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庐风云2·三雄争霸》 第一章 情人岩 索美维村附近,有个名为情人岩的地方,是两块紧靠在一起,酷似一男一女的巨岩。关于这里,还有一个美丽悲伤的传说。 相传千百年前,有位像月亮一样美丽,名叫琉夜的姑娘,从山上来到了索美维村。经过村头小桥时,她失足摔了下来,正好落进了在桥下洗衣的财主家的长工汤姆的怀里,两人一见钟情。后来琉夜就在村里住了下来,与汤姆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 可惜后来财主看中了琉夜的美貌,想要强占她。财主有很多仆役手下,琉夜和汤姆两人只得逃入深山。但他们终于没有逃过财主的搜寻,在那处山崖上被截住了。琉夜宁死不愿屈从财主,与汤姆携手跳下了悬崖。他们的身体便化作两座相依相偎的巨石。后来财主家像是被天神诅咒了一样,接连发生意外和灾祸,很快衰败了。 村人向艾里介绍这里,倒不是为了过讲故事的瘾,而是因为这里是危险的禁地。情人岩后的山林被大家称为精灵之森,据说是精灵族的领地,自古以来进入那里的村人总会很快迷路,要许久才能绕出来。可是最近,一些进入林中的外乡人却再也没有回来。似乎里头的精灵已经变得敌视人类了。村人千叮咛万嘱咐让艾里不要误闯那里。 精灵族女子貌美善歌舞,许多权贵都喜欢将之蓄为奴仆以炫耀财势,因此衍生出专门贩卖精灵族女子的行业,即精灵猎人。精灵族男子为保护女子而时常与人类冲突,然而他们虽擅长魔法、弓箭,终究数量远逊人类,渐渐被逼迫得销声匿迹,隐迹于深山大川之间。这人迹罕至的魔翼森林自然是精灵族最好的栖息地。 对那些想要猎取精灵赚大钱的人来说,精灵之森或许有着难以抵御的诱惑。不过艾里他们不是这种人,并没有兴趣打扰这些可怜遗族的生活。 这天下午,德鲁马一出屋,看到比尔和父母兄长在院子里小声商量着什么,每个人都神色忧急,便上前问道:“你们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珠儿昨晚一夜没回家,今天大家四处找过,村里没人见到她,也不在那些她常去的地方!” 比尔的小妹失踪了?德鲁马愣了一下,拖着比尔不由分说便往外走,“我去找艾里先生帮忙想办法,你也一块儿去吧!” 舵手酒屋是村里惟一的娱乐场所。村民们虽然淳朴,酒屋却似乎是天下的男人都喜欢沉溺的地方。在辛苦劳作后,他们总喜欢揣着兜里不多的钱来舵手酒屋喝两杯。一入夜,酒屋中总喧嚣着男人们爽朗的吆喝和放纵的谈笑声,拥挤的客人让店里招多少侍应似乎都不够用。 “艾里你可不准偷客人的酒喝!”酒屋老板将客人的酒交给新来的侍应时警告道。 “我像这么做的人吗?” “好小子!忘了昨天被我逮了个正着吗?” 看着装作没听见、神色自若地端着托盘走开的不良员工,老板啐了一口,抖动肥脸上的肉条想显得凶横些,可惜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变回一张和气的脸。坐在吧台附近的酒客纷纷笑了起来,调侃着对员工摆不出脸色的老板。 村里的人就是这样,大家都是熟得能相互说出对方族谱的老乡邻,跟一家人一般,村中到处充满了人情味与轻松和乐的气氛。 已经跟村里人混得颇熟的艾里也在笑。走过了许多地方,这个村子是他最喜欢的。索美维村是个自给自足的小村,封闭的经济让村子仿佛与世隔绝,然而不知不觉自己已在这儿逗留了十多天,却仍不觉得烦闷。也许是亲手抛弃过繁华荣耀,而又渐渐厌倦了这十年居无定所、不时卷入种种纷争的生活,他发现现在自己最向往的正是这份平静宁馨。就在这儿住下来,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好在萝纱也喜欢这种生活,每天和村里的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或许应该说她在任何一种生活中都能找到自得其乐的方法吧。 萝纱今晚也被艾里以“有真正工作经验的人才自然不能浪费”为理由拉来这里打工。她果然表现出了职业级水准,招呼酒客、上菜、结账,她打点得分毫不乱,不愧是经历过翠雀老板娘两年的虐……调教。 忽然酒屋一角起了些骚动,好像出乱子了。想起萝纱刚才正在那边,艾里匆忙赶过去。走到近前,便见萝纱挂着职业笑容向身前的客人陈述着店里的规定:“对不起,我们只对熟客赊账。” 围着她的是六个生面孔,都是一身冒险打扮,应该是路过此地的冒险团队。艾里记起这几人自进店起就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旁若无人地大声吹嘘自己以前战斗的英勇。典型的半桶水,咣当响,不惹人好感的角色。 “你是什么意思!我们像是付不出这点酒钱的人吗?!”见多了这种场面的萝纱继续微笑:“当然不是啦。那么请付账吧。” 砰!一个大汉大力拍着桌子,接着寒光一闪,抽出背上的阔刀将桌子一劈两半。“老子的大刀不知砍过多少敌人怪物,你这小丫头胆敢对我们这么说话!区区几个酒钱而已,等老子接一趟任务还怕给不起吗?!”另一个男人也喝道:“大爷可是骑士,你们这些平民还不都是靠着大爷们斩杀盗匪猛兽才能安稳开店的,应该以接待过英雄为荣啊!还啰唆什么!”艾里暗嗤一声,打量他身上。确实是骑士装没错,不过领口的徽章已被刮去,只是些被剥夺身份的败德骑士。 “酒钱十二个银币,另加一张酒桌……”萝纱探头向柜台方向,“老板,酒桌一张算多少?” “臭丫头!”大汉抡起碗大的拳头向萝纱挥去。 萝纱身子一缩正要用魔法保命,脑子却突然一阵空白,竟然一个护身魔法都想不起来。 关键时刻魔力再次罢工!“要糟!”心中大骂自己神出鬼没的魔力,她认命地闭上眼睛抱住了头。 然而可能的疼痛并没有降临,萝纱睁眼一看,是艾里挡在前方拦下了大汉的拳头。艾里对着她直摇头:“怎么总是你最容易出状况啊?” “想管老子闲事,最好先掂量清自己的分量!”大汉斜觑着艾里喝道。不过是个酒店侍应而已,堂堂的战士怎会放在眼里? 本想还威吓几句,然而气息在看到男侍应眼中陡然闪现的精光时一窒,竟接不下.99lib.去。酒馆的景物并无变化,艾里也并未有何动作,但是大汉只觉得酒馆蓦然静了下来,一瞬间眼中对手的身影变得高大伟岸,压迫得自己难以喘息! 大汉呆怔片刻方才回过神。是刚才酒喝多了吧?不过是个乡野小店罢了,自己身后又有五个人,这种小人物怎会让自己感到压迫感? 艾里拧起眉头正要开腔,老板终于赶到了,拱着手打起了圆场:“对不起,对不起啊,这女孩是新来的,不懂事。各位大爷都是大人物啊,别跟小孩子较真,这一顿就算小店招待各位的吧!” 艾里和萝纱心中虽是不平,但一心息事宁人的老板在背后死拉着他们的手臂,也不好再做什么。 “嘿嘿嘿嘿,还是老板懂得做人!够朋友!”另一个阔眉狭目的冒险者得意地大笑,没有离开反而慢悠悠地把脚搁在了桌子上,“大爷几个这一阵子运气不大好,几次活儿眼看要到手却砸锅了,闹得手头有点紧……嘿嘿,咱们路经这里也算跟你们有缘,朋友有难,是不是该帮帮忙呢?” 这几个家伙见老板可欺,舍不得就此轻易放过,非但不见好就收反而趁机勒索起来。老板顿时变了脸色。正不知拿这些无赖怎么好,却见艾里靠了过来。 “老板,工钱翻倍的话,我帮你摆平这些家伙?” “你小子趁火打劫?” “按劳取酬而已。做不做?” “……成交。不准砸坏东西啊!” 飞快地与老板达成协议,艾里立时冲上前挡住了这些人。 “朋友别在这里闹事好吗?”伴随着温和笑意伸出的,是蕴藏着外表看不出来的力道的手臂,一抓就再次擒住了领头大汉。大汉顿时无法再前进分毫。见艾里竟能阻住队伍中以蛮力见长的大汉,忆起适才大汉大力擂向那女孩的拳头也被这侍应轻松挡下,大汉的同伴们对望几眼,不由都有了几分顾忌。 “这里是村里人聊天喝酒的地方,还请各位消消气,手下留情吧。你们看咱这店里,都是些山里人自己猎的种的,这乡下地方,要找出现钱却难,各位既然吃饱喝够,就别难为我们了。”展现适当的力量令对方有所顾忌,再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剩下的便看这些家伙上不上路了。如果实在不识相的话,艾里也不介意以武力摆平这件事。 那几人交换着眼神,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犹豫。讶异于一个乡下小子处理这种事的手腕怎会这么老练,这让本想由着脾气大闹的他们气焰不自觉地收敛了下来。 场面还处于胶着状态,突然德鲁马和比尔冲进店门,德鲁马看到艾里便直奔过来:“总算找着你了!艾里,比尔家有事请你帮忙。” 冒险者咋呼两声,便顺势不了了之了。比尔将珠儿失踪之事一说,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这上面。 “你是不是有目标了?”艾里略一思索,向比尔问道。他对珠儿远不如对比尔那么熟悉,对村子附近地形也不大了解,对寻人本该帮不上多少忙。比尔专门来找自己,多半应该是猜到珠儿会去了哪里,只是需要自己出力帮助了。 比尔点点头:“珠儿可能是去了……情人岩。” 周围村人中传出惊诧的吸气声。 “她以前常说曾在情人岩听到从里头飘来很好听的歌声……她觉得能唱出这么美的歌,里面的人一定不是坏人,一直很想到精灵之森里去看看。” 至少,搜寻的方向定了下来。但从没人能穿越的精灵族领域,一般村民是不可能进去搜索的。比尔对艾里极具信心,是想拜托他们进山寻找珠儿下落。本就无法坐视珠儿出事,更何况还加上酒屋中大家现场集资凑出的不菲酬劳的诱惑,艾里自然答应了下来。 “这种任务当然是交给我们这种专业人士来做才可靠了!请外行人做这种事不过是浪费援救时间而已!”出人意料的是,旁听的吃霸王餐的冒险队也开口提出要接受这个任务。囊中羞涩的他们应该是冲着那份报酬而来的。领头的大汉胸有成竹地提出:“酬劳就由找到那小孩的一方获得如何?” “就这么办吧。”艾里一脸的无所谓。反正酬金绝不可能落到别人的袋里。 出发前,艾里从村人那里了解到,过去也有不少想寻找精灵的人或是迷路的旅人曾进入这片森林,但却没有一个人能穿越林子到达精灵的驻地。据回来的人说,林子里指南针胡乱转动,完全无法指向,他们很快被林中常年萦绕的大雾迷失了方向,怎么也走不到另一头,也有人曾看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奇景……通常在林子里转了几天后,这些闯入者才发现又回到了情人岩下。所幸除了那些对精灵族的美女和宝藏有着太大贪欲而不肯离开的人外,并没有多少人因此伤亡。由此看来,精灵似乎无意伤害人类。 然而近日来,一些想寻找精灵族宝藏的人进入了那里后就再没有出来。村里有时会听见几声惨叫。侥幸逃出森林来到村子的人说,有一个魔女盘踞在森林深处,诱惑人们靠近后便以强大魔法攻击,反抗的人都死了,只有被吓得瘫软没有动手或是一开始就转身逃跑的人才活了下来。村里人纷纷猜测精灵终于发怒,开始用闯入者来血祭。 一踏入林中,艾里便有些不寻常的感觉,浓重的雾气似乎像有形有质的泥水般令身子有些滞重的感觉,偌大的林子中静得异常,竟连虫鸣鸟叫之声也全然没有。看来,精灵族果然依就天然地形设下了某种阵势。幸而今晚夜色明亮,透过林子上空的雾气仍可分辨出星辰,艾里索性不管脚下道路如何,直接跃上树顶认定了星辰方向后,带着大家边呼唤女孩名字边向林子深处行去。 从理论上说,这种方法不可能走不出这林子。但艾里自知这种方法并不出奇,过去应也有人尝试过,但却并不曾揭开精灵族的秘密……他料定这次任务不会像想像的那么简单。 他的预感果然得到了证实。 他们在林中走了整整两天。这两天中曾几次与那支冒险队照面,初时冒险者趾高气扬地嘲讽这支杂牌队伍,到了后来两队都是一无所获,冒险队渐渐再无狂言,只是蔫蔫地瞥艾里等人一眼。 绯红之月三度升上了中天,还是完全没有到头的迹象。大家轮班呼唤着珠儿,嗓子已经嘶哑,却仍是没有发现女孩的踪影。
紧绷的神经和长时间的疲累让他们的脚步越来越重,森林幽暗寂静,不变的环境令大家都有些恍惚,有时还会因错觉而虚惊一场。 “那是什么?”埃夏的叫声划破了沉默。 然而这次并不是错觉。大家沿着埃夏指的方向看去,看见有奇异的景象浮现在暗林的背景之上。在这明明是高山上的森林中,却有条海鲨虚悬在空中游弋! “奇怪!”德鲁马嘀咕道,捡起石块抛掷过去。石头穿过鲨鱼砸在了后头的树干上。是幻影? “别管它,不要被幻影迷惑,按着我们自己的方向走。”艾里镇定地嘱咐大家,但其实对自己的判断他心里也没底。尽管一直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走的,但走了这么久森林仍是看不到头,说不定大家是在不知不觉中兜起了圈子。 没走多远,又一副奇景出现在他们身边。 静谧的暗林突然消失了,夜晚变成了白昼,他们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怪异的都市中。街道两旁是直插云霄的造型奇特的石头、玻璃箱子,箱子下的道路上身穿怪异短衣的人们神色匆匆地走着,而自己所在的路中央,有许多四个轮子的奇形怪状的铁皮箱子在飞奔。 “糟!撞上了!”还没从这怪异处境反应过来,便见一个铁箱向他们迎面飞撞上来,众人无不失声惊呼。然而,没有疼痛,铁箱从他们身体中穿了过去,他们仿佛是没有肉体的游魂。 艾里急步上前拉住大家,吼道:“还是幻影!大家抓住各自的手,不要散开了!”幸亏他反应及时,否则心神震荡下,大家早被冲散了。 拉着彼此的手,尽力不为这真实到了极处的幻影所惑,众人向原先的方向摸索前进。走了不知多久,都市终于消失,身边的景象终于再度变回原先的森林。然而环顾四周,大家却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情人岩下。看来刚才果然在不知不觉中兜起了圈子。 “那是!”萝纱一声惊呼,大家转头望去,只见从情人岩那头有四个人影向这边快速攀爬下来。古怪的是那四人的面目装束都与他们无异,就连动作姿态也无二致,便是艾里、萝纱、埃夏和德鲁马本人也看不出他们与自己有何不同。就在目瞪口呆的四人面前,与他们一模一样的四人对他们视若无睹,呼喊着珠儿的名字向林子深处去了。 看着“自己”的身影远去,众人都有些混乱。他们是谁?自己又是谁? 接连出现的奇景令众人惊异难言,本就疲惫的精神亦受到极大考验。若是一直遭遇这种异象,也许大家真的会承受不住。这片森林能令那么多人迷失,果然有其道理。 艾里忽然发觉那个“自己”上树查看星辰方向、边走边沉思、阻止萝纱乱跑,所有的行动都与自己刚入林子时做过的全然相同,便是对话也不差半分,这是如何模仿也模仿不来的。 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 “别想太多,一定是精灵设下法阵扰乱了时间!刚才看到的,就是我们刚进林子时的情形!”艾里大声道。 “难道是时之流岚?”萝纱忽地感觉到胸口晶坠轻颤,一如上次面对魔王罗炎时的情况,脑中再度闪现出一些零碎的魔法知识。“上古魔法中的时之流岚确实能扰乱施法范围内的时空,让进入的人始终只是穿行于不同的时空之间,难以找到真正的出口。但是……”解读着脑中闪现的知识片段,她露出惊讶之色。 “但是什么?”艾里追问道。萝纱正要回答,藏在她怀中的獬猞王忽然探出圆圆的脑袋左右张望,口中呜呜吠叫。已熟悉它行动的萝纱立刻警告大家:“有什么就在附近!” 此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惨呼,众人向着声音来处飞奔而去。 第二章 月华佳人 绯红之妖月高悬中天,正是逢魔之刻。 穿过枝叶间隙的月光在地上布下点点苍红光斑,这是惟一可藏书网见的光了。林木间传来草木窸窣声,几缕月光照出了几张惊惶失措的面孔。 在林中迷失了数天,令原本自信满满前来寻找女孩的冒险队员们锐气全失。层出不穷的古怪影像、连日跋涉的疲乏和随时警惕精灵出现的紧张令他们的神经绷紧到了极点,就连林中的安静也成了种折磨。如同身处深海中的寂静紧紧包围住他们,就算故意发出声响,声音消散后,安静却又如潮水般围拢过来。什么失踪少女、精灵族美女、宝藏,一时全抛诸脑后,他们彷徨着摸索着道路,只求离开这里。 但是,丛生的芒草牵绊着他们的脚步,交错纠结的枝杈拉扯着他们的衣角,这暗夜的密林中,似乎一切都化作了噬人的妖魔。冒险者越走越是迷乱,虽然完全不辨东西,想尽快逃离这鬼域般深林的冲动却驱使着他们的脚步越迈越快。 脚步蓦然停下。 金色双眸被淡红月华辉映出琥珀般的奇异色泽,比人类略长的双耳如玉般玲珑剔透,不远的地方,精灵看着他们轻轻浅浅地微笑着。那是美艳而不显轻浮,冰冷清澈宛如月神一般的绝俗容颜。女子有着如东方大陆稀有瓷器般质感的肌肤,被月光映得微微透明,仿佛可以透过这美丽的容颜看到她身后深黛色的夜空。 虚幻而脱俗的美将疲惫冒险者的眼和心都层层束缚住,吸引他们不自觉地向女子靠近。而女子也显出期待喜悦之色,甜柔的声音响起:“远方的来客,欢迎你们。” “……你在等我们?” “一直在等啊。等了这么久终于又有人来了。” 为女子的微笑所目眩神迷,冒险者们走到她近前,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摸这月光佳人。女子微颦双眉退后几步,强忍不悦的神情也依旧动人。“请不要这样。先听我说好吗?” “说什么?”冒险者中的领头大汉如梦初醒,喊道,“一定是精灵族的美人了!”醒悟过来的同伴和他一同向她逼近。运气好撞上了落单的精灵族女子,怎能轻易放过! 柳眉皱得更深,女子向后退却着:“不要这样好吗?我是想请你们……”而看到他们贪婪狞恶的神情,明白此时跟他们说什么也是白费,终于放弃。冒险者散成扇形将她围在了中心,一双双污浊的手迫不及待地向女子抓去。 对他们的冒犯女子似已怒极,一字一顿道:“我叫你们住手!”冒险者们却仍是充耳不闻。 “听不懂我的话吗?为什么没一个人肯好好听我说完?”忍无可忍,青葱指尖一指最靠近她的大汉。 “——风绞!”吟唱出简短咒文的甜美嗓音变得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音韵,应和而起的,是大汉的惨呼。就在他的同伙面前,大汉的身体猝然扭曲变形,像是一块抹布被无形的手用力拧着,瞬时便迸裂四散,化做一摊模糊的血肉。 “魔女!”邪念立时被惊惧所覆盖。想起从村人那里听过的传闻,他们醒悟到这不是什么落单的精灵,而是那诱惑人们以血祭的邪恶魔女!冒险者们飞快抽出兵器攻向她,会魔法的人则站到后头在同伴掩护下开始颂唱咒语。这是个已有默契、颇具战斗力的团队。 然而他们的努力只是徒劳。 见他们攻击自己,精灵轻蔑地笑着,一边闪身不让他们碰到自己,一边飞快地吟唱咒文。随着她指尖轻点,冒险者们逐一化为残破的尸块。几声惨呼响过,只剩下她卓立于一地血肉中,衣裾飘飞,不曾沾上半分血污。 当艾里等人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血腥的画面。察觉到声响,精灵转头面对他们,依旧是清华雍容的容颜,在满地血污的衬托下却显出如盛放罂粟般的妖异。 德鲁马、埃夏立时戒备地取出武器朝向女子,可还有一个人反应比他们更快。一见到尸横遍地的景象,那女人又是一代妖姬的架势,她想都不及想,身体快于头脑地丢了十几个最拿手的火球出去。这一招可算是萝纱的得意之作。火球集中于一点,就算以魔法护壁防御,同一点上接连遭强力火球轰击,护壁也会产生裂缝直至崩溃。 那女子见萝纱一照面便攻击,面上显出薄怒,却并无惧色。“风刃!”如钢刃般锋锐的劲风倏然闪现在两人之间,并不是攻向萝纱而是横向闪现,火球接连被这风刃击打得斜飞出去。 她竟活用攻击类的风刃魔法用来防御!要准确拨打开火球,对风刃的准确度和力度都有极高的要求,这女子对魔法随机应变的能力与高超的控制技巧顿时令萝纱刮目相看。而随后,女子毫不客气地反击。 “风刃!”依然是风刃,这次便是直飞射向萝纱的真正攻击魔法了。 难得碰上如此高明的魔法对手,萝纱也起了争胜之心。兴奋之下,魔法使得得心应手,她一拍地面,身前的土地中蓦然有数块箩筐大的石块疾射出来,迎着风刃飞去。这是土系魔法中相当平常的一个中级魔法,但要产生这样坚实硕大的石块却并不是普通魔法师能做到的。 如此战法可以说是硬碰硬了,只看究竟是风刃锋锐还是石块坚实,弱的一方必然受伤。 然而她们并没有机会分出胜负。一道剑幕出现在萝纱与女子之间,将石块以巧妙手劲挑拨向风刃,二者相撞后残余的风刃和石块都只是飞向了不可能伤及萝纱与那女子的方向。 “不用这么急,先问清楚再说吧。”阻止了一触即发的战斗,艾里向两边笑笑道。 刚才惊鸿一瞥间,他只觉这女子虽立于尸块中,面上却并没有什么煞气,反而隐现几分失落与忧虑,因而现场的情形虽一面倒地不利于女子,艾里却并没有太大的敌意,而他们本就没有捕捉精灵女子的念头,实在没有动手的必要。 见他们并没有扑过来,女子缓了一口气,绽出一个放松的笑容。“太好了。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肯好好听我说话的人。请帮帮我们,救救我的族人!”她张张口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话来,困扰地微微偏着头,“嗯……事情有些复杂,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了。” “那我先问个问题好吗?”萝纱举起一只手插话。在精灵优雅地点头后,她问道:“这一带是不是施用了‘时之流岚’?” 精灵嘉许地点点头:“是啊,没想到你年纪轻轻也知道这个古魔法。” 古魔法不同于一般的六系魔法,并不是单纯由魔法精灵施行的,难怪艾里和萝纱一直都没察觉到魔法波动。 “既然你问到这个,那就从‘时之流岚’说起吧。”精灵用简单的地系魔法让地面隆起几块石墩请众人坐下,趁这段时间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流畅地述说。“千年前,正是狩猎精灵最盛的时期。为避开人族的围捕,我们举族迁到了这里。因为不想再受精灵猎人、冒险者的骚扰,我就用‘时之流岚’将精灵族居住范围封锁了起来。这千年里,族人们也习惯了在‘时之流岚’结界范围内避世而居,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极少踏出外界。” “千年前?”艾里知道精灵的寿命比人族长,但也不可能长至千年,何况这精灵看来不过是人类二十四五岁时的形貌。 萝纱与他同时插话,却是为了另一件事:“‘时之流岚’是你施的?!那不是……” 精灵笑笑,略带几分感伤:“是这样,这其中另有原因。不过跟我要说的事情没什么关系,就先略过吧。” 萝纱本对这神秘精灵戒心颇高,听了她的话后态度不知不觉有些软化,看她的眼光也多了些敬服。其他人却都听不明白短短的对话中隐藏了什么。 精灵接着叙述:“可是不久前一种无名疾病感染了整个部落,所有人每天上吐下泻,委靡不振,身体日渐虚弱。族里的医生研究过,治这病不难,只是有一味草药我们的领地中没有,必须请人帮我们采回来。于是我便来到林中日夜等候,希望能找到人帮忙。”说到这里,她有些气愤有些无奈,“可是每次碰上的人,要么就是看到我就扑上来的心怀邪念的家伙,要么就是吓得转身就逃!只是想找个可以与我们这些异族好好谈几句话的人,想不到竟这么难。” “幸好今天遇上了你们,请千万帮忙!”收敛了怒容,她用金色眼眸凝视众人,眼中的恳求远比话语更令人难以拒绝。 “是很珍贵的药材?”艾里皱起了眉。如果只是需要劳力的忙帮帮无妨,要费太多钱的话就有些有心无力了。 “不,只是很普通的雄苓草。” 雄苓草确实很普通,艾里记得在索美维峰下就曾看到过。“雄苓草的话,我们可以帮忙。” “万分感谢你们!”有着高贵风华的女子深折柳腰,传达最深的谢意,“你们把药带到部落里后,我们愿意以等量的金块作为谢礼。” 听到有报酬,艾里精神大振,生怕她反悔似的急忙挥掌欲与她相击:“一言为定!” 女子反射性地举掌相迎,面上却露出错愕之色。萝纱大叫:“笨蛋,住手!” 只见艾里的手从女子的身体中穿越而过,估力有误的他狼狈地踉跄出几步才站定,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不是错觉,刚才确确实实地从她的身体中穿过了,没有任何东西,只是空气。 “她……她不是活人,没有身体的啦!”萝纱的警告显然慢了半拍。 “对不起。”精灵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其实我千年前就已经死了。‘时之流岚’和当年修雅封印罗炎的‘神之永眠’一样,都是需要以施术者的生命力为代价的究级古魔法,这种干扰到天地运行或是神魔领域的魔法由神魔以外的生命施用,施术者都是必死的。我虽是族里自古来魔法成就最高的长老,也没有足够的魔力施展这种魔法,必须以生命力为代价。” 萝纱插口道:“我还是不大明白。为什么你没有了身体,灵魂还不散去呢?” “当时我身上佩戴有精灵族秘宝,让我虽然肉体死亡,精魄仍能不散,也就是俗称的‘鬼’了。在我埋骨的精灵领地这一带,我还是能使用生前能力的。” 精灵将事情解说出大概。显然先前萝纱和她语意不明的对话便是在谈这个了。 难怪她有这么强的能力却不自己去采药。艾里隐约怀有的疑问也有了答案。而想到自己刚才将手伸进了鬼的“身体”中,他顿时毛骨悚然。 听了半天才有机会插话的埃夏疑惑道:“那个时之什么的结界是防外人进入的,你的族人没理由自己出不去啊!他们就算再虚弱,走下山采药总该撑得住,为什么还要找外人帮忙?” 精灵的笑容带上了些尴尬:“大家都太久没下山,几百年前时就没人记得穿越结界的方法了……” 众人都有些哭笑不得。用结界防备外人进入,却反过来把自己也给关在了里面,这算是悲剧还是笑话?“可你不是施法者吗?你可以在他们出入结界的时候暂时停止结界的运作啊。” 精灵回应以更加尴尬的笑容:“真是的……事情都过了上千年了,又是那么又臭又长、拗口得要咬到舌头的无趣咒语,忘得干干净净也是很正常的啦!”原本具有压迫感的美貌此时却有些虚张声势的感觉,像是个被人踩到痛脚后急吼吼跳起来为自己开脱、力图保住颜面的邻家大姐。艾里有种大笑的冲动,原本给人高不可攀感觉的月下精灵在他眼里立时显得人性化多了。 “可是,你并没有肉体能携带实物,那岂不是说,就是我们采来了药你也无法把药送到你的族人那里?”埃夏可以说是艾里等人中头脑最为缜密的,很快又发现了漏洞。 “有办法。要让人穿越结界,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时之流岚对于施术者无效,所以只要我护住你们是可以带你们穿过结界。”知道他们又会奇怪为何既然有这种穿越结界的办法,为何不送族人出去自己找药。女子直接说明道:“但是被携带者会遭受到时间乱流的冲击,对体力的损耗是很大的,我的族人现在身体都很虚弱,无法承受得住,所以我只能求助于你们。” 埃夏沉思片刻点点头,再无疑问。 双方约定艾里等人将药带来时用石头敲击情人岩五下,她便会现身来带他们穿越结界。听从精灵的警告,大家相互抓紧跟着她向前走了几步,身周景物忽然变得模糊,每个人都觉得身子像是被许多股力量拉来扯去,说不出的难过。等周围再明晰起来时,他们已再度置身情人岩前。喘息了一阵,大家才恢复过来。 察觉精灵太久没有出声,艾里回看她一眼。只见她凝眸看着情人岩,似有些痴了,移步上前轻轻触摸大石,艾里隐约听见轻轻的叹息。“……真令人怀念啊……”站在她身后,他无从判断是否是误听,只看到她梳成马尾垂至腰际的棕色发丝轻轻颤动。 想起珠儿的事,临别时艾里问道:“对了,昨天有没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进入这片林子?如果有的话,能帮我们把她带出来吗?” 精灵神色茫然:“小女孩?没有啊。” 此时,在索美维村,比尔一家拥着刚刚走回家门的珠儿问道:“珠儿你上哪儿去了?” “对不起,昨天上山采野菜时不小心在树林里睡着了,到天亮醒来后又有些迷路,直到现在才回来。” “你没有去精灵之森?”比尔惊问。 “精灵之森?你们不是不让我靠近那里的吗?” 比尔等人哑然。 珠儿回来是好事,不过想到白跑一趟的艾里等人,比尔颇有些歉疚。说起来珠儿算是自己回来的,去精灵之森搜索的哪一方都得不到酬劳的…… 出了精灵之森,见大家都显出疲态,艾里便让孩子们在情人岩前就地点火休息,由他去采药就够了。 他先回村子一趟,得知珠儿已经安然回来后也彻底放了心。至于那笔无法拿到的酬劳,有大笔买卖在前他已不放在眼里。将事情略微交代,让比尔无须等他们,他便去采摘药草。 天明时分,正在打盹的萝纱被怀里的阿旺拱醒,揉着眼向来路看去,眼睛立时瞪大至极限。德鲁马等同伴被她唤醒后,大家全都张大了口,看着山路上一座足有三人高的草堆成的小山向着情人岩这里缓缓移动过来。草山渐渐接近,他们终于发现了被埋在巨大草捆下,渺小得不成比例的一个人影。 “嗨!我回来了!”艾里容光焕发地打招呼。 “嗨什么嗨!怎么带这么多回来啊?” “我想精灵全族都病倒了,一定要用很多药草。我辛苦些不要紧,还是多给他们带点药草吧!” “看你这么有精神的样子就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虽然艾里一脸凛然,可惜萝纱已经太了解他了。如果真是为了这种高尚理由,他做是会去做,可一定是抱怨唠叨不休,绝不会是这么生气勃勃的模样。 “虽然人家说用等量的金块回报,你也未免太夸张一点了吧?” 艾里充作不闻,捡起石头敲击情人岩。片刻后精灵果然如约现身。在见到草山的瞬间,她也有些愕然。艾里突然开始忧虑对方能不能付出这么多报酬。 精灵仿佛知悉他的念头,转头向他微笑道:“原先居住的地方盛产金子时族人们收集了不少,但对我们来说,金银只能摆着看,并没什么用处。把这些无用之物送给恩人,大家都不会反对的。”艾里放下心中大石,背上的草山也仿佛轻了许多,喜滋滋地跟着她第二次走入精灵之森。 再度经历时空乱流的冲击后,大家很快发现自己已穿越了精灵之森。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宽广明亮的山脊,初升的旭日给星罗棋布的树林和湖泊染上一层薄红,晨风带来了清新的草叶清香和啁啾的鸟鸣声。风儿吹散了山谷中的薄雾,谷中现出一座颇具规模的村落。村中的房舍悬空架设在粗大的树木之间,有的甚至是直接利用天然树洞改装而成,大异于人族的建筑。 那就是精灵避世而居的乐园。 解决了族里的大问题,走在前面为他们带路的精灵轻松地哼起了歌谣。虽是听不懂的精灵语言,但依然如仙乐般美妙。简单的旋律由她轻灵甜美的声音哼唱来,就是不识音律的德鲁马也能从中感受到丛林特有的幽静灵秀之感。回想起珠儿说过的话,众人心道小孩子也许真的拥有察觉本质的直觉,一早就从精灵的歌声中发现他们并无恶意。 想问问她唱的是什么,艾里才想起还没有和她互通过姓名。 “我是琉夜·瑶。”在艾里他们稍嫌迟了些的自我介绍后,精灵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琉夜?艾里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一时却想不起来。 在精灵美妙的歌声中,到村子的路程似乎显得短了许多,他们很快便看到了村口。那里立着许多条人影,长长短短的发丝在晨风中飘飞纠结,一双双眼眸映着晨曦闪着期盼的光彩。全村尚能动弹的精灵都等候在村口迎接他们的到来。 因为带来了药草,艾里一行受到了贵宾级礼遇,被安顿在村里最好的房子里休息。药师立时开始用这些药草炼制药物,几天后精灵们服用了药物,病症果然开始好转,只要调养一阵就无大碍。 在村里待了两天,艾里等人发现琉夜在族中着实有着近乎守护神般崇高的地位。从族长那里知道,这一则是因为她为保护族人而牺牲生命施用“时之流岚”,二则是因其死后仍继续守护族人。 族中每隔几代总会出现身体的适性与琉夜协调的女孩,能成为琉夜的寄魂者。寄魂者并不是身体被占据,失去自己意识的傀儡,而是由寄魂者本身与琉夜共同掌管身体,琉夜往往只在需要使用力量时出现。她附身女孩身上便等于拥有了肉体,能使用需要肉体支持的魔法,而且在精灵之森外也能使用魔法。这千年来,琉夜便与女孩共用身体守护族人,曾化解过好几次足以灭族的天灾人祸。 后来艾里听她本人的说法,她是死后闲着无聊,?族里一有事自然“义不容辞”地去凑热闹杀时间。 且不论动机如何,琉夜的功绩总是不可改变的。她因此被视为守护族人的女神,而与琉夜共用身体的女孩被族人称为圣女,也拥有卓然的地位。这一代也出现了一位圣女,乃是族长的女儿月炎·珐蓝。众人对圣女有些好奇,但却一直没见到她,想是她的病未好便没出来露面。 那日向艾里等人说到琉夜与圣女的事时,族长面上现出愁容,大家只当是他在忧虑药是否能顺利制成,也未在意。村里精灵们忙得团团转,艾里等人不知如何帮忙,每天只是在村里随便逛逛打发时间。精灵领地中风光优美,精灵们也对他们恭敬有礼,日子倒也过得逍遥。 “对、对不起……” 这一天艾里闲着没事坐在村边大石块对着天边的云朵发呆时,身后怯生生地响起一个声音,回头一看,三个精灵族少年全身僵硬地站在不远处。看他的样子一脸紧张,好像一有不对便要撒腿开跑的模样。 “你们好啊,过来坐吧。”艾里忙以笑容安抚他,向他们招手。 见他友善的回应,少年们壮着胆子靠近他坐下。互相撺掇了半天,终于有一个少年率先开口:“请问……请问,能和我们说说,外头人族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吗?” “几百年前族里就失去了离开结界的方法,几代人都只能在这块小小的地方里打转,除了族人,外山中只有鸟兽,从来都见不到与我们想法不同的人,真是闷死人了!我们一直很想知道外头究竟是怎么样的。” “听说我们精灵族曾在人族的世界里居住,精灵王也曾经和人类的英雄携手击退肆虐人界的魔族,缔造了许多传说……” “真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也许我们也能成为能让后代仰慕的英雄呢!现在外面还有邪恶的龙吗?还有需要大家一起讨伐的魔族吗?残暴疯狂的半兽人呢?” 另外两个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他们兴奋的眼中,闪烁着对精灵领地外广阔世界的向往。对年轻的精灵来说,这里太过狭小,无法让他们伸展拳脚,而精灵曾受到人类残酷对待的记忆,历经千年已变得模糊了。 艾里笑着答道:“龙族被人族清剿了多年,早就销声匿迹了。魔族十年前曾经进犯人界,被击败后还没有什么动静。至于会危害人的半兽人、魔兽什么的,现在都退缩到了荒僻少人的地方……” ……就和精灵族一样。 突然住了口,艾里不知该怎么告诉他们人族对精灵族的态度。现在,人族依然视精灵族为奇货可居的猎物,只有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才是精灵们能过平安日子的天堂。他只得拣着外头世界中有趣的一些事说了,却越说越觉尴尬,很快便扯不下去了。幸而这时族长走了过来,少年们不好再扯着他聊天,便纷纷散去。 “现在族里的年轻人们,越来越受不了这种平淡的日子了。” 望着少年们离去的轻捷身影,族长捋着花白的胡子轻叹道。他应是听到了少年们的话。艾里才松了口气,听了这话刚才的尴尬感觉又转回心上,正不知如何接话,族长又道:“唉,其实不止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我们这些老人虽然知道人族对我们……并不友好,但是也一样希望能走出这里,重新与其他种族多接触。” 面对艾里困惑的神情,他接着道:“我们族不过数千精灵,这千年来都是只在族中婚配,现在族里所有人都有或远或近的血缘关系。近亲的婚配已经开始败坏我们的血脉,特别是这两百年来,婴儿的出生变得越来越少,体质也一代比一代孱弱……我们必须走出这里,寻找新鲜的血脉延续种族。被关在这结界里只有慢慢消亡。” “等一下,不是只要有琉夜相护就可以穿越‘时之流岚’吗?” 长老摇头道:“是这样,可是一般精灵有几次机会拜托族中的守护女神带他们离开这里?在这寥寥的机会中找到合意对象婚配的可能性就更小了。过去只有少数人与外界女子婚配,所起作用实在有限。” 艾里说不出话来。“时之流岚”本是精灵族用来防范人类迫害的结界,它果然成功隔离了人族,反过来却也阻绝了他们与人族接触,成为封锁他们的牢笼。当时听琉夜说起只觉可笑,现在听了族长的话却觉得可悲。精灵们之所以会落入如此困境,归根结底应归咎于人族出于私欲对精灵的围捕。自己却也是人族的一员……艾里心头不由为人族做过的事感到歉疚。看着族长苍老的容颜,他能做的也只有在口头上安慰:“结界既然能做出来,就能被打破,大家一起想想,一定会有办法的!” “是啊!有办法啊!”一个声音突然蹦了出来,吓了艾里一跳。“……只要有你这位大英雄帮忙,什么事办不到呢?” 琉夜神出鬼没(这是当然的了)地在他们身旁现身,晶莹大眼诚挚地望着他,其中闪烁着信赖的光芒。 绝对是有预谋的!这样的眼神,足以令男人为她做任何事,不过依这些日来对她的了解,艾里立时意识到刚才八成是她和族长合伙套自己话,心中油然生出即将有麻烦事上门的不祥预感。但他对精灵族正感愧疚,又是刚刚才安慰过族长,无论如何也无法在这时候说出拒绝的话。 “我不算什么英雄……是什么办法?”问出这句时,艾里已无奈地做好听她差遣的准备了。 “只要你帮忙取回我封印起来的魔法书就好了。拿回魔法书,找回‘时之流岚’的咒语后,我就可以知道如何撤销魔法或是研究出改进魔法的方法。那天你能轻松化解掉我和那个小姑娘的魔法,我就知道你很强,一定能帮到我们的!” 充盈美丽金眸中的崇拜眼光非但没让艾里沉醉,反而使他不寒而栗。毫无身为大魔法师的傲气,不在乎地用轻佻的话套住自己,这样的女人很可怕! 凝聚造诣高深的魔法师心血的魔法书乃是修行魔法者眼中的至宝,琉夜遗留下的魔法书很可能成为族人争夺的目标,为部族埋下祸根。琉夜是族里少见的魔法奇才,当时并没有其他修为足以承接她衣钵的人,她也并不能预知自己的灵魂会得以留存,因而在施用“时之流岚”前料理后事时便索性用最强悍的魔兽和强力的魔法把魔法书封印在一个洞穴里。 ……最强悍?!最强力?! 落入他们算计中的艾里心中大声哀号,却完全无法拒绝。也罢,在索美维村过了这么久安生日子……就当是锻炼身体吧!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这么自我安慰。 第三章 情人岩的真相 被洞穴中的魔兽和魔法剥去半层皮,艾里好不容易才取回了魔法书,精灵们终于找回了自由进出结界的方法。琉夜冥思苦想了三天后,终于成功改进“时之流岚”,令结界只在有外人侵入时向精灵们发出警告,他们可在观察情况后决定是否将其拒之门外。 看起来一切都好了……疲惫不堪的艾里以为终于可以放心地休养一阵,谁知没过几天,琉夜又出现在他面前。 历数了半天当年女精灵被人类捕捉贩卖时的惨境,将他对精灵的同情和身为人类的愧疚感撩拨至顶点后,她幽幽叹道:“我好担心月炎……她被人类捉去,不知现在在哪里哭泣呢?” “有人被捉了?精灵原先不是都被结界关在这里吗?”也在旁听着的萝纱果然傻傻往她陷阱里跳。 “月炎·珐蓝是族里的圣女,与我共用身体时就能不受‘时之流岚’阻碍进出人境。她一向负责采办部落所需的物品,但在不久前一次下山后她就失踪了。我们都好担心她……” 艾里暗道难怪住了这几天,一直都没有见到圣女。 琉夜哀伤地垂下头:“没有附身在圣女身上,我就无法到精灵之森以外的地方,根本没法寻找她。族里其他人几乎不曾踏足外面的世界,完全不谙世事,贸然下山恐怕难以隐藏身份。一旦泄露身份,要营救的人就更多了……月炎是我的寄魂者,但是这些年我和她朝夕相处,早把她看做了姐妹般!她不知在哪里受苦,我却偏偏没办法出去救她……” 德鲁马等人为她的凄婉之色所动,大起同情之心,纷纷小声劝艾里:“不如我们帮他们去救圣女吧?”恳求的眼神让艾里觉得自己若是不答应相助,简直和冷血恶魔没两样了。 当艾里答应琉夜去营救圣女时,分明看到那双原本哀戚垂敛的美目飞快地闪过得意的光芒。……看来是又被她设计了一次。女人本就难缠,这经过千年风霜磨炼的女人果然分外难缠! 不过她使的小小心计全是为了精灵族,艾里虽身为受害者,却也并不讨厌她。精灵族的遭遇本身令人同情,这次他又用在山外便宜得丢在路边也没人捡的药草跟他们交换了等量的金子,难免有一点点良心不安……就算是冲着那些金子给他们多办些事吧。 “那大概是一个月前的事了。那时我和月炎跟往常一样到山下不远处的城市维耶拉买东西……”琉夜开始详细解说当时的情况。 