作为交换,才能施行的古魔法啊!哪里会是随便来一个普通魔法师,就能破解得了的?放心吧,那魔法师也照样会在里头大兜圈子的。”
萝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太紧张了。”
而琉夜虽作出笃定的样子安抚萝纱,金色的眼眸中却隐约透着些许不确定的光彩。那飞来的魔法师有着很强的气息,而且,带给她一种奇异的似曾相识的不安感……似乎是不可轻忽的角色。
但是,现在也只有寄希望于时之流岚的力量了。
艾里和德鲁马一直在拉雅达附近多方探听有关军队调动的情报。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一直到纪贝姆等人带来的黑旗军主力与他会合时为止,他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军队调动,或是将要调动的蛛丝马迹。
那支接收巴兰国王命令,前去讨伐黑旗军的军队被严令不得泄漏行踪,保密功夫做得十分到家。艾里等人亦不曾料想他们竟会在王弟死前,便被调去攻打黑旗军,所以也没有查出此事。直到艾里与纪贝姆等人带来的黑旗军精锐会合后,从拉雅达,传来了征讨逆军的五千大军已在几天前开拔前往索美维地..区的消息。
艾里等人所受的震撼自不必赘言,而这次误判可能带来的后果,更是令他们忧心忡忡。精锐尽出的精灵领域,一旦防御上出了什么意外,对那五千大军是全无招架之力可言的,留守基地的人们必定会全军覆没!
艾里等人立刻整顿队伍,全速向精灵领域赶回。
只求天神庇佑,精灵领域内的同伴们不要在他们赶回之前遇到什么灾难!
第十八章 牺牲
受命剿灭黑旗军的巴兰军,自来到索美维驻地一带后,便一直无法把握自己所在的方位。军中的指南针针头乱转,全告失灵;方向感最好,曾多次到过索美维驻地的士兵,也说不出大家究竟走到哪里了;凭日月星辰来判定方向行走了两天,但是按路程来算,应该在一天前便到达了,但到现在他们还看不到驻地的影子。
在他们眼前的,总是一条条迂回转折的山路。好不容易翻过一座山头,张望前路,山路斗折蛇行,延向天边,仍看不到尽头。绕来绕去,巴兰士兵们的脑袋都快转晕了,依旧没有找到正确的路的迹象。
巴兰士兵中,不安的情绪随着疲惫的增加而不断上升;领军的团长则苦于找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了,盲目地带领军队在时之流岚的时空中徒劳地打转。时间,就在其中渐渐流逝了,巴兰军的情况仍毫无进展。天色将要暗下来,薄薄的暮色自东方天际出现,并迅速蔓延向西,将大片土地收纳入它的羽翼之下。
军团长犹豫着是该让军队暂停下来,结营休息一晚,还是该继续行进,待找到正确的路,确定周围安全了再休息?这个地方颇为怪异,总令他觉得不安。
此时,队伍中忽有几个士兵叫喊起来。“那是什么东西?!”看到他们的手指向天空,众士兵纷纷抬头向那个方向张望。大多数人还没来得及找到那人叫喊的东西是在空中哪个方位,便有一人蓦地自上空落了下来,挡在队伍的前面。
在巴兰并不是经常可 4ee5." >以见到能在天空飞行的魔法师的,士兵们微微鼓噪起来。见这人来势异常,军团长示意部下安静下来,戒备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魔法师。对方的长相并不魁梧凶猛,除了那血红的双眼和他额上的红石给人以邪异诡谲之感外,这人儒雅俊秀的相貌并不具有多大的威胁性。不过魔法师不像普通战士,本就难以从形貌上看出强弱。
从军团长约束部下的行为,罗炎猜出他便是这支队伍的军官。懒得理会对方会怎么猜测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他直接向军团长道:“你们是巴兰国王派来攻打黑旗军的吗?”
没想到在这里会有人能一口道破自己的使命,军团长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罗炎,不知该不该答复。看他这般神色,罗炎便知自己没找错对象,直接进入下一个问题。
“你们是不是迷失了方向?多久了?”
问题来得太快,而罗炎身上自有一股凌驾于凡人之上的威势,军团长不自觉地张口便答:“在这一带,已经转了一天多了。”
果然。
罗炎听了,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无误。
自追赶先行的讨伐军而来到这一带后,他便察觉到些许异样。这里似乎存在着某种古魔法。警惕着飞行了一阵,发现并没有受到任何魔法攻击,他便推测这是某种温和的防御性魔法,只是究竟有怎样的作用,一时还不能确定——他经历过无数战斗,攻击性的魔法是他所长,防御魔法则了解不深。
直到发现耗费了不少时间却还没有离开这一片山区,他才开始怀疑这魔法是否扭曲了时空,以隔断通往它所保护的区域的路径。如果是这样的话,先行的巴兰军队应该也被困在这一带。于是他飞到高处盘旋俯视,找到了这支队伍,证实了他的猜测无误。
“咦?”
琉夜轻道,引来萝纱的疑问眼光。“怎么了?”
“那个飞来的魔法师和巴兰军队会合到一处了。难道是同伙?”琉夜解释道。结界感应到那魔法师的气息向巴兰军队接近,这让她有些意外,但她并不认为这会给情况带来什么变化。
然而,她随即面色大变地站起身来。“不可能!”
从她凝重的样子,萝纱感觉到事情的严重,也紧张地起身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巴兰士兵们,震惊地看着突然降落在他们前方的罗炎。
在问过军团长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后,罗炎便没再多理会这些军人,转过身缓步走着,一边深思着什么。巴兰军人虽不明白这人究竟要干什么,但看他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股无上至尊的气势,像是个来头不小的人物,一时也不敢过去对他无礼。
他觉得这魔法应已持续了千年以上。强大的魔力流转于结界之间,力量并没有比最初施术时衰减多少,更具有自我维护的功能,如同有生命之物守护着这个地带。这必定是非常高等,甚至是终极的防御魔法。
他不大了解防御类魔法,当然更不可能揣摩出这魔法的玄奥,找出破解的办法。事实上,这样强的魔法应属终极的古魔法之列,有没有破解的方法尚要打个问号。
不过,他并不需要了解这魔法的秘密或是破解的方法。只要它是魔法,流动着魔力,他只需以逆魔法消解掉它的魔力,魔法的效力便自然无法维持下去。
罗炎站定身子,向前方伸出右臂。张开的掌心前方,不断浮现出悦目的银色光芒。银芒在迅速变得淡薄的同时,呈半圆形不断向四面扩张。就连那些不通魔法的士兵们,也能感到这定是一种非同寻常的力量。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等待着什么奇异的事情发生。
银芒不断扩散,渐渐地,巴兰士兵们眼中的景象如同一幅被火烧着了的画,从银芒闪烁之处开始扭曲消融。盘旋曲折、交错繁复的山道不见了,葱郁挺拔的树林不见了,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完全是另一副景象。
他们发现自己立足于一块山冈之上,前方虽也有山峦起伏,却再不像先前那样望不到边际。宽广的山脊上铺着大片树林,其间或能看到粼粼的水光。树林之后,是迥异于森林景象的田园风光。大片农田井然有序地罗列着,包围着一座颇具规模的村落。其中既有木屋,也有人族建造的普通房子。精灵领域,第一次毫无防备地在外敌眼前展露出全貌。
从前几次和黑旗军打交道,巴兰军人已经知道黑旗军中有极为少见的精灵族战士。见到村落中的精灵木屋,军团长便知道这必定就是他们要找的黑旗军的基地了!
“时之流岚在巴兰军队周围造成的时空扭曲,正在被一股奇怪的力量还原!现在他们可以直接闯入这里!”
闻言,萝纱瞪大了眼睛。一方面是因为琉夜说的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向来沉稳自信的琉夜,面上难得地露出了惊惶之色。她随即明白过来。失去时之流岚的保护,基地便等于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琉夜尽管经历过千年风霜磨砺,但这次的大祸足以令精灵全族灭亡,她也一时失了主张。
只是理解是一回事,心中能不能产生同样的反应,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时常出现的那种与所处环境格格不入的感觉,此时又再次在她心中浮现。明明从道理上是知道现在事态的严重的,却如同在不甚投入地看一局由自己出演的戏,头脑太过理性客观。心并没有被牵动。
看着琉夜慌神的样子,萝纱知道自己大概永远不可能像她那样,因外界的变化而从心底萌发纯粹的情感。
对自己这样的一面,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当周围的人都在欢呼或是落泪的时候,她却感受不到同样的激情。这种时候,便会觉得自己是个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的异类。不想让人们觉得自己异常,只得在脸上堆起和他们相似的表情。只是渐渐地,变得越来越讨厌那个虚假伪饰的自己。
但是,在这个时候,这种性子却能令她比常人更加能够保持冷静。看琉夜乱了方寸不知所措,萝纱深吸一口气,向她大声道:“告诉我敌人在什么地方?”
在混乱的时刻命令式的口气往往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琉夜终于回神,答道:“在东南面十里处的山冈上。现在开始向我们这里移动。”
“你就留在这里,继续催动结界,和那股消解时之流岚的力量对抗。如果对方已经力量用尽,你必须让结界的作用尽快恢复!”萝纱?边说边朝屋外跑去。“我得把事情告诉大家,让他们尽快撤离!然后我去尽力拖延那些士兵。”
此时时间紧迫,容不得婆婆妈妈。尽管知道所谓“拖延”,风险必不会小,琉夜只是叮嘱道:“丫头,小心点。你若有什么闪失,艾里回来我没准得再死上一次。”
“知道了!”萝纱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琉夜则抓紧时间坐回床上开始冥想,全力控制时之流岚,与破解结界魔法的怪力对抗。
萝纱找来埃夏、精灵族长等几个能管事的人,把结界失效,大军逼近的消息告诉了他们,要他们立刻组织基地中的人们全速撤离,暂且逃往深山密林中躲避。
萝纱居然也能板起脸说正事,这本身便已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众人不敢怠慢,各自分头去通知召集所有人紧急撤离,基地很快便陷入一片忙乱。好在萝纱先把事情交代了领头的几人,由他们出面组织,场面虽乱,却有序。
忙碌中,埃夏发现已不见萝纱的人影,便抓住身旁一个人问她的下落。
“她往西南方飞去了,说要想办法尽量拖延巴兰军队一阵,好让大家可以逃得远些。”
埃夏显出些诧异之色。“想不到这时候她还挺有担当的。”
“是啊!大敌当前,艾里他们又都不在,本来还真乱了手脚。”旁边有几个帮忙的人听到了,也凑过来道,“好在看到她镇定、毫不畏惧的样子,就好像有了主心骨,一下子便不那么慌了。”
“嗯!觉得现在的她,还真够格担当‘圣女’的名号哩!虽然平日里毛毛躁躁笨手笨脚,不仅没什么用,还经常弄出些破坏来,不过……”
“喂,你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呢?”
见黑旗军的基地终于露出真容,巴兰军团长明白是由于这神秘魔法师相助,上前想向罗炎恭维客套几句。还来不及说,便被罗炎不耐烦的一声“别废话,快点走”给堵了回去。
防御结界的力量不断地修复被逆魔法消解的漏洞,罗炎只要一停止逆魔法,巴兰军就又陷身于扭曲的时空。看军团长不干脆点走,还上来废话,罗炎大不耐烦。
在全军士兵前被人这般轻视,军团长面子上自是挂不住,暗生恶念,心中发狠道:“现在要仰仗这魔法师的力量抓到黑旗军,不能把他怎样,等到事情一了,必定要让他死得很难看!就算他是上边派来协助自己的,到时只推说他在战斗中被顽抗的黑旗军杀死,也没人能责怪到自己头上……”
罗炎哪会去理会这些人在转什么念头,他一边施放逆魔法,一边随同巴兰军向精灵村落进发。
走了一阵,巴兰士兵又鼓噪起来。他们看到一条人影自村子方向飞了过来。那人的速度极快,片刻间人影便从沙粒般大变得看得清大概,竟是个年轻女子。黑色长发随风飞扬,衬得一张纤秀小脸雪一般的白。
先前那神秘魔法师见她来了,命令巴兰军团长道:“你们继续走!”言罢,他足一点地飞上天空,在远处截住那女子。两人虚悬半空,相对而视。巴兰士兵望见两人口唇翕动,似乎在说什么,只是山间风声甚大听不真切。
“是你?!”
想不到应该在凯曼前线作战的罗炎会出现在这里,萝纱颇为震惊。她旋即想到凯曼为了闯过秘道,派他来协助巴兰对付黑旗军,也并不奇怪。只是,这下子事情就糟糕了!在这人面前自保都困难,还想用什么魔法来拖延巴兰军行程,岂不是班门弄斧?
“你让开吧。黑旗军必须灭亡。”罗炎温和地看着萝纱,说出的话却十分残忍。
“为什么?”看罗炎的神色,毁掉黑旗军之心竟如此坚决,萝纱不由为之愕然。
以往她曾数次和罗炎敌对,感觉他是被迫而为的,对自己等人还颇为维护。这令她难以把他当作真正的敌人,反而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但这次,他却真是决心要毁掉基地?!
而她迅即收住了没有意义的疑问,对方本来就是敌方阵营的人,就算之前双方并不彼此憎恶,当时机需要时,一样会立刻演变成你死我活的敌人。只凭过去的观感,便断定他不会真正伤害自己,是她太天真了!
察觉到自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淡淡银光,她略一怔,意识到时之流岚的失效必定就是因为他了。时之流岚千年来不曾被人撼动分毫,当今应也只有身为魔王的他有这能力破解。罗炎曾经把她发出的黑闇波还原为魔法精灵,有这种能力,要令结界失效也不奇怪。
瞥见下方的巴兰军,仍不作停留地继续向村落行进,她开始召聚魔法精灵。虽不敢妄想打败罗炎,但如果能逼得他全力应付自己,无暇消解时之流岚的魔力,琉夜便能恢复结界的作用,让下方那些巴兰军队无法到达村落!
“哇!快看!”正向精灵村落行进的巴兰军队中,不少士兵回头望着半空中那幕奇景。
大片炽烈的火幕包围了那神秘魔法师,蓝色的闪电不时洞穿火幕,白色的风刃将火舌切割断的一瞬,火焰随即又舔舐而上,将里头的人紧紧包裹。立身火海之外的年轻女子,还在持续不断地召来一道道瑰丽而致命的魔法。
士兵们无法想像能有什么人能在这样的攻击下活下命来。有人惊叹道:“那魔法师是不是死定了?”被长官冷冷喝令道:“别管闲事,赶紧赶路!”
然而,萝纱却知道自己的魔法全然不能伤到罗炎分毫。那淡淡银芒呈球状包围着他全身,再凌厉的魔法还未碰到他便被化解为魔法精灵。他自身强悍的体质已使他不惧火焰高热的伤害。他不需要动用别的力量,便能轻松应付攻击,那化解结界力量的银芒仍在继续起作用。这样根本不是办法!
她猛然伸出左手,对着左下方蜿蜒而行的巴兰军队。浓黑的闇精灵迅速在她手上聚敛。
不能阻止罗炎破坏结界,那么就消灭巴兰军队!虽然仍有罗炎可能破坏村落,能减少敌人一份力量总是好的!
火幕中忽然闪出罗炎的身影,急速向她迫近。罗炎的视野虽被火光挡住,但由于对魔法力量的敏感,仍及时察觉到萝纱正准备动用黑闇波,而且目标不是自己。
黑闇波,那个魔界名字最长的德拉古达家族维洛公爵的拿手好戏,如果萝纱能完全发挥它的威力的话,一击便能消灭巴兰军的大半军力。他不在乎这些巴兰人的命,不过如果这些人死了,便意味着他得亲自动手对付黑旗军。既然能够利用,不妨人尽其用。所以他选取了最快速的方法迫近萝纱,要截断她施放的黑闇波。
萝纱狼狈地飞身后退。罗炎同时精通武技她却不会,如果他靠近,铁定死得很难看。萝纱不断后退,勉强向下方的军队发出黑闇波,却被罗炎更快地挡在前面,再次被还原回闇精灵本质,化为丝丝黑气消散开去。
“该死的!”恶劣的形势,让萝纱忘了女孩子的教养动了粗口。
“不用浪费力气了。反正没有村子里的那帮人,你也可以像过去一样生活。不必这么勉强。”
罗炎说话的时间,萝纱又勉力几次尝试攻击巴兰军队,都被速度敏捷的他拦下了。虽然他似乎不想伤害她,没有主动发出任何攻击,但这样下去萝纱终究是无法阻挡巴兰军队逼近村庄的。
“才不是这样!”萝纱咬牙应道,艾里临去时的话,似乎又在她耳边响起。
“我不在的时候,黑旗军就交给你们了。”
“有我在,不会让这里有什么麻烦的!”
她当时信心满满地承诺过不会让村子出事的!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她理解当艾里得知他心目中的安身之所索美维村被毁时的愤怒与痛心。如果这次村子又被人破坏,他知道后一定会很难过的……
而且村里的那些同伴,是她十分珍视的人。如果能逃过这次劫难,他们中大多数人都会有美好的未来……她不想看到他们发生不幸!
虽然她经常对事情反应淡漠,但她知道这一次,不论要付出多少代价都要阻止这件事。
攻击中,一串咒文忽然自她的记忆深处缓缓浮了上来,那是幼年时翻动母亲的魔法书时,偶然记下的复杂咒文。
当时只是想用这来博得母亲的夸奖,对魔法还一窍不通的她自然不可能使用。而在长到懂得了魔法的年纪后,想到这个咒文便会感到悲伤,便将它丢到记忆的角落再不去想起。
因为,它和母亲用来封印魔王的神之永眠属于同一类魔法,都是神魔之外的种族一旦使用,便要付出巨大的以生命作为代价的终极古魔法。
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在这么多年后仍能清晰地记起这个咒文。她几乎是反射性地要把它再度埋入记忆深处,而当她看到巴兰军队如同一条黑蛇,蜿蜒逼近村落的画面时,她心中突然觉得,也许自己会在这时想起这个咒文,就是因为下意识地知道,能靠它扭转局面。细一推敲,也确实只有它能解除眼下的危机。
虽然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不过以一条性命换得村庄中数百人的平安,还拉数千巴兰士兵作陪葬,也算是很值了。
她开始默念咒文。魔法精灵以奇特的方式,迅速聚拢过来。
罗炎自然察觉出异样,却并不见她要向巴兰军队或是自己攻击的样子。魔法精灵并没有在她周围具现为任何魔法,而是源源不断地进入她的身体内,化为浪潮般澎湃激荡的魔法力,不断在她身上流转。
逆魔法无法对被人吸纳于体内的魔力发生作用。虽然罗炎感觉到她正在进行一个非同寻常的强大魔法,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找不到可以在不伤害她身体的前提下令她停止发动魔法的办法。
片刻间,萝纱体内的魔法力增长至极高的程度,远远超过平时身体的负荷能力。魔力变得非常不稳定,开始急剧地动荡起来。
罗炎竭力压下越来越不安的预感,想逼近她将她击晕。但萝纱却一边召唤魔法精灵,一边灵活地在空中兜起了圈子。魔法飞行时,速度比不上武者的搏斗,罗炎有劲使不上,速度并不比她快多少,一时也追之不及。
“……纳入己身,沉抑至低,至微,跃然之势方得至高,至强……吾愿聆听生命女神之吟唱,以至上之生命引领光龙之刃牙……万物同浴光之圣恩!”
强大得远远超出萝纱身体承载限度的魔法力,在她颂念咒文时以特殊的方法被强行压制住,使其无法跳荡散佚,进而被压缩成一个极小的魔力之球。强行的压制,使这小小的魔力之球蓄积了强得异乎寻常的向外冲突的力量。在罗炎能阻止之前,咒文终于完成。
一瞬间,魔力之球急剧膨胀开来,耀眼的强光从萝纱体内放射出来。远在精灵村落中的人们也不由得挡住眼睛,扭转了头。而在萝纱周围五里的区域内,受到的破坏要强烈数千倍。
任由魔法源源不断地从身体带走力量,萝纱的脖子软弱地垂下,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半阖的眼睛,瞥见强光如同利刃洞穿了下方的数千具人体。目光所及,处处是耀眼的白色,如同传说中的天堂。士兵们的哀嚎使这里变成了一个白色的恐怖地狱。
强光也带来了强热。虽然身处施法时自动出现的小结界中,萝纱仍感到这里如同烈火一样炽热。草木和人体相继被烧灼,山石土地也迅速变得焦黑。尽管受魔法自发的结界保护,萝纱自身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她知道这不会对结果有任何改变。没有死于这魔法的威力,生命力也会很快被这“光之炎狱”吸干。
数以千计的士兵,还什么都不知道肉体就被化为虚无。死亡的景象充斥眼前,焦臭的气息,萦绕在她身边。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闻到了,还是目睹太多悲惨的死亡而产生的幻觉。
好可怕……
好悲伤……
虽然这些都是自己的敌人,但是,她还是从心底涌上深沉的哀伤。
牺牲自身以阻止敌人,并没有感到想像中的崇高,或是恐惧,只是悲哀。为了不能阻止这一切而悲伤,为了生命不能用在更美好的事情,只是平白耗费在彼此杀戮上而悲伤……
母亲,你牺牲自己时,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完全丧失意识之前,萝纱脑海中掠过这个念头。一滴泪水,缓缓从颊边滑落。
强烈的光芒烈焰,也无法逼近悬浮于萝纱前方的罗炎的身躯。他没有理会哀嚎中的巴兰军队,只是怔怔望着萝纱软垂下来的身子。当萝纱终于完全阖上眼睛,失去意识的身体没有了魔力的支持开始下坠时,他上前抱住她。
就像对待珍宝一般,他用轻柔的动作将她放回地面,静静地凝视着她的面孔。探索的目光,像是在她的容貌中寻找着某人的影子。炽热的烈焰在他们身旁闪耀呼啸,他却全然不理。
不知多久,光之炎狱的光芒和热量渐渐散尽,罗炎终于有所动作。他站起身,望了望四面化为一片白地的山坡,叹了口气又怔怔地看着萝纱。
“想不到,你竟这么坚决。就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救那些人吗?”
沉默持续了片刻,他好像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这一次他就放过他们。
最后看了一动不动的萝纱一眼,他腾身而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山坡下传来骚动的人声,越来越接近这里。
原来埃夏他们见白光过后,这座山上的一切便被摧毁。巴兰军队既已完蛋,琉夜也发现结界再次恢复了作用,村子里的人就没有了逃走的必要。一些人留在村子里整治安顿,埃夏、琉夜等人担心萝纱安危,便过来寻找。
山上除了被烧得光秃乌黑的石块外,没有可以遮挡视线的东西。因此他们很快便发现了萝纱,快步跑了过来。见圣女一动不动地躺着,刚才的魔法声势又非一般魔法能比,众人心中都作出了最坏的猜测。
琉夜神色沉凝地探了探萝纱的呼吸和脉搏,皱起眉头,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她这副神色,众人已经明白,但还是有人不死心地问道:“她怎么样?”
琉夜依旧神色肃然,皱着眉摇头。
沉重的空气,在众人上空弥漫开来。烧灼得乌黑的山头,一切都是那样的苍凉荒芜。围在萝纱身边的人们,心也似乎被这一路上所见的大片大片的黑色所填充,压抑得说不出话来。圣女为了保护大家而牺牲,今后,他们又该怎么办?
“奇怪啊……怎么会这样?”
“什么意思?”埃夏随口应道,眼睛仍黯然盯着萝纱。
他忽地跳了起来,扑到萝纱身前,大叫道:“我,我看到她眼睛动了一下!”
“什么?”
“真的吗?”
众人心中虽觉得不大可能,听他狂喜的口气,总是抱了些许希望,跪坐到萝纱周围紧盯着他。琉夜奇怪地看着大家兴奋的样子,不解道:“你们干什么这么兴奋?她还活着,动动眼皮当然再正常没有了!”
众皆默然,呆望着一脸理所当然的琉夜。
“那么,你刚才又叹气,又摇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埃夏轻声问道,好像勉力克制才能保持音调的平稳。
“那个?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在感叹而已啦!她刚才用的明明是和时之流岚同级数的终极古魔法,应该要以生命力作为代价的。当初我都死了,怎么她竟然会没事?难道我的力量还不如她吗?”
显然琉夜是受到不小打击,她的神情是真的在苦恼。众人哭笑不得。正想埋怨她几句,为什么不给大家解说清楚,忽地有人叫了起来:“萝纱她醒了!”大家都把注意力转回到萝纱身上。果然见她睫毛轻颤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怔怔望着天空。
在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呼唤声中,她终于回过神来。刚想要起身,才动了一下,就皱起眉头痛呼:“啊,好痛!”
“哪里痛?”大家又都关切地问道,不敢碰她身子,生怕触动了什么伤口。
“全身都很酸痛……”
琉夜经验老到地安抚众人:“别担心,这只是体力透支引起的,休息个几天就没事了。”
萝纱的眼光从琉夜、埃夏和其他人面上一一掠过,这时才完全清醒过来。看看自己的身体,她茫然道:“我还活着?怎么会?”
“我也弄不明白呢!”琉夜大有同感地点头,“按理说,这种以生命力为代价的魔法,一旦发动,巨大魔力就会把我们的生命吸干。从没听说过有动用了这类魔法,还能活下来的人呢!”
“我……还活着?”萝纱喃喃道,神色忽地变得苍白。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能吸干普通人类生命的魔法,却没有吸干自己的生命。惟一的理由,就是自己有着远胜于常人的生命力。就算是自己有魔族血统,魔族中也不是个个都有不朽的生命力的。而她所知的人中,恰恰有一人有着强大的自愈能力,近乎不死的生命力……
自己,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生怕会得到令自己害怕的结果。
第十九章 反攻拉雅达
这一年,神圣联盟的各个国家处在数百年不曾降临的混乱局势中。联盟中部与北部的国家,面临着天庐强国凯曼的铁蹄的节节进逼,而联盟内部,也是暗潮涌动内乱重重。或是结有仇怨的国家趁时局混乱之时复仇报怨,或是掌权者希望本国在将来的斗争中能处于比较有利的处境,或是各国内部的野心家们借机争权夺势,联盟中的许多国家陷入了种种纷争,版图不断地发生变化。
凭借在南方各国中数一数二的强大军力,巴兰在这一年的动乱中从一个普通小国一跃成为南部最大的国家。它的领土向北扩张至魔翼森林边缘,形状变得如同一片心形叶片。首都拉雅达正位于叶心,左侧有魔翼森林构成天然防线,坚强的巴兰大军集中于右侧防线,令反巴兰的国家组成的讨伐军难越雷池半步。
因而,虽说巴兰这些日子来因为与凯曼勾结之事处境颇为困窘,但在拉雅达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市井平民,并没有多少人认为固若金汤的巴兰防线会在短期内崩溃。尽管拉雅达人都在为自己国家的未来担心,对于短时间内的安危,倒也没多少人太过忧虑。拉雅达城上空的空气,一直持续地沉闷着,但还不至于动荡不宁。城中的人们像往常一样生活,并以为这样的平静日子还会继续下去。
没有人察觉到,在拉雅达城外不远的一座山头,危机已经悄然迫近。
昨日黑旗军刚开始折回基地救援,艾里便果断地命令军队停下,掉头继续赶赴拉雅达。攻打基地的巴兰军已经在三天前出发,如果他们有办法打破守护结界,现在便已攻入基地,黑旗军就是日夜兼程也赶不及了;如果他们无法闯过结界,匆忙赶回的黑旗军已成疲敝之军,也抵挡不住巴兰精兵,徒然造成伤亡,于事无补。艾里只得压下对基地的担心,干脆继续原先的计划,突袭拉雅达!
先是由包括艾里、德鲁马等在内的一队武技精强的先锋队乔装改扮,混在等候入城检查的队列中,等来到城门前便暴起发难,控制住城门,并支持到城外埋伏好的大部队赶到。
被层层防线守得严严实实的拉雅达,一向只留有直属于王室的两千守备军和少数维持治安的卫兵,兵力上就比城外的黑旗军少许多。更何况黑旗军是有备而来,守备军是在明处,没有防备!
本来这样的情况,只能收起吊桥紧闭城门,据城死守,等待周围地区的军队救援。偏偏黑旗军一开始就控制住了城门和吊桥!巴兰仓促间也没有足够的石头滚油可以阻止敌人入城。城楼上虽有弓箭手不断射击,仍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黑旗军战士顶着盾牌挡住从上方射来的箭枝,从拉雅达正门堂堂正正地冲入城中,在艾里等人的带领下,与城中紧急赶来的守备军在城门附近展开了混战。
战斗的双方都没有后路可退。巴兰军队如果让黑旗军冲开堵截,拉雅达中国王和王公重臣便得不到保护,等于是落入了敌人手中;而黑旗军如果无法击退巴兰军进入城中,便会演变成胶着的战局,行踪已泄的他们也很难再安然潜回精灵领域,便等于是深陷敌营,四面楚歌了。
从远距离的弓箭互射,到双方短兵相接,两边的士兵渐渐杀红了眼。鲜血溅满了城门一带的每一寸地面……
拉雅达中的巴兰军少经沙场,欠缺实战经验,又是仓促应战,战斗力被削弱不少。而黑旗军经过纪贝姆等人几个月来的苦心调教,战力与配合的默契已经胜过一般军队许多。虽是初次经历这么大场面的硬仗,仍能将巴兰军正面击溃。
在邻近军队赶来救援之前,拉雅达已经完全落入黑旗军的掌握之中。巴兰守军九百余人战死,三百余受伤被擒,剩下千余部众仓皇败走,逃出城外。黑旗军仅战死二百余人。与得到的战果相比,这个代价算是很小了。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结于艾里等黑旗军领袖身先士卒、骁勇善战。
经过这一战,“圣剑士”艾里率领黑旗军将士与巴兰军正面对战的英勇战绩,开始迅速传扬开来。众多预言者所说的有关“圣剑士”的预言,有了战绩的实证,更加为世人瞩目。
这一战只有一个缺憾——伊里博兰多王一听说敌军入城情势危急,便趁着两军对战之时,在城中最强的武将护卫下,带着几个重臣、两个宠姬和大量珍宝通过王宫内通往城外的暗道逃走了。
不过当艾里知道巴兰国王逃走的消息时,倒还松了口气。他并不担心逃走的伊里博兰多王会集结军队杀回拉雅达,给黑旗军造成后患。因为他料定如果没有大的意外,伊里博兰多王应该很快就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反扑黑旗军!要真抓住了国王,他还头疼该如何处置呢!逃走了也好。
如艾里等人所料,侥幸逃生的巴兰国王很快就再次面临厄运。
伊里博兰多王销声匿迹了几天,逃到了邻近城市重新与当地的巴兰军会合。正想召集军队夺回拉雅达,他却先接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消息。
在尚未进攻拉雅达之前,纪贝姆便派人送信给南方各国讨伐军的将领,让他们知道巴兰首都即将发生足以动摇巴兰整个军心的大事。各国将领虽是将信将疑,多数还是做了些进攻准备。伊里博兰多隐藏行踪逃命的短短几天工夫,拉雅达陷落的消息已传遍巴兰境内,局势发生了巨大变化。
首都被攻破,国王杳无消息,看来已是凶多吉少,这对本已风雨飘摇的巴兰无疑是致命的一击。王族灭亡,王权名存实亡,在前线抵抗南方各国讨伐军的巴兰将士顿时军心涣散,铁壁一般的防守便成了软豆腐,一碰就破。有些地方的巴兰军甚至不等讨伐军攻过来,自己就宣告投降归顺。南方各国都是各族混居,每个国家的子民基本上都没有什么民族心,打不过就投降,倒也不会有什么遗臭万年的骂名。
讨伐军趁这个时机加紧进攻,全面突破巴兰的防线,向境内长驱直入。伊里博兰多王再度出现时,巴兰颓势已定,再难阻止情势恶化,他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一份份巴兰失利败北的战报雪片般飞来。不久之后,他便被一支讨伐军擒下,头颅落了地。又过了短短半月时间,巴兰的版图已被黑旗军与另外几个国家瓜分吞并。
等候在索美维秘道那头的凯文将军听到巴兰覆灭的消息,知道有巴兰这前车之鉴,不会有国家还敢勾结凯曼打开秘道,南征军再没有可能通过秘道。仁明王逼迫自己接受的使命算是交代得过去了,凯文将军便整顿军队返回拉寇迪复命。南征的计划,就此不了了之。
而导致巴兰覆灭,凯曼失败的始作俑者黑旗军,虽打了个漂亮仗,却没有什么心思享受胜利的喜悦。挂心精灵领域的安危,艾里、纪贝姆等人顾着让经历了一天激战的将士恢复体力而勉强在拉雅达待了一夜,第二日便带上一半兵力全速赶回精灵领域。
南国的冬日不比北方的萧瑟,仍随处可见鲜艳的绿色。草地虽已枯萎,还是.99lib?悦目的棕黄。湖泊河流映着天色,呈现出澄澈清冷的蓝色。柔和清淡的色彩对比,使精灵领域更添一层清幽静谧,展现出不同于春夏时的葱郁鲜明的另一种美。
不过,基地附近一座山头却与其他地方的美景形成了鲜明对比。那绝非是自然所为,方圆五里之内寸草不生,焦黑一片,令人难以想像这块土地上曾承受过多强的破坏。
赶回来的路上,黑旗军所有将士被告知巴兰暗中派兵攻打精灵领域的事,无不归心似箭。当风尘仆仆的黑旗军看到山上这幕惨景,许多人倒抽了口气,本已忐忑不安的心直直沉了下去。意识到基地很可能像这山头一样化作了一片白地,队伍顿时被沉默所笼罩,一些战士的眼中已经有泪花在打转。
直到爬上山顶,看到村子依旧好端端地在那儿,一切就好像他们离开时一样,没有什么异常,黑旗军中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欢呼声。家园就在前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战士们再也顾不上什么规章纪律,纷纷拔腿快步向村子冲去。
回到村子,出征的战士向留守村子的同伴诉说这趟行动中的感受,留守的人们也向归来的黑旗军人讲述这几日基地中发生的事。萝纱强到有些离谱的魔法表现,让大家听得咋舌不已。一举全歼五千人,令方圆五里内化为焦土,这几乎是只在传奇故事中听说过的。想不到萝纱一副单纯幼稚的模样,竟然能在关键时刻施出这样的魔法救了大家。
听完事情经过,有人感叹。“圣女果然不是普通女魔法师比得上的!”
“那当然!琉夜说她用的那个魔法,本来普通人用了自己也会死的,可圣女只休养了几天就和往常一样欢蹦乱跳。我看,肯定是有天神的圣力在守护她才会这样!”
不知道萝纱生还的真正原因,人们便按着自己的理解如此猜测。
原本他们还当“圣女”之说是依附“圣剑士”而来,萝纱只因为是伴在圣剑士身边的女魔法师,才被人们提高到这个地位。身为战士的艾里经常上战场,冲在大家前头杀敌,许多人都曾见识过他神乎其神的惊人武技。而战场上萝纱大多用的是比较普通的魔法,大家也看不出强弱来。现在知道她缔造过这样惊人的神迹,大家才开始认识到“圣女”本身所具有的力量。望着萝纱的目光中,拥戴敬慕更浓了几分。
吃过晚饭,天才蒙蒙灰,艾里便让大家各自回住处休息。这些天黑旗军来回奔波,大家着实劳累,几乎都是一沾枕头便鼾声大作。不多时热闹的村子便沉入一片宁静,只听得到呼噜声和含糊的梦呓声。
纪贝姆住处的房门外,出现了一条鬼鬼祟祟的人影。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附近没有旁人,人影轻轻叩响了门。
打开门,看清访客的模样,纪贝姆显出几分惊讶。“是你?怎么了?”不仅是意外萝纱会在这时候来找自己,还因为她的样子不大对劲。她的面色有些苍白,轻快安然的神色被犹豫彷徨取代,眼神也瑟瑟缩缩,失却了往日的精神。他拉过她的手臂搭上脉搏,确定她身体没有问题后方追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纪贝姆先生……”萝纱嗫嚅道。随即,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她鞠了一躬冒出一大串话来。“对不起,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休息。其实你一回来我就想找你说话,但那时人太多……但我真的忍耐不到明天,就跑来了!真对不起……”
这颠三倒四不着边际的,到底在说什么啊?纪贝姆有些错愕。“究竟怎么了?”
“我……纪贝姆先生好像和我母亲很熟,我猜.
你或许知道一些我父亲的事。”萝纱咬着发白的唇抬起眼,乌黑清亮的眼眸十分坚决。“如果你知道的话,请告诉我有关我父亲身份的事。”
纪贝姆静静与她对视片刻。看来她经历过一番挣扎,纪贝姆明白她想问的,不只是曾在墨河镇上听说过的有关罗尔的那点没头没尾的传言。她想知道真相。
敬重纪贝姆的人描述他的眼神“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仿佛能看穿人心”,敌视他的人则说是“亮得好像鬼火,配上没有表情的僵尸一般的面孔,看得人心底发毛”。与这双眼睛对峙,萝纱却没有半分退缩。纪贝姆暗自点头赞许。不错的眼神。果然是那人的孩子。
“好吧,如果你希望知道,我会告诉你一切。”纪贝姆侧身让开门。“进来说话吧!”
纪贝姆把萝纱带到里屋,递给她一杯自制的安定心神的药茶。萝纱随手接过,却无心啜饮,只是望着纪贝姆,等着他开口。
生性使然,魔族出身的纪贝姆喜欢黑暗。房间中只点着一盏小灯,幽暗的火光照在密密麻麻地堆放于地面、悬挂在四壁的晒干的花叶枝干上,变幻着幽蓝暗红等种种诡艳的色彩。干枯的植物散发出各种气味,混合成一股透着怪异的香味。
这样的房间,这样的香味,仿佛具有催眠人心的力量。纪贝姆在萝纱对面坐下后,便似乎有些恍惚,坐了好一阵,什么也没说,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在萝纱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时,他终于开口。
“魔界中,人们的生死尊卑是由力量来决定的。”
萝纱虽早知道自己的身世和魔界脱不了干系,但亲耳听他说出“魔界”二字,还是忍不住身子微颤,心跳加速。
“百多年前,一个年轻人渐渐在魔界中崭露 5934." >头角。他有着强横的力量,坚毅绝情的个性,霸气强悍的作风。凭着这些,他吸引越来越多的强者追随他,年纪轻轻便打败所有敌人,成为了魔王。不错。他就是罗炎,也是你的父亲!”
果真……是他!
自发现光之炎狱没能吸干自己的生命,而她只听说过魔王罗炎有不死体质,那时她就隐隐想到了这个方向。只是就算神经再怎么大条,与被视为人族死敌的魔族之王有相同的血缘,对人族来说仍是相当难以接受的事。所以下意识地不愿去想,只是静静等待可能知道内情的纪贝姆回来再问他,心中其实也存着“如果他也不知道的话,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的想法。
当鸵鸟当到现在,却被人断然宣判死刑,所受的冲击更甚于寻常。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萝纱只觉得心重重一跳,热血冲上头脑,脑中顿时晕乎乎的一片空白。愣了一下,才想起纪贝姆刚刚说了什么。
“他就是罗炎,也是你的父亲!”
这句话在脑中滚雷般一遍遍轰鸣而过。萝纱难耐地捂住耳朵,却仍挡不住这声音。像是与脑中的声音发生了共鸣,自体内深处传出一股剧烈的震颤,瞬间传遍全身。身上的魔力像是与心情的剧烈动荡相感应,在她真正明白纪贝姆的话语,惊骇达到顶点之时,魔力也猛地升至顶点,增强的魔力流一时脱了控制,在全身狂乱流窜。
蓦地,胸口感到一股热烫。萝纱意识到那是自己佩戴的水晶坠子在发热。这水晶坠子在她心情激荡或是身处险境时,曾这么突然发热过好几次了,但都没有什么妨害,甚至曾令她莫名其妙地懂了不少魔法的事,因而萝纱虽觉得奇怪,也没有摘下它。但这次的情况,似乎和过去有些不同。
坠子只在片刻便比以往发作时更热上许多,皮肤却并没有被灼伤的痛感,反而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温暖安全的感觉……就像是身处母亲温暖的怀抱中。而身上失控的魔力乱流,被源源不断地吸入水晶坠子中,从99lib?水晶内也开始传出越来越强烈的魔法波动。平时很平常的一块水晶,而从此时的魔法波动来看,似乎比最强力的魔法石蕴含了更多魔力。
萝纱低下头,惊讶地望着水晶坠脱出衣领,虚浮于空中。纯净柔和的白色光环围绕着水晶坠,光线渐渐变强,却始终不至于刺眼,看着这光芒不由得有种圣洁宁静的感觉。戴着这水晶多年,萝纱很清楚它的模样。这是一块泪滴形的透明水晶,中心有一块小小的乳白,就像似裹着一团烟气一般。
而此时,她发现坠心那团乳白色变大了,扩散到整个水晶中,就像真正的烟气不断流动变幻着。随着更多魔力被水晶吸收,那道白烟竟开始脱离水晶,在空气中扩散开来,并渐渐变浓变大。
接下来会变出什么?灯神还是仙女?
萝纱和纪贝姆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只能愕然地注视着这股白烟的变化。
汲取着萝纱的魔力,白烟缓慢地增长着,逐渐改变着色彩和形态,直至聚合成一个美丽的女性形体。当然不会是灯神,却也不是仙女。轻浮的烟气有了真实的色彩和质感,最终凝聚成一个双目紧闭,有着温婉沉静的美丽容颜的女子,轻飘飘悬浮在半空。
“妈……妈妈?”看着女子熟悉的面容,急遽涌上的怀念和深沉的悲伤令萝纱模糊了眼睛,颤抖着声音呼唤道。纪贝姆亦挑眉讶然道:“修雅·艾美拉?”虽只见过几次,他也记得清楚她的模样。
女子的睫毛轻颤,似是被他们唤醒,睁开了眼睛。视线先落在面前的萝纱身上,绽放出柔和慈穆的笑容。
“萝纱?”她试探地唤道,随即变为肯定的语气。“我好想见你啊!一转眼已经长成美人了呢!”笑意中更加洋溢着暖意,却莫名地让萝纱有哭泣的冲动。
原还以为只是幻影而已,直到看到她的笑颜,听到她的话语……那的确是发自她本人的!萝纱不由自主张开手臂扑近她,想和小时候一样紧紧搂抱母亲,然而手却从修雅身体中毫无阻碍地穿了回来。萝纱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表情好像快哭出来一般。和琉夜打过交道,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修雅歉然一笑,手虚抚着女儿的头。再看着纪贝姆,她收敛了笑容,显出些许犹疑。
“……是你?真没想到。”
“看到你我更吃惊。”
虽是这么说,纪贝姆极少泄漏情绪的面孔上仍全无表情。他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嗯……也难怪。听说你是以自己的生命来封印,既然王已经从封印中解脱,你会回来也不奇怪。不过你已经没了身体,便只剩下灵魂了是吗?”
“不错。”修雅随意应道,她更在意另一件事。“你为什么会和萝纱在一起?”
“放心。她也是他的孩子。”纪贝姆心思机敏,立刻明白她的疑虑。“我只是想补偿过去的错。”
他的声音虽仍是一贯的平淡冷硬,却透出一股诚恳。修雅凝视他片刻,再度微笑起来。而当她的眼光转向萝纱,笑容就更灿烂了。
萝纱贪婪地望着修雅,不愿错过每一丝神色变化。幼年时对母亲的印象已经模糊,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从未见过什么人的笑容能如母亲般显现出那么丰富细腻的情感变化。修雅望着门口的方向,带着温和的笑容点点头,像是和久别不见的朋友打招呼道:“嗨,刚见面几乎认不出你了呢!”
这次的话,显然不是对萝纱和纪贝姆中任何一个说的。他们惊讶地转向修雅所看的方向,只见艾里僵着身子站在门口处,迷惘地看着虚浮于空中的修雅。
他先前已沉入睡梦中,突然感受到附近传来的强烈的魔法波动而清醒过来,而且在这魔法波动中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顾不得多想,他便循着波动的来源而找到了这里,恰恰看见白烟聚化为修雅的一幕,那熟悉的魔法波动便是源于她。
艾里从未想到还能再见她,此刻她却真真切切地立在面前。时间的流逝从十一年前起便对她失去了效果,她依旧是那副兼具成熟与青春魅力的容貌,安然而充满灵性的独特笑颜也还是一如从前。一时间,惊喜、怀念、感伤,复杂难言的心绪涨满心房,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却是修雅先说话了。与萝纱相似的黑亮明眸上下打量艾里一眼,她点头满意地笑道:“你现在过得不错呢!以前死板板的跟块冰似的,现在应该开心自在得多了吧?”
明明已是年近三十的人,在修雅面前,艾里却好像又变回了十八岁。他有些窘迫地应道:“呃,啊……要多谢你以前的开导。还有……那时无力保护大家,累得你牺牲自己……对不起!”
他深深鞠躬。尽管在拉寇迪神殿中和萝纱的一席话,已令他从困扰十年的愧疚中解脱出来,不过直到此刻向着修雅本人说出“对不起”这三字,这桩令他介怀多年的心事才算是有了个完全的了断。
修雅嘴角微翘,像是又发现了有趣之事。本想说声“没什么”便罢,不过自己到底是在那时死去的,说“没什么”之类的话,岂不是说自己的命很不值钱?
眼波微转,她改口道:“别在意。看到你从好端端一个英气勃勃的俊酷少年,变成了邋遢的奇怪欧吉桑,我还庆幸我没活下来接受岁月的摧残。”还转头告诫萝纱,“乖女儿你记牢,美容护肤要尽早开始,不然十年后你可能就和他一个德性了。”
艾里哭笑不得地低头看看自己。他刚从床上爬起来就直冲了过来,身上穿的是皱巴巴的睡衣,乱蓬蓬的头发无异于鸡窝,难怪会被她取笑。只是,这也表明修雅的个性还是一如既往……
第二十章 重话当年
修雅的容貌气质颇具欺骗性,认识未深的人都以为她是温柔沉静、手腕灵活、八面玲珑、具有知性美的成熟女子。如果你投她的缘,她才会撕掉成熟睿智的面具,显露出涉世未深的纯真,甚至是活泼的一面。艾里曾猜想,天性恬淡、热爱生命的她却生活在充斥着灰暗的权力争斗的拉寇迪,或许是为了适应环境保护自己,她才会展现出成熟的一面。纯真和圆滑,同样是出自本心,都是真实的她。
不过对萝纱来说,以往在凯曼见过的任何有关修雅的记载上,都不会看到这么碎嘴的护国女神。她微张着小口,母亲真实的面貌显然有些震撼到她。
“好了,寒暄完了,进入正题吧。”修雅看起来本来还想和女儿多哈拉几句,不过还是克制住自己。“你们大概都在疑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事不说清楚,别的你们大概也听不明白,我就大致说一下吧。不过我能现身的时间不长,得斟酌着时间说话,在说完前你们请不要插话。可以吗?”
见三人点头,她便接着说下去。
“凯曼几年前发掘出一块被称为血冥幻晶的上古魔石——如果不知道那是什么,你们自己去查查魔法书。他们利用血冥幻晶的魔法力,施法强行拉回我的魂魄,我的封印因此失效,罗炎便重新复活于人界。原本我的魂魄会被幻晶的魔力销蚀掉,不过罗炎以他的力量护住我的魂魄,让我依附在附近一块水晶上,慢慢积蓄魔力恢复力量。”
萝纱口唇一动想问些什么,想起母亲的交代又咽了下去。
“至于这块水晶会流落到萝纱的手中,倒真是巧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萝纱的魔法力很强,在她身上我能在短时间里吸收到大量魔力,到达一定程度时,我就能发挥一些力量帮助萝纱。你记得吧?在你遇到危险时,我曾经让你领悟到一些高等魔法救命。”
萝纱点点头,心中暗忖:“难怪在集市一眼看到这水晶坠,就觉得十分亲切喜欢,一定要把它买下。应该就是被妈妈的气息吸引了。心里难过的时候,坠子也常常发热,那是妈妈在安慰我呢……”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原来母亲还陪在身边,以她的方式照顾着自己……萝纱的眼眶不觉又有些发热。
修雅温和地看着萝纱,继续说下去。“这些事消耗了一些魔法力,让我一直无法具现出形体。不过刚才萝纱听到纪贝姆的话时,心神激荡下魔力剧增,终于聚集了足够的魔力让我现身出来。”她放松地叹了口气,接着道:“本来还以为要把事情向外人解说,说不定又要弄出一场封魔之战,好在水晶是在你们手上,我说话也方便了。”
不知事情始末的艾里,听她说“萝纱的身世”云云,一脸的茫然。而他随即得到了震撼性的答案,虽然修雅的话并不是向他,而是向萝纱说的。
“萝纱,不论怎样,不要怨恨你父亲。罗炎现在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
萝纱的父亲?罗炎?!艾里瞪得眼珠都快掉了下来,在场另外三人却都毫无异色,显然不知情的只有他一个人。他虽是满心疑惑,但不敢耽误修雅的时间,咬牙忍了下去。反正既然纪贝姆和萝纱自己都知道,想问什么,回头向他们逼问也是一样!
“那块血冥幻晶具有激发魔性,控制人心的奇异魔力。凯曼王他们趁着刚复活的罗炎全神保护我的魂魄之时,让幻晶的魔力入侵罗炎的灵智……他的力量再强,也无法靠自己摆脱幻晶的控制,从此只能完全遵照凯曼王的命令,听凭他们的差遣。”修雅幽幽地叹了口气,神色沉凝。“他受命于凯曼王与你们敌对,也许已经做下了许多残酷的事。但是我想,他自己承受的痛苦,并不比受害的人们轻上几分……”
虽作过相近的猜测,仍记挂着前王的纪贝姆的脸色还是变得难看起来。而艾里和萝纱同时心中一震,不约而同地想起每次与罗炎交手时从他身上感受最强烈的,与其说是战意或是杀气,倒不如说是一股求死之志。
艾里神色复杂地想起在魔翼森林和拉雅达都曾受过他的点拨,终于明白过去从罗炎身上感受到的矛盾感源自于何。难怪他会对身为他敌人的自己这么温和,不但在能放水的时候大肆放水,更是干脆开口指点自己。或许他便是希望能让自己强大到足以打倒他?
“但这世上不会有人的力量比他更强,他只能永远忍受他所鄙视的人的使唤,想死也死不成。或许最痛苦的人就是他了。”修雅正色向房间中三人请托道,“我想请你们,帮我结束他的生命。凯曼单凭一国之力,是无法和整个大陆的力量对抗的,如果不是得到了罗炎,凯曼也没有发动这场战争的资本。没有他,战争应该很快就会结束。”
察觉纪贝姆和萝纱的眼神变幻不定,她苦笑着解释:“留在人世,罗炎只是不断地承受痛苦。我相信这也是罗炎自己的希望。”
此时时间有限,她无法多等,只能先把该说的说了,其他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慢慢体会。修雅接着说道:“虽然我刚才说过世上应没有人强过罗炎,而且他还有不死体质,但还是有办法封住他的。关键就是这块水晶。”
她指向萝纱胸口,自己所依附的水晶坠。
“当初封印住罗炎的‘神之永眠’依旧存在,并没有受到破坏,只是因为我的魂魄被血冥幻晶带走才失去力量。换句话说,只要我的魂魄和罗炎一起返回神之眠地,封印就会重新发生作用。”
她向女儿交代道:“萝纱,待会儿我教你修复封印的方法后就会返回水晶中。今后你们和罗炎战斗时,只要压制住罗炎片刻,把水晶坠放在他身上,然后萝纱就按着我教你的方法修复封印。这样血冥幻晶便会从罗炎额上脱落,他可以就此摆脱血冥幻晶魔力的控制,再次被封印起来。至于血冥幻晶的处置,虽然麻烦一些,不过总有办法的……嗯,要不然封印的时候就连它一块封起来算了!”
虽然知道修雅绝对有资格称得上是人界最强的魔法师之一,不过听她简直像是把封印当保险柜般用的口气,实在让人难以信赖。艾里听得心中暗自打鼓。他忽然发现萝纱时时有些脱线的性格,确实有其来源……
修雅立刻开始教萝纱修复封印的魔法咒文。萝纱对魔法的天赋极高,相当复杂的魔法,她听了两遍也就记住了,剩下的便可以靠自己揣摩。事情一搞定,修雅终于吁出长气,轻松下来。
“还好,赶得上。我的时间还剩一些,有什么想问的就趁现在问吧!”
纪贝姆对修雅的事知道最多,听她说了这么多,再加上自己的推测,便没什么疑问了。而艾里是知道得最少,要问的话一时根本问不完,更何况萝纱能和母亲说话的时间只有这么短,自然不该占用,便也全不发问。
萝纱想知道的事情也不少,一得到许可便冒出一大串“为什么”来。
“为什么要回到水晶中?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修雅无奈地摇头道:“我必须留在水晶中尽量蓄存更多魔力,将来封印罗炎时才能对抗血冥幻晶的力量。现身需要消耗非常多的魔力,所以除非必要,我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然而,比较像样的回答,也就到此为止了。
“为什么罗炎会是我父亲?”
“当然是做了爱做的事后,他就有了你这女儿喽!”
这个答案未免太避重就轻了……
“为什么你会和……魔王在一起?你们相爱?”
修雅面上显出一抹红晕。“这个,待会儿你让纪贝姆说吧。他清楚当年的事。”
“那为什么你们又分开?”
“让纪贝姆来说!”
“为什么你们又会自相残杀?”
“让纪贝姆说。”
“为什么父亲让你知道他的真名,让你有办法封印他?”
“让纪贝姆说……”
萝纱挫败地叹口气。越是心急,自己就越是在白白浪费时间。她懊恼地抬起头,“……还有什么是不用他来说的?老妈啊,你直接告诉我吧!”
“唔……有啊,那就是……”
修雅用双手虚抱住她,低头在她额心温柔地虚印上一吻。明明不是实体,萝纱仍恍惚觉得一股暖流从额心扩散到全身,整颗心都被温暖了。她贪婪地看着母亲向自己展露的宠溺的笑容。
“妈妈一直都好爱你。萝纱是值得父母骄傲的孩子,要代替我们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哦……”
随着声音的低弱,修雅的身影也变得虚浮透明起来,重新幻化作白烟钻入水晶之中。萝纱握住水晶坠,将它贴在心口,怔忡了好半晌方才回神。
见过修雅,艾里萝纱两人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被撩拨得更盛。修雅既把事情都推给纪贝姆解释,她消失后,疑问的矛头便指向了纪贝姆。而纪贝姆本就打算告诉萝纱,现在虽多了艾里这个听众,但萝纱不反对的话,他也无所谓。
“请说说我爸妈的事情吧,纪贝姆先生。”
萝纱的声音十分平静。纪贝姆忽地察觉,今晚她刚来时面上的惶然不安,现在已经消失不见,眼中的光芒清澈而坦然。
修雅临去时的倾诉和拥抱,令萝纱的心情奇异地和缓下来。自己是被母亲深爱着的孩子,她希望自己过得快乐……意识到这个事实,勇气便不断地涌现出来。为了妈妈的希望,就算面对再不好的事,也要笑着面对。
定下这个心念,思路就开始朝着乐观的方向。仔细想想便发现,快不快乐本就是很主观的事。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要控制自己将来的遭遇虽不大可能,不过心态却是可以由自己来决定的。
生活中本就很容易找到许多欢乐。在拉寇迪时懵懂的自己,每天都过得十分简单,却也十分满足。早上起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会觉得开心;从繁忙的工作中可以得到成就感;休息时和朋友们说说笑笑,一样令人愉悦;劳碌一天后,享受食物的美味,充实地沉入梦乡,感觉也是那么美好……这些快乐,都是只要放开心感受就能轻易得到的。
而自己现在的生活并不比那时坏,所差的只是心境有所不同,便过得一片愁云惨雾。反过来说,只要拥有了豁达开阔的心,就算处境再不堪的,就算同时也要背负着痛苦悲伤,也还是能如母亲的希望快乐地活下去。
既然问题的关键只在自己,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萝纱已经做好了面对任何事的准备。
“魔界的土地贫瘠荒芜,气候酷烈。在严酷的生存条件的磨炼下,魔族的平均实力要比人界高出不少。而人界物产丰盛、气候宜人,魔族一向有着占领移居人界的愿望,只是被魔界与人界间的结界所阻。只有魔力极高强的高等魔族能穿过这道结界。而要发动一场战争,必须要有一定的兵力,仅靠少数强者是远远不够的。”
以众所周知的魔界与人界的情况作为开场白,纪贝姆开始了讲述。
“只有比那些能穿过结界的高等魔族还要强上百倍的人物,才能打通结界并持续一段时间,令其他魔族通过魔界。要隔上千百年,才可能出现一个这样的强者。而新的魔王罗炎,则是魔界有记载以来力量最强的人,他一次能让数百魔族通过结界。虽然能到达人界的魔族数量仍不可能很多,不过魔族的战斗力要胜过普通人类许多,魔族已经有了和人族一拼的机会。因此,魔界的人在罗炎身上寄予厚望。
而罗炎也没有让他们失望。登上王位后不久,他便开始着手准备攻打人界。但经过争夺王位的内战,魔界的力量有所削弱,许多战士也伤病在身,不合适立刻行动,只有等待魔族力量的恢复。他决定趁着这段空闲时间,先了解人界的情况,便只身来到人界。却想不到,才踏上人界的土地,他便爱上了人界的……”
萝纱似乎轻松过头,忘了这该是她父母的故事,脱口问道:“公主?”
纪贝姆摇头道:“不,是一个农家女子,也就是你母亲修雅。她那时虽懂得魔法,却只是在墨河镇里种田栽果为生。”
“嘎?”英俊有为的王子,不是都该爱上高贵美丽的公主吗?
“罗炎的天性淡漠无情,很少有人和事情能长久吸引他。当初争夺王位也不过是冲着面临挑战,击败强敌时的刺激和成就感,打到后来,也就麻木了。到后来,根本只是因为无法脱身而应付了事。无聊的日子让他越来越烦躁。修雅是个温柔的热爱生命的女子,从简单的生活中也能发掘出许多快乐。罗炎说过,待在藏书网她身边,不需要打打杀杀,却经常能发现许多一向被他忽略的快乐。他也再感觉不到过去的烦躁,心情总是平和宁静,不觉得有什么缺憾不足。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感觉了。”
回忆着过去,纪贝姆悠远的神色浮起一丝苦笑。“王本来就是不在意其他人死活的人,和那女人相爱后就留在那小镇上,完全把自己国家的人丢在一边,任他们去等,他根本不打算回去了。”
“哈?”萝纱骇然。这样没责任心的人也能当王,是不是她也该试着捞个王来当当?瞥了艾里一眼,她暗忖:“这么说起来,艾里倒还真是有当王的潜质呢……”
“魔界的人等了两年,罗炎却是杳无音讯,他手下的军师按捺不住,便召集了其他一些部下来到人界寻找他的下落。那军师是罗炎最忠实的属下,认定罗炎是天生的绝世王者,他有能力让所有人臣服于他脚下。所以,当他千方百计找到了化名罗尔住在墨河镇上的王,却看见心中至高无上的王在那女人身边俯首帖耳的模样时,你们也可以想像他的震撼有多大……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冷酷暴戾的王,竟然在那笑得白痴一般的女人身旁笑得和她一样白痴?!”
好……好恶毒的说法。本来有些想笑,但看到一向沉静从容的纪贝姆,手掌竟微微颤抖,萝纱似乎明白了什么,心沉了下去。她静静地等纪贝姆继续说下去。
其实换个故事背景,这简直就是个老套至极的爱情悲剧。家大业大的天之骄子,不在意权位和责任与一个平凡乡下妹坠入情网,于是天之骄子的家人自然得百般设法拆散他们。
罗炎的臣下们先是请求他离开修雅,进行攻打人界的计划,却遭到了拒绝,并且严令他们不得再来骚扰。至此那军师终于确定修雅是绊住王前进脚步的障碍,必须尽快铲除。但他见罗炎那么痴迷于那女子,便小心地没有泄漏出半点心思,安分地和其他人一同离去,只在暗中进行他的计划。只是罗炎平时便十分小心保护修雅,令他始终找不到机会向她下手。
但最后,终究还是被他找到了办法。
蓝色的血液和头上的鬼角,是魔族不同于其他种族的特征。修为足够高深的高等魔族,往往知道一些隐藏这两个特征的方法。罗炎便是掩藏了这两个特征,才能安然在人界中生活了这么久。然而魔界中有许多人界难以想像的奇异之物。魔界极西之地,被无数奇险包围着的冰山上有一潭魔湖,魔族若是饮下魔湖之水,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掩饰身体的特征。
军师历尽艰险取来魔湖之水,设计让罗炎喝下,令他无法再掩饰魔族的身份。
变化是在罗炎独自一人时发生的,修雅还没有看到,但是露出魔族样貌的罗炎已不能再在她面前出现。他知道修雅是个热爱生命的温柔女子,她一旦发现自己的真面目是人族眼中暴戾无情、惨杀生灵的魔族,所有的情爱必定就此烟消云散。
爱之愈深,便愈加无法忍受所爱之人以仇恨的眼光来看自己。就算不能厮守,至少要让她眼中的自己维持过去的美好。罗炎只有仓皇离开,无法解释,不能道别。
就像当初来到人界时那么突然,墨河镇上的猎人罗尔又如一阵轻烟般消逝了,没有留下半点线索。
而这还不是故事的终结。
罗炎知道自己是被魔界中的人设计,才不能掩饰真实面目。回到魔界后,最怀疑的就是曾到人界找过他的那批臣下。但那些人个个都是跟从他出生入死的忠心部下,他不能不分好歹地一概惩处。罗炎虽曾多方调查试探,都没有发现究竟是谁在搞鬼,此事便搁置了下来。
那军师为避免引起罗炎怀疑,也不急着敦促罗炎向人界发动进攻。凭着他对罗炎的了解,他相信自己只需要等待,有一天罗炎自己便会决定向人界发起进攻。
数年后,魔湖之水的效力终于消退,罗炎曾返回墨河镇寻找修雅,然而找到他们过去所住的家中,却已是人去楼空。
那时修雅已经带女儿离开了墨河镇,前往拉寇迪学习魔法,走前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去向。几日后,墨河镇附近她出发的方向正巧发生了一场大山崩。过了两年,有人在山中发现了一大一小两具女尸,尸体已经严重腐烂,辨不清面目,认识修雅的人便都以为那是她和她女儿的遗体。他们也是封魔之战后护国女神的声名震彻全国,才知道修雅当时并没有死。
只可惜罗炎并不知道其中关窍。站在空荡荡满是灰尘的旧家中,他震骇莫名,又听到镇民们叹息着谈到修雅的死讯,他对此再无怀疑,失魂落魄地回到魔界。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终日颓唐度日。浑浑噩噩中,心头的愤懑哀伤逐渐转化成了暴戾乖张。
魔族尊崇>?力量,人族在他们眼中只是比他们弱小的种族中的一种。他们对人族的看法,与人族对蚁蝼的看法并没有太大不同。与修雅相处的两年虽令罗炎有所改变,但所有的情感只集中在修雅一个人身上,对她以外的人族的死活依旧毫不在乎。他以为修雅已死,人族在他看来便完全只是一堆无用的废物罢了。
每当罗炎想到修雅已殁,自己过得这般痛苦,而人界中的杂碎们却可以依旧过得好好的,胸中便燃起一股无名怒火。
如果自己生活在地狱,绝对要把其他人拖到更底层,让他们也尝尝孽火烧灼的滋味!
于是,在与修雅分别十年之后,他终于带领魔族大军入侵人界。
他并不知道在这十年中,修雅为了忘却失去爱人的痛苦,一直潜心钻研魔法。她的魔法资质极好,又颇有遇合,这十年时间已将她造就为凯曼最出色的魔法师。魔族与人族的战争爆发后,她理所当然地入选为人族对抗魔族的一员。
一对恋人,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敌对的道路。
修雅和罗炎都没有刻意掩藏身份,只是作为敌对方的重要人物,有关他们的传闻往往会有许多偏差。而他们两人也都完全没有想过,本以为已生死相隔的爱人就是敌营中的大敌。
曾有一次,罗炎的军师在偶然的机会下,发现人族最强的魔法师就是修雅。于是他愈加小心,不让任何可能令罗炎认出修雅身份的消息引起罗炎的注意。罗炎不是他能够操控得了的角色,隐瞒或是欺骗都不可能,但他可以用其他虚假或错误的消息让罗炎混淆。
在罗炎眼皮下搞鬼,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更何况军师同时还要统筹安排与人族的战争。这消耗了他太多心力,终于有一次,他无意中露了口风,引起了罗炎的怀疑。罗炎步步进逼,他不得不承认当年就是自己在其中搞鬼。说出口之时,他已有死的觉悟。
罗炎盛怒之下,硬生生折断了他的鬼角。这样,一身堪称强者的力量永远再无法挽回,只有被驱逐出魔族的队伍任其自生自灭,这对以力量为尊的魔族来说,是比死更痛苦的惩罚,而军师却对当初所为全然无悔。他相信自己的牺牲是绝对值得的,因为罗炎的脚步不会再为任何女子所羁绊。
向人界的战争进行至今,人族对魔族的仇恨累积得更加深厚,全无妥协的空间;而魔族也付出了不小的牺牲,势必要得到一个令他们满意的战果,魔族将士们的期望都放在罗炎身上。罗炎自己也很清楚,战争必须要有个分晓,否则便是辜负 4e86." >了牺牲的魔族战士们的鲜血。魔族之人可以残暴,可以狡狯,却不能忘恩负义!
事到如今,他已不能回头,只能按着已经踏上的路继续走下去。军师笃信,这条路的终点,将是罗炎成为第一位统一魔人两界,真正旷古绝今的绝代王者。
但,他的预言只有一半正确。
人族集结了最强的军力,孤注一掷地向入侵的魔族发起了攻击。反攻进行得十分密集,不计牺牲,同时又巧妙地运用了各种谋略诡计。而魔族刚刚失去了军师,谋略力量被削弱不少。虽然罗炎的头脑也不容小觑,但身为魔族最强者的他向来都在前军打头阵,而按着原先的策略,魔族队伍已分作几支行动,一时调度不及,令他无法同时亲自指挥其他几支队伍。人族部队在这微妙时机进行反攻,取得了令他们振奋的理想战果。
魔族队伍被分隔开来,小股的部队有许多被人族以陷阱或是绝对优势的兵力吞噬消灭。等到罗炎终于将魔族部队集中起来,魔族的力量已经大为折损。为了扭转局势,罗炎率兵将元气大伤的魔族部队护在身后,由他来对抗追击的人族军队。如果他落败,魔族便大势已去。不过知道罗炎力量的魔族没人认为他们的王会落败。罗炎是魔族中最强者,不可能败于任何人类之手。而此战是以强对强,如果人族一方落败的话,便等于折断了人族最锋利的尖刀,这将是魔族扭转战局的契机。
这一战,实是此次人魔之战最关键的一战。就在这一战中,罗炎终于见到了修雅。
曾是视对方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一对爱人,经历了生离死别后终于重逢,却偏偏是在一场绝对输不起的战斗之中,作为敌对的双方。
第二十一章 夜之余韵
“那一战是强者之间的战斗,不论是魔族还是人类,没有参战的人只敢在远处观望。所以当时确切的情形,我也不甚清楚,在场的艾里或许知道得更清楚些。至于结果,就更不用我多说了。”
纪贝姆以这句话结束了他的讲述。房中三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都在默默思索着这一段往事。艾里虽早觉得修雅的牺牲背后必有隐情,却也想不到会是这般悲伤的故事。半晌后,还是萝纱打破了沉默。
“纪贝姆先生……”她有些许犹豫该不该捅破这窗户纸,最后还是决定问出来。虽然自己的头脑也很乱,她还是明白有些事若是压抑着不说,只会令心有歉疚者继续背着沉重的包袱。
“你在这个故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是那个军师吗?……我一直以为,你是我母亲的朋友。”
纪贝姆缓缓点头。“是的。一切都是我的过错。王在身负的责任与自己的感情中摇摆不定,不得不战斗,却又无法对你母亲痛下杀手。最后修雅以自己的生命来封印他,在人族看来是惨烈的战斗,在我看来,或许这倒是王所盼望的结束方式。可惜直到听说了这个消息,我才明白自己当年真的是做错了。”
他惨笑道:“一个强大的王者,首先是个拥有强大心灵力量的人,应能自己决定未来。而我却试图插手他的生命,由我来决定他的方向。在我破坏了他的生活,令他失去爱人,无法过自己希望的生活之时起,我便亲手扼杀了他强者的心,注定了他不可能成为我所期望的真正绝世王者。如果当年不是我自作聪明的插手,后来也不会有那么遗憾的结果。从这一点来说,无论是对王,还是对你母亲,我都十分对不起……”
“所以,你就决心跟随他们的孩子,以补偿当年的过错?”萝纱又问道。见纪贝姆以沉默代替肯定的回答,她轻叹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实说,她对他并没有什么恨的感觉。毕竟自她识得他起,他便一直在默默保护照顾着她,她实在很难憎恨这样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就算现在知道了纪贝姆所做过的事,她仍觉得父母本就要逾越身份差异这道难关,他们的感情才可能得到好的结果。情况会变得那么恶劣,虽是纪贝姆起头,却不能全部归咎与他,或许更应该怪造化弄人吧!
只是事关父母,也不能说声“没关系,别在意”就万事大吉。这么多年来负疚与悔恨,恐怕早已深入纪贝姆内心,否则他已经全无武力,身体也不甚好,怎会在墨河镇才一见到自己便毅然离家,暗中跟随保护自己?无法减轻的愧疚郁结心头,会是沉重的负荷。或许任他留在自己身边补偿当年的过错,减轻他心头的负疚,对他还更好些。最后萝纱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好了。
她不说话,纪贝姆没什么可说,艾里看当事者都不说话,自己在修雅和罗炎的故事中只是个无关者,由他来说话未免古怪了些,便也不作声。屋中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尴尬。
萝纱欲起身辞别,忽地想起一事,随口问道:“对了。据说魔族的真名具有特殊的力量,如果魔族亲口把真名告诉旁人,那人便可以凭借这真名与他订立魔法契约。那么,我父亲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真名告诉妈妈呢?”
纪贝姆一愣,应道:“魔族的人为生育后代,往往会有不少姬妾伴侣。不过真正结成夫妻的并不多。魔界的夫妻,都是真正生死同心,愿为对方付出生命的爱侣。为了表明彼此心意,也是为了守望相助,夫妻双方会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名。因为魔法契约不见得都是伤害、封印性质的,也有可以疗伤或是增强能力的。”
“这么说我老爸还真的是很认真啊!”萝纱暗道。知道父母的感情真挚深厚,令得知魔王是自己父亲的震撼减轻了不少。
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可问的了,她便向纪贝姆告辞。艾里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便和她一同往出口走去,一路上便听见前头的少女小声地嘀嘀咕咕着什么。“……对了,我的真名该是什么?不会就萝纱·凯因这么简单?那能和我订契约的人未免太多了吧?艾里他们,翠雀旅店的人,魔法学院的老师同学,邻居的大婶大叔……完蛋了,根本数不完啊!”
艾里失声而笑,开解道:“你想太多啦。你只有一半的魔族血统,情况大概不一样吧!”
萝纱讶然地望着他。艾里的神情自然,仍是平时相处时的模样。先前她的心神都被母亲的现身、纪贝姆说的故事所占据,一时也忘了他在场,此时才猛然醒悟自己这几个月来苦心隐瞒的魔族血统已经被他知晓……但他的态度好像都没什么变?
今晚或许是适合袒露秘密的夜晚吧!萝纱向艾里问出心中疑惑。“魔族凶横残暴,是人类的大敌,我却是一半的魔族,你对这没什么感觉吗?”
昏暗的光线中,她的双眸亮如星子,紧紧锁住艾里。艾里心中微动,忽地意识到,自己虽不觉得她有魔族血统的事有什么大不了,对当事者来说却很可能是不小的负担,她这个问题可不能随便回答。他低头思索,小心地整理着语言。
听了半夜的故事,现在正是夜半时分,街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道边树影在风中摇曳,夜空中几颗孤星明灭不定。冬夜的寒风扑面而来,两人的头脑都为之一清。今晚所听到的一切,如是一场幻梦。
不过他们都明白,有些事并不是想回避就可以把它当作不存在,终是要面对的。
“当然会有感觉,”艾里终于出声,“刚知道时是很意外,但也仅此而已。一个人的身世怎样,或是有没有什么血统证明书,并不会影响到我对他的看法。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别的魔族该是什么样不关我事,我认识的只是萝纱你而已。你的个性怎样,我一直是用自己的眼睛去分析判断的。不管是对魔族,是对人类,或者是对自己的评价,我认为都应该听从自己的感觉,而不该拿‘应该是怎样怎样的人’的臆测毫无根据地往一个人头上套。”
垂首思索了一阵他话中的含义,萝纱僵硬的面部线条渐渐柔和下来,但还是无法释然。月光下,她低垂的面容白得仿佛一弹即破,踌躇地轻咬着下唇,嫣红的唇色被咬得如水一般浅淡。艾里从没有见过如此脆弱的萝纱。
“但……”细弱的声音,充满着不确定,“如果我的性子,确实像是开始变得如魔族一般的无情了呢?”
艾里一凛,注视着萝纱,萝纱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
“如果真是这样,我的想法也还是一样。惟一能决定我对你的态度的,仍旧是你的为人做事。”说到这,他亦有所感触,也忘了什么斟酌词句,话说得更加流畅。“人本来就各有各的性子,很难说什么样的性子好,什么样的性子就不好。只要对自己的行为担负得起责任,不会伤害到旁人,谁有权力指责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也不需要对任何人有所愧疚。创建黑旗军的初衷,就是希望创造一个能让人可以按着自己的本心,自由生活的地方啊!”
说完一大串话,松了一口气,他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今夜萝纱的神态,并不像是初次知道自己具有魔族的血统……她之前便已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
仔细推想过去萝纱的言行几时曾出现过异样,他的怀疑很快指向他们在黎卢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有一阵她莫名其妙地和他变得有些生分,他只道是因为她和维洛雷姆的交往,但现在仔细想想,如果真是为了这个原因而与自己生疏,她应该掩饰不住女子恋爱时的甜蜜和兴奋。那时的她,给他的感觉只是退缩和畏惧,像是害怕忧虑着什么……而在他表示决定修正自己的态度,真正以伙伴而非保护者的平等自由态度来待她后,他们的隔阂才渐渐消失。只是此后她给自己的感觉,就和之前有了不同,就像是终于从单纯的女孩变成了有秘密心事的少女。
当时并没多想,现在推想起来,才知道应是从那时候起,她已发现了自身血缘的秘密。对一般人,尤其是个年轻女孩来说,这终究是个相当要命的负担。
自己眼中看到的萝纱,一直是开朗乐观的。她看事情常比自己还要通透,有时就像她母亲当年一般开导自己,想不到她也背负着这么沉重的秘密。看她现在的神色,显然已为这问题独自受了不少煎熬,却小心掩饰着不敢和任何人分担……
总是无忧无虑的人身上偶尔显露出脆弱,尤为打动人心。艾里忽觉心中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怜惜,不愿见她继续彷徨不安下去,他靠近她伸手拍抚她肩背。
“再说,魔族也不见得一定是凶横残暴的吧?至少现在的罗炎和纪贝姆,都不是这样的人啊。除去魔族的血统外,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有自己的人生,有感情,会思考,对他们我恐怕很难有什么恶感。相比那些为着一己私欲挑起战争的人,我还更愿意和他们亲近。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所以别把这事看得太重了!”
“是这样吗?”
好像很有道理……因艾里的轻拍而生的安心和依赖感,让萝纱放松地偎依着他,困扰心头多时的忧虑渐渐消散。
手掌下的纤细身子渐渐止住了颤抖,惶惑的眼神变得清朗起来,艾里心中亦涌出一股满足愉悦之感。他低头看她渐渐恢复平和安然之态,同时也注意到胸线起伏,腰身玲珑……咦?从何时起,萝纱已真正是个少女的模样,和初见时的青涩已经大不一样?眉目间透着清婉,不知萝纱孩童般偏中性的清丽何时蜕变成了少女的妍丽?
过去天天见面,不容易留意到她的变化,这次经过一段时日的分别才蓦然惊觉。艾里惊讶于她的成长的同时,也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和她靠得太紧了些。
察觉他的眼光有异,萝纱亦意识到什么。白生生的面颊上浮现出的淡淡红晕,娇嫩得如同荷花瓣尖的那一抹粉红。艾里怔怔望着眼前秀色,脑中蒙蒙然有些发昏,原本想说的话在脑中胡乱打起结来。
“所以,所以就是说……那个,不用太在意这件事……呃,我是说,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这是……你,你的意思是?”萝纱的舌头好像也有些打结。
“别人会怎么想我不好说,但至少我依旧会像以前一样待你。如果我觉得你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对,我还会一样数落,不会因为知道你血统的事而对你有什么武断的认定。”
萝纱想了一下,眼中缓缓涌现出粲然笑意。“你是说,不管我怎么变,你都会以平常心来看我?”没有疑忌,不会歧视,也不束缚限制自己,他会以尊重和信任来包容自己的一切。
明白他的意思后,整颗心像是融化了一般,全然松懈下来。仿佛置身于暖融融的春风里,长久以来的忧虑疲惫一点点消融殆尽。情感虽已变得淡漠,她却很确定自己喜欢此刻的感觉。再多的宠溺,都不及尊重地留给她适当空间,在恰当的距离静静守护的那一份温柔。
萝纱克制不住满心的笑意,也不想克制。她向他靠得更近,笑容更加灿烂、可爱。艾里终于忍不住,搭在她肩上的手稍一使力,便要拥她入怀……
然而萝纱的身体才一动,胸口处便响起一声清脆的低响,原来是那水晶坠与萝纱胸口的纽扣轻轻碰撞。顿时,所有的动作全然凝结,只有那水晶坠左右摇晃。水晶折射出的莹亮光辉,仿佛是修雅带笑的明眸。
艾里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人家母亲前对女儿有什么亲近动作。萝?纱亦然。两人面上同时浮现尴尬之色,一个讪讪收回手,一个干咳一声挺直身子,挪开视线。片刻前的融洽气氛已无影无踪。
“现在时间还早,快点回去,还可以睡一觉。”
“是啊。那么,再见。”
“再见。”
两人都不敢双目对视,便分头走回住处回到各自的床上,瞪着天花板到天亮。
这一年的冬天,对大陆上的众多国家来说,都是最寒冷的严冬。
大陆西部的塔思克斯帝国依旧陷于艰难的内战之中。叛乱的达鲁王领并非如何强大,塔思克斯的国王并非无能之君,领兵的将领也非庸碌无能,统领的军队亦是训练有素的强兵,奈何叛乱的雷瑟夫亲王背后有凯曼王国在支持。
塔思克斯的工矿业相当发达,但国土大部分是荒漠和寒冷的冰原,粮食、生活用品等有很大部分需要依靠从凯曼和神圣联盟进口。而凯曼处于大陆中部,幅员辽阔,横隔整个大陆,隔断所有连通东方神圣联盟和西方塔思克斯的道路。就算是走海路,也不可能不在凯曼的港口停靠补给而直接到达塔思克斯。
凯曼不需要藏书网动用自己的兵力,只需发挥地理上的优势便足以令塔思克斯吃足苦头。
它牢牢扼住陆上和海上的补给路线,塔思克斯国内日渐陷入物资匮乏的窘境。行军打战最重要的就是军需粮草的供给,缺衣少食的军队战斗力大减,与达鲁王领的叛军纠缠近一年时间,仍不能平定战火。此时进入严寒的冬季,情况更为严峻,越来越多的人沦为流民乞丐,死在街头。
而在大陆东部,虽然凯曼利用索美维通道两面夹击敌对国家的计划不得不中途放弃,但却没有国家能够遏止它在东面战场上的攻势。
凯曼刻意在联盟核心国圣爱希恩特帝国挑起王位纷争,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联盟各国成了一盘散沙。各国间复杂的历史恩怨、利益冲突,再加上凯曼有意的挑拨利用,令联盟众国间始终无法结成强有力的盟军,联盟的土地大片沦入凯曼之手。待到圣爱希恩特三王子夺得王位,想再重新组织联盟各国共同对抗凯曼,已为时过晚。
联盟超过二分之一的土地已被纳入凯曼的版图,中北部的大部分国家的领土被占领。圣爱希恩特新王登基不久,凯曼已荡平挡在圣爱希恩特之前的屏障,便不再只是以有翼魔人部队在边境骚扰,而是真正的交锋。
圣爱希恩特尽管是联盟中国力最强的国家,仍远远不能和凯曼相比。更何况神圣联盟的国家较为富庶,人丁密集,凯曼从攻占的土地中掠夺大量物资充实国力,进攻之势更不可挡。虽然弗里德瑞克登基后提拔了不少有才能的将领,军队也奋勇抵抗,圣爱希恩特的处境仍不可扭转地恶化。到了第二年年初,只剩下黎卢周围不到原版图三分之一的地方还掌握在圣爱希恩特手中。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凯曼铁蹄了。
在争夺王位与登基后稳定政局的过程中,新王弗里德瑞克锋芒日渐显露,他所展露出的才干和远见卓识,令臣民们心悦诚服,尽管如此,圣爱希恩特举国上下还是笼罩在一片大厦将倾的悲观氛围中。
刚刚登基数月的弗里德瑞克,却作出了一个当时叫一干臣下瞠目结舌的决定——反正都不可能守住黎卢,索性就不守,主动撤往大陆东南海面星罗棋布的众多岛屿!
东海上有许多大的岛屿,有淡水,能够耕作种植自给自足,足可让圣爱希恩特人长期驻留。相反,凯曼海岸线短,海战力量薄弱,就算仓促建设也难有成效。他们的陆军在陆地上或许势如破竹,不过他们根本不可能有足够兵力控制那么多岛屿。而圣爱希恩特的海战实力却在大陆数一数二。如果后撤到东面岛屿中,便把战场拉到了海上,首先就把凯曼国力上的优势抵消许多。而海岸线一带海域情况复杂,只有当地有经验的渔家才清楚。圣爱希恩特自然远比凯曼人更容易得到本国渔家的帮助。
圣爱希恩特便藏身海岛休养生99lib?息,不时地登陆海岸骚扰一下凯曼人。而等到凯曼救援部队赶到时,骚扰队伍早已退回海上。不知不觉间,主动权已转移到了圣爱希恩特人这一边!
而弗里德瑞克并不满足于此。他的目的,始终是击退凯曼,收复失土!利用退居岛屿后赢得的时间,他开始着手先前来不及做的事——联合其他国家,把凯曼人赶出联盟的土地!
尽管现在凯曼占据了联盟一半有余领土,只剩下南部和沿海一些国家,联盟原有实力折损了大半。但占领地的人们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凯曼收服。有许多股地下武装,盘踞在一些地形险恶的山林地带继续与凯曼对抗。圣王认为,如果圣爱希恩特能与这些人联手,凯曼将不再不可动摇!
另一方面,联盟南方尚未陷落的地方,也发生了令凯曼的敌人们欣喜的变化。
以圣剑士为首的黑旗军崭露头角,挫败了凯曼入侵南部的行动,令与凯曼勾结的巴兰覆灭,同时借机占领了巴兰的一部分领土,在南方站稳了脚跟。虽然实力尚弱小,圣剑士和圣女的名声每一天都在吸引着大量人才和零散兵力,黑旗军正不断地壮大。
而且,以这件事为契机,讨伐巴兰的那几个南方国家开始积极地发展紧密的联系,跟黑旗军似乎也搭上了线,往来频繁。如果情况顺利发展下去,南方或许会出现真正强大的联盟。凯曼恐怕无法像对付松散的北部国家那样,轻易地征服南方!
第二十二章 鱼目混珠
以凯曼的年号来算是日正九年一月的中旬,一支两百余人的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南方浓密的森林中。
即使是冬季,南方雨水仍比较充沛。森林中铺满烂叶草根的地面吸足了水分,一脚踩下去会发出怪异的吱吱声。当夜晚降临时,湿气令寒冷深入骨髓。虽然环境令人相当不快,这队人马还是保持着严整的队形,看来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只除了队伍中不时冒出的对南方可恶气候的低声咒骂。依稀可以分辨出是凯曼的口音。
天色一黑下来,人们便迫不及待地停了下来,支起了许多帐篷。一堆堆篝火熊熊燃烧着驱走人们的寒意,火上的汤锅中飘散出浓郁的香气。在他们准备进晚餐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了这个临时营地。
那是个身着打了好些补丁的破旧长袍,一副寒酸相的年轻流浪艺人。不过他那一张笑容满面的英俊面孔,倒也令人难生恶感。显然这年轻人也很清楚自己外表的亲和力。一来到营地,便免费放送他那阳光灿烂的微笑,并以完全不像是陌生人的热络态度说话。
“嗨,朋友们!这鬼地方简直能把人冻死!能给我一点吃的吗?啊,我这里有些被冻得石头一样硬的肉干,不过拿去煮汤或是烤一烤,滋味还是很好的。用这个和你们换一盆热乎乎的热汤,行吗?……放心吧,在下我,是一个流浪的魔术师,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可疑人物!”
堪称人界来路最不明的可疑人物的维洛雷姆,笑眯眯地试图说服营地的人让他留下。
“……怎么?还是不可以吗?各位难道忍心在这么漆黑寒冷的夜里,看着一个孤独疲惫的可怜旅人离开你们的营地,独自走进藏着凶猛恶兽的黑暗森林?”
然而这一次他的魅力似乎失效了,他说着说着,笑容渐渐开始挂不住了。营地中的人们没有对他的笑容回以热情的反应,许多人表情木然地盯着他,有些甚至流露出怀疑排斥之意。
维洛雷姆暗自嘀咕,单身的旅人遇到团队时请求暂时一同宿营是很常见的事,这些人怎么防备心会这么高。自己是孤身一人,能拿这营地里上百号人怎么着?……不过他如果真要做什么,搞定一两百人确实不在话下就是了。
“怎么回事?”
一个颇有威严的男声响起,只见营地中央方向有两个男子向这里走了过来。
这两人都有着剽悍的体形,脚步稳健而不笨重,看来都身怀武技。走在前头的男子三十多岁,颧骨高耸,脸型方阔,狭长的绿眼,目光凌厉,似乎是个性格严酷意志坚决的人;后头的男子浓眉大眼,神态气质与前头那人相仿,不过要年轻上几岁,显得青涩质朴一些。这两人一来,人们的眼光便飘向他们,看来他们就是这营地中上百人的头儿。
有人向那两人嘀咕几句,领头的汉子打量维洛雷姆一眼,精明而冷淡的神色全然不被维洛雷姆再次堆起的笑容融化。维洛雷姆几乎要认定今晚得自己露宿了,却听他说道:“好吧!如果你不给我们带来麻烦的话。”
那年轻男子显露出些许不赞同的神色,好在领头汉子并没有因此而收回自己的话。维洛雷姆松了口气,忙不迭地答应:“啊,太感谢您了!放心吧,流浪魔术师只会给人们带来欢笑,不会带来麻烦的。”
他的表演确实挺精彩。晚餐过后,维洛雷姆作为给他们的回报而表演的魔术可以证实这一点。
营地中的人们都是受过最严酷训练的军人,对表演不感兴趣,一开始只有坐在维洛雷姆旁边的几个人冷淡地看着。维洛雷姆也不在意,取出七弦琴开始弹唱起来:
小镇哈莫斯是我的故乡
妈妈总叫我摆出高贵的派头给人看
她老是说维洛雷姆
你的父亲是伟大的国王
小时候我日也盼夜也盼
盼着有一天回家能看到丰盛的大餐摆在桌上
但为什么家里总只有讨来的剩菜剩饭
每次我一问妈妈就哭得天昏地暗
十岁那年终于有人告诉我
你妈妈是个疯疯癫癫的笨蛋
从此我对有钱有势的老爹没了指望
为了吃上好菜好饭我当上了小偷惯犯
他放下琴,鬼鬼祟祟地在周围人身边绕来绕去,作出笨拙地偷东西的模样,不断从人们身上变出许多零碎古怪的东西,又令它们消失,把一个小乞儿笨手笨脚的样子表现得活灵活现。
维洛雷姆以弹唱串接起各个魔术表演,轻松的歌词,有趣的表演,吸引了越来越多人的注意。当他表演到十三岁时学人偷窥女人洗澡的经过时,已有许多人忍不住聚拢到他周围,很有兴味地看着地。
“你们在做什么?”
气氛正变得热烈起来,那领头的两个男子走了过来。见年长的精悍男子浓眉紧皱,神色严厉,观看表演的人们收敛了笑声,不安地散开。维洛雷姆爱好的消遣被迫中断,有些失望,小声地抱不平。“只是魔术表演,为什么不让大家乐一乐呢?”
“我的队伍讲究严格的纪律。这种低俗无益的玩乐只会扰乱他们的心志,破坏纪律。”
“低俗?请不要这么说。魔术是凝结着我们儿时单纯梦想的艺术啊……”看到两男子的神色越发严厉,几乎要胜过营地外的寒气了,维洛雷姆聪明地停止辩解。在人家的地盘上,当然人家说了算!他乖乖地把铺盖在火堆边打开,准备睡觉。“呃,好吧,好吧。既然你们不喜欢。”
看这聒噪的魔术师安分了,两人才转..身离去。走开几丈,年轻男子不解地靠近领头男子耳边,压低声音问道:“队长,这种时候你为什么还让这来路不明的人留下来?”
年长男子回头,看维洛雷姆双眼闭合,神态放松自然,看来快睡着了的样子,而且这么远距离他也不可能听到自己的小声谈话,方才边走边答道:“克里维,遇到事情多用脑子想想吧!正常情况下,旅队是不应该拒绝孤身旅客的这种请求的。如果事事太过谨慎,反而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又告诫克里维:“记住,我们只能按一支投奔黑旗军的普通队伍应有的方式来采取行动!不能大意,也不可以表现得太过谨慎。明白了吗?”
克里维点点头。想了一想,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可……队长,你觉得我们真能找到黑旗军吗?说不定他们早已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根本就不让我们接近他们的基地?”
那队长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不要把对方想成无所不知的天神。他们总归也是人。只要我们足够小心,他们是不可能查知我们底细的!”
“是!”克里维神色一凛,肃然道。随后紧绷的神色便显得放松了些许,他暗自安慰自己:“不错,正是这样。我太紧张了……一切都会顺..利的。为了凯曼!”
他们并不是一支单纯的旅队,而是凯曼派来执行特别任务的战士。
经过短短数月,投奔黑旗军的人越来越多,它的势力迅速成长壮大。而那几个反巴兰的国家开始形成接近同盟的关系,黑旗军也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它的表现日渐引起了凯曼的顾忌,想要趁着它羽翼未丰时尽快铲除。
然而自黑旗军在南方悄然崛起之始,它的基地位置便十分神秘。巴兰曾几次派兵攻打,却始终不曾摸到黑旗军基地的边。凯曼也派出不少兵力南下进攻黑旗军控制的区域。但他们一有所行动,黑旗军的人马就如同蒸发一般消失了。
凯曼是以“解放民众,驱逐无能腐败的统治者,赐予民众富足生活”的大义向联盟各国发动战争的,如果他们以当地居民的生命为诱饵威胁黑旗军出面,无论是被占领区还是尚未被攻占的其他地方,对凯曼的反抗都会加强。凯曼军队只有努力搜寻黑旗军的踪迹。但是搜索进行得很困难,道路变得很奇怪,凯曼的军队非但不见黑旗军的人影,反而陷在里头好些天,差点找不到路回来。他们不得不放弃,再想办法。
国王的幕僚几经讨论,终于推测:黑旗军的敌人找不到路,投奔黑旗军的人们却都能安然抵达,这说明黑旗军很可能被某种结界守护着。他们观察接近基地的人,是敌人便拒之门外,是朋友才打开结界让他们进入。
如果当初巴兰大举进攻黑旗军基地的那五千人有人生还,凯曼就知道罗炎能够破解基地的守护结界,只要命他攻打黑旗军基地便不必如此伤脑筋了。可惜除了萝纱等人外没有人知道当时的情形,凯曼只道罗炎那时也失败了,只得另想他法。但对于这样高明的结界,凯曼的魔法师们翻遍书典,捻断了无数根胡子,也找不到什么破解的方法。最后,幕僚们终于想到最后一个办法——鱼目混珠。
既然投奔黑旗军的人才能进入他们的基地,那么就让凯曼的人装作是前来投奔的队伍,黑旗军怎能分辨得出?
于是凯曼精选出一支强兵,要他们走一般投诚的人可能走的路线,绕开凯曼和其他对黑旗军有敌意的势力,迂回接近黑旗军的地盘。等接触黑旗军的人时,便声称是前来投奔黑旗军。如果真能顺利潜入黑旗军基地,便从内部破坏他们的守护结界,或是干脆刺杀掉黑旗军首领,这就是维洛雷姆遇到的这支队伍所背负的真正使命。
这支队伍有两百余人,全是凯曼精选出来的本领高强、不畏牺牲的战士。领队的队长哈尔曼,副队长克里维都出身骑士家庭,对王室忠心不二,而其他人的家人都已得到王室支付的一笔不菲的金钱。队中所有人自加入行动时起,便只求达成任务,已不指望还能活着回凯曼。
在这趟行动之前,上头的人已向克里维等人分析过黑旗军的情况,只是克里维毕竟是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心中难免有些浮动,总担心事情能否按计划进行,声名远播的黑旗军领袖圣剑士和圣女,又会是如何了不得的人物?好在队长哈尔曼冷冰冰的眼神,似乎有着把人冻结的能力,和他说几句话,就会恢复冷静。
克里维和哈尔曼互相点头示意,便像往常一样,哈尔曼先去休息,而克里维去作最后的巡查。分头而行的两人都没有留意到,那个流浪魔术师的眼睛曾经睁开过一次,锐利深奥的眼神迅速掠过他们,又轻轻合上。
那魔术师在营地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告别他们,先行上路。克里维放下心来,以为不会再看到他了。却想不到夜晚休息的时候,那魔术师又摸到了他们的营地,再次请求借宿。
副队长克里维自然是疑心大起,险些命人将这魔术师擒下审问。不过按维洛雷姆的说法……
“看来我们正好是走同一条路了!相逢即是有缘,让我们愉快地相处吧!”
而同样的情况,在第三天、第四天接连发生,克里维对他的疑虑越来越盛。但哈尔曼提醒克里维,这些天魔术师都是比他们更早上路的,应该不会在背后跟踪,他才没有轻举妄动。
几天后维洛雷姆又“如期”出现在凯曼队伍的营地中。在克里维终于忍无可忍打算质问他之前,他倒先发制人,神秘兮兮地靠近两位队长,低声道:“这几天老是遇见你们,难道你们……也是要去找那个……”
声音压得更低。“黑旗军?!”
两个队长皆一惊,对视一眼,暗自猜测这魔术师究竟是什么来路。那一边维洛雷姆已经大咧咧地拍拍两人的肩膀,“我知道你们自然得小心谨慎,免得被黑旗军的敌人截住。不过放心吧!我和你们是同路人,也是要去黑旗军基地的。难怪这几天我们走的路都一样!”
知道接下去的路应该也和这人是一样的,多半还是会遇见,如果否认到时候难免尴尬,哈尔曼两人只得也作出惊喜之色。“我们正是要去投奔黑旗军去!你也是?”
“是啊。这太好了!既然是一路的,我们就一起去吧?”
两人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然而对于魔术师雀跃的要求,却都找不出回绝的理由。
于是维洛雷姆正式加入了他们的队伍,白天和大家一起赶路,咒骂南方森林的恶劣环境;夜晚休息时,不时秀几手魔术娱乐大家。几天下来,维洛雷姆已和队员混得很熟,简直就像本来就是队里的一员一般。
他的表演颇受大家欢迎,队员们被熏陶得渐渐丢开了最初的拘谨严肃。休息时队上的气氛变得热闹轻松许多,藏书网而维洛雷姆总是被笑声包围的中心。
虽然行动一开始队员们已被严令不得向任何人泄漏此行的真正目的,就算那魔术师和队员混得再熟,应该也不会发现什么秘密,不过克里维总有些不安。临近敌人时却被这种意外的人物纠缠上,简直就像是预示这次行动不会那么顺利的不祥之兆……
黑旗军的基地究竟是被什么样的结界守护着?他们将遇到什么?黑旗军里都有些什么样的厉害人物?对于未知事物的好奇和畏惧,令这些问题时时萦绕在克里维心头,他几乎感受到初次执行任务一样的紧张。
论距离,哈尔曼一行已穿过了邻近黑旗军控制区域的国家,踏入了黑旗军控制下的洛桑一带。一发现规模较大的城镇,哈尔曼便带大家离开隐蔽的山林进入城镇。
他们找到治理城镇的黑旗军的官员,说明了杜撰的身份,并表示希望能加入黑旗军后,就被招待在当地住了下来。黑旗军的官员说是请他们休息几天,不过克里维知道黑旗军大概是利用这段时间调查他们的真伪,以判定他们是否是敌人。他并不担心会露馅儿。凯曼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必定会面临这种考验,已作好安排,不会让黑旗军发现破绽。
果然,几天后一个官员便请他们继续往东北方向去。他并没有派人为他们引路,也没有说明确切的位置,只是说到了那里自然会有人接应他们的。
进入黑旗军基地的过程,并没有想像中困难。
经过三天的行程,哈尔曼的队伍进入了魔翼森林附近的地带。因为这一次他们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人们的心态从紧张变得轻松,一路上浏览风光。这一带经过适度的开发,走起来比先前在原始密林中时轻松多了。南方植被种类繁多,沿路山林色彩丰富,在清澈河水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明媚美丽,冲击着克里维对冬天的冷硬印象。
第四天早上,克里维突然发现一个美丽女子忽然走出前方的树林,向他们走过来。队伍中的人们心里都有些准备了。
那女子无比轻灵地向他们迅速靠近。等到看清对方面目后,克里维发现“美丽”一词并不足以形容那女子。她有着女神般空灵脱俗的绝美容颜,但慧黠精灵的独特气质令她的美不至于太高不可攀。队伍中不少人直勾勾地瞪着她,看得呆了。他不满地大声咳嗽,拉回那些色迷心窍的部下们的心神。
好在那美女似乎已习惯了人们的惊艳眼光,不甚在意那些人失礼的表现。她走到领队的哈尔曼和克里维近前,露出欢迎的笑容。“我是琉夜。欢迎你们来到这里,请随我来。”
本该直接就带领这些新人穿过结界,琉夜却一时没有动弹。克里维发现她的目光固定在队伍中央,颇为意外地唤道:“维洛雷姆?你也来了?”
“好久不见,琉夜。”维洛雷姆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本来就觉得这几天像是在随团旅游观光呢,刚听到你的开场白,还以为出来一个导游小姐呢!”
“你的身体没事了吗?上次在黎卢见面时,你还很虚弱。”
“托福,还好。休养了这几个月,已经差不多都恢复了。”
“那就好!那时你不声不响地走了,萝纱一直很担心,她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克里维惊讶地看着他们熟络地交谈。想不到那个魔术师竟然会和黑旗军的人相识!队中有人开始小声地猜测维洛雷姆和那美女的关系,而克里维留意到哈尔曼单薄的唇线抿得更直了。这是他深思时的习惯动作。他猜测队长正在思考魔术师和黑旗军的关系是否对他们的任务有帮助。
不想让那些来投奔黑旗军的人觉得被冷落,琉夜和维洛雷姆只谈了几句话便过来招呼大家。克里维趁她和哈尔曼说话时,靠近维洛雷姆问道:“你原本就认得黑旗军里的人啊?”
维洛雷姆似乎毫无机心地答道:“是啊,我在圣女旅行时和他们结识的。”
“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克里维做出好奇的样子打探道。
维洛雷姆仰头想了一下,却只是摇摇头,神秘地笑了。“不好形容,我只能说他们是让人出乎意料的人物。反正不久就能见到了,你自己看吧。”
此时哈尔曼按琉夜的吩咐命令大家抓住彼此的手跟着琉夜走,中止了他们的谈话。维洛雷姆的答话没有让他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反而撩拨起他的好奇心。
黑旗军首脑们究竟会是怎样“出乎意料”的人物?
跟在那美女身后走了一阵,众人忽然发现自己像是乘坐在高速移动的飞车上一样,周围的景象忽然变得模糊。景物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后,大家惊讶地发现先前挡在自己前方的大片的密林,现在变成了开阔的盆地。一座颇具规模的城池坐落在盆地中心,向来访者敞开了怀抱。
今日被允许进入黑旗军基地的队伍不止他们这一拨。将克里维等人领进来后,琉夜便请他们稍等,身形一晃消失了。不多时她便又带领三拨人通过了结界,引着他们一同走向那座城。
到了城门近前,克里维好奇地四面打量。从洞开的城门中,可以望见里头聚集了许多欢迎他们到来的人,这些人大多体格强健,或是一看便知道修为很深的魔法师,同时夹杂了不少身形轻灵、容貌端秀的精灵战士。克里维深切地感觉到,这座城满城皆兵,是一座战斗之城。
圣剑士身着白银战甲静静地立于高耸的城楼上,检阅即将加入黑旗军的伙伴。青蓝的天空下,战甲被阳光照射得格外夺目,银亮的光芒有如从天界降下的圣光。他身后的女子应该就是圣女了,漆黑柔亮的发丝和洁白飘逸的衣裾在风中飘扬。一众忠实部属如他们的坚实后盾,恭然追随于两人身后。
虽明知这些人是自己的敌人,这幅画面仍给克里维留下很深的印象。
城下除了克里维这队人之外,另外三队多则三四百人,少则几十人,合起来有几百人,在城门外并列排开,声势颇为浩大。克里维正打量其他队伍中人们迥异的衣着,响亮的话声轰然响起。旁边各支队伍的头领向城楼上的人报出来历,申请加入。
哈尔曼也站前一步,说出他们事先杜撰好的身份。
“我们原属凯曼辛斯莱将军麾下的骑士团。凯曼是以正义之名发动战争的,但我们亲眼看到凯曼的魔族部队大肆虐杀。让魔族残杀人类,这是正义之师应有的行为吗?听说圣剑士救护民众的名声,我们特来投靠,希望能以我们的力量补偿凯曼犯下的罪孽!”
听他们说完,圣剑士上前一步,向城下众人传达黑旗军的欢迎之意。
从一开始,克里维的注意力就一直放在圣剑士身上。他眯细了眼睛,想努力看清他的容貌,可惜城楼太高,只能看个大概。感觉上那是一张线条分明的俊朗面孔,好像还年轻,却又深沉。日光在他深刻的轮廓上刻画出阴影,令他有一种凛然无惧的英姿。强者的霸气与宽容,以奇妙的方式融合为一体。
见到圣剑士本人,克里维觉得明白了维洛雷姆说的“让人出乎意料的人物”是什么意思了。
他从未见过这般独特的出众人物。虽也曾见过不少出名的武将勇士,但看到那些人时,他都觉得对方是一般的人,所差的只是个人际遇与手上溅染的鲜血多少的差别而已。但圣剑士却不同,那是超越凡俗众人之上,是他不曾见过,也从没有想像过的人物。在他身上,克里维仿佛看到了神的光芒,而圣剑士以宽容悲悯的心,试图拯救人间苦难的众生……
原也只有拥有这般傲然身姿,超然气概的男人,才当得起“圣剑士”的名号!