以人族的岁数来算,月炎是个正当花季的少女。她为了买村子需要的物品经常来到维耶拉,两年前,她在一次集市中对一位俊秀的人类青年一见钟情。随后她缠了琉夜好几天,终于让琉夜为她施行了能暂时性掩藏精灵族体貌特征的障眼魔法,然后她便装做一名普通的人族女子对那名叫弗瑞泽的青年展开爱情攻势。以她精灵族的美貌、炽热的爱情和热情又不失端庄的好个性,自然没有男子能拒绝得了她,月炎很快便如愿以偿和弗瑞泽成为情侣,两人交往日渐密切。 弗瑞泽是在维耶拉城中一所知名学府研修的学生,斯文俊朗、博学多才,一向受城中年轻女子欢迎,但“活”了千年的琉夜没那么容易被他讨人欢心的形貌举止所迷惑。她始终不大喜欢他,总觉他的心太冷,并不像是会将心意专注于某个女子身上的人,月炎恐怕很难从他身上得到幸福。但跟月炎说过几次,月炎仍是心意不变,多说徒伤感情,她便不再插手。毕竟感情的事当事人才明了,她也没有权力干涉。 月炎掩藏了精灵身份,又熟悉人境的风俗,人也聪慧,所以琉夜一向很放心她。当月炎和弗瑞泽约会时,琉夜都是知趣地离开,让这对小情人独处。 然而一个月前的一天,月炎将事情办好后晚上如常般去赴弗瑞泽的约会,却直到天亮也没有回来。琉夜一向能感受到作为寄魂者的月炎的所在,就算她昏迷死亡也有感觉,但这次她却怎么也发现不了月炎的半分气息,圣女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般。 当时她在城中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月炎的踪影。而她发现弗瑞泽在傍晚时就离开了维耶拉,去向不明。没有寄魂者可凭依,琉夜无法在精灵领地以外的地方久待,没来得及找到月炎的魂魄便被迫撤回到精灵领地中。 “她会不会被封印精灵气息的法阵困住了?”听完琉夜的叙述,艾里提出了猜测。精灵间有着一种玄妙的感应能力,人族捕猎精灵女性时为了防止她被同伴营救,常常会用一些隔绝精灵气息的法阵封印她们。 “我也是这么猜的。月炎如果死去,我会感觉得到的。失踪的惟一解释,就是有人带走了她,又用法阵封印了她的气息。”她又道,“我觉得她出事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她精灵的身份。现在买卖精灵的现象依然存在,而且精灵部族纷纷隐迹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后难以捕捉,美貌的女性精灵奴隶的价格更是天价。我给她施行的障眼魔法是依附在她的项链上的,如果项链丢失或是毁伤了她就会泄露身份,很可能就被奴隶贩子抓住掳走了。” “这样啊……”沉思片刻,艾里似乎理出了头绪,抬头向琉夜正色道,“请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月炎她长得漂亮吗?” 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扯到这上面去!听到艾里这令人气结的问题,本就对他信任度不高的萝纱、埃夏都对他怒目而视,萝纱更是敲着他脑门骂:“这时候还在转什么歪念头啊!” “美得不行的那一种。”琉夜却露出了然之色,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心念一定,她玩心大起。向?99lib.气呼呼的人族女孩微笑着摇头,她用告诫不懂事的小孩般的口吻道:“不可以对艾里这么失礼哦!不要因为艾里的宽容,就对这样有着真本事的勇者毫无礼数。” “是他不对嘛!艾里你有什么不满吗?”平白被教训的萝纱瞪视艾里。 怎么会扯上自己?艾里胡乱敷衍道:“没、没有……” “真正的勇者当然不屑和小女孩计较。可是能否反省自身却是成熟与幼稚的区别所在哦。”琉夜继续撩拨着萝纱。 “艾里自己都没有意见,你凭什么插手别人的关系?不用你教训我!” “啧啧,好凶的小姑娘!”并无实质的白皙玉臂虚缠上艾里的脖颈,琉夜笑盈盈地瞥着萝纱,“艾里咱们不要理她,我可比她温柔多了,以后多跟我在一起吧。” “这个……不害臊的女人!”萝纱快要抓狂了,被怒火填塞得满满的脑中完全看不出那精灵掩着口吃吃而笑,分明是故意在逗着她玩。 艾里心中哀号。谁来阻止这两个女人啊?女人间的战争本就让人头大,何况还是这两个危险系数极高的女魔法师的战争?一转眼,发现埃夏、德鲁马都缩到了一边,看来靠他们是没指望了,艾里只得亲自上阵引开两个披着美丽女性外衣的火药桶的注意。 “别闹了,说回正题吧。目的地定下了,我们这就到圣爱希恩特帝国的伦达芮尔去看看吧!” 伦达芮尔位于大陆最古老的国家圣爱希恩特帝国南部。贯穿圣爱希恩特的艾逊河两岸是大陆上最早孕育出文明的地带,很早便拥有了高深的魔法水平。魔法古国圣爱希恩特过去是大陆最繁华的国家,因而精灵奴隶交易兴起时,交易中心也很自然地选择了汇集当时大陆上最多财富的圣爱希恩特的重要城市伦达芮尔。顶级的精灵奴隶最终都会被送到伦达芮尔寻找最好的买主和价钱。兴盛的精灵交易甚至令伦达芮尔得到了一个美丽的别名——精灵之榭。 据说精灵奴隶交易最盛之时,精灵之榭随处可见绝色的精灵美姬,城中终日回响着歌姬的歌声,舞姬的俪影让整座城为之生辉,而精灵的泪水则汇成了那条护城河。虽然后来随着精灵族隐迹人界,精灵之榭盛况不再,但还是作为貌美女奴的贩卖中心而延续至今。那里聚集了天庐最美貌的女奴,每年六月举行的年中拍卖都吸引了众多名流富商,而偶尔在拍卖会上出现的精灵奴隶,总会在那里引起轰动。 月炎既是难得一见的美丽精灵,要是被奴隶贩子捉去,一定会被送到这场拍卖会去以求得最高的出价。只要在拍卖会前赶到伦达芮尔,八成就能发现月炎的下落! 药草换来的大堆金子没法随身携带,艾里将之暂存于精灵部落中,只带了精灵准备给他们路上花费的金银下山。经过索美维村时,艾里顺路进村向比尔一家告别。村民们已跟艾里颇有交情,听闻消息后纷纷出来挽留他们。直到他们继续走在下山路上,已离开村子老远后,艾里眼前还尽是珠儿不舍地拉着自己的衣角的小手,以及比尔挽留自己在这里长住的诚挚眼眸。 回头遥望山腰隐现的村子,恍然竟有种离家的感觉。 直到离去的时刻,才蓦然发现对这小村已有了深深眷恋。这二十多天里,自己已习惯了村子里的恬淡生活,村民们纯真质朴的情感,一切都像呼吸一样自然,而离去时才发现,它也像呼吸一样难以放弃。这十年来四处流浪,本也有些倦了,想到不久后各国必定战火延绵、动荡不定,避开外头纷扰隐迹于此的生活更显得诱惑。于是出村前他应诺比尔等人,等自己身上的事一了便回索美维村长居。 对于他的决定,同伴并没有什么反对,萝纱、德鲁马也都愿意到时和他一起回索美维村长住,只有埃夏表示等他们回村时就要和大家分道扬镳,自己去闯荡。 出了精灵领域没多久,艾里接连收到了好几封恋血鸳的传书。想来这些恋血鸳被精灵领域的结界所阻,已在外头徘徊好些天了。 “凯曼以法谬卡为据点,向法谬卡旁的联盟诸国先后展开侵袭,但却始终用寻找失踪官员、洗雪王室仇怨等等借口加以掩饰。” “联盟诸国各怀心思,不相信凯曼会发动战争者有之,仗着距凯曼路途遥远而觉得事不关己者有之,甚至还有些国家幸灾乐祸地看着跟自己有仇怨的国家为凯曼侵吞……” “圣爱希恩特帝国的圣王未及立储君便被一黑衣神秘男子行刺身亡,此后三个皇子为争夺王位在国都黎卢斗得焦头烂额,国政处于半停摆状态。附带一提,从我国与法谬卡开战后,魔王就不再露脸,不知此事是否与其有关。” ——凯曼果然是要大干一场了。虽然对战争没有兴趣,但看到这条消息时,艾里仍然敏锐地意识到这点。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魔法古国圣爱希恩特帝国虽然无复千年前鼎盛的国势,却还是神圣联盟的核心国,国王亦依仗千年来的传统而被称为“圣王”,俨然是正统的联盟领袖,数百年来联盟的行动多数是由圣爱希恩特的圣王领头召集的。刺杀掉圣王,利用这个国家微妙的政治形势挑动王位之争,令圣爱希恩特自顾不暇,自然便无人出来召集形同散沙的联盟诸国共同防范凯曼。阻力少了一分。 “塔思克斯帝国集结的讨伐凯曼的大军才出发三日,统领位于与凯曼交界处塔思克斯最富饶的达鲁地区的王叔雷瑟夫亲王举旗反叛,宣称塔思克斯的伊索尔王当年乃是弑父篡位。讨伐大军不得不调头先应付本国内战。” ——不错的策略,削减了来自西方塔思克斯帝国的压力,凯曼的阻力又少了一分。 “凯曼公开宣称支持雷瑟夫亲王,切断了一切物资流入塔思克斯,却大肆提供物资甚至暗中借调兵力给叛乱的达鲁王领。雷瑟夫亲王得凯曼之助,得以与讨伐军相持不下。” ——塔思克斯工矿业发达,但广袤的领土却有超过三分之二是无法耕作的冰原、荒漠,维持民生的食品、纺织品需要依靠进口。凯曼位于大陆中心,无论是陆路还是海路,神圣联盟的物资运往塔思克斯的路线必定得通过凯曼,凯曼是有能力控制塔思克斯商品进口的。可以想像得到,生活日益艰难的塔思克斯人徒然拥有占优势的兵力,却难以剿灭得到充足供养,兵强马壮的王领叛军。塔思克斯自此完全无法牵制凯曼。 “塔思克斯和神圣联盟都无法提供助力,且我方羽翼未丰之际宜潜伏待机。朝中几位大臣数次劝告仁明王不应再轻挑战端,遭仁明王斥责贬职。两位大臣醉后流露不满,触怒仁明王而入狱。我会暗中尽力保全,借此吸纳反战、反王室人才,壮大我方以待良机。” “多封信皆杳无回音,不知阁下那里是何状况?能否劳驾回信言明阁下日后有何打算?” 发给艾里的信全如石沉大海,没有半分回应,最后一封信中身在拉寇迪的诤君杰伊终于不耐地发出质问。艾里却仍是看完信就将恋血鸳放飞,全不打算有所回应。虽然有些对不起诤君,他还是只想作为局外人看看热闹就好。 不过在山里待了这些日子,大陆各处已是风起浪涌,形势大变,隐现众多不安定的征兆,世道恐怕很快便要大乱,也许这趟下山难得太平…… 艾里忽地觉得好笑。担心什么呢?以自己的能力,天下又有几人能阻挡自己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要发生了什么,靠自己的能力也能搞定,何必现在浪费精力想那么多?! 就当是在归隐前好好干一场吧!早一日找到那失踪的精灵少女,便可以早一日返回这世外桃源。他振奋起精神,快步率着大家下山。 在荒僻的山林中跋涉了几日,周围的地形趋于平缓,零星出现了田地和农舍。他们知道已经越来越接近人群聚居的地方了。 “再往前走,很快就要到洛桑了。”走在大路上时,艾里身上忽然发出了柔婉的女声。 “别在人多的大路上随便出声好不好?别吓到了旁人。”萝纱皱着眉头。 艾里自然没有变性,声音是从他挂在腰间的一个香囊样的小袋子中传出来的。小袋中装的不是香粉,而是琉夜的一点遗骨。……当然,这也不是艾里有什么特殊癖好。 要寻找月炎,自然最好是有个知道月炎长什么样的人跟艾里等人一块去。无形无体,又是魔法大师的琉夜不但不会造成麻烦,还能提供不少助力,自然成了最佳人选。琉夜的魂魄需要凭依着自己的遗物或是寄魂者的身体才能显现,那个小袋中就是她请艾里到她埋骨的墓穴中取来的遗骨。凭借着这点遗骨,琉夜也能在精灵领域之外使用部分魔法能力。 琉夜从小袋中现身出来,依然是能让人屏住呼吸的梦幻般的美貌,只是一头棕发披散下来遮盖住了精灵族特有的长耳,以免现身时被人看出精灵身份惹来麻烦。瀑布般的棕色发丝随主人摇头而轻轻晃动着,流动着闪亮的光泽。琉夜状似亲昵地靠在艾里身旁。不想体会身体与鬼魂灵体重叠的诡异滋味,萝纱愤愤地挪出位置。 琉夜不紧不慢道:“放心,我做事不会那么莽撞。你看这前后,哪有半条人影?” 确实没人。艾里觉得有些奇怪。他过去曾到过这一带。记得佐比拉的洛桑地区的布料远近闻名,往昔这条路上不时可以看到运销布匹的车队,然而这一路行来却很是荒凉。张望了半天,萝纱无法反驳,只得不服气地撅着嘴。 这一路走来,琉夜老是撩拨萝纱,又总爱跟艾里靠得极近,然后便以一种挑衅的眼神瞅着萝纱,令萝纱越看她越不顺眼。明知琉夜并无实体,她的诱惑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后果,萝纱就是看这副轻佻样大大的不顺眼,一有机会两人往往就会唇枪舌战起来。而在其他同伴看来,琉夜这么喜欢撩拨萝纱跟她斗嘴,也许也算是她对萝纱感兴趣的一种表现吧。 看着萝纱生闷气的样子,琉夜抿着嘴浅笑着。而看着她很开心似的粲然笑颜,艾里脑中却浮现出前些日子去取她遗骨时看到的一幕。 那天她盯着旁边的一座坟墓定住了脚步。面上浮出悠远的笑意的她像是完全沉湎于思绪中,与身周一切都隔绝了一般,出神了好一阵才继续做事。艾里猜,那墓里也许葬着她生前重要的人吧。忽然又想到,如她这样生前所有的亲友一一逝去,一个人孤零零地永远留在这世上,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呢? 记挂着她那时的异样神情,艾里忍不住问道:“对了,那天在你的墓地,我看见你对着旁边的墓地发了半天呆。那是谁的墓?” “那里沉睡着我的人>类爱人……那大概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真奇怪,忘了很多事,与他有关的事情却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啊!” 同伴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后,琉夜带着怀念之色开始追忆往事,向他们娓娓道出她的罗曼史。“当年我偶然来到了一个离部族不远的人族村庄。那几天运气不..好,一直没找到多少充饥的食物,在过进村的小桥时我饿得头昏眼花了,脚一软就摔下桥去。幸好桥下有一个在洗衣服的倒霉蛋当了我的垫背……他就是我后来的爱人啦!” 唔,落桥砸到爱人……好熟悉的桥段。 “我正好砸在他身上,自然没受什么伤,他却被砸得头昏,那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也就顺水流走了。他见衣服找不回来了,立刻死死抓住我,非要我赔他那几件破衣烂衫!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赔就赔吧!……只是身上正好没什么钱,就只好在他家暂住,做工抵债了。” 与浪漫开端完全背道而驰的发展……应该没听过这种故事。 “这家伙真是不解风情,根本没把我当女人看,完全不懂得珍惜和美女相处的机会,只懂得支使我做这做那……不过他人倒是挺好的,每次我把事情弄砸后他一边收拾残局,一边还会照顾我。那时他温柔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动呢……”琉夜的笑意变得甜蜜,“在他家比较脆弱的东西几乎都被我.折腾坏之后,他就不再指望我能用干活来抵还我欠得越来越多的债了。本以为他会要我走,可是他却任我白吃白住,仍是让我住在他家。原来这傻木头也开窍了,识货地喜欢上我这么可爱的女子。……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实心眼的人,我觉得自己也蛮喜欢他的,就和他在一起喽!” 和落桥撞上的男子相恋?好像又有听过了…… “啊!想起来了!跟那个情人岩的传说有点像啊?”萝纱忽然叫道,“情人岩那个传说中的女子,也叫做琉夜呢!” 被点醒的众人纷纷赞同。精灵露出好奇的神色。好奇心让萝纱忘掉了敌意,向她复述那个传说。听完后,琉夜的表情变得有点难以形容,沉默了半晌,突然转过头忍不住似的扑哧一笑。 “笑什么?” “对……对不起,只是想起了……有趣的往事。”琉夜调整着呼吸。 “咦?” “其实,那个琉夜应该就是我吧。” 大家的嘴巴张得更大。 “……故事的前半段没错,后半段就不大一样。” 他们一边继续向洛桑城行进,一边听琉夜述说。 “那个财主惹人讨厌至极,喜欢我又不敢用光明正大的方式来追求,只会利用手里的势力和财力刁难我们,想逼我投向他。几次我都想做掉那个家伙算了,但是汤姆坚持不让。他老是说‘自己爱上了精灵,便希望能看到两族和睦共处,不想看到精灵族和人族厮杀的景象’,真是个温柔的人啊……”说着说着眉目间笑意嫣然,不知是想起了与爱人的什么甜蜜往事,盏茶时间后她才回神接着说下去。“那家伙越来越过分,最后竟指使人杀害汤姆,幸而被我及时阻止了。明白我们终是不能在村里安稳度日,汤姆终于决定和我一起逃入山中和我的族人一起生活。为断了那财主的妄想,我们两人便假装无力反抗他,被逼到了绝路上。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携手跳入山崖‘殉情’。” 说到这里,传说中宁死不从恶财主的仗势欺压,与爱人双双舍身跳崖殉情的悲情女主角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他当时又是心痛又是愤恨的神情,真是很有趣!我最擅长的就是风系魔法,当然不可能有摔死这么丢脸的死法。我们从崖下脱身就来到了精灵部落。当然,虽然汤姆那么说,我可不想再有女孩子被那个恶财主逼迫,后来便不时抽空下山‘照顾’他家的事业,没过多少年他便被我整垮了。 记得落崖时汤姆说做戏便做到十足,让我隔日弄来两块巨石堆在山崖下。他当时说:‘这样没准大家会以为老天感动于我们的真情,将我们变成了石头。说不定我们的事还会成为世人口中的凄美动人的爱情传说,一直流传下去哟!’想不到真的制造了个传说出来!” 果然真相往往是最好永远不要知道的东西……原来传说就是这样炮制出来的。那些曾为这个传说流下的纯情少女泪算是白流了。听完来龙去脉,故事的美感立时破坏殆尽。在场的众人都是哭笑不得。 萝纱忽然想起一事,爆笑的冲动渐渐消失了。琉夜刚才说过,她和汤姆是在千年前……她施用“时之流岚”而身故的时间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代。难道是汤姆去世后她便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吗?这个经常作出轻佻言行的女精灵,难道真实的一面却是非常专情的? “你真的很爱你的情人啊!”萝纱有些感动,对她的敌意不由降低了许多。 “当然。”琉夜毫不隐讳。 “那你为什么还要装出对艾里很有兴趣的样子呢?” “我没有装啊!”琉夜一挽艾里的手臂,“过去的恋情再美好,也不能老是沉湎其中,那只会越来越寂寞的。既然还得在这世上待下去,当然要勇于寻找新的恋情了!” ……也就是说死去的爱人完全不妨碍她对新爱情的追求! “这个死女人……”萝纱的脸立时又开始发绿。这死女人真的是浪费人家感动的专家!埃夏、德鲁马两人在一旁窃笑。艾里则大感遗憾:“可惜,可惜,要是你不是鬼的话就太好了。” 他年纪不小,差劲的女人缘却令他一直未能遇上可以顺利交往的女性,有时难免寂寞。可惜琉夜再美,是看得见却摸不着,对于崇高的纯精神恋爱他还是敬谢不敏的……此时,艾里再次体认到自己女人缘的差劲。 在萝纱和琉夜难得的和平会话终告夭折,两.99lib?人再度开始斗嘴时,艾里忽然放慢了脚步。道路右边的山壁上方的林子里,传来被压抑着的呼吸声。有人潜伏在里面! 不会这么快就被凯曼的爪牙发现了吧?艾里握住了剑柄。 第四章 浮云聚散 听呼吸声……应该有二十三个人。呼吸杂乱,身体沉重,不会是什么高手。 倾听着正常人不可能分辨的声响,艾里迅速判断出敌势,神色开始放松下来,而再听下去,他的神色却开始变得奇怪。 “哥哥,我,我好怕……” “坚强点,别跟个娃儿似的。大伙儿还等着我们带钱回去呢!”这个强作镇定的声音抖得不比第一个声音强多少。 “哥你饿了没?早上出门前妈在我兜里塞了两个饭团,你吃一个吧?我看你快抓不住刀了……” “啰?99lib?唆¥%!#~……*(嚼饭团声)” 怎么听都不像是职业级匪徒的话。艾里开始有些期待他们的袭击了。 “要命就交钱!”几个一身破旧衣服,手上拿的不是菜刀就是锄头,更像是农夫樵民的业余匪徒终于堂堂登场! 可威胁的话才放出来,看到艾里若无其事地把路边一块大石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粉末,匪徒们立刻脸色发绿,乖乖放下手中的家伙投降了。看他们并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艾里便好兴致地问他们为什么要做这勾当。可想不到这一问,这几人竟号啕大哭起来。 原来他们都是附近扎伊村的村民。村里实在交不起高昂的捐税,领主的税官竟抓走村里好几个女孩,要他们上缴足额税款后才放人。实在没别的办法,他们只好铤而走险出来抢劫,希望能弄到钱救回村里的姐妹。 正说着,忽然又有一个“匪徒”从林子里跑了出来,焦急喊道:“不好了!那帮家伙又往村子去了!” 他们慌乱起来,顿时忘了艾里等人转身便往回跑。艾里等人互望一眼,一起追了上去。 到达村子时,村里一片狼藉模样。各家各户门户敞开,里头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处处听得到村人的低泣,倒像是刚被人洗劫过一番似的。那几个“匪徒”一回村,便各自匆匆赶回家去了。 艾里正想着要不要跟着他们其中一人去看看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见一个须发斑白,自称村长的老人过来询问他们的来意。看来村里情形虽然混乱,他们几个外地人的进入还是引起了村人的注意。 将跟来此地的经过说完,也不管村长尴尬的脸色,艾里便直言询问这村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村长愧疚地连连道歉,才哀叹着开始解释。 原来刚刚是领主戴恩的税官到村里收税。这村子是靠制作布匹为主业。洛桑的布颇有名气,每年大量贩往塔思克斯,以前村民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可自从凯曼在各条路上设点盘查,禁止一切货物卖到塔思克斯那儿后,大家的收入一下子大受影响。但领主规定的税金不是按卖多少,而是按生产多少来计算,税金并没有下降分毫。村子实在交不齐税金,税官们就干脆不时到村里搜刮稍微值点钱的东西,前些天更把几个女孩抓到领主的府邸里做工抵税,..说是直到收齐了税款才会放她们回来。 作为替村里年轻人赔礼,村长招待他们在自己家里住上一宿。当夜,村里人都沉沉睡着的时候,艾里轻轻推开客房的门走了出来。正要迈步,他感觉到了什么,眼光直射向另一边厢房屋檐下的阴影。 “果然被我等到了!”一脸得意的萝纱走出阴影,“我就知道你会做些什么的!喂,你那是什么脸啊!不要老把人当累赘可以吗?我又没说我要和你一起去。” “那你等我做什么?” “你知道洛桑城往哪里走吗?” 艾里不吱声了。知道凭自己的方向感,就是问到了洛桑城在哪儿也是白问,所以他一早就放弃了,打定注意就在村子附近瞎转悠,碰上比较大的城镇应该就是洛桑城了。这个笨办法虽然费时,但总能找到地头。 “我帮你打听过了,洛桑城是在村子的东南面,戴恩领主住在城正中央最大的那座府第里,很好找的。待会儿我会用凝光术往那个方向打出一道光束,你顺着光束的方向去就不会迷路了。” “凝光术?” “只是让一条直线上的光精灵发光的小法术啦,只要我没出什么事,它就可以一直维持着。这是我以前玩儿时琢磨出来的,没什么实用价值,不过现在正好可以派上点用场。对了,到那儿后你有什么计划?” “……见机行事。” “……也就是没有计划了?” 艾里没有否认。因为事情仓促,没时间查清情况,所以艾里对具体该怎么做也还没有打算。反正这种不顾百姓死活的领主,能要挟他的把柄应该一抓一箩筐,总会有办法的。 “那你自己小心点吧。”想想艾里的经验藏书网怎么也比自己丰富得多,做事也比自己周全,萝纱放弃了思考。 商量好后萝纱爬上屋顶,取出弓箭向东南方射出一箭。箭支摇摇晃晃地没飞多远就掉了下来,却有一道细细的淡白光束从箭支上继续向前延伸,没入无限的夜色。暗淡的白光要仔细查看才能分辨出来,不易被人发现。艾里向萝纱点点头,施出飞行术追寻着光线渐渐远去。 “好啦!没我的事了,我也回去补眠吧……”萝纱咕哝着走回房间。不同于遇见罗炎那晚,她并没有那种强烈的不安感,所以觉得可以放心他去。而自己确实在多数时候都是个麻烦,最好是乖乖缩在后头不要出去添乱……呜呜,还是有点不甘心。 “原来艾里你是路痴啊!真想不到。”琉夜含着笑意的声音忽然响起,一时没反应过来的艾里差点吓得掉下地去,这才想起她栖身于腰间那小袋中,应该将刚才的话全听见了。她很高兴地安慰道:“没关系啦,不用放在心上。人有缺点才更加可爱啊!今后有我在你身边,随时都可以给你指路。呵呵,看来咱俩真是天作之合啊。” 艾里没精打采地应道:“谢谢你的安慰……”还是调侃?对遇上这年长自己千年以上的女子,他总是有种无奈感。 飞了半夜,前方出现了一座灯火明亮的城镇。在上空盘旋了片刻,发现一处府邸占地广大,堂皇富丽,想必就是领主府了。而对艾里来说,既然找到地头,今晚任务最大的难点就算是解决了。潜入领主府没多久,艾里很轻松便找到、制服了正在饮酒作乐的戴恩领主,要他带自己到府中主要居室转转。 如原先所预期的,这鱼肉百姓的领主果然有不少见不得人之事。凭着昔年身为贵族时对高官显要习性的了解,艾里没费多大劲儿便在戴恩领主的书柜中找到了一个隐秘的暗格。暗格里头都是些机密文件,不是能证明领主虚报账目克扣应缴税金的账簿,就是与佐比拉外敌暗通款曲的信件,哪一份落到佐比拉国王手里都足够杀头的了。 “这些都是了不得的机密文件啊!怎能放在这么不安全的地方?还是让在下帮您保管一部分吧,绝对万无一失!”艾里老大不客气地取了最要命的几件塞入怀中。“放心,当我发善心,不收阁下保管费的。当然你要给的话,我也不反对。” “多、多谢英雄了……”领主颓然坐倒在地,“英雄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若他是为了仇杀,应该早就下手了;若是另有所图,现在弱点全被对方掌握在手,就算对方要自己把女儿嫁给他,自己也没法说不。 “您放心,我个人跟您并没有什么仇怨,只要你不做蠢事我是不会把您怎么样的。只是这次路经洛桑,发现今年贵地因为向塔思克斯的运路被封锁,布料销售大受影响,而您却依然按产量而不按销量收税,百姓承受不住,过得很艰难,便斗胆为民请命,请您改按销量征收税款,并退回税官先前强征去的部分。”说是为民请命,艾里跷着二郎腿松松垮垮地瘫坐在领主大人最宝贝的红茵木雕花大椅上的嚣张模样,哪里有半分恭敬模样? 领主抹去额头大汗,取出纸笔:“好说,好说,我这就拟订新税令!”只要留住性命、保住位子,去点钱财不过是小事。 “要是你废除了新税令,我可不保证还能好好帮你保管这些秘密。” “不会……不会……”领主巴望着尽早 9001." >送走这瘟神,运笔如飞地拟好了新税令。艾里看得满意了,便令外头候着的人拿去颁布实行。 “还有一件事。前些日你们从扎伊村抓来的女孩们,全部好好送回村去。别忘了把人家这些日的工钱付清!” “是!是!一定,一定……扎伊村?”听到这个名字,领主似乎想起了什么,面部肌肉不自然地跳动起来。察觉不对的艾里正坐起身:“怎么?有什么不对?!是不是你把那些女孩怎么了?”担心已经出现了什么无法弥补的遗憾,他狠狠瞪着领主,逼人的气势让领主抖了一下,好容易才说出话来:“没、没有,我们bbr>.99lib.没对那些女孩怎么样……”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好不要有瞒骗我的打算,要是我发现有什么不妥,可不会再客气。” “这……这个……”嗫嚅了半天,知道那件事迟早都会被煞星知道,戴恩领主战战兢兢地说了实话,“因为前一段那附近接连发生了抢劫过往行人的事件,这几日终于查明就是扎伊村的人做的……所以……” “所以什么?!”不好的预感明显地浮现。 见挟持自己的暴徒露出前所未见的难看脸色,领主抖得筛糠似的,生怕这人狂性大发之下一剑将自己杀了,战栗着接着道:“所以下午清剿扎伊村匪徒的军队已经出发,准备夜袭村子……” “胡说!如果查明了扎伊村民是匪徒,昨天你的税官怎么可能还敢去收税款?!” “军队出发前对这件事是保密的。而且税官什么时候去收税都由他们自己决定,他们不知道才会去的。” 艾里两腭的肌肉绷得死紧,几乎是咬着牙问道:“清剿的军队有多少兵力?” “五……五千……” 话音未落,艾里眼冒凶光猛地站起,一把揪住领主的衣领将他又拖回书桌前:“派快马追去立刻收回命令!以后也不准再骚扰扎伊村!” “是!是!”领主匆忙写下命令,颤抖的手让字变得扭曲变形。看着命令被人送出后,艾里再度提着领主的衣领把他拎到自己跟前,低沉的声音满溢出危险的肃杀之气:“要是扎伊村……里的人有什么意外,我要你百倍偿还!”神经绷到极处的领主终于受不了,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艾里把领主当死猪般一抛,念起咒文穿破屋顶飞上半空。在洛桑城上空盘旋数次,他却再没找到来时萝纱为自己指路的那道白色光束。 “只要我没出什么事,它就可以一直维持着。”想起临别时萝纱说的这句话,光束消失所代表的意义令艾里不安到了极处。 “别想太多,也许只是那笨蛋女孩的乌龙魔法又失败罢了。”他强笑着安慰自己,却连自己也觉得牵强。五千正规军绝不是只有七八百人的小村子对付得了的!萝纱、埃夏还只能算是些孩子,再厉害也很难抵抗这么多的士兵!不管怎么想,他们都没有胜机。而以他们的性格,很可能不忍独自逃离而成为村子的陪葬! 现在他就算立刻赶回去,到村子时也要天亮了。如果这世上真有神的话,请求你,请让我赶上吧! 他心急如焚地取出腰间小袋,大吼道:“琉夜!出来指路!马上!” 送走艾里,萝纱才迷迷糊糊睡着,便觉得身体老是被什么拉扯着醒了过来。一看,原来是阿旺死命在扯自己的睡衣。见主人醒来,獬猞王跳上她胸口呜呜低鸣不休,通人性般的蓝眸不断往门外张望,似乎是想要萝纱出去。 被它闹得没法,萝纱只得顺从它的心意,起身走出屋外。东张西望一阵,没发现什么动静,她打着呵欠想要回房,却蓦然瞪大了眼。夜风吹过,如小狗般大小的獬猞王仿佛将风吸纳入体内,身体竟以明显的速度在胀大!片刻后,已胀到马儿大小的阿旺终于不再变化,前腿跪地,侧头静静看着萝纱,似乎想要萝纱骑上它。 萝纱本就心痒难耐,二话没说就跳了上去。獬猞王的腿虚踏了几下,便似被股清风托着般向上漂浮起来,随即向村子东南面飞去。 “好棒!”到目前为止,还以为阿旺是在跟自己玩的萝纱开心笑道。然而,看到前方的景象,她的笑容僵住了。 昏暗的星光下,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长蛇般蜿蜒着向村子逼近,仿佛冥神伸出的触手,很快将把村子拖入血与火的炼狱。 全速赶回村叫醒德鲁马和埃夏,三人便一同去找村长。 村长妻子刚想点起灯火,却被埃夏阻止,以免让来袭军队发现他们已有察觉。他年纪虽小,三人中实以他心思最为细密。 将发现军队的事一说,村长大惊,抱头道:“一定是领主发现了那些劫案是我们村……一定是冲着我们来的!村子后面就是很险的山地,周围没有别的村子了!怎么办?!” “先别慌。我是在高处发现他们的,离村子至少还有十多里,没这么快到。”萝纱冷静问道,“这附近有没有峡谷之类易守难攻的地方?” 发现萝纱面上不似他人一般惊惶,德鲁马有些意外。平日里见萝纱最黏艾里,他一直以为她对他的依赖最强,但此时却似是她最为镇定。 也许是被萝纱的镇定感染,村长开始恢复了正常:“峡谷……有一个!五里外有一个山谷肚大口小,足可容下我们全村人,出口的山路却很窄,也许可以……” “好!那我们分头去叫醒全村的人,立刻赶到那个峡谷!叫大家注意不要点亮灯火,以免被军队发现不对而加快速度……还有带上能当武器的家伙!” 见萝纱沉着有条理地作着决断,与平日的单纯模样不大一样,德鲁马有些惊异地看了她一眼。萝纱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果决道:“抓紧时间,开始吧!” 出了村长家,定好各自负责的区块后大家便分头散开了。 在跑到另一家的途中,萝纱的心才不可抑制地越跳越快。她边跑边压住胸口:“不怕!不怕!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艾里不在,所以凡事更是都要靠自己撑下去。而对一直都不甘心只是被艾里守护的自己来说,这不正是试炼自己的时候吗?正是体会到这点,刚才萝纱才能努力维持着与阅历不相符的沉着心态来应变事态。在那一刻,她心中确实得到了某种满足感,但到底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在事情已定、绷紧的神经稍为放松后,原先强自压下的恐惧、紧张、迷茫等情绪全都反扑上来,令她心跳加速,腿肚不住打战。 而当她开始一家家通告事情后,心情就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在一次又一次地安抚慌乱的村民,让他们按自己的指示行动的过程中,她甚至开始感受到一种能以自己的意图操控局势的快感。 说不定自己是个权力欲很强的女人呢……一边忙碌着,萝纱一边模糊地感到,好像有另一个自己正在破土而出,而以往所习惯了的那个能从寻常生活中得到许多乐趣,无欲无求的萝纱正在渐渐消失。 当洛桑的军队挟着无坚不摧之势冲入扎伊村时,村子只剩下了个空壳,早已是人去屋空。还留在村中的活物只有小猫两三只,咪咪叫着回应杀气腾腾的入侵者,把本以为可以轻松端了这个村子的领军大将气得直咬牙。 不过,派去搜索村子的士兵很快回报,说村子的另一个出口有许多新鲜鞋印,村民们应是刚从那条路逃离不久,大将终于笑了。那是充满暴虐之气的狞笑。 跟随着村民们匆忙逃离留下的痕迹,大军在中午时分找到了村民藏身的山谷。五千军人黑压压地铺散在漏斗般陡然变得狭窄的山道上,而山道另一端,是人数完全不成比例的扎伊村守卫者。 “真壮观呢!”萝纱在德鲁马身侧感叹道。前方大军队伍因为狭长的地势而排列成纵队,一眼看去竟似看不到尽头。数千人的呼吸声汇在一起,产生一种低沉的声响,连隔开一定距离的他们也能听得清晰。想到要和这么多人对抗,他们的两腿就有些发软。 村民行进速度慢,大家没逃多久追兵就赶上来了,他们只来得及把村民安顿在后面不到半里处的山谷中便赶到前面应敌,根本没时间做些陷阱之类的来阻敌。现在,便等于只以他们两人对抗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千军万马。换个角度想,也算是难得的体验了。萝纱苦笑。 “是啊!没想到一下山就会碰上这样的场面,我的胃好像都开始疼了……”德鲁马的声音也微带颤音,“对了,萝纱你会不会什么可以教我刀枪不入的加护魔法,或是瞬间治愈伤口的魔法什么的?” “治疗魔法和加护魔法都复杂得很,我不会啦!” “……这种令人沮丧的消息,可以不用这么开朗的语气来说吗!” 他们可以说是无端端卷入扎伊村的这场灾难,但是强烈的是非感和对弱者的同情,让他们无法抛下村民自己逃生,只得豁出性命与大军对抗。而到了正式对峙这一刻,恐惧感一点点地压过了原先的正义心,不过大势已定,也只得硬着头皮按原先的安排做了。 萝纱知道埃夏的武技、魔法修习时间尚短,未有所成的他在战场上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而他性格中冷静有条理的一面却在安抚惶恐的村民方面可以发挥出不小的作用,便让他和村民们一起留在山谷内,而自己和德鲁马则出来镇守山道。这条山道非常狭窄,宽度只够两人并列挥动兵器,人多反而碍手碍脚,所以萝纱安排众人单列地守在山道上。山道夹道是高耸陡峭的山崖,仓促间难以攀越,只要洛桑军没有配备能使用飞行术的魔法师,便只能以打倒山道上守卫者的方法靠近山谷。料想来对付一个村庄,洛桑军不会动用宝贵的高级魔法师,所以应该无须担心这个。 萝纱安排武技最强的德鲁马镇守在最前端。将獬猞王寄放在谷内的村长那里后,她也来到德鲁马身后,等开始战斗后她可以给德鲁马提供魔法支援,互助互补。一些自告奋勇与他们一起守卫的村民被她安排在德鲁马稍后的地方,万一德鲁马挡不住便由他们来抵挡,但萝纱衷心希望不至于出现这样的情况,德鲁马和自己若是挡不住了也就意味着大势已去。 战斗很快便开始了。一开始洛桑军自然先用弓箭进行远射,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萝纱居然是个强大的魔法师,不断丢过来的魔法迅速给集中在狭窄山路上的洛桑军造成了不小伤亡。而在德鲁马的掩护下,洛桑军的弓箭一近她身就被拨开,基本构不成什么威胁,远战反而对洛桑军不利。 领军将领很快下令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冲到萝纱与德鲁马身前。付出不小代价后,洛桑军终于与德鲁马展开近战肉搏,萝纱则躲在背后,使用一些破坏力较大的风、火系魔法配合德鲁马消灭敌兵。 德鲁马的战技本就走扎实稳重路线,破绽极少,又占着地利,无法群起围攻的洛桑士兵根本无法对他造成有效的威胁。堵在山道上的他,就如同一道堤坝,牢牢阻住了洛桑军的所有攻击浪潮。萝纱99lib?站在稍后,有德鲁马挡着,她只需专心使用魔法即可。 洛桑军方没有任何可以从魔武方面压制住他们两人的人才,只能和他们拼消耗,指望以士兵的生命耗光他们的体力魔力。战局必然地演变成了一场单调而残酷的消耗战。 第五章 闇之心 那领兵将领原本并没有想到,不过是到一个小小山村清剿山匪,竟会遭遇这么强大的抗击。但伤亡已然造成,如果这时候才铩羽而归,回报领主因为两个人的阻挡而折损这么多兵将,领主就算不杀他的头,也要把他贬去守大门。因而那将领也下了决心,今天不管伤亡多大,也定要铲平扎伊村! 防守、攻击,就在这单调的拉锯中,战斗继续着。 虽然萝纱和德鲁马给洛桑军造成了不小伤亡,但洛桑军倚仗悬殊的人数优势结成人墙冲击二人,扎伊村的防守不得不一步步后退。黎明时分,战场已经移到山谷入口处附近。入口处的道路比前方宽些,已难以再靠个人抵挡。现在扎伊村的防守以德鲁马和萝纱为主,突破他们防线的漏网之鱼由内层的扎伊村民收拾。 知道这是最后的防线,萝纱、德鲁马和扎伊村民们都死守着不敢再退;而折损了近千名下属的洛桑军大将的怒火也燃烧到了顶点,疯狂地驱动大军猛攻。战况演变至最酷烈的程度。 长时间的激烈战斗,令萝纱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并非魔力将尽,风系、火系精灵依然环绕身周接受她的驱策,奋战至今也幸运地并没有受什么重伤,但一直重复着感应精灵,向它们传达杀人的意志,看着人体变成尸体这样单调而残酷的行为,萝纱的神经已经累到麻痹。 汗水冰冷地裹着身体,清晨的冷风吹在身上,带来阵阵寒意。空气中甜腻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了,这让她想吐。这些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愉快的感受,而现在她只能靠它刺激自己来保持清醒。 虽是在战斗中,思绪却渐渐转移到了另一个与战斗无关的地方去。心灵像是一剖为二,一个自己在机械地杀人,另一个自己却回到了幼年时尚不知世上艰辛的年代。 从有记忆以来,魔法精灵们便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当觉得寒冷时,火精灵会给自己带来温暖;当夏日炎热时,水精灵让自己感到清凉;心情低落时,闇精灵以它静谧的胸怀安抚自己,而光精灵以它的明朗鼓舞着自己。过去自己也一直只把它们当成是无时无刻不温柔地陪伴自己的好朋友,从不想利用它们去做什么。那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也开始像世人一样把这些好朋友当做杀戮的工具呢? 仔细想想也知道,长大了的自己遇到了越来越多的事,也越来越需要精灵的力量来保护自己,所以也就渐渐习惯以精灵的力量达成自己的意志。相较以前,自己掌握魔法的能力已比动不动就闹出个乌龙魔法的过去好得多了。在不远处便躺着许多因为自己的魔法而死的敌兵,在战场上的敌军看来,自己也是个拥有令人畏惧的力量的魔法师吧! 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谓的成长。 讨厌这样的成长。如果可以,她宁愿回到每日无忧无虑地与魔法精灵嬉戏的那段日子。 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不杀死敌人,死的就是自己。 ……好累。 