圣剑士的讲话结束,入城仪式便算结束了,城外的队伍开始鱼贯入城。哈尔曼也整顿队伍随众进城,向克里维悄悄投来眼色。克里维立时明白他在示意自己目标既已出现,进城后便即刻开始行动,寻机狙杀!他垂下目光,以难以察觉的动作幅度微微颔首,让哈尔曼知道自己已明白他的意思。
不敢让黑旗军任何人察觉到蛛丝马迹,克里维的面上和哈尔曼一样没有泄漏丝毫波动,而藏在斗篷下的手掌,却仍不由地轻轻颤抖起来。杀人对他早不是新鲜事,但圣剑士并非寻常对手,纵然克里维身经百战,仍忍不住紧张起来。一股挑战强敌的兴奋感,自心底萌生。
第二十三章 圣剑士之真面目
新加入的人们入城后,城中顿时乱了起来。接待人员将加入的新人引向事先安排好的住处,让他们先安顿下来。将队伍带领进城后,哈尔曼和克里维便离开队伍在城下守着,等候城楼上的圣剑士下来,其他队员则由着接待人员安排。
这种情形下,人多反而招来怀疑,哈尔曼决定只由他和克里维两人来行动。传闻中圣剑士虽武技高绝,在战场上足可以一当百,但若是趁他没有防备的时候发起突袭,再高的本领也发挥不出来。哈尔曼和克里维两人亦是凯曼军中有数的强者,两人协力合作,应也足够了。
琉夜看见他们,有些奇怪,便飘过去问道:“怎么没和其他人一起到住处休息呢?待会儿会有一场午宴为大家接风洗尘,先去把行李安顿下来吧!”
“不用了。我们早就仰慕圣剑士大人的威名,很希望能尽快和他见面谈谈,所以想就在这里等着。”
“是啊!待会儿见过圣剑士大人,我们再直接去宴会场地就好了。”
哈尔曼和克里维自然地回答了琉夜的疑问。琉夜耸耸肩,不再管他们。反正他们迟早会看到艾里真面目的。这些日来,到精灵领域来的新人中,也有不少像这两人那样被圣剑士的名声给蒙蔽的人,然而等见到他在台面下的真实形象时,幻想便无一例外地幻灭。幻想越美好,落差便越大,她早见得多了。
想到他们苦巴巴的守候,却换来那么大的打击……可怜哦!琉夜难得地对人投以同情的目光。
见这位美女没有起疑地离去了,两位凯曼战士觉得轻松了些。不过克里维有些不安,小声嘀咕道:“她看我们的眼光,怎么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你不能静下心的话,我认为你那不好的预感很快就会成真。”
哈尔曼面上风平浪静,话中却透出训斥之意。
克里维一凛,忙收敛心神。虽然很少有人能逃过自己和哈尔曼的联手行动,不过注意力不集中乃是行动大忌。一个不小心丢了性命还不要紧,反正本来就是怀着必死的决心来的,把任务搞砸了就糟糕了!
在城下等了一阵,还不见圣剑士,克里维拉住一个从城楼上下来的人问道:“请问圣剑士大人在哪里?还没有下来吗?”
“艾里啊?他说那身铠甲行动不方便,要换掉后再下来。”
两人只有继续等着,顺便小声地商讨待会儿刺杀行动的配合细节。在心中预演过一遍后,克里维发现随身背着的行囊会令动作有所滞碍。但是,等着与人见面,却郑重其事地把行囊放到一边地面上,未免太过显眼,启人疑窦。
克里维游目四顾,想找个妥帖的处理办法,正好看到一个金发男人从城楼的阶梯上走了下来。
这男人长得不错,不过气质太过平和,眼神也全无锋芒,还有些心不在焉,不像什么厉害人物。而周围经过的人们的态度,也在证明这一点。忙着收拾场地的人们从他身旁上上下下,多半扛着旗帜、座椅等物,城楼的阶梯又不大宽,金发男子慢悠悠走着,好几次挡住人家的路,招来不少白眼。
“去去去,不做事就快点找个清净地方玩吧!”
“拜托你快点下去吧,别挡在路中间碍手碍脚。”
城外的队伍进城后,城中便显得相当忙乱。不过克里维看得仔细,乱归乱,却是乱中有序,黑旗军人人各司其职,几乎没有看到什么人员闲置的状况。他便料想这男人必是无能之辈,才会这样无所事事。周围人们对待这男人的态度,更加确定了克里维的认定。
出身军旅的克里维一向鄙夷无能之人,不过这男人的出现,倒是可以帮上他的忙。他便挥手示意他过来。那男人见他如招呼下人般的手势,愣了一下方才快步走到克里维前头,不大确定地问道:“你是找我吗?”
他不大习惯别人以这种态度对他,克里维却道是这人连头脑都比常人迟钝。不过再迟钝的人,替他拿个东西总不会出错吧?他便将自己和哈尔曼的行李都一股脑儿塞给他。“你替我们拿一下。”
“哦?”男人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反射性地接过行李。
“待会儿你会挡着别人的路。站到那边去吧。”
克里维手一指,还是搞不大清楚状况的“弱智男”便愣愣地走到一边去。克里维手再不耐地挥挥,他便走到更远处的石墙后,但看着怀中的行囊,不知该如何处理,便只得站在原地候着。
等了一阵,克里维算计着就算是女人换衣服也早该换完下来了,却还不见圣剑士的人影,心中不由惴惴。难道他发现自己来意不善?
终于上头传来人声,他和哈尔曼对视一眼,迅速将状况调整到最好状态,面上却做出友善的笑容。
可惜见到的人影中,却没有发现先前在城楼上看到的圣剑士,只有依旧是一袭飘逸白衣的圣女走下来,边走边和身后几位黑旗军首脑说话。克里维隐约听见话声飘来。
“……还真是懂得打扮人。他换上那身行头,板起面孔,还真是判若两人!不过反正过不多久大家都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纪贝姆先生你何必这么坚持,每次一定要他扮出那副派头呢?”
那灰发遮面的单薄老者摇摇头,坚持道:“首领终究得有些首领的威势。他的性子就那样,是不可能改变的了,不过我还是坚持,至少在和别人见第一面时总要有个首领的样子,让人生出起码的尊敬。真相还是等把人骗进门,让他们成了我们的人后,再来了解比较好。”
“纪贝姆先生啊,你的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骗婚的?”一个红头发的清秀少年笑道。
克里维和哈尔曼不大明白他们说什么,也没心思在意。见圣剑士没有和圣女在一起,后面也再没人跟着,两人都觉意外。圣剑士到底在磨蹭什么呢?怎么还不见人影?
圣剑士与圣女的名号虽是并列,不过据他们了解的情况,黑旗军的主导者是圣剑士,圣女只是辅佐。对圣女下手,并不能动摇黑旗军的根基,因而两人没有妄动。
“我是来自凯曼的哈尔曼·拉茨。”哈尔曼神色自如地迎上去。克里维也道:“我是克里维·埃尔顿。”哈尔曼续道:“我们久仰圣剑士之名,在这里等了好一阵,就是希望能先见他一面。不过一直没有看到他。请问他还在上面吗?”
“是凯曼来的两位大哥啊!”萝纱认得同是凯曼人的这两个领队,她微笑答道:“艾里他刚才换过衣服就先走了啊!你们没看到他下来吗?”
“没有啊?”哈尔曼和克里维互相望了望,脑中将刚才所见的人过滤了一遍,确定自己不曾看到他下来过。圣剑士那种耀眼夺目的人,如果看到没有理由会错过啊!
“没看到?待会儿的接风宴他得出面呢,这么会儿工夫会跑到哪里去?”萝纱也觉得奇怪,开始咕哝起来。“说不定是去找那位迪博雷先生聊天?他也当过盗匪头子,可能很合得来?”众人亦纷纷四下张望,寻找艾里的踪影。
先前就在克里维心中破土而出的不好的预感,迅速抽枝萌芽,茁壮成长。他忽然有种很真切的感觉,这一次的行动很可能会以莫名其妙的方式流产……
萝bbr>.纱忽地眼睛一亮,向远处大力挥手,试图引起一人的注意。“艾里,你躲得那么远干嘛?一起去会场吧!……你怀里抱着什么东西那么大包啊?”
哈尔曼和克里维转头看去,见先前那替他们拎包的金发男子小跑过来,向他们歉然笑道:“不好意思,两位。不过请问这包我要拿到什么时候?”
……不会吧?
萝纱无奈摇头:“真是的!包包请人直接送到他们的住处就好啦!”
不会吧?!
哈尔曼和克里维望望圣女,又转头确认她确实是向着那温吞男子说话,嘴巴越张越大,骇异莫名。
直到这时,克里维才完全明白维洛雷姆说的“让人出乎意料的人物”的真正含义。这男人竟然和城楼上那耀眼的圣剑士是同一个人?!
细看之下面目轮廓确实像,不过他一笑起来,气质威势未免差太多了吧!这样温和,被收拾场地的仆役们赶来赶去的家伙,竟会是这里的首领?
而他们当面认不出目标也就罢了,居然还叫目标替他们拿了半天包,好方便行事?!这……这也太扯了吧?
过度的惊讶,令素来冷静自持的两位队长也难以很快反应过来,满腔的杀意早已被冲得七零八落。这次行动算是泡汤了。
在场其他人只以为这两人离谱的惊愕之态,是因为他们心目中圣剑士形象的幻灭,纷纷拍拍他们的肩膀,安慰他们“慢慢就会习惯的……”只有纪贝姆乱发掩盖下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他们的眼神有别于一般的惊讶,而是带了些许杀气和措手不及。他打量着两人,不动声色。
接风宴很是热闹。菜不算精致,却热腾腾够分量,足够慰劳大家饥肠辘辘的肚皮。这一次加入的新伙伴相当多,大家边吃喝边相互认识,气氛煞是热闹。
卸下银甲的艾里与萝纱等黑旗军首脑一同进场时,还有不少人好奇他的身份。当圣女一脸家丑外扬的歉然之色,向大家再次介绍他的身份时,全场愕然。
不过除了哈尔曼那帮人,其他人没受过阶级贵贱有别的凯曼风尚的熏染,对圣剑士的真面目没有太大的反弹便接受了。不少人原本对身为高洁的圣剑士和黑旗军领袖的艾里心存敬畏,见到真人却是这副德性,心里反而舒坦很多。午宴到了后半场,大家已经混得相当熟络。
艾里很满意午宴的热烈气氛,只可惜有些美中不足——某个不受他欢迎的人物也混进基地来了。
那个来路不明的维洛雷姆一看到萝纱,便极为热情地扑了过来,而萝纱见维洛雷姆精神饱满,看来在黎卢时受的损伤已经痊愈,显然也十分欢喜,拉他坐到身边亲昵地说话。艾里每瞥一眼,火便上蹿几分。
只是萝纱和什么人往来是她自己的事,他知道她和自己一样不喜欢受人干涉,虽看维洛雷姆可疑却也不能作为阻止她的理由……唉,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不能纾解心中闷气!
他忽地想起一件事,理直气壮地过去把萝纱拉到一边。“对了,在拉雅达时……那个人曾叫我转告你一件事。”
那个人……萝纱立刻会意他指的是自己的父亲罗炎,眼睛一亮。“他……他说什么?”
作为黑旗军招牌之一的圣女,名声何等高洁,真正的身份却是曾祸乱人界,鼎鼎大名的魔王的女儿,这消息如果传扬出去,且不管刚起步的黑旗军会受到何等重挫,萝纱恐怕也将生活在人们异样的视线中,再难过上安宁日子。因而纪贝姆、艾里和她约定不把这件事向任何人透露,如果不得不说到有关的事时,就用“那个人”作为罗炎的代称。
“他说教你黑闇波的那家伙是有名的滑头兼花花公子,让你留心别被人花言巧语地骗了。”
花花公子?萝纱有一瞬间的错愕。自己认得的那个维洛雷姆好像挺拙的吧?
维洛雷姆曾不顾危险地为她铲除可能伤害她的人,她的眼睛也看得清楚,他对自己的态度并不轻浮。再说父亲说的是“留心”,也没有一定要她和维洛雷姆保持距离。她安抚艾里道:“放心吧,维洛雷姆不会对我不利的。”
两人与话题中的当事人距离不够远,维洛雷姆也听见了他们的话,直觉地感觉到自己似乎错过了些对萝纱来说很重要的事。他在脑中迅速推演盘算起来。
听起来他们口中的“那个人”,似乎挺了解自己在魔界时的名声的。而就算是在魔界,知道自己会黑闇波的人也不会太多。眼下待在人界,而又和艾里他们有所关联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听他们的口气,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纪贝姆……
再联想到萝纱的魔族血统,见惯风浪的维洛雷姆也不由猛一瞪眼,接着诡笑起来。
这么说来,萝纱的父亲九成九就是罗炎了!自己和罗炎还算有点交情,如果直接跟他套近乎,有没有可能把萝纱骗到手?
艾里看萝纱这般维护他,而维洛雷姆的诡笑又像是在打着什么坏算盘,邪恶至极,心中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却又逮不着他的恶迹,只得大翻白眼。
认得维洛雷姆的琉夜埃夏等人,知道艾里和维洛雷姆面对面时常会上演这种戏码,有的呼朋引伴共赏奇景,顺便讨论艾里何日才能翻身;有的抱着饼干零食躲到角落,独善其身坐观虎斗。其他初见维洛雷姆的人,看这情形也猜到其中恐怕有不少隐情甚至是桃色纠纷,纷纷投来好奇的眼光。各种反应,不一而足,不过都有一个共同点——完全与一般人对待首领的恭敬态度沾不着半点边。
“……实在无法想像黑旗军的人,怎么会用这种态度对待首领?”
望着会场中心最热闹的地方,克里维讷讷自语。哈尔曼冷淡地提醒:“不用理会这些不相干的事。有时间的话,我们更应该去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做。”
刚才一着打乱了哈尔曼的脚步。他不确定当时措不及防之下,自己或克里维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那个看不清年纪的灰发男人偶尔投来的眼光令他觉得有些不安。
而原本以为那在途中认识的魔术师会和圣剑士有些交情,可以利用这制造比较有利的机会,不过看两人隐隐透出火药味的相处方式,利用维洛雷姆恐怕只会让圣剑士更加警惕。这条路是不通的了,他只有另谋新路。
“可是……看到圣剑士的真面目后,总不觉得他会是个多难对付的角色。”克里维颇感困惑。
“哼,真面目!”哈尔曼冷冷地哼道,“这个男人既然有两副面目,你怎么能确定哪一副才是他的真面目?或许这个无能者是假象,在城楼上那深不可测的战士才是他的真实一面;又或许这两副面目全是真的,只是他性格中不同的两面。这样的男人比单纯的人还要难对付!”
为避免被人察觉出端倪,两人面上没有泄漏出一丝杀机,极小声地交谈着。
“不要被你的主观臆测牵着走。不管他的外表有没有高手的样子,从圣剑士在战场上的表现,已经可以确定他绝对是难有敌手的强者!合我们二人之力,也必须筹划出一个完备的计划才可能杀得了他。刚才既然已经错过了机会,就先不要匆忙动手。我们先观察他的日常生活习性,寻找可用之机,再来决定下一步行动。”
“是。”
克里维服从地应答。他的眼光如同铁器受磁铁吸引一般,总忍不住要往艾里那边溜去。他发现就算哈尔曼没有命令自己观察圣剑士,他恐怕也很难不去留意那奇怪的圣剑士。
过去在凯曼军中,克里维并不是没有见过智谋出众,为众多将士们衷心敬佩的人物,然而圣剑士却与那些出众人物截然不同。
克里维内心骚动不已,心绪总无法平稳下来。他隐隐有这样的预感:接下来的日子,他可能会因为圣剑士而发现更多颠覆自己常识的东西……
今日入城的新伙伴们旅途劳顿,填饱肚子后便一同火速赶往住处蒙头大睡。不过维洛雷姆是个例外,坐在位子上不急着挪窝。
见会场中那些凯曼人都走了,也没有其他人靠得太近,他向萝纱商量道:“我和那些凯曼来的人只是路上遇到才一起来的,不是一路人。安排住处的人看来不知道,把我和他们安排在一起住。能帮我换一个住处吗?”
不过是小事一桩,萝纱二话不说,很干脆地起身去帮他安排。
之前艾里劝导萝纱无效,他不放心留她一人在维洛雷姆旁边受他荼毒,也把位子挪到萝纱另一侧就近监视。萝纱走开,便剩下艾里和维洛雷姆两人大眼瞪小眼。
萝纱还不够世故,看不出这是维洛雷姆支开他的手段,艾里才不会这么纯真。他疑惑地盯着维洛雷姆。“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维洛雷姆只是歪着头望着他,沉吟片刻后才冒出一句:“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笨蛋!”
“啊?”艾里瞪眼,随即沉眉闷声道:“哦,既然这么不满,这里随时敞开大门,欢送你离开。”
维洛雷姆放肆地嗤笑。“别人没感觉也就算了,你可是当事人,不会真迟钝到一点都没感觉那些凯曼人来意不善吧?”
“哈尔曼和克里维发现弄错人时,他们的眼光不大正常,确实有些古怪。”
一句男声插了进来。原来是纪贝姆走了过来。他似乎一开始就猜到了两人在谈什么,走过来发表自己的看法。维洛雷姆知他曾是魔王倚赖的谋士,能看出些端倪并不奇怪。他笑得更是夸张。“居然还帮要杀自己的人拎包,方便人家动手!这样的人居然也是黑旗军首领?真是笑掉我大牙!”
这回却是换艾里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看到了?”
“我和他们是一同进城的。之前我在路上就从他们那里听到一些事……”
维洛雷姆察觉艾里只是沉默,对自己所说的并没有显露出多少惊讶,醒悟过来住了口。“……你知道了?”
艾里想了一想,忽地放松紧绷的脸笑眯了眼。“纪贝姆先生你看错了,维洛雷姆你也想太多了。只是巧合吧!他们是千里迢迢来投奔我们的朋友啊!我们不该胡乱怀疑他。”
“你……”维洛雷姆怀疑地打量他。这太过灿烂的笑容,让他越看越觉得没那么单纯。“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还是他是真的太白痴了?
回想起来,艾里虽是当时抵挡魔族的五英雄之一,不过自己来人界后跟他们接触时,倒真没有看到他展现过什么聪明才智。也许他不过是武技不错,头脑却简单的人物?
看艾里仍不甚在意地应道:“没什么打算。我只是不想冤枉别人。”维洛雷姆终于忍无可忍,放弃地甩甩头。“随便你,随便你。嘿,我管那么多干什么?”
而旁观艾里反应的纪贝姆却不作如是想。
纪贝姆和艾里交往的时间虽然还不长,不过艾里帮助山贼们突围以及后来一些战事中展露的智谋,他已经领教过。艾里不是思维缜密、精于算计的人,但他思路很灵活,无所拘束,往往能想到旁人没想过的方向。他如果真的有心,多在一些小处下工夫,或许能展露出更胜自己一筹的谋略……
既然艾里不是无谋之人,他在自己和维洛雷姆都指认那伙凯曼人心怀不轨后还坚持不对他们有所行动,必定有他自己的用意。
念及于此,他便决心除非凯曼人的行动有危害到萝纱的可能,否则他便不再劝告或是插手此事。
老实说,首领不时做出出人意料之举,也是身为谋臣者的一大乐趣。没人会愿意跟随一个没有主见,全然被自己一手掌控,有如牵线木偶的首领。
第二十四章 黑旗军之谜
相比黑旗军草创时的模样,村子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在这几个月中,有数千人陆续来到精灵领域中,黑旗军不得不修建更多房屋,以供越来越多的人居住。现在村子已拓展成一座颇具规模的城市,住房相当充足。每有新人到来,基本上就按他们所属的队伍安排住处,如果人们另有要求再行调动。
午宴时克里维的预感转眼就被证实。才刚刚在精灵城中落下脚来,发现黑旗军原来是这样安排住处的,他便十分不解。
在之前的午宴上,他从人们的言谈中了解了一些黑旗军的基本情况。目前黑旗军战士已达上万之众,而原本就居住在此的精灵族战士和原本就追随艾里的部下合起来也不到两成,剩下超过八成都是各地投奔的队伍。
几月之间兵力成长好几倍,固然是令人刮目相看的成就,但换个角度来看,成长得太过快速往往不够稳固。短时间囫囵吞枣地吸纳的力量很难完全消化,如果内部各成派系搞内斗,甚至架空真正首领的权力,可是相当要命的!如果自己是黑旗军的首领,必定想方设法分化消融底下的人马,首先第一部就是要他们分散居住。
然而黑旗军却反向而行。就算圣剑士是个不适合统军的武夫,他周围跟随的那些人看起来也不乏睿智之人,怎么会罔顾常识地这么安排呢?
克里维实在是想不明白。
新伙伴抵达的第二日,黑旗军的人安排大家再休息一天,等调整好状况后再开始正式训练。背负凯曼秘密使命的行动队伍成员们,也和其他新来队伍的人一样,在城中自由玩乐。哈尔曼和克里维两人也各自出门闲逛。为了使之后的行动顺利,首先便要熟悉地形,顺便也可以探查基地的基本情况。
克里维在城中略为走动,便发现这里的规模与外头的一般城市并没有多大区别。不过这里聚集了各地的人们,人们的装扮口音形形色色,便显得格外热闹。此外还有一些事,是全然不同于外头所有城市的。其中之一,就是不时可以在街上看到尖耳的精灵族男女,容貌无不端秀俊美,令人垂涎。
呃,是真的有人看到流口水。
精灵族之美素负盛名,基地中的人来路又杂,不见得每个都是谦谦君子,有些更是盗匪出身的粗豪汉子。虽然加入黑旗军的人一早都被告诫不可对精灵们有什么不轨举动,否则必定受到严惩,但看看总不犯法吧?看来看去,有时便失了魂,入了迷,一不小心就色迷心窍,作出失礼举动。
好在精灵族对魔法的悟性高,身手轻灵,多半都不是好惹的角色。克里维在大街上走了一阵,便见了好几个“不小心”摸了精灵的人,被俊美的精灵们皱着眉头一拳打醒。
不过有趣的是打完之后的反应。
被冒犯的打人者通常不怎么愤慨。精灵们清楚当初祖先们就是因为美色,惹来许多祸患和杀戮才避入精灵领域中。这些人心无恶意,只是情不自禁下的反应,与以前那些为满足贪婪和色欲逼得祖先无处容身的恶人相比,已经算是好上千百倍了。因而在打醒对方之后,通常还会不好意思地道歉。
而被打的人也不会生气的,醒悟到自己行为失矩,多半会很不好意思地红脸道歉,有些更夸张的,会请教对方的姓名,说是打算回头堂堂正正地展开追求。于是,便时常上演类似下面的怪异对话。
“我下手太重了吗?要我送你去看医生吗?”打人一方温柔体贴。
“啊?别客气,是我不好。”被打一方文明礼让。
“真的不要紧?打的黑眼圈好像很严重啊?”
“没关系,下次留意些就是了。(还下次?克里维愕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告诉我尊姓芳名?家居何处?我可以追求你?哦,对了,还有……是什么性别?”
精灵的容貌太过姣好,少年时往往难以辨别出是男是女。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追求者弄错佳人性别的乌龙事。
精灵族为了延续血脉,避免踏上覆亡之途而必须学着重新与人接触,会有些不便也在意料之中,并不因此而再度退缩。族内长老们都对年轻一辈与人族关系的发展,持赞同态度。
而艾里在修建城市时,也特意将精灵居住的区域与人的住处隔出一段距离,尽量将精灵一开始与人族共处时引发的麻烦降到最低。他相信假以时日,人族终能以平常心态接受精灵族。以小小的精灵城为起点,总有一日,精灵族与人族会平和相处。
于是在黑旗军基地中,人族和精灵两族便开始战战兢兢地摸索相处的方式。虽然免不了有些磕磕碰碰,不过双方都有诚心重新修复两族关系,就算发生些许不愉快的事也会尽量相互协调。
初来乍到的克里维还不清楚这些内情,望见街头时不时爆发一场先兵后礼的奇景,感觉从初见时的错愕,渐渐变为说不出的怪异。是挺吵的啦,也混乱了些,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暖意,让他觉得很舒服。
认识到这一点后,克里维也颇为惊讶。过去他只关心自己的事做得怎样,从没留意过身边的环境,而现在他却被这个城市所吸引,还生出像是喜欢的感觉。
不过,这滋味倒也还不坏。
心态发生了转变,克里维开始以更大的兴趣观察这个城市。逛了不久,他忽然在街上的人群中发现了一张昨日才见,却给他留下鲜明印象的面孔——这次任务的目标!他不自觉地跟着艾里,悄悄观察他的行动。
基地中军人占了大多数,不过仍有不善于战斗的人从事生产,经营。就是军队中,也有许多人在空闲时间转变成商人,贩卖他们业余时生产的物品。艾里便在这些商贩间漫无目的地漫步着,不时与小贩们和向他打招呼的城民闲聊上几句。他的神态悠闲安适,眼睛始终带着温和笑意。
看到这番忙碌景象,常会有一种“活着”的美好感觉。悠闲地逛逛集市总会让艾里感到相当愉快,尤其是在自己不需花钱买东西的前提下。
不过这在一开始便对艾里有所偏见的克里维眼里,只觉得他和过去所见的成日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差不了多少。
走了一阵,克里维跟着艾里来到了城管机构城镇大厅一带,见他抬头望着城镇大厅。
如果有熟识艾里的人在场,便会解读出他面上的神情叫做“天良发现”。片刻后,艾里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狠狠甩头,咬咬牙,大步走进大厅。
克里维知道他大概是进去处理工作了。圣剑士身为黑旗军首领,每天必定要花不少时间处理基地繁杂的事务。克里维想起哈尔曼要他留心观察圣剑士的日常生活以寻找刺杀的良机,工作既然也是他生活的重要一部分,那么他是也不是也该找个由头混进去,就近观察一下呢?
正在犹豫着要用什么方法混进去,忽听得城镇大厅的门咣当一声打开,就见艾里被几个人给推了出来。
克里维忙藏好行踪,盘算着从艾里进去到他出来,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难道圣剑士无能软弱的外表下,隐藏着惊人的才干,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处理完了所有公务?
克里维又惊又疑,紧盯着艾里那边的动静,却见他似乎有些失落,搔着头喃喃道:“我难得一次主动上门愿意帮忙,居然把我赶出来……真不给面子。”
推他出来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你一言,我一语,没好气地数落。
“原来你也知道你懒得可以啊?”
“既然不会有长性,你还是不要接手吧。中间插进来,我们还得把情况一一交代给你。好不容易让你进入了状况,又撒手偷懒去了。到时我还得重头再捡起来自己做!这比你从头到尾没来帮忙还麻烦!”
“琉夜说的没错,你就别来添乱了。让我们安心地工作吧!”
被劈头盖脸地炮轰了一阵,艾里无辜地声辩:“可我怎么藏书网说也是首领啊!什么都没管的话……我会觉得惭愧的……”偷懒过度的结果,竟然是身为堂堂黑旗军首领的他,居然进不了城镇大厅的大门,实在有些伤自尊……
有人嗤笑着安慰。“嘿嘿,‘圣剑士’本来就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价值,地位跟吉祥物差不多,所以你完全不用觉得愧疚。”
“怎么这样?”艾里有些受伤了,“总觉得你们好像是在讽刺我……”
“不用怀疑,我们就是在讽刺你。”
虽然自尊心已碎了一地,不过想到为了挽回颜面而“改邪归正”,代价将是从此作个日理万机的劳碌命首领,艾里很明智地立即选择放弃,拍拍屁股灰溜溜走人,继续他闲散糜烂的纨绔子弟生活。
没有人留意到缩在角落中的克里维见到这一幕而张口结舌、骇然无语的表情。
……全,全是骗人的!入城时撼动他的那一幕,城楼上黑旗军的忠心部属毅然追随圣剑士身后的画面,完全是骗人的!
夺目耀眼的圣剑士是假象,部属的恭敬是装出来的,而真相则是全无领袖气度的懒惰男人,和一支只拿他当吉祥物的乱七八糟的队伍!
这、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古怪地方啊?
这一切都与克里维脑中根深蒂固的观念截然相反。受了这么大打击,他脑中似乎有根弦猛然断裂,眼睁睁看着艾里走远,却已失去了继续跟踪下去的力气。站在原地愣了好半晌,招来路人许多“关爱”眼光,克里维才想起闭上张大的嘴巴,摇摇晃晃地走回自己的住所。
初次探查黑旗军的地盘,便载回满肚子的疑问。他魂不守舍,念念不忘地思索着他想不通的问题。
这么没有威严的圣剑士,为何还能坐在首领宝座上,而没有被人取而代之?
过往所受的教育让他确信只有规范严明的军队,方能做到高效率,拥有强大力量。但是,拥有极强的战斗力和凝聚力,在短短时间内迅速崛起的黑旗军,怎会是一支没上没下、乱七八糟的队伍?这样的队伍打起仗来,怎么不会把力量都消耗在内耗上?
他在这座城中所见的,几乎全然颠覆了他过往的信条,越来越深的疑问横亘在胸中。克里维迫切地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身居高位者若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尊崇地位,与底下的人没有距离,任凭他们翻天覆地,因地位高低之别而生的忠义信条岂不是根本就失去了基础?然而黑旗军的崛起,就是证明这样的做法也能行得通的活脱脱的范例。这也即是说,他二十多年来坚信的忠义信念,难道根本无关紧要?
迷迷糊糊地走到住所附近,他方猛醒过来,收起迷惑茫然的神情。队长要求下属精明冷静,脆弱动摇只会招来斥责。
凯曼人住在相邻的几座大楼里。克里维走进他住的楼里,见出去玩乐的队员们大部分还没回来,回来的也不像往日那样沉静,不时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看来这个下午,被黑旗军基地震动的人不只他一个。
哈尔曼的房间与他相邻,听克里维脚步声近,打开房门叫住了他。克里维随他走进了房间。见哈尔曼神色坚毅如常,心中暗道队长果然是万年坚冰,分毫不动摇,口里应道:“队长,有什么指示?”
“下午我打探到一些事,”哈尔曼道,“这个基地确实受魔法结界的保护,而且是据说已经存在了上千年极强力的结界。惟一能控制结界的,是昨天带我们进来的叫琉夜的女子。
不,她已经不是活人,而是借助一些特殊的魔法而留存下来的没有实体的魂魄,我们恐怕很难伤害得了她来破坏结界。”
“这么说,我们要达成任务,便只有向……圣剑士下手?”
“不错,”哈尔曼没有觉察克里维说到圣剑士时一瞬间的动摇,点头道,“在确定行动计划之前,我们要尽可能地多观察圣剑士,寻找可以利用的机会。但是从明天起我们也要开始操练了,不便侦察。”
“队长你已经有办法了吗?”
“明天我会找机会让你受点伤,你就可以以此为借口暂时不参加训练。利用这段时间,你要仔细观察圣剑士的一举一动。”
“遵命!”
第二天哈尔曼的队伍刚集合要到城外的野地操练,还没出发就发生了意外。负责搬兵器的士兵一个错手,弄翻了兵器架。副队长为了保护部下而被落下的刀刃割伤了手臂。教练德鲁马看克里维血流了一地,忙让人送他到城中医所止血疗伤,在伤好之前不用来操练了。
医所的医生被大家唤作莫林先生,是个三十多岁,面色白皙、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眉宇间有一道竖纹,幸而他神色开阔不致显得太悒郁,而只让人觉得他聪敏稳重,颇值得信赖。
清洗检查过伤处,莫林走到摆满各种药瓶的药柜前,一边回头安慰伤者一边取了瓶药:“不用担心,这道伤口没有伤到要紧的血脉筋络,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虽然流了一些血,不过你年轻力壮不碍事。”
“那就好!多谢莫林先生了。”克里维口中漫应,装作松了口气的样子,其实本来就没把这伤当回事。先前流血的惨状是夸张了点,不过这伤是故意弄出来的,伤势自然被精心控制在恰当的范围,既能成为脱身的理由,也不致伤得太重影响行动。
莫林取了一个瓶子过来,将里头的药膏细心地抹到克里维伤处。“这药很不错,上药后很快就可以收口止血。再过几天你的手臂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话声未落,克里维忽地语带诡异:“莫林先生,这药的感觉怎么会麻麻的?”……就好像中毒一样?
“麻麻的?不会啊,应该是凉凉的。”莫林把药瓶上的标签凑到眼前,托着眼镜仔细一看,“啊,糟糕!我眼神不好没看清楚,拿错蚀魂金花膏了!”
听到这药的名字,克里维赶紧冲到水槽边大力冲洗伤臂。将药洗净,莫林安慰他道:“不要紧,这药毒性不强,我给你再上一层解药就行。”说着从药柜中拿出一瓶药,抹了几下,又发现不对。“不好意思,又拿错了!”
再洗。
再上药。
再次……拿错药。
忙乱了好一阵,莫林才终于搞定克里维的伤口。他的伤本不重,被这么折腾几趟下来,被反复大力冲洗的伤口传来的疼痛和所受的惊吓倒弄得他脸色惨白。克里维惊魂未定地想着,难道果然有所谓天道循环,做坏事骗人真的会报应在自己身上?
幸好这年轻医生虽然拙了点,所调的药物倒还很灵验的。好不容易将取对的药敷到伤处,血立时就止了。克里维向低头为他包扎伤处的莫林夸赞道:“这药很灵验啊,我以前从未用过效果这么好的伤药。”
药师听到自己的药被称赞,无不感到欣喜的。莫林面色微赧地笑道:“是吗?谢谢。”
克里维忍不住又问:“莫林先生的药不是一般医生能比得上的。有这么好的医术,在外头应该也能过得不错啊,怎么到黑旗军这里来呢?”
“……因为圣剑士他救过我一命。”
莫林那纤长的手指灵巧地舞动着,仿佛具有能安定人心的力量。莫林停了一下方才回答克里维,平和的语调说明他说的是可以平淡面对的往事。
“我是个善于研究调配药物的药师,这项本领却为我招来祸事。一些权贵以我妻女的性命要挟我,为他们研究制造害人的药物。我便在无心中做下了不少罪孽,最后还是累得妻女惨死……那时,是艾里先生把我救了出来,告诉我真相。他不仅让我得回自由,也让我明白,只有靠我的医术救人,才能弥补我犯下的罪……”
“后来听说圣剑士来到这里,建立了黑旗军,我相信他的用意必定是为了帮助百姓的。我想,继续躲在乡下,救治的性命终究有限,如果加入艾里先生的军队,多救一位战士,救人的力量便更强一分,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于是他便来了。
如果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为什么非得..为这个活,为那个活,却不知道为自己活?
艾里给了他一脚后,又用几句话让他醒悟过来。从此晦暗绝望的心中,亮起一线光明。在乡下救治村民,让他内心阴霾渐渐退散,感受到救死扶伤的快乐。
而到这里以后,救人不再仅仅为了赎罪。城中没有丑恶的权势纷争,单纯而浓厚的人情味让他再次体会到活着的快乐。
“圣剑士是能带给人希望的人。很多人因为他而找到了新的方向,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才被吸引过来。慢慢地,你也会了解的。”
莫林的脸上再也看不见昔日的阴霾。他温和地看着这发问的伤兵。听说他是刚来的新人,大概还不清楚圣剑士他们的为人和这个家园的美好。但莫林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和自己一样爱上这里。
克里维仍十分怀疑。那个看起来又软弱又懒散的家伙,会是这等了得的人物?莫林医生口中的圣剑士,倒更像是个睿智的智者,那个叫纪贝姆的军师还比较符合他的描述。
他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因为莫林的话而稍为纾解,反而更添上一个难解的结。
走出医所,耀眼的阳光瞬间将他包围。看着精灵领域比别处更加澄澈深远的天空,克里维心中仍疑雾重重。或许只有从疑问的中心人物,圣剑士本人身上才能找到答案吧!
他在医所门口站了一会儿,思索该上哪里寻找艾里。从昨天的情况来看,他是不可能在城镇大厅那儿了……推测着其他可能的场所,克里维迈步前行。
他先来到艾里住处附近,发现艾里并不在家。又到市集中查问那里的商贩,今天也没人看到他来过这里。克里维想想只靠自己漫无目标地找一个人,未免太费力气,便装作圣剑士的崇拜者,不露痕迹地向附近的商贩探听艾里的生活习惯,以推测他的去向。
艾里毕竟是黑旗军中最特别的人物之一,大家都相当注意他,克里维算是用对了方法,不多时便有一个热心的店老板告诉他:“我听说艾里如果出门的话,经常会躲到城外清净的林子里去偷……呃,思考。”
店老板及时改口,在新成员面前暂且为首领保住些颜面。不过克里维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快步出城。
第二十五章 命运之重聚
黑旗军在城外开阔的地方练兵。克里维才刚出城门,就听见响亮震耳的军号声。只见前方一片空阔处,数百战士在操练。这些战士身材高大,深陷的轮廓代表了典型的挞阔族人特征,指挥操练的男子尤为高大冷峻。克里维记得自己入城时曾见过他,他是跟随在圣剑士身后的挞阔族战士首领,汉瑞团长。
黑旗军似乎没有严密的军制,称呼往往沿袭加入黑旗军之前的身份,挞阔族的汉瑞团长便一直被叫做汉瑞团长——这又是黑旗军不注重融合内部各势力的表现之一。
在训练场周边的平地上,辟有许多田地。前日克里维入城时注意力都集中在黑旗军的首领们和城内的情形上,没怎么留意城外的景象,现在他才注意到在较场上操练的是军人,在周围农田间除草施粪的,几乎也都是军人。
黑旗军的基地还真是每天都给人新震撼啊!克里维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惊讶地一时停下了脚步。看到骁勇豪强的战士,却和农民一样猫着腰在田间劳作,那份感觉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精灵城中只有那些不擅长战斗的精灵族人和投奔基地的农民不是战斗人员,数目不到总人数的一成。基地要耗用的大量粮食和其他生活用品,不可能全部依赖这些人来生产制造。而黑旗军在精灵领域外的领地不是很大,又不想在实力尚弱的时候和凯曼等敌人硬拼,只有把从巴兰夺下的领地看得可有可无,随时准备好跑路,而不能指望从这些地方征纳到多少物资供养军队。
好在精灵领域地域广大,足以负担十多万人的生活。这里气候宜人,土地肥沃,只要大家都去耕耘劳动,养活自己并不困难。所以黑旗军的战士们受命在训练之外的空闲时间,同时看管田地生产生活必需品,尽量减少对基地外物资的依赖性。
黑旗军,果然和别的军队大不一样。
“小兄弟,有什么不一样?”
一个声音响起,克里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他转头看去,见汉瑞团长已经走到近前,面带友善的笑容。看来是自己站在附近看了一阵儿,引起了他的注意。
克里维也有心和这黑旗军的重将谈谈,也许能一解胸中疑问,便坦然答话:“我是昨天才入城的原属凯曼辛斯莱将军骑下的骑士团的成员。过去在凯曼军中只专注于战斗,种田生产一向被武人视为低贱耻辱的事。不过我看大伙儿好像并没有不满,一时有所感叹。黑旗军果然与众不同,战士们也很服从指挥啊!”
“这或许该叫做穷酸相吧!”汉瑞团长忍俊道,“来到这里什么都得靠自己,不动手生产的话就得饿死,再傲气的人也只有学着乖乖下田了。而且艾里,哦,也就是圣剑士,他并不认为生产劳动是低贱的事,只是分工不同而已。一开始他也是亲自下田,大家受他熏陶,渐渐地就放开以前那些无谓的傲气了。”
倒是很符合那个人的作风……克里维心中暗笑。
而他看汉瑞团长强悍而不失精明,着实是个厉害角色,可听他的口气,似是发自内心地对艾里万分信服,克里维心中更是嘀咕。艾里究竟有何特殊之处,能得到他的效忠呢?
看着不远处操练的挞阔战士,动作整齐有力,显得训练有素。他也不明白?这支具有不俗战斗力的队伍,为何会效忠那见面不如闻名的圣剑士。只因为圣剑士的名声和当初蒙他救援的恩情?
而且,操练场上的战士全是挞阔族人,指挥统管的也全是挞阔族人。黑旗军似乎完全没有拆散吞并他们的打算,也没有派人介入。
“汉瑞团长,你们是去年十一月间就来这里的吧?”
“是啊。你们也听说过?”
“嗯……”克里维犹豫地问道,“从你们来这里到现在,挞阔族队伍一直是这样吗?”
黑旗军初露锋芒的第一战,便是夜袭洛桑,营救反叛巴兰的挞阔军队。克里维是听说过的。之后挞阔叛军便加入了黑旗军,算来是黑旗军最早吸纳的队伍了。既然连它都没有被黑旗军侵吞控制的迹象,可见黑旗军真是采用放任政策,给加入的势力相当高程度的主控权。
“艾里这样安排,难道就不怕底下的人各成派系,夺他的位子吗?”
克里维语义含糊,汉瑞一时没听明白,见他神色复杂才醒悟到他的意思,朗声笑道:“艾里头领他从没有直接号令过我的部下或设法削弱分化我们。有什么行动,他都是先征求我们的同意。不只是我带领的挞阔族人,黑旗军中其他队伍也是如此。”
“我不明白……”克里维实在无法理解圣剑士这么做是什么道理。
“小兄弟,你是在奇怪圣剑士为什么这么放心让军权分散在我们手中吗?”
见克里维点头,汉瑞终于明白这位新伙伴在迷惑什么。老实说,他也不是第一个对黑旗军暂时性适应不良的人。身为前辈,就当照顾后进者,为他答疑解惑吧!
他略为整理了想法,开口道:“我刚和圣剑士他们接触的时候,黑旗军还是一支比较正常的军队。因为圣剑士的个性比较诡异,才让黑旗军演变得越来越古怪。”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想不到还可以同时打探圣剑士的情报,克里维已经在脑中准备好纸笔,准备巨细无遗地一一记下。
“第一,他是个很懒散的人。能交给别人管的事,他都会赶紧撒手。虽然是首领,权力欲却相当淡薄。”
“嗯,可以想像。”克里维点头赞同。昨日艾里的表现,可以充分证明汉瑞说的这一点。
“另外一点,他是个很散漫的人,不愿意勉强自己,也不想勉强别人。对待黑旗军中的伙伴也一样。谁掌管队伍,只看谁的能力更适合,他不会做强行削减别人职权的事。”
汉瑞歇了口气,继续道:“留在黑旗军中的人,都是有相近的想法,或是有着某种共同利益,愿意同舟共济而走到一起的。当然,这里也会有想争权夺势的人。不过大家都认为圣剑士做首领最合适,会压制住这种人的妄动。如果是太危险的家伙,就会将他们拒之门外。你应该知道,这里的结界足以阻挡任何我们不欢迎的人。”
……基本上吧。魔王罗炎算是惟一的例外。艾里明了如果凯曼王知道罗炎能破解结界的后果,所以他把这件事作为绝顶机密,控制在极少数知道内情的人之间严禁外传。知道基地曾受袭的人们,几乎都只以为是结界一时失常,并不知是罗炎的能力造成的。
克里维并没有想到那些细枝末节,汉瑞团长所描述的黑旗军内部的真正情形,已经令他惊讶莫名。大陆上几乎所有的国家,用来约束军队的,都是王者至高无上的地位,要求所有的将士对国王付出绝对的忠诚。而按汉瑞团长的说法,维系黑旗军的不是忠诚,而更像是一种类似于同盟的关系?
……但这可能吗?
对出于对凯曼王的忠诚,怀着必死的觉悟来执行任务的克里维来说,这简直是无法想像的事。
看克里维似乎无法理解,汉瑞团长决定用实例来说明,或许会比较容易懂些。于是他问了一个似乎无关的问题。
“你以为我们这些挞阔族人,为什么会加入黑旗军的?”
“当然是因为黑旗军救了你们,为了报恩?”克里维不大明白汉瑞用意,不过还是按着理所当然的认定回答。
“可是我们挞阔族人本是自由生活在山林间的民族。正是不想再为了那些不相干的国家纷争而让族人的性命白白牺牲,我们才反叛巴兰。如果离开了巴兰又加入黑旗军,同样是为了与我族无关的人卖命,二者有什么区别?”
“这么说……好像也对……”可克里维再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了。
“逃出洛桑城后,圣剑士便带我们躲进基地。为了避开还在外头搜寻的追兵,我们必须在这里躲藏一段时间。那时候族里许多人,包括我,对黑旗军会怎么对待我们都很忧虑。老实说,我们不想被他们借机要挟而加入,那等于是从狼坑跳入虎穴。当时被困在洛桑城,也是别无生路才答应配合艾里行动,还不晓得他们究竟是出于什么居心来帮我们。”
克里维亦被撩起好奇心,追问道:“那他们究竟是什么态度?”
汉瑞团长摇头而笑。“不理我们。确切地说,他们是放任我们在精灵领域中自行寻找一个地方生活,除了定时资助我们一些粮食药物之类的物品外,没有打扰我们,也不提出任何要求。”
“啊?”
克里维张大了口,发出无意义的单音节。
汉瑞继续道:“他们不逼迫我们加入,这固然是我们希望的,但这样的状况实在有点古怪,让人难以安心。过了一段时间,我忍耐不住,找到艾里问他们究竟是什么打算……”
此前,挞阔族人私下作了很多猜测,却没有一个猜对。艾里只是有些赧然地搔着头道:“老实说,我们现在没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会冒险与巴兰开战营救挞阔族人?汉瑞和同行的族人交换了视线,都不怎么相信他的说辞。这样的乱世,任谁都得为自己考虑。仅仅出于正义感而牺牲自己部下的生命,贸然进行一次对自己全无益处的行动,这样的傻子就算有,也很快会被其他强者吞没。
艾里看到他们的神色,猜得到他们的想法,解释道:“其实一开始,我们是想在解救你们后,让你们加入我军好壮大黑旗军的实力。不过后来才发现,这样做的话,我们和强掳你们的巴兰军岂不是一丘之貉?”
他叹口气,无奈道:“虽然不喜欢做白工,但事情既然已经做下,就这样算了。一来我们还不想堕落成和巴兰一路的货色;二来,我组建这基地,是想创造一个可以令我们随心所欲自在生活的地方。如果为了这个目的而组建的黑旗军中,本身便有人被牺牲,无法按着自己的心意生活,未免就本末倒置了。所以我们放弃了让你们加入黑旗军的企图。”
看得出艾里确是语出真诚,这一刻汉瑞团长发现自己被感动了。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情感而轻易地作出关系全族命运的决定,只压抑住起伏的情绪问道:“那你们的意思是?”
“你们自行决定去留。如果外头危险的话,你们可以在这里爱留多久就留多久;如果想回南部山地去,只消说一声,我们就会打开结界让你们走。”
听到圣剑士的承诺,挞阔族战士们爆发出惊喜的欢呼。而艾里所说的创立黑旗军的信念,也给汉瑞留下了深刻印象。从这个时候起,他不时地思索这件事。
不过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留在精灵领域的挞阔族人自然希望能回到亲人所在的山林,然而他们发现很难突破混乱交战中的各国安然返回南部山林,贸然尝试的话,多半会重蹈覆辙,在半路上又被人强拉去当兵。
无法安然返乡,令挞阔族人十分沮丧和愤懑。性格强韧骁勇的挞阔族人本就不是甘心忍气吞声的民族。终于有一天,这股悲愤令他们决定不再龟缩在黑旗军荫蔽下无所作为。
他们想通了。令他们无法在故乡与世无争地生活的原因不仅仅是巴兰,归根结底在于这乱世。就算这次侥幸能回到南部,只要这战火一日不熄,族人们就一日还有被战火牵连的可能!他们愿意为了恢复南部一带的和平,让族人们过上真正安宁的生活而战斗!
如艾里所说的,这就是他们希望得到的生活。
“……于是我认为,就这一点来说我们和黑旗军的想法是一致的,便和族人商讨,大家都同意加入黑旗军,与他们并肩战斗。”
汉瑞说完当时的经过,终于把话题牵回到克里维先前的问题。
“所以,基地中各个队伍在为黑旗军战斗的同时,其实也是在为自己的目标而战。我们不需要靠所谓的忠义来维系各支队伍的关系,为了共同的利益和目标,大家都会竭尽全力,相互配合。我觉得像这样除了调动有才能的人外,各支队伍基本由最具有统御力的原首领指挥,反而能让黑旗军发挥更大的战斗力。艾里自然也不需要搞什么分权、融合这一套了。”
克里维从没有想过还可以有这样的军队。不是为了维护国王而战,是为了按自己的心意自由生活而战。
只为了自己。
而这样一支军队,却能发挥更强的战斗力!这样说来,为藏书网了自己而战,竟会比忠于主君更正确吗?
克里维十分难以接受。或许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汉瑞看克里维神色有些呆滞,探问道:“你明白了吗?”
这话让克里维回过神来。现在不是质疑过去信念的时候,他忙应道:“呃……我还要多想想……”
汉瑞笑道:“一时想不明白也没关系。在这里待久了,多观察一些艾里的想法,你大概就会开窍了!”听说凯曼是个重视骑士传统的国家,在那样的国家长大,脑袋上套了层僵硬的铁壳也不奇怪。大概要多花点时间才能敲开这铁壳。
听汉瑞提到艾里,克里维趁势问道:“那艾里先生现在会在哪里呢?”
汉瑞答道:“今天上午有一批物资会运送进来,艾里带了一些人到城北去接他们了。”
克里维恍然。精灵领域内毕竟只有精灵城一个城,很多东西比如武器、医药等,是不可能完全依靠自己生产的。而且在黑旗军扩充阶段,生产不可能立刻跟上人员增长的速度,果然是需要有资助者为他们提供物资援助的。他快步向城北方向赶去,走了不久便见艾里与圣女,还有另外二十多个黑旗军士兵在路上候着。
终于找到了艾里,克里维小心隐藏在附近,片刻不离地观察他的行动。监察艾里的行动,从现在起正式开始。
“阳光真好啊……”
“汪!”
“风儿也很柔和呢……”
“汪!”
“空气也很新鲜哪……”
“汪!”
“埃夏弄的点心也很好吃呀……”
“汪汪!”
艾里和萝纱满足地感叹,一唱一和极有默契。萝纱脚边,白毛小“狗”阿旺在为他们伴唱。
而周围的士兵,都用很丢脸的眼光看他们。说什么也不想承认,这两个说一句便像老人一样带上“啊”、“呢”、“哪”、“呀”的语气助词的家伙就是自己的首领……
今日是绯羽商社约定的物资运抵的日子,他们作为基地中最空闲的两人,理所当然地承担了接应绯羽商社运送队伍的使命,一早就在城外守候。等人本是枯燥的事,不过两人都很懂得充分利用时机享受生活乐趣,便坐在路边的草坡上顺便野餐。
“一想到马上就会有人送钱送东西来,你就更是打心眼里想笑出来吧?”萝纱抚摸着阿旺的白毛,瞄了艾里一眼笑道。
“哈,你真了解我。”艾里白了她一眼,苦笑着想着萝纱还会取笑自己,可见她心境平和,这该算是好事吧!