风系、火系精灵都是属性很不安定的精灵,长时间地与它们共鸣,自己的心也越来越躁动不宁。而感受到了自己内心的疲弱,精灵们发挥出的力量也相应低落下来,敌人越来越逼近了。 不知是第几次了,敌兵又压到近前。萝纱再无力将敌军逼退,而身边的伙伴也早已露出疲态。德鲁马剧喘着勉强应付潮水般的攻势,出手的力量比刚开始时弱了许多。两人都有感觉,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抵挡敌方大军了。 抬.眼遥望东南方的天际,仍看不到艾里的踪影,看来是等不到他赶来了。如果他回来看到自己和大家的尸体,一定会难过的。但是已经再撑不下去了。对不起…… “嗨,可爱的小姑娘,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然而从另一个方向却传来了意料之外的声音,以与酷烈的搏杀场面相当不协调的开朗口吻向她打着招呼。萝纱抬头看去,只见有着假冒伪劣金银妖瞳的流浪魔术师出现在一侧山壁之上,向她粲然而笑。 “维洛雷姆!”她从没感觉到这魔术师是这么可爱! 那一日维洛雷姆“挺身而出”挡下红镜,后来大家回返时便只见到红镜的尸身,周围鲜血洒了一地却不见维洛雷姆(血其实都是红镜的)。虽然担心他,但那时赶着将艾里送医而无法四下寻找。带着维洛雷姆已经先回去了的希望回到营地后,却发现维洛雷姆并没有回来。萝纱暗自担心难过了好一阵,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面! “上次……你怎么……”又想问上次他怎能打败红镜,之后究竟又去了哪里,又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却发现此时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萝纱终于吼出最务实的话,“快点下来救命啦!” “这就来!”干脆利落地回答后,维洛雷姆从背包中抽出一把大概是夏天摆摊时用的大伞,撑开大伞直接从山崖上纵身跃下。在战场上众多士兵的注视下,大伞飘飘悠悠地向萝纱那边落去。 领军大将发出了“射箭!把这家伙射下来”的命令。几十支弓箭接连射向维洛雷姆,可惜被他身子左摇右晃地闪掉大半,实在没法闪开的,维洛雷姆将伞反转到身下当做挡箭牌。箭支将伞面穿破几个破洞便失去了力道,无法伤害到伞的主人。伞破后下坠速度加快,幸而此时魔术师已经离地面不远,索性便放开伞,安然落于萝纱身后。 “帮帮忙,我快撑不住了!”萝纱大喜叫道。上次维洛雷姆能收拾掉红镜,足见他拥有不凡的实力,自然是一大臂助。 然而维洛雷姆只站在原地为难地搓着手:“这个……你叫我‘下来’,我是做到了,可是要打架的话……我有点……不大方便……” “……不大方便?”见来了援手,德鲁马精神一振,斧上威力大增,萝纱才有余暇回头狐疑道:“有什么不方便?” “就是……就是……那种日子啦!” “那种?” 听到他的话的人,不论敌我都用古怪的眼神瞪着他。 “别误会。那种日子……就是那种好几天找不到食物,饿到发软,露宿在外又受了寒,全身发热,烧得没了力气的日子啦!” 再强的魔法师,又病又饥也剩不下多少战斗力。萝纱摇摇头:“既然不能打,你还跳.99lib?下来干吗?这不是白白送死吗?” “朋友有难,我怎么能作壁上观,置身事外呢?就算帮不上多少忙,也应该下来和大家一起共患难吧!”维洛雷姆面上诚挚的表情让人很难不为之感动,萝纱心头也不由流过一阵暖意。然而这番听起来十分仗义的回答之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用心就很耐人细思了。 因朋友出现在萝纱心中产生的振奋并没有维持多久。承受着洛桑军越来越狂暴的攻势,萝纱的反击再度变得无力。 想到自己的防线一旦崩溃,德鲁马、山谷中的埃夏和数百名村民,还有维洛雷姆……大家都难逃大难,但自己的力量却越来越不足以维持防线,萝纱觉得心越发躁动不安。跃动着的精灵仿佛一点点渗入自己心中,意识随着它们而浮动。当精灵们再次活泼地跃动起来时,萝纱忽然一阵心悸,有股让自己的意识随着精灵共同舞动的冲动。 跟它们化为一体,身上就不会再有寒冷欲呕的难受感觉吧? 当一部分意识放弃思考而随着魔法精灵起舞的时候,不愉快的感觉开始变得模糊,身子仿佛轻飘飘地陷在了云里。这种美好的感觉让萝纱立时沉醉进去,想让意识完全融化于那股与魔法精灵共鸣的快意中。 忽然胸口那块水晶坠变得寒冷如冰,如剑锋般的冷意直穿入自己的胸膛,也让正在涣散的意识略为聚敛。在心智清明起来的瞬间,萝纱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危险。 自己的意识险些就被魔法力量侵吞!及时勉强把持住心绪不受魔法精灵的诱引,萝纱身上已是冷汗密布。 刚才心灵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的自己险些就反被风系、火系魔法精灵所驾驭。任何魔法学校的第一课必定说过,要是施法时魔法师的心反被魔法精灵的力量压倒,被它们入侵操控,魔法师便会陷入癫狂失去自我。 “算起来,这个坠子已经救过自己几次了。不过看来也是白费,我再也撑不了多久了……” 正想要放弃,萝纱耳畔响起维洛雷姆的话声:“一直都在用精灵属性比较躁动的风系火系魔法啊,难怪你这么累了。不过要说攻击力最强的,应该是闇系魔法,为什么不试着换用黑暗属性的魔法?” “你怎么知道我也能召唤闇精灵?”萝纱惊讶地看着趋近自己的维洛雷姆。记忆中她并不曾向别人宣扬过自己也能感受闇系魔法精灵啊。 “是同一类人的话,只要一看就能明白。”今天维洛雷姆的眼眸是普通的灰色,然而其中闪动的是比金银妖瞳还更妖异的光彩,仿佛能看穿萝纱的灵魂。 “同一类?”萝纱有些迷惑。 “我们和一般人不一样。在我们心底隐藏着黑暗残酷的东西。或者可以说,我们没有心。”维洛雷姆依然在微笑。那是属于恶魔的诱惑的笑。开朗活泼的年轻人向少女露出了面具下的另一张面孔。“黑暗的灵魂自然最适合用黑魔法。”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砰一声断裂开来,震得萝纱一时说不出话来。如果是在离开帝都之前,她可以想都不想就大声否认。然而现在她不确定了。维洛雷姆的话明白揭露出她这一阵子隐隐出现的感觉。 过去在拉寇迪时因为她特殊的身份和经历,身边并没有多少朋友,除了爱琳娜、杰伊外没什么人在意自己,所以对自己不在意他们以外的人也视做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开始这次旅行后,有几次眼看着艾里等人有危险,她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为他们担心忧虑,自己似乎渐渐对什么都不大在意了。 总是提醒自己,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也要尽量让自己保持快乐,不为了无力改变的事难过……可是久而久之,自己虽然能感受到悲伤、忧虑、愤怒等等情绪,这些情绪却越来越难以触及自己内心深处。 也许最后便会成为维洛雷姆所说的没有心,没有感情的人吧? “等一下。现在不是整理少女情怀的时间哎!”对自己脑中浮现的想法感到害怕,萝纱强自转开念头。虽然已经认同维洛雷姆的话,她仍为难道:“可是……虽然我能召唤闇精灵,但黑魔法我只会昏睡之类的低等魔法,派不上什么用场啊。” “没关系。我虽然自己使不出魔法,但是我可以教你啊。放心,我耐心完美的教学方式可是广受女孩们的好评哦!” 虽然对他“广受好评”的究竟是哪一方面的教学怀有疑问,快忍受不了风火系魔法精灵共鸣的萝纱也只能点头接受他的提议。 “我就教你一个杀伤力极强的高等黑暗魔法——黑闇波吧!” “黑闇波?还真是老土又没创意的名字。” “别抱怨了,好用就行。”从维洛雷姆略带狼狈的语气听来,他的自尊心似乎有些受到伤害。 “先沉下心感受最深沉阴郁的黑闇精灵,让心沉没于晦暗、无望、冰冷之中。好,现在将它们召集到你的身边……” 维洛雷姆一向明亮轻快的嗓音变得低沉缓慢下来,像是拥有奇异的催眠能力。随着他的话语,萝纱身边的空气似乎变得沉重 51b7." >冷涩,靠近她的人们都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虽然肉眼看不见,人们却都可以感觉到她身边凝聚了众多的闇精灵,心中纷纷暗生畏惧。 但被闇精灵簇拥着的萝纱本人却没有任何不适感。这些年萝纱总是尽量避免让人发现自己能感应闇精灵,就连像现在这样没有顾虑地感应闇精灵的尝试都几乎没有做过。除了因为在世人眼中黑暗魔法是属于心灵邪恶者和魔鬼的魔法,人们对会使用闇系魔法的魔法师抱着嫌恶畏惧的态度外,还有另一个原因。过去每次尝试召唤出数量较多的闇精灵时,她的身体就会渐渐变得与它们一般冰冷暗沉,仿佛自己的身体开始与闇精灵化为一体,而且自己总是奇异地感觉到如果再继续下去,就会出现无法挽回的改变,所以她一直没去学习高等级的闇系魔法。 此刻她第一次体会到与召唤其他精灵时截然不同的融洽感。全身被闇精灵温柔地包裹着,竟像是回到母体内般安全平和,原先对临时抱佛脚学习黑暗魔法的紧张感全被抛到天外。 萝纱无奈地淡笑。看来自己的属性真是更适合黑暗阴邪的闇之魔法。果然不是好人。 “跟我一起颂念咒文,全心感受咒文的含义,将这份意志传递给闇精灵就可以学会了。等你用熟了,不念咒文应该也能用的。” “包容万物之负者……为光所弃者……与我为敌者身中暗藏之黑暗,亦回应我之诉求……汇聚在我身边,集结成无坚不摧的毁灭之刃向前突进。驱逐光,吞噬阻挡者之灵与肉,合我之力赐予其永远之黑暗……黑闇波!” 虽然黑闇波是“老土又没创意的名字”,但咒文听起来啰唆又费解,确实蛮像个少见的高等黑暗魔法。萝纱一一依他所言而颂。随着咒文的颂念,紧拥住她的闇精灵起了一阵波动,渐渐汇集在她身前。萝纱轻轻抬起手臂,掌心朝向前方。闇精灵凝结得愈发紧密,在她掌前渐渐形成如有实质的一片黑幕。见此异象,洛桑军中流窜着不安的暗流。士兵本能地感到畏惧,争相向萝纱攻去,想在萝纱发出魔法前格杀她,可惜他们的攻击被德鲁马一一挡下。 当“黑闇波”三字从嫣红唇瓣中吐出,原本静如止水的黑幕顿时如滔天巨浪般剧烈波动着向前方的洛桑士兵席卷而去。惊骇之色刚刚在士兵们的面上浮现,黑浪已经覆盖住他们的身体,随即如同具有强烈腐蚀性的硫酸一样,开始销蚀他们的肉体。 前排的士兵在几个眨眼的时间内便被溶化为乌有,不知是内脏还是血水的混浊液体摊了一地。后面的人们意识到大难将至,惊呼着相互推挤着四处逃窜,然而狭窄的山道、拥挤的人群让他们的挣扎变得徒劳,只是让摔倒在地的人们在被黑浪吞噬前就因为同伴的践踏而失去了生命。 虽然对萝纱魔法的夸张早有心理准备,但这次的威力仍是超出过往许多,德鲁马连嘴都合不上了。无论是洛桑军还是扎伊村民,都被出现在眼前的活地狱所震慑。景象的凄惨几乎超出了人心所能承受的限度,就连许多久经沙场的老兵也侧转了头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在场平静地直视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萝纱。 以往她看见流血总会觉得不忍,而这次竟奇异地没有任何感触,只是对黑闇波远超自己想像的威力有些讶异而已。 在旁人的注意力都被黑闇波的威力吸引,萝纱寻思着自身的异变时,没人注意到维洛雷姆的眼光兴味盎然地审视着萝纱表情的每一个变化。 对他来说,萝纱是目前他正在进行的游戏的宝贵主角。 自那日在墨河镇发现她流下的血液会渐渐转变为魔族特有的蓝色后,他便明白这个女孩身上一定有着属于魔族的血统。能碰上拥有魔族血统的人类已是少有,而她自身尚未察觉的例子就更是难得了,于是他便盯上了她。眼看着萝纱面临危机,他灵机一动现身出来帮助他重要的玩具不至于死在这里,同时因应时势,推动情况按着他的意愿发展。 魔族没有心,只要用黑暗魔法引导加强她身体中属于魔的那一部分,她属于人类那部分的感情便会消失……当天真的小姑娘发现自己竟然像恶魔一样残酷无情时,她是自我厌弃?惊恐?精神崩溃而让魔的戾气主导了意志,变成杀人魔? 让人无法不期待她的反应。多有趣的游戏啊!维洛雷姆的瞳孔因为兴奋而微微收缩。 萝纱再次产生了身体融入环绕身周的闇精灵中的错觉。这次已经来不及停止了。闇精灵特有的宁静晦暗的感觉渗入了心中,结成了一个厚厚的护盾,将自己的意识守护在其中。眼中的一切慢慢失却了色彩,褪成冰冷的黑白两色,或许是因为灵魂正渐渐被闇精灵同化,变得冰冷而透明。所有炽热的奔腾的情感都凝结成为无机质,外界的一切再无法撼动内心。 再可怕的画面也不过是一幅画面罢了,为什么一定得产生恐惧、怜悯之类的感觉?就这样漠视一切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吧? 明知道自己变得异常,然而萝纱并不感惊慌。因为有一种感觉,这样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而过往那个活泼善良、充满同情心的萝纱却只是培养出来的虚象。 被夸奖时,应该开心地笑;看到人们受苦时,应该安慰帮助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事,应该乐观快乐地笑着生活;不应该有残酷邪恶的念头,保持心灵的纯洁善良才是好孩子——这些是成长时所感受到的这个世界的规则。按着人们的期望去做就会有人喜欢,所以自己就按着这些规则塑造出一个人们会喜欢的自己。当发生某种情况时,就自然而然地对号入座,表现出应该有的反应。过去从没有想过,这些真的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反应吗?还是只是多年来形成的条件反射? 而现在为闇精灵所影响的心灵便是切断了联系着“情况”和“反应”的线。什么感情也没有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吧。像是冷硬的石块怎么敲击也不会流出水来一般,挤不出真正发自心底的感情。无论发生什么事,其实想开了也就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一点点美食,一本有趣的书,哼一首歌,睡一个好觉,这样简单平凡的事便足以让自己觉得快乐。没有什么是绝对不能失去的,情况变得怎样都不要紧,只要还活着,便可以开心地一个人过下去。真实的自己,就是这么个冷酷无情的人。要是表现出真实性情,还会有多少人能接纳这样的自己呢? 幸而这十几年养成的性子虽不是真性情,但也已经习惯了随遇而安的生活方式。虽然体认到自己并不是过去以为的纯真善良的女孩,也就这么淡淡地接受了这个转变。 反正内心变不变,日子还不是都一样往下过呗!只要过得自在就好。现在仍是在战场上,没时间胡思乱想,先应付眼前的事再说吧。 “你还好吧?与闇精灵属性不够调和的人很容易受魔法反噬,你不要太勉强了。”身后传来维洛雷姆的探问。原本与德鲁马对敌的洛桑军士兵被清场,闲下手来的德鲁马也回身关切地看着萝纱。察觉她的眸色有异,他惊问道:“你的眼睛怎么变成紫色的了?”萝纱的眼睛竟由黑色泛着紫色光泽变为妖媚的紫色。 萝纱怔了一怔,对友人们的关心回以如往常般开朗的笑容:“放心,我没事的。别忘了我是低等魔法可能出纰漏,可越高等的魔法使得越顺溜啊。眼睛大概是受魔法影响,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反正这种变化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危害,萝纱决定不让他们知道。没有必要让朋友平白为自己担心。她纵身飞上半空,借助风的力量将自己的声音传送到战场上每一个人耳边:“不想死的就回去。” 黑魔法在人们眼中是邪恶的魔法,刚刚见识到萝纱强大的黑魔法的人们无论是洛桑军还是扎伊村民都充满了恐惧之心。虽然领军大将从一开始就留在最安全的部队后方,并没有生命危险,但他仍是浑身抖个不停。也许是因为恐惧而失去了理智,他抖着声音嘶喊着:“魔女!放箭!把她给我射下来!”可惜他属下的士兵都提不起勇气将箭指向这个拥有如此可怕能力的魔女,因而无法执行他的命令。 虚bbr>浮半空的少女转向还在叫嚣不已的领军大将。比密布浓云的乌黑天幕更沉暗百倍的漆黑发丝被风吹得四散飘飞,衬着愈显雪白的小小脸庞,有如白心黑瓣的莲花于风中静静绽放。那是一种脱俗而异态的美。就算相隔甚远,大将也明白地看见一双紫荧荧的眸子锁住了自己。他陡然一窒,不敢再有妄动。 紫色的眼。那是属于恶魔的颜色。 “维洛雷姆你怎么也有些不对劲?”德鲁马推推魔术师。维洛雷姆呆站着盯着萝纱的神态着实有异常态,连眼神都呆滞了。 “没事,发呆而已。”维洛雷姆心不在焉地回答,听起来却不像没事。 自刚才起,他的心就以异于平常的频率跳个不停,眼睛也离不开萝纱,这是以前从没有发生过的事。一向习惯掌握事态变化的维洛雷姆,一时弄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萝纱的发丝如有生命般舞动着,现出往常被遮掩住的脖颈,纤白挺秀,给人高贵超然的感觉。雪白的面容平静、淡漠,完全封锁住内心的动荡。原本娇俏的容颜现出几乎压迫得人无法呼吸的女王般的凛然风姿。 这就是她属于魔族的无情冷酷的真实面目吧。 而她在承受自身心灵巨变的同时,仍然顾着同伴,不想让他们担心而隐藏住自己内心的动荡。她仍保留了些不合魔族性子的温柔吗?原本还是普通人族的女孩,为何会拥有这样的毅力和自制力,在内心变得无情后,依然能留存着对他人的温柔和善意? 另外,既然已是魔族的内在,为何她仍没有魔族的邪谲之气?凛然风姿中亦含着纯净高洁的气息,似是冰般锋锐寒冷,却不会主动伤害旁人。这以前不曾在任何魔族身上发现过的气息,令维洛雷姆有种趋近她探寻究竟的冲动。他从没想到这个世界竟有这样特殊的女孩,能如此强烈地吸引他。 “想杀我就自己上来,不要只会叫人送死,自己躲在后面吠个不停。”萝纱淡然向大将开口道。平淡的语句中透出肃杀,她没觉自己的说话口气已经有所不同。 原本已被震慑住的大将身体剧颤。当他看到那魔女举臂对着自己的方向,浓厚的黑幕再度开始在她掌前凝集时,赶忙唤回几乎要被冻结的神智,匆忙下令全军撤退。洛桑军后军转为前军,大将自然由身处队伍末端变成身先士卒,冲在队伍前面逃离了战场。 如果萝纱想的话,可以让洛桑军全灭,但何必呢?她将掌前的黑幕散去,疲惫地落下地来。相较身体,这一天饱受波折的心更觉疲累。 回视后方的扎伊村民们,虽然村子保住了,他们却并没有雀跃着欢呼着庆祝胜利。一些走出山谷的村民们想来也看到了萝纱施用黑闇波的一幕,都只是站在远处神色戒慎地看着她。战场上弥漫着一片比先前的厮杀声更让萝纱觉得难捱的沉默。 果然被人害怕排斥了呢。萝纱唇边现出一丝苦笑。不想再看被自己保护的人对自己露出的惧色,她转头看向一片狼藉的战场。此时已不见半个活人的影子,黑暗掩盖了无数尸体,只有刀剑和血反射着光。黑与白的强烈对比带来的冷冽感觉,几乎要穿入她的骨髓。 “萝纱你真行!”没能悲情多久,萝纱忽然被人兜头一把揽住。德鲁马一边揉着她的头发,一边笑道,“今天可多亏你了!我还以为这次是死定了,没想到你的魔法还真能帮上忙!” “对不起,以前都是在帮倒忙。不过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得这么直白?”萝纱翻起了白眼。她的眼眸终于恢复了原先的颜色。 听着德鲁马真诚爽朗的笑声,萝纱的心情开始明朗起来。被别人讨厌也无所谓,反正身边有能接受自己的同伴在就好。 就让一切还像过去一样吧!好在要装得和以前一样,并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只要面上表现得大大咧咧,作出像小孩一样直接的反应,内心的无动于衷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看穿的。 等迟来的救援者终于赶到时,战场上已尘埃落定。 因为德鲁马、萝纱挡住了多数敌人,扎伊村民不过伤亡了区区几人,这与洛桑军付出的代价相比,小到可以被忽略了。而大家看来也都很好。除了德鲁马受了些不严重的外伤,同伴们都没什么事。艾里惟一挂意的,就是那又“碰巧”遇上的维洛雷姆。维洛雷姆教授的黑魔法救了大家的事实依然不足以瓦解艾里对他的戒心。在随同村民们返回村庄的路上,艾里便向他问起上次失踪后究竟是去了哪儿。 “我解决了那红眼兔子以后,想想佣兵团里的人都不相信我,身边总有人监视,回去也是自找罪受,就不打算回去了。反正当时出境的障碍已经被商队扫清,独自行走也不是问题,我就尾随在商队后头离开了凯曼。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这一带徘徊表演,挣点小钱。前几天我打算到洛桑城表演,本想抄小路省点时间,结果却迷路了,在山里打转了好些天。今天听到这边有人声便往这边摸索过来,想不到却碰巧遇上了你们。” “那可真是巧啊!”艾里皮笑肉不笑,“还很好奇一件事。身为魔术师的你,怎么会懂得高等黑魔法呢?” “我常年走南闯北,一次碰巧与一位黑魔法师结为忘年之交。他临终前将他的魔法书传给了我,所以我才对黑魔法有所涉猎。” “那么身怀绝技的黑魔法师甘心当一个经常被人嘲笑的二流魔术师,也是碰巧吗?” “啧啧!不要歧视魔术好吗?魔术可是很深奥的技巧,要学得好可不比学魔法简单呢。演艺事业多么精彩有趣,它是我热爱的事业啊!每当看到人们因为我的表演展现出高兴、嘲笑、无聊……各种各样的神情总是能给我很大乐趣呢。” 见他毫无诚意地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碰巧”上,艾里放弃再问下去。毕竟他的所为并不曾给大家带来什么危险,自己所不爽的只是他行为的动机不明和那一双似乎什么都在他掌握中,居高临下地看热闹的欠扁眼神。 见问不出个结果,众人的话题便转移到艾里身上来。艾里以迥异于某可疑魔术师的诚实态度一一交代了昨晚在洛桑城的经历。大家得知那可恶领主有把柄在艾里手中,应该不敢再对扎伊村下手,而且新的计税方法的实施也无问题,自此彻底放下心来。 心情放松,便不会放过开玩笑的机会。听艾里说找到领主时他正在跟美女饮酒作乐,萝纱奸笑几声,捉狭地趋近艾里:“那美女身材好吧?衣服穿了多少啊?” 想起当时的香艳场面,艾里微微红了脸。萝纱越发凑近前来,紧咬着不放:“看看看看!脸红心跳,眼睛发直……原来艾里你也喜欢那一型的美女啊!”艾里大感头疼,摇头叹道:“胡说什么啊?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难缠吗?” 旁边众人笑嘻嘻地看着萝纱调侃艾里,看热闹看得开心,没有人留意到维洛雷姆的面色突然发红,随即由红转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红白两色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在他面上迅速交替几次,最后固定为像是被极度惊吓到的铁青色。随即,他猛地跳起来,逃命般拔腿向与众人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夜色中难以视远,维洛雷姆转瞬已经消失于众人视野之中,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与他先前自称的疲病交加的虚弱身体状况完全不吻合。 “他是怎么回事?”被远远抛在后头的艾里等人交换着疑问的目光,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家伙果然是行迹诡异之极的可疑人物!摇头拒绝去分析这不可理喻的家伙,大家拖着向维洛雷姆离去方向眺望不已的萝纱继续前行。 第六章 落荒而逃 维洛雷姆在陡峭的山路上以惊人的速度飞奔着。神色之仓皇,更是大异于平日,就像是屁股后头有一群疯牛追着。萝纱、艾里等人早已被远远甩到后头,他依然没有放缓脚步。 心怦怦跳个不停,分不出是因为狂奔还是因为头脑中那个响个不停的念头。他忽地停步,仰天大喊:“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人!” “脸红心跳,眼睛发直……”萝纱调侃艾里时所说的那些话,竟恰恰说中他先前对萝纱的奇怪反应。这么说,自己的那些异状竟是喜欢上萝纱的表现?! 太过离谱的结论吓得维洛雷姆一下子跳了起来,脑子乱作一团之下,脚就像是自己有意识一样拼命逃了出来。 萝纱总是很有精神似的天真小脸又在脑中浮现出来。过去逗得她团团转时总是在肚里暗笑,然而同样一张脸,在今天见过她施用黑闇波时冰寒凛然的模样后,给他的感觉就有了不可思议的改变。清纯的面容下隐藏着的混杂着光和闇的灵魂,炫目到令人有触摸的欲望。 他也知道人类间常常发生爱情,刚来人界时还对这相当好奇,花时间观察研究后却发现那多半只是人类一时的冲动,难以长久,而能长久的不是欺骗就是误会,现在早把爱情当做笑话来听。这种玩笑怎会开到自己身上?!魔族无心,本就极少动感情,自己怎么可能也动这种不知所云的念头? 恼怒地一脚踹向旁边的树干出气,没想到那木头早已朽烂中空,这一脚哗地一声竟从树干中穿了过去,他的一条腿便狼狈地架在空洞中。一股力没落到实处,维洛雷姆胸中郁闷之气不减反增。一边低声咒骂着哪个不知名的神魔一边抽出腿来,他的心情坏到极点。 就算真要喜欢谁,为什么偏偏是萝纱这种又笨又好骗的家伙?!自己的品位何时下降到这个地步了? “错觉!一定是错觉!玩游戏玩得太兴奋了,一时失常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维洛雷姆强自恢复一脸轻松,但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这回确实是有些怕了。“算了,这种有害身心健康的游戏还是不要再玩了。再去另找有趣的事做吧!” 心情安定后,他朝着与萝纱等人相背的方向而去。走了片刻,从另一方走来一个灰衫男子。一头发白的散乱灰发披散下来盖住了他大半张脸面,给人以颓丧苍老的感觉。 瞥了他一眼,维洛雷姆皱了皱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当他察觉那是什么时,他迅即又将眼光移回这个上上下下都是灰白色,并不引人注意的人身上。维洛雷姆想起来自己最近好像已经看到这个人好几次了,不是对方走到他前头,就是自己从后面超过他,倒是挺巧的。 但如果不是巧合的话…… 那人与他擦身而过时,维洛雷姆戒备地盯紧他每个表情。然而并没有任何事发生。那人对维洛雷姆只是稍一打量便低下头走自己的路,反应一如一般路人遭遇时的神态。维洛雷姆全神体察他的所有动向,甚至连心跳都加以监听,仍未发现任何.99lib?t>可疑之处。 维洛雷姆兜着双臂看着那人远去的身影渐渐被黑暗淹没,低声自语:“看来应该不是冲着我来的。” 那么巧会和自己走差不多的路线,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和自己都跟着相同的目标。 “唉,算了,理他呢!我不是不打算再和萝纱那些人玩下去了吗?他们的事我管那么多干嘛?还是多想想明天表演什么骗口饭吃比较实在!”像是要斩断心中的牵念,维洛雷姆大声地告诉自己,转身走回自己的路。 无人的山中终于恢复了静默,低低的虫鸟鸣叫声渐渐笼罩了一切。密云无月的夜晚,山林中一片混沌,难以看清林中景象。而对于未来的事,同样也没几人能看得清。 离开小村,艾里一行一路蜿蜒向东行进。在他们渐渐接近目的地伦达芮尔的日子里,大陆的形势也在发生着迅速的变化。 事件频频发生,如推骨牌般引起一系列反响,而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后果,就是恋血鸳捎给艾里的信件雪片似地飞来,有时上一只鸟还来不及打发走,又扑过来两只,搞得他应接不暇。有几次手忙脚乱之际被不远处的同伴察觉动静,惹得艾里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索性将那衰鸟说是猎来的,交给埃夏料理,给大伙儿打了牙祭了事。至于回信给身在帝都翘首期盼的诤君,他仍是全无此打算。就这样,一行人继续向联盟东部行去。 昔日艾里也曾旅经联盟中的数个国家。诸国地处大陆东南部,气候温暖湿润,物产丰盛,商业发达,所经城镇中随处可见身着轻柔服饰的女子低哝软语,店家热情地招呼叫卖,精心照料的花木从街边人家的庭院中吐露着芬芳。与凯曼国都拉寇迪相比,壮观大气虽然不及,绮丽繁华却更胜一筹。 而此次众人一路东行,所见的神圣联盟各国风景已大异往日。他们一路上看到了不少被战火焚毁,成为一座废墟的昔日繁华都市,而一些尚未直接卷入战争的城镇受战祸波及,也是物价浮动,市面一片萧条,人们的神色失去了过去的安然,眉宇间隐现对未来的忧虑,过去的安宁富足感已全然消失。 战乱间众多百姓流离失所,一些地方盗匪横行,让过往商旅人人自危。为避免麻烦,他们尽量绕开那些危险区域;再者大陆东部多山,所走的路线迂回曲折,在地图上看并不很远的路途竟花费了他们两个多月。好在一路上虽有些波折,到底还算平安地接近了他们的目的地,只是在穿越圣爱希恩特西面邻国格林坦恩的一个山区时发生了点小意外。 在蜿蜒的山道上行进时,熟悉的剧情再次上演——又有劫道的在前头等着了。不过这次示警的人换成了琉夜。琉夜在精灵之森中生活的时间,恐怕大陆上资历最老的山贼们加起来也比不上,因而在查知森林变化、推测林中情形方面自是个中高手,一路上有遇上山匪路霸的场合她都能派上大用场。不多时,果然从树丛中跳出数十个山贼挡在路中间。 “要路过的都留下买路钱!”宣告目的的话语简明扼要,音量和气势都在水准以上,再加上凶神恶煞般的肢体语言和寒光闪闪的利刃,这次的匪徒显然比扎伊村的那几个专业多了。然而他们眼中的“肥羊”却并没有如他们预想的那样惊慌失措。 同样的把戏玩第二次就无聊了。艾里直截了当地拒绝:“这些成长期小孩吃得多,最近物价又上涨,单是他们的生活费已经是很大负担了。就算杀了我,也别想让我再掏出任何额外支出!” 艾里说出战乱时所有家累沉重的男人的痛苦心声后,和平对话宣告结束。山贼老大一声号令之下,所有男人都抽出武器扑向当先的艾里。而艾里那边的同伴则很没义气地退得远远的,袖手旁观。 对手只有一人,相比之下这几十人简直可以称是人海了。黑压压的人潮迅即将艾里淹没,下一秒,蓦然向四面炸裂开来。几十个山贼哼哼唧唧着,在以艾里为中心的方圆几丈内摔了一地。 “大家退开!” 随着山贼老大一声令下,众山贼退向两边。老大神色肃然地盯着艾里,缓缓走向他。 威风是挺威风,不过山贼首领自知自己虽胜过手下一筹,仍是完全没有制胜之法,他的两腿止不住地微微发颤。但他眼见对付这种程度的对手,兄弟们一起上也只是徒然增加伤亡,自己尽管想不出办法,但既然被推举为老大也只有硬着头皮出面了。一声嘶吼,他怀着必死的念头向艾里冲去。 战斗在最短的时间里结束了。艾里随便一脚踢出一根木枝射向山贼右脚。在手下的惊呼声中,脚步虚浮的山贼立时被绊了个嘴啃泥。刚从满地烂叶中抬起头,便见冰凉的刃锋向自己迎面而来。 “完了!早知道今天,当时死活不做这见鬼的老大就好了!”老大吓得闭上了眼睛。 然而剑锋到达的时间似乎比他预想的长了许多。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却见那鬼一样强的男人轻蔑地看着自己,似是在想如何处置自己。在生死线上转了一圈,老大的胆气已是存货出清,颤抖道:“好汉饶命!我们是活不下去才上山的,也从来没有轻易伤人啊!饶我们一次吧!” 艾里环视诸匪,众人早已胆寒,也纷纷告饶。 “我们原也是附近的农民,干这营生没多久的!” “都是因为战火毁了我们的田地村子,我们除了一身力气外没别的手艺,靠什么养活一家老小呢。” “我们一向都只拿取够我们用的财物,如果没受到反抗都尽量不想伤到人的。” 忆起先前在扎伊村的境遇,艾里对眼前的山贼再提不起怒气。如果当初自己没能帮到扎伊村,村民们为了谋生,迟早也会像眼前这些人以劫掠为生,但却很难说他们就真是些残暴凶徒。 虽然为生活所迫的理由并不能改变眼前这些山贼曾犯下的罪,但他们的遭遇却令人同情。自己既然并不是以正义和王权为己任的骑士,自是无须以执法者自居,非要裁定一切罪行不可。于是他收回剑,招呼萝纱他们准备走人。 没想到他就这么简单地放过了自己,一众山贼都傻愣住了。当艾里他们走开数丈后,山贼老大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呼着“英雄!请等一下!等一下!”追赶上去。其他山贼虽不明其意,也纷纷跟了上去。 “有什么事?” “请问该怎么称呼您?” “艾里。怎么了?” 面对艾里疑惑的目光,山贼老大忽然倒头就拜:“艾里大哥!请当我们的老大吧!” “什么?”不止是当事人的艾里,萝纱、琉夜等人也都惊诧地张大了口。而其他山贼像是被他们老大的话提醒,也扑通通拜倒一地,纷纷恳求道:“是啊,请您留下来当我们的寨主吧!” “让我们跟着您也行啊!您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们寨子数百号人全听您的!” “你们这是干什么?”艾里忍不住要怀疑自己的理解力是不是退化了,怎么一点也不明白他们这是在干嘛。可是……哪有行抢不成就要当人小弟的?! 山贼老大抬起头,满脸的希冀之色:“我们都是世代种田的农夫,只有蛮力,根本没有当山贼的本事。如果没有一位像大哥您这样的强者带领我们的话,大伙儿一定撑不了多久的……求求您,留下吧!”再说自己再也不想当什么老大了!现成的最佳老大人选,绝对不能放过! “是啊!二哥说的没错。”这位自动把原老大降级了。 “大哥您不能抛下我们啊……”这声凄切的哀号几乎要让艾里以为自己真当过山贼头子了。 几十个样貌粗豪的大汉眼中泪花闪烁,没见过的人难以想像其恶心恐怖的程度。艾里有些招架不住:“别这样啊!我没法帮你们的。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啊……我跟你们又不是很熟,一下子就称兄道弟的不大合适啦……再说我对当山贼也没有经验,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嗫嚅着找了半天理由,艾里终于不耐烦地大吼,“见鬼,我有什么理由非得要和你们一起当土匪啊?!” “老大……”对方却依然不依不饶。 “不要再叫了!我和你们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 凄切的呼声有着魔音穿脑般的效果,被一声声“老大”轰得头大如斗的艾里终于受不了了,拖着窃笑不已的同伴飞也似地落荒而逃。 “老大别抛下我们,我们不能没有你……” “别再追来!不然别怪我动粗了!” “老大,等等我们!” “你们怎么还跟来?不要命了吗?!……算我怕了你们好不好?惹不起我躲还不成吗?” 艾里这时的感觉就像一不小心踩上了粘人的糖纸,黏呼呼地粘在身上难以撇开。盼着抛开那群尾巴,他越逃越快,两腿的勤快与平常的懒散劲头形成鲜明对比。 好不容易甩脱那群莫名其妙的山贼,天黑时分艾里等人来到了前头的一个村镇。住宿了一晚后,第二天早晨他们正在大堂用早餐,从旅店外走进来气喘吁吁的两人。如果艾里他们不是背对着店门没有看到他们的话,便会认出他们就是昨天的那个山贼头子和他的一个手下。 两人在店里一打量,看到艾里等人时疲惫的脸上立刻放出光来,兴奋地跑了过去,一把抱住艾里的腿大声道:“艾里大哥!终于找到您了!今天请您务必答应我们的请求!”异常热情的行动令店里所有人为之侧目,也让艾里在惊讶之外增添了尴尬。他好不容易挣扎着抽回腿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两名山贼回以热切得让艾里起鸡皮疙瘩的眼光:“昨天见识过您的身手和气度后,大家都对您十分钦服,觉得再没有比您更合适的首领了。我们就是代表大家来继续请求您当我们的老大的。在您点头之前,我们是不会回去的!” “我说过了,我的人生目标不是当……”看了周围好奇地注意这边动静的人们一眼,艾里压低了声音,“……山贼头子。而且我也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可能留在你们那里。你们要么改行,要么还是另请高明吧。”虽然觉得这些山贼缠人,但这并不是厌恶,艾里不忍用当众泄露他们身份引来官兵追捕的方法来摆脱他们。 昨天的山贼老大也压低了声音:“您要是不愿意到我们山寨的话也没问题,请让我们跟随您吧!现在天下这么乱,很多地方早已有人自立名号创立自己的队伍,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要是我们能跟随您,一定比当个山贼强多了!”旁边看来内向一些的小个子山贼附和道:“是啊,不管遇到多么危险的事我们都会跟随您。大伙都很勇敢的!” “喂,不要擅自决定别人的人生好吗?我又为什么非得去起兵造反啊?!” 一直只是忍笑听着的琉夜将艾里拖到一旁打商量:“等一下,伦达芮尔城在年中拍卖会前后的守卫是有名的森严。如果月炎真的在那里,有一支几百人的队伍也许会有很大帮助。不如……” “不行。月炎的事我们会尽全力,但我不想利用他们。我对起兵或是当山贼都没有兴趣,要是把他们卷进来却又在不需要用到他们的时候放手不理,我做不了这种事。”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存在千年的精灵垂下头显出惭愧之色。察觉到刚才自己只站在精灵的立场考虑,忽略了为这些人类着想,她心中默念:“真对不起……你希望看到两族和睦相处,我一时却只想着精灵族的利益而抛在脑后……”精灵具有阳光透过琥珀时散射的金色光泽的眼眸,温和地看着艾里走回去的身影。 “要是远在拉寇迪的那个诤君杰伊也在场的话,大概也想让自己点头吧。”在回去继续与那两个山贼理论时,艾里这样想着。那个为了脱身而和他在拉寇迪缔结的盟约,自己这几个月来从没实践过。而这次却是送上门来的绝好机会,只要接受山贼的请求,立时可以掌握一定的势力,再以此为根基慢慢吸收力量扩大发展,也许真的有一天能实现和杰伊的约定吧。 但他就是不愿意。从一开始他就只喜欢过闲云野鹤的日子,而不愿意照着别人的想法做事,这次旅行的经历更坚定了他的想法。那次策划商队引诱凯曼和法谬卡两国追兵在山谷前相互残杀时所感受到的罪恶感,他再也不想体验。 从来就自认不过是一介武夫,以前能吸引他的是武道,现在则是无拘无束的生活。和多数普通人一样没有安邦定国的抱负或使命感,也没人能指责自己有什么不对吧?现在早已不在凯曼为臣,天下人的命运自己没能力也轮不到自己来操心。 就这样游离于一切之外,做自己想做的事,便是他目前惟一的希望。所以他知道无论山贼们怎么请求,自己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你们听好了,”回到餐桌前,艾里正色向两个山贼道,“我对什么有关打打杀杀的提议都没有兴趣,你们不要浪费时间,趁早放弃回去吧!” 小个子山贼着急道:“可是没有您,我们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也不可能撑多久的。” 前山贼老大也道:“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大家面前发誓过,如果您还是不愿意,我们就跟在您身边继续劝说直到您改变主意!除非您点头了,否则我们绝不回去。”随即,两人开始絮絮叨叨地说服艾里。 “老天……怎么会让我碰上这种怪人?..”见他们意志坚决,艾里无力地翻起白眼。不能堵住他们的嘴,那就堵住自己的嘴吧!艾里埋头大嚼眼前的食物,尽量把他们喋喋不休的说服当做耳边东风。然后,一觑准机会,他立时带着同伴跑得飞快,将两个山贼甩得远远的。 看着艾里等人快速变小的身影,前山贼老大大声呼道:“艾里大哥,我们不会放弃的!我叫班内特,他是基尔夫,今后请多关照!” 山贼的毅力和追踪能力显然超出了艾里他们的估计。虽然一时可以甩开他们,但他们毫不气馁地继续打探着艾里等人的行踪,隔了一阵时间后总能再次出现在艾里的面前。然后,开始新一轮的说服、逃跑、追赶的循环。 虽然对艾里来说很烦人,好在这并没有危险性。与艾里同行的伙伴们则是以轻松得近乎幸灾乐祸的心态,看着艾里又着恼又拿对方没辙的模样。 就在这小小的麻烦的困扰下,艾里等人终于在五月中旬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第七章 伦达芮尔的入场券 伦达芮尔,也被称为精灵之榭,是大陆最繁华的都市之一。城市设计极尽奢华之能事,建筑无不繁复精巧,处处缀贴的琉璃饰片令城市似一颗璀璨钻藏书网石,熠熠生辉。 艾里一行抵达伦达芮尔这一路还算顺遂,不过临到城门前,却遇上难题了。 大量财富和美女的聚集很容易引来匪徒的觊觎,而拍卖会的贵宾们不是闻名的富豪,就是一国的贵族重臣,都是不能出半点岔子的,因此自古以来伦达芮尔的守卫便极为严密。来此的路上艾里便已有所了解。为保护贵客的人身安全,减免纷争,伦达芮尔禁止一切人携带兵器入城。按理这种规定易招致那些身份尊贵的客人的排斥,但古代圣爱希恩特是大陆最兴盛的国家,无人敢有异议;如今虽然圣爱希恩特风光不再,但这已经成为了约定俗成的规范。 所有想进入伦达芮尔的人都要经过卫兵的检查,城门入口还设有强力磁石,可以让任何武器无所遁形。虽然对顶级高手来说徒手亦可致人死命,但对于未到达那个层次的一般武者而言,没有兵刃就像是拔了牙的老虎,威力大减,难以与护卫伦达芮尔的大批武士和魔法师抗衡。 为免护卫的兵器被夺,伦达芮尔将防御外敌之用的武器收藏在封锁严密的地窟之中,并培养护城武士专精徒手搏击之术。另外,数百年前圣爱希恩特还曾请传说中的大魔导师达略内特,以强力的魔法禁制封闭了伦达芮尔城,城内以及城上空的魔法精灵都被驱逐至相当稀薄的程度,魔法师在此范围内魔力会受到强力抑制而难以施展魔法,若是有人企图偷偷飞降城内,也会因飞行魔法的突然解除而摔得粉身碎骨。 但长期生活在此的护城魔法师已习惯了魔法禁制,能施展一些中低级魔法。虽然仅是中低级魔法,对攻击力大减的外城人来说力量差异已经是相当悬殊的了。如此严格的管制,将威胁伦达芮尔客人生命的危险因素降到最低。 此外,所有想在伦达芮尔有所妄动的人就算一时得手,也必须考虑今后如何对抗接踵而来的报复。伦达芮尔隶属的圣爱希恩特帝国在联盟中仍有相当大的影响力,会是一个相当麻烦的敌人。与圣爱希恩特合作,从大陆各处进行奴隶搜集、运送的奴隶买卖集团,有着俨然帮派组织的性质,势力延绵至数十个国家,作为奴隶交易的获益者自然也会全力维护伦达芮尔的稳定,不会放过任何寻衅者。这或许也是伦达芮尔近千年都未出大乱子的最重要原因。 然而到了伦达芮尔城门前,他们才知道为了年中的拍卖会,每年五月起伦达芮尔就开始实行严格的出入控制。除本城居民外,所有人要入城都必须得出示足以表明自己身份的证件,不能证明身份和不够格参加年中拍卖会的人都不得入城。 艾里这伙人半数以上来历见不得光,虽然跟绯羽的红姨有点关系,抬出绯羽的话应该入得了城。不过他们是去捣乱抢人又不是做好人好事,总不好要人家替自己背黑锅。一时间,眼看着伦达芮尔近在眼前,却不得其门而入,简直郁闷死人。不得已,只得退到临近伦达芮尔的一个小镇另找办法。 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刚到小镇,就发现有家富商正在这里招收侍卫。据说是来路上遭了盗匪,原有的侍卫折损大半。主人家不想进伦达芮尔时身边就几个人,看着寒酸掉价,才沿路补充些人手撑撑场面。艾里大喜,立刻以千年难得一见的勤勉把自己好好清洗一番,打理得油头粉面、衣冠楚楚,摆出一派“青年俊彦”的谱儿前去应征。小露身手,果然轻松选上。接下来只要安心扮演好一阵侍卫的角色,就可以轻松混进伦达芮尔了! 这机会虽然好,也只能混进去一个。那商人招侍卫既是为了撑场面,对样貌气质自然要求比较高。德鲁马长相太粗豪,埃夏年纪太小,都没被选上。萝纱是女性,惟一“擅长”的魔法在伦达芮尔又全无用处,更是一开始就被排除在甄选范围之外。 萝纱对此结果大不满意,不甘心地吵吵着也要去。艾里轻松一句“要是你自己能找到办法进去,我当然不会阻止你”,就让她没了声音。 于是,把裂天剑交与他们几个保管,要他们留在小镇等他的消息,艾里便安?心地找雇主报到去了。 可惜,他忘了很多时候,没有声音并不意味着放弃,同样也可能意味着下定决心…… 到了雇主下榻的旅店,艾里总算见到了这次的雇主。一干新招募的侍卫集中在院子里等候了一阵,一位衣饰华贵的高挑青年在一个随从的陪同下走出内屋。 男子的五官容貌不甚出众,本该是那种让人看过几次也记不清楚的面孔,却出人意料地有双透着优雅睿智光彩的眼睛。他的肩颈部线条像是长年埋头伏案工作的人一般,稍嫌不够挺拔,但这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种书卷气。文雅、聪明、知性、风度翩翩,这是新雇主给艾里的第一印象。 至于那个一直只是默默垂头站在黑衣青年身后的随从,初看之下,存在感简直比青年的影子还要淡薄。而一细看,艾里却发现他的眼神之中,深藏着股浓浓的肃杀气息。并不是心狠手辣的一般杀人者的杀气,而是更深沉酷烈的……当年艾里与魔族作战时没少接触凯曼的带兵将领,同样的眼神,艾里只在这些人身上看到过! 而眼前这个人,只是青年的一名随从。 艾里微微动容。这对主从,似乎都不是普通人物啊…… “西撒,他们该知道的事你来跟他们说吧!”青年略略审视一遍被选中的侍卫,转身向身后的随从交待一句,便径自回房了。 从主人背后站出来,西撒也透出一股令人不敢轻慢的威严。严厉地扫过院中的每个新人的脸,他沉声道:“我们少爷是圣爱希恩特船业巨亨贝里欧·托洛里夏的第七子希尔迪亚·托洛里夏。你们好好做,尽心保护少爷,自然不会亏待你们。要是做出什么给少爷丢脸的事……” 听说雇主的身份,众人都显出些惊容。 托洛里夏家当家的贝里欧·托洛里夏被人们尊称为船王。家族把持着圣爱希恩特,甚至可以说是大陆东部海岸的海岸运输业,拥有的各类船舰若是一同聚集到临海的圣爱希恩特首都黎卢的港口中,十里内便看不到多少海面了。这样庞大的财力在圣爱希恩特可以算是首屈一指的了,当然够格去参加年中奴隶拍卖会。 而有钱人多半爱面子。这位希尔迪亚少爷定是知道伦达芮尔中富豪云集,排场一个比一个讲究,要是自己随侍的人少了定然会招来轻视,才会仓促沿路收人。既然原本就是为了观赏价值才找的人,所以他选侍卫自然只看外貌是否上得了台面。 可艾里总觉得其中有疑点。按西撒的说法,他们是遭遇了盗贼而令侍卫有所伤亡。但他留意看过,队伍里的几辆车都没受到多少擦损。车上是有一些刀剑划痕,但在艾里这样的用剑行家眼里却看得出其中并没有蕴涵太大力道,倒像是为了弄出痕迹而划上去的…… 虽有些疑虑,但自己本身是来路不正、动机不纯,对方也许也有什么难言之隐吧!看到什么蛛丝马迹都怀疑半天,迟早会过劳死,艾里也没多想下去。 日上三竿的时候,车队终于万事备齐,可以上路了。 在众侍卫再次看见自家主人的时候,希尔迪亚身边却多了一位美貌女子。 女子依偎在希尔迪亚的肩头,似是娇弱无力,似是亲密柔顺,略显苍白的丽容引人生怜。从两人的亲昵神态看来,她应是希尔迪亚所带的姬妾吧。 贵族女子多是这样一副柔柔弱弱,动辄晕倒的神气。艾里向来对这种类型没啥兴趣,瞧了几眼也不再看,和他同期招募的侍卫们则都看得目不转睛。留意到希尔迪亚自若的神情,艾里微觉得奇怪。属下对自己女人露出这么露骨的眼光,老板这么好涵养?……也许他能从中得到某种满足吧,某些心态自己难以理解也没什么大不了。 希尔迪亚扶她上了第二辆车,自己上了第一辆后,车队往城门方向行去。 今日城里的景象一如昨日,仍有各种各样的摊贩包括人口贩子在路边兜售货物,不过今天艾里的身份已有所转变,跟在西撒后面护卫的他自然无暇像昨天和萝纱在一起时一样惬意地逛集市。 相同的场景让他想起了萝纱。“不知道她气消了没?现在应该回去和埃夏他们在一起慢慢等我回去吧?”不过依以往的相处经验,他总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太过理想化了。 正在这么想着时,一声很有精神的呼唤传入他耳中。声音正是属于脑海中想的那人的。转头看去,萝纱笑嘻嘻地向自己大力挥着手。 “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消气了吗?居然还来送我……” 刚觉得有点感动,他的眼光落到萝纱周围的人群上,立时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西撒停下车队回头讶异地看着他。希尔迪亚亦从窗中探头问道:“怎么了?”可惜艾里震惊到无法回答他们疑问的地步,只是死瞪着萝纱的方向。 人群围拢之处乃是贩卖奴隶的地方,这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萝纱她不是围观者,而是!而是站在台上,站在待贩卖的奴隶中间! 那个,那个家伙!居然把自己卖了! ……让我昏过去吧。 看到艾里看到自己了,萝纱兴高采烈地从奴隶的后排跳出来,蹦蹦跳跳地跑向拍卖主持人,拍着他的肩膀让他转向自己。“对不起,可以帮个忙吗?” “什么?”主持人眼神茫然,看来根本没搞清状况。 “对不起,我赶时间,可以先拍卖我吗?” “啥?!”主持人从业二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么积极主动地要求拍卖自己的奴隶,傻愣愣地回道:“好像……也不是不行。” 得到首肯,萝纱立时抢过他手中的喇叭筒,向台下瞠目结舌的群众喊道:“现在先行拍卖来自大陆中部的美女一名,芳龄十九,活泼可爱漂亮大方兰心蕙质冰清玉洁秀外慧中温柔贤淑勤劳善良机智勇敢,千年一遇的极品货色现在只要一铜币起价!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对啦,就是说那边的各位大哥啦,这么好的货色不买可惜哦!”顺带将怀中的獬猞王举起来,“现在就买还买一送一,附赠超可爱小狗狗阿旺一只!心动不如行动,行动就不要落后啦!” 这丫头到底在发什么疯!艾里忍住口吐白沫的冲动,硬把自己从昏迷边缘拽了回来,向希尔迪亚道:“希尔迪亚少爷,能稍微等一下吗?” “艾里你认识那女孩?” 艾里有些意外,只过一夜希尔迪亚已记住了新来侍卫的名字,这样的能力在一个锦衣玉食,一出世便习惯了旁人服侍的世家子弟身上倒是不多见。不过看到他投注在自己和萝纱身上的玩味眼光,他也没心思寻思这种小事,苦笑道:“那是我的……同乡,不知道她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希尔迪亚微微点头道:“没关系,挺有趣的,我们也不赶时间。”他似乎看得挺乐,并不急着走,反而下了车靠近些看热闹。第二辆车中的女子亦透过细密珠帘窥看那里的动静。 人群中开始响起了出价声。大概是难得碰上这么有趣的奴隶,出价很快攀升到了相当高的价位。不能眼看着萝纱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买走,艾里只好硬着头皮忍着心痛跟着出价。 然而价格很快飚升到了他无法承受的高处,他只得放弃出价,转而开始转起如何在半路上偷偷去把萝纱从买走她的变态老头之类的家伙那儿劫回来的歪念。 “挺有趣的女孩子。”希尔迪亚若有所思,举手报出超过前一个出价者一倍的高价。场上立时静了下来。萝纱像是生怕别人出更高价一样,抓住时机快速喊道:“一次!两次!没人出价了?” “砰!”她重重一棰敲在桌上。“成交!恭喜那位英俊大方的先生!” 在奴隶拍卖处的后台,统计金额和核算奴隶的工作人员对着手上账簿bbr>纳闷。 “刚才那个女孩,到底是谁的货?” “奇怪,她的编号根本没有在奴隶名单上啊!” “她到底怎么上台的?”两人面面相觑。 结算人员的困惑并没有影响交易的进行,前台很快交付好银货,萝纱被带回希尔迪亚的车列。她笑吟吟地向优雅斯文的新主人躬身行礼:“我叫萝纱,十分感激您买下我的明智决定。” “呵呵,有意思的女孩。”希尔迪亚愉快地笑道,“我希望你继续保持这样有趣的性子。”他指着第二架车告诉萝纱:“车里的是安妮塔小姐,我买下你就是要你服侍好她。用你的笑容给她带去快乐吧!” “我会尽力的。”再次躬身后,萝纱跟随西撒走到队列中。经过艾里身侧时,她停了下来,抬起头斜瞟着他眨眨眼:“这回我可是靠自己找到了进城的办法。记得你说过的话,你可是没有立场阻拦我的哦!” 原来这就是她拍卖自己的用意! 艾里一时气结。这小丫头,居然向我示威! 但事情已成定局,无论艾里个人情绪好恶,希尔迪亚的队伍继续向着精灵之榭而去。 艾里走后三日,两个衣衫褴褛满面土色的前土匪,终于摸索到了埃夏和德鲁马落脚的旅店。从店家那得知艾里虽然曾经在这儿住过,却已经走了几天,他们这回又扑了个空,饱受打击、又饿又累的两人终于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埃夏被留在这里等艾里他们回来,枯等也是浪费时间,他便干脆发挥厨艺特长,在这家店里当上了临时厨师。听见有人打探艾里他们的行踪,跟在厨房帮工的德鲁马出来一看,见这两人几天不见竟变成这副狼狈德行,倒也吓了一跳。 稍微检查过两人,发现主要是饿的,埃夏便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给他们做了点东西吃。狼吞虎咽埃夏请的饭菜的间隙,班内特和基尔夫也含着眼泪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此时已不是太平年月,他们一路上的经历只能以坎坷来形容。上次被艾里甩掉以后,他们好不容易才打探到大致方向,却先遭遇到了同行的劫掠。本事低微的他们自然不能像艾里一样从容应付,好不容易逃走后却发现迷失了方向。在山里头过了几天茹毛饮血的日子,终于摸到了有人居住的地方,可叹那些不良村民竟趁火打劫,以救命的食物衣服索取天价,榨干了他们所带的银钱。回首来路,真是血泪斑斑啊! 看着以令人惊异的速度解决食物的两名山贼,埃夏和德鲁马都有几分同情。因而当班内特问到艾里的去向时,他们爽快地直言相告。反正对这两个山贼的目的感到困扰的,一直只有艾里一个人而已。相反,艾里成为山贼头子这一前景,倒还比他预定的退休计划更合喜欢变化和冒险的德鲁马、埃夏的胃口。 “ 5e08." >师父让我们在这里等他事情办好回来。要是你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等的话,一定能等到他的。”德鲁马的话驱散了笼罩在两个山贼上空的灰暗气氛。 埃夏也友好地微笑着提出了建议:“如果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在这里打点短工挣些钱。我看今后你们和艾里还有的耗呢,没些准备可不行啊!” “是啊!”两个山贼眼睛恢复了神采,互相拍打着肩膀,“我们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垂头丧气啊!要感动艾里大哥只有这么点毅力可还差得远呢!啊,今天还得多谢你们,不仅招待我们吃饭,还这样鼓励我们……” 于是,班内特和基尔夫在埃夏和德鲁马的帮助下在这里住了下来,勤奋地为了筹措将来的说服资金而在旅店涮洗碗盘,帮埃夏打打下手。四人相处得颇为相得,简直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就这样,以艾里想不到的方式,他的伙伴和劝诱他当山贼头子的山贼间产生了奇异的亲和关系。 第二次来到伦达芮尔的门外,当希尔迪亚出示代表圣爱希恩特船业巨亨贝里欧·托洛里夏的印信时,卫兵们立时以贵宾之礼相待。艾里亦沾雇主的光得以顺利入城。 虽是礼遇有加,卫兵仍按规矩检查了队伍,将所有可能作为武器的物品收走代为保管,并通传拍卖会的接待使迎接他们到专给贵宾居住的豪华宅院。拍卖会虽只在六月五日晚上举行,但参加的宾客来自大陆各地,行程时间往往难以把握,所以许多人会提早一些时日抵达伦达芮尔。为方便这些宾客,伦达芮尔修建了一些豪宅,专门用于招待他们。 精灵之榭的大门,终于在艾里和萝纱面前敞开。 如果说上次从高处俯视精灵之榭,它就像一颗璀璨钻石,那么走进城里看它,它就是一朵一瓣瓣都向观者绽放的玫瑰。明艳、华丽,散发出的奢靡气息浓烈至发腻。向城内每多走一步,艾里的这种感觉便愈发鲜明。 建筑精美华丽,街道工整洁净,走在街上的人也衣着鲜丽时尚,举止得体,整个城市看起来没有任何穷困晦暗的痕迹,但这一切财富都是历经长期的奴隶买卖而积累起来的。想到这一点,这个城市的美丽洁净只会令人联想到开在尸体上的鲜花,艳丽,却隐隐发散着尸体的恶臭。艾里很快便确定自己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城市。 在走过一座巨大的圆形建筑时,队列中许多人都被这座大楼奇特..的结构所吸引。 艾里目测大楼应有十几层之高,房间恐怕会有四五百间之多。大楼的房舍全数朝向大楼中心,面向外面的是平坦的白墙。整座楼只有一个被几层铁门深锁的出口。一路上众人所见的建筑都极尽豪奢,在楼面上饰满各种各样的壁画雕塑,而这座楼的楼面却一片平白,没有任何可供攀爬的凹凸之处。 “那里就是暂时安置拍卖会上重要商品的地方,因为里边暂住的大半是动人的美女,所以大家干脆把这座楼叫做美人楼。再过几天,客人们就可以尽睹楼中美人们的风采了!”接待使向大家介绍道,还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听说今年拍卖会的压轴货是位很特别的美人,那可是好多年都不曾在拍卖会上出现过的珍贵货色哦!建议客人不要中途退场,看到最后您一定会觉得不虚此行的!” 怀有别样目的而来到伦达芮尔的两人立刻猜测,这压轴货大概就是月炎了! “那个压轴的美人也是住在这里吗?”萝纱作出少女天真娇态问道。 “是啊。” 艾里和萝纱无声地交换眼神。 年中拍卖会之前,城里也进行一些小型的拍卖会,但货品档次比年中拍卖会的自是差上一级,主要是面向各地转手倒卖奴隶的奴隶商人的,真正想要上等品的权贵都不屑参加。 为让这些先行抵达又无事可做的贵宾们打发时间,每隔几天城里就会举办些诸如舞会之类的活动。希尔迪亚一行人到的这一天是五月二十八日,晚上便正好有一场盛大的舞会,他们自然也在舞会的宾客之列。 日落之后,千万盏灯火渐次亮起,将伦达芮尔中心的一栋宏伟白色殿堂前的广场映照得比白昼还明亮。 盛装打扮的人们在广场中央的舞池跳着高雅的宫廷舞步。仕女们纤细的腰身、绚烂的裙裾在舞池中摇曳飞旋,流丽明眸比天上真正的星辰更加醉人。男士亦是衣着鲜亮,举止优雅。在黑夜和烛光的柔化下,所有一切都显得那样优雅美好,酒香、花香、女人的香味,汇合成一种让人心跳的浪漫气息。 在广场一角的餐桌边窝着一男一女。同样盛装的他们都有着出色的容貌气度,可惜辜负了一身华服和舞会的浪漫气息,很专心地致力于食物的清扫工作。人们不时对他们毫无矫饰,与周围人们翩翩风度形成鲜明对比的动作投来讶异的眼光,但他们仍是泰然自若地快速充实自己的肚子。 抱歉。这种场合本就不是适合自己的天地,自己没有必要伪饰自己去适合它。再说肚子饿扁的时候,风度之类无关紧要的东西自然先抛到一边。 自进城后就忙着打扫屋子、整理行李,安顿下来,还要备车送主人来这里,艾里早已饿到了底限,一进场就直扑餐桌而来。肚子里终于有些充实感后,他从食物堆中抬起头呼出一口气,留意到身边的萝纱。 “对了,你不是得陪伴服侍安妮塔小姐吗?” “相比我的陪伴,她更喜欢待在老板身边吧!我不去打搅人家了。” 萝纱和艾里都自由自在惯了,叫人“少爷”、“主人”什么的总觉得很别扭,因而在背后都直接叫希尔迪亚“老板”。 他们目视的前方,希尔迪亚和安妮塔方才舞罢,正倚在舞池周围的软椅上小憩。若是在他们之前放上一个画框,也就是一副美丽的图画了。 希尔迪亚今晚一身不起眼的灰色礼服,在盛装打扮的安妮塔身边显得比较黯淡。安妮塔则身着一袭来自东方大陆的上等纯白绢丝所制,出自名匠剪裁的轻薄长裙,依她玲珑的曲线流泻下的褶皱处反射出梦幻般的银光,一头如云长发结成繁复的发髻,发饰则很简单,仅以缀有一颗硕大黑亮珠子的发簪固定。 这身装扮与她纤柔出尘的气质分外合衬,此刻她平时显出病态的苍白面颊泛起血色,更是娇美难言,成为吸引人们目光的焦点。她不时与希尔迪亚低语几声,希尔迪亚一直是斯文地微笑,而安妮塔的笑靥因为他的浅笑而愈见美丽。 脆弱得不经一碰的美丽。 这是安妮塔给萝纱的感觉。她的神态虽然欢愉,萝纱总觉得这耀目笑容的背后并不是幸福,而是在失去前全心投入这最后一段美好时光的哀凄。也许只在片刻之后,这种异态的美丽就将终结,但此刻,她只为眼前的希尔迪亚绽放。 虽然和她相处的时间没有多久,萝纱已明白她的脾性。很单纯的一个人,情感细腻脆弱,令人不由得想要呵护照顾她。希尔迪亚就是她的一切,为他的离开而蹙眉,为他的靠近而微笑。在萝纱看来希尔迪亚只是个文雅有礼的富家子弟,人不错,却并不特别,而在她眼里大概却是能左右她生命的存在。 有一点羡慕呢。能这样在乎一个人……萝纱隐约这样想。虽然像她这样心意依托在别人身上,很容易因之受伤,但心里总是只有自己,也会寂寞呢…… 这时,一个华服老者进入萝纱的视野,走向希尔迪亚和安妮塔。 “我能在这里坐下吗?”华服老者的仪态笑容都尚称得体合度,可是那一双在安妮塔和希尔迪亚身上不停打转,闪烁着如爬虫类目光的冰冷光泽的狭长眼睛,却显露出他的内在绝不如外表体面。 安妮塔并没有拒绝,半垂粉颈拘谨地坐直了身子。希尔迪亚面色有些不自然,不直视对方的眼睛勉强笑道:“当然。大人请坐。” 留意到情况有些不对,艾里和萝纱走了过去,但希尔迪亚并未传唤他们也不好上前,便在能看清状况的地方守候。 “我是圣爱希恩特左丞相,哈林拉夫·德·维耶拉尔齐·索芬。往年我也常来这伦达芮尔的拍卖会,两位却是眼生得很,今年第一次来吗?不知是哪家俊彦?”老头问的是希尔迪亚,他的眼睛却不时瞟向安妮塔,显然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她的事。 希尔迪亚欠了欠身:“原来是左丞相大人,久仰大人盛名了,今日才有幸拜见。”艾里看他的样子却并不甚惊讶,应是先前已经认出对方身份,只是他的神色高兴不到哪里去,更像是畏怯顾忌。 希尔迪亚停顿了一下,见对方仍在等着下文,只得接着道:“我是希尔迪亚·托洛里夏,托洛里夏家的第七子,常年旅居在外刚刚回到国内。这是第一次来伦达芮尔。” “哦?贝里欧·托洛里夏家的少爷?”哈林拉夫笑了起来,神态间有股说不出的轻佻无礼,“我和你们家一向颇有交情,你可以说是我的世侄了,也算不得外人。” “是啊,家里以前的生意多蒙大人关照,父亲经常教我不可以忘记大人的恩典。” “呵呵,好说,都是为了圣王的荣耀嘛,我辛苦些也是应该的。”口中说得谦逊,哈林拉夫的笑容却十分得意。 艾里走南闯北多年,眼光自是犀利,从他们的表现已将情形猜了个大概。托洛里夏家的生意似乎必须仰赖那色老头的势力,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能表露出来,反而要加意巴结,因而左丞相大人才这么高高在上,不把托洛里夏家放在眼里。看着原本一派潇洒倜傥的希尔迪亚少爷在这跋扈老儿面前只是唯唯诺诺地应和,深怕得罪了他,坏了家族的生意,艾里不由感叹当个世家子弟有时也蛮辛苦的。 “世侄你还没为我介绍这位美丽的女士呢!” “这是……我的朋友,安妮塔·史曼泰罗小姐。这次是陪我一起来伦达芮尔游玩的。” “左丞相大人安好。”安妮塔欠身行礼,艾里注意到她低垂的脸苍白得发青。 “安妮塔小姐娴静淑雅,真是让人如沐春风。不知我可有幸邀请安妮塔小姐到我那里小住?” 安妮塔抬起头,唇瓣轻颤,可见心中紊乱到了极处。 艾里听她名姓只是平民女子,难以拒绝一国重臣的邀请。可是那老头甫自见面便提出这种邀请,先前目光又在她身上乱转,摆明了是对她心存邪念,以她目前和希尔迪亚的关系,自是不愿意去,却不知如何拒绝才好。 “我……我……”嗫嚅了一阵,她只得求助似地看向希尔迪亚。哈林拉夫便知他的好事成不成,只看希尔迪亚的态度。他以锐利目光斜觑希尔迪亚:“西尔里亚世侄,你不帮我劝安妮塔小姐几句么?还是觉得我才刚见面就邀她小住的行为太过失礼了?” 他连名字都叫错,分明没把希尔迪亚放在眼里,但此时希尔迪亚看来全没留意到这一点。先前他几乎都是很没精神般垂着头,这时他僵直了身子凝视安妮塔,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哈林拉夫这才真正看到他面貌,眼中又有邪光闪动。 艾里只觉心头一阵发毛,总觉得这老儿的目光怪异,好像和常人不大一样。正在想着到底是哪里不对,耳边听得萝纱忿忿不平道:“什么轻佻?根本是无耻嘛!竟然叫人劝自己的爱人去供他糟蹋!欠扁的老头!” 萝纱捋起袖子就要上前,却被艾里一把拉住,转身见他摇头轻道:“这似乎关系到他家族的利益,怎么选择是老板他自己的事,我们没有立场插手的。真要插手也要安妮塔自己表示不愿意再说。”萝纱停下脚步,屏息等待事情的发展。 希尔迪亚踌躇片刻,再说出话来已是连贯流畅,毫不迟疑:“安妮塔,左丞相大人一向很关顾我们托洛里夏家,是个仁慈可敬的长者。他和你投缘也是你的福气,你就不用想太多,放心到他那里暂住一阵也好。” “……”安妮塔深深凝视她的情人一眼,垂下了眼帘。依稀有两滴晶莹的泪陨落在地。“那么希尔迪亚你请多照顾好自己,安妮塔不能再陪你了。”她提起裙摆向哈林拉夫一躬身:“这几日就烦扰左丞相大人了。” “太好了!”哈林拉夫得意长笑,眯细的眼睛似有所指地瞄着希尔迪亚,“我看世侄相貌堂堂,亦是人中龙凤,改日务必也到我那里坐坐,好好聊聊。难得这次有机会在伦达芮尔相会,咱们有空多走动走动!” 希尔迪亚一怔,脸色陡然白了,避开和他眼神交汇再度低下头:“大人过奖了。” 事情确定后,三人继续扯些言不及义的客套话,只有哈林拉夫的笑容是真正出于愉悦。在离他们不远处,萝纱和艾里进行着更为激烈的交谈。 “竟然把安妮塔小姐推给那个死老头,希尔迪亚真不是好东西!”看完整幕戏,萝纱心里堵得慌。 艾里则显得平静得多:“男人为了顾全责任,有时候必须牺牲掉个人的东西。也许他自己心里也不好过。”为了顾全家族而必须牺牲情人,这富家子弟还真不好当…… “可是这样安妮塔太可怜了!那是希尔迪亚的责任,为什么却是她受苦……难道只能这样么?” “……也许成全希尔迪亚就是她最想做的事。如果因为她而让希尔迪亚遭到灾祸,她会更加痛苦。”艾里感叹道,“有时候摆在人们眼前的路没有好和不好,只有坏和不那么坏。这大概对他们来说就是最正确的决定。不要插手。我们没有立场。” 理智上认同艾里的话,但是情感上萝纱仍然难以接受。安妮塔身上具有她向往的某种东西,她不想看到她遭遇不幸。但是正像艾里所说,没有足以从根本上改变状况的权势而胡乱插手,也许只会让安妮塔和希尔迪亚都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 愤懑之气在胸中冲撞着,她对舞会和美食都失去了兴趣,转身回希尔迪亚的车上一个人安静一下。反正本来要陪伴的安妮塔已经被人带走了,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她离开后,艾里的耳边终于清净下来。夜风将附近其他旁观者的议论声送到他耳畔。 “那个年轻人竟然将自己的女人拱手让给哈林拉夫,真不知是大方呢还是无能……” “看来哈林拉夫果然是喜欢这种柔弱型美女的了。嘿嘿,要是哈林拉夫的另一个喜好的传言也是真的话,我看这年轻人自身难保呢!” “咦?什么传闻?” “你不曾听说过么?除了对柔弱美女的喜好外,圣爱希恩特暗地也有这样一个流言,这位左丞相大人对美男子也有非比寻常的好感呢!听说他在黎卢的府邸中还蓄养了不少娈童……” “哈哈,竟然有这种事!我看这位圣爱希恩特的左丞相说不定对这年轻人还蛮有兴趣的……” 艾里将视线转回那一边,三人终于结束了尴尬的场面话,哈林拉夫带着安妮塔神采奕奕地走了。只剩下希尔迪亚一人后,他窝回软椅,疲累地合上了眼睛。原本是两人对坐而谈的软椅少了一人,另半边空空落落。 当哈林拉夫从艾里附近走过时,居然也用那种越想越让人发毛的诡异眼光上下打量着他,艾里立时全身一阵恶寒,赶忙绕道走开。 从那些人事不关己的风凉话,他终于明白过来。希尔迪亚应也是听说过类似的传言,神态才总觉有些不自然。如果真是这样,他又会怎么做呢?难道像献出安妮塔一样把自己也献出去? ……眼看自己老板被人欺负,滋味却也不大好受。那老儿也实在是猥琐得让人想狠踹他一顿。他的性向如何倒不关旁人的事,但利用自身权势力量去胁迫弱者满足他的兽欲,这就可恶至极了。若有机会,不妨帮自己的现任老板对付这个老头…… 第八章 醉闹不醉屋 深夜,希尔迪亚所居的院落中已是一片漆黑寂静,一天的劳顿后几乎所有人都已早早沉入梦乡。 “如何?今晚我表演得还不错吧?还像个怯弱可欺的草包贵公子吧?”希尔迪亚悠然靠于躺椅之上,向侍立身边的西撒说道。明亮灵动的蓝灰眼眸半阖着,却并未减弱其慑人光芒。 “左丞相应该没有起疑心。只是安妮塔虽顺利送到了他身边,不过他似乎对您也心怀不轨。果真如此的话,现在情势微妙,不好正面反抗,不知……少爷是否有何应对之策?”说到“少爷”时,西撒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这并不是他习惯的称谓方式。 “这老家伙果然惹人厌!垂涎美女也就罢了,偏偏还有这种癖好,给我们多添麻烦……但是这件事对我们太过关键,不能有误,也只好我亲自来这一趟。”希尔迪亚不快地拧着眉头。一反舞会上的软弱形象,此时的他看来竟有着不可轻侮的气势。 看着西撒认真为自己担心的样子,他轻笑起来:“不用为我的贞操担心成这样吧?忘了我以前的绰号吗?” 西撒一怔,也笑了。他知道主子在外进学时曾有个“贞操杀手”的外号。 “咱们走着瞧吧,总会有办法对付那老儿的,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角色。”希尔迪亚笑容未消,已生出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为主上的这股自信所慑服,西撒终于释然。 主上过去虽饱受压抑,难以在世人前尽现其才,却实是一条藏身深渊的潜龙。他的智谋足以掌控任何人,自然能保护自己,又何需为他担心。 而这个时候,艾里和萝纱正奔行于夜色间,打算趁夜一探那关押着拍卖会重要货物的美人楼。 路上艾里问萝纱道:“感觉怎样?” “唔,肚子有点饿了。” “……不是问这个。你的魔法怎样?” “从进城后确实有一股奇怪的空落感,能驱使的魔力少多了。要我发个火苗生火还行,火球术之类的就办不到了。” 萝纱虽然经常打破魔法常规,这一次却同样受到魔法禁制的遏制,看来大概是帮不上什么忙了。艾里转而询问另一位魔法师:“那琉夜你呢?” 在他们面前由淡到浓地现出精灵长老微蹙眉头的身影。“我也不行。这位人族魔导师所下的魔力禁制确实相当厉害……”旋即低笑道,“不过再强的禁制也有个上限,如果超过这个上限,禁制就会失衡崩坏。” 说到魔法,萝纱的兴趣立即被勾起:“你的意思是?” “我现在没有寄魂者,魔力难以完全发挥。但要能找回月炎,发挥出全部能力,我与你同时召唤魔法精灵,魔法精灵产生的巨大共鸣与禁制的阻力相对抗,也许便可以冲毁这个禁制。” 艾里虽然不大明白,还是把这个记在心里。看来关键就在月炎,只要能顺利救出她,随后要打破魔法禁制逃离这里并不是太难的事,那便大功告成,可以回去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了。这么一想,任务似乎变得简单了许多。 艾里接着问琉夜:“白天在美人楼前你能感应到月炎吗?” “……还是不行。看来真的是有法阵封住了她的气息。” “不会要我们一间间找吧?!”艾里哀嚎。那里至少有四百间房啊! “那就多跑几趟。”在这件事上琉夜不会有任何让步。 琉夜能自由在空中飘荡,可以方便地观察周围的防卫情况,让艾里他们及时闪避开岗哨巡逻。于是一边进行着讨论,一行人还算顺利地渐渐接近了美人楼。 一路上,艾里为了找到潜进美人楼的方法煞费思量。现在他们既没有兵器,又无法使用魔法,可以发挥出来的实力可以说降到了最低点。相反地,姑且不论伦达芮尔严密的守卫,仅是美人楼那一片平坦、难有着力处的白墙,要想无声无息、不留痕迹地攀爬进楼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幸而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老话果然没有说错。托獬猞王的福,他们不需像壁虎一样在墙壁上爬。 似乎是感受到主人萝纱的想法,獬猞王像上一次在扎伊村发现洛桑军那夜一样,吸纳着风的力量而将身体涨大,随后载着他们轻轻松松地飞越过高耸的楼壁进入大楼内部。看来神兽运用神力并不是通过魔法精灵,而是另有道理。虽然搞不清究竟是什么道理,但毋庸置疑,在这无法动用魔法力量的地方,獬猞王可以成为营救行动的重要助力。这让艾里振奋多了。 然而后面的事就没有这么顺利了。 从外头看大楼是个简单的圆筒形,内里的结构则相当复杂,走廊迂回曲折,没有内部人员的带路很快就难辨东西。楼道走廊两边分列着众多房间。每个房间的大小式样看起来都差不多,房门都是紧锁着的,门上镶嵌着一小块坚硬透明的水晶片,可以由此窥看里头的景象。艾里他们看过许多个房间,其中关押的女子都不是月炎。要在短时间内从几百个房间中找到月炎的房间需要很好的运气。 他们摸索半天,都没有找到看来稍为特殊,适合关押拍卖会押轴货物的房间,现在又是夜半时分,美人们和管理服侍她们的人都在睡梦中,也不能根据他们的行动来判断那压轴美人的房间。 眼看月落西山,搜索仍是毫无头绪,潜入者们也只得暂且离开美人楼。回去住所的路上,艾里瞥见黯淡月光下身旁琉夜低垂的面容也有些黯然,看来今晚一无所获对她是个打击,便劝慰道:“今晚才是我们到这里的第一晚,后面的时间还多着呢,这个办法不行,我们还可以试试其他办法啊!你放心吧!” 精灵闻言抬起脸来,艾里才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是看错表情了,刚才大概是昏暗的月光造成的错……不,有一点不同。她的眼眸中依稀闪烁出每次利用自己当苦力时出现的狡谲光芒。 ……“既然艾里你这么有心,我当然可以放心。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就拜托你想办法了!” ……果然!艾里苦笑。不自量力地去同情高高在上的女王是会遭报应的。 “艾里你真是温柔体贴的好男人,我会报答你的……”刚刚说她像女王,这女鬼又像蛇一般缠了过来,一双媚眼却从眼皮底下瞄着萝纱。萝纱的两眼果然喷射出比城中瞭望塔上的灯火更亮的光芒,只是知道跟这女鬼斗嘴皮子只会被她压得死死的而强忍着没有发作。 艾里的苦笑愈发深了。琉夜似乎很热衷于“勾搭”自己,从她声色俱佳的表现,实在很难判断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在逗弄萝纱(附带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只好苦笑了事,不敢当真。 “真是头疼啊!偏偏我刚到任的这一年就出这么多事……只求真神保佑,今年千万别出问题!”在艾里等人无功而返的第二天,伦达芮尔城主纳鲁窝在他宽大舒适的软床里一边啜饮着香馥的红酒,一边向随侍的辅政参事叹道。这句话与其说是对参事说的,不如说是无意识的慨叹。 伦达芮尔上一任城主去年因为侵吞税款入狱后,纳鲁花费了巨额金钱到处通融,终于坐上了伦达芮尔城主的位子。但这位子并不像他想像中那么好坐。虽然每年奴隶贸易的利润高得惊人,但这却是由国家把持的,钱再多也只是经他的手流入国库罢了,自己根本捞不着多少,这令巴望着尽早从这个城中捞回血本的纳鲁十分失望。 而更加让他不忿的,是拍卖会如果出了什么岔子,责任却得自己来背。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的前途也就此完蛋了,这叫他怎么能不担心? 参事给城主的杯子斟满酒,迎合道:“城主放宽心吧,伦达芮尔的防卫一向密不透风,这么多年都不曾出过什么事,今年自然也不会有问题吧!” 纳鲁因为参事的没有见识而皱起眉头。“不可大意!今年的情势和往年怎么会一样!”参事马屁拍到马腿上,不敢再多说。 纳鲁凝视着眼前酒杯中摇曳荡漾的红光,沉浸到对目前国内变幻不定的形势的思索中去。 自从年初圣王遇刺身亡后,圣爱希恩特的国政便陷入混乱之中。圣爱希恩特择立国君是以贤能为标准,没有嫡子继承的传统,而正当壮年的圣王未及立下储君,三个王子便为了争夺国君之位而在国都黎卢争斗 5f97." >得如火如荼。.99lib? 但王位之争主要是在大王子亚历威尔德和二王子叶卡特留希之间展开。 大王子亚历威尔德精明沉稳,颇具王者风范,要不是因为圣王的猝逝,他是理所当然地坐上王位之人。尽管他有着出众的能力和手腕,却并不想做太多的改变。他倾向于维持圣爱希恩特的现状,保证国家的稳定和上位者的既得利益,从而赢得许多执掌重权的大臣、政见保守的老臣的支持,可以说是追逐王位者中最具实力的一位。 但这并不代表亚历威尔德王子便笃定将成为胜利者。性如烈火的二王子叶卡特留希虽没有大王子那样庞大的势力,却也不可小觑。 叶卡特留希性情豪迈暴烈,样貌酷似数千年前的一位圣王铁血王。 昔年铁血王凭借盖世豪勇将圣爱希恩特的疆域从艾逊河流域一带拓展到现今大半个联盟大小,虽然后来他所打下的土地大半再度分裂出去,但他仍为国人世代敬仰。对后来越发缺乏这种剽悍的武力和魄力的圣爱希恩特国人来说,铁血王时代的辉煌荣耀更是令他们向往。 而叶卡特留希王子似乎非但具有铁血王的外貌,内在也颇有相似之处。他有着强大的武勇和武者气概,生性好战,时常向大臣们宣扬圣爱希恩特应发动战争,吸收周边其他国家的财富以增强国力、扩大王国的势力,并成为一个与凯曼、塔思克斯三足并立的新大哥。 圣爱希恩特多年和平,武官难有建立功业的机会,在朝中地位远不如文官,他的这番论调很快得到了这些武官,以及希望国家有所变革以从那些老臣手中分出权力的低层官员的支持,也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王位最终会落入哪方手中,目前仍是未知之数。 而当藏书网三王子弗里德瑞克在圣王身故不久后回国,表示要参与王座之争时,立时成了最荒谬的笑话。 三王子弗里德瑞克一向不为圣王所喜欢,很早就以留学名义被流放到国外学府,这些年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宫廷中的人们几乎要忘记有这么一位王子。在圣爱希恩特几乎没有形成自己的势力的他,要与两位各有优势的兄长争雄,简直是疯子的行径,手握权力的大臣们自然不会选择他作为自己赌下政治筹码的一方。 而相对两位兄长间相互倾轧、明争暗斗,这位王子成日只是找些根本没有权力的商人首领谈话,不见有什么具有威胁性的行动。至今尚未被两位兄长铲除,只是因为两位王子各自视对方为劲敌,不愿分神对付这个不具危险性的弟弟,以免被对方趁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罢了。 伦达芮尔城主纳鲁隶属亚历威尔德王子的派系,在此多事之秋仍需按惯例举办年中拍卖会,自是生恐有人趁此各国要人云集之时挑起事端,借以给亚历威尔德王子制造麻烦。这份压力的煎熬,令他这些天来食量大增,当然日趋肥胖的身体并不是他发愁的主因。 伦达芮尔虽然防范措施严密,但却也并不是全然安宁的。前来参加年中拍卖会的宾客个个都身份显赫,因而许多他们身边的随从侍卫在各自的地盘上素来自视甚高,骄狂横傲。当他们汇集到这一个小小的城市中,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会在有意无意间相互炫耀主人的显贵,大家谁也不服谁之下往往不时发生些冲突纷争。更何况今年联盟各国形势大乱,时有纷争,来自敌对国家的人间更是火药味十足,一言不合可能就会动起武来。幸而大家身上都没有兵器,又顾忌到伦达芮尔的守卫,所以一般都只是小打小闹,弄不出多大的事,但在这非常时刻已经够纳鲁城主捏把冷汗了。 不过目前伦达芮尔的防守已经是最严密的状态了,再想小心也没有什么可做的,纳鲁城主也只有每日祈祷真神,保佑他一切都像往常一样,不要出什么纰漏,平平安安地等到亚历威尔德王子登基…… 招待拍卖会宾客的酒宴舞会一般是在晚上举行,换言之,有一个行事低调,几乎都待在宅邸的雇主的艾里和萝纱白天也就没什么事可干了,闲着没事的他们被允许在不轮值的时候去城里随便游玩。