自修雅现身那一夜萝纱知道了身世,他曾担心她心中会留下阴影,难以再坦然和大家相处。不过萝纱的坚强程度,似乎超乎他的预计。每日萝纱和人们相处时,依旧如往常一样笑得开朗轻快。
但他知道,事实终是不能抹消的,她的身世定然在她心中留下一块阴影,只是她不把它表露出来。也许是因为修雅告诉她无论如何都要快乐地生活,她才尽力不让阴暗占据内心,只露出快乐的一面。
学会控制自己的内心,便是成长的开始。萝纱虽然平日还是那副无忧无虑、嘻嘻哈哈的德性,大家却都发现在不长的时间里,她明显地成熟了许多。依旧是一副带点稚气的面孔,有时却会显露一丝属于成人的智慧。
随着心智的成长,她的相貌也渐渐发生了变化。原本稚气的面庞变得瘦削,身材长高些许,变得窈窕玲珑,一天天愈发地显出少女的风味。
艾里知道魔族的生命比人族长许多,发育期相应地会比人族晚一些,难怪萝纱以前总显得比同龄的女孩幼小许多。人类二十岁基本已经发育完全,而萝纱却在这时才开始渐渐长成。好在人们不知道萝纱的真实年龄,一直拿她当作十四五岁的天才魔法少女看,也没人有什么怀疑。
对这样的萝纱,艾里一开始有些不大适应,不过很快便调适过来。小女孩不可能永远长不大。再说干瘪小女孩长成养眼的美女,怎么想都划算。只是看萝纱的眼光难免有些变化,会留意到她女性化的一面。而每注意到这个,便不期然地想起那一夜离开纪贝姆房间后对她感觉的变化。
那夜之后两人再见面,就算是有机会单独相处,也没有人再提起那一晚上的事,行动上亦没有什么超越平常的发展。不是他们不想说什么,而是……能说什么呢?当男方与女方的老妈恰好是同辈的朋友,而女方的老妈全天候跟在女儿身边时?
水晶坠是修雅寄身之物,又是封印罗炎的关键,这么重要的事物只有由萝纱这女儿贴身保管才合适,也只好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耗下去……
不过,那晚对于彼此的新认识还是清晰地留在他们心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又像是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进行中,虽不方便作深入的交谈,他们之间却仿佛产生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忽地前头跑回一个士兵,兴奋地喊着:“来了!他们来了!”艾里萝纱连忙收拾起东西湮没证据。爬上山冈,他们便望见绯羽商社的车马队伍迤逦而来,艾里欣然带着大家迎上前去。
双方的距离很快拉近,艾里看得分明,绯羽的车队中有战马,还有大车大车的兵器、粮食、药材等物资,他心中着实欢喜。红姨果然是守信之人,运来的都是眼下急需的东西,又是这么大手笔,看来这几个月军队扩充的速度再快都不用担心了!在金钱灿烂光芒的辉映下,艾里脑海中红姨肥墩墩圆嘟嘟,早和美丽挂不上钩的模样,一瞬间是那么可爱迷人……
秉着“有奶就是娘,给钱是大爷”的信条,艾里和萝纱热诚地迎向骑马走在车队前头,负责押运的绯羽商社的人,远远便招呼道:“各位一路上辛苦了!黑旗军万分感谢……”
然而他们的声音蓦地在半路卡壳。
车队最前的一人望见他们,便掀开顶上遮蔽风尘的纱帽,露出一张柔雅中又透出几分英气的脸。莹白肌肤没有因为长途跋涉而失去半分光泽,衬得一对深碧眼瞳更加冷澈深邃,轻易掳获所有看到她的人的视线。清瘦的鹅蛋脸型在妩媚之外藏书网,另有一种冷冽刚强之气。不过当她向艾里等人微笑时,清冷的气质便为温暖所取代。
“嗨,终于又见面了!”
目光在萝纱身上停驻了一下,她又道:“萝纱你长大了许多啊!我险些以为认错人了。”
“你……你……”没想到会看见她,萝纱结巴了几声才说出完整话来,“你的变化也不小啊!青叶。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昔日的青叶,有如利剑般冰冷锐利,像是随时准备着伤人。而此刻的她,冷冽的气质仍在,表情却和缓许多,多了几分人性的温暖。那时为了扮作男装而削短的头发,已经留到了肩背以?99lib.下,柔顺地在脑后结成一束,利落而不失女性的优雅。
“你忘了吗?那时我随红姨去了,之后便正式成为绯羽商社的一员,这两年一直在那里做事。这次送物资到你们这儿,红姨便差我押送。她说我身怀异能,只行商未免可惜,如果到黑旗军那里,应该能发挥更大的用处,我也能得到更多的磨炼。”
青叶说着说着,忽地面颊微赧。“所以,如果你们觉得我还能派上用场的话,就把我留下吧!”
艾里见她似有羞色,一双明眸仍坦荡荡地望着自己,心中忽地一动。在商队决定与自己分别时她的容颜,在眼前浮现出来。也是这样独特的神色,在淡淡羞涩中,却有着心意已决时的坚定。
那时,她虽有着和自己同样的想法,但因为两人心念不同而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可说是各自的命运之路令他们分开……而这次,经历过一番变迁创建黑旗军,而她也认定留在黑旗军中效力是适合她的路。难道说,命运又在不知不觉中,把他们引领到了同一条路上?
想到这里,艾里有些欣喜,又觉得脸上隐隐发热,竟有些窘迫起来,忙摆出黑旗军首领应有的庄重姿态道:“求之不得,我们当然欢迎……”
话未说完,忽地一只手搭上了自己肩膀。侧头一看,却是维洛雷姆嬉皮笑脸道:“恭喜恭喜!”
他一愣道:“你什么时候跑来的?”之前还明明不在的啊?
“哪里有好玩的事,我就会出现在哪里。”维洛雷姆将他推向青叶,贼笑着向他挤眼,“这样的美女,当然是求之不得了。艾里哥哥请和这位美女姐姐走前面,慢慢聊加入事宜。我和萝纱妹妹到后头清点车队就好。”
萝纱?
被维洛雷姆一点,艾里忽然觉得不大妙。看萝纱,果然……哪还有什么无声的默契?她的样子根本就像是很想给自己一拳!
“两位慢聊。”萝纱皮笑肉不笑地冲她一龇牙,让维洛雷姆牵着手,昂头与他一同去了。他回头看看青叶,似乎也察觉到气氛的诡异,疑惑地微眯起眼睛。
这到底算是什么状况啊?!
追萝纱回来?追回来要说什么?
向青叶解释?好像也挺怪的。
什么都不做,感觉更奇怪……
艾里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得苦笑着,在肚子里把搅局的维洛雷姆骂个狗血淋头。
第二十六章 圣剑士日常全纪录
“砰砰砰!砰砰砰!!”
一大早,便有人把艾里家的大门敲得山响。艾里打开门栓,一个白袍人立刻兴奋地冲了进来,拉着他大喊:“成功了!成功了!!”
“尤罗先生?”
看清来人,艾里大致放下心来。既然来吵闹的是他,便不会是什么要命的祸事了。
尤罗是精灵族人,自身并不具备很强的力量,但是对魔导原理、器械之类倒是颇有造诣,眼下在基地中和其他一些醉心魔法的怪胎们一同负责魔导的研究开发工作。他心性单纯,满脑子只有他的研究工作,每当取得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就变得异常兴奋。
艾里让尤罗进屋坐下,又倒了杯水让他镇定一下,才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成功了?”
“就是以前你交给我的那块……”
尤罗的话才说到一半,艾里便示意他噤声,起身把门窗都关严实。
“可恶!”
附近的一棵大树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克里维受命监视艾里行动,这几日都是一早便效仿无尾熊,藏在艾里住处附近窥视他。
见艾里行动谨慎,他啐了一口。可惜这下再没法看到屋内的情形。为了避免被艾里发现,他也不敢靠得太近,只得望洋兴叹。
关好门窗,艾里走回尤罗身边。“是魔核光炮的事?”
刚刚回到精灵领域时,他便把之前在黎卢从二王子那里抢来的光炮核心丢给尤罗他们研究,看看能不能依据核心研制出魔核光炮的其他机件,重组光炮。故而现在尤罗提了个头,艾里便猜到他的工作可能真的有了进展。魔核光炮的事非同寻常,为防万一,他才关门闭户,以免泄漏消息。
尤罗果然点头。“是啊,我们摸索了许久,终于由光炮核心推导出光炮原理。虽然那核心十分奇妙,无法复制,但已经弄明白配件该怎么做。我们熬了好几个通宵,今天终于完成了!首领,你一定无法想像它的威力会有多大!”
这个艾里倒是知道。在黎卢时因为夺取光炮的缘故,他已经听说过光炮的威力,便据实以告。bbr>
“假如你们的研究完全成功,魔核光炮的威力足以令方圆一百米内的生物化为乌有。而且据说如果对空发射,爆炸范围内的建筑物不会受到多少破坏,但其中所有生物就算当场不死,也会在一个月内陆续死亡。”
“真是不可思议……”尤罗听得咋舌难下,眼中光芒更亮。“首领!请让我马上安排试炮!那就可以见证它是不是真有那么大威力了!”
艾里翻起白眼。“这炮的功能是杀伤生物,你要上哪里去找试验场地?不会为了试炮就大开杀戒吧?”
“啊?……呃……哦。”尤罗这才醒悟到现实问题,大为失落。身为技师,最难受的事莫过于投诸大量心力,终于开发成功的成果,却无法投入使用,看到实际效果。他兴头顿失,怏怏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先就这么搁着吧!待会儿我去纪贝姆先生那里一趟,会把这事报告给他,让他安排保管光炮。”
尤罗领了艾里的命令,连告辞都忘了,便没精打采地出门去了。
艾里吃过了东西,坐在屋里也是闲着,也出门游荡去了。克里维终于得以继续他跟踪的任务。
在来到黑旗军基地之前,克里维也曾想像过黑旗军首领的生活。
必须承认,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战士虽然被教养出严谨认真的个性,不过他内心还残留着些许浪漫幻想成分。根据少年时听过的枭雄英豪传说,克里维多少曾幻想黑旗军的首领每天过着烈酒美女为伴,刀口舔血,快意恩仇的日子。
然而真正来到精灵领域,近距离观察艾里的行动,他才知道原来圣剑士过的日子相当简单平凡。
艾里出门后,克里维便一路尾随他来到了城镇大厅,再次攀上房间外面浓密的枝干。见艾里在和纪贝姆会面。他背对着窗外,克里维虽懂得读唇语,也无从知道他说了什么。
艾里把魔核光炮的事情知会纪贝姆后,正要离开,纪贝姆却叫住他,递给他一份文书,交代道:“昨天我们已经点算了绯羽商社送来的物资,这是要给他们的签收书。请你把这个送到城西七区迎宾楼,交给那些人。”
艾里动了动唇,似乎是在咕哝为什么要他去送,不过并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事交给他来做,是再合理不过。
他虽是首领却不管基地日常事务,在没有战斗的日子里便没什么事可干——也就是说,完全是基地中最多余的人物。每天差不多时间出门,却都是到纪贝姆等人那里转转,敷衍了事地问问有没有需要做的事——通常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随后他便理直气壮地摸鱼打混去了。
既然除了他之外的人都有正事要忙,从工作效率上来算,这种打杂的活计叫他去跑腿自然是最合适的了。
艾里拿了文书,信步出门,克里维也尾随在后。他已打定主意,不管艾里今天做什么事都要观察个仔细,找出刺杀行动最好的时机。
不过他跟着艾里,越走越觉疑惑。先前从纪贝姆的口型读出,这份文书应该是要送到城西去的。但为什么……圣剑士刚开始还确实是往西走,可他走过几条街,转了几个弯后,走的路线就很诡异了,时而往东,时而往南,时而往北,越绕离城西越远。
难道……是他已经察觉到被人跟踪,故意大兜圈子迷惑敌人?
警讯蓦地从克里维脑中闪现,他不由得愈发警惕起来。
圣剑士虽然不露锋芒,其实果然不是个等闲角色!千万不可对他掉以轻心!
可惜他对艾里的忌惮,还维持不到中午。
走到将近午饭的时间,艾里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前头赫然矗立着一座城门,神色越发迷惑。城西明明没有立城门啊?他拉了个路人问道:“请问大哥,这里是城西吗?”
那路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回答“……这是城北。”而艾里随即一脸踩到屎的模样,克里维终于确信,这家伙不是故布疑阵,而是切切实实地迷路了!原来黑旗军的首领,是一个会在自己的城子里迷路的路痴!
其实艾里在这城里住了这些时日,对路也熟了些,如果从一开始就认真地走的话,还不至于迷路。可惜艾里走得心不在焉,完全弄乱了方向,再难以走回正路。
更令克里维觉得奇怪的是,艾里的懊恼神色没有持续太久。一串腹鸣声中断了他的迷思。
知道凭自己的能力不太可能把囊中的文书送到目的地的事实后,他也不找人问路,只是搔搔头小声嘀咕道:“反正这东西也不急着非在今天送到……反正也找不到路回家吃饭……干脆就在这吃点东西,出城溜达溜达吧!”
于是,圣剑士便带着游荡了一上午还没抵达目的地的文书,中途跷头了!
克里维目瞪口呆地望着艾里中途丢开责任,走进路边的酒店填饱肚子,之后便优哉游哉地出城玩乐去了。若是在凯曼军中,这种严重玩忽职守的长官一被发现,绝对会受到重惩!这样的人,竟然会是带领黑旗军迅速崛起,名声卓著的圣剑士!
克里维虽然感受到说不出的怪异,却仍不忘身负的重任。他隐藏好行迹,继续跟踪。
艾里出城后,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只是随意而行,一路上和人们招呼说笑,神态轻松得很。不多时,经过一片比较清净的林子,他看了看,似乎这林子颇合他心意,便迈步走了进去。克里维也小心翼翼地摸进林子,藏在暗处窥看。
见艾里找了个林木稀疏一些的空阔处站定,抽出腰间长剑,克里维心中一喜,莫非艾里来这里是要练功?看他练功便可以摸出他身手高低,对于制订刺杀行动计划自是再有利不过!
然而艾里练功的样子,果然很合他整个人的性子。握着一柄破烂长剑呆呆站着,过了一会儿好像想到了什么,便走几步挥几剑,再想到了什么,又停下来思考一阵,简直拖拖拉拉、消极怠工至极。
武技练到了艾里这程度,肢体上的训练已经难以再有进益,而应着重于心智境界的提高。心智的领悟可在日常每时每刻中进行,艾里懒散的性子,并不对武技精进有什么影响。
事实上,这十多年脱离过往僵化死板的生活,使他的武技早已随之变得不拘泥常规,不是靠什么固定的绝招克敌,而是以对武道的认知,随机演变出最适用于对手、战况的方法。偶尔练功,所练的只是将过往所习武技融会贯通,而非临敌实战时要用的剑招。
这样的练功,外人看来自然是鸡零狗碎,不知所谓。克里维自负武技修为不弱,看了好一阵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对艾里的评价依旧难以提高。看到艾里胡乱舞弄了一会儿后,居然就直接躺在草丛间,开始睡起了午觉时,克里维更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样无厘头的角色,竟然能带出黑旗军这样一支强悍的队伍,并日渐在大陆上壮大起来,这完全悖逆了克里维过往的认识。无法理解其中的道理,这令克里维在最初的好笑过去后,内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不安。
艾里似乎完全没察觉到不远处有人窥视着自己,很快便睡熟。原本就年轻、无甚威严的面孔显得更无防备,眉头舒展,嘴巴微张,隐约还可看到一滴要落不落的口水的闪光,显示出不可思议的藏书网纯真。
也许趁现在靠上前给他一刀,便能在他睡梦中结果他的性命……
必须承认这个念头相当有诱惑力,有一瞬间克里维几乎要付诸行动了,不过最后谨慎的习性占了上风。
万一圣剑士真的深藏不露,只是装睡来诱敌,他若是轻举妄动,就会弄砸了整个任务,让参加这次行动的两百余名弟兄一同白白牺牲……想到这,克里维还是决定今日观察圣剑士的弱点就罢,行动等跟哈尔曼商量稳妥后再说。
忽然听到林外传来些许响动,他更加小心地把自己完全藏于树后,随即看到一位短衣少女带着几个孩童走过来。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个作寻常村姑打扮的少女,和那个平日多半一袭飘逸白衣,高贵清灵的圣女小姐是同一个人。
圣女大人望见圣剑士躺在草丛中“小憩”,小声咕哝了一句,克里维从口型读出她是在说:“果然又到这里偷懒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随即,她向身后那群小鬼头作出噤声的手势,大家会意点头,她便像个孩子王带着他们蹑手蹑脚地向沉睡中的圣剑士偷偷靠近。
事实证明,克里维先前对艾里可能是装睡诱敌的顾忌纯属多余。不谙武技的圣女和一班孩子毫无困难地接近了艾里身边。然后他们便静静蹲在圣剑士身边,手臂微作动作,却没有什么大的行动,而艾里也一直未醒。
克里维从树后探头,努力伸长脖子试图变化角度,想看到圣女他们围在圣剑士身边究竟搞什么名堂,可惜以他的位置只能看到圣女和那班小鬼的背影,心中疑惑越来越多。
过了好一会儿,圣女和那些孩子似乎对圣剑士失去了兴趣开始散去,到旁边抓蟋蟀,编草环。一群人玩得不亦乐乎,嬉闹声渐渐大了起来,终于让艾里醒觉。他哼了两声坐起身来,两眼无神地呆望着身边奔跑嬉戏的大小孩子,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而看到他起身,那些孩子同时爆笑开来。萝纱更笑弯了腰:“好……可爱!我就知道会很适合你的……”
只见艾里身上惟一与堂堂“圣剑士”名号相称的一头醒目的华丽金发,被编成了无数条乱蓬蓬的小辫子披散在他脸侧脑后,随着他无辜地转动脑袋打量众人而晃动不休。原本俊朗的容颜,竟变得洋娃娃似的稚气,再配上他尚未搞清楚状况的一脸无辜,视觉效果更是强烈。
就连几丈外藏身树后的克里维,一时也把任务丢到了脑后,看着前方的奇景,很努力、很努力地压抑住胸口狂涌而上的笑意。
眼下这情况,是绝对不可以笑出来惊动敌人的!他勉力收敛心神,不断提醒自己:“克里维啊克里维,你是来找这个男人的弱点的,不是来看爆笑剧的!认真!认真一点啊!!”
然而要在这冲击下继续保持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需要铁一般坚韧的神经!克里维憋红了脸,死命低下头,不敢再往圣剑士那方向看,生怕再被触发笑意。
好不容易勉强压下笑意,他正要抬头,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双脚!满腔笑意顿时被凝结到冰点以下。
被人发现了!
他谨慎地缓缓抬头,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孩童的面容,纯真地望着自己。“叔叔,你是谁?”
克里维暗自咒骂,自己怎会这么大意,一个普通小孩靠得这么近了居然都没发现。难道自己跟着圣剑士半天,也传染到他的粗心大意?都是刚才艾里搞的那场噱头,让他为了忍笑而不敢多看,失了防备。
转头看到艾里萝纱等人也注意到了这里,灭口已不可能,当前之急便是先渡过这个难关。克里维勉强扯动面颊肌肉,向小孩露出一个微笑。“我是刚来这里的。”做出一副刚到这里的样子,边说边向艾里那里走去。
艾里一愣,认出他来。“我记得你是前几天刚从凯曼来的骑士队的副队长,没错吧?”
“是啊!我叫克里维·埃尔顿。”克里维友善地笑道,亮了亮手臂上的绷带,“昨天手臂受了伤,没法操练。闲着没事便到处逛逛。没想到这么巧会碰到圣剑士大人。”
“这里景色好,空气新鲜,又少人打扰,可是偷懒休息的好地方!没事可以多来这里玩玩啊!”艾里笑得贼忒忒,献宝似的与克里维分享跷头心得。满头的发辫忘了拆去,兀自摇摇晃晃,引人发噱。克里维很努力地维持住合乎礼仪的表情,而圣女和其他人已经很捧场地笑得天翻地覆。
萝纱和孩子们不谙武技,听不到克里维入林的声音当属正常,艾里刚才睡着了,没有察觉他靠近也合乎道理。克里维的这番说辞果然没有引起怀疑,而且让他自然而然地加入到艾里他们中间。
克里维暗自松下一口气,借着拨开刘海的动作,偷偷擦掉额上的薄汗。
庆幸之余,他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想不到这意料之外的状况,会让暗中的窥视变成了明里的观察。他以前所见的身居高位的英雄勇士中,与一般人之间总有着有形无形的距离,没有一个会这样轻易地让不熟识的人接近自己。纵使有,在军中生活多年的克里维已能分辨真实和伪饰的区别,他看得出来那都是为了塑造良好形象而刻意表现出来的。
然而这个圣剑士,却不抱戒心地接纳了初来乍到、身份相距甚大的自己,也没有因为先前萝纱等颇伤男人颜面的玩笑而恼火,现在正毫无芥蒂地和他们一同嬉戏着(或者说继续承受他们的蹂躏)。单看他面上开朗单纯的笑容,实在看不出这个男人的真正身份是叱>..咤沙场的圣剑士,而更像是个喜欢照料小孩的保父。
那是发自真心才会有的笑容。克里维感觉得出,艾里是真的把别人当作与他平等的个体来对待,不论地位高低,不论年纪长幼,不论笼络对方是否会对他有好处。该有的尊卑秩序,似乎完全不存在于他心中。
“……真是个古怪家伙。”
克里维小声咕哝,摆出不大习惯的笑脸,陪着艾里和一班大小孩子厮混。
孩子的笑容太过天真,艾里萝纱的笑容那么心无城府,过去过着冰冷僵硬的军旅生活,要端出一副和他们相近的白痴笑容可是相当不容易。这让克里维觉得颇为别扭。好在人有适应性,待得久了,好像也开始变得自在了些。
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克里维觉得身上暖融融的,望见洒落在林间的一块块光斑,才发现虽在林中仍是照得到阳光的。
南方森林的林木种类比他过去驻扎的凯曼北部要丰富许多,有四季常绿的,也有秋后便落叶凋零的。枯瘦的枝干与青绿的树冠交错纠缠,直指蓝天,间或可以看见飞掠而过的鸟儿。从下往上看,太阳正高悬于劲瘦的枝干之后,像是枯枝把太阳分割成许多光块,又像是枯枝要被明亮的日光融化了一般。金黄的阳光从枝干间隙洒了下来,使林中清爽明亮。
身处这样清幽明净的环境,耳边众人的笑闹声似乎也具有催眠的魔力,令人心境变得愉悦平和。
克里维深吸一口林间清新的空气,惬意的感觉传递到四肢百骸。先前因为黑旗军的怪异而感到的别扭和焦躁,不知不觉被忘怀了。这甚至是从军多年来难得拥有的轻松心情。
“黑旗军也有不错的地方嘛……”
克里维低声喃喃道。反正艾里在身边,要监视他再简单不过,他便暂时撤下防备心,放纵自己享受这份平和惬意。
“你跟了圣剑士这几天,可有什么收获?”
哈尔曼的声音在简朴的房间里回荡。房内只有他和克里维两人。
房间窗户没有关起,可看到窗外初绽的新绿。不知不觉间,精灵领域中已经渐渐显露出初春的生气。人们在陶醉于春风之时,往往忽略了晴朗的冬日天空,渐渐被沉厚的阴霾入侵。
虽未关窗,这里的门板墙壁也不足以完全隔音,他们两人却并不担心这番密谈会泄漏。因为与他们同来的部下,正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在哈尔曼房间附近守卫,一旦有外人靠近,便会以暗号示警。
“属下惭愧!还不能确定究竟什么时候下手对付他比较好。”克里维低头道。
“难道他真强得无懈可击?”
“倒也不是,”克里维刚毅的面容上,难得地显出几分不大协调的迷惑之色,“属下并没有在圣剑士身上发现什么强悍之处。事实上,他好像根本就全无防卫……”
克里维在脑中整理着这三日的见闻,呈报给队长。
跟了艾里三天,他总见艾里不带护卫四处游荡,和陌生人毫无戒心地聊天,全不为部下敬畏,还会被地位远低于他的人玩耍戏弄,不曾见他展现过多高超的本领,倒是常见他无防备地躺倒野地呼呼大睡,让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明着待在他身边时,从他身上也感觉不到什么威势魄力,只让人觉得很轻松无压力。
每次想到艾里的那副德性,就觉得好笑。怎么看,都是个很好欺负的家伙。
问题是当这个人处处都弱的时候,反而不好确定他真正弱点是哪个了……
发觉自己因为回想这几天所见之事而不知不觉流露出笑容,克里维忙重整回严肃的表情。如果被队长看到他在谈论敌人时心不在焉地发笑,铁定要招来一顿斥责。
心中忐忑刚才的笑容有没有太过明显,不确定是否已被队长察觉,他偷眼望望哈尔曼。见哈尔曼只是皱眉听着报告,似乎在思索什么,倒没有什么别的表现,他心神稍定。
克里维报告完后,房间内沉寂了一阵。哈尔曼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变得愈发寒冷。房间的温度,仿佛也因而下降了许多。
“不管怎么样,我们此行的任务都要完成。对方处处都是弱点,并不足以成为我们停手观望的理由。既然看不出圣剑士什么时候最弱,我们便自己选择一个时机一试。”
队长决定要采取行动了!克里维立时精神一振,先前的些许动摇完全被压下了。管他为什么能领导黑旗军,人死便是输了。如果自己的行动成功,便证明艾里只是个失败者,根本不值得顾虑!
因为这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心绪,他变得有些急切,追问道:“队长对接下来的行动是不是已有什么想法?”
“明日正好是休假日,我们不需要操练,行动就定在明日吧!”
哈尔曼略一沉吟,道:“听你刚才说的,艾里经常独自在城外一些僻静的林子中睡觉。就在那里展开刺杀行动。这次行动有你我,还有队中实力最强的几人执行。行动人数比较多,为免意外发出声响惊动了艾里,我们最好先行埋伏下来等候他自投罗网。克里维,你跟着他这些日子,应该知道他喜欢待在林中哪个位置吧?”
“……没问题。”克里维点点头。
“那就好。明日你继续跟着他,等可以确定他大概是往哪片林子去后,就带我们抄到他前头,先行在林中埋伏下来。待他睡着后便可动手!”
克里维思索一阵觉得没有问题,便对哈尔曼的计划表示赞同。他又补上些自己的看法。
“艾里毕竟是声名隆盛的圣剑士,属下以为,我们应该尽量谨慎行事。明日的行动姑且只能算是一次试探。行动时大家以黑布蒙面,不携带任何可能泄漏我们真正身份的东西。如果能得手自然再好不过,如果一击不中,便即刻撤离。不可以有人伤亡以致泄漏身份,千万不能影响到今后进行其他行动。”
哈尔曼沉默地瞥向他,停了一瞬方微微颔首。“你说得不错,谨慎点好。”
随后两人开始就行动的人选、细节商议起来,约摸顿饭时间过后,事情终于敲定。克里维松了口气,正要告退回房,哈尔曼叫住了他。
“克里维,要你监视圣剑士的行踪是我下的命令。不过你不要忘记,圣剑士是我们凯曼的敌人。最好别在他身上放太多不必要的好奇心。”
克里维猛然一惊,回头看着队长,见他面上仍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他莫名地觉得有些心虚。
“因为敌人而生出迷惑,也许会成为反叛的前兆。我们身为凯曼的战士,最重要的是对凯曼忠贞。只需考虑怎么除去王国的敌人,不需要多想别的。”
“是!”克里维垂首恭然应道,退出房间。一摸额头,微有凉意,不觉间竟渗出了不少冷汗。
第二十七章 老牛吃嫩草
第二日,艾里的行动一如往常,例行公事般地在城中迷路一圈,不时被知道他这毛病的黑旗军战士调侃上几句。对此习以为常的他只是苦笑以对,浑然不知远远跟在后方的克里维。
克里维经验老到,跟踪时掩饰得自然巧妙,不但艾里没有察觉,一路上也没人发现破绽。不然在这黑旗军的地盘,早就被当作奸细逮起来了。一切都进展得相当顺利。
下午,艾里走到城外一片林子,练练剑,看看书,享受这份难得的静谧。心情太过放松,而午后暖融融的阳光又是那样催人入眠,他没过多久便随手把未看完的书摊在脸上挡住光线,悠然沉入了梦乡。
哈尔曼数着艾里的呼吸声越来越低沉绵长,确信他睡得熟了,向右边不远处藏在山石后的克里维打个手势。克里维点点头,向他右边的另一人比划。暗号逐个传递,大家明白行动在即,调整好呼吸。随后他们按着行动前约定的方式,各自伸出手掌,对着自己能看到的同伴,同时伸出手指计时。
数了三下,埋伏在艾里周围的凯曼战士同时出动,如苍鹰般疾扑而下,剑锋的寒光划出几道致命的银芒,如闪电一样直指仰躺在草地上的艾里!
小心地收敛住杀气,屏住呼吸免得惊动目标。六人的攻击指向目标的不同方位,只要有一处落到实处,便足以致命。就算是本领高出他们数倍的强者,措不及防下也很难闪避开他们的袭击。何况是好梦正酣,脸上还盖着书本的艾里。克里维几乎已经预想到艾里身首不全的惨状了。
然而艾里的身体忽然动了。
并不像是察觉到什么异样,似乎只是无意识地翻了个身,离开了原先的位置。身在半空的克里维等人无法改变身体的落地处,剑势为求速度而用力极猛,也无法中途转折。
整齐而默契的攻击同时落在艾里身旁。原本覆在艾里脸上的书本滑落在地,成为了艾里的替死鬼,被绞碎成一堆破纸片漫天飞扬。艾里却滚入他左侧两人与他们挥出兵器之间的空隙。失之毫厘,便谬以千里,虽只不过咫尺,已经令艾里避开致命之灾。两把剑在他腰侧和右臂上划破浅浅的血口,却是无甚大碍。
没想到目标会在最后关头闪过攻击,杀手们掩藏在黑巾下的面孔都是豁然变色。
艾里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一抬眼便见六个黑衣人包围住自己。
不甘心这次行动就这么宣告失败,克里维等人抽出陷入泥土中的刀剑,再度向艾里挥击。
明晃晃的刀剑直逼过来,就算艾里脑子再迷糊也知道事情不对。几乎是反射性地,双手猛力在地面一推,身体便向后疾退出数尺,脱出克里维等人的包围。脑子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身体已自动反击。
不及抽手拔剑,他直接连鞘挥向敌人,不求伤敌,只求拉开双方距离好站稳阵脚,以夺回主动权。而即便如此,这仓促挥出的一剑也凝聚了强悍的力道,劲风激荡,气势迫人。
黑巾下那些面孔的神色由刚才的懊恼变成了震骇。
不需触及这雷霆万钧的一剑,哈尔曼已知道圣剑士果然名不虚传,并不是克里维先前所见一般的草包。有了防备的他绝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对付得了的,再战下只是徒然增加败露身份的风险。他发出一声呼哨招呼部下,众人不再追击艾里,反而趁艾里退后之机急速向后逃逸,几个腾跃便消失在浓密的树林中。
“唔……刚才……怎么回事啊?”
艾里的脑子似乎直到这时才完全清醒过来。望着瞬间已空无一人的树林,他迷惑地搔搔头,看看臂上的伤口,又瞥瞥不远处散落一地的碎纸片,喃喃自语道:“好像……不是在做梦?”煞是心疼地皱起眉,“真是的,那本书我还没看完呢,可惜了!”
凯曼人将黑衣脱下,捆扎在石块上沉入湖中,确保身份不至于泄露,随后便急速赶回住所。整顿好一切,克里维方有时间和哈尔曼谈论起这次行动。
“想不到这次行动,竟然又失败得这么莫名其妙!”克里维叹道。这次虽不像入城时的那次,失败的原因那么乌龙,可是对方正好在梦中翻身,也未免巧合得离谱。
“哼,你以为真的会有那么巧的事?”
听哈尔曼语带微嘲,他不解地望着队长。“你的意思是……”
“我们虽尽力把杀气压制到了最低,但据说最顶尖的武者往往具有超越感观的灵觉,能够自然地感受到危险,避凶趋吉。我想,就是这股灵觉,让睡着的圣剑士避开我们的袭击。”哈尔曼神色凝肃,“虽然照你的描述,艾里是个很……怪异的人,但今天看来,他的本领已经超出我们的想像。不抓住他真正的弱点,我们不可能杀得了他。”
“队长……”
克里维惭愧地低下头,因为他 8d1f." >负责寻找艾里的弱点而一无所得。哈尔曼漠视他的不安,冷淡地下达命令。
“我们暂且停止行动。你继续跟踪观察艾里,务必找到可以利用的机会。”
“机会?”克里维为难道。这几天他可是连艾里的吃喝拉撒都没错过,再跟下去又能怎样?艾里的问题不是找不到弱点,眼下发现的弱点已经够多了!
“再多观察,”哈尔曼点拨道,“有时候弱点不一定就在他自身上,明白吗?”
克里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刚和那些杀手打过一场交道,神经再怎么大条的人也不可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睡大头觉。看看天边已现暮色,艾里便拍掉身上的土屑草叶回城。
一路上,识得艾里的人见他衣袖破损,还沾染了些血迹,都来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在这精灵领域中,若竟有人攻击圣剑士,这可是相当严重的事!还没到家,艾里已经遇上十几拨这样的人。不过他都只推说是在树上睡觉时不小心摔下来刮伤的,也未有人起什么疑心。
刚向一拨人解释完,他转身便望见处理完公事也要回返住处的纪贝姆,正紧盯着自己的伤处。
那套说辞刚说了个头,纪贝姆全无波澜暮气沉沉的注视仿佛能看穿一切,让艾里越说越觉得自己很蠢,终于讷讷地住了嘴。
纪贝姆问道:“可否到首领房中,方便说话?”
艾里名义上是黑旗军的首领,但统管大多数事务、足智多谋的纪贝姆却似乎比正主儿更有威严。他不敢有什么异议,乖乖地与纪贝姆回到自己的房间。掩上房门,便听纪贝姆淡淡地问道:“是上次那帮人做的吗?”口气不像是疑问,更像是作个确认。
“啊?”艾里有些错愕,随即反应到他指的是上次在城门找他的克里维等人。他含糊应道:“嗯……可能。”
一瞬间艾里以为纪贝姆会指责他明知对方心怀不轨还容许他们留下,以致危害自身,不过纪贝姆?99lib?只是沉默了片刻,问道:“留下他们,是有什么打算吗?”依艾里过去不时有出乎意料的表现,他这次的决定也有可能藏有什么深刻用意。
“其实,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打算。”
艾里垂首想了想。“我只是想,我们现在聚集到的这么多同伴,都因为认同我们的想法而走到一起。也许就是在现在的敌人中,同样也有能接受我们的想法成为同志的人在。假如他们没有机会了解我们,他们当然一直是敌人;但是既然他们已经到我们这里,不妨给他们一段时间亲身接触黑旗军,了解我们的想法,也许其中有人会成为新的伙伴。所以,我想在他们制造出切实的危害之前,就让他们继续留着吧!”
初听之时,纪贝姆只觉得艾里的想法未免过于天真,竟然想把敌人感化成同伴。但听了一阵,见艾里眼中光彩明睿,并非一派天真,他渐渐明白过来。
艾里的性格中或许真有追求完美的天真倾向,但绝非不切实际的莽夫。放手让那些奸细留下来,是对自身能力的自信,确信敌人不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吧……他问道:“你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
艾里果然点点头。诤君与自己的联系一旦泄漏,将为杰伊等人招来杀身大祸,因而就算在黑旗军内部,也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绝密。他留心四周,确信附近没有旁人窃听,方才靠近纪贝姆小声说话。
“杰伊曾送来消息,凯曼派了一队人马混入基地,目的是破坏基地的守护结界,或是要我的性命。琉夜是鬼魂,他们奈何她不得,就只有对我下手。既然不会波及到旁人,我觉得我有能力控制他们可能造成的破坏,便想就放着他们不管也无大碍。”
纪贝姆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劝阻了。请首领平时千万小心。”
自被放逐人界后,他便再无心和任何人有什么私交。直到现在也是一样。事情说清了,他便告退往门外走去。走到门边,想起了什么,他转身道:“这些事,首领自然可以决定如何处理。只是我不希望,萝纱的安危因此而受到任何影响……”
话声未落,有人叩响了房门。艾里道了声“劳驾”。纪贝姆便替他开了门。
门外娉然走入一个黑发碧眸女子,面上尽是关切之色。没想到是纪贝姆开的门,她边进门边道:“刚才听说你受伤了,究竟……”看到纪贝姆方猛然住了口,面上泛起薄薄红晕。
“原来是青叶。”纪贝姆打了个招呼,回头向艾里道:“首领有客人,我不多打扰了。”说罢便推门而出,还善解人意地为他们关上门。
本来只是很寻常的话,不过配上纪贝姆不阴不阳的那一瞥,却让艾里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种取笑的意味。青叶则想到纪贝姆见自己一听艾里受伤便跑上门来,不知会怎么想,说是部属关系也未免太过关切了,亦是颇不自在,面上红晕越来越浓。
不过艾里见她羞赧之色,心思随即岔到别的方面去,这尴尬倒是减了几分。眼前神态娇怩的青叶,对比初识她时的那副冰冷沉静模样,显得多了许多人味。看来在红姨身边的这一年多时间,确实对她有许多助益。不只有地位的提升,能力的磨砺,心灵上的成长才是最重要的。
青叶到底不是青涩少女,很快便控制住情绪,看着艾里还不及换下的沾染了血迹草汁的衣服问道:“怎么会受伤的呢?”
见她秀挺的眉毛打起了结,让人看着好生不舍,艾里忙又拿出那套说辞粉饰太平:“没什么啦,只是睡着时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
刚刚还显得楚楚可怜的双眉蓦地一挑,英气勃勃。“别用这话来敷衍我。当初我使尽全力,都没法用草叶割伤你。以你的身手,怎会被寻常枝叶划伤?”
“咦?”艾里噤声。
……青叶果然不是好惹的角色啊!
知道不好蒙混过她这一关,而这件事或许和她通个气会比较妥当,艾里便不瞒她,将事情始末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临了又交代道:“原本并不知道你会来这里,但现在我有些担心。他们如果发现我们的关系,也许会对你不利来挟制我……”
“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了?”青叶方才恢复白净的面颊又是一红。
艾里这才发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暧昧,讪讪地不知如何接续,便见青叶带着古怪的笑容瞥着自己。“我会小心的,你可以放心。别忘了我也曾是出名的杀手,并不是需要人保护的弱者!你倒是更该担心萝纱,她和你的关系更深吧?”
听她意有所指,艾里也只有装作听不懂,干笑道:“嘿嘿嘿,那家伙强得很,不需要人保护,自己就可以解决靠近她的所有人物。”
青叶想起当初和艾里一同被萝纱的夸张魔法荼毒的往事,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砰”的一声,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萝纱板着一张脸走了进来。维洛雷姆跟在她后头也晃进来,面上挂着一副“有好戏可看喽”的欠扁表情。
萝纱也是听到艾里挂彩的消息而过来探问,却正好听见了艾里最后那句对她的评价,心中自然窝火得紧。正想抱怨艾里几句,看到房内景象,她忽地一怔。
这……这是怎么回事?
艾里青叶都是身材修长、形貌成熟,两人言笑款款的样子显得那么优雅协调,甚至有些暧昧。而那,似乎是自己不可能融入其中的……
发现她的闯入,他们同时转头看着她,虽然都还来不及收起笑容,不知如何就是有种疏离感,像是在拒绝外人的骚扰。
没来由地,本来只有三分的火气忽地窜到了十分,萝纱板着的脸立时黑得可以,怒气冲冲地喊道:“在背后说人坏话,太差劲了!”便冲出门外去了,留下艾里兀自愕然。
青叶见情况好像不大对,起身道:“我不多打扰了。你还是尽快追到萝纱,向她道个歉吧!这种年纪的女孩要是生了气,是需要哄哄的。”
不待艾里挽留,她也出门而去,只留艾里一脸的迷惑:“怎么萝纱反应这么大呢?不至于要道歉这么认真吧?”以前也不是没拿她的破坏力开过玩笑,没见过她这么生气啊!
“你可真是不理解女孩子心思啊!”
一个暗含嘲讽的话声响起,让艾里注意到房中除了自己还有一人。这几日维洛雷姆俨然成了萝纱的跟屁虫,成天在她身边绕来绕去。现在萝纱走了,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
“在她顾忌的另一个女人面前说她不好,哪一个年轻女孩听了都会生气啊!”
艾里也不是全然迟钝之人,听维洛雷姆这么一点,也明白过来萝纱火大的原因。这么说来要消除她火气的关键,不在这件事本身的孰是孰非,只要哄得她开心,让她确信在他心中的地位就行。
思索中的艾里,没有注意到维洛雷姆从来不是个会好心指点旁人情感问题的人。此时他更是一副见有机可乘,打算从中搞破坏的恶人嘴脸……
艾里一想通,便要出去找萝纱。见维洛雷姆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完全没有挪窝的意思,他终于狐疑道:“维洛雷姆你很闲吗?”
“别急,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
“什么?”艾里有些不耐烦了。
“你真的有必要去追萝纱吗?找到她,你打算告诉她什么?”
艾里戒备地看着他:“这是我的事。”他可没兴趣把私事昭告天下,尤其是这明显对萝纱心怀不轨的家伙。
维洛雷姆也不生气,笑嘻嘻道:“我以为从刚才的事,你该明白些什么了。看来你果然是个迟钝的家伙。”
“你到底想说什么?”艾里皱眉问道。他没兴趣和维洛雷姆打谜题。
“青叶刚才也说了,这个年纪的女孩是需要人哄的。萝纱还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别忘了她比你小十岁,她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会找到更适合她的伙伴。不应该因为你的插入,而断绝了她将来的可能。”
见艾里的不耐烦逐渐变成迟疑,维洛雷姆微笑着加上致命一击。
“利用少女不成熟的依赖性老牛吃嫩草,可是很不道德的行为哦!趁着没有发展得太深尽早回头,才是年长者该做的。你确定找到她后要和她说什么?如果用好听的话哄她开心,只会让她越陷越深的。”
艾里过去只把萝纱当子侄辈看,未当作恋爱的对象,自然不需在意年龄的差距。直到近日二人的关系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但只是顺其自然地发展,也没有多费心去想太多。此时维洛雷姆一挑明,才令艾里不得不正视此事。
虽然对维洛雷姆向来没好感,也明白他是出于挑拨自己和萝纱关系的用心才这么说的,但艾里却不得不承认他这次的话,却该死地确实有他的道理。
萝纱过去的生活很单纯,在帝都时接触的男性就极少,离开帝都后又一直在他的保护下,交往十分简单。小妮子情窦初开,便把最早认识的还上得了台面的男性当作理想对象,也是很寻常不过的事。
两人中总得有一人来比较成熟地作判断。这责任,自然应该由年长者承担。
艾里神色沉重地重新坐回椅子上。虽然挂意萝纱生气的面容,但为了她好,现在不可以去安慰她。
确信自己的话已经达到期望的效果,成功地给情敌设下一道障碍,维洛雷姆大爷他拍拍屁股潇洒出门,泡妞去也!
走到门边,艾里忽地喊住了他。“等等,你上哪儿去?”
吃定了艾里就算明知道自己的意图,也无法到萝纱身边阻止,维洛雷姆好整以暇地回望,明目张胆地答道:“当然是去找萝纱了!不知有什么指教?”
艾里也猜得出他必定会抓紧机会,向萝纱大献殷勤,只是他又怎么有立场阻止?
犹豫踌躇了一秒,艾里忽地狡狯地一笑,走近维洛雷姆。
“精灵领域中的每个部下都有各自承担的工作,不能收留光吃白饭不干活的人。所以你要留在这里,得请你自己挣到生活费了……好在这里的人虽然钱不多,大家都还挺喜欢魔术表演的,只要你每晚都卖力表演,一定能挣足钱养活自己的。”
艾里鼓励地拍拍呈呆滞状态的维洛雷姆的肩,顺便将他推出门外。
“那么,请从现在起加油吧!”
“你这假公济私的家伙!光吃白饭不干活的人,你自己不也是其中一个吗……”
维洛雷姆的怒吼声被艾里掩上的房门挡在外面。隔着门板,艾里恶狠狠地笑。
就算没立场阻止他追求萝纱,自己就是看不爽,就是要阻拦他!怎样?!
虽然不好亲身守在萝纱身边赶走讨人嫌的苍蝇,不过他到底还是黑旗军的首领。这点能耐,还是有的。今后他每天都得花大量时间表演以糊口,纠缠萝纱的时间,想必会少很多。
他向自己使了个绊儿,自己便也回他一拐。这也算是礼尚往来吧!
因为这件事,再加上艾里似乎对此无动于衷,根本不来道歉,萝纱生了半天闷气。不过她心性豁达,本来就不会为了一件事闹太久别扭,只半天工夫就消了气。
自我反省这次她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不知道艾里会不会因此反而生了她的气,她越想越觉得不安,索性主动去找他道歉。没想到艾里口中说是没有生气,但对她的态度却好像添了一道无形的距离。他不再如往常那样与她轻松地开玩笑,逗她开怀,而是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时时以指教的口气说话。
萝纱初时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小心翼翼地陪了半天不是,可艾里的态度依然故我,她终于感觉到不对,明亮的大眼睛黯淡了下来。沉默了一阵,她决然地转身离去。她没有发现,在她身后,确信她不会看到自己神情的艾里,正以满是歉疚哀伤的目光看着她。
老实说,对陪着小心的萝纱摆着那副似有礼实冷淡的态度,看她精神十足的小脸渐渐垮下来,似乎要哭出来一般,艾里心里也很不好受。好在青叶不时来陪他说话。青叶人聪敏,知情达意,在绯羽待了一年多,身上冷硬的刺更被拔去不少,柔中带刚的性子既不黏腻,又足以抚慰人心。和她相处,令艾里心中的烦躁纾解许多。
孰不知萝纱却去而复返。先前的离去,不是负气而走。小小的打击,她才没放在心上。只是知道艾里不会是这么小气的人,昨天的事不可能会令他态度一下子变得这么厉害,其中应该另有原因,于是才打算更换策略。她想暂且不在他面前出现,而在暗中观察,试图找出他冷淡的原因所在。
而躲在远处,看到艾里和青叶相谈甚欢的场面后,萝纱原本还精神十足的面孔抽搐,抽搐,再抽搐。
哦,原来如此。这就是他对自己冷淡的原因啊。
萝纱熟悉的艾里,是经常笑得有点脱线的开朗大叔,那笑容令他看起来总显得格外年轻。现在才明白,那或许是因为当时在他身边的人是自己,一个本身就不够成熟的女孩的缘故。
在青叶身边,他原来也是可以如此成熟的。优雅地交谈,心领神会地微笑。昨天冲到艾里房中时模模糊糊感受到的东西变得鲜明起来。
那是只有成熟男女间才会有的协调。而自己虽然现在样貌上也渐渐成长起来,但是她的性子终是和青叶完全不同的人,就算再怎么成熟,也没法像她笑得那么温柔,也不会有她那样妩媚的风姿,从容的谈吐。
看艾里和她相处时那么和谐,他原来是比较喜欢青叶那样成熟的人吗?
萝纱扁扁嘴。反正,就算老了,自己大概也只是个毛毛躁躁的阿婆,永远不会像青叶那么具有女人味!就算时间能让自己变得成熟,艾里他们却也同样在发生变化,这十年的差距会永远挡在两人之间,抹消不掉的……如果他喜欢的不是她原本的样子,再怎么追赶也没有用的。
她快步跑开,将那刺眼的一幕远远甩在后头,似乎这样就能把一切不快也抛到看不到的地方。
跑了一阵,她忽地听到铮铮几声琴音。零落几响,便构成了简单而悠远的旋律。听着这琴音,紊乱的心绪仿佛便能平复少许。
萝纱停下脚步,寻索声音来处。维洛雷姆微垂着头,正静静倚于树下拨弄着七弦琴。清风将琴音送到她耳边,温柔的旋律如亲人的柔声低语,抚慰着她的心。
听着听着,满腹的委屈似乎终于得到了宣泄的出口,萝纱慢慢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衣袖,放任眉毛皱成蚯蚓一般,眼泪扑簌簌掉下。
“……反正,人家就是没有什么女人味……”
维洛雷姆拍抚着她的脖子安慰她。
“没关系啊,可爱就行。”
“……反正,人家就是不懂怎样才温柔……”
“没关系啊,我就比较喜欢这个调调。”
“……反正,艾里就是不会喜欢我这样不成熟的女孩……”
维洛雷姆仰天长叹,随即还是温言安慰道:“……不会的,他过去和你在一起时不是都很开心吗?”
无奈……无奈啊……维洛雷姆简直哭笑不得。
明明是自己刻意利用年龄差距,一手在他们之间制造分歧;明明是利用这去表演之前最后的一点自由时间来接近萝纱,试试看能否乘虚.
而入,至少也要推波助澜……却没想到一看到她悲伤流泪的模样,竟然忍不下心再多说什么会让她难过的话,反而自乱阵脚地替艾里解释起来了!
他从来不介意扮演坏人的角色,不过这次做坏人做到这般境地,也算是别开生面了。
萝纱发泄得久了,胸中一股抑郁之气终于渐渐散去。一时尚止不住抽泣,她挤出一丝笑容,抬起头注视维洛雷姆。
“维洛,谢谢你。”
维洛雷姆花花公子般俏丽的面容上,突地浮现出两朵可疑的红晕。“没,我没做什么啦!”
萝纱知道他不明白自己这声谢的真正含义,却也不想说破,只是再垂下头,由着他陪伴。
那日听纪贝姆说起魔族只将真名告诉自己真心所爱之人,刚才忽然想起维洛雷姆在黎卢时就曾经把他那一串长得可怕的真名告诉她。这意味着什么,已是非常明白。
而他为了安慰自己,反而帮起艾里说话。这份温柔心意,比起怎样缠绵的直叙衷肠都更叫人感动。
只是现在,还没有办法接受旁人的心。他既然不提,自己也不想说破。就继续和往常一样,以朋友的方式相处下去吧……
第二十八章 所谓弱点
这边厢维洛雷姆抓紧机会安慰萝纱,顺便看看有没有可乘之机,提升自己在佳人心目中地位。
另一边,也有人因为这场风波而有所收获。
遵从哈尔曼的命令跟在艾里后面继续观察的克里维,将艾里、萝纱和青叶三人间的波澜起伏都看在眼里,就连被萝纱忽略的艾里的神色变化,也没有漏掉。旁观者清,他看得出艾里对萝纱和青叶这两个女子都很在意。
哈尔曼说的“ 5f31." >弱点不一定就在他自身上”这句话,克里维终于明白了。一个人若是很在乎某个事物,往往可以通过这个事物来控制他,换而言之,这个事物便成为了他的弱点。
只要抓到这两个女子中任何一个作为人质,便可以挟制艾里,他本领再高也难以发挥,此行的任务便成功在望了。
虽说袭击一个柔弱女子有违骑士精神,但为了国家大局着想,他是不会手软的。
得到克里维的回报,哈尔曼决定接受他的计划。
萝纱毕竟是声名显赫的圣女,以她为目标风险恐怕会比较大。既然绑架青叶可以达到和她一样的效果,哈尔曼觉得还是尽量不要去招惹圣女。于是青叶便成为他们先下手的目标。他们开始着手调查有关青叶的情报。
青叶——资助黑旗军的某商社派遣的人员,处事圆滑高超。平日除了和艾里在一起外,多是在城镇公所协助黑旗军处理事务,出入往来都有人陪同。
不过,每天结束工作后她会独自前往艾里的处所,这是惟一方便下手的机会。有一条僻静的小路,是她去找艾里的必经之路。
“青叶,待会儿一起吃个饭吧?”
“对不起,今晚我还有事,下次吧?”