这些天萝纱便抓紧机会,有事没事就拖着艾里到集市中闲逛。 伦达芮尔的繁华远胜萝纱一路来经过的所有城镇,再加上各行的商人都知道每年这时候伦达芮尔可以说满街是富豪,都提前准备了最上等的货物在此贩卖,更是热闹非凡。每次逛街萝纱都被琳琅满目的物品迷花了眼,不过艾里把钱包攥得死紧,说什么也不肯买贵一些的东西,她也只有干吞馋涎。 艾里走多了地方,对逛街根本没什么兴趣,拗不过萝纱才陪她出来,自是脚下大步流星,巴不得早早逛完。 这一次艾里走了一阵,忽然发现原本在身边的萝纱没影了,忙回头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算命摊前发现了恋恋不舍的她。他松了口气,想把萝纱拉走。 “走吧走吧!算命这种东西没什么意思。” “看看嘛!好像很有趣耶!”萝纱却不想离开。 算命分有占星、观相、测字、预知等不同门类,总的来说算是从魔法派生出来的奇门技能,会的人远较正统魔法为少,市间出现的所谓“神算”倒有大半是江湖骗子。 萝纱出身的凯曼乃是泱泱大国,魔法水平自然有很高水准,但凯曼为了在相对短的时间内赶上历史悠久的魔法大国圣爱希恩特,一直是从实用角度来选择发展魔法,如算命这样奇门技能几乎是一片空白。因而萝纱还是来到这里后,才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算命师,也难怪她这么感兴趣。 艾里转头打量这个算命摊子,在他眼中映出摊主的身影。那是个一袭灰色斗篷的瘦削男人,脸面虽被灰白的头发和胡须覆盖,看得不甚清楚,嘴角下垂的线条仍给人苍老落泊的感觉,再加上那佝偻瘦弱的身躯,应该是个饱经风霜的老者。 看.了半天,好像也没看明白他到底长什么样,不过他就是那种放到人群中便难以认出来的不显眼的人。走得近些,更有股熏人的酒气冲鼻而来,老头儿耷拉着的脑袋左摇右晃,不时还打个酒嗝,看来醉得不轻。 算命摊子上摆放着水晶球、星象仪之类的常用道具,一旁插着一块写着“神算”的破破烂烂的幡旗。虽然算命人经常都会打出这种招牌,不过在这里待了这些时日,艾里也了解了些伦达芮尔的规定,知道在这拍卖会期间能进入精灵之榭的业者,除了受过严格的检查证实其确无魔法与武技攻击能力外,从业资格也受过调查,这“神算”之名恐怕并非全是他自吹。 但不管是不是自吹,他对算命一向不以为然。 “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艾里不耐烦地搔搔头,继续劝着萝纱,“如果将来的事跟他说的一样,那就算你现在知道也无法避免它的发生,只是白白多担心罢了;如果将来的事和他所说的不一样,那又叫什么预言?!按照自己认为对的事去做就是了,被这种毫无根据的预言迷惑就太可笑了。” “可是……”萝纱还是很好奇,舍不得离开。 “可是就算无法避免,要是知道后做好心理准备,事情发生时心里也会好过些啊。” 算命人抬头看向他们,发出沙哑的话声。眼见他要拉走上了门的客人,老头儿也不大着恼,只是原本颇显凄苦的嘴角突然上翘,没精打采的脸上挂起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就像年轻人你那奇差无藏书网比的恋爱运……要是早些知道,一开始就不抱期待,至少心里会好过些吧?” “你……!”艾里一时气结,却也无法否认老头儿的话。回首这半生,他真的很没有女人缘。虽然曾在他身边来来去去地出现过不少美女,可惜似乎全都和他无缘。 修雅年长他十岁,已婚,还带着个孩子;沧霓对塔瓦芳心暗许;爱琳娜的内在实在太过剽悍,令人敬而远之,免得身上银钱都被她榨干干;萝纱也不用提了,她是修雅的女儿,又比他小十岁,感觉上不过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跟青叶好不容易有那么一点点迹象,两人就天各一方。 虽然对情感之事艾里一向相信顺其自然,但是偶尔想起时还是会有些寂寞,暗骂这故意和自己作对的恶劣天神。 此时胸口永远的痛被这老家伙一口戳破,他心中自然不爽,却又不好对个落泊老人怎样,只得暗骂:“……真是个讨厌的老头!”然而心下也暗自奇怪这老头是怎么知道的。 趁艾里一时不备,那老人将他的左手抓过来又捏又掐,上下端详。感觉抓着自己的手又干又瘦,像只鸡爪般,艾里颈后汗毛倒立,急忙抢回自己的手。“你干什么!变态啊?” “既然你不相信,不如就让我为你算一算吧!” “……免费的。”他旋即补充,似乎还蛮了解他的性子。 艾里这才明白刚才他拉着自己的手便是在算命了,也不知是哪门子的古怪算法,但他依然没有兴趣。 “免费也不算。”拉着萝纱正要走人,老人再次扣住他的手臂。干瘦的手并没有多大力量,但却抓得很紧,很坚持,似乎就算身子被甩出去也绝不放手一般。艾里一怔,便没有大力挣开他,只在口中喝道:“喂!老头儿你喝多了吗?放手!” 老头儿对他的怒喝充耳不闻,仍是一副要睡不醒的模样,低着头自语般喃喃道:“大地……犹在传唱着你的传说……不想接受虚幻的光环的……来自西方的英雄啊……请不要吝啬您的时间,与我这行将就木的人谈谈吧!” 艾里惊愕地停下脚步,和萝纱面面相觑。虽然这老人用的是算命师常用的不确切讲明的说话方式,仍听得出他已明白艾里的身份!这件事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些人应该和这算命人没有交情啊? “让我看看你的将来吧……”老人继续审视艾里被他拖住的手掌。 “啊,我看到了。充满了传奇色彩的生命……虽然现在黯淡了许多,但终有一日将展现更耀眼的光芒……啊,转机就在不久之后……整个大陆所瞩目的事件将把你卷入其中……你将渐渐成为会影响大陆千万人命运的重要变数……声名将日益为人们所知……” “……哇,听起来很刺激耶!”萝纱惊叹道。 算命师的这番言语能令任何有梦想的年轻人或是野心家为之振奋鼓舞。然而艾里不是二者之一。 巴望早日回小山村安享余生的他越听下去,眉头越是紧皱,心情越是不爽,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算命人的喋喋不休:“够了,不要再瞎说了!我才不想对大陆的命运起什么作用,这么麻烦又无聊的事谁有闲心理会啊!拿这套来哄我你找错对象了!” 他要自己相信,老人的预言不过是为了从自己这里骗钱而妄加揣度自己心意的骗术,死活不愿去想这究竟有多少真实的可能,因为那和他对将来的期望实在背离得太远。 “都是骗人的!骗人的!”他不顾萝纱的留恋拖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撇得越来越远的算命老者看着两人消失于人群中的身影,仍是一副木愣愣的模样。街头人们来来去去,嘈杂喧嚣,似乎都沾染不到他身上。 静坐半晌,他摇头轻笑。无人能窥探出他此时内心的想法。 “虽然说预言是骗人的,这只能算是预测,不过我纪贝姆的预测却很少有落空的时候。传奇的剑士艾德瑞克……除非你死了,否则有着这种超凡的力量和身份,就算你本身再想当只鸵鸟,在这越来越乱的时世上也很难不显露光芒……” “萝纱小姐跟在这样的人身边,也会过得很精彩吧?” “逛街就是逛街,千万不要多管闲事,惹是生非啊!”这伦达芮尔到处都是达官显贵,要是惹出什么事可不容易摆平,因此在分别前艾里向萝纱千叮咛万嘱咐。 “知道了,知道了。”萝纱挥挥手,渐渐走远。因为不满艾里对自己行动的干涉,她终于决定和艾里分道扬镳,自己一个人逛街。 被抛弃的艾里原想直接回住所,但看到前头有家酒馆,犹豫了一下便拐了进去。他很想喝两杯,安抚一下因为刚才老头那些奇怪的话而有些波动不宁的情绪,也可以好好想想搜索美人楼无结果后,接下来还有什么办法。 在角落寻了个面壁的位子坐下,随便点了杯酒,他便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想了半晌,月炎的事仍是毫无头绪,酒屋中的嘈杂又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撞击着耳鼓,吵得他越来越感焦躁。 后方忽然一阵吵闹,艾里转头看去。不远处两帮人大概是喝多了,推搡着桌椅相互大声对骂起来,其中一方依稀有些眼熟。好像最近见过,但到底在哪里见的呢?喝得昏沉之际,头脑不大灵光,他回想了一下没有结果便宣告放弃。 事情一开始时还很单纯。艾里觉得眼熟的那伙人好像是圣爱希恩特来头不小的地头蛇,态度相当骄狂而引发了邻座另一国宾客侍从的不满,双方便在言语上冲突起来。两边人马各有人去劝解,但非但没有缓和局面,反而令这场风波复杂化,扩大化了。 联盟各国因为凯曼的入侵而关系混乱、仇怨渐生,属于不同势力的劝解的人之间往往有着大大小小的纠葛。混杂在一起就像一锅沸油,滴入一滴水便立时炸开了锅。酒酣耳热之余,言词行动往往容易冲动过火,很快连那些劝解的人也火气上扬,成为了闹事者,并将更多人卷入其中。 不知是哪一方先动手的,口角终于升级成武斗,场面乱作了一团。几乎酒屋中所有客人都挤在厅堂当中扭打成一团,呼喝痛叫、拳脚相交声响成一片,不时还有酒瓶、杯子甚至桌椅飞出人群在墙壁上砸得粉碎,乒乒乓乓地为打斗声作伴奏。 “哎哟哟!不要打了……”店老板从后堂跑了出来,看着店里的一片狼藉哀哀叫。打闹者多是各国权贵的侍卫,个个都是好手,虽然没有武器不至于闹出人命,但拆了这个店应没有问题。店老板已经差人去通报城中卫兵,但看这架势,等卫兵赶来时酒店大概只剩下碎片了,直心疼得龇牙咧嘴却无计可施。 眼见势头不对,没有卷入打斗的其他酒客纷纷走避,有些顺带“忘了”付账,酒店招待拉住这个跑了那个,气得破口大骂,为酒店的混乱再添一笔。却有一人仍安坐角落的位子,翘高了腿边看热闹边自斟自饮,好不悠哉。 这些人为了那些无聊理由爱打便打罢,又关我何事?艾里美酒在手,喝得正舒服,管他天翻地覆,反正自己待在角落,闹不到自己身上就好。 刚做如是想,蓦然一支酒瓶从人群中飞来,不偏不倚地击中他才喝了小半的酒樽。玻璃砸玻璃,结果只有一个。看着酒樽在自己眼前迸裂,美酒淌了一桌,艾里目眦欲裂,怒不可遏。 值十八个银币的酒啊!难得狠下心买来的好酒,才喝了这么一点就…… 不可原谅! 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喝多了头脑有些迷糊,总之艾里在心痛和愤怒的驱使下霍然起身,大喝一声:“哪个家伙砸了我的酒?!赔我酒来!”随即飞跃到人群之中,手上碰到谁便揪住对方领口拖到眼前:“刚才是不是你扔的酒瓶?!”见对方茫然摇头便当垃圾般往后一抛,扔到场外。众人见他来势诡异,也有拼力反抗的,但这醉汉虽然两眼发直,身手却极为灵活有力,无论如何也无法挡开他的手。 混战的人群中难免有拳脚挥向艾里,他随手应付便格挡开这些拳脚,攻击者更被他大力弹开,也飞到了场外。不多时混战的人群越来越稀薄,大半都是糊里糊涂地被扔到了大厅各处,摔得七荤八素,再也打不起来。剩下还站着的人惊讶地发现身边的人怎么越来越少,看清情况后也纷纷被艾里的力量所慑,一时忘了再打。 虽然动机怪异,但不管如何,艾里竟然将这场风波平息了下来。酒馆内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呆望着他。 此时门外的人声由远而近,冲入了大批卫兵。带队的队长原本以为会看到一片混乱的场景,发现这里的怪异情景后自然大为意外。他从庆幸不已的老板口中知道事情大致经过后,便上前向兀自晕头涨脑地找寻糟蹋了他美酒的凶手的艾里表示谢意和钦佩。 听了一会儿,艾里眨眼,又眨眼,终于发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头。刚才一阵“运动”过后,酒意也开始渐渐退去,他终于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冷汗一点点渗了出来。 “先前才叮嘱萝纱不要惹事,怎么惹事的反而是我?”在这权力者云集的地方大出风头,引起那些显贵的注意,可能会招来麻烦的后果…… 此时,一个华服老者排开卫队长来到艾里面前,卫队长躬身行礼后便退开去处理善后。 “年轻人,感谢你平息了这次的事。不然这里的客人有什么损伤,我那帮废物手下闯的祸可就大了!”老者那双令艾里联想到爬虫类的眼睛,让他立时认出这老者的身份。 他便是夺走自己雇主情人安妮塔小姐的圣爱希恩特左丞相哈林拉夫。先前觉得眼熟的那帮人,应该是前日在舞会上时曾经见过的哈林拉夫的手下吧。 他勉强控制自己不显露厌恶之色应付道:“这不算什么,大人不必在意。” “前些日城里举办的舞会上我好像曾见过你,你是哪位来参加拍卖会的宾客的下属么?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名叫艾里,乃是希尔迪亚·托洛里夏的护卫。” “啊,原来是希尔迪亚的人,那就好办了!” 艾里根本不敢问“究竟是什么好办了”,哈林拉夫自己却说了出来:“他应该不会拒绝将你这样的人才让给我罢!” “在下不才,当不起大人的厚望。” “哈哈,不必过谦!你有一身如此好本领,定然能成为我的有力臂助,前途不可限量啊!”哈林拉夫上下端详艾里,神色说好听是“关爱”,说难听就像是“色眯眯”,艾里这回真是冷汗涔涔。 最不希望的事果然发生了! 自己根本没兴趣为这些权贵效力啊!更何况是这个恶毒的变态老头!不要啊! 不期然想起了先前集市上那算命老人的话,事情好像真的在朝他所说的方向发展……以希尔迪亚让出安妮塔的软弱来看,自己落入这老头手中只是时间问题了。 该怎么办?! 在不醉酒馆,左丞相向艾里表露延揽之意后,艾里敷衍道:“承蒙大人厚爱,但在下眼下侍奉的是希尔迪亚少爷,去留但凭希尔迪亚少爷做主。” 将事情推到雇主身上后,他匆忙开溜。但他自己也知道,事情并不会就此没有下文。 第九章 盛宴 就在两天后,哈林拉夫便得到机会向希尔迪亚讨人。 六月三日这一天,伦达芮尔再度为拍卖会宾客举办了盛大的晚宴。晚宴上,希尔迪亚的席次便在哈林拉夫的左边。倒不是两方有什么交情,而是哈林拉夫一见他们入场,便十分热络地迎上来,硬拉着希尔迪亚的手要他们在自己席位旁坐下。希尔迪亚不好甩开他的手,只得僵着笑容随他安排。 宴会所设的桌席相距甚近,可以与邻桌的人方便地交谈。双方坐定后,哈林拉夫便带着诡异的满意笑容打量着希尔迪亚,正待开口,却见纳鲁城主手捧酒杯迈动肥腿向这里走了过来,用热情过头变成谄媚的语调敬酒:“哈!哈!哈!左丞相大人难得莅临小城,纳鲁终于能与大人共饮,实在是万分荣幸啊!”左丞相可算得上是权倾朝野,更深得大王子倚重,同属大王子派系地位却低微许多的纳鲁城主自然抓紧机会着意巴结。 左丞相的反应却相当平淡,只将酒水在唇上一沾:“哪里,这一阵是我蒙城主关照了。” 纳鲁趋近左丞相小声道:“伦达芮尔没什么有趣的地方可以让人消遣,拍卖会开始前恐怕会有些沉闷,纳鲁已经差人将一些玩物送到大人的座车,以让大人无事时慢慢赏玩,还望大人笑纳……” 左丞相的神色顿和,笑道:“城主真是太客气了!我见伦达芮尔这两年愈发繁华,城主功不可没啊。” 纳鲁察言观色,知道刚才送出的大礼果然没有白费。虽然有些肉痛,但若是和左丞相攀上关系,今后飞黄腾达,这点财物很快就可以成百倍千倍地收回……他趁势与哈林拉夫拉近关系:“大人过奖了。小小的城主能做的不多,也只有在这城里说得上话。如果纳鲁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大人的忙的地方,还请大人尽管开口。” 这些都是官场上的应酬话,想那哈林拉夫官拜左丞相,手掌朝政重权,权力远高于一个地方领主,怎会需要求助于纳鲁。不过哈林拉夫却道:“不用劳烦城主了……只是前些日进城时,一位接待使跟我介绍过,说是今年压轴货非同一般。这几日我一直心痒难搔,好生好奇这位美人究竟有何玄奇……” 纳鲁对左丞相的好美色也早有耳闻,暗道若是能在此事上讨他欢心,效果恐怕远胜送大堆珠宝。“呵呵呵呵……”陪笑几声,他道,“耳闻不如目见,事先透露恐怕会减弱大人亲眼看到的震撼。既然大人有兴趣,不如明日我便带大人到那美人楼先睹为快吧?” “那便有劳城主了!”哈林拉夫展颜道,看来心情极是愉悦,“我看城主才干过人,足以担当大事。明日我们也趁会面时好好谈谈吧。待我回到黎卢,定会在殿下面前为你美言。” “纳鲁先行谢过大人提拔的恩典了!” 周围各席宾客见伦达芮尔城主如此谄媚,都面露不屑。坐在附近的艾里和萝纱却听他们谈话听得入神。他们对纳鲁的前途当然毫不在乎,但听得说这两日会安排哈林拉夫进入美人楼,两人都暗自留上了心。 不久后在纳鲁主持下,盛宴开始。宴会上山珍海味流水般送上席来,又有美姬轻歌曼舞,着实热闹,不过见惯这些场面的哈林拉夫今晚似乎没有放多少心思在这些上面。宴会开始不多时,他终于向希尔迪亚开口道:“希尔迪亚世侄,我有一事想与世侄讨个商量。” 果然来了!艾里知道他要商量的大概就是自己的事,暗道糟糕,心中盘算着要是老板真的同意转让,就干脆将这可恶老头痛殴一顿出气,然后再在城里找地方藏身,伺机寻找月炎下落。他这边想着如何对付这老头才算解气,那边的对话仍在继续。 “大人请讲。” “昨日我见世侄手下一位叫做艾里的侍卫英勇过人、武技超凡,不由起了爱才之心,很想将他延揽至麾下,为我国效力。只不知世侄是否愿意割爱?” 然而出乎艾里的意料,希尔迪亚这次并没有轻易答应哈林拉夫转让艾里的要求。 “艾里确实是很优秀的家将,一向很得我信任。得蒙大人青睐是他的荣幸,我本来不该阻拦,只是前一阵我把一件重要的事交与他办理,现在事情尚未完结,不好放他离开,请大人谅解……”希尔迪亚深感歉意似地深深躬身,态度仍和上次舞会时一样谦卑,婉拒之意却很明显。 知道要事云云根本是子虚乌有,将情人双手奉上的希尔迪亚竟为了自己扯谎拒绝左丞相,艾里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忙勉强肃容以免被哈林拉夫看出破绽,但神色仍是有些怪异,幸好左丞相也没有留意。 同样惊讶于希尔迪亚会拒绝,哈林拉夫风度翩翩的笑容一时有些发僵。不过僵掉的笑容旋即恢复了生气,他展现适度的遗憾:“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反正这也不急于一时。等以后他身上事一了,我再向你讨人吧!” “大人开口,自然不成问题的。”希尔迪亚回以谦和文雅的笑容,艾里却越看越觉虚伪和老练。 “不说这事了,上次舞会我诚心邀请世侄到我那里坐坐,可这几天空自相候却不见世侄到来,心中好生怅惘。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呢?” “小侄体弱,来了这几天却因为身体不适难以外出,令大人空候,十分惭愧……” “我看今晚世侄的气色不错,身体应无大碍,我想明日可以与你促膝畅谈吧?” 萝纱轻蔑地撇撇嘴,在艾里耳边轻道:“这么盼着‘谈天’,他干嘛自己不来拜访少爷,非得让人家去他那里?一听就知道不怀好意!” 艾里盯着希尔迪亚微微颔首,颇为好奇他会怎样应付。今晚老板的表现颇不一般,令他在艾里脑中留下的软弱贵公子的形象一片片碎裂开来,艾里觉得他应该不会像上次那样对哈林拉夫俯首贴耳。 “大人胸罗万机,如能有幸一谈自是获益匪浅,小侄也很向往能与大人一谈,只是我的家将……”希尔迪亚略一停顿,坐在他旁边的西撒马上离席向哈林拉夫一躬身,默契良好:“少爷向来体弱,稍受风寒劳累便支撑不住,临行前老爷吩咐小人好好照顾少爷身体。就算少爷心中不喜,小人也要挺身阻拦,不敢令少爷的身体有所闪失。” 以这种理由婉拒,哈林拉夫也不好指责什么,干笑道:“哈,哈哈,世侄有这般忠心的家将,实在是福气……”然而心中邪念难以就此消退。想起从黎卢带来的亚历威尔德王子那边刚研发出来的秘药……他转了转眼珠,又道,“看来要邀请到世侄,非得过你的家将这一关了?” “小人职责所在,望大人谅解。” “那么,若是我的人能打倒世侄的家将,世侄便不会再有阻碍了?” 没料想他这么执著,希尔迪亚一怔,苦笑道:“说起来是这样。但还是不要伤和气吧?” “不如我这里出一人,世侄的家将中出一人各为代表出来比试,大家点到为止,也不致伤了和气。若是我的下属侥幸得胜,明日世侄便到我宅邸中一叙;若是你的下属得胜,今后来不来便随便你们,如何?这场比武也算为今晚的晚宴凑个兴吧?” 希尔迪亚知道在此情势下,拥有实力者方能决定自己命运,只得应许。他的眼光从护卫们身上一一掠过,最后与西撒眼神交汇。 他口中却道:“艾里,你可愿意代表我们出战?” 艾里着实吃了一惊,本以为这种关键场合,老板定会命最信任的西撒出战的,却没想到会指命一直没跟他有过多少接触的自己。旋即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恍然大悟:“我真是笨嗳!昨天酒馆里的事闹得不小,他们一定是听闻后对我信心大增,派我出战便没什么奇怪的了。今天老板接连拒绝那死老头儿的要求,态度好像强硬了些,说不定也是因为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强力臂助的缘故。” 自觉弄明白了事情原委,艾里心中终于释然。他原本就有些同情希尔迪亚,对哈林拉夫也是非常厌恶,此时自然是义不容辞了。 “少爷放心,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哈林拉夫那边派出的人是一个名为塔坦的壮汉。艾里个头已算颇高,而这壮汉却比他还足足高上两尺,一身肌肉高高贲起,双手血脉分明,一bbr>?99lib?看即知他魁伟的身躯中蕴涵着巨大力量。哈林拉夫请纳鲁城主整理一块会场,决斗便正式开始。 战斗并没有太大的悬念。这一次艾里并没有过于掩饰身手装作平凡的必要。为免哈林拉夫面上太不好看,和对手周旋了一段时间后,他便以不到五成力轻松结束了战斗。 但这场战斗也有出乎艾里预料之处。对手拥有恐怖的身体强度,无穷无尽的怪力,这也还罢了,更古怪的是他像是感觉不到痛苦,生命力更是强若不死之身!不管多么沉重的打击,即使筋断骨折,他顶多只是晃晃脑袋,就行若无事地再度猛扑过来,反倒把未曾想会遇上这种怪物的艾里打了个措手不及! 最后还是艾里不肯信邪,发狠一通暴风骤雨般密集的重手攻击,把对手打得像是脱水的鱼般喘不过气来。支持了片刻,艾里明明没有用任何足以致命的攻击,壮汉却突然像是个断了线的木偶,突兀地停住了所有动作颓然倒地!待其他人上前检视时,他已停止了呼吸…… 好在决斗的规矩是生死各安天命,对手下的死,哈林拉夫也没说什么。虽然神色有点僵硬,还是故作大度地夸赞了一番艾里的武勇。 而看着壮汉那失去光泽的瞳孔,艾里没来由浮现出一种感觉。塔坦像是以生命力换取来那神秘的不死之身。当身体无法再负荷时,那种力量便无声无息地在众目睽睽下带走了他的生命。 以死亡为代价的不死之身?好怪异的说法。艾里甩甩头,暂时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晚宴上的原本显得喧闹的乐声传到广场后头幽静的园林里,已被层层枝叶过滤得缥缈柔和。繁茂的棕榈树在清凉晚风中款摆摇曳,有种说不出的闲适。 宽大的叶片缝隙间,可以看见一对男女藏身树丛后不显眼的暗处。贵族的宴会上并非像表面上看来的堂皇体面,衣冠楚楚的男女们看对眼了便相约花前月下缠绵,因而这并不是多出奇的场面。只是这对男女并不属于这种情况。 “今晚亏大了……还没吃到多少东西,就被……怪物追杀……还要陪这么多人喝酒……我又不是陪酒女!”艾里一边把女孩偷来给他的食物往嘴里塞,一边嘟嘟囔囔地发出和风花雪月全然无关的抱怨。“唔,还有没有?” “没有啦!我的衣服窄窄小小的,藏不了太多东西。”萝纱身上是侍女打扮,穿的是裤子,不好藏东西。 “要是你也是个名媛千金就好了。”艾里颇感遗憾。今晚那些大小姐们中任何一个,宽大的蓬蓬裙下头藏下一桌的酒菜都没问题。 “当大小姐好给你偷酒菜啊?这种大小姐还是免了吧!” “我这里还有一只烧鹅,不介意的话请先享用吧。” “啊!太好了!多谢!”艾里闻言正要拿烧鹅,才发现面前的人并非萝纱。 现任雇主长身玉立于自己前方,风度翩翩地微笑着,可惜潇洒的气质被他手上那支盛着烧鹅的托盘破坏不少。 “今晚多亏你了。”希尔迪亚将托盘递给艾里,在两人身边坐了下来。 艾里狐疑地窥看他,总觉得此刻的他和先前在哈林拉夫和其他宾客面前表现出来的平庸软弱的形象有些不大一样。 “我想我应该先向你道歉。先前招纳你时我并没有给你应有的尊重。你的能力值得最高的礼遇,我却完全只把你当做凑数的角色。请接受我的歉意。” 听到这番话艾里和萝纱两人更是讶异。艾里茫然应道:“不必放在心上。” “太好了!”希尔迪亚释然而笑,“那么我现在正式邀请你成为我的伙伴,辅佐我成就大事。你的胆识、力量,都是我们非常需要的!” “啥?!”艾里张口结舌。 他突然明白过来刚才为何觉得老板的样子与往日不同了。 现在的希尔迪亚文雅英俊依旧,只是神色间多了一股霸气。每个动作、每个笑容都有着能令常人慑服的从容、自信,让人忍不住有追随他的冲动。现在的他哪里像个养尊处优、软弱无能的富家公子?根本是个胸怀雄心的领袖! 这么说,先前他一直是刻意表现得软弱了?究竟有何图谋? 希尔迪亚见他神情已明白他想法,又道:“我知道没有人愿意追随一个软弱无能的人,其实我先前表现得那副样子乃是另有隐情。我这次来伦达芮尔并不是来玩乐,而是另有所图。为了完成一件大事,我必须作出那副样子以麻痹众人……” “等一下!” 要是知道了对方的秘密,再想置身事外就困难了。 “唔……怎么天上的星星转个不停啊……嘿嘿,嘿嘿,我好像在云上走哦,轻飘飘的!啦啦,啦啦啦……”艾里开始作出一副晕头晕脑模样,更索性扯着嗓子唱起歌来,将五分的醉意夸大成十二分,借以打断希尔迪亚的话。 什么“大事”?了不起不过是托洛里夏家想摆脱哈林拉夫的控制吧!不管是或不是,艾里确定自己都没有半点兴趣。 老实说希尔迪亚的话是让他很吃惊,而惊讶过后,更多的就是厌烦和失落的情绪。 闹了半天,原来又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物,看到强者便起招揽之心。此时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而对一旁的萝纱不理不睬,但要是他知道萝纱的魔法能力,肯定又会对她改颜相向。对这种只以能力来评判人的做法,艾里已经觉得厌倦,甚至想作呕。他自然可以为他的梦想努力,但自己可没有追随的义务。 希尔迪亚还待再说些什么,向这里接近的脚步声阻止了他。认出这不速之客的身份后,他觉得现在不是说服艾里的好时机,暂时停下了努力。 “那么,酒醒之后,请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的话吧!”言罢,他转身快步离去。 在他身后,艾里收敛了醉态,噙着一丝冷笑等待另一位可以影响自己食欲的人物登场表演。 希尔迪亚的身影刚被花木掩没,他的对头,左丞相哈林拉夫便从另一条小路上现出身来。 “刚才在酒筵上遍寻不着你的踪影,原来是在这里休息啊!” 一见艾里,他热络地招呼道。不久前部属死于和艾里的决斗中的事,似乎完全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半点芥蒂。只是他那张颇具绅士气质的老脸上摆出的笑容热情得有些过头,反而令人觉得很不舒服。 萝纱看到这老头儿就讨厌,见他来了,便转身从希尔迪亚离去的路上走了。 艾里对他的恶感虽不下于萝纱,却不能也一走了之。他心中另有打算,换上一副恭敬面孔起身行礼:“原来是左丞相大人!今晚在下出手不知轻重,以致大人的下属遭遇不测,心中着实惴惴……” “不必放在心上。我虽不是武人,也知道决斗本来就是生死相拼,哪里有留手的余地?死伤只能怨自己学艺不精,怪不得别人。”哈林拉夫大度地挥手开导道。艾里嘴上迎合道:“大人真是通情达理!”心中自知他会这么说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的武技值得利用罢了。 在圣爱希恩特境内待了些日子了,他也曾听说过这位左丞相的一些事。一般平民若是稍有忤逆或是碍到他手下的人,往往很快就被那些争着逢迎他的官员们罗织各种罪名以榨取金钱或是送入牢狱。 “虽然失去了塔坦,但以这为代价能一睹艾里你超凡的武技,我觉得已很值得了。过去我看过的成名武者也不少,却少见像你这么好的身手啊!”哈林拉夫捋须而笑,一派长者风范,“跟你相比,塔坦这莽汉根本不足挂齿。徒有一身死力却学不会思考,他能帮我做的事太有限了。而我从你的战斗方式便可以看出你和他完全不同,有着和过人的力量相匹配的智慧……” 艾里口中又谦逊一番,心中却有些疑惑。论理,塔坦虽然如哈林拉夫所说没什么智慧,但凭着那一身铜皮铁骨和近乎不死的身体,已足以成为所有人都盼望得到的部属。为什么哈林拉夫对他的态度却似乎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失去了也毫不可惜? “……今晚亲眼目睹过你的身手,我对你愈发欣赏了!只可惜希尔迪亚说你尚有任务在身,还不能放你现在就跟着我,真是非常遗憾啊……”哈林拉夫的声音唤回艾里有些走神的神智,“好在大家还都会在伦达芮尔待上些时日,趁这些日子咱们多亲近亲近吧?难得能认得如你这般英雄人物,老夫很想多了解你一些事情!” 艾里面上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状,暗里却冷嗤不已。 哈林拉夫果然是见自己的武技超出他原先想像,便抓紧时机大套近乎,向自己示好。要知道伦达芮尔此时乃是各国要人云集,慢人一步,说不定这难得的好手便被更擅长笼络人心的权贵拉拢过去了,哈林拉夫自然要表现得积极些。 看着哈林拉夫那张虚伪的老脸,眼前却不由浮现出希尔迪亚的面庞。单从面貌上来看,这两张脸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但在他脑中,这两张面孔却渐渐重叠起来。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艾里心底不由涌上一股厌烦之意。 昨日那算命老人说的话,仍然记得清楚。恐怕他说的,还都是真的。也许所谓的“重大事件”,便是卷入哈林拉夫和希尔迪亚间的纷争吧…… 就算是这样,我为什么要乖乖接受那鬼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所谓“命运”的摆布?该做什么,该怎么做,都还掌握在我的手上! 我就不信,自己的将来不是由自己的心意决定,而是由那些根本看不见的东西决定!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是我的自由,有什么管得了我?! 转念间,他决定了自己今后的应对方法。 随便他们咬来咬去罢,自己且周旋其间,却不见得非得帮扶哈林拉夫或是希尔迪亚或是任何一方权贵。为了实现救人的目标,大可充分利用其中一切可趁之机!咱谁也不必客气,各自照着自己的游戏规则来吧! 心念已定,艾里顺着哈林拉夫话锋,故作兴奋不已:“承蒙大人错爱,在下……实在感动不已!老实说,在下还真有件事……” “唔?”哈林拉夫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在下出身佐比拉这种小地方,少见世面,跟随少爷后又多半在外办事,还没有机会见识到这精灵之榭的拍卖会。早就听说这拍卖会上汇集大陆最美貌、才艺最佳的女奴,在下一直很好奇她们究竟会美到何等程度……” 艾里一边说还一边露出色眯眯的眼神。哈林拉夫原本就对他无甚戒心,一个侍卫而已,能得人赏识已是他的运气,还能搞什么怪?立时就上钩,将艾里引为同道,大笑道:“好说!好说!明日不妨到我那里一会,待纳鲁来访时我们便一同去吧!咱们还可以好好切磋交流一下哪!” 最后还自以为是地向艾里眨眨眼,引得艾里一阵反胃,面上却装作不胜欣喜的样子,躬身道:“多谢大人!” 终于有办法光明正大地进美人楼找寻月炎下落了! 第二日日上竿头时分,哈林拉夫果然如约派人来请艾里。 见自己有心延揽的人竟私下和哈林拉夫有往来,希尔迪亚的脸色自然十分不好看。艾里一口咬定乃是昨晚酒后昏沉之际,被对方拿住话柄而糊里糊涂地定下了今日之约,他尽管心中仍是不悦也不再说什么。艾里自不在乎他怎么想,径自赴约去了。 艾里走?99lib?后,萝纱闲着没事干,不觉又想起了前日所见的那算命老人。那时她被艾里阻挠未能看个明白,此时一得空,又再没艾里管着,便又心痒痒地想去看看。那老人能算出艾里的过去,这么厉害的人当然不能这么轻易错过! 脚步临要跨出房门,又迟疑了。 “可是艾里好像不喜欢我去看算命嗳……”明知故犯,好像不大好喔…… “但是他现在正在为了调查月炎的事而努力,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啊!我……我去请算命先生算一下月炎可能会在哪里好了!” 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轻快地跃出房门,向大街上跑去。 算命的摊位依然没变,她老远就看见了那块破破烂烂地写着“神算”的幡旗。算命老人也还是老样子,身披灰色斗篷垂头静静坐在摊子后,还是那么没有存在感,给人的感觉淡薄得几乎像是算命摊的影子。 看到活泼地跑向自己的少女,他似乎一眼就认出了她。瘦削灰白的脸转向萝纱,灰白凌乱的胡须遮掩下的嘴角向上扬起,和她打了个招呼。 “今天没人管你了么?” 老人苍老的声音像是夹杂着铁砂,而萝纱这次再听,却觉得粗哑的破声下本来的嗓音似乎相当低沉柔和。她不由分心猜想,他的声音若不是因为年迈而变得沙哑,会不会是像丝绸般柔滑的迷人嗓音呢? “那位大叔有事出去了。嘻嘻,那天你好厉害哦!你到底是怎么算出他身份的?” 打过招呼,算命人没精打采地缩回自己的位子上,有气无力地答着萝纱:“这是秘密。” “那你后来说他会成为一个重要人物的那些话,真会实现吗?” “我算的是命,并不是确定的未来。人们自己怎么选择,还是可以影响他的命运的。他的将来会怎样,依然取决于他自己的选择。” “这么说来,不是没有必要算命了吗?”萝纱露出困惑之色。他告诉自己这些,不是等于自砸招牌吗? 老人轻轻笑了起来,拉她过来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而不是一般客人算命时坐的与他相对的位子。萝纱看了老人一眼,并没有排斥。 按理这才是第二次和这位老人见面,不过短短几句对话间,她发现自己对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陌生感。这种感觉更像是与很少碰面的家中长辈相见,虽然对他的一切都还不了解,但一见面自然而然地便会有一种亲近感。 眨眨眼,她可以感觉到老人正从乱发下看着自己。这种视线凝定在自己脸上的感觉好像也有些熟悉…… “就像我那天说过的,推算出将来的事情后,虽然无法避免,但心中有所防范准备,也许就可以将伤害减少到最小,或是因势利导,将事情导向更好的方向。算命真正的用途也仅在于此。” 老人轻叹道:“也许生命的乐趣,便在于不知道结果,满怀期待地慢慢探究、发现的过程吧。……不过来找我算命的,许多都是单纯出于无聊的好奇心想窥知未来,我要是说的好,便满心欢喜;我要说的不好,便灰心丧气,完全不相信自己的努力。随便说两句骗骗这些傻瓜的钱,倒也是不赚白不赚。” 萝纱扑哧笑了出来。这老人好像并不把自己当外人,连骗钱这种话也毫不隐讳。看来对对方有亲近感的不只是自己呢。 “啊,说了半天,倒忘了问你有什么事想问我?”老人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本业。 原本萝纱只是想顺便问问月炎的下落,不过跟老人聊了一阵心防渐渐撤下,此刻被他突然这么一问,在内心深处盘桓许久的好些问题便一齐涌了上来。 自己的父亲当年为了什么失踪?他究竟是生是死?自己的身体是否隐藏着什么秘密?为何会出现越来越邪恶冷漠的一面?自己该怎么办?自己的将来又会怎样? 然而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是说了吗,“生命的乐趣,便在于不知道结果,满怀期待地慢慢探究、发现的过程。”这些都是自己的事,便应该由自己一步步发掘,找出答案,而不是寄希望于别人来回答。 “我想问,一个人如果对一切都满不在乎,失去了身边最亲近的人依然可以好好地活下去,这样无血无泪的人还能称为人吗?她还能真正地开心起来吗?” 最后问出的,是不能算是问卦的问题。 老人久久凝视着她,没有回答。 这也是需要自己找答案的问题吧!萝纱叹了一口气,正待起身回去,老人的声音停住了她的身形。 “魔族被称为没有心的种族,不会有爱恨。但即便是魔族,其中也不乏找到真心的例子。如果没有真心让自己觉得痛苦,那就去找回来啊,这还用问?” 萝纱呆望着老人灰暗颓唐的身影,眼前却觉豁然一片开朗。 过去这两个多月来,她面上开朗如昔,暗地里却一直在为自己的冷漠自责,或是担心伪装出来的天真无邪会不会终有一日被同伴拆穿。要是被他们排斥,便再无安身之处了。她每一日都在为此担心,心思都只朝着这个方向转,却从没有想过改变这让自己觉得不快乐的状态。 既然不喜欢这样的情况,那就改变它啊!这是很自然的,为何一直没有想到呢? “但是……心该怎么找呢?” “这只能靠自己吧。一点点地真正去感觉一切,也许慢慢便会构建出自己真正的心。” “谢谢你。”许久的迷惑后终于找到方向,萝纱娇小的脸庞绽放出明亮的光彩。突然想到什么,她将视线投注在老人脸上。 一个素昧平生的老人,竟然随口便解答了困扰自己多时的疑问。自己起码应该记住他的名字。?99lib?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当然可以,我的小公主。” 他对萝纱的称呼和先前的沉稳内敛不大协调,而他接下来的话旋即给萝纱带来更大的惊讶。 “我叫纪贝姆·胡因·伊利亚姆……呃,后面的你不用记了。” 纪贝姆?好像有点耳熟……习惯性地偏着头,萝纱在脑中搜索记忆。 “啊!纪贝姆!那个墨河镇的智者好像也叫这个名字呀!” “就是我。” “咦?!咦?!咦?!咦?!咦?!”萝纱连嘴都合不拢了。难怪觉得熟悉,原来果然是见过的!“可你怎么会变成一个算命的了?” “在墨河镇待了好些年,骨头都要懒散了,便趁着还能走动时再出来历练历练。也想借此完成一个昔年的心愿吧。” “什么心愿?” “如果有缘相见的话,我希望能为一位故人所留下的女儿做些什么,以弥补我过去的一段憾事。” 纪贝姆微笑地看着萝纱,眼光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了。因而萝纱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所说的故人之女会不会就是自己。她不确定地指指自己,见纪贝姆果然点头,这下心里可炸开了锅。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母亲竟然还有一段艳史! 虽然老人只用“故人”这弹性极大的词来概括和母亲的关系,但是这“故人”肯定是关系非浅的故人!拥有卓绝才智的他会选择母亲出身的偏僻小镇住了这么多年,又对自己——修雅的女儿着意照顾,要说他和母亲之间没什么纠缠暧昧,恐怕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往前推十几二十年,眼前的老者也许就是个三四十正当年的潇洒男子,和年轻貌美的母亲…… 再想下去似乎对过世的母亲有些失礼,萝纱赶紧把..t>思维从这上面调开。直接追问老人当年和母亲的罗曼史也蛮尴尬的,她也不好明着开口问什么。忽然想到另一事,她问道:“难道自从我在墨河镇拜访你后,你就一直跟着我们?!” “是啊。我不想让你们感到不自在,所以尽量收敛了行迹,你们没留意到也很正常。这期间我以算命为生,没想到倒也渐渐薄有声名,让我这次进入伦达芮尔时少了许多困难。” 萝纱暗自骇然,虽然纪贝姆看起来跟路人甲乙丙丁一样没什么存在感,混迹人群中确实很不惹眼,但被人跟了这么久依然毫无所觉,回想起来不由有些发毛。如果他是敌人,自己不是早就不知遇险多少次了。幸而他向自己展现的笑容温和无害。 “若是你有什么烦恼,或是需要人帮忙出主意,不妨来问我吧。我会一直在你左右的。”老人从衣袋中掏出一把线香道,“你需要我帮忙时,只要燃起一支,我便会来找你的。” 艾里随哈林拉夫遣来的仆役到得他的宅邸,哈林拉夫殷勤地将他迎入内厅,两人随便闲谈起来。 左丞相说的不外是他在官场上经历过的风光和一些趣事。艾里虽相当厌恶此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口才是不错,和他唠嗑打屁间时间过得倒快。感觉上并没有等很久,下人便进来通传:“大人,纳鲁城主到了。” 哈林拉夫向艾里告了个罪,道:“我先去招呼纳鲁城主。昨日他说有些事想与我商量,我估计可能会费些时 95f4." >间。老弟若是觉得闷,可以随便走走逛逛。这里的庭院园林倒是修得颇为不俗。” “大人请便。” 哈林拉夫走后,艾里便不客气地直往内院走去。哈林拉夫是城主着意巴结的对象,他所住的宅邸自然是城中最高档的了。屋舍的恢宏华贵姑且不说,庭院内花圃亦是遍植名贵花木,流水山石点缀其中,虚实得宜、相互掩映,确实相当讲究。 正想着怎么找月炎,忽然察觉附近有人声,他转身看去,正与前方厢房窗后一位女子四目相对。女子面色颇为憔悴,但这并未减其丽色,反而突出了那股娇柔恬淡的气质。 她是前几日被希尔迪亚让予哈林拉夫的安妮塔,发上依然戴着舞会那晚的那只黑珍珠发簪。这里是哈林拉夫的府邸,看见她自是很正常的事。 安妮塔略一思忖也认出了艾里,轻移莲步出了厢房向他行来。“你怎会来这里?”眼中忽地放出粲然光芒,“……可、可是他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艾里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随即明白了。 安妮塔大概误会是希尔迪亚差自己来找她,方才这样大喜过望。他梗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第十章 月炎 安妮塔看起来比在希尔迪亚身边时憔悴了几分,可以想像她在这里过得并不开心。然而她对狠心将她拱手让给哈林拉夫的希尔迪亚看来仍是无怨无尤,情意未减,这让艾里不忍心告诉她实情。 忽然想起昨晚希尔迪亚说过的话。希尔迪亚并非自己原先所以为的软弱之人,对哈林拉夫的顺从示弱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的某个计划……那么,眼前这被送予哈林拉夫的女子,是不是也是希尔迪亚实现计划的牺牲品呢? 见艾里默然不语,安妮塔便知道自己的期望落空了。柔和的眼中蒙上了忧伤的色彩,静静凝视着身旁盛放的鲜花。 “我真笨……不是自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他是个行事干脆的人了吗?”低徊的叹息声中,失望和哀伤之意愈发浓厚。 艾里忍不住想问她和希尔迪亚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否知道所爱的人的真面目?知不知道自己的情意并不为希尔迪亚珍惜,她为了成全爱人而牺牲掉自己,却不过是被希尔迪亚用作麻痹对手的手段而已? ……但这样的问题太过残忍,他问不出口。 沉默的两人身畔,鲜花依旧开得热闹。娇嫩的花瓣在清风中轻轻颤抖,犹未消失的晨露凝结花芯中晶莹欲滴。花儿更显得娇弱纯净,浑不知尘世中的爱恨哀愁。 艾里看着安妮塔,而安妮塔则痴痴望着身边的花朵,心神似已飞到旁人无法触及的地方。 “在认识他之前,我不过是个平民女子。” 安妮塔一直沉默着,艾里觉得沉闷,又不好意思就这样撇下她自顾自走开。幸好她终于开口了。也许是为了排遣心中的苦痛,她讲起自己以前的事。 “我自幼聪慧,长大后也以才识和美貌自负。但可悲的是,我每天却不得不挤进菜市场,和那些俗气的家庭妇女一起讨价还价买些廉价的菜。买完菜回家后又有做不完的家事在等着我。” “……那时真的很难过。我的品貌才学无一不胜过众多闺秀名媛,却只因出身卑微便只能终日做这些粗俗琐事,看着娇嫩的手掌因为操劳渐渐粗糙。” “我每天都梦想着,若是出生于富贵人家,自己将会有着怎样不同的生活。凭我的才貌,一定会成为人们目光的焦点,社交界的宠儿。也许我整日便只需风雅地喝茶吟诗,唱歌跳舞,身边则众星捧月一样围绕着彬彬有礼的贵族绅士。” 艾里用手挡着嘴,尽量不露痕迹地打了个哈欠。 这种怀着麻雀变凤凰的期待和富家子共坠爱河的故事,当事人说来虽是激动,在旁人听来不过是个很老套的故事。 好在安妮塔很快说完了。 出身寒微的她要拥有这样的生活,只有寄希望于找到一个出身上流的丈夫或是情人。终于有一天她遇到了99lib?希尔迪亚。他文雅聪颖,风度翩翩,完全是安妮塔梦想中的爱人…… 和希尔迪亚交往后,安妮塔却发现他在自己心中占的位置很快便比她想像的更加重要。如果被他用厌弃的眼光看待,她宁可去死!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唉……现在的我已经过上了当初所向往的那种生活。身上穿的衣裳,可以够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住的地方,都华丽得像是宫殿;想要什么便会有人为我双手奉上;有什么事连说都不用说,自有仆人伺候得周全……就像这些花,生长在优美的环境中,永远被人细心照料呵护着。” 安妮塔眉宇间轻愁无限,伸手抚弄花朵。花朵娇弱不胜地颤动,似是轻轻点头叹息。 “……可是,为什么我却没有当初想像中一分的快乐?” 可惜女儿家的百转愁肠,艾里能理会得几分?听她以花喻己便随口漫应:“要是我是花,我还宁可做一棵野花。就算是棵狗尾巴花,每天在外头看看鸡飞狗跳,鸟鸣猫叫,泼妇骂街,小孩撒尿,也是热闹自在。总比这些种在院里,整天只能对着围墙发闷,等着主人赏脸欣赏的‘名花’好得多。” “鸡飞狗跳……”听见这居然还押韵的粗俗话语,安妮塔一时愕然。而细思其中含义,不由对艾里言语中悠然不羁的风范心向往之,而眼前曾得自己几度赞叹的娇丽花朵,仿佛一下子失却了颜色。 她轻声感叹:“真想再看一看野花……” 安妮塔身前的名花若是有灵,知道她居然舍己救野花,大概会羞愤至死吧! 然而她自知现在自己成为哈林拉夫的禁脔,轻易不能迈出这个大门,园丁又每日尽责地将庭院收拾得干干净净,野花野草是没什么可能见得到了。 被她眼中的遗憾所动,艾里慨然应诺:“想看的话,我改天摘一大把给你吧!”反正野花野草又不用花钱买。 “真的吗?多谢了!” 今日见面以来,她第一次展露出欢欣的笑容。古时曾有荒唐君王为博美人一笑而自毁江山,今日的安妮塔只为一把野花而展颜,而艾里却发现这样的她更对自己的胃口。 有心说些笑话逗她多笑笑,此时却听得庭院外传来仆役沉重的脚步声。艾里心道若是被哈林拉夫发现自己在他的后院勾搭安妮塔,麻烦可不小,急忙向安妮塔示意。她立时会意回到自己房间关上窗子,而艾里则若无其事地向外头踱去。 在快到院门处,仆役终于看到了他,通报道:99lib?“艾里先生,主人请你到厅前一叙。” 艾里知是哈林拉夫和纳鲁城主已经谈完,大概便要出发去美人楼了,应一声便往前院走去。 哈林拉夫和纳鲁果然在前头候着。艾里昨晚上大出风头,纳鲁自然记得。三人寒暄奉承几句,便出发前往美人楼。到了美人楼前,负责管理的官员已八字排开站好,恭迎贵客莅临。 前几日夜里艾里进楼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而这次跟随哈林拉夫身后,却是在人们毕恭毕敬的迎接中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踏入大门,心中不觉好笑,好不容易才收敛住表情。 前头纳鲁和哈林拉夫谈笑风生,后头艾里专心东张西望,四下打量楼中的防卫情况。理论上说,防卫最周密的地方,应该就是安置最重要货物的地方,毫无头绪下要找月炎,这是比较可行的方法。 不过今天情况特殊,防卫最周密的地方,正是自己——来访的贵客周围。虽然如此,艾里却也不着急。哈林拉夫此行便是为了见识这次拍卖会的压轴货,只要跟着他大概便可以顺顺当当地见到月炎。 大楼一层是管理保卫人员住的,二层以上才给女奴们居住。大楼管事直接引他们上楼。纳鲁和哈林拉夫一路心痒难搔地凑到经过的房间前,透过房门上的水晶窥看里头的女子,不时还啧啧赞叹,品头论足一番,行走的速度比老牛拉破车还慢。艾里心中大是不耐,但既然自己也是和他们一起来寻芳揽胜的同道中人,也只得和他们凑做一堆虚应故事一番。 来到大楼中央的一间房间前,管事停下脚步回身道:“这里就是将在拍卖会上最后登场的姑娘住的房间。” “哦?这就到了?”哈林拉夫大感兴奋地凑前窥看。艾里亦是精神一振,当然是为了与他不同的原因。 他们自水晶中看去,房间中只有一些家具摆设,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哪有美人的身影? 难道是弄错房间了?还是美人逃走了? 纳鲁也不曾亲自到这里巡查过,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正要责问管事,便见管事从腰间取出一大串钥匙,拿其中一把开了门锁推门而入。三人狐疑地互视,随后鱼贯而入。 “请大人们稍候,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管事来到室内一张方桌前,伸手至桌底下按动了什么机关。 众人听到一阵隆隆作响,似是滑轮齿链滚动的声音,便见前方的墙壁分开两半向两边缩了进去,现出一个小小的暗室来。原来竟是室中有室。若是有人想要劫持她,这房间从外头看与楼中许多空房无异,自是难以发现其中暗藏的天地。 暗室中央画着一个小小的法阵,四面昏黄的蜡烛摇曳着朦胧的黄光。一个女子被钢链锁着手脚,背对他们坐在法阵中心。 被声响惊动,女子转头看向他们。只见她虽神色萎靡,但仍可看出姿容之出众。睁开的杏仁大眼满含愠怒地瞪着进入者,自有一股野性火辣的难言风味。 最吸引人目光的是那一头披散在她背上、流泻了一地的淡蓝色卷发。发丝如有生命般服帖地勾勒出99lib?她身形的玲珑起伏,外头射入的光在卷发的每个转折处耀出银白透亮的光泽,直如一条静静流淌的月光之河。 蓝色是普通人族不可能有的发色,仅从这头秀发便可知她并不是一般人类女子。蓝发间挺立的细长双耳果然证明了她精灵族的出身。 琉夜隐着身形低声道:“她就是月炎!”艾里便明白那圈鬼画符大概就是封禁精灵气息的法阵了,他留意观察月炎,发现她脖颈、手腕和脚踝处的雪白肌肤上有一些奇怪的黑色条纹,心中暗自奇怪。 “精灵……这就是传说的精灵?”哈林拉夫声音微带颤抖,一时难以相信眼前所见。 精灵族自千年前便从人们视线中消失。精灵们日渐小心地避开人类的捕捉,因而美貌的年轻精灵一直是富豪权贵们渴望能得到的最珍贵的收藏品,数百年来奴隶市场上却鲜少听闻有精灵出现。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精灵年轻貌美,更是珍品中的珍品。 哈林拉夫可以想像得到当她出现在拍卖会场上时,人们为之震惊感叹的场面,今年拍卖会必定可以创下惊人的收入。他原本还想先尝些甜头,但现在见这美女乃是如此珍贵的货物,万一有个闪失损失就大了,不得不打消念头,心下不免有些失望。 纳鲁拍马功夫做足,怎会不留意到他心中所想?在哈林拉夫走出月炎的房间后便将他们引到一个大厅,那里已经备好了酒宴。宴席中,纳鲁击掌后,数个事前精心挑选出来的美女上前献舞。 美女们身披轻纱,似露非露,姣好胴体白皙得令人目眩,水蛇腰以最撩人心魄的方式随着音乐声扭动着。哈林拉夫很快便忘掉了那没法到手的精灵。舞毕,舞姬们更直接坐到众人怀中身侧,燕语莺声响成一片。 艾里也沾光分得两个舞姬。纳鲁和哈林拉夫一个胖,一个老,相形下他自然吸引人多了,那两个女人都拼命往他身上挨挨挤挤。浓郁香粉味熏得艾里直想打喷嚏,实在不大好受,但他在哈林拉夫面前需得保持好色德性方不致穿帮,只得在面上强撑,表现出十分受用的模样。 宴罢,众人各自搂着美姬到管事为他们准备好的房间中“休憩”。 借尿遁从美女身边脱身,艾里用管事给的钥匙反锁上门,便避开楼中侍卫仆役的视线来到无人处让琉夜现身出来,带路前往关押月炎的房间。房里那俩女人要是等太久觉得不对而吵闹起来,这附近关押女奴的房间中也经常有人哭喊捶门,听到的护卫想必不会当回事,一时应该不会惊动他人。事后只需说是去厕所时迷路了,就可以遮掩过去。 艾里很顺利便来到了月炎的房间前。仓促间不好弄到房间的钥匙,干脆蛮干吧! 觑得周围没人留意这边,他将手掌贴在锁眼上透入一股阴劲。只听“格”一声轻响,门锁中的钢簧机括已被震坏。 “得手了!”艾里心中欢呼一声。满怀信心一拉门,门却仍是纹丝不动。他这才醒悟过来,暗骂自己真是有够笨的。刚才只想着破坏掉门锁,竟没想到此时门已经是锁着的,钢锁被破坏后可能反而卡死,照旧开不了门。 瞪着门看了一会儿,他猛地一拍脑门。 没法开门,那就不要从门进去啊!谁说装了门就非得从门里过的? 他走开几步蹲下身,再把手掌置于墙面之上。将阴劲束成如刀刃般薄薄一线穿透墙壁,这对寻常高手来说并非易事,但艾里此时已达收发由心的境界,自是不在话下。 被劲力切削出的白色灰粉自艾里掌中不住沙沙落下,手掌所过之处,果然留下了一道细缝。虽然并不显眼,但内里墙壁已经被一条缝隙分割成两段。在艾里切割期间,侍卫曾两次经过这里,幸得琉夜示警,艾里都从容避过。 片刻后,他成功用手掌在墙壁下部切出一个尺来高的半圆。轻轻将切下的墙块拖拉出来,身体随即从洞口中钻入,又伸手出来将墙块拖回原位。 进门后他学那管事一般操作,果然打开了暗室。月炎仍是保持着初见时的模样坐在魔法阵中,见这男子去而复返,神情也颇有些鬼祟,不由戒备地瞪着他。 “你是谁?想干什么?” 然而戒惧的眼神很快变为惊讶,她立起身来。 艾里身旁闪现出琉夜的身形,颤声道:“是我!” 艾里见她神情激动,一向颇具神秘气息的金眸竟是眼泪汪汪,直如两只水泡一般。随即张开双臂像小孩扑向母亲怀抱一样扑向月炎,哽咽着呼道:“别担心,我们来救你回家!” 她平常女王般的成熟高贵气质此时荡然无存。艾里终于体认到这精灵长老根本就只有外表像女王,越相处下去,便越发觉她的内在个性根本与外表背道而驰。 不过月炎见到她的反应却显得冷淡多了,她也伸出手来,却不是回应她的拥抱而是阻止她靠近。“不要过来!” “月、月炎!”大受打击的琉夜如遭雷击,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这副神情哪里像是来救人的一族长老,倒更像是急于讨好主人却被一脚踹开的可怜小狗。她呜咽道:“月炎你对我好冷淡……人家这么着急地来找你……” “喂……”月炎和艾里的额头都浮现出些许冷汗。 月炎只得温颜安慰道:“你先听我说。他们知道我会魔法,为了不让我逃走,给我下了毒药让我手脚无力,刚一集中精神就头疼,根本没法用魔法,每隔三天必须服食缓解的药物。” 她将手脚脖颈上的黑纹现给他们看:“不然……这些黑气就会开始从内部腐蚀我的身体,谁也救不了。所以我现在不能逃。”见琉夜知道她被下了这么歹毒的药,眼睛都愤怒得有些凸出来,忙又道,“但也不要紧,等到拍卖那天,他们为了不让这些黑纹影响货物的‘卖相’,会给我真正的解药的。” “你知道解药在谁的手里吗?”艾里插口问道。 月炎摇摇头:“这种药是他们用来控制不听话或是有本领的奴隶的,它和解药都是一起放在一个封闭的秘密药柜中,钥匙由管事的几个首脑人物轮番看管,谁也不知道今天放在谁手里。”说话时她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暗自奇怪这人类男子为何会听命于琉夜。 “……这样子,也只有等到拍卖会上正面抢人了。”时间太过仓促,艾里也无法可想了。 既然不能现在就救人,时间就显得充裕了。琉夜便问道:“那你去约会的那天晚上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身上有我施的掩饰外表的魔法,怎么会被人抓走呢?” 没想到这一问,竟把月炎问得泪光盈盈。 那天晚上,他们本约好了见面。但时间过去许久,仍不见弗瑞泽到来。月炎放心不下,赶到弗瑞泽住处一看,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连家具物什都已搬得精光。还是弗瑞泽在学府中的同学告诉她,弗瑞泽家好像出了什么事,他不打算继续在这里读书,昨天便收拾好东西回乡了。 当时,月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那里,脑中一片空白,好一阵后才重新开始运转。弗瑞泽把东西搬得彻底干净,他走得并不匆忙,可是他却没有花一点时间告诉自己一声。自己的地位应该很清楚了,只是他在这小城中打发时间的伴侣之一吧。 其实一早和他见面时,她便有所感觉。 虽然他经常说些甜言蜜语逗得女孩们心猿意马,但她觉得,这只不过是他蛰伏时用来消磨时间的游戏罢了。这小小的城市中,并没有值得他展现锋芒来对付的厉害人物,于是他便以浮华轻佻的举止来掩饰自己真正的锋芒。 他不会是甘心待在这算不上繁华的城市中过完平淡一生的人。以他的才智、见识和抱负,更广阔更多风浪的天地才是他的舞台。 等到时机来到,他大概便会抛弃这里的一切,奔赴自己的舞台。 虽然心里明白,但被遗弃的痛楚仍如利刃般割着她的心。失魂落魄地回返途中,她竟没发现自己被人口贩子盯上了,被轻易迷倒捉住。而被捉之后,琉夜给她的施有掩饰原本样貌的障眼魔法的项链被夺走,她便暴露了精灵身份,成为了价值连城的商品。 醒来以后的数月间,她便在人贩子手中转来转去。知道单凭一己之力,难以从人贩子严密的监守中逃脱,她也没有进行无谓的尝试,以免徒然招来皮肉之苦。只是有时候忆起弗瑞泽的事,心中隐隐有些自暴自弃的念头,觉得既然被弗瑞泽所弃,怎么样也都无所谓了。 “竟然这样对待我家月炎!那个小子果然不是好人!”从月炎口中得知经过,琉夜危险地眯起了金眸,眼中闪动的光芒冷得让人不寒而栗。可以肯定,若是再碰到弗瑞泽,她绝对会整得他家鸡犬不宁! 可惜复仇女神的庄严形象没维持多久,她又自毁形象,可怜兮兮地抱住月炎哀号:“可是月炎你不要对我这么见外嘛!要是那天你回来找我,也不会遇上这种事了。有什么事都可以对我说啊,我绝对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知道啦,知道啦,”月炎很受不了地推开她,“你们先回去。现在又做不了什么,如果被守卫发现,反而惹来麻烦。还是等到拍卖会那天再来吧!成就成,不成也就算了。” 虽然担心得要命,但想想也没有其他的办法,琉夜只得按她说的去做。临走犹在泪汪汪地三步一回头地关照:“那你自己小心照顾自己啊……” 出了暗室,艾里拨动方桌下的机括将机关复位,转头见琉夜微垂螓首若有所思。吸取以往多次教训,这次他再不敢自不量力地去同情女王。然而琉夜却突然趋近他身边,一双金眸笑意盈盈,妩媚如丝地瞄着他。 艾里寒毛一阵倒竖,本能地退开一步的安全距离后说:“你干什么?” “我知道直接在拍卖会上抢人比偷偷救人是危险得多了,如果你有顾虑,我不会勉强你一定得帮我的。我虽然用不出魔法,又不会武技,但是我一个人去也不要紧的……” “您不要顾虑我了,遇上这种事,我帮点忙是理所当然的!”艾里翻着白眼吐出义薄云天的对白,心中却在暗骂。 琉夜话说得漂亮,说什么“一个人去也不要紧”,摆明了在以自己的性命作威胁。要是在这时候让她这精灵族的长老去送死,用脚趾头也可以想得到,寄存在精灵部落中的那大堆黄金就别想再拿回来了。 月炎曾经对琉夜为何能令人类男子帮助她感到疑惑,事实上这就是维系他们关系的最有力的因素。现实果然是丑陋的。 见艾里果然识相,琉夜笑得更加甜蜜,温柔地靠在他肩头道:“艾里你真是善良又可靠,人家觉得越来越欣赏你了呢!” 随后,她提出了让艾里目瞪口呆的建议。 “等我们救回月炎后,我也就有了可以寄魂的真实身体。啊,你放心,寄魂后我看起来依旧是现在这样的美丽模样。不如这样吧?到时候你也不用理会那个没发育完全的小姑娘,我们两个成为人人称羡的一对吧?” 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到了极处的求爱了!琉夜好歹也算大美人一个,屡遭她算计的艾里也不得不承认,在她不算计人时相处起来也颇为可人。因而这在任何单身男人看来都会是个相当有诱惑力的建议,对女人运背到极点的艾里来说,更是令人心动。 他以前不敢把琉夜列入考虑的原因,小半是因为她的怪异个性,大半是因为她只是一缕幽魂,这种“爱情”完全没有物质基础。但等到救回月炎后,这最大的障碍果然不复存在了,那点心动立时转为大动而特动。 不过琉夜的言行一向是半真半假,让人捉摸不定,艾里拿不定她到底是认真还是新出笼的戏耍自己的把戏。只得强压下心猿意马,告诉自己还是不要抱多少期待的好…… “再说吧!现在得先尽力想办法救出月炎。”艾里道,随即蹲下身忙着扒拉那块凿出的墙块。说是“不抱多少期待”,不过难免有些兴奋,他的动作还是比先前有干劲多了。 见自己的建议果然有效,精灵在他身后眯眯笑。 艾里再次从那形似狗洞的小洞中爬回走廊。姿势未免难看了些,好在外头没人看见。琉夜自然是不屑做这种有损她雍容气质的动作,直接隐身回小袋之中跟着艾里出去。 待得来到外面,她协助艾里避开侍卫来到给他安排享乐的房间附近,在那里大摇大摆地晃荡了半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哈林拉夫和纳鲁果然从他们各自休憩的房间方向走了过来。 哈林拉夫见艾里在这里晃荡,奇怪地问他是怎么回事。艾里便搬出事先想好的那套说辞,说是上厕所走失了方向,又不好意思向侍卫询问方向,结果便在外头晃荡了半天。哈林拉夫和纳鲁都是哈哈大笑,好生打趣了他一阵,也未起疑窦。 随即,各自达到目的的三人道别后分道扬镳,返回各自居所。 今天的冒险,总算告一段落。 这一天已是六月四日,年中拍卖会将在明晚举行。 很快,尚暧昧不明的一切都会有一个明确的结果。 第十一章 与拍卖会无关的插曲 年中拍卖会开始的前些天,在邻近伦达芮尔的一个小城里,发生了一段没什么人在意的小小插曲。 埃夏、德鲁马等人一边打工一边等候艾里他们,这一天突然发出了觉醒的吼声。 “我们不能再这样干等下去了!” 前山贼头子班内特一手握尖刀,另一手握个削了一半的马铃薯,铿锵有力地向他的跟班基尔夫道:“老待在这里放心吃喝,什么都不做,怎么能早日找到大哥?!就算等到了大哥,他也看不到我们的坚持,怎么会被我们感动?!” 老实说基尔夫是觉得在这里打打工、没事和埃夏他们聊聊天的日子过得蛮惬意的啦,但二哥既然这么说,一定不会错的。他也慨然道:“那我们再去找大哥吧!……可是二哥你想出进城的方法了?” “还没有!”班内特斩钉截铁道,“虽然还没想好怎么进城,但凭我们的坚强决心和坚定意志,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那好吧!二哥,我们就出发吧!” 为二哥的豪气干云所激励,基尔夫的满腔热血也沸腾起来了! 两人打了这些时日的工也积攒下一些钱,信心大增的他们不甘心继续毫无作为地混日子。于是他们就在埃夏和德鲁马的祝福中雄心万丈地再次踏上征途(征求“大哥”的旅途)。 这一次,他们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一路上留心以职业眼光分析路线地形,特意选择了全是荒山野岭的路线。根据他们的实践经验,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就算有匪徒盘踞也因为无处发市,早穷死饿死了。 因此,他们便披荆斩棘、披星戴月地在荒山莽林中艰难行进。虽然辛苦是毋庸置疑,速度又可比蜗牛,不过想到辛苦能换来安全稳妥,他们觉得值了。 从大路走只需不到两天的时间,而他们已经在深山老林里花了三天时间,却依然还在和铺天盖地的藤蔓灌木搏斗,饶是他们意志再坚定也有些后力不济了。 “坚持!基尔夫!呼……呼……现在放弃的话……呼……哈……我们……我们以后……哈……呼……怎么有脸去见还在……哈……哈……哈……还在山寨等着……呼……呼……好消息的兄弟们?” “二哥你好坚强!我一定会顶住的!……不过二哥你怎么好像越喘越厉害了?” “我没事!呼……呼……虽然我们现在辛苦一些,但……呵……呵……这样走肯定碰不上什么……哈……哈……哈……强盗了,放心……” 班内特累得两眼发黑,又只顾拨开拦路的草木,一时没有注意同伴的异状,直到基尔夫抓住他的手臂,颤声问道:“那是什么?”他抬头一看才发觉不对。 从挡在前方的藤蔓间隙,两人清楚地看到就在前方并不很远的林中,竟盘踞着数十骑人马。周围散落着篝火和营帐,也不知其中究竟还藏着多少人。 “二哥,你不是说肯定碰不上强盗吗?他们……他们应该只是过路的商旅吧?” “可能是吧?”班内特也试图这么说服自己。 然而前方马匹剽悍如战马,“商旅”们个个身佩银亮利刃。还有一个膀阔腰圆的光头大汉蹲坐在地默默地擦着一把阔斧,不小心割伤手指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随便吮了一下就以一种变态般的执著眼光盯着阔斧继续擦拭……怎么看都不像是干正当营生的人。 “现在的‘普通商旅’都这么酷吗?”基尔夫胆战心惊。 “……可能是吧?”班内特继续尝试说服同伴和自己。 忽然,那个在擦拭阔斧的光头汉子似乎感觉到他们的视线,猛地抬头。班内特和基尔夫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全告白费,两人齐齐跳了起来撞到树干上。树木剧烈摇晃起来,发出哗哗的声响。 光头大汉霍然起身,阔斧直指班内特的方向:“那里有人!” “灭口!” 不知哪个人一声吼,登时数十个大汉都操起兵刃,跟在光头大汉后以洪水奔腾之势向班内特两人的方向涌了过去。 至此,对方的身份再无粉饰太平的余地。 “二哥你不是说这种荒凉地方不会有强盗的吗!” “不要问我!先逃再说吧!” 两个前山贼连滚带爬地没命奔逃,惊惧之下浑然忘了先前的疲累,更激发出未知的潜能,两双腿车轮般转得飞快。 然而背后的脚步声还是渐渐越逼越近,甚至连呼哧呼哧的呼吸声都可以听见了。班内特回头一瞥,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狰狞面孔。那光头大汉竟已紧追至自己后边,明晃晃的大斧在自己背后不足一尺处劈来砍去。他后边还跟着一大群凶神恶煞的汉子。 基尔夫亦回头看到了这幕画面。他落草的这段时间,虽然也经常打架,但都是以众凌寡,从没有真正见识过这种场面。太过强烈的视觉刺激令他惊得魂飞天外,脚下一软便倒了下去,连带拖得班内特也跟他摔成一片。 滚倒在地的两人本能地抱头,惊声大叫:“这下死定了!” 没想到这太过窝囊的表现倒救了他们一命。光头大汉原本满打满算能在五步内拦住他们,脚下全力追赶,毫不留力,没想到这两个笨蛋好端端地竟会跌倒,想收脚已是不及,被绊得向前直飞出去。 也算班内特和基尔夫两个傻人有傻福,飞在半空的光头大汉被前头一棵大树拦胸撞个正着,越过两人头顶又弹回他们后头。被这强力一撞,大汉当时便昏了过去,好巧不巧地,落地时手中阔斧竟正对着自己,身体一落地斧刃便嵌进了胸口,登时鲜血喷涌,眼看是不活的了。 而他身体这一向后摔落,跟在他后头的追兵们措手不及,又被这滚地葫芦绊倒。大家起步时间和速度都差不多,这一倒就推骨牌般倒了一大片,你的手压住了我的脚,我的腿又缠住了他的头.99lib.,一时间喝骂声此起彼伏,就是很难爬起身来。如此一来,在更后面的追兵也被挡住了道路。 见自己一摔,竟会有这么惊人的效果,班内特和基尔夫都是目瞪口呆。随即意识到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两人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来,继续发足狂奔。 “看来这次能保住性命了,二哥!” “我早就说过嘛!凭我们的坚强决心和坚定意志,这点障碍怎么能阻挡得了我们呢?” 基尔夫开始努力回想二哥究竟是什么时候说过这么有先见之明的话,当然脚下也不忘飞也似地跟紧班内特。 不过说现在就脱离了险境尚嫌太早。追兵被缓了一缓,让他们逃了好远,过了不多时,零零散散又追到近处。班内特和基尔夫不敢奢望刚才的好运会重演,只得靠本事保命。 说是本事,也只是好听的说法。他们武艺粗浅,根本不指望能以此阻敌,多是以当山贼时摸索出的适合在山道密林中用的耍赖战法应付。追兵追得近时,前头若有树枝挡路,便趁经过时将树枝向前扳住然后猛地放开,令树枝强力向追兵弹回,没有树枝,便用脚将脚下的砂土草叶一并向追兵面目蹬去,手段之多变下流,倒也令追兵颇为忌惮,渐渐落远了。 班内特正喜后头追兵渐少,前头一黑,一个手握巨锤的大汉突地从前路上跳将出来,挡住了他们。原来他见这两人滑溜无比,阻敌方法毫无武人风范,防不胜防,便干脆从另一条路抄到了他们前头。此时见终于拦下了他们,大汉得意地狞笑起来,而被他拦住的两人则吓得脸都白了。 大汉的巨锤如暴雨般不断向他们劈头盖脑地砸下。如此近的距离,他们再没有投机取巧的余地,只好拔出剑来抵挡。虽是以二敌一,但凭他们那三脚猫的功夫,怎会是大汉巨锤的敌手?可以想像,只消他们的剑碰到巨锤,就算不立时被砸断,也会被磕飞到半空去。两人不敢力敌,只是一路逃一路闪躲。 两人都是毫无武者尊严的角色,危急之际,大汉的胯下也照钻不误,惹得大汉火气渐起,巨锤攻得更是凌厉,两人被逼得连气都喘不过来,眼看再撑不了多久了。 大汉觑准班内特立足未稳时一锤擂来,班内特只得以剑格挡。锤剑一交,可怜一柄长剑立时被砸成了扭曲的铁尺。班内特虎口剧痛,手一松,“铁尺”便掉落在地,大汉的第二锤又毫不停顿地向他飞快挥来。 他无法用剑格挡,只得向后猛一仰身,大汉雷霆万钧的一锤便以毫厘之差险险掠过他额际。冷汗还来不及流出来,巨锤转个圈又兜了回来,班内特摇晃着后退两步,腰身再仰得低些才避过巨锤。 一旁基尔夫见他危急,一剑劈向大汉逼他收回锤子自救。 班内特才直回腰,还不及喘气,却又见巨锤向自己轰了过来。原来大汉一锤就把基尔夫的剑砸飞,又攻了过来。他只得再度后退仰身避过锤头。身体仰得太过急一时收不住,他一边后退一边向后倒了下去。 此时,他听基尔夫一声惊呼,不顾大汉飞扑过来拉自己。正觉奇怪,便感到脚下一空,登时吓得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他一直后退,不知不觉竟已退到了一个极陡的山坡边缘,这一倒便要摔下山去了!基尔夫虽飞身来救,不过他力气太弱,反而被一起拖下。两人搂作一团,骨碌碌地直滚下山崖去了。 大汉在崖边看了一阵,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看个仔细,终是觉得太过陡峭而作罢。反正那两个小子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大概只是正好碰上的山民猎户,不需要太过在意吧! 班内特和基尔夫实在很好运,长剑早已经丢了,便不致被自己的兵刃误伤,而一路滚下山去,也没撞上什么树木山石之类。 不知滚了多久,地势渐平,他们越滚越慢,终于停了下来。 翻滚了这么久,虽然身上只添了些割伤、划伤,脑袋还是被转得晕头晕脑的。两人互相搀扶着,过了好一阵子才摇摇晃晃地站直身。 班内特向周围转来转去看了半天,终于可以确定已经没有追兵,高兴地跳了起来:“万岁,那些家伙终于不见了!我们算是捡回一条命了!” “二哥?那个好像是……” 听到基尔夫的话声,他转头向他看的方向看去。 东面不远的地方,壮美的莹白色的城池在金黄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美得仿佛是天神居住的境地。……只是那股豪华富丽得有些臭屁的调调,好像有些眼熟? “我们好像到地头了?” 这一摔,竟然直接摔到伦达芮尔城下! 班内特只觉得从遇上那伙强盗起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谬透顶的恶梦。忍不住回望一路滚下来的那座山头,但见大片郁郁苍苍的草叶林木笼罩了整个山头,看不清内里究竟隐藏了什么。 基尔夫见他神色,知他在想什么,也道:“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撞上他们可真倒霉!不过这样还能逃出命来,也不知道到底该算好运还是坏运。” 逃命时两人心神不属,便想当然地认定他们是强盗,现在安定下来就觉得不对了。那些汉子个个强悍精壮,行动间整齐协调,和一般乌合之众的盗匪乱砍乱杀的打法不大一样。 既然不是强盗,他们为什么看到自己两人就要灭口?他们守在这邻近伦达芮尔的密林中,难道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吗? 他们一边向城子走去,一边胡乱猜测了一阵,都没个结果,最后班内特作了结论。 “不管他们是什么来头,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人就是了!管他们的!只要我们不再撞上这些家伙就好!” 摸摸腰带里的钱币还都在,他放心笑道:“现在先好好想想进城的法子吧!” 虽然和上次一样倒霉,被强盗在后头好一阵子追砍,不过这次的钱都保住了,可说是大有长进。是个好兆头!看向前方的城子,他觉得这次一定能成功! 傍晚时分,他们到了城前。见守卫盘查果然如听说的那般森严,两人便缩到路边商量。 “这城墙这么高,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趁夜里翻进去……”性子粗些的班内特转起了蛮干的主意,基尔夫忙劝阻道:“可是二哥你看墙头也有很多卫兵啊,上去稳死的!” “那挖个地道通到城里好了!” “那得多久啊!恐怕没等我们挖好,大哥自己就先出来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也说个办法啊!”班内特有些急了。 基尔夫搔了半天脑袋,迟疑道:“我想……人都爱财。我们编个理由,然后私下找门卫通融一下,让他们偷放我们进去,说不定能成?” “看不出你还真能想啊,好办法!就这么办!”班内特高兴地一拍他的肩膀,将瘦弱的基尔夫打了个趔趄。 两人编排好说辞后便守在可以看见城门动静的僻静角落,俟人少时快步跑向城门。 “停下!你们是干什么的?” 被守卫拦下后,基尔夫向守卫哀求道:“这位大哥,我们家老大跟着人在这里当差。今天我们家给人拉车运货时马匹突然发了疯,车子翻了,把我们几个都摔了下来。爸爸伤得很重,我们是来找大哥回去见他最后一面的!” 两人都做出一脸惶急相,配上摔下山时的满身伤痕和因为奔跑冒出的满头汗水,倒也蛮像那么一回事。 他越说神情越激动,拉起了一个卫兵的手恳求道:“请两位大哥帮帮忙放我们进去吧!”暗中却将装着打工挣来的钱的小袋塞到他手中。 卫兵一怔,掂了掂,分量不轻,和另一个卫兵交换了一下眼色,原先的一脸冷淡出现了些许动摇。 当然卫兵是把袋里的铜币当银币了,不然凭那两人打的零工挣的那点钱哪里够收买人? 基尔夫和班内特见他们意动,表演得愈加卖力,硬挤出两行眼泪。泪眼迷蒙中,他们忽略了卫兵神色突然发生了变化。 城门内他们的队长带着一队卫兵,向城门走来。卫兵虽有心发点横财也不敢在队长面前明目张胆地做啊!不由暗骂这两个乡巴佬迟不来早不来,怎么偏偏在交接班时过来? 心里又舍不得放弃这送到手边的“银币”,索性将钱袋一把纳入怀中,跟一同当值的卫兵使个眼色。对方会意,和他一起将班内特和基尔夫两人推远,喝道:“去去去!现在禁止入城!” 班内特和基尔夫见他们收了钱却态度大变,都傻眼了。班内特怒道:“可你不是收……” 不等他说出收受贿赂之事,卫兵大声截断了他的话:“可是什么!快走开,别挡住路了!再啰唆就对你们不客气!”说着便拿剑在他们面前晃荡威吓。 班内特心中暗骂:“他妈的!当兵的倒比我们山贼还横!老子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些天挣来的血汗钱,就这么抢了去!” 心中虽是忿忿,不过今天在山里已经被人追砍半天,实在不想再尝到这滋味。眼看城门后又转出一列士兵,料想官兵都是一伙,对方声势更增,也只得灰溜溜地去了。 “二哥,怎么办?”一边往回走,基尔夫一边哭丧着脸道,“还是进不了城,而且连钱都没了,回去的路上连吃的都买不了……都是我出的馊主意……” 班内特拍拍同伴的肩膀,勉强笑道:“怕什么?做事情总是会有些难关,就算失败了千百次,是男子汉的话也不可以垂头丧气!只要有坚强的决心和毅力,我们总有一天会成功!困难只是暂时的……” 话虽这么说,不过他自己也不禁觉得泄气:“唉……我们先回去,慢慢再想办法吧……” “二哥……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有种我们还会失败上千百次的预感啊……” “闭嘴!” 虽是艳阳高照,在这落魄的两人眼中看来却是一片愁云惨雾。两人凄凉疲惫的身影渐行渐远…… 至于冒着风险抢了他们钱袋的卫兵回去一看,发现鼓鼓囊囊的袋子里全是铜币,根本就不值多少钱,气得跳脚不已,大骂乡下人果然又小气又狡猾,这是题外话,不提。 失望而返的班内特和基尔夫并不晓得,其实在他们背转身离去后没一刻钟,他们所追寻的人便来到了城门口。 艾里记得昨天对安妮塔的承诺。估算着今晚拍卖会散后,她被哈林拉夫那老头带走就再见不到面了,便打算赶在今天带些野花野草给她。想99lib?不到在城里走了一圈,这精灵之榭到哪里都是富丽堂皇,到处都修得跟公园似的,种满了名花异草,竟是寻不到半根野草,只得出城到城外摘花。 在城外采了满把的狗尾巴草和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两人便返回城中,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潜入哈林拉夫的府邸。二人算准这时候哈林拉夫应该在清点钱物,为参加晚上的拍卖会作准备,大概不会叫安妮塔陪着,果然在后院见到她独倚窗边,怔怔地在想着什么。 防着被哈林拉夫的随侍发现,他们藏身后院树丛中隐蔽处,捡起一颗小石子扔到她面前。她一惊回神,从石头飞来处见到两人身影,便装作散步走过来。 萝纱看她容颜清减了几分,面上笑容也是轻轻浅浅,似乎随时会消失,便知她到这儿后过得并不快乐,心中不禁为她难过,却得作出欢喜之色以免触动她伤心。安妮塔重见萝纱,也颇为欢喜。两人拉着手说了一阵子话,艾里便把带来的花草拿出来给她。 安妮塔一怔才伸手接过,也忘了向艾里道谢,垂首痴痴望着怀中的野花。 野花若是置于花瓶,便难以再有动人之处,此时在她怀中挺立摇曳,仍保持着扎根大地时的顽强姿态。 “还是还它们自在的好。”安妮塔低声道,轻轻将它们放在地上。她后退一步,不管是否会弄污衣裙直接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 此时起了一阵风。野花叶茎虽纤细却柔韧,不会轻易为风儿所折,小小的花朵在风中轻轻颤动,虽不若一旁的庭花美丽富贵,却自有一股傲然自在的感觉。 安妮塔全神贯注地看着,感受任风吹拂的自由感觉。艾里看她眼中神色,说不清是向往还是伤怀,又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片刻后,她终于笑了出来:“野花真是比这些家花耐看多了呢!多谢你们为我采来,我很开心。” 她这次的笑容,是真的颇为开怀,初时的悒郁凄然神色没留下半点痕迹。艾里便放下心来。然而这变化太过剧烈,却让萝纱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 “你们两人是一早就认得的吗?我看你们两人感情很好似的,不像是希尔迪亚说的只是同乡关系啊?” 安妮塔的话令萝纱暂时抛开了这感觉,急匆匆否认道:“谁跟他感情很好啊!这种懒散又不可靠的不良中年大叔!”小脸冲着艾里做了个鬼脸,“花钱抠门得要命,还老喜欢管东管西。”看来她对上次去算命时被艾里阻拦还怀恨在心。 “喂,嫌我管得多的话,那以后你的零花钱我就放手不管了。” “怎么可以这样以大欺小?别忘了那时你身无分文地住进爱琳娜姐姐的旅馆,是谁替你付住宿费的!” “也别忘了一路上是谁把大家的行李毁了几十次,损失的钱又有多少,给我这负责家计的人带来多少烦恼,害我添了不少皱纹!” “……男人就别在意皱纹之类的小事啦!善待旁人可以让人心境平和,年轻上十年,所以不如这个月就增加零花钱吧?” “想都不要想。少些花用更能平和我的心境。” 不知不觉,两人吵的东西已经完全转到和最初完全无关的地方去了。 