“这样啊,真是遗憾……”
城镇大厅的一间办公室内,又一个追求者因为邀约被青叶婉拒而怏怏而去。她径自收拾着桌上的物品,秀美的面容因为想着待会儿可以去见艾里而漾起浅浅的甜美笑容。
到这里才不过几天,容貌气质脱俗出众的她已经很受欢迎,就是在这她平日办公的地方,也时常有人向她提出邀约。不过青叶都婉言谢绝了,因为她现在正和艾里走得很近。
与艾里在佣兵团相识的那段过往,对她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回忆。那段日子不仅令她赢得了加入绯羽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让她终于?99lib?从过往的魔咒中解脱出来,懂得为自我而活,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道路。在那时,正是艾里独特的处世观对她影响甚深,而从初时的针锋相对,至后来并肩御敌,几度得他相救,不知不觉间情感便生根发芽。
虽然在佣兵团任务结束后,他们因为各自选择的道路不同而分别,但已经萌芽的情感不会因为分离而消逝。及至艾里以圣剑士之名组建黑旗军,与绯羽商社联系上后,他们的路再次重合到了一起。她愿意让一度中断的情缘,顺其自然地继续发展。
青叶曾在勾心斗角最厉害的宫闱中待过好几年,早磨炼出一双能体察细微的利眼。刚到这里时,对艾里与萝纱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便有所察觉。
不过她认为只要艾里一日没作出决断,自己接近他便不能说亏欠了任何人。更何况,这两日艾里忽然对萝纱疏远起来。这两人之间,距离所谓情侣的定义恐怕还差得远呢!
“青叶你很受欢迎啊,”和她在同一房间办公的纪贝姆抬头轻笑,“看你这么高兴的样子,待会儿一定又是去找艾里吧?”
青叶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看纪贝姆神色平常,似乎没有什么不悦,她随口问道:“纪贝姆先生……您不想劝阻我吗?”
来基地这些天,约摸听说过纪贝姆与萝纱颇有渊源,是为了保护萝纱才成为黑旗军一员的。而萝纱既然喜欢艾里,自己的行为无疑对她是一种障碍。而看这几天与纪贝姆相处的情形,他却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情感问题,也是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所以,想让事情变得怎样,应该由她自己作决定。插手别人的感情,这种愚蠢的事,我是不想再做一次了。”
纪贝姆靠着椅背,揉着眉头沉言道。青叶动作停顿了一下,望着纪贝姆。他的神态,像是想起了很沉重的往事……不过她随即忙自己的事,整理好东西便向门外走去。“那么,我先走了。”
青叶掩上门,纪贝姆端起水杯喝水,望着窗外冒出的鲜嫩绿芽,在初春的清风中摇摆的枝丫,叹了口气悠然感叹。
“有时间为了情爱烦恼……精灵领域现在还真是和平啊。”
精灵喜欢亲近自然,精灵之城中除了必要的建筑外,都尽量维持原本的自然景观。城中道路周围多半还留存着草木。
青叶很喜欢这样的环境。铺着草茎的路面,踏上去有种松软的感觉,清新的草木香气仿佛能令人的精神放松下来。而且她拥有操纵植物的异能,有大量植物的场所本就让她有安全感。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赶往艾里的住所。
而在踏上一条人迹罕至的较僻静的小路时,轻快的步伐忽地略为停顿,她像是在一瞬间想起什么而迟疑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蓦地自路边繁茂的草木之间窜出几道黑影,急速靠近路中心的窈窕身影!
快极的速度,令这几个黑衣人在一般人肉眼中的影像化成了淡淡的灰影,若不是特别留意看的话很可能就忽略过了。然而他们带起的强大气旋,却将他们掠过之处的草叶细屑都卷上半空,有如几条灰龙般向青叶呼啸而去!强大的气劲将青叶紧紧包围在中心,切断了她所有可能的逃离途径。
对付青叶不需要像对付圣剑士那样慎重地趁他入睡时袭击。在哈尔曼等人看来,商社代表不过是一介商人,就算身怀武技也有限得很,无法和真正的战士相抗衡,更何况她还是个纤弱女子!在他们几个顶尖战士的联手袭击下,她没有可能闪避得了!
而事实似乎也验证了他们的想法。转眼袭击者已同时飙至青叶身边,只要再进上尺许,他们的兵刃便可以伤害到她,而青叶似乎根本来不及反应,兀自呆立着全不动弹。
“女人就是女人!果然永远是男人的弱点。”克里维心中暗喜。虽然圣剑士比想像中更难对付,但感觉得出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拿下这女人,任务便算是完成大半了!
心念变幻只在一瞬之间,从四面围向青叶的凯曼人继续前冲,手.99lib?中的武器则顺势挥动,务要一举擒下青叶。
然而就在这关键之时,凯曼人的身体忽然僵住,由动如脱兔化作了石像木偶!
并不是事先约定好的什么策略,而是凯曼人突然感觉到身体被从脚踝处传来的一股强力拉住了。先前众人飞奔的速度极快,冲力是何等巨大!然而这股大力却不能令那股阻力松动分毫,每个人的身体都被硬生生顿住,再不能前进半寸!
此刻目标已经近在眼前,袭击者们虽知情况有异也不及细查。顾不得脚踝在阻力和进力拉锯下的剧痛,他们不甘心地在原地挥动兵器,试图触及青叶。偏偏无论怎么变化体势,就是总差那么几寸半尺,怎么也够不着青叶的衣角。
而在这近处看清青叶的面容,众人皆心中一寒。
她并不是如他们原先以为的因为惊骇而呆立不动。那张本是端丽纤秀,极具柔媚,适合男人在掌中把玩的容颜,因为一抹从容而略带轻蔑的笑,而显出一股震慑人心的魄力。清澈的碧眸中,闪烁着令人不敢逼视的耀眼光芒——那是强者的眼神!
袭击者们纷纷往下看自己被拉住的脚踝。原来脚踝上被一茎长草紧紧捆住。竟是这一扯即断的草叶,令他们动弹不得,怎么也挣脱不开!
没有人会把这视作巧合。
惟一的可能是青叶役使这些草叶阻止了他们的进攻,而且时机距离拿捏得恰恰好,他们伤不到她,而她却可以很轻松地展开反击!
事实上,以青叶目前的修为,已经能和植物建立某种感应。有人潜藏在附近,她就能从草木的气息中预先得到警讯。袭击者们自以为是,她却早有准备,一旦袭击者发动,便操纵草木缠住他们,阻拦他们的攻击。
对袭击者来说,当务之急自然是要摆脱她的钳制。他们停止无意义的攻击,转而将兵刃砍向拉住脚踝的草叶。
青叶眼中光芒一现即隐。如果她愿意,寻常的刀剑根本无法奈何被她强化的草叶。假如她想做得狠一些,完全可以将草叶化为利刃,割断他们的脚;假如只想擒下他们,也完全可以令草叶延伸而上,缠紧他们的身躯让他们动弹不得,乖乖就擒。在绯羽的这一年多来,她没有一日松懈过对自己的磨炼,能力比起过往有增无减,对付这几人已不在话下。
不过想起艾里受伤那天告诉她的想法,她还是手下留情放松了异能,让袭击者们斩断草叶得回自由。
哈尔曼等人不晓得厉害,仍不死心,一脱出草叶的束缚便又挥动兵刃向青叶扑来。青叶扯起一根细草,轻轻一抖便陡然延长丈余,化作一条坚韧长鞭,扬起千万道鞭影迎战。
此时没人再敢把青叶看作是手到擒来的猎物,而是危险至极的大敌。为了自保,凯曼人已经顾不得会不会伤到青叶,以各自擅长的各种杀招全力扑来,凌厉的暗器在空中呼啸来回,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端的是眼花缭乱,场面煞是惊险刺激。
只可惜青叶并未现出丝毫窘态,轻灵的身影在死亡之网的空隙中自如穿行。长鞭迂回卷动,灵活如蛇,强韧胜钢,滴水不漏地封挡下所有的攻击。
看青叶游刃有余地接下数人的全力攻击,凯曼人越来越惊骇不安。
青叶本身已是难以在短时间内制伏的强手,而打斗的时间越长,便越可能惊动旁人过来查看,届时便难以脱身了。无奈之下,哈尔曼终于决定放弃这次任务。
哈尔曼以特有的手势传出命令后,几人的攻势陡然增强,暗器如泼水般向青叶袭去,迫得她全力防守。袭击者们果断地利用这个时机,向各个方向激退。待青叶打飞逼近身前的最后一枚飞轮,抬头张望,周围已不剩半个人影。
松口气,她不紧不慢地掸掉衣上的尘土,理理头发,整理仪容。待会儿要去见艾里呢!
“呼,总算走了,”她微皱秀眉,小声地抱怨,“自保虽不难,只是还要小心不要让他们受伤,免得他们暴露身份,还真有些累呢……”
失败而返的凯曼战士们悄无声息地逃回住所,聚集在哈尔曼的房间商讨接下去该怎么办。
“想……想不到那女人竟会是异能术士!”
“或许我们一开始就选择错了对象。资助黑旗军的商社会派青叶押送物资,她确实应该有些本事,才能一路护送这些物资安然到达这里……萝纱才是更容易对付的人物。”
“既然失败,就别说那么多了,”哈尔曼阴沉着脸,作出决定,“现在只有准备向圣女下手了。萝纱虽是和圣剑士齐名的圣女,不过魔法师不是都不擅长近战的吗?只要趁她落单的时候出其不意地靠近她发动攻击,成功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协调好行动方案的哈尔曼等人再度出发。夜幕初降的时候,他们顺利地找到了目标。因为事出仓促,无法事先做些调查确定适宜的行动地点,他们小心地跟在她附近,等待她落单的机会。
萝纱似乎是个相当容易进行袭击的目标,没有任何护卫对她随身保护。她在城中闲散地随意走动,经过一个魔术表演的场子,她还.t>乐呵呵地挤进去加油喝彩。克里维等人一看,原来是维洛雷姆一脸无奈地为了生计而演出,见萝纱来了方苦笑着打起精神,向她点头致意。
离开表演场子,她继续游荡,不时在夜市中买些零嘴一路吃,遇上熟人便停下来和他们聊上一会儿,看起来跟普通少女逛街的样子没两样,哪里有圣女的模样?
在哈尔曼等人为目标的防备松懈而暗喜的同时,克里维却不知为何,不时从心底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这副松散随意的调调,总觉得和某人很像……
而且看萝纱和人相处时的情形,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观察了一阵终于发现,不知是什么原因,所有人都总是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算是在比较拥挤的市集中,她身边也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线,所有人都尽力避免站到线以内的距离。就连和她聊天的人们也不例外,神色或亲近或尊敬,但克里维旁观他们的架势,却怎么觉得有些像是随时准备落跑。
远远旁观自然难以看出其中的玄虚。在克里维发现原因之前,他们的机会就到来了。
好像走得累了,萝纱望见前头有一个公园,便走了进去。她随便找个座位坐下,靠在椅背上眼望星空,默默地想着什么。
在石椅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藏着的哈尔曼看她想心事想出了神,全没注意周围其他,便以手势命令部下行动。众人相互点点头,手握兵刃,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开始向萝纱悄无声息而快速地接近。
目标毫无防备,轻易便可得手,人多反而碍事。哈尔曼便令其余手下原地等候,自己向克里维使个眼色。克里维会意,与他一同潜至距离萝纱所坐的石椅不过尺余的灌木之间。哈尔曼打算用喷有麻醉药剂的布帕捂住萝纱口鼻,在迅速迷晕她的同时令她无法呼救,而克里维压制住她昏迷前的反抗,如此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掳走。虽然不怎么有格调,不过天下大多数绑匪都用这招,可见这简单的招数确实有效。
两人蓦地同时直起身,一左一右立于萝纱背后两侧,张开双臂就向她照头搂下!
“啊!”
萝纱忽地大叫一声。克里维和哈尔曼愕然,动作不由得一僵。他们明明还没有碰到她啊?
“烦死了!”
克里维还没弄清楚萝纱到底在鬼叫什么,只听“轰”地一声,有一股强悍至极的气旋蓦地自萝纱身边卷起。地面上的草叶树枝被升腾的气流卷至半空高速旋转飞舞起来。只一瞬间,风力便飙升至顶点,就连灌木也被连根拔起,与石椅沙尘一起在空中共舞。
“啊!”长声惨叫中,克里维和哈尔曼被这平地而起的强大旋风卷飞天外,不知所踪。
片刻后,旋风突然消失了。旋风中心立着安然无恙的萝纱,而她周围方圆三尺之内则被夷为平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糟糕,一激动就又忘了克制……损毁公物,明天大概要被琉夜骂了。不过……”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还是用魔法来发泄情绪最有效。这下心里痛快多了!”
收回手臂,她疑惑地托着腮帮子:“奇怪……好像听到什么惨叫声……刚才有人在这里吗?”
她转身向背后东张张西望望,那些幸存的哈尔曼部下吓白了脸,压低了头,藏得严严实实,不敢大口喘息。目睹了两位队长都被圣女的魔法解决了,哪里还有人敢对圣女再打什么主意!
被暴风卷飞,摔落在城外某座山林中的克里维和哈尔曼一边奋力和凶猛的魔兽搏斗,一边披荆斩棘地赶回精灵之城。
克里维脸色惨白地想起之前市集上人们都和萝纱保持一定的距离,现在才明白其中的奥妙。
“我终于懂了……基地的人都知道靠圣女太近,就随时可能碰到这种事,所以才都和她保持一段距离!”克里维欲哭无泪地想。“可恶……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们?”
如果克里维他们在这里待的时间稍长,自然会有人提醒。此次行事仓促,未做调查,才会遭此厄运。
“圣剑士是那样的怪物就罢了,连他身边的女人也根本不能以常理推断,全都这么恐怖!黑旗军基地,怎么是这么个乱七八糟的地方啊!我们的任务……”这下真是束手无策了!
“别在后头废话了,快点走吧!”
哈尔曼斩倒一片挡路的藤蔓,催促克里维道。
“除去圣剑士的办法回去再从长计议,慢慢等待机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必须在天明之前回到城里才不致暴露身份!快点吧!”
“是!”
克里维服从地应声,赶上前去。
从林木的空隙间往山下眺望,他悲哀地发现,这里到精灵之城的距离,还好遥远啊……
第二十九章 逐爱之战
时间倒回克里维进行他们失败的行动之前。
“什么?你遭到袭击?!受伤了吗?”
和艾里见面后,青叶因为有些不大放心,便把自己来路上受袭的事情告诉了他,没想到立刻引得他关切追问。看来关心之下,艾里压根儿忘了先前正是自己刻意把凯曼的奸细留在基地的事了。
“谢谢,我没事。”青叶低头微笑,很高兴看到艾里自然流露的关心。她虽不是一弱女子,但她过往二十多年情缘淡薄。真心的呵护和关怀,始终是她最渴望得到的。
“既然你不想揭穿他们,我也就放他们走了。不过,我有点担心……”将事情经过大致说过后,她又道:“你看要不要找人去保护萝纱呢?那些人在我这里吃了亏,应该不敢再对我下手,我担心他们很可能会把萝纱作为下一个目标。她毕竟不会武技,要是有什么万一……”
听她这么一说,艾里的脸色立时有些变了。只是这几日来,青叶问起他和萝纱之间的关系为何闹僵,他不想向旁人解释真正的原因,都只敷衍过去,此时便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紧张。他强笑道:“不至于吧?萝纱现在的魔法应该……”
话未说完,他的视线在掠过窗口时忽然被定住了。只见一道旋风在不远的公园上空扶摇直上,声势惊人。如果没有意外,这应该是出自某个惯用夸张魔法的人之手……
艾里顿时把说到一半的话忘了,扑向窗前看个清楚。刻意摆出的轻松面具吧嗒一声,掉了下来摔个粉碎。
“萝纱出事了!”
他直接从窗口跃下楼,飞速赶往旋风的方向。
艾里没有注意到他刚才的话中饱含多少惶急之情,青叶却不曾漏过。看他现在有如条件反射一般,本能地赶往萝纱可能遭遇危险之地,他的心意更是不言而喻……一开始结识他们时,艾里便在保护和照顾萝纱,看他们现在的表现,便知他们间的情感已比那时更密切了许多。
看到这一幕,青叶神色一黯,胸中只觉得酸酸涩涩。被艾里转眼便抛在后头的她,似乎完全被他忘记了,孤单得可怜。
然而脆弱的神色,只在她面上维持了短短一瞬。没时间了!再不追,艾里的身影就要消失了。
既然他们两人并未成定局,自己喜欢的话,就不要躲在后头自伤自怜。追上去,守在他身边吧!
青叶的眼中重燃起明艳的光彩。她挥出两条草鞭勾卷在沿路的树枝上,伸缩自如的草鞭很方便她借力摆荡向前。草鞭交替挥出,她以快捷绝伦的速度追赶了上去。
冲到公园时,旋风早已消失。艾里只得缓下速度,大声呼唤萝纱名字寻找她的踪影。
“有什么发现吗?”
青叶追了上来问道。艾里忧心地摇摇头,同时觉察到她的脸色有些黯淡,他突地一惊。刚才他全没隐藏对萝纱的在意,她都看在眼里了。她又以什么 6837." >样的心情,看着他为另一个女子奔走?
看来刚才情急之下的表现似乎伤害了青叶,艾里愧疚地看着她。“青叶,你没事吧?”
青叶却温柔地一笑,似乎刚才的事没有给她留下什么阴霾。“我没什么啊!还是快点去找萝纱吧,我也担心她怎样了。她如果受了什么伤,你这当长辈的可是有过错的哦!”
艾里怔忡着点点头。青叶能理解体谅他尚无法把萝纱单纯地以晚辈看待,还要陪同他寻找萝纱,这让他心中流过一阵暖意,面上终于现出些许笑意。
公园的面积不小,要细细找来也要花费不少时间。青叶知艾里挂心萝纱安危,便建议道:“不如我们分头寻找吧!这样也可以快些。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就以哨声通知对方。如何?”
“就这么办!”
时间紧迫,两人不再多说,果断地分头奔走。
先前旋风的声势如此惊人,尔后便再也没有什么动静。萝纱使出旋风,应该是遇上敌人了,而之后再没看到其他的魔法效果……难道是已被打败,失去意识了吗?
艾里一边呼喊着寻找萝纱,一边忍不住往不好的方向揣测,神色越来越不安。蓦地……
“艾里?是你在叫我?”
一个少女的声音。正是萝纱的嗓音!
艾里循声走去,只见夜色中一个纤秀的身影静静站着,荧亮光泽的秀发沐浴着月光,浓黑的瞳孔闪烁着欣喜的光芒,璀璨如星子。清秀雅致的面容,正是萝纱。
这些天来,萝纱还是第一次见艾里主动叫自己。虽然不明白他的神色为什么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但总之是可以确定他是在意自己的。
之前他的冷漠虽不过几天,感觉上却像是经过一整个冬天。现在得到他如往常般的对待,萝纱只觉得全身都温暖松快起来。她向他快步跑去,笑靥如花,先前的委屈不满,已全然抛到九霄云外。
萝纱的一个优点,便是对什么事都无所羁怀,不开心的事很快便能完全放开,不让它折磨自己。看到艾里不再冷漠,便有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欢天喜地起来。
艾里情急地拉住 5979." >她的手。“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萝纱一脸的莫名其妙,“该发生什么事吗?”
艾里上下前后仔细地查看萝纱。萝纱神清气爽,除了头发有些乱之外,身上全无异状,看来确是安然无恙,他吁出长气,如释重负。
萝纱看他神色凝重不像是开玩笑,便暗自揣想究竟是为了什么。刚才发生过什么危险的事吗?好像只有自己为了发泄郁闷而放出一个旋风魔法啊!他应该知道施法者自动会有结界护身,不会受魔法伤害啊!
不明原委之下,萝纱的思考开始向着错误的方向而去。
……难道,他这么急赶来,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在担心自己又造成了多大的破坏吗?
刚才的欢喜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仍旧不知道艾里疏离她的真正原因,她心中还是存下个阴影,一有所动摇便再次发作起来。
眼神一暗,飞扬的神采顿时又萎靡下来,萝纱委委屈屈地道:“你不用担心。我是自己心情不好,在空地上用魔法泄愤。只拔了几棵灌木和一张石椅而已,不会有什么损失啦!”
想起艾里连日来的冰冷相待,她一张小脸垂得低低的,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我知道!以前我经常闯出祸事,给大家带来不少麻烦。惹得你头疼厌烦,也没什么奇怪的……”
艾里怔了一怔,才明白她的意思,失笑出声。“说什么啊,我是以为你遇到敌人才赶来的。你没事就好。”
艾里看她自怜自弃的神色好不可怜,再想到她刚才说施放那魔法是为了排解郁闷,不知这几日来她心里究竟有多难过……刻意保持距离,虽是为她好,却似乎太过冷酷而刺伤了她……
他心中一软,便如过去常做的那样揽过她肩头,拍抚着安慰她。“我并没有把你当作麻烦来看。这一路上,你的魔法虽然……给我不少锻炼,不过也有好几次帮了我大忙啊!而且,总是快快乐乐,不因为任何困难而失去精神的萝纱,才是我最喜欢的。我很高兴,陪在我身边这么久的人,是你这样的女孩。”
“你说的是真的?不是为了哄我开心?”
萝纱疑>?99lib.惑地看着他,眼中犹有泪光,鼻头红红的,十分可爱。艾里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放心吧!就算是为了哄人开心,我也没有说过违背心意的话。”
闻言,萝纱面上笑容缓缓亮起,有如带露荷花迎风绽放,清婉秀丽,艾里一时有些看得呆了。
萝纱冰冻了好几天的心,因他的安慰而渐渐复苏……同时,也恢复了正常机能,开始分析计算起来。她把脸藏入他怀中,笑容依旧灿烂,眼睛不停闪动,显示出她心中思绪在飞快地运转着。
先前她一直以为艾里对自己冷淡,是嫌她太幼稚,更喜欢青叶那样比较成熟有女人味的女子。而从他现在的话看来,他并不像是对她单纯的性格不满……当然,他现在说的话,也有可能是出于只把她当作妹妹来疼爱,但至少说明他并不讨厌她。即便是这样,会突然变得这么冷淡也不合常理。
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但左思右想,她这一段日子来还跟以前一样与他相处,好端端地怎会突然发生变化?……莫非,问题是因为其他人而引发的?
算一算艾里的态度,是在那天她去找他,碰到他和青叶谈话之后才突然发生变化的。如果问题不在于己,那便可能是在青叶和维洛雷姆身上了……
眼波慧诘地一转,她依旧埋头艾里怀中以免他发现自己神情有异,口中轻描淡写地说道:“对了,维洛雷姆让我跟你说,那天他说的话其实并没有什么道理,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如果是我猜错了的话,维洛雷姆请原谅我吧!口中试探艾里,萝纱暗暗向维洛雷姆说着抱歉。
青叶和维洛雷姆之间,她选择了先怀疑维洛雷姆,是有些对不起他。不过依以往对青叶的认识,她的狡计只用来对付敌人。感情上的争夺,以她的清高傲气,必不屑于使手段离间旁人。相反的,维洛雷姆虽对她好得不能再好,却一向油滑狡狯,到处坑蒙拐骗,如果是他在背后使什么小手段,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艾里措不及防,没听出其中玄虚,只有些疑惑道:“维洛雷姆会这么说?”
没有细想下去,他叹道:“其实他说得并没有错。你年纪还小,心性不够成熟,现在对我有所依赖很正常。但我不该因此耽误了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如果有人能看得到伏在艾里怀里的萝纱的脸,就会发现现在她的眼神变得越来越犀利。
就是这个了!
她终于明白,原来艾里是出于无谓的道德观,介意双方年纪的差距!他并非嫌弃她的性格,只是大概保父当久了有些太过鸡婆,为她考虑得太多了!明白了这个,她松出口气,心不再悬着,反而觉得甜滋滋的。
既然问题不是艾里不喜欢自己,那么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自己要做的,就是排除这条路上的障碍!不就是十年的差距吗?大陆的历史都有好几千年了,这么一点点时间差有什么好在乎的?!
萝纱眼中神采奕奕,士气倍增!心事已了,她已经完全忘了前几天还在哀怨地感叹“十年的差距会永远挡在两人之间”的那个女孩是谁了。
但回头想想,她是不在乎十年的差距的啦!不过艾里虽然不在意外表,性格上却颇有点洁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消除他的道德感……怎么办呢?
艾里看萝纱听着自己的话,越听头垂得越低,心也渐渐沉了下去。原先还隐约怀着一丝希望,她若听到这些,会笑骂自己想得太多,她其实根本不在意。但现在看她默不出声、若有所思的情形,大概是真的觉得维洛雷姆所说的很合乎她的心意,她根本不需要自己……
他越想越觉颓丧。于是松开了萝纱,和她拉开些许距离。她也默认了要保持距离的事,自己现在的行为有些太过亲昵了。他黯然道:“最近可能会有人对你不利,明天我会请纪贝姆先生安排几个人保护你,你自己也万事小心些。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萝纱若有所思地望望他松开的手臂,抬起头,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好啊!”她应道。
然后,摆出最纯真无邪的可爱笑容再度欺近艾里身旁,以他无法招架的娇憨口气撒娇。
“啊,好冷哦!手臂借我暖和暖和吧!”
她直截了当地搂住他的手臂,靠近他,亲热地一同向住所走去。当他迷惑地看着自己,便回以纯洁无辜的神色,显示自己全无杂念,请你不要想歪。
艾里果然无法说出拒绝的话,稀里糊涂地被她拖着走。萝纱刻意放慢脚步,一路上不时和他聊些有趣的话题,艾里果然渐渐放松下来,完全没有想到两人紧挨着在公园中漫步,亲昵交谈的样子,和其他情侣并无二致。
尽情享受这份久违了的亲近,萝纱努力收敛眼中狡猾的光芒。
觉得我年龄小,不想理我是吧?可是,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自有撒娇的特权!就算他想撇开我,只要他内心并不是真的讨厌,便可以大撒其娇地紧紧缠着他,让他甩不开我!充分利用这些接近他的机会,总有一天能哄得他抛开那什么年龄差异的无聊话,让他再也说不出要我离开的白痴话!
与世隔绝的精灵领域中,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和平。艾里等人的爱情争夺战日复一日地进行着,哈尔曼、克里维等人,依旧在为寻找刺杀艾里的方法而犯愁。
克里维始终觉得很难理解艾里究竟算是个怎样的人物。身为黑旗军最高统领的圣剑士,却并没有与他地位相称的实权。而他本人也还颇满足现状,丝毫没有想改变的意愿。平日他也完全不具备正常领袖应有的姿态。
所以他忍不住会怀疑,黑旗军能成长壮大至今日的规模,是否完全得益于那奇妙结界的保护,并靠着艾里不知怎么诓骗到的“圣剑士”名号来吸引不明就里的人加入……所谓的首领,圣剑士艾里,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难道根本就是块招揽人气的活招牌?
而至于黑旗军内部各军队奇怪的联盟关系,他心中还是不免有许多怀疑。这样松散的组织,一旦真正与强敌对上,能有办法生存下去吗?
哈尔曼队长不如克里维了解情况,对他来说,完成任务是最重要的,至于敌人身上与任务无关的疑点,则不在他留意的范畴之内,因而他完全不能体会克里维心中的挣扎,只专注于寻找能解决圣剑士的方法。
他们后来又尝试了几次,只是艾里本领太过高强,凭他们的力量就算是偷袭,也完全讨不到好处。而可以用来挟制艾里的他身边的女人,也同样也不是好惹的主儿。
陷入僵局的凯曼人,只好静静等待可用之机。克里维等人轮番以各种理由免于操练,继续暗中监视艾里。虽然收获寥寥,但眼下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闲着也是闲着,姑且便继续做着吧。
二月底的一天,艾里的行动一如往常。在城中不知是无目的地闲逛,抑或是迷路了好一阵后,他渐渐向城外走去。克里维神色自然地跟在他后头,老练地只以眼角余光窥视艾里的动向。
“是克里维啊?今天又哪里受伤了?”
一个店主望见克里维在操练时间又一个人在街上晃荡,热情地与他打招呼。
“呃,今天是胃有些痛……”
克里维回应的笑容则似乎有些勉强。
“胃疼啊?”店老板又热心地拿出个刚出炉香喷喷的面包给他,“听说胃病吃面食比较好,这个面包就给你吧,不用钱了!”
“啊,谢谢。”克里维高兴地接过面包。想到这些日来自己的遭遇,这次收到的东西让他舒了口气。至少不是什么可怕的秘药了……
克里维的跟踪技术是队中最高超的,这一段时间来,跟踪艾里的任务大部分由他来执行。因此,他必须频繁地编排缺席操练的理由。一开始他用刀剑扭伤这一类比较正常的理由,而数次经受眼神不灵光,经常上错药的莫林医生的荼毒,他不得已转向贫血、头晕、胃疼之类不需敷药的病症。
频繁地装病,使克里维博得了“体弱多病”的名声。精灵之城中的人都是同伴,比其他地方的人更加互相关心。“病弱”的克里维,更容易赢得大家的关怀。走在街上,时常有人询问他的健康状况,更不时有人热心地奉上从森林中采集到的据说具有滋补功效的草叶树根,或是各种奇奇怪怪的秘方给他补身。
体弱多病?天知道自己在凯曼军中时,可是数一数二的强壮之人啊!
克里维欲哭无泪。他只有摆出笑脸收下。
不过话说回来,克里维从没有见过其他什么地方的人会这样关心他人,整个城中都可以感受到一股温暖亲切的氛围。所以,在精灵之城中待得越久,他不自觉地越来越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应付完店主,克里维忽然发现青叶从另一条街走了过来。看见艾里,她面露喜色叫住了他,向他走去似要进行交谈。克里维忙赶上去监听。原来是今日青叶没什么工作,遇到艾里,便想邀他一同到城外野餐。
青叶还是头一遭邀约喜欢的人单独出游。虽然她阅历丰富,平日在人前亦是冷静自持,此时却如初识情滋味的少女那样难以抑制住羞涩。
“好啊!”
艾里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喜出望外的笑容如此灿烂,令青叶一颗忐忑的心安定下来。
已是初春时节,南方开始变得多雨。在连着好几日的阴雨绵绵之后,天空终于放晴了,人们的心情仿佛也变得开阔明朗起来。树林中已萌生出新绿。新叶老叶和青苔蕨类渲染出种种不同层次的绿色,相互映衬,令森林焕发出勃然生机。
地面上的植被亦悄然冒出头来,色彩缤纷的野花遍及草间树后,摇曳生姿,为森林再添几分妍丽色彩。经过连日的春雨,林中花木被洗濯得更加鲜亮剔透。清..t>新纯净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这样难得的好天气,在这般美丽的林子中欣赏美景,享用美食,已是惬意至极。身边再有一位柔情款款的美女做伴,更可以称得上幸福了。
青叶微垂头为艾里斟满酒水,散落的几茎发丝间,现出柔顺的粉颈的线条,令人几乎有轻抚的冲动。淡淡体香混着酒香沁人心脾,眉目间带笑含情。
此时的气氛,真是好得不能再好,若是一般情侣,想必已忍不住相互依偎,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了。不过艾里只能干巴巴地道声谢谢。
在明知不远处就有人虎视眈眈地盯视着自己一举一动的情况下,他实在很难感受到多少罗曼蒂克的氛围,也没兴趣作秀给人看。这一刻,他还真是有些后悔放任那些人留在基地,每天让他们监视自己了。
青叶似乎也有些失落。她叹口气,坐直身子,向克里维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就这么放着他不管,可以吗?”
“啊。”艾里没精打采道,“既然已经放他们进来了,暂时就这么着吧。”他们这一阵除了监视外,没再有什么不轨举动,让艾里觉得如果这时候动手的话,倒有些师出无名。
何况……
超级灯泡并不只有克里维这一个。
“艾里,青叶!你们看,我编的花环好不好看?”
头上颈上都戴着花环的少女从林子深处跑了出来,开心地笑着奔向他们。小狗阿旺在她脚边活泼地绕来绕去。
跟在她身后的维洛雷姆十分捧场,讨好应道:“当然好看!你看,我给你采到了一朵蓝色的山杜鹃,再添上这朵就更漂亮了。”说着便拉着萝纱停下来,要将手中的花编入她头上的花环。
“给我站住!要编就把花环拿下来编!不用靠那么近!”
见维洛雷姆的动作太过亲昵,艾里目眦欲裂,忙跑过去阻止他染指萝纱。有如父亲赶着阻止坏小子接近女儿一般的举动,将片刻前的些许柔情氛围冲得烟消云散。
之前青叶和艾里在城里准备野餐用的东西时,不小心被萝纱撞见,她便死活缠着他们一定要跟来。这段日子,她缠人撒娇的功夫大进,艾里一旦显出拒绝之意,她便借着晚辈的身份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令人不忍心拒她于千里之外,艾里根本招架不住。平时便能躲就躲,一旦被缠住,都脱不了身。
这回也不例外。
萝纱加入后,她的追逐者维洛雷姆也黏了上来。于是原本期待的两人独处的野餐,就此成了同乐会。
艾里及时阻住维洛雷姆的魔掌,拉着萝纱就走。“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维洛雷姆的行为越来越明目张胆了!为免萝纱被那来路不明的小子骗了,他决心把话对萝纱说开,让她提高警惕。
望着艾里气呼呼带着萝纱离开的身影,青叶悄然叹了口气。萝纱一出现,艾里的注意力便全转移到了她身上。艾里自己或许不觉得,明眼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世上有些事,不是能轻易放弃的。
同在这里等待的,还有维洛雷姆。青叶想着心事时,他默然审视她复杂的神色。相对无语片刻,他忽然向青叶一笑。
“一起加油吧!”
青叶一怔,抬头看他。
这些日来她经常和艾里相处,而萝纱总是缠着艾里,维洛雷姆则总是缠着萝纱。连带地,她和维洛雷姆相处的时间便也多了许多,很快便察觉到维洛雷姆对萝纱怀着与自己对艾里一样的心意。
她知道这个男人处在和自己相似的境地。有时她看维洛雷>?姆,能感觉得到他在很多事情上和自己有着同样的感受。因而,纵使交谈不多,青叶对维洛雷姆却有着同命相连般的亲切感。维洛雷姆的话虽没头没脑,她却立刻听明白了。
他的意思,应是他们两人分别以艾里、萝纱为目标。多努力追逐自己的目标一分,分开艾里萝纱二人的力量便大上一分。如果两人都能成功的话,那便是皆大欢喜了。
对他的意思,她明白是明白,却只能摇头苦笑。
感情的事,由不得人自己做主的。并不是哪种结果符合多数人的希望,就可以发展成哪种结局……
第三十章 真正的“老牛吃嫩草”
艾里拉着萝纱来到维洛雷姆听不见的地方,才放开手转向她,一脸的凝重。
该不会是自己的策略这么快奏效,他现在就按捺不住要告白了吧?萝纱喜滋滋地自我陶醉了一下,才问道:“是什么事啊?”
“我是希望你能尽量小心维洛雷姆那家伙,不要让他太接近你。”
“为什么?”萝纱疑惑道。
“他身份不明,十分可疑啊!从我们离开凯曼时他遇到你,他便找理由混入商队。之后还是阴魂不散地继续跟着我们,我有好几次瞥见很像他的鬼祟人影在我们后头晃动。”
艾里把他所见的维洛雷姆的可疑之处向萝纱一一道来,试图让她不要被他表面上的亲和蒙蔽。
“他平时的言行就油滑狡黠,难以信赖;几次出现的时机都在关键时刻,说是巧合未免太牵强了!他还曾教你黑闇波这种魔族擅长的黑闇魔法,他的本领绝不是普通卖艺人可能有的。而且罗炎也和我提到过他,看来认识他的样子……我看他肯定和魔族有什么牵连。说不定,他根本就是魔族,派来人界制造祸乱的!”
艾里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怀疑不错,不过萝纱却一副毫无兴致的样子。艾里一停口,她便轻描淡写地应道:“维洛雷姆他是魔族啊!”
“啊?什么?”艾里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原本准备的滔滔不绝的说辞顿时被卡在了中间。
“维洛本来就是魔族。他只是因为偶然发现了我也有魔族血统,才发生兴趣跟来的。他很早就把这件事告诉我了,并没有瞒我。”
“真……是魔族。”艾里讷讷道,随即吼了出来。“那就更不应该和他厮混了啊!魔族不是敌人吗?”
萝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决定原谅他是一时受惊过度,大脑停摆,才会说出这么弱智的话。
“别忘了我也是魔族!所以我也是你的敌人?”
“你怎么一样……”
萝纱抢白道:“有什么不一样?如果因为流的是魔族的血就可以认定是敌人的话,我和维洛雷姆并没有不同!”她放缓声音,“你放心,维洛雷姆跟我说过,他来人界只是希望以旁观者身份单纯看热闹,有机会的话或许推波助澜一下,但并没有挑起人魔战争的打算。”
艾里哑口无言。过去并没怎么仔细去想,但现在想想,魔族只是一个拥有强于人族力量的种族而已。如果他们没有侵占人界杀戮人族的野心,实在也不能算是敌人。
尤其是听过修雅和罗炎的过往.
后,他更觉得身为魔王的罗炎也是有情有义,甚至自己私底下对他相当欣赏。就算目前他受制于仁明王,不得不与自己敌对,却也很难把他当作敌人。现在作为自己左右手的纪贝姆同样出身魔族,却绝对不是敌人。
这么说来,维洛雷姆的魔族出身,也构不成不让他接近萝纱的理由……那还有什么理由吗?
艾里绞尽脑汁思索了一阵才蓦然醒觉。自己的心态好像有些不对劲?
以往对维洛雷姆的疑忌,主要是因为他暧昧不明的身份和行为。如今既然可以对此放心,按理说便不应再阻止他接近萝纱。但是,自己为什么还在挖空心思地寻找不能把萝纱交给他的理由?
……好像自己是根本不想把萝纱交给他,才去寻找理由的。
与萝纱澄澈的目光对视,艾里忽地明白过来。自己的自制力实在是狗屎一堆。
虽然在听了维洛雷姆那一番话后,已决意要把和萝纱的关系端正成长辈和晚辈间正常的关系,但是……这些天被萝纱毫不退缩地缠着,自己的感情仍是在不觉间一点点沦陷了……实在是糟糕透顶!
不管维洛雷姆他是不是魔族,也不管接近萝纱的是不是维洛雷姆,自己都不想把她交给别人……
等等!好像不大对劲!
见艾里在听了自己一通说教后就沉默不语,神色如万花筒般变化多端,萝纱好奇地盯紧他看。忽地,艾里的眼睛瞪得铜铃般大,把她惊得倒退出一步,关切地问道:“艾里怎么了?你没事吧?”
“萝纱我问你,”艾里扭曲着表情反问她,“你知不知道维洛雷姆多大了?”
萝纱虽不知他这问的用意,还是照实答了。“他以前说过,不过我记不大清楚了。大概是三百五十几岁吧?”魔族的生命比人类要长很多,上等魔族甚至可以有千年以上的寿命。只不过魔界动乱多战,大多数魔族活不到寿限。
“三百……五十……”艾里眼睛旁的青筋隐隐抽动,把这几个字反反复复念了几遍,忽地仰头大笑起来。
三百五十几!一本正经地教训自己不该老牛吃嫩草的维洛雷姆,已经三百五十多岁了……
这才是真正的“年龄差距”,“老牛吃嫩草”!看维洛雷姆追求萝纱时的热火劲儿,却根本就不受这个影响!
是自己被他引得钻入牛角尖了。其实也不难想通啊!十年的差距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感情的事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勉强不来的。当初顾及萝纱将来会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不过她似乎也不是对自己全无意思。如果强行截断这份情感,不等于同样也断绝了她人生的一个可能吗?只要当事人自己不觉得不满,外人怎么看又有什么要紧?
萝纱虽不知艾里为何笑得这么开心,但看他的样子,似乎解开了胸中的什么块垒,她的心情也跟着高昂起来..。
……不过还是不明白。
她轻轻摇晃艾里。“艾里你到底在高兴什么?”
艾里终于收敛了笑容,正色看她:“萝纱,你……呃,觉得我老吗?”不能否认,那一夜修雅说的“邋遢的奇怪欧吉桑”,确实有点刺伤了他。
本来按萝纱的脾气,是想调侃他几句,但看他此时的神色郑重,她便改了口。“不会啊,艾里如果整理整理仪表,看起来大概二十四五的样子吧!不算老啊!”
艾里露出笑容,含情脉脉地看着萝纱,握起她的手向青叶、维洛雷姆那里走回。“那就好。嗯……我今后得尽量小心保养。”
萝纱迷糊地看着他。“嗯……什么意思啊?”总觉得艾里似乎有什么地方,和先前不大一样了。
“还有,以后我会守在你身边。你还是要和维洛雷姆保持距离哦。”
萝纱不甚服气地哼了一声。“……如果你和青叶保持距离的话。”
第三十一章 阴云初生
虽说黑旗军的几个核心人物还在延续着他们的情感争夺战,可黑旗军在这乱世中,还不过是棵刚刚扎根的小树苗,每一次风雨都是对它的严峻考验。
安宁的日子没过多久,黑旗军南方的两个城镇就遭到奥瓦鲁王国的突袭。战火再次引燃。
奥瓦鲁也是出兵讨伐巴兰的国家之一,巴兰覆灭后,它便接收了巴兰南部几个城池,也因此和占据巴兰中北部领土的黑旗军接壤。力量尚弱的黑旗军自然成了它的下一个目标。
难怪先前黑旗军欲建立南方各国同盟时,奥瓦鲁国王推三阻四,让同盟之事一拖再拖,原来是一开始就对黑旗军存了觊觎之心。自恃兵力远胜黑旗军,奥瓦鲁国王亲自率四万大军,悍然进逼黑旗军境内。
虽然有精灵领域可以退守,但黑旗军要发展壮大,必须守住自己的领地。没啥好说,只有打了。
黑旗军能够出动的人马只有一万有余,还不到对手的三分之一,不过军中能人众多。内有纪贝姆运筹帷幄,外有精灵神射手部队以及被纪贝姆等人调教出来的各部族精锐之师,魔法武技高手也云集于此,再加上纪贝姆平时培育调弄的一堆魔界毒花怪草……对这样一支军队来说,兵力数字上的绝对差已经不能代表什么。
艾里任由奥瓦鲁占据那些城池要地,让黑旗军潜藏在腹地茂密的山林沼泽间,避不与奥瓦鲁军主力交锋,却照三餐偷袭骚扰奥瓦鲁的后勤补给线。黑旗军中精灵部族生来是森林的主人,其余精锐部队独立指挥,机动力高、战斗力强,最适合这种一击即中,一打就跑的丛林游击战了。
后勤补给连连损失,奥瓦鲁军如果不想灰溜溜撤回本国,便只能趁还有存粮时找到黑旗军主力进行决战。尽管明知在黑旗军熟悉的丛林中作战于己不利,奥瓦鲁王也只能咬咬牙,率军踏入这片黑旗军精心选择的战场。
而这只是奥瓦鲁军一连串磨难的开始。纪贝姆策划的连番巧计使奥瓦鲁军只觉得黑旗军简直就像是一团恐怖的毒雾瘴气,越是深入其中,被其吞噬消亡的人便越多。它仿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时时刻刻将奥瓦鲁军包围其中,一分分地蚕食鲸吞。但要想和它正面打上一场,挥出的拳头却只能落在空处,完全无处受力!大半个月下来,四万奥瓦鲁大军竟已有一万五千余人,被永远地留在了这片丛林里……
当然,胜利的果实并不是那么好采摘的。黑旗军除了付出牺牲千余名士兵的代价外,军中上下每个人都也已筋疲力尽。丛林生活本就艰苦,持续的快速运动战和长期处于紧绷的精神状态,给战士们造成的体力、精神消耗都十分巨大。
“看起来大部分人已经到极限了。”巡视营地,看到没轮值的战士们几乎都困顿地躺在地上休息,艾里暗暗摇头。
好在到目前为止战况都很顺利,将士们虽然面容疲惫,仍掩饰不住战胜后的轻松喜悦。只是,这份轻快却似乎传染不到艾里身上。他的神色也不算阴郁,不过相对平日的嘻嘻哈哈,现在这副淡然无觉的样子就已经相当严重了。
黑旗军已近强弩之末,越往后战斗力会越滑落,伤亡只会越来越大。尽管一直处于被动状态的奥瓦鲁军的情况应该更严重,但他们毕竟人多,自己这么点家底可跟他们耗不起。
而且奥瓦鲁军一开始表现得那么不济,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许多精灵战士的箭术可以达到一箭发四矢甚至五矢,箭箭命中的程度。这不仅令他们的杀伤力比寻常弓箭手增加了数倍,而且也给人造成弓箭手比实际数目多上数倍的错觉。再加上黑旗军总是一沾即走,不断运动作战,也令奥瓦鲁人大大高估了黑旗军兵力,以致军心动摇士气低落。
打了这么多天下来,奥瓦鲁人也开始摸清黑旗军的真正兵力了。再接下去,这场仗会越来越艰难啊……
除了担心不久后将来临的奥瓦鲁军的反扑之外,在先前的战斗中杀伤太多人命也是令艾里心情沉重的一个原因。这些天来,凭借过人武力,他几乎都冲杀在最前方,死在他手上的敌兵数目恐怕是黑旗军中最多的了。在战斗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不过每战下来,身上血迹斑斑的战袍散发的血腥味便越来越浓,让人难受。
从道理上,他是相信自己没有做错,并没有什么好值得懊悔的。为了自保和减少黑旗军战士们的伤亡,当然不可能在生死相见的战场上对敌兵手下留情。不过想到死难的奥瓦鲁士兵同样是人生父母养,也有亲人在等他们回家,心头终是难以释怀。
眼光忽然瞥见德鲁马的身影。这小伙子身上沾满了敌人的血水。不过他还是那副精神头十足的模样在忙活队上的事。经过他附近时,艾里随口向他打招呼,他回应以开怀单纯的笑容。血腥的战斗似乎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阴影。
艾里觉得有些疑惑。印象中的德鲁马一向老实单纯,并不是个嗜血的人。没理由自己尚且放不开杀伤人命带来的负疚感,他却可以对此满不在乎啊!他故作轻松地走过去道:“心情不错啊!今天也杀了不少人吧?不会觉得不好过吧?”
德鲁马怔了一怔,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旋即笑了起来,仍是平日那种坦然无邪的笑容。
“不会啦!因为我是跟随艾里老师而成为黑旗军战士的。我信任艾里老师,也相信我跟着老师做的不会是错事。既然我们做的不是错事,对阻拦我们的敌人当然就没什么仁慈可讲。在战场上和敌人生死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管死的是哪一方,都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啊!”
艾里听完,神色非但并没有轻松一些,反而变得更加沉重,茫然敷衍道:“是啊,是这样。”
德鲁马看他神色有异,问道:“艾里老师,怎么好像心事重重的?你没事吧?”
艾里像是在掩饰什么一般地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在考虑不久后怎么应付奥瓦鲁军的反扑罢了。奥瓦鲁军现在还有两万多人马,将近我们的两倍兵力,而且大家都累坏了,行军速度也下降了很多。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不是我们追着奥瓦鲁人打,而要考虑能不能逃得过奥瓦鲁人的追捕了……”
德鲁马着急道:“那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们还有秘密武器。”
那个为了让德鲁马安心而挤出的笑容没有褪色,如同面具一般继续套在艾里头上。不过德鲁马的观察力没有敏锐到能发现这一点。他兴奋地问道:“秘密武器?真的吗?”
艾里点点头,笑道:“刚收到基地来的消息,才研发成功,不过还要过几天才能运到。等它一到,应该很快就可以结束这场战争!”拍拍德鲁马的肩膀准备离开,临走又道,“不过我们的士兵得尽快恢复体力,才方便执行任务。你要加油,让大家早日恢复啊!”
德鲁马兴冲冲地朗声应道:“是!你放心!”
不知为何,他这副热切的样子,艾里看起来就是觉得很刺眼。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继续挂着那副笑容,转身走开。
虽然已相当疲惫,身为向来不管琐碎事的首领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忙,他却仍不想去休息。依着平日思索时喜欢避开人群的习惯,他跳上营地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顶上,靠着树干整理思绪。
事实上,和德鲁马的谈话令他的心情更是跌落谷底。并且不再仅仅是情绪上的不悦,而是真正的不安。
在和他做这番谈话之前,他从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自己创立黑旗军的事。
在知道索美维村毁于战火的消息时,他才幡然醒悟,要逃避俗世争斗,自由自在、无所束缚地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在一般时候尚可行得通,但在这日渐混乱的时代,是不可能的。乱世之中,能者的力量必然会招来各方势力的觊觎,各种纠葛总会缠上身来,如同缓缓勒紧的绳索,终会令人无法自由呼吸。
想要过自己所向往的生活,惟一的路便只剩下运用自己的力量起来反抗,将这个世界改造成自己希望的模样。于是回头去找那帮山贼,创立自己的势力。
本以为这就是正确的路了。但是,直到刚才听了德鲁马的一番话,他才猛..然醒觉。对于他来说,创立自己势力的想法没有错,但是他却忘了,一旦开始这么做后,事情便不再单纯,不再仅仅是自己个人的事了!
创建自己的势力,双手必定会染上血腥。对此,他一开始作下决定时就已经有所准备了。但是德鲁马等黑旗军中的其他人却不同。
德鲁马只因对自己的信赖而加入黑旗军。他心性单纯,根本就没有想过这将给他的人生带来什么样的改变。盲目的信任,让他在被血染红双手的时候,尚不知道他因为自己的缘故而究竟走上了怎样的一条道路。
而黑旗军其他战士的情况虽然和德鲁马未必相同,但有一件事是一样的。德鲁马、埃夏、班内特、汉瑞,每一个加入黑旗军的士兵,甚至是受到黑旗军战斗波及的其他人,在他以圣剑士的名号打响旗号而将他们召集至精灵领域中后,他们的命运就从此发生了改变。
从此,自己肩上负担的,不仅仅是自己个人的未来,也要负担起黑旗军中所有人的期望。
而且,就算心生悔意,也不能在他们面前流露出不安。因为首领如果有所动摇,将会影响军心,甚至导致将来的失败。既然他们已经用生命追随,他就有责任顾全他们的生命,壮大黑旗军的力量。他的决定不能再只为了他自己,还要为他们考虑……
艾里苦恼地吁出一口气,伸展一下身子,像是无意识地推拒身上无形的重负。
这个担子, 5b9e." >实在太过沉重。
最不喜欢被束缚的他,怎么最终还是让这层层责任缠上了身呢?
当初罗炎发现人界对抗他的大敌就是自己的爱人后,却无法背叛全族的期望,丢弃身为王者的责任,不得不走上与修雅生死相对的道路。艾里觉得,自己现在似乎能够体会当时的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了。
只是罗炎尚可以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在责任与个人情感的矛盾前作个交代。自己的情况虽不致像他那样严重,却并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了结这个矛盾啊……
奥瓦鲁人被黑旗军拖着在林子里转了这么多天,奥瓦鲁王终于知道黑旗军的真实兵力不过才一万多人。事实就是,自己拥有远胜于黑旗军的兵力,却反而败于对方之手!
强压下怒火,奥瓦鲁王一面重新整编残余部队,一面派出众多探子探查黑旗军主力下落。艾里虽然事先就有所预料,奈何黑旗军疲敝之下,行军速度大减。幸亏当奥瓦鲁军赶到探子所报的地点时,黑旗军已抢先一步离开,不过奥瓦鲁军循着黑旗军留下的痕迹死死咬住,紧追不放。
黑旗军将士还未从疲惫中恢复,就匆忙踏上逃亡旅程,更加剧了疲劳。熬了四天,战士们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就算圣剑士和圣女出面鼓舞士气,士兵们的赶路速度还是上不去,队伍中也有不少人生起病来。艾里等几个头领都面带忧色。
幸而在第四天,艾里向德鲁马所说的“秘密武器”终于到了。因为黑旗军为了逃离奥瓦鲁军而不停地移动,运送它的队伍多费了一点时间。好在总算不算太晚。
这秘密武器除了艾里和纪贝姆外,其他人都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因而东西一运抵,萝纱、德鲁马等人便都赶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宝贝。却见运送小队带来的,只是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箱子。可惜艾里说为了行动方便还是先不要拆开,他们的好奇心暂时是无法得到满足了。
后头的奥瓦鲁军仍在不断地缩短与黑旗军的距离,艾里不敢多作延宕,命令黑旗军继续前行。在重新列bbr>队准备行进时,望见士兵们萎黄的面容,迟缓的行动,艾里跃上高处,为士兵们鼓劲。
“请大家咬咬牙,再坚持半天!只要我们加快速度,尽量把奥瓦鲁军甩远一些,我可以保证可以就此解决奥瓦鲁军,让他们不敢再在我们的领地撒野,大家也就可以完全放松下来休养一阵了!!所以,请大家再撑一下,加快脚步吧!”