听他们吵得生动,安妮塔“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还说感情不好,吵起来分明很有默契。不过这样轻松自在的相处方式,也真让人羡慕呢!他们一定是一起经历过了不少事吧? 艾里没想到这也能让她开怀,便拣些一路上经历的趣事跟她说。萝纱不时打岔几句,揭露出艾里的真实德性,换来他几个白眼。 两人说的事本就新鲜有趣,又是一搭一挡,简直跟唱戏似的,引得安妮塔嬉笑不已,一扫往日的阴霾。拍卖会之前的时间,便这样在温馨轻松的气氛中飞快流逝。 直到见时间不早,希尔迪亚他们差不多要准备出发了,艾里才和萝纱从安妮塔那里赶回来。 到住处后,便见西撒已经在找他们了。西撒见他们回来,也没时间斥责临动身前他们究竟上哪里晃荡去了,赶紧叫他们准备准备,大家马上就动身前往会场。 第十二章 精灵盛会 伦达芮尔全城遍饰彩带花灯,到了六月五日晚上便悉数点亮,照得整个城市内外一片辉煌。若是自城市上空俯瞰,环绕于群山之间的伦达芮尔便似颗放在纯黑天鹅绒布上的晶莹剔透的夜明珠。不负“精灵之榭”之名,今夜的伦达芮尔果然似真似幻,若仙若梦。 城中心有一座占地甚广的富丽堂皇的大楼。这座大楼平时会上演些戏剧歌舞,而每年的这一天它都成为著名的年中拍卖会的会场。 大楼前的广场上冠盖云集,难得一见的众多宝车名马争夺着人们的眼光,来自各国的贵人们穿戴着他们最华美的衣饰谈笑风生。对他们来说,这并不仅仅是个拍卖会,还是炫耀身份、夸示地位的场合。 一座红茵香车缓缓驶入广场,十几个从人分列车子两旁。其中一个侍女打扮的少女胸腹间鼓囊囊一堆,不时有个白色毛茸茸的东西探出她衣襟。她正是萝纱。今晚救了月炎后马上得跑路,她便将阿旺放在怀里。艾里站在她前几位。 停车后,希尔迪亚自座车中步下,从众侍从的队列中穿行而过,西撒依旧紧跟他身后。经过艾里身侧时,希尔迪亚停了下来。 希尔迪亚本就明亮的眼睛映着周围的灯火,更是亮如寒星。艾里便坦然地望着这样一双眼眸。 “那天晚上我的邀请,你考虑过了吗?” 艾里听见雇主低声的问话。 “对你这样的人物,我不会用金钱来打动你。你若在乎这个,相信早已是富豪了……” 听到这儿,艾里不由暗自唠叨:“我很在乎钱的啊!退休前没攒到一笔退休金,晚年会过得很凄凉的。只可惜挣钱哪有那么容易?给精灵族打点工都辛苦得要命!” 希尔迪亚倒没说错,要是艾里心里只有钱,依仗武力当然很容易聚敛财富。艾里身上经常散发出贫穷的气味,问题不在于他良心有多好,多半应该归咎于他懒得在赚钱上费太多心思。 “……我也不会说什么‘请你为我而战’这样的话。”希尔迪亚继续道,“一个有本领的男人,自然不甘心和普通人一样碌碌无为过完这一生。我能向你承诺的,也就是给你提供一个充分展现你力量的舞台。你不是供我驱策的下属,是共同努力的伙伴,我将量才而用,永不疑忌。跟随我吧!不是为我而战,而是为了你自己而战!” 艾里一边听一边暗中点头:“嗯,这次的说词比上次动听多了。那个厉害的跟班西撒,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些理由而对他效忠的?” 但这仍是无法打动自己。 他说的是不错,有本领的男人是不甘心碌碌无为过完一生,不过自己十年前又是“凯曼第一剑士”,又是什么“封魔英雄”,该风光的也算风光过了,够交代得过去了,现在还是让我好好过些安生日子吧! “对不起,但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只能辜负您的盛情了。”还要靠他把自己带进拍卖会场救月炎,现在可翻脸不得,艾里客客气气地拒绝。 “那真是太遗憾了。”希尔迪亚收回眼光再不多言,转头向大楼大步走去。 整座大楼就是一个大厅,大厅东面正中是一个大舞台,被观众席三面环绕着。观众席逐级升高,上方还有豪华的包厢。观众席周围和一些没有安排客人就坐的席位中,有数十个孔武有力的战士以及魔法师,他们肩负着维持拍卖会秩序和贵宾们安全的重任。 组织拍卖会的人员一早已经按宾客名单分派好席次。一些来自势力较大的国家的重要宾客才能享用包厢。希尔迪亚只是富商之子,还不够格有包厢,在普通观众席中分派了一片座位。艾里和萝纱坐下后四面一张望,觉得这样视线倒也开阔,还比憋闷的包厢舒服。 “艾里你看,安妮塔也来了!”萝纱一拉艾里衣角。他抬头看去,见右侧的一个包厢中坐着哈林拉夫的人。纳鲁着意巴结左丞相,自然分派了好席位给他。哈林拉夫身边坐的果然是下午刚见过的安妮塔。 盛装的她美得不可方物。今晚她的打扮与舞会那晚相似,头上依然插着那只黑珍珠发簪,只是面上却不见那晚原先的欢笑。直到看到艾里和萝纱,才微笑点头,随即眼光便被艾里前排的希尔迪亚吸引住,半天都没回神。 这时,厅内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只余下大厅中心数盏灯,将舞台照得纤毫毕现。 纳鲁城主抖动着肥躯走上舞台,作了开幕致辞。眼看再过不久拍卖会便可以平安结束,他的心总算放下大半,讲话时神情也比往常轻松许多。而随后开始的拍卖会,也如他所愿的顺利进行下去。 年轻貌美的女奴们依次被带上台。她们个个都非庸脂俗粉,秀丽的姿容外气质风度也颇为不俗。其中不少人根本就是出身贵族,只是因为家道败落或是战乱才变成奴隶。 然而不管她们愿不愿意沦落到这个境地,经受过数月来奴隶商人的管教和惩罚,她们似乎都已经接受了命运。因此现在站到台上的少女们都尽力展现自己最动人美丽的一面,期望赢得未来的主人的珍爱,以便能得到好一些的对待。 有才艺的女孩们在拍卖官员的主持下,卖力地表演着,这令拍卖会像是一场精彩的表演,本应遍洒少女血泪的拍卖台上出人意料地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只是台下观众的眼光是不同一般的挑剔,登台的表演者在观众的竞价声中逐一沦为某个人的所有物。 拍卖进行到了深夜,台下的权贵们有些已经露出疲态。但是平素蛮横惯了的他们几乎没有人退场。因为他们早听说这次拍卖会的压轴货非同寻常,不亲眼见到究竟是怎么个非同寻常便不甘心。 而月炎也不负他们所望。 最后一个女孩被人买下后,照亮舞台的灯一盏一盏渐次熄灭。整个大厅完全被黑暗所笼罩,主持的官员也不再说话,场上一时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适才的繁华绮丽、暖玉温香像是海市蜃楼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观众中出现了些许不安,人们四顾耳语着,猜测究竟是怎么回事。 忽然,一道微蓝的光束自舞台后方渐渐闪亮起来,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哦?”人群中发出轻轻的惊讶声。原来在片刻的黑暗中,舞台上已不知以什么方法施放出大团的烟雾。蓝光穿不出层层缭绕的烟雾,被晕染成一片朦胧的蓝幕。 看清台上景象后,人群中再次发出噫叹声。被映成蓝色的云雾上竟隐约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而云雾织成的幕布并不如真正的幕布平整,浓淡变幻间那诱人身影摇曳飘荡,捉摸不定,令众人都有一种拨开迷雾,看清雾中究竟是何等佳人的冲动。 烟雾渐渐淡化,散去,女子的身影由模糊渐至清晰,然而美感并没有半分削减。她的容颜、身形、气质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发色竟和刚才被映成蓝色的烟雾相同,似乎她令那飘浮不定的云雾停驻下来,化为那一头如云秀发。一双细长的耳朵自发下挺立出来。 愣了片刻,人们才意识到,这竟是自大陆上绝迹多年的精灵。震惊的观众纷纷向前涌去,想看清楚这传说中的异族,场面一时出现了些许混乱。 这种小混乱,乃是组织拍卖的官员们一开始知道月炎身份时就预料到的。人们越混乱,说明他们对这精灵越有兴趣。因此纳鲁城主安心坐在观众席前排,得意地品着美酒,等待骚动平静后人们疯狂的竞价声。 也因此,事情刚开始时并没有引起护卫们的注意。 希尔迪亚身边的西撒趁乱离席而起,混在骚动的人群中走向前排。直到他离纳鲁城主不过一丈的距离时,一个卫兵才留意到这个以凶狠眼神盯着纳鲁城主,整个人散发出强烈杀气的男子。意识到情况不对,他马上唤上周围的十几个卫兵向城主那里跑了过去。 诚然这个卫兵的洞察力已算是相当不错,但在全神关注西撒行动之下,他竟没有察觉西撒瞥见他们的反应时脸上浮现出的一丝嘲讽。 西撒快步跑到纳鲁身边,便飞身扑过去。身上佩剑早在进城时便已撤下,他人在半空就抡起拳头,毫不留情地挥向还一脸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城主大人。重重的一拳打在纳鲁脸上,将他整个打飞出去,厚厚的肥油被挤压出诡异的形状。 终于明白过来的纳鲁见西撒走过来还要再打,惊惶失色地胡乱喊叫着:“护卫呢?快来保护城主!”、“快把这人拿下!”幸而那卫兵发现及时,终于赶到了,立时有人搀扶城主离开,其他人将西撒团团围上准备擒拿。周围的无关宾客恐受池鱼之殃,纷纷走避。 艾里等人发现一向如影子一样沉默不引人注目的西撒,竟作出这种惊人举动,都是惊讶地站起身。周围的几个卫兵记得西撒是他们这边的人,立刻上来围住了他们。卫兵个个肌肉贲起,蓄势待发,显然艾里等人一有异动,立时便会一拥而上地压制。一时间,希尔迪亚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台上也有卫兵护住月炎,艾里本想趁乱救她,此刻?却不方便动弹,只得先看看情况再说。眼睛一转,瞥向自己的老板,却见他并没有惊慌的样子,而是冷眼看着这一切,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伦达芮尔中的卫兵虽和宾客一样都是徒手或仅用根木棍,但他们自幼便专攻这类武技,而大陆上普通武人多是修习刀剑斧枪一类的武技,自然难以抵挡。往昔拍卖会时偶有人捣乱,卫士们一出马便控制住了情况。因而见城主和周围的贵宾都已经避开,不会被这人胁持或伤害后,围住西撒的卫士们都放下心,觉得接下来的事很简单了。 不过这次的捣乱者却没那么好对付。西撒独对十几人却仍是勇猛异常,丝毫不露怯意。趁着卫兵们尚未合围,他灵活地左冲右突,便等于只需对付所到之处的几个护卫,每一招间那股酷烈横霸的气势更压迫得他们忍不住想闪避,令护卫们围攻的优势难以发挥出来。 片刻间西撒已打倒数人,领头卫兵见围攻的优势越来越小,再这样下去自己这边恐怕很难压制住他。城中的卫士以他阅历最广,经验最深,此刻却也忍不住满头冷汗。 因为他明白这男人太危险!魔法师施用魔法时,围攻他的卫兵必须避开以免被误伤,如果魔法不足以致他死命,可能反而让他逃窜伤人!只有用一击必杀的强力魔法了!他转头命令远处待命的魔法师:“用攻击魔法击杀!” 数个魔法师在几个卫兵护卫下站成一列,后面的人将手覆盖在前面的人的背心,站在最前方的魔法师双手在胸前结成怪异的手势,口中低声吟唱咒文。伦达芮尔中魔法精灵稀薄,不容易施展出强力魔法,但若是几人合力,便可以施展火球、闪电之类足以致命的魔法。 当然,要融合各人力量共同施行魔法,并不是听起来那么简单,但伦达芮尔的魔法师们训练有素,很快第一个魔法师手前出现了跳动的火焰,渐渐扩大凝聚成球形。另一个魔法师站在他们旁边,颂念的是锁定咒文,能令火球跟随被锁定的目标,不会落空。只要火球发出,西撒便是跑得再快也逃不过。 西撒手上没有可进行远距离攻击的武器,又被卫士们绊住无法脱身,眼看等火球发出便大难临头,但他却仍是不慌不忙,似乎根本没把那些魔法师放在眼里。领头的卫兵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想来想去都不觉得有什么破绽,便只把他的镇定看做是虚张声势。 而与此同时,艾里瞄了老板一眼。眼看西撒情势危急,希尔迪亚非但不担忧,反而浮现淡淡的笑容。一种眼看成功在望,难抑心中兴奋的笑容。 火球终于凝聚成型,魔法师周围的卫兵大喊一声,围攻西撒的士兵向两边散开。几乎就在同一瞬间,火球飞射向西撒。 直到这一刻,情况还按着人们预想的发展,然而下一刻,事情却演变得令人难以理解。 只见射向西撒的火球中途转向,以不正常的轨迹向上斜飞,直奔一个包厢而去。施放火球的魔法师张大了口,显然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艾里目光追随着火球,面色陡然一变。萝纱也惊呼起来。 火球竟是对着安妮塔飞去的!而安妮塔的行动也极为怪异,一手紧紧揽住哈林拉夫那老头不放,另一手挡在自己和哈林拉夫身前,掌中紧紧攥着发上那只黑珍珠发簪。 火球似是被她发簪上那颗黑珠子所吸引,朝着珠子直飞过来,去势疾如流星,转眼距安妮塔不过两丈,已是来不及救援,艾里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心如火焚,所有知觉都似被摈弃在外,眼中只剩下安妮塔一人,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分外明晰。 她面对袭来的火球毫不在意,目光凝注在希尔迪亚身上,竟露出满足的淡淡笑容。在火球袭上身体前,她的樱唇翕动,说出短短一句话。眼下大厅内一片喧哗,艾里与她距离又不近,应该不可能听到她说什么,但看她唇形,又或是感受到她的心意,他分明听见了她轻柔的话声。 “这便成了你的事,也遂了我的愿。” 这便是她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 “安妮塔!”萝纱和艾里同时张口,但这名字并没有喊出口,只是在他们脑海中如海潮般不断回响震荡。他们和她并没有很深的交情,此时却都难以抑制住痛惜之情,但艾里离她太远,萝纱尚无法使用魔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 哈林拉夫一向给人虚伪狡诈感觉的脸扭曲得毫无形象,恐惧地歪嘴惨叫不已,和安妮塔形成了鲜明对比。任拔去发簪后披散下来的秀发被风吹得不住地飘飞,安妮塔被火光染红的雪白容颜上却是一片平静从容。她微笑着阖上眼睛等待烈火的拥抱。 纳鲁已被卫兵层层护卫着逃到安全之处,不再受西撒老拳的威胁,然而听得一声轰然巨响后,回头便发现帝国的左丞相竟在自己的城里死于护城魔法师的魔法之下,脸色立时变得比刚才更加青白。他跌坐在地,口中喃喃道:“完了!真出事了……就差几天啊……”接着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见所有人,包括看守自己这边的卫兵们的注意力都被这出人意料的变故吸引,艾里无暇平复自己内心的震撼,先抓住时机完成原定的计划再说。 低声向萝纱道了声“开始救人!”,他猛然从座位上腾身而起,扛着萝纱一起跃向舞台。虽是徒手,又背着个人,但以他的身手仍是轻松收拾下了看守月炎的卫兵。他细一端详月炎,见那些黑纹果然消失,毒已解了便放下心来。 今晚可以说是伦达芮尔的卫兵们最操劳的一天。西撒那边的骚动还没有平息,便有贵宾莫名其妙地遇害,更冒出个人来劫持货物!出了人命,一开始闹起事端的西撒所属的人自然需要扣押起来听候审查处理,而货物也不能眼睁睁被人劫走,忙碌的卫兵们只得兵分三路,一部分仍在拼力制服西撒,一部分向艾里这里跑来,还有一部分则去和监察希尔迪亚等人的卫兵会合,准备将他们完全擒拿。 此时场面混乱,难以同时叙及。且先说说艾里这边的情况。 卫兵们还没赶到舞台前,台上又起了变化。一名美得高贵凛然,令人联想到月光女神的精灵毫无先兆地出现在台上,随即向原来正要被拍卖的那名精灵身上扑去。看见这一幕的人们原本以为她们会撞得跌作一团,可是一阵耀眼光芒令他们闭了一下眼后,再睁眼时台上便只剩那如月光女神的美丽精灵,仪态万千地站在原地。 琉夜微一躬身,含着神秘的微笑向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众多宾客道:“各位,恭喜你们!很快你们便将观赏到一场盛大的魔法盛典!表演者是数千年来最伟大的魔法师之一,琉夜·瑶大师和……她的助手A。” “谁是助手A啊?”一旁的萝纱猛翻白眼,艾里则头疼地揉着额头:“这个女人!什么状况下都可以没事人一样地开玩笑吗?” 琉夜继续道:“……而且,你们将见证到的,是令精灵之榭开始毁灭的历史性的一幕……” “是时候给这里留点纪念品了。”轻声向萝纱示意,她便开始冥想。 身为精灵族一员,她对这浸透无数精灵血泪的妖精之榭十分厌恶,决心趁这个机会毁了这害人的地方。萝纱见她已经开始,也配合她进入冥想状态。她们平时已经商量过该如何做,此时便同心协力地一同召唤两人都比较擅长的风系魔法的精灵。 与其分散力量召唤不同属性的魔法精灵,不如两人合力召唤同种精灵,当吸引魔法精灵的力量强过驱逐精灵的魔法禁制的力量时,禁制便会崩溃。现在大陆上局势混乱,没有了魔法禁制的伦达芮尔便再难保证参加拍卖会人士的安全,今年的拍卖会恐怕就是最后一届拍卖会了。 城内的风精灵渐渐完全被吸引到两人身边,隐隐的风在会场中每个人的身边流动,变得越来越强。虽然还不明白她们到底要做什么,每个人却都感到了不安。终于赶到的卫兵们想冲上台去阻止她们,艾里却将舞台守得严严实实,哪一个人的脚一踏上就被他一脚狠狠踹飞,十几个人同时踏上便十几人同时被踢飞。他身法迅速,明明只是一个人,倒像是分出了十几个分身一同守着舞台般,看得人眼花缭乱。 台上闹得乱糟糟,台下也是一片糟糟乱。再回头说说希尔迪亚那边的情况。 眼见向自己这边来的卫兵本来来意不善,希尔迪亚忽然向右方人群一角使了个眼色。在那里,有一个一开始便跟从他的随从。在拍卖会开始前,希尔迪亚便让他独自坐开,因此他并没有被卫兵留意到。接到主人的示意,他微微点了点头,便藏身到本已经颇为混乱的人群中大喊一声:“好个亚历威尔德!居然趁拍卖会下手铲除我们!” 他这一声吼,立时如巨石堕湖,激起千层浪! 伦达芮尔属于 5723." >圣爱希恩特大王子亚历威尔德的派系,这是尽人皆知的。亚历威尔德王子目前在圣爱希恩特的王位争夺中占优,实际上目前是由他操控对外国事,在这大陆上各国纷争不断的时候,他不免和不少国家有许多厉害纠葛。 这些国家权贵之所以断定大王子应该不会轻举妄动,放心来参加拍卖会,一则因为精灵之榭拍卖盛会的名头千年不堕,如果因此毁于一旦的话,对圣爱希恩特也是个很大的损失,二则因为随后而来的整个大陆的谴责和各国的报复,也是圣爱希恩特难以承担的。 刚才的混乱中,看明白事情始末的终究只是少数人,多数看到的只是事件的一部分——就是伦达芮尔护城魔法师发出魔法,攻击了一个包厢中的宾客!那句吼声很轻易地将众人的想法引导到这一个方向:莫非亚历威尔德真的要借拍卖会之机,除去可能挡住他前路的人? 会场内立时沸腾了,混乱在极短时间内扩大至守城卫兵们难以收拾的地步。所有人都害怕护卫们的剑锋下一个指向的就是自己,纷纷召集自己的人向出口逃去。卫兵们的喝止没有起到丝毫稳定场面的作用,只是给乱哄哄的会场再添上一分嘈杂。 在这片混乱中,西撒撇开那些侍卫,且打且走,向希尔迪亚那边靠近。而希尔迪亚和一开始就跟随身边的那几个原班护卫也趁乱摆脱看守的卫兵,混入人潮中向会场出口快速攻去。此时会场中乱成一团,卫兵们束手缚脚,竟截不住他们。没多久他们便消失在门外茫茫夜色当中。 再看回台上,萝纱和琉夜仍在持续不断地召唤着风精灵。然而越到后来召唤风精灵越觉困难,感觉便像是从一个密封的瓶子中抽取空气,越到后来瓶中空气越是稀薄,任抽引的力量再大也难以再抽出分毫。 “喂,号称最伟大的魔法师之一的家伙,你的方法到底成不成啊?召唤了半天,外头的风精灵根本一点也冲不进来啊?”被介绍为助手A的女孩有些沉不住气了。 魔法禁制内的风精灵已经完全被萝纱和琉夜召唤。她们两人都是具有罕见实力的魔法师,强大的精神力仍丝毫不见减弱。魔法禁制外的风精灵也感应到她们的召唤要冲入城内,正不断地冲击着魔法禁制。 这就是琉夜提出的方法。这是一场萝纱和琉夜的精神力与魔法禁制力量的对抗。一旦她们召唤的力量压倒了禁制的力量,魔法禁制就会被由外绝堤而入的魔法精灵完全冲垮。只是到目前为止,这个办法还没成功。 “我的方法不可能有错的。只不过没想到那个叫达略内特的过气家伙设的禁制,过了几百年倒还相当牢靠的!” “……过气家伙?我好像记得某人比他更古上几百年呢?” 一边冥想,一边还能闲扯,两人都可以算得上是魔法修行者中的怪胎了。 “开玩笑!我们可是二对一啊,要是这样对付不了这陈年发霉的古董魔法,那不是太丢脸了吗?” 琉夜眼中寒芒陡盛,气势大增。喝声刚落,城市上空响起了滚雷般隆隆的沉闷声响。众人侧耳倾听,这声音竟在渐渐向这里接近。 “是风声!”终于有人听出这声音到底是什么,大吼了一声。像应和他的话,大风从四面八方的窗子门户同时涌入大厅。激荡翻腾的风吹乱了人们的头发,将零碎轻浮的东西卷上大厅半空。所有修习过魔法的人都发现可以和平时一样容易地召集魔法精灵了,不禁惊讶地张大了嘴。 魔法禁制终于被打破了! 达略内特虽是传说中的大魔导师,但琉夜的魔法造诣在精灵族中也是近于神的存在,而萝纱的魔法虽然粗糙,却有着难以估测的潜力,古往今来也找不出几人能正面对抗她们联手进攻。 官员们好不容易救醒了纳鲁城主,可惜他见这般光景,竟连确保奴隶贸易进行的魔法禁制也被毁了,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成功冲破了禁制,琉夜并没有想像中的高兴。精灵之榭算是完蛋了,不过人族居住的地方,依旧不是我们精灵一族的安身之所。汤姆,你那个人族和精灵和平生活在一起的愿望,单凭我一个人好像很难有实现的一日呢……不过现在可不是感伤的时候啊! “走吧!”琉夜招呼萝纱一声,两人颇具默契地同时上前一人一边拉住艾里的手臂。她们用起飞行魔法当然比艾里这半吊子快得多,很快便拉着他向大厅的天花板直冲上去。 向上疾升中,艾里的眼光在下方那些奴隶身上停驻了一瞬。他们中有的因为这场变故而畏缩地颤抖着,有的则似乎已经放弃了一切,只是呆呆看着会场中的混乱。那空洞的眼神却在一瞬间令艾里的心为之震颤。 大陆上各国情况差异不小,艾里出身比较开99lib?明没有奴隶制的凯曼,因而他以前虽知道有些国家中有奴隶存在,也并未如何在意。直到这次因为月炎的事,他才真正感受到身为奴隶的痛苦。在这一瞬间,一种想救这些人也逃离这里的冲动让他攥紧了拳头。然而,随即他便松开拳头,继续配合着同伴向上冲去。 因为他明白,眼下自己救得了一个月炎,却难以安顿这么多人,更何况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多人处在更凄惨的境地,能救得了多少? 心下隐然浮现一种遗憾,但现在却不是他细思的时刻。疾冲而上的三人眼看要撞上天花板,艾里猛然以被拉住的手臂为轴心倒翻上去,顺势一脚狠狠将天花板踹出一个大洞,三人毫不停滞地从洞中如大鹏鸟般冲上天去。 从亮堂的会场中一下子投身于黑暗的夜空,三人眼前一黑,一时什么也看不见。等视力恢复,他们叫了出来:“那是什么?!” 一个足有三层楼高的巨大气球就飘浮在他们前方,在伦达芮尔上方常年吹拂的西风的吹送下向西方延绵的山脉飘去。气球下吊着一个大篮子,其中站着希尔迪亚和西撒等最初跟随他的几个从人。看见艾里,希尔迪亚轻轻挥手颔首致意,面上的笑意自信欢欣,像是刚刚成功完成了一件大事,不久前旧情人的惨死对他似乎丝毫没有影响。 西撒向他的主子低声禀报道:“接应的人马在西面山中等候,还是尽快过去,免得多生枝节吧?”主人似乎很在意这个叫艾里的,令他有些担心会不会因此影响计划,忍不住出言提醒希尔迪亚。 希尔迪亚转头看了他一眼,已知他想法,不以为意道:“由你安排吧。”当热气球开始向西飘去,他好风度地再次向艾里等人躬身道别。只是见他这副不痛不痒的神态,艾里等人都是暗生怒气,没有理他径自飞离。 飞了不远,艾里见下面的空旷处有一处火堆,旁边还有些架子绳索,料想定是希尔迪亚事先差人点火加热大气球内的空气令气球升空,见他们离开会场就前来接应。他心中隐隐一动,像是把握到了什么,在接下来的飞行途中没有说话,静静地思索着。 陆续也有护城魔法师飞上天,却都是来追艾里等人的。艾里劫走拍卖会贵重货物的事相当严重,而希尔迪亚他们莫名其妙的行动顶多只算是闹事打架,就算抓住了,凭他家的财势也不好拿他怎样,因而虽然他们乘热气球移动较慢,魔法师们也由得他去,只认定了艾里三人。不过琉夜和萝纱的飞行速度却不是这些中级魔法师比得上的,不多时便被远远甩开。 见已经离伦达芮尔甚远,应该已经安全了,琉夜决定落下地来休息。 艾里本来心不在焉,脚落到实处方才回神。而这一回神,立时发觉一副软绵绵的身子贴近自己,转头便见琉夜的千娇百媚的笑脸大特写,不由有种怪异感。 跟琉夜相处这么久了,也渐渐看惯她飘来荡去,神出鬼没的状况,却是第一次接触有真实肉体的她。虽然知道这副肉身是属于月炎的,但不知为何琉夜与她合体时显现的就是琉夜本人的样貌,感觉便似琉夜复生了一般>。 “艾里,多亏你才能救出月炎,语言根本难以传达我的感激之情!”琉夜道。 (萝纱在一旁忿忿不平:“至少有小半是我的功劳吧?”) “不用客气,这也是应该的。”真的不是客气,艾里是怕这些话又是她用来让自己再为她卖力的陷阱,言词间分外小心。 “艾里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了,又强壮,又温柔,还有一副好心肠……”(萝纱身上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阵亡无数)琉夜竟现出少见的含羞带怯的神情,下面的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不会忘记那天在美人楼里我说过的话的……” 一边说一边靠得艾里越紧,柔软香馥的肉体在艾里手臂上留下令人销魂的弹性触感。回想起那天她的建议,他一时忘了刚才在空中时想到的事情,迷醉于她温柔的笑颜中。此刻,那个建议的吸引力膨胀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半信半疑道:“你是认真的?” 琉夜羞涩地垂头不语,半晌才抬起明亮的金眸满含笑意地瞥着艾里,欲语还休的风情足以打动任何男人。不需要她说,这一眼已经传出一股柔情,熏得他脑袋一晕。 (“喂!当我不存在啊?”萝纱不知是走开好,还是装着没看见自然些,深深佩服这两人居然就当着别人的面也能眉目传情。) 琉夜轻轻偎到艾里胸口,轻轻道:“我一直都是认真的啊……咦?这是怎么回事?” 柔情蜜意的情话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艾里正觉奇怪,突然怀中女子大叫一声:“非礼啊!离我远点!”手一扬,“啪”一声狠狠给了艾里一个耳刮子。 事情太过突然,艾里竟没有闪开。捂着红肿的脸颊一看,琉夜竟已不见了,站在身前的却是月炎,正一脸恚怒地瞪着自己。 发现自己打的竟是和琉夜一起救了自己的人,月炎有些不安,却不想道歉。毕竟刚醒来就发现被一个陌生男人搂着,只给他一个耳刮子还算很淑女的反应了。 艾里茫然问道:“琉夜呢?” “她睡着了。每次借我的身体用过大型的魔法,她就要沉睡几天才能恢复。” 也就是说琉夜这家伙开了张空头支票,一到要兑现的时候就缩回别人身体里耍赖?!艾里心中大骂这老精灵果然狡猾,竟然又耍了自己一次! “还没多谢你们的帮忙,谢谢你们救了我!”月炎躬身行礼,道谢的诚意看来要比她那狡猾的先辈强不少。随后三人正式介绍过彼此,艾里问道:“你和琉夜现在就打算回精灵森林吧?我还有件事要办,不能护送你回去,不过我想有琉夜在,你们应该不会有事的……” 萝纱不解地看了他一样,暗自纳闷:“艾里不是老盼着早点回索美维村退休吗?还有什么事要办?” 月炎却道:“请不用操心我回去的事,我也还有些事,暂时不想回去。” “什么?” “……我要去找他。”她的声音不高,却很坚定。 “他?”艾里茫然重复,随即醒悟到月炎说的“他”,很可能是那个抛下她离开的恋人。“可是你不是说过不知道他的来历吗?怎么找?” “刚才,我看见弗瑞泽了。现在就去追,也许能赶上。” “他也有来参加拍卖会?!” “是的,就是乘着大气球,向我们点头招呼的那个人。” 艾里吃了一惊。“不会吧?那是托洛里夏家的少爷啊,他就是你的情人?”想想又觉得不对,“不对啊!琉夜是见过弗瑞泽的,如果希尔迪亚是弗瑞泽的话,她早该认出来啊?” “他化了装,脸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我当时只觉得这个人有一点驼背的身形很眼熟,也没有马上认出他来。直到后来回想起他跟你打招呼时的样子,才肯定他就是弗瑞泽!他有一个可能连自己都没发现的习惯,就是招呼完会微微眯起左眼,右手垂下后会摸摸上衣第四颗纽扣,不会错的。”月炎不禁暗自感伤。过去约会时着迷于他招呼自己的样子,这小动作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你想去找他?” “嗯!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抛弃我。”月炎的口气没有艾里他们想像中的哀怨,一甩长发,看起来竟洒脱得很。她接着道,“如果只是为了家产,或是家里给他安排了妻子之类的庸俗原因,我就可以完全对他断念,安心去找下一个更好的爱人。不然心里闷着这口气,反而没法彻底忘了他。” 不知道她会这么想是受琉夜那个“结束的恋情再美好也不能老是沉湎其中,要勇于寻找新的恋情”的想法的影响,还是她影响了琉夜。不管是谁影响谁,这种异于世间许多女子哭哭啼啼地非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洒脱态度令人们和她们相处时觉得轻松许多。 “那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找他有些事。”艾里向月炎道,“不管他是希尔迪亚还是弗瑞泽,他乘气球离开,我们很难找到确切位置。但他既然是住在国都黎卢的船业巨亨贝里欧·托洛里夏的儿子,与其在这里漫无目标地胡乱寻找,不如上黎卢去吧!就算见不到他本人也一定可以得到有用的线索。” 月炎略一思忖,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他们下一个目的地就此决定:圣爱希恩特帝国的都城——黎卢。 而望着艾里的萝纱则是一脸骇异。这家伙怎么回事?最怕麻烦的他竟会自告奋勇地要帮月炎找人?天要下红雨了吗? 当发现艾里一向温和的眼睛中竟似有怒火翻腾其中,她更是讶异。以他的性子,暗藏的怒火肯定比眼神中泄漏出来的还要强烈得多! ……希尔迪亚做过什么让他这么愤怒的事吗?萝纱想了半天也不明白。薪水在一开始就已经预付了啊,还有什么事会让他气成这样? 直到他们上路后,有一天他们说起安妮塔时,萝纱才明白其中的缘故。 “安妮塔可以说是被希尔迪亚害死的。利用安妮塔杀死哈林拉夫,就是希尔迪亚去伦达芮尔的真正目的。” 这是艾里被萝纱和琉夜拉着飞离伦达芮尔时推想到的。他将进入伦达芮尔经历的一切串起来仔细一想,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大致始末。在想通的一刻,立时一股许久未曾尝到的强烈愤怒涌上胸口,恨不得将希尔迪亚扔在地下狠狠踹他个几百几千脚! 希尔迪亚定是为了家族的利益必须除掉哈林拉夫,于是他事先打探到他喜欢什么类型的美女,便安排正是这一类型的安妮塔出现在他面前,随后便顺水推舟地将她送到哈林拉夫身边。 安妮塔一直佩戴的那只发簪上的黑珍珠,可能是某种可以吸引魔法能量的魔法道具。等到拍卖会高潮时出现混乱,他先派西撒掀起事端,引得护城魔法师发出可以致命的强力魔法。这时安妮塔便拉住哈林拉夫,并用那只黑珍珠将魔法师的火球往自己这里吸引过来,与哈林拉夫同归于尽。 如此便可以解释得通他们车上的那些奇怪刻痕了。人多自然不易脱身,所以这次行动希尔迪亚只能带几个亲信的得力手下,为免从人太少引人疑虑,他才随便编排说辞招募自己等几个侍卫,作为掩人耳目的幌子。 尽管应是安妮塔心甘情愿舍身为希尔迪亚刺杀左丞相,但回想起昨日她看着野花时那副艳羡的笑容,心中岂能无憾?就算她无怨无悔,希尔迪亚一开始便打算牺牲他人生命以实现自己计划的行为,也绝对无法原谅! 一定要为这可怜女子讨个公道! 出了这许多变故,夜晚才过了不到一半。天空仍是黑沉沉的一片,看不出它和暗黝的大地间的界限。天和地融成了一片,所有的一切都被它们拥在怀中。有谁知道,就在这天这地的怀抱中,一缕芳魂消逝无踪。她的爱恨喜悲都化做了尘土重归于天地。 此时艾里只觉心中一片沉涩,有什么东西胀得胸口发痛。遥望黎卢的方向,他轻叹口气,低声道:“希尔迪亚你等着吧。可以满不在乎地牺牲别人的家伙,我也不会让他过得太舒坦!” “呃,如果你是在看黎卢方向的话……”萝纱打岔道,“据我所知,黎卢的方向是在我们的东北方,你看的方向正好是西南啊?” “……你太多嘴了。” 对白虽和以前开玩笑时差不多,但话说完他便抿口不言。他面上无复平日轻松怡然的神色,心中尽是对安妮塔的哀痛和对害死她的人的愤慨。 艾里知道,自己之所以这么执著于报复希尔迪亚,也许有着迁怒的因素存在。似乎这样,回想起安妮塔时心态才能平和一些。 自离开索美维村后,所经历的尽是些美好的事物被毁坏,善良的人受苦难的事。温和的精灵为了躲避人族的伤害而陷于困境,城镇为战火所毁,平民亦为战乱扰得不得安生,柔弱女子成为男人野心的牺牲品……一层层不快累积起来,不知不觉中,一开始逃离开凯曼的纷争时的轻松心情已经消磨殆尽。 现在,他更加想念在索美维村时安宁有趣的日子。那个与世无争的平静村落,就算外面天翻地覆,也不会有丝毫变化吧?如今想起来,更加美好得犹如仙境一般。 等到希尔迪亚的事情了结,就马上回去吧! 第十三章 故人何在 凯曼帝都,拉寇迪。 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俏立街头,微抬下颌凝望着上方的树阴。蝉儿趴在枝上有气无力地吱吱叫着,枝头的叶子在微风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被日头映出明晃晃的白光,有些刺目。女子微眯起眼,若有所思地轻叹一声。 不知不觉已经到夏天了,萝纱他们也走了半年多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真希..望他们能早日平安回来……毕竟像萝纱那么卖力的员工没地方找了,还有,艾里欠的那一大笔住宿费连利息都没收到! 脑中转着势利念头,她的外表依然柔媚艳冶,而这也是她着意表现出来的。她很清楚微微仰头的姿势可以强调自己修长柔和的颈部线条,表情再适度地显出几分迷茫,二者结合的效果便是楚楚动人,惹人怜惜。如果这时候有风掠起几绺发丝拂过面颊,就更是点睛之笔了! 虽然目前的微风尚无法配合爱琳娜表演出最佳效果,已经足够迷人,看得她身旁众星捧月般环绕的四五个男人心痒难耐,有两个还傻张着嘴,差点流下口水。 时值夏日,拉寇迪的风光与艾里、萝纱两人狼狈逃离时大不相同,不过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爱琳娜依然是艳冠帝都的第一美女,个性依然不见改变,她的身边也依然时时围绕着被她的美色吸引的男人们。 她身边一个留着漂亮小胡子,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关切道:“有什么事烦心吗?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佐拉也愿意为你摘下,请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让你皱眉?” “佐拉勋爵您太好了。只是今天店里几个伙计不是有事就是生病,想到待会儿要采办的东西都得自己拿,手都有些发抖了……”爱琳娜微笑道,心中则暗笑。这胡子男长得体面,又有世袭的勋爵头衔,还是皇家宫廷卫士的副卫士长,一向颇受帝都女人青睐,真没想到情话说得这么没新意又恶心。 “这种粗重的活怎么能让你亲自做?我吩咐仆人待会儿买好直接送到你店里去吧!”佐拉抓紧机会献殷勤。爱琳娜另一边的年轻贵族面显懊恼,后悔居然被他抢先一步。 爱琳娜闻言果然欣然而笑,推辞几句便列出一份长长的采办清单。原本不过想买够一周用的,现在索性要了一月用的量。想也知道胡子男不可能收自己钱,这种送上门的廉价劳力兼金主,不用简直是暴殄天物! 看到她的笑容,一位年轻贵族不甘心,也讨好道:“其实爱琳娜小姐何必为这种小旅店的琐事费神呢?您这般仙女一样的人物,没有一个男人能拒绝你的要求!我安德拉寇就愿意把我的所有都献到你面前……” 这位安德拉寇子爵爵位虽不高,不过他父亲是颇得国王宠信的罗蒙西尼侯爵,掌管着帝都地区五万守备军,他本人谈吐得体,出手大方,算是帝都社交界中相当受欢迎的人物。 他自认这番话充分传达了自己的情意,但看到几位情敌都用种幸灾乐祸的眼光看自己,不由得有些困惑。他新近才加入爱琳娜追求者的行列,所以并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正是极不对爱琳娜胃口的那一类。 果然她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淡淡道:“店里的事是琐碎了些,却也能让我衣食无忧。小店在大人眼里虽然是不入流的地方,爱琳娜自己倒很喜欢,不劳安德拉寇大人费心了。”言罢便不再看安德拉寇一眼,径自向前行去。 平日对于男人们的示好,爱琳娜多半会回以一个(故作)羞涩笑容,这种冰冷态度表明她真的很不爽。安德拉寇愣愣站在原地,又是尴尬又是不解,不明白怎么得罪了她。呆了一阵,见爱琳娜要走远了,赶忙跟了上去,却还是不敢和余怒未消的爱琳娜说话。 他的情敌当然不会好心到告诉他,虽然爱琳娜出身并不高贵,但要是把她等同于那些巴望着有一天攀附上个阔气男人,靠他的供养过奢靡日子的轻浮女人来对待,那立刻会踢到铁板的。她是不可能放弃自己的生活,依附某个男人的。 也正是这份清高自傲让她在帝都如云美女中更显超凡出众,令男人们更加为她沉迷。当然,他们自然不知道形成她这种独立个性的原因,却光彩不到哪里去。爱琳娜此时便在想着:“我可不会笨到去做某个男人的专属物!只奴役一个男人,哪里比得上众多男人供我驱策?” 众男士紧紧围绕着爱琳娜,不断送上甜言蜜语,而佐拉勋爵却放慢了脚步和安德拉寇子爵并排走。两人低声说着什么。胡子男的脸上是嘲讽的神情,而安德拉寇则.怒目相向,一看就知道定是佐拉得意之余,跑去嘲弄安德拉寇,两人便在后头争风吃醋起来。察觉到这一幕的爱琳娜一面继续和其他人说话,一面拔尖了耳朵留神听他们在说什么。 这时,从另一方隐约传来了刺耳的声音。 “啧,啧!那个女人……” 微微侧头,便见几个中年妇女在街边窃窃私语,不时瞥向自己的眼光透着鄙夷不屑,甚至刻意不压低声音。 “……去年底城里不是乱成一团吗?听说她的旅店也牵扯在里头!可后来多少人都被扔到牢里去,她的店还是开得好好的。” “人家靠她那张脸,就能让那些贵族公子一个个争着出面为她开脱,这份能耐啊……” 爱琳娜继续若无其事地和身边的贵族青年们谈笑,眉毛却轻轻跳了一下。谁说我只靠一张脸?还有一副修长窈窕的好身材啊! “就是啊!记得以前她店里的一个小姑娘老是跟在她身边,两人亲热得跟姐妹似的。前一阵去买菜时我才发现,市场门口的赏金榜也挂着那小姑娘的画像耶!你们看她,跟了她那么久的姐妹被通缉,她却跟没事人似的,整天还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跟那些公子哥儿调笑……” “还是老一套嘛,真无聊。”发现这次人们背后嘀咕的内容也没有什么新鲜的,爱琳娜失去兴趣,懒得再听下去,神色仍是淡淡的,看不出半点受到打击的沮丧或是愤怒。 自从去年拉寇迪的天庐武道大会之乱后,对爱琳娜的风评便越来越坏。当时翠雀旅店因为收留过通缉犯艾里和萝纱,一些早就对她心存觊觎的官员趁势要挟她。爱琳娜一方面依靠诤君杰伊的帮助,另一方面索性将自己的魅力利用个彻底,频繁出入贵族社交场合,很快吸引了一大帮贵族追求者。 当对她心存不轨的官员发现自己时不时被上级派去冲厕所,住所三不五时地受帝都的骑士团“关照”,乃至家里仆佣去买菜也经常被税官以作抽样调查的名义扣留,导致家里有上顿没下顿……从此便再没人敢刁难爱琳娜。 然而爱琳娜原本便艳名远播,大异于普通女子的保守拘谨,是颇有争议的人物,如今在帝都平民的眼中,更成为了“情同姐妹的朋友遭通缉也无动于衷,反而靠美色依附权贵以捞得好处的轻浮女子”。