圣剑士的威信起了作用。虽不明白首领究竟有何打算,士兵们听到他的保证,相信休息在即,纷纷打起了最后几分精神,脚步变得轻快了一些。
赶了半天路,下午时分,艾里跃上高处的树顶观察追兵情况,估算奥瓦鲁军与自己的距离。随后他跃回地面,与随运送小队同来的魔法技师商量片刻,确定距离拉得差不多了,他便让队伍继续前行,只留下一小队人马帮手。
萝纱等人知道他定是要动用那秘密武器了,哪里肯走?都坚持留下来看个究竟。艾里也不勉强。哈尔曼、克里维也很想留下来查看情况,不过哈尔曼知道自己等人加入黑旗军不久,并非核心人物,强要留下恐怕会启人疑窦,只得作罢。
在那个小队的帮助下,箱子很快被打开了。萝纱等人望去,只见里头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金属器械,还有一个光彩莹然、玲珑剔透的以大堆半透明的水晶导管构成的菱形物件。
萝纱、德鲁马打量了这些金属部件片刻,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他们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们究竟是在哪里看过这些东西呢?
没等他们想出个头绪,魔法技师已指挥士兵组装这一大堆金属机件。不多时,一座巨大机械便屹立在众人面前。金属外壳映射着青蓝的无机质冷光,明明只是个无生命的机械,却不知为何有种令人敬畏的感觉。
“这……这是……?”
大家过去都没见过这样的机械,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青叶绕着它走了两圈,上上下下地打量。纤手摸摸它上部一根长长的金属管子,她说出她的看法。
“我在一个国家见过一种新研发的利用火药威力的火炮。看这钢管,这倒像是个什么炮。”
“炮”这个字提醒了萝纱。想起刚才看的那古怪菱形核心,她喃喃道:“难道是……魔核……光炮?”
她很久没想起在黎卢时听过的这个名词了,只是听到青叶提到而随口问问。艾里却笑着点头道:“不错。就是那个!”
“怎么会?”萝纱和德鲁马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那时你没毁掉那东西吗?”
“光炮核心不知是什么材质,怎样也无法摧毁。为免落入野心家手中,我就顺手带回来,后来就拿给尤罗他们研究。没想到他们还真的研究出了结果,重新制作出炮身。”
艾里简略解释一下光炮的由来,便让尤罗操作光炮准备发射。尤罗确定了奥瓦鲁军的位置,将炮口方向调整好,然后填充魔核晶石。
魔核光炮的炮身是他一手研发制造的,自是熟得不能再熟。众人只见他熟练地在光炮上下东调西试,也搞不清楚他究竟在做什么。初看新奇,看了一阵便觉乏味。
这一边青叶记得她过去所见的火炮在发射时会发出巨响,甚至会毁人耳力,便交代众人用布片、手掌将耳朵堵上。众人听她说得严重,一一照做。
这里耗了片刻,那边尤罗已经准备好了望着艾里。见艾里果断向下一挥手,他伸手扳下机栝。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便见一道白光从炮口中蹿出,向上空飞射而出。
大家本以为会听到一声震耳巨响,然而却是什么也没听到。不要说巨响,捂紧耳朵的他们就连原本时时在山间响着的虫鸟鸣叫,泉水淙淙也统统听不见了。预期的巨响与寂静无声的对比,令众人一时生出一种非现实的怪异感受。仿佛在这一瞬间,世界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不真实的世界。而他们接下来所目睹的景象,也确实有如梦一般虚幻。
众人只见白光射到奥瓦鲁军的上空,突地爆成一团不大的火球,在半空中不断翻滚出鲜亮的颜色。很快,火团逐渐扩散、扩散,渐渐地消失在明媚的阳光之中。
火光消失的一瞬间,下方的林中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艾里不由怀疑这光炮是否真的研究成功了,或者光炮本身就是没用的东西?然而随即变化就发生了。
或许不能算是变化。因为从画面上看并没有什么异常,怪异的是从那里发出的声音。那是一种如同自地狱底层传来的低沉异响,仿佛在其中凝结了无尽的痛苦和恐怖。
艾里等人仔细分辨,才听出那是无数人同时发出的惨叫和呻吟声汇合而成的声音。那必是相当大的声响。虽然距离这里相当远,仍清晰地传到众人耳边,更在群山间层层回荡,化成鬼哭神嚎一般的恐怖声响。
明知道那里是奥瓦鲁军的位置,这惨叫声应该是敌人发出的,艾里等人互相对视,却发现几乎所有人都脸色发白。
“我去看看情况,你们别跟过来。”
维洛雷姆丢下这一句,就飞上天去。艾里知道他考虑那里可能还残留着魔核光炮爆炸的余威,普通人的生命可能会被危及,而以他魔族强韧的生命力,应不致有大碍。
“我也去!”萝纱喊了一声,也飞起来疾追上去。艾里和维洛雷姆略一犹豫,都没有劝阻。回想起过去巴兰大军入侵时萝纱曾用一般人使用必死无疑的魔法要与敌人同归于尽,却无恙生还,艾里推断她或许是遗传了罗炎的不死体质,应该不会有危险,便由着她去了。
维洛雷姆和萝纱很快飞到奥瓦鲁军的上空,俯视下方的情况。
只见刚才那火团处下方方圆百多米以内,完全是恶梦般的场景。正中心的上百名奥瓦鲁士兵,像是陷入了突然的睡眠一般横七竖八地躺倒一地。而这一场睡眠,他们将永远不会再醒来。
距离稍远一点的数百名士兵,有的早已瘫倒在地,有的则在狂乱地打滚,有的则摇摇晃晃,难于站稳……痛苦的呻吟和着疯狂的吼叫声,令这一幕更显凄惨。饶是维洛雷姆见惯场面,也有些动容,而萝纱差点为眼前的惨境落下泪来。
奥瓦鲁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而乱成一片,许多军官跑来跑去,忙着查看情况,伤亡状况如何,指挥队伍重整队形。忙乱了一阵,军队才渐渐恢复秩序。虽然还没法弄清刚才那火团究竟是什么,奥瓦鲁军还是继续前行,朝黑旗军的方向继续追赶。
“我们回去吧。”维洛雷姆拉拉似乎有些失神的萝纱,带她一同飞回。
听到他回报刚才的一炮还不能吓阻奥瓦鲁军,他们继续追赶而来,艾里令尤罗再开一炮。尤罗正要扳下机栝,萝纱忽地冲过来拉住机栝,不让他扳下。众人惊问:“萝纱你做什么?”
她回头恳求地望着艾里:“不能再打了!会死很多人!太惨了!”刚才那幕对她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她不想看到那样的场面重演!
艾里神色凝重,肃然道:“可这是为了保住我们黑旗军。我们的力量并没有强到能控制得了敌人的生死。”
萝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叹口气,放开了机栝。
当第二枚火球再次自前头黑旗军的方向飞来,在奥瓦鲁军上空爆炸,造成了和第一次相同的杀伤之后,奥瓦鲁王终于不得不相信这确实是黑旗军所为。
这火球并非直接在军队中爆炸,然而造成的破坏却比普通爆炸强上许多倍。每次爆炸后,下方方圆百米之内的六七百名士兵便无一例外地倒下了。其中正下方的百余人更是就此无声无息地死亡,遗体上查不出任何外伤。其他人虽未即死,却也无法再作战。
仅仅两次爆炸,便令千余名奥瓦鲁士兵丧失了作战能力!这是什么样的恐怖力量啊!
奥瓦鲁王和他的部下们都吓得变了脸色。
奥瓦鲁王意识到密集的队伍会导致更沉重的伤亡,遂急忙下令疏散队伍,将士兵们拉开距离,军队分成几队分开行动,全军向后全速撤离。
当前最重要的,是先保命。再追下去,黑旗军只要再多发来几枚这样的火团,奥瓦鲁军就要全军覆没了!黑旗军这么强……早知如此就不来惹它了!
意识到这点,奥瓦鲁王不敢再有复仇之念,也无奈地放弃了占领黑旗军领地的念头。一边在军队保护下全速逃亡,一边他面如土色地想着,或许他现在更应该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应付黑旗军的报复了……
第三十二章 沉重的胜利
奥瓦鲁军势头正旺之时,遭黑旗军迎头痛击。位于两军交战的山下的洛茨城民,目睹了败退的奥瓦鲁人仓皇撤离的狼狈模样。胜利的消息张开了翅膀,飞速传往黑旗军领地的各个角落。
令战斗双方强弱易位的,是那不可思议的火团。“黑旗军拥有神力一般的强悍武器”的流言因此不胫而走。尽管奥瓦鲁军方上层严禁士兵们谈及黑旗军不明武器的传闻,但上层越是压制,下层士兵中的流言反而越厉害,流传得越广泛。只在数日之间,奥瓦鲁人的军心已是一溃千里,再难挽回。
奥瓦鲁王本已十分忌惮黑旗军那秘密武器,全然想不到应对之策。此时见军心已散,他终于明白大势已去。
就算强行硬撑下去,也只能是黑旗军瓮中之鳖,决无主动出击的可能。
而失去主力军队据守的奥瓦鲁本土,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下手了。想到之前树立的众多敌国,奥瓦鲁王毫不怀疑他们有多盼望自己被滞留在黑旗军领地内更久一些。
意识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奥瓦鲁王发现自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几乎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奥瓦鲁主力军队和已占领区的驻军都开始以最快速度撤往奥瓦鲁王国。
短暂的侵略行动,至此画上了失败的句号。
至于黑旗军,在发觉奥瓦鲁军开始撤离,不敢再有进犯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随着奥瓦鲁人的不断后撤,领地也陆续回到黑旗军的控制之下,但事情却还不能就此完结。
黑旗军没有立即返回精灵领域,而是下山来到山下的洛茨城。
一方面,黑旗军体力消耗太大,急需休养调整,短时间内不宜进行大的行动;另一方面,艾里已派遣使者分头出使南方各国,再行联盟会谈之事。以前是奥瓦鲁人觊觎周边各国而从中作梗,令事情不遂,现今奥瓦鲁吃了这么大一个教训,不敢再有妄念,联盟会谈之事应该指日可待了。
因而艾里未急着返回基地,而是先率军到洛茨城休整一阵,同时等待消息。
..甫一入城,黑旗军受到了出乎他们预料的热烈欢迎。全城民众都来了,沿路为他们送上点心和饮水,少女们笑靥如花,将缤纷的花瓣不断抛向凯旋而来的队伍上空。队伍中一些眉清目秀的更是不时受到热情女子的大胆拥抱和亲吻。
初次经历这种场面,艾里等人都有些错愕。该城之前受奥瓦鲁人控制。在没有自己人组织的情况下,竟还能出现这么火热的场面!看来黑旗军在民众中的形象,好得出人意料呢!
“呵,想不到,原来打胜仗的待遇这么好!”被热情美女的香吻熏得有些头晕的德鲁马感叹道,“看来今后拼老命也要打胜仗了!”
“战争女神应该不会站在动机这么不纯的人身边。”
平时这些讥诮的话多半出自埃夏之口,这次埃夏留在基地内处理财务和物资运送,没有随军出征,泼冷水的角色便由萝纱接手了。她的话引来众人一阵轻笑。
受到民众热情接待,自然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不过太热情也让人受不了。才安顿下来,就接连有人为了一见心目中的英雄上门来找艾里,害得他都不大敢在屋里待了。加上挂心军队的情况,他便索性出门在城里随便转转。
4e00." >一路闲晃着,左绕右转地来到一条深巷前。巷子两面都是些深宅大院,少有人经过,颇有些荒凉。艾里本也未在意,正要走过之时,似乎听到了什么,他迟疑地在巷口停下了脚步。
从巷子深处隐约传出一些怪异声响。声音相当远,一般人难以觉察,不过这一带僻静无人,无杂音干扰,以致被耳力灵敏的艾里发现。
他侧耳细听,这声音有些像是什么野兽的嘶吼悲鸣,却又听不分明到底是哪种野兽的声音,只觉得似乎充满了莫大的痛苦和恐怖,令闻者为之毛骨悚然。一时好奇,艾里循声走入巷内。
巷子十分深长,走了好一阵,他终于发现那声音是从巷子最深处的一座大院内传出的。这座院子最是僻静,四面围墙高耸,戒备森严。不过,高高的围墙可以切断向内窥伺的目光,却隔不断那怪异的声音。
靠得近了,那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不过仍难以辨别究竟是何种生物发出的。艾里的好奇心被撩拨得越发旺盛,会有什么人在城里饲养猛兽?又究竟是哪种野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沿着围墙走到底,终于看到了这家宅院的大门。有几个人站在门口守卫。艾里走近一看,却发现这几个侍卫身上穿的……竟然是黑旗军的军服!闹了半天,这里原来是自己人的地盘?!
至此,好奇心非但未消,反而转化成更深的疑惑。身为黑旗军首领,却不知道自己手下的部队几时养起猛兽来了?更何况听这声音,应是有相当数量的一群野兽发出来的。黑旗军刚和奥瓦鲁人打了这么些天,都在山上急行军,也不可能带着一堆野兽啊!
转念一想,干嘛不直接进去看个明白?亮出身份,侍卫行了个礼让出道路,他抬脚走进门去。
这宅子的原主人不是富商便是贵族,建有大大小小的好几座屋舍。艾里一路走,一路四面查看。本以为这院里一派阴森鬼祟,可是事情却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沿路看到不少士兵来回奔忙,手上大多端着药品水盆等物。看这情形,这倒像是一个医所。大概是上次战斗中受伤的战士在此疗伤吧!如此说来,设在这僻静深巷中,便没什么可奇怪的了。可那怪声又是怎么回事?
艾里循声而去,渐渐地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腥臭味。
怎么回事?难道伤员没有得到好的照顾吗?护理人员怎么任由环境变得这么恶浊?
初生的怒气在他走到窗口看到屋内景象的一瞬间,就被冻结成惊骇。屋内确实有许多伤员,却不是他想像中的模样。肢体上几乎看不到什么大的伤口,然而每个伤者都脱落了大半头发,露出来的青白头皮上东一块西一块地布满了溃疡。除了头皮外,伤者全身上下亦有大大小小的溃烂,红黄的血水脓水渗透了纱布。红色的血涎从昏迷的伤者张开的口中淌下来,可以想见这些人的口腔内部亦已溃烂。许多人完全失禁,照顾他们的士兵根本不及整理,秽物和着脓血流了一地,散发出艾里先前闻到的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样的伤,不可能是普通的外伤,倒更像是从内部烂了出来。艾里过去也曾见过不少受伤的人,却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景象。
负责护理的士兵似乎也已放弃了这些人,漠然以对这凄惨的景象,只在伤者要求饮水进食时动动手,或是给他们一些止痛的药物,并没有费心给他们治疗。
艾里所看的这个房间躺着二三十个伤员,算算周围传来呻吟声的几座楼,那么多房间,这样的伤员怕不有数百人!昏迷的伤员不停地低声哼哼,还没昏迷的人则大声哀嚎,汇聚而成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底层的鬼怪的悲鸣!
这就是吸引艾里前来的怪异声响!难怪他听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能发出这样恐怖的叫喊。发出这声音的人们或许不能算人,而更接近于鬼了。
艾里深吸了几口气,才从乍然间目睹此场面的冲击中勉强把持住自己。随即,强烈的愤怒情绪冲上脑海。
他随手揪过来一个看护的士兵,怒声责问道:“这些人究竟怎么会伤成这样的?为什么不好好照顾他们?!”
那士兵吓了一跳,被他居高临下的气势所慑,嗫嚅着答道:“他们……不,不是我们的人……这些都是奥、奥瓦鲁人。”
“奥瓦鲁人?”
艾里一怔。听到这些人并不是自己手下的战士,他怒火稍退,放松了手。那士兵方才镇定了些,话说得也连贯了。
“是啊,是上次奥瓦鲁人败逃时遗留下来的伤者……”
听这士兵的解说,艾里想起来动用魔核光炮后,奥瓦鲁军害怕被光炮追击,不敢稍有停顿,全速后撤,就连先前两次爆炸所造成的尸体和数百名动弹不得的伤员都来不及带走。他带队折返时便俘虏了..那些伤员,随军带下山来。
他记得当时所见的死伤者几乎没有什么外伤,只是身体无法使力而动弹不得。他虽然机缘巧合得到了魔核光炮,亦知道它杀伤力很大,但对它究竟有何等功效,却也是不甚了了。想不到只隔了几天,那些当时看来没受什么重伤的奥瓦鲁士兵,伤势竟然这么恶化!
他沉着脸继续问那士兵:“这些人情况怎样?”
“莫林医师也不清楚他们究竟受了什么伤,只看得出他们身体内部组织被某种魔法能量所破坏,却不知道怎么解救。试过了不少药,都没有用。八九百人中,只几天工夫已经死了五六百人。剩下这些本来症状较轻的也越来越恶化,看来也撑不了多久。莫林医师说,当时在那魔法能量作用范围内的人,恐怕无一能够幸免。”
莫林医师虽然来历不明,在外头没什么名气,不过见识过他治病救人手段的黑旗军士兵都十分清楚他医术可算是出神入化,绝不逊于外面任何一个声名响亮的名医神医。连他都无能为力,这些人>的伤看来全无生机了。在这些看护士兵们眼中,这些尚在苟延残喘的伤者已与死人无异,所以只是给予他们适度的照顾以减少痛苦,不再在他们身上白白浪费药物。
艾里的脸色越听越苍白。他终于明白那一日萝纱冲出来阻止他发射光炮时的感受。正是他亲自下令发射的那两发魔核光炮,才会造成眼前这恐怖的景象!萝纱当时目睹了奥瓦鲁军的惨状,才想着要阻止他再次造成悲剧吧!
眼前这普通战士自然不会把那些敌兵的死活太放在心上。当初令这些奥瓦鲁人走上死路的人也不是他。但艾里却不一样。
早在一年前随商队逃离凯曼时,混在法谬卡追兵中的小半日工夫,听过敌方那叫做乔治·夏伯的普通士兵那番话,他已明白纵是敌方的士兵,亦有他们自己的悲喜爱恨,亦有想要追逐的小小幸福。他们从军成为敌方的一员士兵,算不上什么罪过,只是因为命运的安排罢了。
决定军队行动方向的,终究只是那少数执掌权力的人而已。军队中的士兵们是无辜的。除了少数残暴嗜血的队伍之外,大部分的士兵并没有犯下过什么滔天罪行。
而数百名无辜者的生命,却在自己片刻的决定中走上了死路!更何况,这样的死法,实在太过残酷了……
看着眼前这一具具脓血横流、几乎不成人形的躯体,再想想这里躺着的每个人背后,或许都有着需要他们奉养的亲人,有着爱他们和为他们所爱的人……每一个人死去,都会连带地为这世间增加许多不幸……艾里的眼神越来越茫然。
他片刻之间的决定而促成的死亡,竟然做下了这么大的罪孽!
纵然明白当时为了保住自己的黑旗军,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但是因此而造成的不幸终究是事实。他无法因为事出有因,便能轻易抹消掉心中的不忍和罪恶感。
“没想到你会上这里来。本不希望你看到这些场面的,却还是被你看到了。”
正自迷惘间,一声感叹在旁响起。他懵然转头,看见静立于房门口处的纪贝姆的身影。
第三十三章 罪孽
听出纪贝姆的话中有异,艾里疑惑地看着他。
明白首领的疑问,纪贝姆率先向门外走去,并示意艾里一同出来。毕竟伤兵哀声连连,看护士兵人来人往的室内不是谈话的好场所。
走到外头,呼吸到不带血腥的新鲜空气,艾里觉得脑袋似乎也清明了一些。略一思索,好像已心中有数,他转向纪贝姆,苦笑。
“你是担心我心太软,会因此动摇?”
“不论是人族还是魔族,自古以来能平定乱世的英雄,都具备为了大局而牺牲少数人的冷酷。在帮助山贼们脱围时,你因为不忍看到旁人牺牲,不畏风险大费周章地找到两全之策。那时我便明白你还不具备这种冷酷。”
纪贝姆没有否认,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你不愿意看到任何缺憾,本质上你是个浪漫的人,凡事追求完美。我想,当年在我们和人族的大战中,修雅的死肯定在一定程度上打击到你的这一面,才会迫得你去反思自己过去的想法吧?”
被人以这种论断的语气当面剖析自己,感觉绝不算愉快。但艾里只是沉默着继续听下去。
纪贝姆足智多谋,又曾辅佐过魔王罗炎,看人的眼力自是毋庸置疑。作为旁观者,纪贝姆或许更能看到他本人都未察觉之处。他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个心软的人,现在还做不到对旁人的牺牲无动于衷。
“身为王者,心灵太过柔软很难成就大业,终有一天要在霸业和仁慈之间作出取舍。上次帮山贼脱围,你想出了两全之策,暂时回避开了这个矛盾,但很难每次都这么幸运了。这一次魔核光炮的事,便是如此。在奥瓦鲁人和我们自己人之间,势必要有一方牺牲。
我知道以你的心性,看到这些奥瓦鲁伤兵的惨状,很可能因此受到打击而动摇了意志。而一个信念不坚定的首领,对羽翼尚未丰满的黑旗军来说将是致命的。所以我才选在这个僻静处安置这些俘虏,还特意交代守卫士兵不要让你进来。”
纪贝姆浮现一丝苦笑。“想不到你自己仍找到这里来了。或许这是上天注定的。”
听说了事情原委,艾里呆愣地眨眨眼,才想起自己为了避免被城民认出而戴帽挡住容貌,先前进入大门时又没有报出身份,只是出示高层将领的徽章。原来竟是阴差阳错,才进得来这里。
而他说得也没有错。刚才的一幕,确实令他对统率黑旗军的责任产生了动摇。
内心混乱不定,艾里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只是默然地走到院子的水池边俯视青绿的池水。 6447." >摇动的水光间,不时可见红色的金鱼浮出水面,惊起层层涟漪。
水池旁的一块石头上放着一小块不知谁喂鱼剩下的面包。艾里随手捡起掰成碎屑,有一下没一下地扔进水中,引来许多鱼儿争食。泛起的圈圈涟漪和细碎的水泡,将本已水波荡漾的水面扰得更加紊乱。
艾里呆呆地注视着水面,近乎下意识地做着喂鱼的动作,好像要把内在的不安倾泻在不安定的水中。
“那么,既然我已经看到了这些,你现在想怎样?”
而艾里此言显得没有丝毫的领导风范。不过,他明知这一点也不想有所改变。
反正自己本来就没什么首领的样子,纪贝姆也不是靠虚浮的领袖魅力就能留得住的。坦诚地交流,才是更明智的做法。
“我想知道,你对今后的想法。”
纪贝姆也很明确地表达出他的想法。如果艾里无法确定他自己今后的方向,他也得相应地改变立场。
艾里静默了片刻,忽地像是有什么在体内爆发开来一般,他猛地站起身来,将剩下的面包屑全都抛入池中。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纪贝姆,神态出奇地沉稳和镇定,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当然是结合可以联盟的力量,铲除敌对势力,使黑旗军继续成长壮大了。我依旧还是黑旗军的首领啊,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纪贝姆冷静地审察首领的神色。眼神波澜不惊,表情从容清明。伤兵的事是给他带来了冲击,不过刚才的片刻工夫,他似乎已经调整好心态,明确了自己的立场。
或许是自己把这男人的心智想得太过软弱了?
纪贝姆不再多言,随即告退。他离去后,艾里并没有马上离开这里,而是一个人静静立于原地,沉思着什么。
在被纪贝姆问及自己今后的想法时,先前所受的震撼暂时抛到了一边。仔细想想,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魔核光炮的威力,会作出不同的决定吗?
答案是:不会。虽然内心承受罪恶感的折磨,但到最后,仍会选择动用魔核光炮。
因为要保住黑旗军,没有别的路可走。
不管当初创建黑旗军是不是正确的决定,这都是既成的事实。德鲁马、汉瑞等许多人的生活轨道,已经因为他而大大扭转。身为黑旗军的领袖,便有责任守护他们。再怎么厌恶流血和不幸,当面临黑旗军生死存亡的关头时,势必要以保存自己为优先。
因此,便必须学会对敌人残酷冷血。
只是以他的性格,永远无法做到麻木地看待无辜者承受不幸。自己一日还是黑旗军的首领,感情和责任的矛盾便会一日折磨!
想得入神,艾里不自觉地苦笑起来。
一心只求能自在生活的他,怎会让自己陷入这般困窘的境地?而且一旦踏入这个泥潭,便很难再抽身了。在黑旗军的伙伴们有个着落之前,身为首领的他势必不能不负责任地拍拍屁股走人。现在这乱哄哄的时局,惟有让黑旗军壮大、强大,才能确保他们的未来无虞。要达到那个程度,不知道还要耗费多长时间。而黑旗军的壮大,意味着有更多人加入黑旗军,自己肩上的责任便如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责任……
必须把黑旗军支撑下去的理由,就只有责任而已。原本建立黑旗军的理由已经动摇,从此,领导黑旗军已不是出于本心。可以想见今后的日子,黑旗军若取得什么成就,他恐怕再也感觉不到真心的喜悦。
纵然如此,身为首领的他若是显露出情绪上的不安定,必定会让身边的伙伴们感到动摇,影响整个黑旗军的军心。像今天这样的失态,也只能是最后一次。
艾里默然站在池边,完全无视旁人窥测的眼光,沉凝着脸。
今后,不管内心的真实感受如何,在黑旗军伙伴眼中的自己只能依旧整日嬉笑,仿佛心无挂碍。这是最后一次放任自己表现出真实心境了……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差人带自己去安置魔核光炮。
魔核光炮自那日大展威力之后,便被严密收藏在一处重兵守卫的库房。光炮位于库房的最深处。
看到光炮时,艾里略微愣了一下。昏暗的光线中,炮壳金属折射出的冷硬反光勾勒出庞大的炮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踏入房中的每一个人。
艾里神色阴沉地盯着光炮半晌,许久才走上前去,用手轻轻抚摸幽蓝光亮的冰冷炮管。
在刚知道那些可怕的伤亡都是因为光炮威力太过强大所致时,艾里便决定毁掉魔核光炮。因为连他自己也不能确信,今后会不会有一日抵御不住诱..惑,滥用它的力量制造更多的血腥。还是尽早毁掉它,方能安心。
过去在黎卢时曾听说,魔核光炮是在一次实验意外中偶然成功的,如果毁了这台光炮,世上便不大可能再有类似的武器出现了。或许它的威力太过威猛,足以破坏这个世界的武力平衡,根本不是应该存在于人世的东西,本就该被封禁住吧!
然而,临到可以动手了,却又忍不住犹豫起来。
手下触摸的金属机械,蕴涵着无比强横的力量。有了它,实力尚弱的黑旗军要生存下去便容易多了,将来更可以用它来完成许多原本极难的事……
要毁掉,还是留下?
心中不知何时生出一匹猛兽,大口大口地吞噬良知和决心。而纵然自知这一点,他却无力阻止,也不知是否该阻止。
实力乃军队制胜的基础,而要以少胜多除了要耗费大量脑力事先筹谋外,也相当仰赖运气,实在是又危险又累人的事。黑旗军初建未久,为求生存,被迫要以薄弱的兵力与周围的强敌对抗。这近半年来的艰苦生活,使拥有极大助力的光炮,成了致命的诱惑,令他难以下决心毁掉它。
掌心之下,金属表面的温度由一开始的冰冷而渐渐变得发烫,艾里仍没有动弹半分。半晌后,他终于发出一声长叹,感慨着自己到底还是抵御不过对力量的渴望,终于松开了手。
心中虽隐隐生出愧疚,不过他旋即想起在黎卢初次拿到光炮核心时用尽力气也无法摧毁它,可见就算自己现在有心也是无能为力,愧疚感不由得冲淡了许多。
既然光炮无法被销毁,由自己控制它,总比落到别的野心家手里好吧!
相对与奥瓦鲁人作战时的紧张危险,在洛茨城休养的日子却相当平静,时间似乎也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大半个月,黑旗军将士被城民们娇惯得肥肥嫩嫩的同时,派往周边各国联络的使者也陆续带来好消息。
对于联盟之事,吃过魔核光炮大苦头的奥瓦鲁人果然不敢再从中作梗。奥瓦鲁的地理位置很关键,如果它不参加,同盟便难以成事。现在它既然同意参加,虽然还有拉夏等少数国家反对,同盟之事也不会有大碍。因而使者们的联络进行得很顺利,各国很快便协商定下了联盟会谈的时间和地点。
会谈定在二十天后。至于地点,因为参与会谈的都是南方各国的重要人物,如果有什么闪失便非同寻常,最后确定在亚布尔城举行。
亚布尔是个商业自由都市,位于南方诸国中心地带,从交通上来说就相当适宜。另外,亚布尔历任总督都是从当地的商人中推选出来的,没有什么野心,立场一直相当中立,选择在这里会谈无疑对大局十分有利。
黑旗军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得到使者回报后,便决定由黑旗军中最重要的精神领袖,圣剑士和圣女两人,双双代表黑旗军出席亚布尔的联盟会谈。
他国知道这个消息时,都觉得有些意外。将代表各国前往亚布尔的,大多是王族重臣,极少由君主本人出席。身为黑旗军最高领导的圣剑士和圣女,何必亲自前来?
而个中原因说来也简单得很99lib?。
艾里和萝纱可以算是黑旗军中本领最高的两人了,如果真有什么状况发生,他们至少能自保。此外,派他们两个出面,还可以充分显示黑旗军的诚意。
此外,也是因为这两人是黑旗军中惟有的不事生产的人。从工作效益的角度来讲,会谈期间少了这两个人,对黑旗军的损失是最小的……
“首领看起来好悠闲呢……”
几个捧着大包走在街上的黑旗军战士发出羡慕的感叹。一上午都忙着为会谈做后勤准备的他们,正巧看到艾里在前头悠闲地晃来晃去。这副景象实在是让人心理不平衡。
参加联盟会谈到底不可能只是艾里萝纱两人的事。作为黑旗军的代表与各国使节会面,当然不能太寒酸丢脸,总要有些行头,因而同行侍卫的选择、路线行程的确定、应该携带的物品,在艾里萝纱动身之前够其他人忙活上几天了。在这期间,身为当事人的艾里萝纱两人反倒是没什么可做的,愈发地清闲了。
“是啊!他这一阵子看起来还过得愈发开心了。”
“会吗?”
萝纱神色不似平日的轻快,微蹙起了眉若有所思地接道。先前她看到这几人在忙碌,自告奋勇地过来帮忙,便和他们走到了一起。
“怎么不会?这些天我们看到他都是一副很乐的样子!”
“可是……”
萝纱喃喃自语。
“可是我总觉得他的样子不大对劲……虽然他老挂着笑容,那种笑却像是定做出来的模子,有些生硬。不管遇上什么情况,他都用那副好像很开朗的样子来回应人。好像并不是出自内心,倒像是一种行为模式罢了……感觉怪怪的……”
“什么意思?首领不是一向都这个样子的吗?”
一旁众人越听越迷糊。过去黑旗军几次遇上危难,他还不都是这副模样?怎么就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萝纱摇摇头。他们与艾里相处不深,看不出异样不足为奇。而她跟在艾里身边这么久,他情绪上的任何波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再者,他们很快就要动身前往阿布尔了。联盟会谈的成败,对实力尚弱的黑旗军来说至关重要。而且这也是黑旗军首次在正式的政治场合亮相。每次想到该如何在会谈上表现得更好,就不免也有些紧张。在这样的时刻,艾里的表现没有任何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你们不相信?”她转头问身旁的战士们。
众人互看几眼,虽顾及萝纱圣女的身份没有直接否定,不过摆明了就是不认同她的看法。萝纱也不着恼,点点头笑笑。
“好,我证明给你们看。”
言罢,她抛下众人大步赶上前去,拍拍艾里的肩膀。他一回头,果然又是那张笑脸面具。
以前看他那张笑脸,还觉得挺亲切顺眼的,现在却不知为何让她有一拳打掉的冲动。不过她还是按捺下来,佯作自然地说道:“刚才纪贝姆先生托我转告你,请你把准备在会谈上说的话先整理好,做一份备忘录。”
这自然是萝纱瞎掰的。黑旗军的决策方向还是完全由艾里决定的,所以该在会谈上说什么,完全由艾里自己决定便可。他怎么想就怎么说,要什么备忘录?
“这样啊?”艾里却毫无所觉地笑着应道,“我知道了。没问题。”
不远处观望的战士们,下巴险些应声落地。“首领他……确实不对劲!”
一向擅长把事情推给别人去做,实在推不掉的就会寻找各种理由以证明这事没有去做的必要的艾里,现在竟然毫不推诿地接下工作?!除了首领已经换了个人的解释外,便只能说是他如萝纱所说的,笑得太快,应答得太习惯,导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答应下了。
“骗你的啦!”测试出预想中的结果,萝纱又丢给艾里这么一句。没去理会艾里的一脸错愕,她垂着头闷闷地往回走。
她所知道的艾里,一直是相当率性而行的。如今他却变得仿佛戴上假面具的傀儡一般,她看在眼里,心中滋味决不好受。他突然变成这样,其中定有原因……算起来,他的变化是从击退奥瓦鲁人后不久才开始的。
想到这,她猛地醒悟过来。
定是因为那件事的关系了。
对付奥瓦鲁追兵时,她见到第一次发射后奥瓦鲁军的情景后,曾试图阻止艾里再次发射魔核光炮。
她心性淡漠,奥瓦鲁军当时的凄惨景况虽令她颇受冲击,却还不足以令她动摇。之所以这么做,正是因为知道艾里不是个滥杀之人,隐隐预感到艾里今后若是知道了魔核光炮的残酷,很可能会对自己作下的决定后悔不已。由于时势所迫,她终于还是无法阻止事情的发生……
由此想来,恐怕是艾里终于知道了光炮造成的伤害,开始觉得当黑旗军的首领不是什么好事了。只是责任已经揽上了身,不得不继续保持着平日那副轻松的模样撑下去,他的言行并非出自本心,才会让自己觉得怪异……
心口好像有些痛痛的,沉甸甸的。她用手轻轻按住胸口。
“萝纱你怎么了?”与她同行的战士留意到她神色动作的异常而惊讶地探问。
“我没事。”她回以粲然一笑,不让心中因为艾里的消沉而生出的阴霾在脸上泄漏出半分。
在这一刻,她决心让自己也有所改变。既然当黑旗军首领对艾里来说,已经开始变成沉重的负担,那么自己也该试着多承担起“圣女”的责任,这样应该能为他减少些许压力吧!
……呃,虽然凭自己帮倒忙的不俗功力,别的事或许还没办法帮得上忙,那么至少可以先从培养“圣女”的威仪,帮圣剑士凝聚军心做起吧!
萝纱很有自知之明地想着。
萝纱她知道了么?
突然被萝纱没头没脑地摆了一道,艾里暗自纳闷着她平日不会说这么冷的笑话啊?略一思忖,他便意识到这一点。
想到自己烦恼了许久的事,被人家小姑娘三下两下就搞明白了,这让他不知道该是哭自己头脑太过简单,还是该高兴有人如此了解自己?
回想起来,这一阵青叶亦有几次投来关切的目光,问自己是否有什么心事。他不想让周围的人多担心,始终推说无事,她便不再多问,只是以比往日更温柔的态度陪着他,谈一些开心的事。现在想来,她其实也看出了几分他掩饰在表象下的真实心情。
这些天来习惯性地挂在面上,几乎有些发僵的笑容中,终于透出真正愉悦的笑意。虽然事情并没有任何改变,不过知道还是有人能了解自己真正的心情,还是让艾里感到轻松了些。
第三十四章 踌躇
因为与奥瓦鲁军的战斗而陷入迷惑的人,不仅艾里一人。与他立场相对的阵营中,也有人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置疑。
“克里维,你在想什么?”
有些不悦的声音唤回了正在走神的克里维的注意。他猛然醒起自己竟在和队长的谈话中走神了,有些慌忙地应道:“对不起,我……昨晚没睡好。”
哈尔曼皱着眉看他一眼,没在这件事上多作纠缠,继续原先的话题。待到谈话结束,克里维转身离开时,他才阴沉地紧盯着克里维的背影。
“克里维最近未免他走神得太过频繁了……”
不只是克里维,队中不少人的表现也越来越异常。
他最初所带领的那支队伍,是一支冷峻精悍的队伍。每个成员都已经做好了为任务而牺牲的准备。平日和黑旗军在一起时还没什么,当没有外人在场时,队里就会显出一股压抑阴冷的气氛。
而近来不知是不是和黑旗军的疯子们混得太久了,还是长时间没有行动而有些麻痹了,抑或是两个都是原因,他发现有不少队员和克里维一样都有点变了。神色变得轻快,言行变得活跃,阴冷气息渐渐消失,时不时地走神发怔……这些都是令人不安的征兆。
哈尔曼神色沉郁,若有所思。
克里维也知道自己身负重任,不该有任>何动摇,但是心态变了就是变了,不是单凭意志就能改变的。
在黑旗军与奥瓦鲁之战后,他的想法便脱轨了。
混入精灵领域之后,一开始所见到的事实血淋淋地戳破了他对“圣剑士”的幻想。邋遢,懒散,没有责任感,见识过圣剑士这真实的一面后,他的认知便扭转向相反方向——所谓圣剑士不过是黑旗军为了自身的壮大,刻意塑造出来的招牌而已!
所以,像艾里那样软弱无能的男人,只是因为他的某些经历能够被黑旗军利用来造势,才会被选中塑造成“圣剑士”,拱上黑旗军首领的宝座吧!
他确信,只有这样,艾里这样完全背离一般的英雄人物定义的人,才会得到今天的地位。这只是侥幸而已,绝对不是实力的证明。
然而在与奥瓦鲁人的战斗中,他看到的艾里,简直像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虽然艾里的部下平素时常数落调侃他,在战时却没有任何人对艾里下达的命令有半分轻慢。突然显出的巨大威严,几乎令克里维怀疑是不是黑旗军部将都把对首领的尊敬积攒起来,直到关键时刻才全部用上。
在战场上与敌军兵刃相交时,艾里身上有着克里维前所未见的强悍威势。
凭借无人能敌的战斗力,他毫无畏惧地孤身冲入敌阵之中,所向披靡。骁勇的行动洋溢出一股常人无法比拟的气势。因为有首领的鼓舞,黑旗军将士亦上下一心,焕发出远胜一般军队的战斗力。
明知他是自己对立面的人,更是自己受命要刺杀的对手,在看到这场面时克里维仍感到热血上涌,不由自主地涌出钦慕之感。他无法否认,这样的艾里完全够格担当起“圣剑士”这个名号,更足以统领黑旗军!
就是那个平日懒散随性,对什么都随随便便,毫无威严可言的家伙!那个一开始就被自己认定是弱者,不会有什么出息的男人!!
事实就摆在眼前,克里维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既然以艾里这种治法,也能成就如此的强者……这么说来,自己过去认定的规则、自我牺牲和服从,岂不就没有遵行的必要?
甚至连黑旗军里的生活,也越来越吸引克里维。无论是在精灵领域,还是现在的洛茨城,黑旗军所在的地方总显得生机勃勃,被一股欢快、无拘无束(或者说无法无天)的气氛包围着。与这里的生活相比,过去在凯曼军中沉闷单调的日子简直僵死得令人窒息。
只是,他从小所受的教养不可能那么容易轻易抛却。一方面,克里维在情感上,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倾向黑旗军;另一方面,过去笃信的信念则不断告诉他,自己正在不断滑向错误的方向,必须克制情感的异动,重新成为过去那个忠诚服从的凯曼战士。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便在其间挣扎,十分苦恼,时不时神游物外,试图在满脑子的迷雾中找出一条正确的道路。
“真神啊!难道是我和黑旗军在一起混久了,连思想也被他们污染了吗?我真的堕落了?”
走出哈尔曼的房间,克里维无精打采地把头靠在门板上放松一下,心中无声地哀叹。
渐渐地,房间的气氛让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便踱出门去到城中闲逛。
他并不指望能借此将冲突的想法理出个头绪,只求能稍微排遣几分心中的迷惘。然而胡乱转了几圈,心情却没有多少改善。忽地,他看到艾里的身影。他正懒懒地斜靠在缓坡边一棵老树下,悠然望着远方风景,不知在想着什么。
此时,郁结于胸的不安如同碰到了触媒一般猛然爆发开来。克里维再也无法忍受继续一个人漫无边际地思索,他冲动地走到艾里近前,直接问道:“你们这样什么忠诚、自制、服从、尊卑秩序都不管,只按自己的心意生活,真的是对的吗?”
把世人所推崇的美德全部抛到一边,这是不应该的吧?!
艾里回头茫然地看着他,眼神并未落在克里维身上,像是没有完全从自己的世界醒过来。默然半晌,他才低声轻叹。“我不明白,我们的忠诚为什么理所当然地应该献给王室或是权力人物,让他们享受着我们的供奉压制我们?”
“?99lib.我没去想过这样的生活方式算不算正确。但我想,如果一个国家中每个人都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活得开开心心,这就是个理想的国家了……”
这一句话似乎并未回答克里维的问题,只是艾里神思恍惚之际,因克里维的问题而触发的感慨。
他建立黑旗军的初衷,便是要得到一块想人们可以自由生活的容身之所。然而现在明白要实现它,先会让无数无辜者流血痛苦,这个理想便遥远得可望而不可即了。
不过,听到这不是回答的回答,克里维却如醍醐灌顶,双眼大睁,怔立当场。
希望大家都能快乐地生活……这不是自己自小便立下的愿望吗?不正是为了这个心愿,才立下当一个守护和平的光荣骑士的决心吗?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一年年为了磨砺武技,建立功勋而奔忙,竟不知不觉地淡忘了最初的初衷。期望着成为合格的战士,人们眼中的英雄,自己渐渐完全只以世人对英雄的标准作为行动的指引,而忘了用头脑思考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直到听到艾里这些话,他才猛醒过来。
回忆起最初的那份心情,再看现在的一切,便发现自己对很多事的坚持都是无谓的。
年幼之时,并不知道什么是国家,什么是爱国,什么是忠诚,只是单纯地希望身边的人都能过得开心。长大后,才渐渐被国家灌输了爱国忠君等种种观念。
可是现在凯曼君王为着野心贪欲而向外发动战争,不单是东部联盟的这些国家,就是在凯曼国内,人们也被沉重的赋税和没完没了的征兵压得喘不过气来,田地日渐荒芜,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自己对国家和君王的效忠,已经和一开始想要的目标背道而驰了。而这次潜入黑旗军所担负的任务如果成功,凯曼便能更顺利地突破东部各国的反击,对整块大陆上民众的伤害将会更进一步!明知如此,难道还要继续坚持着压抑对黑旗军的认同,去给这一块给了自己许多欢乐的土地带来灾祸吗?
心中的答案已然十分明确。克里维萦绕心头多日的迷惘已豁然开朗,终于知道自己该如何取舍了!
克里维本就是心性比较单纯的人,意识到哈尔曼带领的队伍会对黑旗军造成极大威胁,他在强烈冲动的驱策下打算向艾里吐露实情,以让黑旗军尽早做好防备。
没有思考太多利害关系,也顾不得会不会受惩处,这一刻盈满他心中的只有身为奸细并曾几度试图谋害艾里等人的惭愧。强烈的愧疚感,让他无法坦然面对艾里。克里维低头看着脚边的石子,攥紧了拳,憋得满面通红。
“艾里首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挣扎良久,他才做好心理准备,怀着必死的决心大声喊道。正想趁着勇气还没消失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忽然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克里维紧张得差点跳起来。抬头看去,站在他身前的人却不是艾里,而是在寻找黑旗军的路上结识的维洛雷姆。
“艾里?艾里在那里啊!”维洛雷姆指着远处道。
艾里正在那里和几个部下谈着什么。大概是在克里维漫长的心理挣扎中,有人有事情托维洛雷姆来找艾里,就把他叫走了。
克里维的气势立时一泻千里,只差没瘫坐在地,满脸的错愕失落。
维洛雷姆见他神色如此反常,看起来他要向艾里说的似乎是一件极难以启齿的事,一挑眉,面上立时透着一股促狭。
“奇怪。克里维你怎么满脸通红呢?难不成……”维洛雷姆兴致盎然地凑近纯真的青年,以恶魔般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你刚才是要向艾里告白吗?”
在克里维因为听到了超出他认知范畴的话而呆愣着没有反应的时候,他还煞有介事地评论起来。
“克里维你看起来,不大像是有那方面兴趣的人啊……不过人不可貌相,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艾里收拾收拾,也算得上是个高挑纤细的金发美人了。只是年纪稍微大了一些。我还以为美少年会比较吃香,原来现在也流行大叔型的啊!”
维洛雷姆拿手在克里维眼前晃晃,发现这可怜的家伙目光呆滞,全无反应,他嘿嘿笑道:“克里维你还真是个腼腆的人呢……”
维洛雷姆玩得很乐。可怜刚弄明白他在说什么的克里维,已完全陷入石化状态。
这次之后,克里维一时也没有机会与艾里碰面,因为第二天,艾里和萝纱便踏上了前往亚布尔的旅程,去参加南方各国联盟会谈。
没能向艾里倾吐实情,渐渐地,克里维的冲动退去,他开始冷静下来。他突然意识到,如果把事情捅出去,自己或者可以将功折罪,同来的哈尔曼等人恐怕全部难以脱罪。
尽管他心中的天平已经完全倾向黑旗军,只想把凯曼的任务抛到天外,却仍不能眼睁睁看着曾经同生共死的战友因为自己的背叛而面临悲惨命运。错过了一开始的机会,克里维便再无法把这件事说出口了。
虽然他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笼罩在心头的迷雾,情况却仍没有什么改善。他只是从陷入迷惘转变为陷入另一种迷惘而已。保护黑旗军,与不能背叛战友令他们陷入危险,这两种念头在他心中展开了另一场拉锯战。
黑旗军还没有因为哈尔曼等人的行动,面临真正实质上的危机之前,克里维便没有必须与昔日的战友们决绝相对的理由。在事情未有新的突破契机之前,情况只能继续这么胶着着。
克里维虽抑郁不宁,也不免有些姑息的想法。如果日子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也好,自己既可以继续留在黑旗军中,又不用与昔日同侪决裂。
然而,他没有想到,改变的契机会来得这么快。
艾里等人走后不过数日,哈尔曼便秘密召集队中大部分成员密谈。除了安排几个人在外头晃来晃去当幌子、望风外,其余人都避开旁人注意,陆续潜入城中一座被废弃的荒宅之中。
自从混进黑旗军后,这还是头一次进行这么大型的集会。队员们均感事情不大寻常。在哈尔曼开始讲话之前,到场的队员们窃窃私语,都在暗中猜测队长是否终于要采取大的行动了?
果不其然,众人到齐后,哈尔曼也不多啰唆场面话,没说几句便直接切入主题。
“今日召集大家来,只想说一件事。我们进入黑旗军内部,也已经有几个月了,不能再无所作为下去。”
哈尔曼淡漠地环视场内,各队员面上的反应或兴奋,或紧张,或犹疑,或不安,他都看在眼底,依旧毫不动摇地继续自己的发言。
“大家放心,我并不会盲动躁进。我想到应该怎么对付圣剑士的办法了。”
场中众人都为之一震,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人,不管是一心要完成任务的,还是已经产生挣扎犹豫的,都不能不被哈尔曼话中之意所吸引。克里维亦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圣剑士虽然本身很强,难以下手,不过观察了这么长时间??,我可以确定黑旗军十分顾惜民众的安危。所以,我们不妨便从这里的城民下手!”
队中擅长制作火器炸药的一个队员在哈尔曼的示意下,拿出包得严严实实的四个一尺来方的包裹。剥掉外头的布面,里头是制作得相当精良的炸药包。
“奥瓦鲁军撤得仓促,在这城里留下不少当初准备用来攻城的硝石火药。入城接管时,我们私自扣下了不少火药,这些天我便用这火药制成这四包强力炸药。如果埋设的位置得宜,四个炸药全部引爆的威力,应该足以毁掉小半座洛茨城。”
那队员说明完毕,哈尔曼接过话头。
“我们便可以利用这些炸药,来挟制住部分城民!眼下圣剑士和圣女都已经离开,黑旗军也因为这一个月来的休息而有所懈怠,正是最没有防备的时刻。我们又是从内部发难,胜算还是相当大的。届时,我们便以这些城民的性命相胁,逼圣剑士就范!”
哈尔曼这番话还未说完时,场中的气氛就已经变得激扬起来。
一部分人是为了长时间的沉寂将告结束,终于可以放手施为而燃起斗志,兴奋不已;另外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则表现出了明显的不赞同。只不过这支队伍向来纪律严明,没有人会在队长结束发言之前鲁莽地插话表示意见。
“属下不赞同这个计划!”哈尔曼的话刚告一段落,便有队员立刻起身,语气强烈地表示反对。“我们身为骑士,就算是为了完成任务,也不可以危害普通百姓的生命!这样做的话,我们和一般的盗匪有什么区别?”
“那么你可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够取圣剑士的性命?”
哈尔曼的神色并没有因为部下激烈的口气而显出不悦,而是很理性地反问那部下。
那人一时语塞。艾里有多难对付,经过之前几次失败的行刺队员们都已了解。如果他能想到怎么对付艾里,事情也不会拖了这么长时间还未有进展了。这人气焰受阻,不过仍毫不退让。
“属下一时还想不到该如何达成任务,但是就算要花费再多时间,也不能采用伤害平民的办法!陛下派大军出征东方,不是为了让东方的民众也能归附明君,分享我国的恩泽吗?”
不少和他持相同态度的人亦同声称是。如果艾里在场听到这些人的话,大概会笑他们居然还真的相信仁明王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不过在凯曼军中,确实是大部分士兵都对此坚信不疑,以为自己正在进行的是正义之战。
此时,那些赞同为了完成任务应该不择手段的队员也开始鼓噪起来,指责反对这计划的队员们不知变通,不懂地分清事情轻重。两边各持己见,争吵不休。一些本身还犹豫不定,拿不定立场的人试图平息纷争,但也全然无法平息事态,只有使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克里维记得身为副队长的责任,本想起来镇住场面,无意中瞥到身旁的哈尔曼的脸部神情。对于队内首次爆发的大分歧,他并没有在情况闹大之前进行遏制,而是安坐位子上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每个人的反应。太过平静的表情,像是在冰冷地计算着什么……
哈尔曼个性冰冷固执,从来都不算很好相处,不过克里维还是第一次觉得队长是个可怕的人物!他不由自主地打个寒战,正神情凝滞间,目睹了哈尔曼接下来那快如闪电的一瞬间的行动!
哈尔曼修长坚实的手掌瞬间筋骨紧绷,握住剑柄,随即他便就着拔剑之势从座位上弹射出去,直冲向那发言反对的队员。沉得极低的腰身,微弓的身姿,令拔剑的力道与前蹿的冲势完美地结合到了一起,哈尔曼的去势快捷无伦。
哈尔曼冷厉的面孔虽是低俯着的,那双眼睛却向上直直逼视那队员,..流动着冰冷凌厉的光芒。一股浓烈的杀气,从他身上喷发出来。
从杀人的技艺来说,哈尔曼本就是队伍中最强之人。那队员别说拔剑格挡反击,连闪避都没办法。与其说是因为哈尔曼动作太快,他反应不及,不如说是他完全被那股震慑心神的杀气逼得身体僵直,全然动弹不得。就连周围的人都觉得身体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重物压住了,一时难以行动。
只在眨眼间,哈尔曼已冲至那队员身前。周围的任何人都来不及阻挡,眼睁睁地看着一束银亮透明的光芒,迅速地没入那队员的身躯。
一声切割人体特有的浑浊声音之后,浓艳的血喷洒而出。
哈尔曼侧身避开,没让血雨沾染上身。黑旗军中各军维持原制,独立性强,只要注意封锁消息,杀死一名部下还不甚要紧,不过身上如果沾了血,回去时若被人看见生疑,倒还有些麻烦。
哈尔曼甩甩剑身上的鲜血,在尸身衣物上擦拭干净,还剑入鞘,冷冷环视周围神色大变的部下。
“怎样?我出手杀他,你们不服吗?”
站在被杀之人那一边的队员本已显出愤愤之色,一些人的手甚至已握住了武器向哈尔曼围了上去。哈尔曼身为队长,肆意杀害部下超越了他的职权范围。他的行为足以激起众怒。
然而此时和他冷洌眼神接触,众 4eba." >人的气势反被压过,一时没有人说话。
“任务一拖再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如今我找到了方法,他提不出其他可行的办法,只一位反对,便成为任务的阻碍者了。”
哈尔曼无视周围,泰然自若地说道。
“你们应该记得吧!在出发之前,我们都曾发誓,要拼命完成肩负的任务。既然他非但不帮助完成任务,还试图阻碍我们,便应该付出生命的代价。身为队长,我有铲除队中离心者的责任。现在,你们……”他再次环视众人,“还有异议么?”
全场一片寂静。众人无法指责队长什么,也没有人再敢反对这计划。
不过,另有部下迟疑地问道:“可是……圣剑士真的会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那些平民吗?”
哈尔曼停顿了一下,方道:“不见得非得直接要他自裁。不过,如果以此为胁,要诱他进入我们做好完全准备的陷阱之中,应该不难。那时必定有办法取得他性命。”
哈尔曼言之成理,队员们再无异议,随即商讨具体的行动安排。
未料到哈尔曼这次的计划竟指向这里的平民,克里维心里惶惑难安。暗地里希望能一直维持下去的暧昧局面终于被打破,他将不得不在团队和黑旗军之间作出抉择!过去无法取舍而姑且丢在脑后不去管它的问题,现在重新摆在眼前,再无回旋余地。
克里维脑中一时间混乱得很,不知究竟该如何抉择。而在这之外,他心底亦隐隐浮现出另外一种怪异的不安。
他的位置刚好在哈尔曼的旁边,哈尔曼的表情看得是最清楚不过。在哈尔曼回应部下的质疑前,曾微妙地停顿了一瞬,克里维没有忽略过他这一瞬间的神情,怪异之感便是由此而生——如何布设厉害到可以捕杀艾里的陷阱,该是这个计划最困难而且关键的一部分。可是哈尔曼那时的表情,好像是没放多少心思在这上面,被人一提才想起来似的……
不过他很快忘记了这微不足道的怪异感。哈尔曼等人讨论的计划渐露端倪。超出众人原先的预想,这计划足以令数百平民的生命陷入险境!
不论是继续原本的使命,还是改换立场,克里维知道自己都不能漏过这个计划的任何一个细节,他抛开杂念全神贯注地听着。
第三十五章 三月春祭
洛茨城一带自古有着“三月春祭”的风俗,当三月初五那天夜幕初降时,民众盛装登上城东的东山山顶举行祭典,以美酒、牛羊肉脯祭祀春之女神,祈求秋季得到丰收。随后大家便通宵歌舞,用花枝蘸着清水轻轻抽打彼此身体以传达祝福之意。可以说三月春祭是这一带一年中最喜庆欢腾的节日。
哈尔曼等人最后确定的计划,便选定在三天之后的三月春祭上发难。
庆典上大量民众离开守卫较严的城区,集中于东山。这种欢庆场合一来场面混乱,容易下手;二来,大量平民聚集在一起,一次行动便可以控制住大量人质;另外,那里不是黑旗军控制的城区,得手后黑旗军就算想营救也相对困难许多。可以说这是最适合他们展开行动的大好良机。
散会之后,队员们分头分批陆续离开,以避免被人察觉到蛛丝马迹。克里维等了好一阵,方才轮到他翻过荒宅靠着无人僻巷的一面围墙离开宅子。当他钻出昏暗小巷,再看到人流熙攘的大街时,天色已然昏黄。
各家的烟囱飘出淡蓝的炊烟,大人呼喊小孩回家吃饭的声音随处可闻。街上行人匆匆忙忙地赶路,怀中手上多半带着许多为三天后的三月春祭而采办的物品。相识的人碰面,都会乐呵呵地互相问候一声“春祭好运”。祥和喜庆的气氛,已洋溢于城中每个角落。
呆望这副街景一阵,克里维觉得刚刚在那黑暗隐秘的地方参与了那一场龌龊阴谋的他,就像是从散发着阴沟臭味的洞穴里钻出来的老鼠,他颓然垂下了头。想到人们万分期待的三天后的喜庆节日将化作一场噩梦,欢喜将在顶点之时被哭喊恐惧所代替,他更是没有勇气和街上任何一个人视线接触。
“嗨,克里维!这么迟了还没吃饭么?”
听到呼唤声,克里维抬起头,见一个年轻女孩正微笑地走到面前,乌溜溜的辫子随着她的步伐俏皮地轻轻晃动。眉眼弯弯,洒着几点雀斑的脸算不得多美丽,却十分亲切可爱。
“格蕾茜?”克里维有些手足无措地唤出女孩的名字,木愣愣地摇头,“有些事耽误了,还没吃。”
面上勉强保持自然的神色,他心中却在大声呐喊:为什么?为什么我偏偏会在这时候碰到她啊?!
不希望现在看到她,并不是因为克里维讨厌这女孩。
格蕾茜是洛茨城中平民家的女儿,在一次到黑旗军中帮忙和克里维相识,两人颇为相投,很快熟稔起来。克里维有闲的时候,便经常被她找去她家聊天吃饭。一个月下来,克里维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淳朴清>藏书网新的女孩了。
正是因为他很喜欢她,才更不希望自己在刚刚参与一场阴谋后,立刻看到她脸上这样纯洁的笑容。这会让他觉得愧疚心虚。
格蕾茜没有看出他心中挣扎,依旧以那甜美笑容邀请他道:“今天家里正好多做了两道好菜,干脆到我家来吃饭吧!我爸妈也好久没看见你了,中午还在叨念呢!”
“不麻烦了,我改天再去。”克里维强笑着回绝,想尽快摆脱她。
“千万别客气呀!其实……”格蕾茜靠近他,装出认真的样子,“是我家积了好多柴火没劈呢,就等你了!”
说着她牵起克里维的袖子,便要拉他走。克里维知道她是怕自己不好意思才故意这么说,但她越是这样待他,他越是难受。
他猛力抽回衣袖掉头就跑,连一眼也不敢看她。他害怕看到格蕾茜清澈温柔的大眼睛中,映出的自己会是多么丑陋。
第二天中午,克里维鬼鬼祟祟遮遮掩掩地接近暂时征用为军务处的城镇大厅。四下打量,见没什么人留意自己,他一闪身便进了门。
门内人来人往,却井然有序。圣剑士和圣女身负会谈重任离去之后,黑旗军的中枢并没有因此受到半分影响,处理日常事务依旧井井有条。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职责和接下来要做什么事,这样的忙碌景象自然而然地显出一种气魄。本就有几分畏缩的克里维被这气势一逼,更是紧张不安。
好在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他镇定下来拦下一个黑旗军官员问明纪贝姆房间的位置,便神色惴惴地请人通报。没等一会儿,他便见到了纪贝姆,这位黑旗军负责具体事务的最高统管者。
“有什么事吗?”纪贝姆从等待批复的文件中抬起头。
“呃……这个……”
克里维支吾着,并没有立刻说明来意。他本不是个性忸怩之人,不过待会儿要做的事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遭遇,想到这个他便十分不安,方才显得犹豫畏缩。
一般人若是在忙碌的工作中抽空见克里维,他还这般拖拖拉拉,不干不脆,恐怕都会有些不悦。然而纪贝姆却似是能了解他的苦处,未显出半分不耐之色,只是静等着他出声。
既然克里维决定来到这里,事先便已下过一番决心,片刻后他终于鼓足勇气一口气把困扰他许久的事情说了出来。
“对不起!我的队伍,是受凯曼排遣,混进你们内部伺机搞破坏,刺杀艾里的!他们打算要在大后天的春祭上行动,挟持参加春祭的许多平民来要挟你们!!”
克里维不安地盯着纪贝姆,却讶异地发现他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震惊或愤怒。他只是嘴角向上微翘,露出个应该算是笑容的笑容,平淡地说道:“是这样啊,多谢你的通知。我们明了你的立场了。”
克里维不由得怀疑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太言简意赅,或是纪贝姆年纪太大,耳目不明,根本就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生怕对方有所误解而误事,他忙重新说明一遍,还不断打着手势辅助说明:“我是说,我们的队伍是凯曼派来与你们为敌的,初五那天就要……”
觉得克里维忙乱的神态很有趣,纪贝姆的笑意变得更深了一些。“我明白你的意思。事实上,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你是说……”克里维呆住了。
昨天犹豫挣扎了一夜,他才终于决定不能因为战友之情,就罔顾数百名同格蕾茜一样无辜和善的平民的生命。既然他已明白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就不该继续在错误的路上走下去,必须得在大错铸成之前阻止事情的发生!
他经历了这么一番痛苦挣扎后,才作下向黑旗军坦白事实的决定。而黑旗军居然已经知道了这消息?
“我大略能了解你会改变立场,维护黑旗军的原因。”看他似乎有些转不过弯来,纪贝姆提点道:“在黑旗军中这么长日子,受我们影响的人并不只有你一个。”
克里维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我的队伍中已经有人来……”
“人还不少。刚刚才走两个,他们正巧在同一时间来找我而碰上面的。”
知道自己不是队伍中惟一发生变化的人,还有不少人和自己想法一样,也倾向于黑旗军,这让克里维忍不住松出一口气。自己选择的,应该是一条正确的路吧!这样就好,自己的遭遇怎样,就无所谓了……
“那么纪贝姆先生有什么打算吗?”说是无所谓,心底还是有些发怵,“.99lib?要现在就把我们拘捕起来吗?”
“我们?”
听克里维用这个词,纪贝姆有些吃惊,随即笑道:“你不用想太多。你们为了维护黑旗军和平民的安危来通知我们这件事,已经足够证明你们的立场和其他人不同。就连过去你们还没有站到我们这边时,圣剑士明知道你们的目的,还是愿意接纳你们加入黑旗军,当然更没有理由现在来惩处你们。”
“你是说……艾里……他一开始就知道?”克里维愕然,“……那他,他为什么……”
“一开始时,我也不大明白他的用意。这种容忍太过危险,又没什么必要。”纪贝姆靠着椅背,看着眼前迷惑的青年淡淡地笑道,“不过现在看来,他的决定果然自有其道理。”
纪贝姆越来越觉得庆幸,自己虽不得已被放逐人界,加入的是这样一支不同寻常的队伍。
对前来进行破坏的敌人,在他们作出实质伤害前既不畏惧也不敌视,而是大度地任他们接近,将自己真实一面展现给他们看。凭着思想和风格来感化敌人,最终将他们中的一部分也化作了同伴。这可不是一般军队的领导者能够做得到的。
“那么,再一次欢迎你。欢迎你真正成为黑旗军一员。”
纪贝姆从座位上立起身,向克里维伸出手。未曾想到自己能渐渐了解黑旗军,终于找回自己想走的路,原来是亏得艾里的宽容大度,克里维心中感慨万千。他紧紧握着纪贝姆的手,表情由迷惘而至欣喜。发觉眼眶有些发酸,他不自然地低头掩饰,几欲哽咽出声。
“太好了……我真高兴!”
在他感动的时候,纪贝姆面上仍维持着不喜不怒的那一号表情,心底却在暗自嘀咕。“真是够肉麻的。竟然还要替艾里来说这种台词来收买人心……人界的军师真是不好当啊!”
克里维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想起先前在谈之事,接着问道:“纪贝姆先生决定该怎么处理哈尔曼队长他们了吗?要现在就行动吗?”
“不必。”
不用处理情感问题而说回正事,纪贝姆似乎松了口气,显得轻松自如许多。
“我从先前来过的其藏书网他队员那里,已经知道他们的大致计划。他们手上有一批强力炸药,威力可以毁掉小半座城。但炸药究竟在哪里,在谁的手上,我们无法掌握到确切情报。如果贸然行动,他们知道任务无望,情急下可能会引爆炸药,企图玉石俱焚,到时恐怕会给黑旗军带来不小伤亡,还牵连到许多平民。”
“那该怎么办?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任他们放手施行计划?要不要通告市民暂时取消春祭?”
“我没说什么都不做啊,放心吧。也不需要取消春祭。”
纪贝姆依旧心平气和,稳如泰山,不紧不慢地安抚有些焦躁的克里维。
“你现在也不用多做什么,还是先回原来的地方,继续留在哈尔曼他们那里探听消息。只是要小心别泄漏了今天的事,保护好你自己。如果有任何新变化,再来通知我们。”
克里维惴惴道:“这样没问题吗?”什么都不做,自己事先告诉他们这个消息岂不等于全无意义?
“你不用担心。春祭那天,才是我们最好的动手机会。”
纪贝姆显得胸有成竹。克里维在黑旗军中待了这么久,也知道纪贝姆便是黑旗军的智囊,他既如此说,应不会有问题吧!
“现在时机未到,我们如果轻举妄动,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放心吧!哈尔曼他们的行动计划本身有个相当大的弱点。只要春祭那晚在参与春祭群众中混入足够人手,等他们要行动时再来阻止,他们便无法得逞。”
随着三月春祭的临近,家家户户的门上都插上了新鲜花枝,小孩子们在街上尽情嬉戏欢笑,街上人们的表情也比平常更加温和愉悦。期待着春祭到来的市民们,沉浸在节庆前夕喜庆祥和的气氛中,完全不知道危险亦伴随着春之女神的脚步,渐渐逼近了。
另一方面,暗中筹划阴谋的哈尔曼那一派人马在春祭前亦没有轻举妄动。据克里维等悄然改换立场的队员回报,哈尔曼始终没有对计划作大的变更,黑旗军便也无须调整计划提前行动。洛茨城得以继续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祥和。春祭前的时日,就这么飞快地过去了。
转眼间,终于到了三月初五,春祭当日的夜晚。和往年一样,人们在家用过晚餐,便走出家门上街游乐。鲜艳明亮的花灯彩纸结满街边枝头,大街上人群熙来攘往,夜色愈深,反而愈是热闹。
当月亮自东山上空升起之时,祭典便正式开始了。
几乎全城的人都蜂拥至城中的主干道上。装饰得鲜艳精致的花车队列,从各条大街上鱼贯而行,被大批群众拥着向城东东山不紧不慢地行去。
花车上的艺人们载歌载舞,引得围观群众高兴地欢呼。花车边栏上坐着捧着花篮的盛装少女,不断将篮中的新鲜花瓣洒向人群。沿路一派欢声笑语,隐约流动着鲜花的芳香。缤纷的花瓣沾满了人们的头上身上,揉碎的花瓣汁液在人们的面颊上、衣裳上留下斑斑红渍,明天要洗净想必相当麻烦。可就算是负责洗衣的家庭主妇也没有因此生气,因为这代表着春神一年一次的祝福。
克里维和队上其他人依先前的计划分散于人群各处。按着哈尔曼的安排,待会儿行动开始后,他们要留意压制住群众,避免混乱中出现任何反抗行动。
不过对克里维等已经站到黑旗军那边的人来说,肩负的责任则变成了哈尔曼发难后,要配合在场的黑旗军方的人,将混在人群中的哈尔曼同伙在最短时间完全制伏,尽量避免伤及无辜。
一个凯曼队员挤到克里维身边。这人并不是和克里维一样投向黑旗军的同伴,只是在哈尔曼的安排中与他一同行动的搭档。见他到来,克里维低声问:“队长来了吗?”
“没。我过来时,队长还没动身,可能还要迟一点才到吧!”那人摇了摇头。
克里维没再说什么。队中本领最强的哈尔曼负责的是发动整个计划的最关键部分,在祭典开始之前没有现身亦是正常之事,然而却不知怎的,克里维心中却一直隐约感到不安。
心想这只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所致,为了安心,他四下打量再次确认周围哈尔曼那方人马的位置,示意给附近黑旗军安设的人员,确保大家站住了有利位置。
哈尔曼对人手位置的安排计划,之前就被克里维等人泄露给了黑旗军。纪贝姆很容易便能作好安排,让我方的人不露声色地包围住凯曼队员。待到他们一有所妄动,便可以一拥而上,瞬间制伏。
黑旗军一方的人除了克里维等内线外,人群中不时也可看到一些身着黑旗军军服的战士的身影。住在这城里的黑旗军人足有万余名,这么大的庆典如果看不到他们的人影,反而显得不正常。因而纪贝姆便让不少黑旗军士兵堂堂正正地混在人群中和市民们同乐。
不过这些摆在明处的士兵并不是黑旗军的精锐。知道哈尔曼那方的人必定会特别留意他们,因而纪贝姆选定的这部分士兵的本领多半只是中等。军中战斗力最强,又很少和哈尔曼的部众照面过的战士,则身着便服混在平民之中,留意观察是否有人行迹诡异,随时准备应变。
克里维在人群中也看到了穿便装的德鲁马、汉瑞等人的身影。看来这次的行动牵涉到大批平民的安危,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黑旗军这次是精锐尽出了。
再三查看,克里维确定万事妥帖,一切只待哈尔曼那方先行动。他终于放下心。没什么不对劲,今晚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东山名为山,其实既不高耸亦不险奇,充其量只能算是个丘陵。为着历年的春祭,更是早已开好宽敞的上山道路,以方便车辆人群行走。
祭典渐入高潮。月近中天时分,花车和人群沿着山道蜿蜒而上,终于接近了山顶。花车陆续在山顶平台两侧停靠后,祭典的气氛逐渐由热闹变得肃穆。谈笑喧哗声渐渐低沉下来,市民们注意力的焦点开始集中到中央的高台上。
因为接下来,将是由城中选出的最德高望重的老人登上中央搭建的高台,代表城民们向上天祈福,祝祷今年无灾无劫,能有好收成。
克里维偷眼察看周围亦潜伏在人群中的凯曼队员和黑旗军方面的人,两边人马都盯紧了台上。先前再怎么装作轻松的人,面颊还是不由得有些绷紧起来。
对凯曼一方的人来说,再过一会儿祈福的老人登上高台,吸引全场人的视线的一刻,行动便要开始了。而对黑旗军方的人来说,那一瞬间亦是遏止哈尔曼的行动的关键时刻。
他想起了三天前与纪贝姆的后半段谈话。看来纪贝姆先生说的果然没错。
“弱点?”
听到纪贝姆说哈尔曼的计划有个很大的弱点,克里维讶然问道。
“春祭时虽然人多而且混乱,方便他们行动,但是反过来对他们也有一点不利。那就是,他们同时也不容易控制住局面。”
看克里维似乎还没听明白,纪贝姆一边暗叹聪明人实在不多,一边还是耐心地向他细加说明。
“就算有炸弹,要让在场数千名民众都明白事态并没有那么容易。一旦群众搞不清事态而骚动起来反抗他们,凭他们的人力是绝对压制不住的。他们虽然有炸弹,却是不能轻易动用的筹码,如果令预定扣为人质的平民伤亡太多,也就失去意义了。所以他们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使用的。从这个方向来考虑,便不难确定哈尔曼他们动手的时机。”
“纪贝姆先生的意思是……”克里维似乎隐约抓到了什么,细一想还是混沌一团。
“哈尔曼可以一举控制住局势的机会只有一个——那就是当祈福仪式开始,大家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一点之时!他必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制住台上的人,让在场群众在最短时间内了解事态,服从他的调度。否则在场数千人一旦骚乱起来,没人能听得清他的声音。不知道炸弹的存在,他的威胁就起不到作用了。那时就算以暴力攻击群众,混乱之下人们可能群起反攻。蚂蚁的数量只要够多,也是能够撼动老虎的。”
纪贝姆扯出一个有几分奸恶的笑容。
“换个角度来说,便等于是哈尔曼他们若是没法抓住这惟一的机会,便是满盘皆输,再作不得乱。既然我们事先已经知道了他的计划,凭我们的人力,要破坏这个机会实在没有什么困难之处。”
潜心思索的纪贝姆不知不觉中泄露出其阴暗本性。非但笑容奸诈,凌乱发丝下的双眼寒光隐隐闪动,全身都散发出一股诡异阴暗的气息。以往他都为魔族出谋划策,对人族来说他便是策动阴谋的大反派了,形象看起来自然诡谲奸诈兼而有之。
克里维印象中的纪贝姆,从外表上看一直都相当地低调不显眼。而此时看到纪贝姆,他暗自咋舌……在黑旗军待得越久,便会发现越多怪异的地方……自己似乎加入了一个很了不得的队伍呢!
“噔……噔……噔……”
被选出主持祈福仪式的人果然够德高望重,至少年岁够高,体重够重,在人扶持下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踏着阶梯向高台上登去。
凯曼队员和黑旗军的无数道眼光追随着他蹒跚的脚步。就算是还隔着很远距离的战士,也好似听到了老人踏在木板上的砰砰声,每个人的心跳都随之紊乱起来。
“噔……噔……噔……”
快了!再三个台阶,他就登上台了!
在这一瞬间,双方都不约而同地干咽着口水,全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限,随时准备行动。
老人走到高台正中,向台下聚集的数千群众举起双臂,向下轻压示意。人群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终至寂然一片。山间的鸟声啁啾,虫鸣窸窣,一时变得十分清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老人身上!
就是现在!!
“咳!大家好!今年承蒙大家抬爱,推举老朽主持春祭……”
唠叨完几句场面话,老人转身面向祭坛,开始嗡嗡唧唧地颂念长长的祷文。台下的平民们亦各自垂头合掌低声祝祷,祈求今年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大片垂眉敛目静心祷告的人群中,满面错愕直愣愣站着的战士们立时变得格外显眼。
在众人同心祈福的安详气氛包围中,不论是凯曼那边还是黑旗军那边,双方的人都是不搭调地讶异莫名。
竟然什么事都没发生?预定控制高台的那组人在哪里?!
此时克里维心中已不仅是为事态变得不可捉摸而迷惑。先前一直被克里维选择忽略的不安,顿时卷土重来,晋升为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哈尔曼的计划中控制高台是至关重要的一环,选定来执行的正是哈尔曼本人和bbr>队伍中的其他好手。然而今晚这批人却直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直觉告诉克里维,哈尔曼那组人的迟迟不现身,恐怕隐藏着更了不得的原因!
哈尔曼人呢?哈尔曼他到底会在哪里?!
第三十六章 揭晓
三月春祭晚上,花车和游行的队列出城后,洛茨城内便显得沉寂许多。城民们大多到东山参加春祭,黑旗军人也去了大半。遥对城东灯火通明,喧闹声隐约可闻的山头,城内更显得冷清得有如死水一潭。
“难得碰上祭典,本来还很期待?着能见识一番呢!可惜今晚偏偏轮到我们值班!”
“你是什么样的家伙咱们还会不清楚?老兄你想见识的不是祭典,而是祭典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们吧!”
存放魔核光炮的库房前,几个轮值守卫的黑旗军士兵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人却还站得笔直,眼神也机警地查看周围有无异动。之前长官曾告诫过,今晚要小心有人趁着春祭时搞什么破坏,所以他们并不敢大意懈怠。
“不过我觉得今晚就算咱们能参加祭典,也不见得能玩得轻松。”另一个士兵也加入了那两个士兵的话题。“这两日队里本领最好的那几个都被队长叫去,似乎要有什么秘密行动似的。算算时日又这么巧……我看今晚的春祭会场那里,没准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士兵是个喜欢分析猜测身边之事的人,只是经常猜错就是了。这一次他又习惯性地猜测起了队中的蛛丝马迹。其他几人知他心性,也没当真。
“是哦!没准是奥瓦鲁人今晚又打回来了!”有人开起了玩笑。有人索性提议设赌局赌他这一次会不会猜中。不过因为所有人都堵他猜错,赌局无法成立。
那士兵被大家这般调侃,讪讪的甚是没趣。忽然间,他似乎听见有人低声说话。“头脑不错。你猜中了。”
“算你有眼光!”士兵咧出笑容,才觉察不对,问周围的同伴问道,“刚才是谁……”
他的话只来得及吐出一半,便结束于切断了咽喉的一支利刃。在他身后,显出一身黑衣的哈尔曼。冰冷刚硬的面容上,扬着一抹淡淡的嘲讽。
算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地给这士兵猜中了。今晚的春祭,一场精彩的好戏确实将会发生……
另外几个士兵还没来得及察觉到那士兵的横死,每个人身后的墙壁便在同时无声无息地滑下数条身影,趁士兵出声之前割断了他们的咽喉。尸身倒下后,那里只剩几个黑衣人站着。
轻易解决了守门的卫兵,哈尔曼向旁边的一条小巷招手,立刻从巷中奔出了十几个与他们装束相同的黑衣人。不需要语言交流,他们便利落地将卫兵们的尸体藏于暗处,随后一同闪入门内。
这一切异变都只发生在静..默之中,又隐没于静默。
而今晚的好戏,才刚刚开场。
黑旗军最精锐的战士几乎都被调遣到春祭会场去了,城内各处的防守变得薄弱了许多。哈尔曼带领的小队没费太大力气便潜入库房内部,沿路撂倒挡住他们去路的守卫士兵,脚步越来越深入。
解决了挡路的最后一组士兵,他们终于站到了最内一间仓房的大门前。眼看这次行动很快便可得手,不但是哈尔曼带领的手下,就连他自己的神色也透出了几许轻松。
破坏了门锁,他率先推门而入。
仓房四面都是墙壁,惟一打开的房门外,也是一片昏暗,按理是不该有多少光线的。但是哈尔曼却似乎能感觉到房中最黑暗处,冰冷的金属机体隐隐映出的寒光。
魔核光炮盘踞于房间中央,或许是因为机体的庞大,仿佛是将要倾倒下来一般令人感觉到压迫感。看到它的一瞬间,给人的感觉仿佛是它是自有其生命力的上古魔兽,潜藏于黑暗间等待吞噬接近他的人。
哈尔曼收敛了心神。管它什么上古魔兽,只要知道它是能达成自己目的的东西就可以了。他带着众部下向光炮走去,想取下光炮核心。
在他胸口藏着一张折叠成块的厚厚图纸。那是他在来这里之前,到尤罗机师的住所搜寻到的光炮机件的制作和组装图。光炮机身庞大而沉重,要想全机带走困难太大,他只打算带走光炮核心。有了尤罗的设计图纸,其他的部件可以自行制造拼装。
然而才走了几步,他好像觉察到什么而止住了步,挥手阻止部下前进,锐利的眼神射向房间内侧的角落处。
随即,从那个方向传来了轻声的喟叹。“啧,被发现了!真是可惜。”
原本用来掩饰行踪的黑暗,此时亦成了这不知名敌人的保护色,反而不利于已经身在明处的哈尔曼等人。哈尔曼命部下点起火绒。
火光昏黄摇曳,已足以照亮屋内情况。一瞥之间,众人便发现据先前调查所知,应该只放置着魔核光炮的房间内多了一些小东西。
几根长满茸毛般小刺的细长藤蔓盘绕在光炮炮身上,只差两步之距,便会触及哈尔曼等人。此时这些怪异藤蔓如同活物一般绷直了伸向前方,微微颤动的前端似乎在努力够到哈尔曼他们。这样的活动方式,绝对不可能是风或是其他自然的力量造成的!
吓了一跳的众人忙跳开几步,刀剑齐落,将这些怪异藤蔓斩成数截。下手并不困难,看来这些藤蔓本身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不过刚才若不是哈尔曼阻止他们前进,黑暗中看不清情况,他们大概已经碰到它们了。看这藤蔓古怪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上头的细刺会没有古怪。
而这些怪异藤蔓的出现,想必和左方角落中倚墙而立,不动声色地望着哈尔曼等人的冷艳女子脱不了干系。
“青叶?”
对于曾经的狙击对象,哈尔曼自然记得她的名字。他记得狙击青叶当日,就算在暗袭的情况下,她尚且能抵挡得住几个强手的围攻,绝对是个不容轻忽的厉害角色,他戒备地瞪着她,不敢轻举妄动。
“要是你晚一步发现,碰到这些毒刺,就可以省下我许多功夫了。你是怎么发现的?我自认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气味。这房间封闭了相当长的时间,你的体香已经渗入空气之中。嗅觉灵敏的人从外进入屋中便不难察觉。”
“原来如此。”青叶手中拈着一根草叶,状极无聊地轻轻拨弄脸颊。“这么说来,太过国色天香也是种烦恼呢!”
然而她旋即收敛起玩笑之色,冷睨着他。“那么,哈尔曼队长,可以解释一下这个时候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吗?”
“那还用说?”哈尔曼忽地冷笑起来,“见识过魔核光炮的威力,我何必还绕那么大的圈子,拐弯抹角地再设什么陷阱来对付圣剑士?他的本领或许已经强到人类的力量难以杀死他的地步,魔核光炮的杀人威力却是武力没法抵挡的。只要我得到光炮,便有办法解决他!而且……我若是把它带回我国,我军必能如虎添翼,更快平定东方!”
青叶既然会候在这里,可见对方已经看破了自己的行动。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因而哈尔曼自进入黑旗军以来,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坦白自己的想法。
“绑架市民的计划,只是为了把黑旗军主力诱到春祭会场那里去的花招吧?”青叶惋惜地摇头叹道,“我跟克里维见过几次,还以为他心中纯良未泯,应该可以成为我们的火把。没想到最后他和其他人,还是受你派遣欺骗我们。”
哈尔曼负手傲然而笑。
“哼,那倒是你冤枉他们了。我早看出这些家伙生出了异心,才编排了这整局戏,连他们也蒙在鼓里。他们恐怕到现在还想不到,自己的行动其实是由我控制的吧!”
从青叶的角度,看不到哈尔曼状似自然地背到后方的手,正向身后的部下们比划着什么。一个部下明白过来,以极细微的动作从裤兜中取出一个小小纸袋捏破,任走廊上的微风将袋中的白色粉末吹送入房中。青叶似乎对此一无所觉,皱眉细思哈尔曼话中的意义。
“由你控制……”青叶恍然大悟,“这么说来,说要向平民下手,在会议上杀死反对计划的队员,都是你刻意而为的吧!明知道克里维他们的道德底线在哪里,还故意触碰,就是存心逼得他们下决心反叛,好通过他们的口把用来做幌子的春祭计划传给我们,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以掩饰你真正的行动!”
“哼,那帮心智不坚定的叛徒!也亏得他们,才能完成我的计划。不过你们也不算冤枉了,我可是把几乎整支队伍的人都真的调往春祭现场,只留下了这些真正对我国忠贞不贰的人。”
哈尔曼知道真要动手的话,自己这些人恐怕还敌不过这看来纤纤弱弱的美女。为了争取时间给部下所放的迷药发挥药性,他尽量拖延与青叶的对话。
“这样说来,你并不清楚我的计划啊?那你怎么会守在这里堵截我们?”
“是纪贝姆先生。其实,他也并不确定你们会不会来,只是对推断出的各种可能性都作了妥善安排。”
经过此次之事,青叶亦有些佩服起纪贝姆的处事手段,笑容中现出几分钦佩之色。“先生已猜测到你们可能会对光炮有野心,但是又不能不提防万一你们智商偏低,真的要用绑架大量民众的笨办法,好在黑旗军主力都在这里,要对付你们,人手还是相当充足的。”
“派去处理春祭的人手,已经足够镇压住局势。而如果你们的目的是光炮,为了把掩饰功夫做到家,也为了方便行动,参与行动的人应不会太多。派我一个守在这里,便足够……”
话未说完,青叶的面色忽地一变,身体也开始微微摇晃。见此情形,应是迷药已开始作用,哈尔曼等人面露喜色。
“你确定凭一个人就足够?”哈尔曼嘲讽地接过她的话,“平时你或许做得到,可>99lib?惜我们带来的药可是连巨象也能迷倒的。”
先前怕青叶觉察异状,同样吸入迷药的哈尔曼等人不敢去碰解药,此时也有些受不住了。现在见青叶终于要倒下,众人忙各自探手入袋,要取解药为自己解毒。
“当然足够。”
本来一副恹恹欲睡模样的青叶身躯蓦然再度挺直,明媚的碧眼大张,刚才的迷茫之色已消失,哪里像是中了迷药的样子?
“在战场上你们虽已算是不错的战士,但论起对战时的杀人技巧,却实在算不上一流。”
轻蔑的话语声中,拈在她指间玩弄的草叶暴长数丈,幻化成坚韧的绿色长鞭,灵蛇一般卷曲扭动着缠向哈尔曼等众人。
曾是一流杀手的青叶论及杀人技巧,绝对是个中翘楚!
看似轻轻巧巧,单薄的草叶边缘在青叶的强化下实则已如刀刃般锋锐。因迷药之效,行动开始迟缓下来的凯曼队员们闪躲不及,取药的手顿时被划出深长的口子。如果不是缩手得快,恐怕整只手掌都会被切断。而衣袋中的药,自然没法取出。
“你!你这女人!”
“竟然骗我们!”
凯曼队员们惊怒地喊道,青叶只回以讥讽的轻笑:“彼此彼此。”手上的草鞭却没有丝毫犹豫,绵延不绝地兜缠着凯曼人不放,不急着伤敌而存心阻止他们取用解药。
有了防备的凯曼队员们虽然背靠背互相支援,一时不致再被草鞭伤及,却多半腾不出手取药解毒。剧斗之下,血脉运行加快,没再支持几招便一一栽倒昏迷在地。
哈尔曼等人使用的那迷药药粉,乃是由数种含有强力麻醉成分的植物茎果研磨而成。用在旁人身上是万试万灵,可惜青叶偏偏是能够操纵一切植物的异能者,虽不能完全控制这药物中 7684." >的麻醉成分,至少能将药性抑制在最低程度。
除了少数有特殊原因或癖好的人外,杀手本就不在乎杀人手段是卑鄙狡诈,还是炫酷刺激,只求省力、有效、代价最小。哈尔曼带了十几个人,青叶虽自信不致输给他们,但总是要费不小的气力和相当一段时间。
另外这十几二十人本就是不惜牺牲的亡命之徒,如果分出几人去取光炮核心,其他人拼上性命包围拖延住自己,倒也不好对付。因而,发觉哈尔曼等人的诡计,她索性将计就计,面上装出不支之态引哈尔曼等人上钩。
哈尔曼等人陪着她已吸入不少药粉,要取药解毒时,她便以绵密的攻势紧缠不放,让他们无法自救。果然只在片刻间就撂倒好几个,比完全靠真实本领对付轻松了许多。
不多时,房中众人陆续倒下,只剩下哈尔曼和另外两三个本领胜过其他人几分的部下因为及时取了解药服下而安然无恙。凯曼队伍一方的人数减少到这个程度,战斗力已经大打折扣。对付剩下这几个对手,青叶自是游刃有余。
这里虽不是最利于她战斗的林间或草地,一些绝技无法用出,不过这大小适宜的密闭室内,敌人难以逃出长鞭的攻击范围,对青叶亦有有利的一面。
哈尔曼等人越来越落于下风,初时尚能七分守,三分攻,支持了一会儿就越加狼狈,几乎都在防御闪避,勉强发动的一两次攻击还没攻近青叶身前,便被长鞭拦截于外。落败看来只是时间问题了。
青叶情知这一次保卫的物品非同寻常,落到哈尔曼手中必是黑旗军的大患,她不敢有丝毫分心懈怠,全神注意着哈尔曼等几人的动作。然而虽是占到了绝对的上风,她却隐隐觉着不妙……
总觉得,哈尔曼的样子,实在太过镇定了。
虽然人们常以表情掩饰内心的真实感受,但一流的杀手都善于观察对手心灵破绽,以决定出手时机,青叶自然也精通此道。而她所见的哈尔曼,明明处于极端不利的情势,自己完全没有什么扭转局势抢得光炮的可能,他的眼神却仍坚定沉着,没有半分不安的波澜。难道他还有什么杀手锏没有使出来吗?
“暂且停手!”
哈尔曼忽地喝道,并率先带部下后退至房间最边缘。本就有所顾虑青叶也姑且停下手来,听他有何说辞。
“本来是想作为临别礼物,给你们一个惊喜的。不过现在看来,只好提前抖搂出来了。”
听哈尔曼从容而谈,青叶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她虽不想把内心动摇显露出来,还是状似平淡地问道:“什么礼物?”
“是我们精心为了今夜春祭而准备的烟火啊!只要再等上小半个时辰,你就可以看到了。”
随着她渐渐理解他话中寓意,一股寒意如冰冷的水银自心底迅速渗漏开来。
“你是说……那些炸药?”
“是啊!既然已经费了不少心思制造了那四个炸药,如果只用来虚张声势,不是未免太可惜了吗?”哈尔曼轻笑道,“我的人已经在东山埋设好炸药,差不多再半个时辰之后便会引爆。”
哈尔曼的笑容,有着恶魔一般的恶毒。紧盯着他每一丝表情的青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但他的神情让她可以肯定,他并不是在虚张声势!
她嘶声立竭地喊道:“你疯了吗?你的部下们也几乎都在那里,你要连他们也炸死?!”
“反正他们一开始就在军中签下了生死状,已经发誓不惜牺牲生命,也要完成这次任务。能够为这次行动引开你们的主要军力,更可以以他们百多条性命,换到近千条黑旗军人和数千黑旗军治下平民的命,真是太值得了。相信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你……”怒火烧到了极处,青叶反而无话可说。
哈尔曼理所当然地说出这番话,他身后还有意识的部下也全无愤慨,似乎队长的话真的是天经地义一般。看到这副场面,青叶确信这些人已经被凯曼灌输的忠诚洗脑过度,疯得彻底了!这些人,真的会做得出将同伴和敌人、平民一并杀害的事!
要在短短片刻间说服疯子接受正常人的道德观世界观,是根本不可能的。可那些炸弹却等不得人。
一意识到这一点,惊怒激愤便全然消退,青叶只以理智来思考整件事。
她很快便想通,哈尔曼本来是打算偷了光炮核心后便离开这里,并利用那些炸弹将黑旗军精锐一举荡平。而现在情况起了变化,有自己守在这里,他们便没法按计划拿到光炮去对付他们的主要目标艾里。正是明白这一点,哈尔曼作出了取舍,决定舍弃打击黑旗军精锐的行动,以确保取得光炮。
只停顿了一瞬,青叶便将草鞭化回原先的草叶。
“说吧。那些炸弹在哪里?”
心中虽有不甘,却是无奈。她知道若是让艾里来抉择,他绝对不肯为了自己的安全,而让黑旗军和大量平民无辜死去。
况且事分轻重缓急。哈尔曼现在得到光炮核心,并不能立时制造出重大灾难,也还有机会重新夺回来。这总比拒绝他令迫在眉睫的爆炸成真要好些。
“聪明的女人。”哈尔曼满意地笑了起来。虽然今晚的事态有些超出自己的控制,不过能夺得光炮,便已算是达成了目的。黑旗军的关键在于圣剑士,只要圣剑士在,便可以源源不绝地召来其他人追随,执著于摧毁多少黑旗军精锐并没有意义。只是光炮核心到手后逃离黑旗军领地的路程,会比较辛苦一些吧。
将四枚炸弹安设处一一告诉青叶后,他欠身让出出门的路。“马上赶去的话,或许还来得及阻止。请便。”
青叶师承白星,白星所学甚杂,她也对火药之学有所涉猎。哈尔曼所说的位置确实是支持东山的关键处,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爆炸的威力,看来应不是虚言。恨恨瞥了哈尔曼等人一眼,她戒备地向门外走去。一拉开距离,她便全速飞奔,轻灵的身姿迅即消失于库房的黑暗中。
在留守洛茨城的黑旗军将士中,青叶的脚程是最快的。虽不知炸药引爆的确切时间,但事关重大,她不敢冒险稍作停留,飞一般赶往东山方向。
好在哈尔曼果然没有说谎。将消息通知春祭会场那里的人后,黑旗军暂且压住消息,暗中调派高手潜往炸药埋设处制服等待点火引爆的凯曼士兵,安然拆除了炸药。对于会场中其他凯曼队员,为了避免伤及会场上的民众,黑旗军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继续封锁消息,悄然等待时机。
而哈尔曼对自己的部下同样隐瞒实情的做法,助了黑旗军一臂之力。春祭会场的凯曼队员们并不知晓原本炸药本当引爆的事,只是担心着今晚的行动为何不了了之,队长为何没有出现。
春祭过了一半后,他们终于按捺不住,分批离开会场,想去调查队长那一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他们离开人群之后,早已埋伏在周围的黑旗军人一拥而上,将他们制伏。
在服从于哈尔曼,却被他抛下的凯曼队员们尽数成为黑旗军的阶下之囚后,会场上的民众一无所觉,祭典依旧热闹祥和地进行下去。对于他们来说,今年的三月春祭依旧与往年没有什么区别,却不知在这短短一夜之间,发生了多少惊心动魄,曲折诡谲,他们的生命,也到生死线上兜了个来回。
炸药之事解决后,青叶即刻返回城内,将事情一一呈报给纪贝姆。
纪贝姆无法战斗,不能待在危险的前沿实地指挥,这一夜一直是留在他被层层保卫的自己的住所。因而,对青叶那里发生的事情,他没办法在第一时间里得到消息,否则或许能找到应对之策,令哈尔曼无法得逞。
在重述今晚经过之时,青叶一直颇为自责。纪贝姆正是相信自己的能力足以保护重要的光炮,方才让她执行守护的任务。结果却还是无法阻止哈尔曼,让他得手逃走。想到威力莫测的光炮落入艾里之敌手中,将给他带来多少危险,她更是难以安心。
不过,纪贝姆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
“光炮被劫,完全是我的失算。是我没有料想到他身为人类,也能做得如此决绝,竟全然不顾部属的生命准备引爆炸药。你是没有别的路可走,才不得不作此选择。”
体察到青叶的沮丧,他安抚她道:“今晚你做得很好。艾里如果知道你为他守护住了黑旗军,想必会十分欣慰吧!你实在无需自责。”
他仰头望着窗外隐隐透出鱼肚白的天空。这一夜彻底拔除了埋在黑旗军内部的这根刺,却失去了魔核光炮,究竟得了多少,又到底失了几分,着实也不好说。
而再过不了多久,云彩就会被阳光穿透,射下清晨第一缕晨光吧!转眼间新的一天又摆在了眼前。撇开昨夜种种得失不论,过去了便是过去了,还有不少善后等着去做呢!
他劝动奔忙了一夜的青叶回去休息,便请人将哈尔曼等人的画像传到黑旗军各领地,通令下属各郡全力搜寻他们的踪迹。只是他也知道这只是尽人事罢了。
光炮核心体积并不大,随身携带相当方便,很难从这方面入手搜查。而且哈尔曼狡狯多智,很可能乔装改扮,或是和跟随他的那几个部下分头行动。人数不确定,特征不确定,更何况黑旗军接管这片领地时日不久,机构和制度建设方面还不够完善,只要哈尔曼不太笨的话,应能找到不少可以钻的漏洞,因而连纪贝姆自己也不对此抱多大希望。
此外,他又即刻差人请来维洛雷姆。南部地形崎岖,多山水,从空中直线飞行的速度会比陆地行走快上许多。而维洛雷姆魔力强大,魔法精深,在黑旗军少数懂得飞行术的人中飞行速度是最快的,也可以支撑最长的飞行距离,算是脚程最快的人。要把事态通传到亚布尔参加联盟会谈的艾里萝纱两人那里,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维洛雷姆原本对自己任由纪贝姆差遣,老是为他跑腿的现状似乎颇有微词,不过一明白过来事情严重到了危及萝纱的程度,他顿时收敛起不满,立刻动身飞往亚布尔。
而在黑旗军势力无法触及的某处荒林,哈尔曼带着光炮核心,也正全速赶往东方亚布尔一带。
果然如纪贝姆所预料的,黑旗军不完善的拦截网根本无法找到他的行踪。一脱离黑旗军的领地范围,他便设法联系上凯曼在各地设下的探查情报的暗桩,将事情回报凯曼军方上层,并请求他们的配合支援。
这里还是凯曼势力不及的南方,哈尔曼所寻求的并不是类似调遣军队接应、护送这样直接的支援,他也无意立刻将光炮交给凯曼军方。一方面是因为贻误了联盟会谈的这段时间,今后便不容易再找到这么好的时机,可以一举除掉南方许多国家的要人。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也有他个人心理上的因素在起作用。
虽然这次他利用那些投向黑旗军的部下,骗得黑旗军移开注意力,但在混进黑旗军之前,他一直对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的忠诚很有把握。这些部下被黑旗军和艾里所吸引,而背弃了他和他所深信不疑的忠贞信念,令哈尔曼从内心深处对艾里产生了强烈的憎恨之心。
他盼望着在不影响到所负任务的情况下,能有机会用自己的手把艾里送下地狱。眼下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自然绝不会放弃。
哈尔曼把从尤罗处盗来的光炮部件设计图纸复制数份,上交凯曼军方,请他们立刻命技师在最短时间内按图制作出光炮机件,并派人乔装将这些机件运送到亚布尔附近。务求自己一赶到约定的会合处,便能立刻组装出一台魔核光炮来执行计划。至于光炮核心,他知道这核心仅此一枚再无别家,乃是再要紧不过之物,不敢冒风险把它托付给凯曼的普通士兵运送,而是自己贴身收着一同赶往亚布尔。
各方的目标,都在明里暗里指向了亚布尔。
第三十七章 守株待兔
结束一天乏味至极的会议,艾里萝纱二人回到亚布尔城总督分派给各国代表住宿的公馆。在侍女送晚餐上桌的空当里,萝纱也顾不得身上轻柔缥缈的高雅衣裙,没了骨头一般松垮垮地软瘫在沙发上,口中还不断小声地哼哼唧唧着什么。
如果和她的距离靠得够近,便可以听出“亚伯大臣,奸狐狸!班德勒公爵,凶狐狸!查尔斯大使,又奸又凶的老狐狸……”之类的嘟囔声。萝纱在把先前会议上看得老大不顺眼的各国代表,一一编排上适合他们的外号。
过去她跟随艾里满大陆跑的时候也没觉得累过,可现在开会时只是坐在那儿一天,感觉却反而更累上好几分,十几天下来,一向精力过人>的她也显得有几分憔悴了。
那群出席会议的官员虽然长相各异,压根儿全是一群变种老狐狸!
刚刚碰面时,这些人对她和艾里都很礼遇。过去无论是在艾里这几人的小团体,还是在黑旗军中,大家对萝纱的态度都有几分近似于对待清纯的小妹妹一般,亲切有余,尊敬不足。而这次顶着圣女的名号出场,萝纱的发言,那些看起来很有威严的各国政要们却都会以认真的态度来听取。
他们是以对站在同等地位的领导者的敬重态度来对待萝纱,这让她觉得相当风光得意,所以一开始萝纱对他们的印象都还挺不错的。
却没想到,会谈一正式开始,这些人的态度便完全变了样!
平时尊重归尊重,谈话一牵涉到具体利益时,一个个却都死咬着不肯妥协!就算是与黑旗军没有厉害牵涉的国家之间发生的争执,艾里等人试图斡旋,对方也相当地不买账,让萝纱大是愤慨。
起初,萝纱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在与别国争得焦头烂额的同时还会觉得有趣。不过连着这么十多天下来,联盟的事几乎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她便觉得自己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了。
日复一日无意义地会谈,简直就像是眼前摆着一大团明知道不可能找出头绪的乱麻,每天却还得不得不把全部的时间精力,都耗费在永无止境地寻找那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线头上,让人郁闷无聊得要发狂了!
这些天,有好几次她都按捺不住快要沉下脸来,却都被艾里察觉到而制止住了。明明可以感觉到艾里内心也十分不快,他的神态却看不出一丝不耐,不由得她不佩服艾里作伪的功夫。只是每次看到艾里这样一面,总令她觉得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似乎变得很遥远了……
“虚伪么?”艾里一愣。挂着面具继续当黑旗军首领,果然开始给人这样的感觉了啊……不过在萝纱面前,应该不需要伪装什么吧!他流露出真正的笑容——苦笑,安抚萝纱。“有什么办法呢?要是这次联盟不成,就属邻靠着凯曼地盘,实力又还算弱小的我们最先倒霉了。”
“唉,也不知这次会谈还要多久呢?看那群家伙斤斤计较的样子,真要讨论出个结果,没准要等上个一年半载吧!”
艾里对此却也不能否认。“别太在意。谈判本来就是考验双方耐心、胆量和脸皮厚度的事。就当在这里休长假吧!”
然而他内心的感受,其实也并不似口气听上去那般轻松。
他和萝纱已经不是当初狼狈逃离凯曼的无名流浪剑士和孤女,“圣剑士”与“圣女”的名号这半年来如彗星般风头正健,这次又是初次在正式的公开场合展现真人面目,会引得各国首脑的格外关注并不出奇。只是联盟会谈不仅只是单纯军事上的相互应援,为防范已经占领了大陆大半土地的凯曼利用强大的国力和地理优势截断各国的经济命脉,各国更希望能在这次会谈中确定经济和资源上的协作。
凡事一旦牵涉到大量的金钱利益……通常就会变得很复杂了。
另外,参与会谈的十数个国家都希望能尽量把本国今后面临的风险和损失降到最低,甚至能从中捞得些额外的好处。再加上各国在这两年间变得越来越复杂的恩怨纠葛,各方的人都很难以全然平和的心态来建立对等互利的关系。
要在短短时日内找到各国之间的平衡点,制定出一个让各国都能接受的联盟方案,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问题的根源没有解决的话,各国在会议上的兜兜转转,使尽机谋,都只是白费力气罢了。
艾里没法不担心,情况再这般延宕下去,联盟的事还能不能赶在凯曼发动大举进攻之前确定下来。如果真的错过了眼前这段宝贵时间,或许一切便都无法挽回了!
只是他虽明知这一点,却也还找不到任何办法改变眼下的情势,只得就这么干耗着了。
亚布尔派来招待各国重臣的厨师手艺都不错,晚餐丰盛可口。只不过萝纱为着日复一日的无聊会议而气闷,艾里为了南方的局势忧虑,这顿晚餐吃得都不算很愉快。直到晚餐进行了大半,气氛才因为一位不速之客的闯入而发生了变化。
“啊,萝纱!再次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人还未到,欣喜的话声已从门厅方向传来。听到这耳熟的嗓音,萝纱望着门厅方向,喜上眉梢。而艾里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
没多久,他们便看见维洛雷姆大步走了过来。随行护卫的战士本来是要先过来通报一声的,不过维洛雷姆冲进来的速度太快,那战士只能一脸尴尬地跟在他后面。
萝纱欣喜地迎上前去,维洛雷姆拉着她上下端详了一番,一脸疼惜地拍拍她有些失去鲜活生气的面颊。“还不到一个月没见,怎么变得有些没精神了……”鄙夷地斜瞄了一旁的艾里一眼,“都是那家伙没有照顾好你!看他平时对自己都那么邋遢随便,可见不是个懂得温柔体贴的人。留在他身边也不会幸福的,今后请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吧!我会让你永远……”
“喂,要说邋遢随便的话,你不是从来跟我不相上下吗?”艾里臭着脸望着维洛雷姆补丁连补丁的长袍,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爱语。“另外,下次要挑拨离间的话,麻烦你不要在本人面前进行可以吗?”
维洛雷姆却是毫无愧色。“本人在场我也一样说,这证明了我说的完全是无愧于心的事实啊!”
“这应该只能证明你脸皮的厚度吧?”
“好了好了。维洛雷姆你这时才到,应该还没吃晚饭,先过来一起吃点吧!”萝纱笑眯眯地将他拉到餐桌边,只把他们两人的针锋相对看作是他们特别的打招呼方式,开朗的语气为房间里暗中剑拔弩张的险恶气息粉饰上几分太平。
忧心萝纱的安危,维洛雷姆为了尽快赶到,一路上没怎么费心进食,现在肚子还真是饿得厉害。他也不多客气,坐下来便大口大口地吃喝起来。
之前艾里虽和他你来我往地在口头上打压对方,此时看他狼吞虎咽的吃相,倒是没有调侃嘲讽他。静静等维洛雷姆咽下最后一口食物,他才正色问他:“黑旗军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自认识维洛雷姆以来,他都相当懂得善待自己的身体。而看他现在的吃相,简直像是三四天没吃过正经东西,眼眶微泛红丝,似乎也好久没有好好休息过。印象中,只有在黎卢时他赶来找萝纱的那次,曾显露过类似的狼狈模样。看来,黑旗军那里应该是发生了相当紧急严重的事情,才会让他不眠不休地远途赶到这里来。
而涉及会关系到萝纱安危的事,维洛雷姆也不在别的事上多作纠缠,直接切入正题。
“纪贝姆托我向你谢罪,他没有守住魔核光炮,被哈尔曼等人连通光炮机件的设计图纸一起被劫走了。他要我转告你们,凯曼人十有八九会把光炮带到亚布尔附近,利用光炮来轰击联盟会谈的会场,希望能一举解决你们两个还有南方其他国家的重臣。亚布尔离领地距离太远,黑旗军的势力无法介入,只能请你们自己在这里想办法解决了。”
“想一举两得地除掉黑旗军的圣剑士和圣女,顺便铲除其他参加会谈的南方国家的重要人物,破坏会谈,为凯曼攻占南方减少一分阻力吗?”
艾里神色凝重地沉吟道。光炮的威力如何,他当然最清楚。虽说一开始心里已对维洛雷姆带来消息的严重性有所准备,听到竟是这样棘手的情况,被冗繁的会议折腾了这些天的头脑,终于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哈尔曼的目标是我们和其他参加会谈的人,那么要把事情通知别国的人吗?”
艾里略一思索,便摇头否定萝纱的问题。
“还是不要把这事泄露出去。亚布尔邻接好几个国家,在各国势力的相互牵制下,这里是各方势力都难以介入的混乱地带,而亚布尔本身并没有多强的军力。消息泄露出去,恐怕并不能得到什么有力的帮忙,只会制造出混乱。”
他叹口气,又道,“更重要的是,这次联盟会谈很可能因为各国代表生命面临威胁而推迟。以现在会议的进度来看,能不能及时建立同盟都已经成问题了。如果再因为这件事而拖延,不但我们黑旗军迟早玩完,不久后南方各国死在凯曼刀剑下的人,恐怕是光炮爆炸造成死伤的千百倍以上!”
“可是,就凭我们在亚布尔的这二三十号人手,根本不够在亚布尔一带进行全面的搜查啊!该怎么办呢?”
对萝纱的提问,艾里默然不答,只见他眉宇深锁,面色沉暗,显得十分忧虑。
“干嘛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这种事值得愁眉苦脸地想那么多吗?”
维洛雷姆将话带到,便想找萝纱出去聊天,可她看艾里这般神态,一定要陪在一旁。维洛雷姆不耐,向沉思的艾里皱眉道:“哈尔曼他走的是山路,我一路全速飞行赶来,应比他快个五六天,再算上制作光炮机件的时间,便可以确定哈尔曼重新组装出光炮,展开行动的大致时间。而光炮的射程不是太远,又要能击中你们开会的会场,又不能是太多人出入的场合,这就可以大大地缩小哈尔曼能选择的场所范围。”
在维洛雷姆看来,光炮被劫的事虽然增加了危险的程度,不过解决这件事的方法简直是明摆着的,根本没什么值得考虑。
“时间、地点都大致可以确定,要防止他们的行动就没有什么太难的问题了。光炮块头太大,他不可能带着那么大的东西到处跑,必定是分开运到预备发射的地点后再进行组装,这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这空当足够我们赶去阻止了。”
维洛雷姆虽然平时难得有几分正经样,不过看他现在举重若轻的样子,倒是很具有从容镇定的大将风范。
“所以,只要守株待兔就成了。我们要做的,便是派人监视所有可能的地点,一发现哈尔曼的踪迹便制住他。虽然还是有些风险,但以目前能动用的力量,也只有这个方法可行了。”
萝纱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果然觉得轻松了许多,向艾里笑道:“维洛雷姆说得对,现在再怎么担心也没用啊。只要我们部署得好,应该就没问题了。”
而艾里面上虽是强笑,眼中的严峻却并未消去,只是应付道:“说的也是。我只是有些累了,想先去休息。你们慢聊。”
言罢,他便起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留下萝纱和维洛雷姆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呆了片刻,维洛雷姆才回过神,对萝纱说:“他今天哪里出毛病了吧?居然会这么大方地让我们两个在一起?”
正在纳闷,便见艾里又停步,探头叫了几个侍卫,嘱咐他们务必跟随在萝纱和维洛雷姆身边密切保护二人。维洛雷姆恨恨地嗤了一声,“果然还是死性不改!”
无论是萝纱还是维洛雷姆,他们虽隐约感觉到了艾里心中日渐厚重的阴云,却不能体会这阴云究竟由何而生,对艾里的内心造成了多大的压迫。
关上房门,脱离了旁人的视线,艾里踱到床边无力地坐下,掩住面孔,任颓丧的情绪将自己淹没。
一开始他便清楚地知道,光炮是太过可怕的兵器,正是贪图光炮的威力会对黑旗军有很大助益而留下了它,却没有想到一旦光炮的惊人杀伤力被敌人反过来用在自己身上,就成了棘手的凶器!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简直就像是在惩罚自己。在当时作决定的一瞬间,自己便是抵受不住力量的诱惑而堕落了,与那些罔顾世人性命,贪婪地追求更大霸权的君主也没有什么分别,于是才有了今日光炮被劫的后果。一想到这个,艾里便懊悔自责不已。
不管自己原本的意愿如何,建立黑旗军担上了责任后,他还是不知不觉地被改变了。事到如今,自己还能毫不犹豫说建立黑旗军参与大陆上的混战,只是为了得到足够隔绝一切外来力量的干涉,开拓一片可以安心生活的土地吗?他的生活已经全然改变了,失去了自由,拥有了武力又有什么意义?
一开始很明确的想法,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隔着一扇房门,大厅中维洛雷姆不时逗得萝纱开心地笑出声来。显然,就算在几个侍卫紧盯着的“保护”下,他也能从和萝纱的相处中得到许多欢愉。
大厅中欢声笑语的人们,没有人想到此时艾里的心情竟会与他们有如此大的差别。或许是艾里在他们心中一向扮演着可以倚赖的领导角色的缘故,一直以来,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几乎都是交给他就可以搞定,结果很少有人会想到艾里内心中是否有什么难题。
就算是曾经约略窥测到他内心动摇的萝纱青叶,也因为习惯了对他的信赖,没有积极地想办法替艾里心中日益累积的压力寻找疏通的管道。直在不久之后变故发生,无法挽回之时,他们回想起过往的点滴,才为自己无意中的忽略而懊悔,却已是无能为力……
每日一面继续着无意义的算计和无结果的空谈,一面调查亚布尔周围的地形情况,寻找所有可疑地点,为几日后的行动做准备,艾里等人的日子不知不觉也就匆匆过去了。转眼间,差不多到了预计哈尔曼将要出动的时间。
不过今日艾里和萝纱还是和往常一样前去会场参加会谈。在情况还未有变化之前持续缺席,必定会招来其他与会者不必要的疑问。监视哈尔曼可能行动的地点的工作,可以交给维洛雷姆和随行的那三十名侍卫来进行。等到发现.99lib.情况时,他们再托词退席,赶去解决。
调查出的哈尔曼可能发射魔核光炮的地点有十几处,被艾里划分作八个区块。黑旗军的侍卫们三至四人一组负责一个区块,在会谈进行当中来回不断地巡视。
好在参加会谈的各国代表们住处分散,而发射光炮的破坏范围只有方圆百余米。既然哈尔曼想尽量多地杀死各国代表,便只能在举行会议时轰击集中着各国代表的会场。这至少省得大家不用轮班在夜间进行监视,不然这些人手也还是不够用。
为方便传递消息,维洛雷姆还给每个人制作了一条魔法项链。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道具,只是维洛雷姆往其中注入了少许魔法力。当受到猛力敲击时,附着的魔力发生震荡,其他项链上同质的魔力也会共鸣而微微震动。项链由十几颗珠子串成,每个地点各自对应一颗珠子。根据发生魔力共鸣的珠子,其他人便可以知道事件发生的位置而赶赴救援。
艾里还与他们约定,发现可疑情况时需见机行事。如果时间尚不紧迫,以魔法项链召唤同伴过来后便小心从附近监视,以免打草惊蛇;如藏书网果情势紧迫,向同伴发出信息后便想办法阻挠对方的行动,尽量拖延时间等待大家到来。
监视行动开始后艾里手下的人一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情况,平安无事地过了两天。众人却都不敢有丝毫松懈。而在第三天,情况终于发生了变化。
会议一如平常,各方代表的冷静对话没能保持多久,便再度陷入了激烈的争吵辩论中,会场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火暴。看了这么多天的戏,艾里很清楚这场争论大概是要持续到午休用餐的时间,而至少在这个上午,是不要指望大家对联盟之事能达成什么共识了。
正在无奈无聊之际,他感觉到胸口的项链微微震动起来,向身旁的萝纱看一眼,她亦投来警醒的眼神。给她丢了一个眼色,萝纱便猛然弓下身,仿佛承受不住强烈的痛楚一般颤抖不已,无力地伏在会议桌上。微微颤抖的娇怯怯的嗓音,为她的娇弱不胜作了完美的注释。
“对……对不起……我身体忽然有些不适,可否……可否容我们先行告退?”
熟悉萝纱本性的人可能会被她的“娇弱”逗得失笑出声,不过“圣女”在一般人脑中,似乎都是纯洁清高、面色苍白的柔弱女子,各国代表们虽觉得有些突兀,也没有人说什么。艾里便趁势说要照顾玉体抱恙的圣女,扶起萝纱一同退场。
一走出会场,来到人们视线不及之处,病恹恹的萝纱顿时精神抖擞地抬起头,反手拉住艾里的手臂,两人以令人瞠目的高速直飞上天。
发生震动的珠子代表的方位是在东北方两公里左右。两人不假思索,便要向东北方向飞去。然而身体才刚滑出几米,萝纱便顿住了身形,讶然自语道:“怎么回事?”
艾里并没有询问她为何停顿,因为他自己也感觉到了。魔法项链上又传来一阵共鸣,这一次的方位,是在西面一公里左右!
“该往哪边去?”萝纱迷惑地问道。
光炮核心只有惟一的一枚,所以能够发射出致命火球的真正的魔核光炮,也只有一台。这两处中哪一处会是真的?敌人组装光炮的时间有限,浪费在错误地方的每一秒钟,都会令危险成百倍地增加!
艾里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魔法共鸣又一次出现了!随后魔法项链像铃铛一般,此起彼伏地振动个没完。二人只在空中飘浮了片刻,项链上代表不同地点的珠子几乎全都震动过了!
“难道说所有的地点都发现了光炮吗?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萝纱失声道。她虽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却难以相信。
第三十八章 鱼目混珠
“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有这么多魔核光炮啊!”
萝纱喃喃道。而艾里的神色无比严峻。没有时间犹豫,他立刻要萝纱即刻带自己飞到距离这里最近之处。
萝纱也知情况严重,不敢怠慢,只顷刻工夫便冲到了最近一处地点。还没落地,便见维洛雷姆从下方飞上来。平日那张没几分正色的面孔,也难得地显出几分忧心,一接近两人便喊道。“还好我猜得没错,你们果然先到离会场最近的地方!”
“是怎么回事?”
艾里劈头便直奔重点。非常时期,两人的对话都务求简要。
“相差不多的时间里,监视这十几处地方的人都发现有人搬运来好几件大箱子,里头装的都是一些金属机械,他们便发出了警报。发现这么多地方都发出了警报,大家也都知道情况不对,现在正不知该如何行动。请尽快作出决定!”
在维洛雷姆一连串地告知事态的时候,他听到艾里含糊地嘀咕了一声“最坏的情况果真发生了”。叙述完毕后,他和艾里交换了一个了然而无能为力的眼神。
前些天在讨论对付哈尔曼的时候,他们也曾设想过会出现今日这样的情形。
如果凯曼人足够聪明地预料到局势,又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支持,他们便有可能采用鱼目混珠的方法来混淆视线——当要真正采取行动时,他可以在各处可能被监视的地点都安排人手带些大箱子。或者,这些箱子里装的也都是真正的光炮部件,没有任何破绽,惟一的区别只在于哈尔曼本人最后会把光炮核心装入哪一架光炮中而已。
无论是多么严密的监视,也完全无法区分这么多处中哪一处的光炮才是致命的。要从中找到并破坏真正的光炮,将会花费艾里他们不少的时间。这样一来,哈尔曼发射光炮成功的可能性便大上许多。
艾里可以想像,届时他为了寻找真正的光炮而露出行踪,哈尔曼大概一安装好光炮,就会毫不客气地先朝自己轰上一炮,随后,再朝联盟会谈的会场轰击。如果他们有足够魔核晶石的话,向城中胡乱发射进行大屠杀也不是不可能!
他依旧清晰地记得在洛茨城所见的那些奥瓦鲁士兵的惨状。想像自己的身体遭受与他们同样的痛苦滋味,绝不是件愉快的事。然而就算他很清楚哈尔曼会怎么做,还是完全找不到有效的办法来破解,只能消极地期望哈尔曼不会真的这么去做。
每次意识到这种危险的情况,正是自己的错误造成的,这总是让他的自责又加深了一层。
不过,现在情况紧急,没有空闲时间让自己后悔自责。艾里不假思索地按以前想过的应对方法吩咐维洛雷姆和萝纱二人。
“只有这样了。我们三人分头行事,通知所有的人尽快通知附近的城内士兵,就说是发现有人要炮击联盟会议会场,请他们协助,一同攻击哈尔曼那边的人。不过只靠他们,还是没法搞定事态。”
萝纱和维洛雷姆都点头表示理解。各组的人手太少,还不足以制服哈尔曼那方的人,这么做只是希望尽量拖延一些时间。
“只有我们三个人的能力才足够制伏哈尔曼的人,夺回光炮,所以现在我们分派一下各自负责的区块,能不能抓住敌人先不管了,务求在最短时间内夺?99lib?回光炮!”
维洛雷姆知道此事如果有失,萝纱亦会面临不小的危险。虽然她体质特殊,但这什么光炮的也是从未听说过的怪东西,能不能伤害萝纱也是未知之数。他可没兴趣赌这个可能性,痛快地接受了艾里的拜托。
艾里随即将八个区块分成三部分,他和维洛雷姆负责三个区块,萝纱负责两个区块。分工完毕,三人分头急速飞掠而去,身影瞬间消失。
凭着魔法项链之间的魔法能量的感应,艾里迅速赶到了由他负责的第一处地点。
这里是位于西城边的一座荒山。从山丘东面,可以俯瞰联盟会谈的会场。山丘上停着两架马车,旁边随地散着十几口箱子,大半已经被打开,里头果然是光炮的机件。六七个形迹鬼祟的人正在拆着剩下几个箱子。
负责监视这里的侍卫们潜伏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前头金属机件逐渐显露出来却不知该采取什么行动,越来越着急。见艾里到来,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艾里将先前和萝纱维洛雷姆说过的决定告诉他们,让他们分头去通知其他人,随即便霍然起身向那几个捣鼓着箱子的人疾冲而去。也不浪费时间和他们多废话什么,水银一般流丽的剑光以浑然天成的弧度向他们奔泻而去。
莹红透亮的血线自半透明的银白剑身洇然而下,才刚在剑尖上凝聚出一滴血珠之时,剑身断然挥落,剑上的血水被剑风甩开,散落成一蓬细碎的红雾。
劈在金属上的裂天剑并没有发出太大声响,而是像陷入柔软的蛋糕中一般,轻易地将庞大的金属机件剖成两半。
“还是没有!”
探头往机件里层看看,发现里头还是没有安装光炮核心时,艾里挫败地叹口气。他没有浪费时间停下来,而是即刻冲往下一个曾引起魔力共鸣的地点。
这已经是第四处了,找到的却全是假货。
时间却越来越接近了,也就是说,魔核光炮随时都可能发射!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的内心越来越紧绷。
他生怕在自己找到光炮核心之前,上空便闪亮起死亡的亮光。魔核光炮一旦在这里发射,毁灭的不仅是大量人命,更是南方未来安宁的希望!
因自己的错误而发生的危险,就算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绝对要了结它!
这个念头成为惟一的声音,不断在艾里脑海中回响。
当下一个地点——一座人迹罕至的废弃的庭园出现在艾里眼前时,他远远望见的院内的景象,几乎要让他全身的血液为之冻结!
这里的地势高于城中心,可以望见联盟会议会场那高耸的尖顶。而一座已经完全拼装好的魔核光炮,便巍然立于这草木荒芜的院子中央,炮口正准准地对着会场上空。
周围毫不动弹地倒卧着三个受命监视这里的侍卫,恐怕已是凶多吉少。看来他们接到自己的命令后,便上前袭击这里。光炮周围,几个男人正在将一些晶石填充入炮膛之中,而另一个身着连帽斗篷的高大男人则站在光炮操作台前调整机械。虽然帽子挡住了男人大部分面孔,不过艾里还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面部轮廓。他就是哈尔曼本人!
眼看光炮已经装填好魔核晶石,只要哈尔曼扳下机栝,会谈的会场便会受到致命火球的轰击,那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一瞬间艾里的头脑一片空白,疾掠的身体自发地再度提高到一个更惊人的速度飞射向光炮。但再怎么快,艾里距离光炮处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再快也快不过人家手掌一拨的速度。
“住手!”
他远远地大喊一声。知道自己终究是不可能及时赶上了,但还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地大喊起来,寄希望于这叫声能将他们的行动缓上一缓。
没想到哈尔曼被那喊声惊动而发现急速接近的艾里后,竟然果真停下了正欲扳动机栝的手。一丝狰狞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哈尔曼将炮口转向艾里的方向!
此时艾里和他们的距离约有百多米,向他发射光炮的话,有可能连哈尔曼自己都会受到光炮伤害。但是哈尔曼本来就不是会吝惜生命的人。
一方面是为了完成最初刺杀艾里的任务,另一方面,对艾里的憎恨已经凌驾到自保的本能之上,他完全把自己和其他同伴的生命置之度外,一心只想杀死艾里!
“这家伙……疯了!”
见凝聚在哈尔曼身上那股疯狂而邪恶的气息,再加上他掉转炮口的举动,艾里立时明白了他想用光炮置自己于死地的企图。一时他也不知是该咒骂他的疯狂,还是该庆幸哈尔曼因为自己而在千钧一发间停下了轰击会场的举动。
哈尔曼知道圣剑士非等闲角色,不敢因为手上掌握的优势而有半点轻忽。他毫不犹豫地扳下了发射机栝。光炮炮口开始隐隐震颤起来。
艾里曾亲眼看过两次光炮发射,他立刻很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光炮射出火球的前兆!在这生死攸关的最后关头,为了求生,艾里身体内潜藏的所有能力完全被激发出来。急速运行的真力如蒸腾的蒸汽在体内奔腾,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带动身体一并升腾至空中。
他眼中所映出的光炮影像上一秒还在百米开外,下一瞬间便蓦然拉近到了五十米之内。在哈尔曼等人看来,艾里的动作似乎与之前没有什么变化,然而那只是极速移动后留下的残像,真正的艾里已经逼近了一半的距离!
只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脑中迅速而精确地分析着眼前的形势。
哈尔曼这一次发射的光炮的轰击距离,他先前应是设定在自己加速之前的方位,也就是距离光炮百米外之处。这一瞬间自己便掠过了五六十余米的距离,只要继续全速直线冲向前方光炮方向,应该可以把与爆炸处的距离拉开至百多米之外。这样一来,便很可能逃出了光炮的破坏范围,生还的机会便高了很多。
但是……这座宅院附近有不少民居和行人往来频繁的街道。光炮射出的火球若是在百米外爆炸,将会有许多平民受波及!
而这宅院占地宽广,再加上周围的林阴带,如火球是在宅院的中心位置,也就是光炮本身所在之处爆炸的话,破坏范围应还是在这无人荒宅之内,不至于伤及无辜……
自己犯的错误,该由自己来承担。更不能让无辜者代替自己丧命!
顷刻间艾里的思绪转了几个来回,终于定下了决心。他并没有改变奔跑的方向,依旧直直猛冲向光炮,决心赶在光炮射出火球之前摧毁光炮炮身!虽然平时并不笃信哪位神明,这一次也不由得边飞奔边暗自祈祷哪位管事的天神庇佑,在自己赶到光炮那里之前,光炮可千万不能发射啊!
或许难得做一次的祷告果真比较有效力,当艾里冲到光炮之前时,炮口尚未喷射出那致命的火球。
还来得及!
艾里抑制住心头的狂喜,便要挥剑纵劈向光炮,想将它劈作两半。至于运作中的光炮会不会因此而爆炸伤及自身,现在也顾不得了。
然而剑才扬起,他骇然发现炮口处隐约闪现出一团耀眼的白色光芒。便以这毫厘之差,光炮终究还是成功射出了炮膛!就算裂天剑立时落下,将光炮毁去,也阻止不了这一发火球的发射!
“光牙炎烈爆!”
伴随这一声娇喝而奔射而出的,是气势与少女嗓音的娇柔形成鲜明对比的数十道金色光箭。而侥幸闪过第一轮光箭突击的敌人,也逃不过随之而来的威力稍逊于光箭,攻势却更加绵密的高温火墙的焚烧。
当明亮的魔法光芒全部消失后,还能站立的,就只剩下那轻松地拍掉手上灰尘的少女魔法师。看萝纱轻快的神色,她对自己所缔造的战果似乎也很满意。
本来以她能直接役使魔法精灵的能力,完全可以不念出咒文地发出魔法,发动的速度还会更快。不过因为这咒文似乎很拉风,念出来感觉会比较帅,所以在游刃有余地对付哈尔曼那方的人马时她都喜欢耍帅一下——虽然战斗的结果,通常是不会有人能保持着意识看完全过程的。
自从修雅从水晶坠子中现身后,她便不时有意识地向坠子输送魔法力,让修雅有足够能量与她交谈。除了联络母女感情外,主要是修雅将她在魔法方面的学识造诣倾囊以授。
虽然时日和机缘所限,萝纱尚不能全部掌握她所教的,也学会了许多珍贵的强力魔法。得修雅悉心教导,对魔法的控制力也颇有精进,在临敌时也能发挥出越来越大的威力。现在的她,虽然不时还是会突槌一下,但是已经完全能够算是一个令敌人望而生畏的强悍法师了。
她所分派到的区块比艾里和维洛雷姆略少一些,而她的动作却不比艾里等人慢,飞往各处的速度还胜过艾里,因而比另两人还更提早一些便将任务都解决干净。只可惜那些处也都只是幌子,并没有发现光炮核心。
搞定了这最后一处的敌人,她便飞向艾里所负责的地点,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
绝对不能让它发射出去!!
很清楚这一发火球将会造成多么可怕的灾难,艾里目眦欲裂,脑中只剩下一个强烈的念头。
精神集中到了极点,时间的流动仿佛变得缓慢了。艾里凝视炮口处,望着那团白光从中一点点窜升出来。那是凝聚了许多魔核晶石的巨量魔力,足以毁灭掉许多人的生命和梦想的恶魔般的力量!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艾里明白该怎么做了。
此时惟一能阻止恶魔力量的方法,便只有在它发出之前正面挡住它,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引导来发泄这股力量。不能阻止它发射,那就在它射出之前以外力迫使它引爆!
艾里的手腕疾翻,掌中裂天剑不再劈向光炮炮身,而是向着那逐渐显露出来的白炽光芒纵深插入。
此时艾里身形停顿,已经能为人肉眼所见。哈尔曼等人望见他在远处的身影突然消失,却毫无先兆地出现在自己身边,都是骇异莫名。而看清他竟以剑插向炮口时,哈尔曼一时更是难以置信。
竟然以自己的身体主动去引爆光炮!圣剑士竟会做出这般疯狂的举动来!
而他随即露出了笑容。不管怎样,自己的目的总算是能够达成了。
如果圣剑士没有停顿下来,而是继 7eed." >续往前直冲,那一炮便很可能伤不到他。等那时他再回头攻击自己等人的话,自己这边所有人固然都不会是他的对手,新的魔核晶石也来不及填充,局面就全由他掌握了。可他现在却自寻死路地去触碰光炮的火球,真是愚蠢到了极点!
哈尔曼能想得到的,艾里怎会没有想到?然而他面上始终是一片决绝,没有半分犹豫。
他只是按照自己的信念去做罢了。明知会死,也必须这么做。正是因为自己当初的过错,今日魔核光炮才会给这里的无辜民众带来这么大的威胁,自己必须承担起责任。真正的承担责任,就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而不是只有在自己不会受到根本性伤害的时候才肯站出来。
就算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个蠢人,却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了。
他战斗的理由已经变得暧昧不清。为了这样的理由而牵扯进来那么多黑旗军将士,绝对不能再牵连更多的无辜者了!
如果必须要有人牺牲的话,反正我已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今后的征战生涯,还是由我来承担吧……
裂天剑贯入光团的瞬间,艾里双臂陡然剧震起来,一股强大的魔法力量如电击般沿着剑身冲击上来。很难分辨这股魔法力的属性为何,似乎六大系的魔法力量都被包含在内,各种属性的魔法力量以一种玄妙的方式结合在一起,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
一旦这些力量挣脱平衡状态爆发出来,便是那可在无形中致人死命的恐怖力量吧!而受裂天剑上的劲力贯穿,本已濒临失衡的力量受到剧烈震荡,平衡立时完全被破坏殆尽。耀眼的白光忽而扩张,忽而收缩地闪烁了几次,终于在砰然巨响声中爆裂开来。
而光炮核心刚经过一次发射,本身极不稳定。尚未脱出炮口的光团便发生剧烈爆炸,连带地引发了核心的爆炸。炽烈的火团,和着夺目的强光爆裂开来,有如张牙舞爪的巨大魔神吞..噬了光炮附近的所有人。
人死的时候,原本牢牢与肉体结合在一起的灵魂,究竟是怎么被剥离出来的?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过去闲着无聊的时候,艾里偶尔曾想到这个问题。当然,不到亲身体会的那一刻,这问题是不可能有答案的,因此有时候他对死亡有种奇怪的好奇心。
而现在,他大略能体会到了。爆炸的一瞬间,整个身体像是要被那包围全身的白光融化了一般,被强烈的麻痹感所贯穿,让人想要放弃一切,不再动弹任何一部分的躯体。仿佛意识就这样在这光芒中消融,化为乌有,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艾里努力从麻痹感中清醒过来,立刻意识到光炮那强大的魔法力量压迫着自己的肉体,强行侵袭自己的经脉。如果就这样放弃的话,也就会在这一刻死亡吧!
生死一线间,自然而然地便会设法自保。艾里曾因修雅的关系与六系魔法精灵签下契约,亦能操纵魔法精灵。遭受到强大魔法力量的侵袭,身体随即本能地发动与侵入身体的魔力性质相克的魔力,试图将伤害自身的魔力化解驱逐。
一方面努力抗拒着魔力的入侵,另一方面,爆炸而产生的强烈光、热、冲击波也在以另一种方式摧残他的躯体。常年修行的武道技艺,让他体内的真力在感应到危机迫近时相应地鼓荡起来,包围住至全身各处以抵御外来的攻击。
大陆上任何一个战士或是魔法师,应该都很清楚,使用魔法和武技时二者应把持的心态是相差甚远的。这也是几乎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同时掌握高阶的武技和魔法修为的原因。
艾里虽曾亲眼见过罗炎同时使用武技和魔法进行战斗,也曾听他说魔法师的魔力和战士的真力本质上是相通的,掌握了转化的关窍,便能自由地运用二者。后来闲暇时他私下也冥思苦想过很久,就是始终想像不到同时运用这两种力量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而现在同时受到强力的魔力和外力的伤害,艾里也料想不到自己有一日竟会是以这种迫不得已的方式,尝到了同时使用真力和魔力的滋味。
但他到底是被外界情况所迫,本身根本就还不知道如何转换。身体虽自发地因应危机而作出反应,但是同时这两种力量终是相互排斥,在抵御外敌的同时,两种力量的运行也互有冲突,越来越混乱,在他体内激烈冲撞起来。
艾里只觉得全身的经脉,似乎变成了这两种力量的战场,被横冲直撞得似乎要爆裂开来!剧烈的痛苦,几乎要吞噬掉他全部的意识。艾里忍不住蜷起了身子,却仍不能将这让人恨不得立时死去的剧痛驱逐出体外。相反的,肉体移动每一分毫,都令那股痛苦如尖刺般愈加深入体内。
虽然是承受着这样的痛苦才迸发出的力量,却仍不足以与从魔核晶石萃取出来的高强度魔力相抗衡。
艾里体内乱作一团的真力所提供的防御力,并不能自爆炸的压力下完全保护他的身体。虽吊着一口气不断,他的肉体却在爆炸的瞬间受到了相当大的伤害。全身衣物被震碎烧焦大半,身体亦是伤痕累累,鲜血汩汩滴落在地。他的口鼻之间亦渗出斑斑血丝,内脏也受创不浅。
身体受到重创,艾里拼力挤出抵御魔核力量的魔力也再无法支持下去。他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感觉,便是不断冲刷着自己的魔力终于冲破自己越来越脆弱的抵抗。便如同置身于奔腾的洪流之中,只能无助地任由它冲刷自己身体的每一寸经脉……
当萝纱循着艾里所负责的地点找寻而来,远远地看到的,便是艾里的身影被剧烈爆裂开来的白色光团所吞没的画面。
此时的维洛雷姆,在搞定了敌人之后,正殷勤地奔波于萝纱所负责的地区,努力寻找伊人的身影。
第三十九章 无妄之灾
远远望见艾里正处于那么猛烈的爆炸的中心,萝纱的脑子一瞬间似乎被掏空了,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反应。
爆炸与她的距离尚远,但迎面而来的气流却是十分强烈灼人,一般人多半会被掀翻,或是本能地趴伏下身子保护自己。萝纱却浑然忘了其他,非但没有趴下等待冲击波平息,而是强顶着狂风冲向爆炸发生处,任由强烈的热风狂乱地吹卷着她的发丝和衣袂。
灰茫茫的烟尘,令她苍白的面容更加失去了颜色,她艰难地睁大眼睛,眼光执著地寻找艾里的身影。
待得浓厚的烟尘变淡了一些,她终于发现了一身是血躺倒在地的艾里。光炮已经被内部发生的爆炸炸成了一堆庞大的废铁,在它附近还躺着哈尔曼等几个人,全都一动不动。现场一片寂静,只听得到烟尘碎沙落下时低柔的扑簌声。
萝纱眼中只有艾里浴血的身影。强扯起一个僵硬的笑容,她走到近前试着呼唤他。
“艾里?你的伤其实没有像看上去那么严重吧?如果没大碍就说话啊!吓唬人没好下场哦?”
以前离开凯曼的路途中,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艾里因为和杀手们的战斗而“伤重不支”,后来事实证明那不过是虚惊一场而已。她试图让自己相信,这一次也只是如此而已。艾里一直是大家最放心的后盾,从来都不会倒下的,不是吗?
然而,没有任何回音可以让她安心。艾里的胸口甚至看不出起伏。
萝纱的眼眶立时变红,她赶忙趁着泪水大量涌出之前眨掉泪意。艾里不会有事的!现在哭什么哭?!她调整好呼吸,恢复了惊人的行动力,在艾里身旁蹲下,将手掌轻轻压在他胸口上。手掌感觉到了轻微的震颤,这多少让她安心了些,随即开始检查他的受伤程度。
艾里全身上下有多处看起来很严重的创口,好在他同时也受到轻微的灼伤,这多少减轻了他的流血。
“唔哼……”
被她翻弄了几下,艾里忽地发出低沉的呻吟声。萝纱欣喜地看着他微微睁开眼睛。
他的神智仍不清醒,含糊地问道:“光……炮?”
萝纱这才分神审视周围。“放心!光炮核心被炸毁了,哈尔曼那些人也被炸死了!”
艾里因她的话而放下心,一口气一松,意识便完全沉入昏暗之中。萝纱大骇,再次触摸他的心跳。
一片冰凉沉寂后,她终于感觉到了一次微弱的跳动,再等了一阵,才又更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就算再不通医理的人,也看得出艾里情况危急,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他必须立刻得到急救!
萝纱从未像这一刻这么后悔自己不懂医术,过去也因为个性不合而没有涉猎愈伤类的魔法!如果现在是在黑旗军中,纪贝姆先生和莫林医生应该都有办法控制住艾里的伤势。但是这里是亚>布尔!而且就算这城里有医术高明的大夫,以艾里现在的状况,也八成支撑不到找到大夫的时刻……
她努力撇开慌乱无助的情绪,试图冷静下来。不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他死去,总得想办法试试看吧!
一时之间没有旁人可以求助,她只有靠自己。笨拙地检查过艾里的伤势,她确定那基本都是皮肉伤,不足致命,应是在爆炸的一瞬他以真力保护了自己。这样想来,既然他的肉体都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可见他的内伤也不至于致命。
但是艾里的样子,当然不是受伤不重的人该有的模样,应该还有其他的伤害。
扣除掉力量所造成的破坏,那么便可能是魔法的伤害了。
虽然不懂医术,但如果是自己所擅长的魔法的话,或许能够做些什么!
萝纱不敢再浪费时间,立刻伸手扶着他的身躯,闭目潜心感应他体内是否有魔法力量运作的波动。
这一带刚刚经过那场由光炮引发的魔法力量的爆炸,空气间的魔法能量还十分活跃,一开始对萝纱的感应造成了不小的干扰。然而当萝纱从紊乱的魔法能量中确定出艾里身体的位置,开始探查其内部的魔法状况时,她立时被其中蕴藏的强烈波动惊呆了。
空气间的魔法能量已经算是异常的丰富了,而汇集于艾里体内的魔法能量竟是百十倍于流散在外的所有魔法能量!这些躁动的魔法能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相互侵吞抗衡,再加上艾里本身的真力为了自保而与这些入侵的能量发生的激烈对抗,令艾里全身的经血气脉都受到了强烈的冲撞破坏。
而且,时间每过一分,这种破坏便愈发深入一分。艾里的情况果然拖延不得。再耽搁上片刻工夫,他全身的经脉大概就将断绝,再没有生还的可能!
这便是真正令艾里面临生命危险的原因吧。
若是一般人,虽然知道了艾里受伤的原因,也是无能为力,但是萝纱的脑中却浮现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将致艾里于死地的,是在他体内作怪的大量魔法能量。如果这些魔法能量消失,应能令他转危为安!而虽然过去不曾有任何老师教授或是讲到过消除魔法能量的办法,但是自己在帝都拉寇迪解开封锁中心广场的结界时,就切切实实曾经做到过!
而之前几次与罗炎……父亲碰面时,也曾见他施展过那消解魔法能量的力量……
逆魔法!
艾里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已经没有时间让她多犹豫思虑了。虽也不知这个法子能否奏效,逆魔法进入人体内消解魔法会不会有别的影响,她只知道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艾里就是必死无疑,就算是只有一线生机的方法也得试试看!
现在她应该考虑的,是到底怎样才能再次用出逆魔法来啊?
她记得艾里在那次从拉雅达返回后,曾告诉自己他和罗炎的交手。那次交手后,罗炎曾向他说及有关转化魔力和真力的事情。同样是将魔力进行转化,施行逆魔法的关窍应和这相通。不过罗炎当时所说的,只是两种能量理论上的共通之处。虽然能够理解,却仍无从得知具体该怎么去做。
过去不明白罗炎的身份和立场,所以将他视作敌人。对于敌人,罗炎隐藏自己修行的关键是再正常不过,应该说,先前会对艾里提点那么多才是怪事。所以大家也都没有深思下去。
而现在的情况却不同。
从母亲那里得知,罗炎复生后惟一追求的,便是再次被封印,只是苦于现世中没有足够强的对手能做到这一点。也正是为此,他才会一直在没有违背所受命令的前提下,对艾里尽可能地放水,并几次三番地提点他的武技。现在想来,艾里提高得越多,便越合他的心意,他应该不会刻意藏私的才对……
除非……那个关窍是只靠语言解释也没有办法修行成功的?
那么究竟要怎样才能成功?除了当事人的领悟和修行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是掌握一项能力可能需要的?
脑中搜索的结果,她作出了推断:天赋和机遇。惟有这两样,是一个人主观上再怎么努力也难以改变的。
如此说来,既然在拉寇迪时曾成功使用过,自己应有能够使用逆魔法的体质!
那时的她,对魔法的所知和修为绝对不会比现在更强,没有什么是那时知道而现在却不懂的。她本身既然没有变化,仔细想想,现在与那时所差的,大概就只有心灵状态的不同了。如果能回想起来那时她自己的感觉,也许真的能够做到……不!是必须得做到!
因为魔力反噬意识处于昏乱状态,她只隐约记得当时她只是一心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改变危急的局面,才发出了那破坏结界的一箭。而具体是如何集中意志力的,已经全然想不起来了,不过,这不要紧。她相信艾里性命垂危的样子,自然就能迫使自己贯注全副心神去救治他的伤势!
萝纱搬来一块大石,扶起艾里的身子,让失去意识的他以尽量舒适的姿势倚靠石块坐直。自己也在他身前跪坐下,手掌平平抵住他胸口。
调整好姿势,她将调整好呼吸,闭上眼,滤清脑中一切杂乱思绪。犹如沉默而川流不息的大河,体内浑厚的魔力开始源源不断地汇集到了她手上,并被压缩得更加精纯。
心,渐渐变得澄明透彻。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她和她身前垂危的男人。脑中别无杂念,萝纱只想着让一切回到最初的平和,将一切破坏着艾里身体的魔力一一抵消,归为乌有……
随着精神的高度集中,汇集在萝纱手掌上的魔力似乎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如果此时萝纱能分出心神看看自己,便会发现手掌心渐渐亮起银白色的亮丽光芒。
而她的身体所感受到的,不再是早已熟悉的魔力的感觉,而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要具体描述出来却也很难,正如任何人都很难用五感中其他四感的感受,来确切形容出另外那一感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萝纱对此虽有所感,猜到自己果然成功地用出了逆魔法,但她也无暇去理会,只是全神将逆魔法的力量通过抵在艾里胸膛上的双掌输入他体内。
他体内的魔法能量极为庞大,萝纱与这股能量一接触,手掌就一阵酸麻,险些被震开。但知道艾里能不能生存就在于此,她硬生生坚持下去,源源不断地发出逆魔法的力量,全力抵消他体内澎湃冲撞的气劲。
幸好逆魔法似乎对消解那些气劲十分有效。一开始撑住不被那潮水般狂涌的气劲弹开,只片刻间它便迅速在艾里体内发生作用,消解那些凌乱气息的速度十分惊人,简直就像是把火把投入干柴,转眼便燎原一片。
逆魔法对身体的负担似乎比普通魔法要大上许多。萝纱虽向来魔力充沛,但之前在解决哈尔曼的同党时已耗费了大量魔力,支持了这片刻,精力更被耗掉了大半,只觉得身上虚软无力。好在她同时感觉得到艾里体内狂暴的气息顿时被清空了大半,看来逆魔法确实有效。只要能救回艾里,再累也无妨。
才刚觉得放心些,情况却又有变。艾里忽然大声呻吟起来,声音越来越大。那是与他平时那副总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非常不相称的,仿佛痛苦到了极处!如果艾里此时仍有意识的话,必定会死命压抑住,是绝对不肯发出这么丢脸的 75db." >痛呼的。
萝纱惊惶不安地看着艾里口中再次滴落血水,身体亦开始痉挛起来,激烈扭动着想挣开她的双手。艾里会这样反应,情况自然是不对劲了,但是萝纱却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该不该停下逆魔法的输送。
继续下去的话,逆魔法似乎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而如果停止,尚未消解的混乱能量再次冲撞,又会伤害他的内部经脉,就前功尽弃了!更何况,刚才他昏过去后,就如死了一般再没有一点反应,现在却还能这么大声地叫喊和反抗……这应该算是有所好转吧?
虽然她犹豫地减弱了逆魔法的力量,手掌上的银亮光芒依旧明晰可见。怕被艾里挣开,萝纱双掌用力前推,将艾里紧紧压制在石块上。他的挣扎虽因伤势而力度很弱,不过满身的血仍蹭了不少在萝纱的衣上、面颊上。
见他这般痛苦,萝纱也不好受。但为了救他性命,也只有忍耐。她皱紧眉,嘴唇抿得死白,努力做到对艾里惨痛的呼声充耳不闻。
“住手!”她忽地听得从旁传来一声怒吼,声音却甚是陌生。
住手?是叫谁住手?萝纱莫名其妙,?但现在正专心于救治艾里,只要火不烧到自己身上,也分不得心去管闲杂人等的事了。
才这么想着,“火”就真烧到她身上了。
“我说住手!”
伴随着怒吼声,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毫不客气地狠狠将萝纱推倒在地!
被推得坐在地上的萝纱怎么也想不到这吼声竟然是冲自己来的,愕然望着身前的粗壮汉子。这汉子似乎也是魔法师出身,一身轻便的法师袍原本可能是蓝色,现在则因为覆盖了太多污垢而变成了一种近似黑色的古怪颜色。看来是个流浪魔法师。此时他正一脸愤慨地斥责萝纱。
“我本来也不想管闲事,但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女人怎能忍心这么残忍地用魔法折磨一个毫不反抗的对手?”
这人的神情,完全可以称为义愤填膺,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时的标准表情。而她扮演的角色,好像就是那个“坏人”……
萝纱长这么大,被人当成过小麻烦、小笨蛋,就是从未跟“坏人”这词沾过边,一时间还真是摸不着头脑。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她才明白过来。先前为了救治艾里,却没想到那副景象落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非常容易引人误会。
爆炸后扬起的灰尘沾染了她一身,现在面容和全身上下都灰扑扑的,完全淹没了她原本的清纯灵秀。从艾里身上沾来的血痕,更是给她平添了几分狰狞凶悍。而她全力制住艾里的行为,散发出魔法光芒的手掌,再加上艾里显然忍受着剧烈痛苦的惨叫和肢体动作,在外人眼里,很自然就以为是她在用歹毒的魔法折磨一个失去反抗能力的人……
“我不是……”
萝纱本想解释,话才要出口便卡住了。她猛然想起自己被这人一扰,停下了逆魔法,艾里的伤势说不定又会反复!只见他面色青白,停住了颤抖,一动不动地歪倒在那里的样子就像一个被断了线的木偶,比先前的痛苦挣扎更没有生气。
萝纱心弦猛然颤动,顾不得解释,挣扎着从地上起身。先前的逆魔法消耗了她大量精力,身上还是软绵绵,但她仍勉力稳住身子再次向艾里靠近。
“我不会让你再伤害他的!”
不想那搅局的流浪魔法师却又挡住了她。坚决正直的表情本应相当能引起人的好感,但是现在时间地点都不对,只令焦躁的萝纱难得地翻腾起怒火。
情势紧迫,这搞不清状况的魔法师却偏偏在这胡搅蛮缠!此事本就复杂,要解释得让一个先入为主的人相信,必定要耗费不少时间。现在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啊!她索性也不和他多说,勉力凝聚魔力直接召来一朵“雷殛之云”,想直接撂倒这家伙免得碍事。
“雷殛之云”是能锁定近距离的敌人、以雷击进行攻击的高等魔法,用来防止敌人接近相当方便。不过萝纱并没有在这上面施加太强的魔力,一方面是因为这魔法师虽然麻烦,却算是个好人,只要让他麻痹得没法动弹就行;另一方面是现在她的魔力已近竭尽,要继续使用逆魔法必须尽量节省。
那魔法师狼狈不堪地闪躲追击他的雷电,仗着动作轻捷,一时还没被击中,不过却是不可能分神颂念咒文施法还击了。他不知萝纱已是外强中干,难以久战,看她在这么短时间内便随手使出这么个厉害魔法,魔法师连连怪叫:“果然厉害!我打不过你!”
“那就快给我走远一点!”萝纱没好气地喝道,继续赶向艾里那里。
她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这个麻烦家伙的纠缠了,却没想到那魔法师竟然以敏捷的速度飞身蹿到前方,抱起艾里便大步逃走。“我不会放手不管的!就算打不过你,我也可以带他一起逃啊!”随即他念起飞行咒文,飞身上天,向西北方向逃去。
萝纱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这样?!她只是想救艾里而已啊!!
艾里正处于这么危险的状况,就算那魔法能量的伤害没大碍了,也不可以任他被陌生人带走!如果在这里失去他的踪迹,也许今后便再也看不到他了……她不得不无视身体因为精力损耗过大而频频发出的警告,强撑着飞上去追赶那二愣子魔法师。
可那魔法师的飞行速度倒是相当快,萝纱筋疲力尽之下,越飞越低,越飞越缓慢。追了一阵,她的眼睛渐渐失去光彩,只是死死盯着前头抢走艾里的魔法师的背影。她的神智实已模糊,完全是靠着“不能让艾里被带走”的强烈意志在苦苦支撑。
但是,再强的意志力,终究不能完全代替真实的力量。也不知跟了多久,她终于支持不住昏迷过去,飞得越来越低的身子堕入下方的荒山之中。
映在她眼中最后的映像,是艾里一动不动地趴伏在那魔法师背上,随着魔法师的行动而毫无生气地微微晃动的身影。
再次清醒过来时,天色是黑的。刚刚睁开的眼睛又是朦朦胧胧的,一时还看不清东西。但是萝纱察觉身边有着人体温暖的温度,还可以闻见淡淡的男性气息。
是艾里吧!他一直都在自己身边的……
强烈的安心感让她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猛然起身搂住他,埋首在他胸前蹭去泪珠,呜咽道:“太好了!你没有事!我……我做了个梦……还以为……以为你受了重伤……还被人带走失踪了……”
“呃……”
被她搂住的男人似乎有些为难地支吾道。他一出声,她便发现那不是艾里的声音。她惊骇地退开两步。“是维洛雷姆?!”
虽然萝纱主动的投怀送抱让维洛雷姆相当欣喜,不过知道她是把自己认错成艾里,发现时的反应又是那般疏离,这显然让维洛雷姆颇受伤害。他夸张地哀叹:“萝纱啊,我并没有主动占你便宜啊!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地用这种态度来刺伤我的心?”
“啊……对不起。”萝纱也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了。她知道自己的惊骇并不是针对维洛雷姆,而是因为意识到艾里的失踪并不只是噩梦里的事才会这样。
“这么说,艾里的事都是真的了……”她情绪低落地垂下头,幽幽叹道。月光下萝纱晶莹乌黑的眼眸,充满着难以言喻的忧愁焦虑。
“能告诉我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吗?”
白日里维洛雷姆也发觉那惊人的爆炸声,但是赶到那荒宅处,便只发现那残破的光炮和哈尔曼一党的尸体。在各个可能的地点都搜过一遍,仍没有发现萝纱和艾里两人的踪迹,他终于确定出事了。
在艾里出事的荒宅附近,他从当地住户那里打探到曾有人看到两个不明物体一前一后,高速向西北方向飞去的消息。随后,他又耗费了相当多的时间搜索,才发现萝纱跌落在这距离亚布尔甚远的林子中。她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只像是精力损耗过大才晕倒。至于艾里的下落,仍一无所获。
喂萝纱服下他随身带的一些补身之药后,他便守在她身边静待她苏醒。至于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他仍没什么概念。
萝纱将事情大略解释过,便向维洛雷姆恳求,希望他和她一同去寻找艾里的下落。
维洛雷姆看她神色忧虑却坚决异常,知道就算自己拒绝,她一个人也一定会去。虽不忍看她元气大损的身子那般辛劳,又觉得时间拖延了这么久,带走艾里的那人早不知会跑得多远去了,而且如果艾里真有什么不测也为时已晚,但他并没有劝告她打消念头,还是点头答应了她。
两人整夜都在寻找艾里,但正如维洛雷姆所预料的,时间过得太久,需要搜索的范围变得太广,当朝阳自东方升起时,他们依然一无所获。
清晨本应充满着蓬勃生气,萝纱的神色却是与之全然相反的死灰一片。奔忙了一晚,她已能理智地认同事实,立刻找到艾里的希望确实太过渺茫。
在这个时刻,似乎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是多余。维洛雷姆早就很清楚,艾里和萝纱之间,始终有着一种旁人所无法取代的特殊的情感羁绊。他整晚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以行动减轻萝纱的彷徨不安。现在,他静静地站在她身旁,等她自己想通,作出决定。
萝纱凝视着朝阳片刻,忽地转身向他,表情竟是出人意料地平静和坚定。
“我们先回去,以后再来寻找艾里吧!上午还有联盟会谈要参加呢!圣剑士既然因故缺席,圣女可就必须到场了。”
维洛雷姆有些错愕,随即展开欣然笑容。果然不愧是自己欣赏的女子!
他忍不住伸手揉乱她的头发,随即转过去半蹲下身,示意萝纱到自己背上来。
“我背你回去吧!你就安心在上面休息一下。今天的会议,想必特别热闹。过不久你要独自应付的,可是一群暴怒的老狐狸哪!”
萝纱扑哧轻笑出声,道了声谢。对维洛雷姆,似乎不需要无谓的客套。她趴上他的背,将重量交付给他,由着他带自己飞向东南方的亚布尔。
“……所以,不用太担心艾里啦。别忘了他可不是普通人啊!虽然很不想赞美情敌,我还是得承认,那家伙的力量在人界可以算是难有对手了,头脑懒归懒,还算是灵活。只要他活着,总有一天便能靠自己的力量解决完所有的麻烦,重新回到黑旗军的……”
维洛雷姆一边飞,一边低声地安慰伏在背上的女孩。萝纱不需要没有根据的安慰和保证,从理性出发的言辞才能帮助她放下心。
忽然想到自己刚才说出“情敌”二字,这不是等于直接向她表白心意了吗?有些欢喜,又有些不安地扭过头,想看她究竟会怎样反应,却发现她的头软软靠在自己背上,呼吸深沉,竟已经睡着了。想来她实在是累坏了。
维洛雷姆只有苦笑不已。自己的.告白之路,走得还真是崎岖坎坷啊……
他没有再说话,放缓了速度,中速而平稳地飞行,以免太强的风打扰萝纱休息。
嫣红,殷红,玫瑰红,紫红,明艳的朝霞深深浅浅地铺满了天空。天空以最美丽的颜色,温柔地包围着两人的身影。
(卷三 圣域玄兵 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