而另一方面,许多贵族(其中多半是被她的光芒压得黯然失色的贵族女子)又不屑于她的平民出身,相当敌视这闯入上流社会的美貌女子。结果她现在是两头都遭人排挤,像这样被人戳脊梁骨的情况频繁如家常便饭。 一般人如果处在这种境地,恐怕早就承受不住这份言论的压力了,不过至少从面上看来,爱琳娜并没把这当回事,仍旧我行我素。 夜晚,终于结束一天忙碌的爱琳娜(事情倒都是那些有钱有势争抢着帮她做了,她忙的是加深他们的迷恋,以及适当平息他们的争风吃醋)回到了自己的小店。 耳边被追求者吵闹了一天,房间里的黑暗和安静让她觉得格外安心。进房后点起灯,爱琳娜刚要喘口气,却察觉有异。她转身锁上门,然后回头看向坐在房中圆桌边的身影,静静等着对方发话。灯光照亮坐在圆桌旁的人的脸,那是一张书生气十足的面孔,小圆框眼镜下却是一双坚定沉毅的眼睛。他便是这一代执掌维护国家法令之责的诤君杰伊。 不过在爱琳娜目光的冲击下,诤君平时处理公事时的镇定从容已经溃不成军。杰伊不大自然地问道:“有什么收获吗?” 爱琳娜故意摆出一副倾国妖姬的架势,微眯眼,翘起一边唇角媚笑道:“佐拉勋爵的皇家宫廷卫队与安德拉寇子爵的父亲罗蒙西尼侯爵辖下的守备军一向相互看对方不大顺眼,经常发生冲突。现在再加上胡子男对安德拉寇子爵的敌意,如果我多费些心挑拨,激化皇家宫廷卫队和守备军的矛盾并不是难事。” 从白天佐拉和安德拉寇的口角中,她发掘出的东西远比当事人想到的更多。 “怎样?需要我这么做吗?” “不用了,现在还不需要。” “另外,皇家宫廷卫队里的一个叫劳尔的卫士前几天被佐拉支使去找安德拉寇的麻烦,不过那个人好像蛮有抱负,说自己是为国效力而加入卫队,可不是为了帮队长争女人的。佐拉大怒之下,找了个借口把他赶出卫队了。你可以留意看看这个人。” 这就是爱琳娜真正在做的。旅馆酒店之类的地方本就是收集消息的最好地方,爱琳娜可以从围着她打转的众多贵族那里摸出更多秘密。自从艾里他们离开这里后,杰伊便开始依照与艾里订下的盟约,为将来推翻国王暴政作准备。而爱琳娜便一直在协助他,一方面利用种种手段收集各方的情报,另一方面,利用自身的魅力在追求她的贵族间兴风作浪,制造矛盾。 如果艾里还在帝都,一定会问她既然明知那个盟约是她自己一手捣鼓出来的,根本做不得真,为什么还这么投入地帮助杰伊?而她的回答大概会是这样:“反正是顺便,再说做这些事也挺有趣的。” “我明白了。多谢你。”杰伊回答道。沉默了一下,他又道:“你现在被所有人误解,受的压力不小吧?其实我们还有其他路子的,你不用这么辛苦地收集情报,更不用牺牲自己去……” 爱琳娜打断他的话:“喂,请你搞清楚,我可不是你的属下哦。我想做时你拦不了我,我不想做时你请也没用。” 她交叉手臂,靠着墙斜瞟着他。刚才魅惑苍生的笑已经变成含着嘲讽的淡淡冷笑:“我知道靠搬弄是非并不能从根本上撼动王朝的根基,但能给它制造点麻烦还是蛮有趣的,我现在喜欢这样做,你可管不着。” “……”杰伊无言以对。爱琳娜和他结成一伙后,在他面前便不再虚饰,令当初她在杰伊心中的形象大半破灭。以前的她像是带刺的玫瑰,美丽却无法碰触,而现在看来,仙人掌才是更适合她的比喻。花朵的美丽只是附加,满身的硬刺才是重点。对于新认识的她,原先的爱意实在很难原样继续,目前杰伊还在调适中。 “别再说这种话了。对了,萝纱他们有消息了吗?” “有。” “别在意,大概等时机到了他们就会……耶?”爱琳娜早就知道以艾里的性子是不大可能会回应杰伊的,这大半年来事情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问起他们只是想转开话题而已,并没有预期会有肯定的答复,还在顺口按照过去讲习惯的话安慰两句。因而当醒悟到杰伊刚才说了什么后,她倒吃惊地张开了口。 “刚刚得到的消息。六月初在圣爱希恩特的伦达芮尔,有几个身份不明的人在奴隶拍卖会上捣乱。其中的一男一女,一个是武道高手,一个是很强的魔法师。消息中对他们形貌的描述跟艾里和萝纱很相似。” “捣乱?”爱琳娜很惊讶。她本想这两人都是无意功名的人,不想被卷入越来越动荡的各国纷争中,应该会尽可能低调行事才对,怎会去捣乱?不过她随即释然。也许事实不关他们本人意愿,而是不得不演变成那样的。萝纱本来就是容易引起事端的人物,就算是和平年代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店里,都会时不时惹出些事来“丰富”大家生活,何况现在旁边还多了一个艾里? “当时场面很乱,在场的人说法不一。有的说是圣爱希恩特想趁拍卖会大肆屠戮,不过后来调查发现,扣除混乱中误伤的若干人,真正死亡的只有一个人,而且是圣爱希恩特本国的左丞相,所以这种说法应该不对。另一种说法是有几个人在拍卖会中途扰乱会场,像是艾里和萝纱的一男一女趁机抢走了拍卖的货物……” “抢货物?”爱琳娜讶然。那两个家伙不会已经穷到要当抢匪的程度了吧? “嗯。”杰伊续道,“虽然现在还查不出拍卖会上的混乱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当时有不少国家的王公贵族在场,他们两人出众的能力已经引起其中一些人的注意。嗯……”沉吟片刻99lib?又道,“会不会这就是艾里的目的?他终于开始实行那时立下的盟约了吗?” 他苦苦等待了半年多,恋血鸳始终没有从艾里那里捎回只字片纸,虽然他还没想到当时那个盟约的始作俑者正是身旁的爱琳娜,也已经开始怀疑艾里是不是为了脱身瞎掰来糊弄自己。只是大陆上的情况正向自己当初预想的方向演变,而且情势恶化的速度更超过自己的估计。不管艾里是否真的打算遵照盟约去做,他都没有退路了。 仁明王内有萨拉司坦出谋献策,外有罗炎的魔族部队和强大的人族军队冲杀战场,在巧妙的部署和强大的武力结合>.99lib.之下,战况完全按着他们的安排在发展。在节节胜利的掩盖下,为了发动战争而对国内民众大肆征兵、横征暴敛的后果尚没有显现出来。但是战况顺利时还感觉不到的负担,情势一旦恶化就会以更猛烈的势头爆发出来。 杰伊知道要保护凯曼,就必须在足以令国家崩溃的危机爆发前作好准备。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他也必须这么做。而现在终于得知艾里也在行动,他心中颇感振奋。 “也许吧。”爱琳娜不敢看他,转头敷衍道。虽不知艾里他们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但怎么想也不会是杰伊所想的那个原因。见杰伊如此振奋,饶是她脸皮再厚,也不免有些心虚。 当初并没有想到,为让萝纱脱身而随口扯出的约定会令杰伊和自己的生活都发生了切切实实的变化,更不知道今后还会变成怎样。是福?是祸?……不管是哪个,总之自己的生活,已再不可能回到过去那个只需考虑如何赚钱的单纯的女老板时代。 但现在这种新生活,倒也蛮好玩的。正是不知道结果会怎样的不确定感,反而令将来更让人期待。 而萝纱和艾里就是让事情变成今天这样的起因,他们两人后来究竟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他们现在过得怎样呢? 水盈盈的美眸遥望东方,似乎要穿越千百里的距离,看到他们的身影。 在遥远的另一方,也有人留意着艾里的消息。 塔思克斯首都巴博卡,天行门的议事大厅中响起一声轻叹。 “终于又露面了。”语气平淡,认真分辨却可以找出一丝欣然。只是大厅中数十个人来来去去,忙成一团,吵闹程度跟菜市场有一拼,这句话也只有说话者本人听得明白,就连站在他身后的部下都没听清。 唐微微躬身倾向门主问道:“您刚才有说什么吗?” “哦?没有。我们继续。” 耐特可没有时间像爱琳娜一样悠闲地眺望遥想,等待他处理的事情堆得山一般高。他没空多说什么,再次一头扎回公事中。 这大半年来,凯曼仗着地理上的优势掐断航路和陆路运输路线,断绝一切物资进入塔思克斯,背地里却向雷瑟夫亲王提供大量物资,甚至直接以兵员武器支援,其险恶用心可想而知。拜凯曼之赐,达鲁王领的叛乱非但没有迅速平息,战火反而烧得更加旺了。如今帝优勒王朝和天行门已经正式携手合作,合力平定帝国的内乱。 只是凯曼的封锁令塔思克斯的状况变得很不利。塔思克斯的工矿业和冶炼业是大陆上顶尖的,但土壤贫瘠,粮食产量不足以满足国内需求,过去每年都要进口大量粮食。对外贸易被迫中止后,虽然还有往年储备的存粮撑着,国内也都实行了粮食配给制,但战争的时间拖得越久,粮食不足的问题就会越来越尖锐,必须速战速决。因此,负责正面战事的国王承受的压力相当大。 当然,天行门也闲不到哪里去。这种特殊时期,等于大半个国家的事务都归耐特处理了,眼前要做的事实在是千头万绪。 每天得听取的汇报数不胜数,得安排的事情不胜枚举:要打听达鲁王领的情报;要派遣间谍配合正面战场行动;要揪出达鲁王领派过来的间谍;要监控、惩治哄抬物价发国难财的奸商;北部饥民抢粮事件国王没精力管,也只好由天行门来调解;甚至皇后思念在前线指挥作战的国王陛下,自己也得安排人替她送情书……天啊!这是人做的事吗?! 一大堆事情压得耐特几乎没时间喘息,仰天长歌当哭的冲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令他身边的唐奇怪的是,这个一向不喜欢正正经经办事情的主子除了抱怨两句“越来越难买到好酒了”之类的话外,居然没有多少怨言。 汗水自耐特额头轻轻滑落,滴落在他手上的卷宗上。他连擦都来不及擦,便将这份处理好的报告交给等待批复的下属。 其实自从凯曼回来,耐特的想法便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昔年一次情场失意后,他便决心要变得更强。凭着过人的天赋、信念、一点点机缘,特殊的出身背景也助了他一臂之力,他年纪轻轻便成为塔思克斯最大帮派的领袖。事业上的顺遂,却渐渐消磨了最初促使他奋发的动力。不?99lib.知从什么时候起,渐渐找不到可以让自己认真起来的东西,一切都变成了只是一场不会输的游戏。 然而拉寇迪一行,让他的眼睛开始看到了新的目标。老实说,那次的经历实在算不上愉快。莫名其妙复生的魔王,还有消失十年后形象大坏的艾里,都是自己尚无法企及的人物。和他们相比,过去那个老感叹着“高手寂寞,对手难求”的自己实在浅薄得可笑。 有些奇怪的是,自傲摔成碎片时并没有觉得很难堪。也许是因为眼睛里只看得到想要追逐的目标吧!懒散了许久后,一旦发现了新的目标,脑海中就只剩下了“一定要追上”的念头。偏偏回到塔思克斯后没能潜心研修武技多久,那个该死的凯曼国王便开始行动了,从此后一大堆的事情压得他连睡觉的时间都没剩多少,哪里可能静下心来练功? 有时经过练功房时,心中也不免失落。在自己杂事缠身的时间里,不知道别人又有了多少长进?……但现在塔思克斯可以说是处在百年未有的危难时刻,总不能在这时候放手不管啊! 不过,一日日地把时间耗在复杂繁琐的国事上,久而久之想法又有些变了。对于武技的强弱,已经不像原先那么在意。 谁说强者的定义,就一定是天下无敌?能在史册中绽放光芒的英雄,往往并不见得就是历史上武力最强的人。他们会被人们记住,应该是因为他们对当代甚至后世的影响。如果把强者理解为能左右众多人生活的人,那么自己现在在做的,也可以说是为了迈向更强境界而付出的努力。统御众人,让这个国家摆脱逆境,同样也是强者力量的一种吧? 当自己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是不可缺少的最重要人物时,自己也同样可以称为一个真正的强者了!何必非得和人在武技上争高短? 艾里,我在以自己的方式追赶着你啊!相信下次见面时,你会看到一个更加成熟的我。 而你,又会有多大改变? 艾里的将来会有多大改变尚是未知数,可以明确的是他现在的变化……他又变成了通缉犯。 扰乱伦达芮尔拍卖会,抢走拍卖货物的事,令艾里他们在凯曼的通缉榜单外,还荣登圣爱希恩特的赏金榜。因为得随时准备着逃跑,艾里到小城接了埃夏等人后便咬牙买下了几匹马,一行人乘马北上,前往圣爱希恩特国都黎卢追查希尔迪亚的去向。 顺带一说,当艾里等人到埃夏暂住的旅店接他们时,那两个跑去伦达芮尔寻找艾里的前山贼因为速度不及飞回来的艾里他们快,所以还在艰苦的回程中。当他们回到旅店看到德鲁马好心留下的纸条,知道因为自己的“不懈努力”而错过了艾里,本已累得摇摇欲坠的身体顿时在地上瘫成了一堆。 为方便行走,琉夜给月炎再次使用了掩饰精灵特征的障眼魔法,并寄身在她身上。月炎被人贩子囚禁多日,身心俱疲,也可以趁机好好修养一阵。一行人就这样向黎卢行去。 这一路上,大家虽看起来嬉笑如常,萝纱却敏感地感觉到离开伦达芮尔后的这几日,艾里虽然照旧做着往常该做的事,言谈间有时却显得心不在焉。偶然会瞥见他神色沉凝地遥望着远方,这时的他,感觉和往日那个无牵无挂,只想着办完眼前的事就可以安心去退休的他完全不一样。 是为了死去的安妮塔吧。 这一次,他好像真的……火大了。 平时没什么脾气的人,发起火来往往更吓人。真不知找到希尔迪亚时,艾里究竟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他? 萝纱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如果把事情闹得太大,可能真的会影响到他的退休大计喔。 第十四章 无功而返 “很臭屁的一个国家,倚老卖老的典型。” 在刚来到圣爱希恩特时,艾里曾向萝纱等人这样简明扼要地介绍过圣爱希恩特帝国。 圣爱希恩特是大陆上最古老的国家。八千年前,现在的强国凯曼、塔思克斯都还只是游牧民族出没的蛮荒之地,圣爱希恩特民族就已经在他们的母亲河艾逊河流域定居下来集合成国家,发展出大陆上最古老的魔法文明。其间历经数个王朝更替,但圣爱希恩特“最强的魔法王国”的名声维持数千年不堕。一直到了一千年前,圣爱希恩特才渐渐没落。 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圣爱希恩特依然算是大陆上魔法力量最强的国家。虽然凯曼、塔思克.斯两国数百年来一直致力于发展魔法实力,但它们的研究都偏重于实战性的魔法,圣爱希恩特的魔法研究则更加完备系统,全面精深,因此就总体水平来说,凯曼和塔思克斯仍是比不上它。只是对比千年前独占大陆上最精深的魔法技术和最强大的魔法师的全盛时期,如今圣爱希恩特毋庸置疑已经不再有过去俨然领袖群伦的地位了。 但这个国家的王族仍有种莫名其妙的自傲,认为圣爱希恩特帝国才是正统的王者之国,如凯曼、塔思克斯不过是暴发户。不过能慰藉圣爱希恩特人虚荣心的是,圣爱希恩特的疆域之大在神圣联盟的国家中算是数一数二,再加上禀承过去的地位,圣爱希恩特自神圣联盟成立后便是联盟的中心国,自古以来联盟若是有什么举动,一般是由它发起的。 在黎卢宏伟的城门前,五个用斗篷包裹住头面的行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声。这几人便是艾里和他的同伴们。 琉夜在伦达芮尔拍卖会上现身时是以精灵形象出现,现在她用魔法改变了精灵的特征,便较不容易被人认出,不过依旧美得令人侧目——不是魔法水平不够,而是她坚持不肯破坏自己的美女形象。艾里和萝纱等人没有她那么惹人注意,只以斗篷纱巾之类掩面便无大碍。 黎卢不愧是大陆历史最悠久的国家的国都。一置身城内,便有一股沉厚的古朴气息扑面而来。不同于拉寇迪建筑的恢弘,也不同于一路行经的神圣联盟其他都市的华美,这里的建筑无论原本是什么颜色,都被历史蒙上了一层灰色,但却奇异地并不显得陈旧破败,而是给人一种沉厚的历史感。墙饰、窗格、屋檐等一切可以展现工匠技艺的地方,都装饰以独具特色的精巧雕花,令城市在古朴浑厚的总体感觉外,细节处也尽显古国精深的技艺。 这样一个城市,本是值得人细细品味她独特风味的,但是细一看便会发现城市中弥漫的不协调感。艾里还记得过去经过这里时,黎卢人特有的悠闲中隐含的自傲给他留下过深刻印象,而这一次进来,城里人人来去匆匆,行色仓皇,古城那种舒缓悠闲的步调完全被打乱了。 艾里一行人一路上从落脚的旅馆饭店中听说过不少有关圣爱希恩特当前局势的传闻,因而也能理解为何会出现这种现象。 目前神圣联盟局势混乱,圣爱希恩特本应发挥其中心国的作用,重新聚合神圣联盟的力量对抗凯曼,不过凯曼遣人刺杀了圣爱希恩特国王后,三个王子就为了王位在国都里明争暗斗个没完,没有余力顾及联盟的事。反正圣爱希恩特位于大陆最东部,凯曼一时还攻不到这里,当然是先排除掉国内的对手,再去对付外敌了。 昨天还是身居高位的显贵,今天也许便被另一阵营的人抓住弱点而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接收他的地位和权力的,可能是因为密告或是其他缘由而被重用的无名之辈。在这样混乱的时期一旦不小心卷入了王子们的争斗,要是没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便很容易成了王子们争斗的炮灰而尸骨无存,因而除非迫不得已,一般人都不会在这段时间里去黎卢。 虽然明知黎卢这种情况,艾里在踏入城门时倒并没有太在意。此行的目的只是到托洛里夏家打探希尔迪亚的去向,费不了太长时间,应该不至于被牵连,只是见城中人心惶惶的样子,他也不由得有些感慨。 “现在哪里都是这么乱糟糟的。”萝纱一边张望打量一边抱怨。城里一片萧条,没看见几家摊贩,让想买点当地特产的她很是失望。 “乱世就是这样啦,没有当街打架厮杀,已经算是不错了。”德鲁马应道。 他们没走两步,身旁的小巷中突然窜出一人,正向艾里身上跌撞过来。在这种不安定之地,艾里本就倍加警惕,立时伸手扶住了那人。 那人也不道声谢,抬头看了艾里一眼,回头又向跑来的方向看去,神色极是仓皇。似是情急无奈,他猛地将一个纸团塞入艾里手中,低声道:“请千万替我送到黑石头街269号。人命攸关啊,那儿的人一定会重重酬谢你的!” “唉?”艾里答应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人已与他们擦身而过,飞快跑远了。 没多久,从那男人跑来的巷子中传来好大声响,十几个手持剑枪的兵士奔了出来,看来应是追着刚才那男人来的。 “是王城护卫军!” “快闪!” 路边的行人惊惶呼叫着闪到路边,生怕挡了他们的路。倒不是黎卢的人多热心配合士兵行动,只是因为这一阵来城里因为卷入护卫军的行动而死伤的不在少数,此时见他们来势汹汹,哪个敢靠近他们?艾里等人也跟着行人闪到一旁。这些兵士便如发狂的公牛般从人们闪开的空隙中疾奔而过,卷起了半天尘土,撞倒行人若干。“站住!”、“抓住他!”之类的呼喝声喧闹震耳。汹汹的气势让街上的人都不敢吱声,只有琉夜附在艾里耳边嘀咕道:“刚才那个好像是危险的东西哟!要留着吗?” “先看看是什么再说。” 待骑士去远,他们走到僻静角落,艾里展开握在掌心的纸条。纸条上的笔迹潦草,应该是匆忙写下的,内容很简单:二师傅正在准备大餐,二十八日中午由他亲自上菜。 “这是什么?” “餐馆的广告吗?” 大家小声议论着。虽不懂话中含义,但他们都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哪个国家的王城护卫军会闲到为了餐馆公告而大动干戈。 知道一时也想不出结果,艾里将纸条收好道:“先不管它,做我们自己的事吧。” 要管闲事,也得先算过希尔迪亚的账再说! 艾里的心意坚决归坚决,但当他们站在也许是圣爱希恩特最富有的家族的门前时,气势不由自主地收敛不少。 紧闭的大门是鲜艳的朱红,富贵的颜色,却透出一股难以接近的冰冷气息。门卫的神情更是高高在上,主人家的地位,其实从下人的表现就可以看得很明白了。 或许是穷人的劣根性作祟,艾里原先还觉得有些脚软,但见他们这般趾高气扬的模样,脚软的感觉立时被一股无名火冲得无影无踪。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不把别人的命当命吗?!凭什么让安妮塔为了他们的利益而牺牲她年轻美好的生命? “没这个人!” 然而找门卫问希尔迪亚这个人,对方却不耐烦地一口咬定,眼神更是明显把他们几个当成来闹场的了。而艾里这边也不是一句话就能打发掉的。他明明亲眼看过希尔迪亚拿出船王的印信,托洛里夏家总和他脱不了干系! 两边的态度都很硬,气氛自然很快变得剑拔弩张。争执不下的结果,通常便只能靠力量来裁决了。 以往除非自保,艾里是不愿意与这种三流人物认真打斗的,然而这次他恼火希尔迪亚行径的无情卑劣,连带着对托洛里夏家的人也很看不顺眼,将这些护院门卫打得腿瘸手拐、鼻青脸肿。对托洛里夏家的恶感,令他已经不打算留下情面,打定主意干脆就借机闹事,闹到贝里欧出面为止! 不多时,街边已经围上不少看热闹的人。看到富人家出丑遭殃,普通人多半会有些幸灾乐祸的心理。观众们简直把这当做了擂台,每当艾里 6253." >打倒一人,人群中打气叫好声便轰然大作。? 如此热闹的场面,果然如艾里预想的有人出来干涉了。不过,并不是他原先希望的那一位…… “谁在闹事?!”随着喝声跑近的,是进城不久后便照过面的王城护卫军的士兵。被希尔迪亚的怒火冲昏头脑的艾里终于开始意识到——在城里最繁华的街上闹事,会引来的不一定是被骚扰的主人,负责保安的卫兵也大有可能出现!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暂且收工,先撤再说,便听到从街道另一头传来纷沓的马蹄声,又有一批乘马的士兵赶到。这下两边出路都被堵死,艾里暗暗叫糟,心道看来闹事这一招非但没招出贝里欧·托洛里夏,反倒先给自己招来牢狱之灾了! 后来的那队士兵都是一身骑士行头,服饰和王城护卫军不一样。围观群众认出他们的身份,响出一片低呼:“糟了!是皇家骑士团的人!”随即,原本还高高兴兴地看热闹的人们立时作鸟兽散,纷纷躲进附近的商家店面。那势头哪像是维持国都安定的军队来了?倒更像是马上要发生黑帮火拼似的。 艾里等人虽觉有异,但马上就大祸临头的人哪有心思理会那么多?几个人心中都不断盘算着待会儿是该逃之夭夭还是举手投降,只是情势未明,一时尚还没什么行动。一边,那些被艾里打倒在地的护院门卫们哼哼唧唧地还爬不起来;街道一端,先赶到的王城护卫军的领队并没有起到任何调解事态的作用,只是对着皇家骑士团的方向虎视眈眈;而街道的另一端,皇家骑士们奔到近前看清了情势后,也如斗鸡般跟护卫军的人对峙起来,对引发问题的艾里等人却是不闻不问。 在四方人马一时都没有任何行动之下,原本闹哄哄如菜市场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而且是相当诡异的那种安静。 艾里咽了一口唾沫,有些紧张这些军士待会儿会如何对付自己。 “哈!护卫军的乡下佬也来了!”皇家骑士团领头的小队长先开了腔,却不是针对艾里等人。队长自马上居高临下地嘲讽王城护卫军的领队,骄纵的脸上写满不屑,“维持治安当然是我们骑士的任务,乡下来的土包子只要负责筑城修路什么的就行了!”说完得意地仰头哈哈大笑,他带领的骑士也哄笑起来。街那头的护卫军士兵的脸个个都是青一阵白一阵。 在国都里待过一阵的人都知道,皇家骑士团和王城护卫军向来颇有宿怨。骑士团的骑士多数出身贵族,而护卫军则是由从各地军队挑选出来的精锐士兵,多半是从下层打拼上来的平民子弟。骑士觉得护卫军士兵的出身卑微、言行粗俗,护卫军则看不惯贵族子弟的虚浮和高高在上,再加上两支军队在都城内的职权范围有所重叠,很早以前二者间便摩擦不断。 而近来随着大王子和二王子王位之争的激化,两支军队的冲突达到更加白热化程度。以皇家骑士团自命正统的立场,自然是拥立大王子的,而豪勇好战的二王子则得到了凭着军功一步步爬上来的护卫军士兵的拥戴,两位王子间的争斗令皇家骑士团和王城护卫军越发敌视对方。 为各自拥护的主君争取优势,双方军队不时发生激烈的械斗,不小心被卷入他们战斗而伤亡的平民不在少数,因而现在黎卢的市民们看到骑士团或是护卫军的人过来时,都会加倍小心,而如果看到这两方人马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大家的反应就是抱头鼠窜,直接寻找掩体藏身了。 此时骑士团的队长自负骑士原本就比护卫军的普通兵士强,又见护卫军那边不过十几二十人,而己方有三十多人,便肆无忌惮地大肆嘲弄对方。对方若是被他挑起怒火,便正中队长下怀。有此良机,不趁势打一仗削弱对方的力量,不是太浪费了吗? 至于闹事者,倒成了小事一桩。托洛里夏家族虽然富有,但在重视血统家世的圣爱希恩特,仅仅有钱的商人的社会地位并不高,因而无论是皇家骑士团还是王城护卫军都不怎么在意。 护卫军士兵经历过战场厮杀,多数性子莽烈,便是明知骑士团的用心也按捺不住,纷纷鼓噪起来,粗俗的市俚粗话响成一片。骑士团本是存心挑衅,却也被这些粗话挑起了怒气,双方都骂得越发难听。而口舌之战很快便如骑士团队长所愿地升级成了武斗。 “嗯……那个……我们怎么好像完全被忽略了?”艾里错愕地看着事情发展成皇家骑士团和王城护卫军对轰,乒乒乓乓打得热闹,而应该是事件正主儿的自己却被晾在了一边。 “也就是说,至少目前,我们要做什么还是没人管的。”琉夜在他耳边提醒。 “那就继续干吧。” 艾里回头见宅子里再没有出来新的护卫阻拦自己,上前便要推门进去。手还没碰到门扉,大门自己向内打开了,从里头走出几人。 当先一人一双眼亮如明灯,眉须如针般根根硬挺竖立,仿佛精力旺盛得要溢出来了。艾里只觉便是把先前打倒的护卫们给人的压迫感全部加起来,也及不上这男人的十分之一。而从他的气息、身形来看,却是个不谙武技的寻常人。 艾里吁了口气,压抑下激动的心情。要找的人终于出面了,他必定就是贝里欧·托洛里夏本人。终于可以问出希尔迪亚的消息了! 贝里欧扫了躺了一地的护院一眼,皱皱眉头,大概是不满于他们并没有发挥出对得起他们价码的作用。艾里猜测这些人没多久便要失业了。 “阁下为何在我门前闹事?” “我是来找人的,可他们都不愿意为我通传。不得已才起了冲突。” “阁下找谁?” “希尔迪亚·托洛里夏。” 说出这个名字时,艾里没有漏过贝里欧任何一丝表情。然而托洛里夏家主的面上是全然看不出作假的诧异。“希尔迪亚?我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艾里反复套问几句,贝里欧仍是不露半点口风。琉夜有些不耐烦,索性挑明了说:“上个月在伦达芮尔,你的第七子希尔迪亚凭借你们家的印信进入伦达芮尔,参加了那次拍卖会。贝里欧先生,你还坚持你家没这个人吗?” 贝里欧的神情更是讶异万分:“可是我总共只有六个子女,哪来的第七子?这事只要到城镇公所查查户籍账册便可证实。至于印信……嗨,说来真是惭愧。前一阵子我才发现印信不知何时竟被人掉包了,这些天也正忙着到处公告作废哪!前些天治安官也曾因为拍卖会的事来我这里调查过,他最后认为那件事并不是我托洛里夏家的人做的,如果你还有什么疑问,不妨去向他了解。” 艾里一颗心从峰顶滑落谷底,一时空空落落地不知该说什么,半晌终于挣扎着说出简短的语句,“打扰了。再见。”说完他便和同伴干脆地转身离去。另一头骑士团和护卫军还打得热火朝天,依旧没人理会他们,而贝里欧也没有多加留难,只是以难以捉摸的神色目送他们离开。 看不见托洛里夏家和军队的踪影后,萝纱很无聊地戳戳走在前面的艾里的脊背:“喂,现在怎么办?希尔迪亚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她越想越不甘。她和安妮塔还称不上有多深交情,但私心中一直相当敬佩她的深情。温婉的安妮塔,下场却如此悲惨,萝纱也为她难过。而自从由艾里口中得知这事完全是希尔迪亚一手安排后,难过便转成了对希尔迪亚的愤怒,实在不愿意就这么放过他。 走在艾里旁边的月炎也侧头看着他。至今她心中仍是放不下弗瑞泽,也不愿就这么放弃,回到精灵部落。 艾里沉吟片刻,道:“先不急着走。既然都来了,就多待两天,查查贝里欧说的是不是真的。” 说是这么说,他自己也不抱什么希望。贝里欧就算要扯谎也不会说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他应该不会骗自己……唉,难道寻找希尔迪亚的线索就这么断了?虽然觉得不甘心,一时却无法可想,只有死马当做活马医地查查看了。 第二天,在城镇公所翻阅了一天的资料,还是一无所获的艾里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在萝纱的陪同下往落脚的旅店走去。 事情果然如原先猜想的那样,并没有出现什么转机。无论是向曾在托洛里夏家帮佣的人打听,还是到城镇公所查阅材料,情况都完全和贝里欧说的一样,完全没有破绽。只有一点令艾里觉得在意。 死去的左丞相的权责范围中,有一项是管理全国商贾的事情,托洛里夏家正是受他管辖。而且有传闻说哈林拉夫利用手中的职权,有事无事都胁迫商人们向他进献财物。船业巨亨托洛里夏家算是国内第一富豪,受难也最深,二者间确实有潜在的矛盾。先前在伦达芮尔时,自己认为希尔迪亚的目的乃是令托洛里夏家摆脱哈林拉夫控制。托洛里夏家和左丞相的关系,倒是和自己的猜测相当吻合。 但只是从动机来臆测,并不能说明什么,自己根本查不出希尔迪亚跟托洛里夏家有何关系。月炎曾说过希尔迪亚的容貌经过伪装,那么画图寻人这一招也派不上用场。这下真是无计可施了。 只是心中仍是不平,不愿眼看着希尔迪亚在残酷地利用别人的牺牲达成目的,而自己却可以逍遥自在下去。他很希望自己能为安妮塔做些什么,但现实却似乎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察觉愤懑之气在胸中渐渐郁结,艾里双臂叉腰仰天深呼吸,努力平复情绪。好容易觉得胸口松快些了,他低下头,便见身旁萝纱一副很丢脸的样子,经过身边的路人看自己的眼神则都像是在看疯子。 搔着头苦笑一声,他赶忙收敛行迹,小声自我解嘲道:“这段时间里,脾气似乎变得暴躁了……大概是夏天到了,天气越来越热了吧!” “是更年期到了吧?” 对少女的嘲讽,他一笑置之,提不起兴头跟她斗嘴。有心想做点别的事换换心情,正好插在口袋中的手碰到个什么东西窸窣作响。摸出来一看,原来是进城时那个被护卫军追着的男人塞给自己的纸条。 他叫住萝纱:“萝纱等一下。反正天色还早,我们顺便替那个人跑一趟算了。” 对于纸条上餐馆公告般的内容,不可否认艾里也有些好奇。当然嘴上还是抓住机会给自己戴高帽的:“嘿嘿,现在像我这么热心肠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啊!” 萝纱也不反对去送信,只是怀疑地瞥着他:“你确定你真的不是冲着人家说‘会重重酬谢’的话去的?” “喂……我的形象有那么糟糕吗?” 第十五章 餐馆广告 如所有大都市一样,黎卢在华丽辉煌之下也隐藏着黯淡破败的一面。转进高阁华楼隔壁的小巷,没走多远,看到的景象可能就会让人以为不在同一个城市了。 一路打听着那人说的“黑石头街”的位置,不知不觉中艾里和萝纱走的地方越来越荒凉。 街边的房子很难称为房子,都是古董级的木板拼搭起来的棚子,从外头几乎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在吃饭还是睡觉。街面上散落的垃圾是苍蝇蚊虫的乐园,风吹过,飘起来的不仅是酸臭味,还有脏破的纸片和垃圾碎片。身边的行人也几乎都是面黄肌瘦、脏兮兮的模样,经过巷口时,经常可以看到里头躺着个人,也不知是醉鬼还是尸体。怎么看,都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地方。 艾里游目四顾,越走越觉怀疑。“住在这种地方的人,有能力‘重重酬谢’吗?” “你还真惦记着这个啊?” “都是你一说我才想起来!” 听艾里犹自强辩,萝纱嗤笑出声。不过话说回来,她的感觉也和他一样。这里的环境太糟糕了,而更令她在意的,是人们的神情。这里所有人的表情都一样,都是一片惶然、忧虑。 269号是一座不小的木屋,从外头看起来大概有七八间房,在这一带应该还算是不错的房子了,至少木板还算严丝合缝,没有太大的窟窿。敲了敲门,开门出来一个彪形大汉,上下打量着艾里他们。艾里刚想解说事情原委,便见大汉让开路道:“进来说话吧。” 送封信而已,有必要进去吗?艾里犹豫了一下,问道:“请问你是……”大汉忙应道:“我是新来的,今天大哥让我过来帮忙。” 艾里和萝纱更觉奇怪,只是问问如何称呼而已,这人干嘛解释这么多? 大汉再次以手示意,请他们进来:“快进来吧。”待他们终于进屋,大汉随即把门掩上。 艾里打量着四周,眼前是一段窄窄的过道,过道两旁开有通往各个小房间的门,大厅应是在过道的尽头。现在大汉便在把自己引向大厅。他总觉得情况有些奇怪,暗自警惕着跟着大汉往内屋走。 才走了几步,艾里立刻发觉不对劲。前头里屋方向,竟传来二十几人的呼吸声!这里是别人的屋子,有人在那里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人刻意压抑着呼吸声不想被人察觉的行为。 是伏击! 艾里面上不动声色,脑中迅速推算着。 会是哪个国家为了抓捕自己而特意设下的圈套吗?奇怪了,不管是在凯曼还是在圣爱希恩特,自己虽是通缉榜上的人物,犯下的事却也没严重到需要处心积虑地安排这样的圈套吧?而且先前那么久都没被人追捕,怎么可能一下子行动得这样积极? 不过从呼吸声判断,里头人虽多,却都只是二流水准,自己有备在先,不可能会吃亏的!他轻松地想好对策,并付诸实行。 有意地以身体挡住萝纱,艾里停下脚步向前头的大汉道:“算了,我想起还有点事儿,就不进去了。”大汉脸色微变,强作自然地笑道:“既然来了,先休息一阵吧。” 艾里心中又是一动,立时明白这些人不会是那日的汉子要自己去找的人。如果说这是为了抓捕自己而设的圈套,这大汉却以为自己和这地方很熟,这明显就是个破绽。惟一的解释就是,现在准备伏击自己的人成为这座屋子的新主人并不久,而且他们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不了,我赶时间。”艾里道,身体直往后退。 那大汉知道他已发现情况不对,是不可能进屋了,便从后腰拔出把匕首向艾里扑了上来。听到外面的响动,里头埋伏的人也冲了出来。 可惜这里的过道太窄,他们的人数优势根本无法发挥。艾里在前头轻松将引路大汉击倒,正想把他笨重的身体扔过去阻挡他的同伙,自己便可以逃之夭夭,忽然一阵风声自后方急掠过来,艾里吓得赶紧弯下腰闪过。 仅以毫厘之差,强风从艾里背上掠过,刮得皮肉隐隐生疼,这时他才听到萝纱慢半拍的警告声:“闪开!我来对付他们!”原来萝纱见势头不对,趁着艾里拖延的时间发出了气弹魔法。 艾里大汗……“你这丫头!要是我这时候才躲,早被你轰倒了!”亏得在萝纱身边时他的警觉性都比较高,才能幸免于难。 而他的对手就没这么幸运了。挤在狭窄通道中的十几个大汉竖排成列,气弹的威力正好能发挥到最大。被萝纱这么一轰,二十几条大汉倒骨牌般一个撞上一个,全都向后飞出,叠罗汉般跌成了一堆。看样子不死也得晕上半天。 萝纱的魔法既然发挥了意料之外的威力,艾里便暂且打消原本逃走的打算,四周搜索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弄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果然在厨房下层的贮藏室中发现了三个被绑得严严实实,口中塞着抹布的男人。 这几人衣着完全是市井之徒的打扮,见面前的是一男一女,显然不是和抓住他们的人一伙,都露出惊讶之色。艾里刚取下他们口中的抹布,其中一个大个子连起身都还没起,啐了两口便破口大骂:“操他奶奶的护卫军,竟然用抹布堵他老子的嘴!……”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污言秽语。 这大个子无论体形还是相貌都粗壮得令人不难联想到熊,一连串的骂声更像是大熊的咆哮。后来艾里等人才知道他的外号还真叫作“大熊”。听说刚才被打倒的那些人竟是王城护卫军的人,艾里暗自纳闷。 骂了一阵,熊男闷气稍解,才站起身来向艾里等人道谢,自报姓名叫卡特尔,艾里等人也说了姓名。艾里见卡特尔言谈粗俚,形貌也是五大三粗,看来出身不会有多高贵,却也直率可爱。虽然没头没脑地便因为他们惹上了护卫军,倒并不让人觉得如何懊恼。 另两人应是卡特尔的下属,趁他们说话时自去找绳子绑那些士兵,处理善后。卡特尔取了几张椅子请艾里他们坐下,双方终于正式开始沟通。 “我们以前好像没有见过面啊,不知你们怎么会来这里?”熊男先发话。这时的他粗眉下眸光闪动,倒不大像熊了。艾里知他大概正怀疑自己会不会是假借救人来接近他们的奸细。这人看来性子粗豪,却不是没有心机的鲁莽之人。 艾里向卡特尔讲明事情原委后,将那张纸条递给他。卡特尔看过后,点头道:“是索普的字。”这时他才真正相信艾里并不是敌方的人。 “索普?是 6628." >昨天给我纸条那人的名字吗?” “是。索普是为我们传递王室消息的人。”卡特尔脸色一黯,“我今早才知道他在逃跑途中被护卫军杀死了,没料到他还是想办法送来了消息……是条好汉子,实在可惜了!” 沉默延续了片刻,艾里道:“……我想我们既然已经被牵扯进来了,应该有权利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好吧。你们能打倒那些抓住我们的士兵,应该本事不赖。我们也希望能有你们帮忙。”大概卡特尔本就有把艾里等人拉拢过来的打算,没等艾里开口澄清自己并没说要帮忙,他便接着说下去,“索普和我们都是安帮的人,我算是帮主吧。”说完,他挺起胸膛,颇有几分自豪地看着艾里他们,似乎在等着看他们惊讶敬佩的样子。 然而艾里和萝纱都只是无所谓地“哦”了一声,无动于衷地盯着他等他继续解说,心中反倒有几分失望。他们本以为其中会有不少玄虚,却原来不过是王城护卫军整顿不良帮派而已,自己为了这种事而得罪护卫军人,真是不值。 卡特尔有些错愕:“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见他们点头后释然道,“果然。如果是在黎卢住了一阵的,应该都听说过安帮。” “安帮名气很大,你们很厉害吗?”萝纱奇道。 “我们中许多人都只是普通人,没有你们的好本领,算不上厉害。大家记住的是我们做的事。”卡特尔笑道,“你们就算刚到黎卢,应该也听说过现在大王子和二王子为了王位争得很厉害吧?” 见二人点头肯定,他接着道:“皇家骑士团和王城护卫军算是国都地区的两大军力,皇家骑士团拥护大王子亚历威尔德,王城护卫军则是二王子叶卡特留希的人。至于外头的八省驻军,除了摇摆不定、尚未决定立场的三省领主外,余下五省中有两省领主宣誓效忠大王子,二王子则得到三省军队支持。 虽然皇家骑士团的力量胜过王城护卫军一筹,不过要是正面决裂,皇家骑士团不见得能立刻消灭王城护卫军除掉二王子,届时三省大军围攻黎卢,大王子就绝对没戏唱了。反过来,如果二王子潜离国都集合三省军队叛乱,也是自寻死路。因为国法历来规定,分裂国家就是叛国罪,失去继承王位的资格,还在摇摆不定的三省领主是一定会站到大王子那边的,到时五对三,二王子必败无疑。所以两个王子虽然各拥重兵,一时也不敢摆明阵营正面对战,只能很有默契似地窝在黎卢中小打小闹。” 说了一长串口有点干,他喝了口水叹道:“虽说不是大规模的战争,但对黎卢这一个城市来说已经够戗了。这几个月来,骑士团和护卫军的战斗就没怎么停过,分裂成两派的魔导公会和公爵王侯们也时常设计对付另一派的人,大大小小的事件把黎卢搅得没有一天安宁!” “等一下,”听得晕乎乎的萝纱打断了这场“圣爱希恩特政局评析”,“说了半天,这些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啊?” “别急,马上就说到重点了。”卡特尔展开笑容安抚藏书网小姑娘,然而这份笑容渐渐为沉重取代。 “本来这些人斗就斗吧,跟我们也没多大关系,反正哪个国王上台都一样要我们供奉。但是这些斗争常常把无关的人也卷入其中,这段时间里普通平民的伤亡越来越多,特别是我们穷苦人家。那些家伙经常特意选择在穷人居住的地区开打,这样就不会给有钱人造成多少损失;而且穷人命贱,死再多人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出头抱怨。” 说到这些事时他的神色又是愤怒,又是沉痛,给人的感觉大异于初见时那个粗鲁直率的傻大个,颇有担当大事者的风范。萝纱回想来时所见路人的神色,终于明白其中原因,不由深觉同情,恨声道:“穷人也一样是王国的子民,王子们抢王位也不能这样对待他们啊!”艾里虽不言语,想法和萝纱也是一样。 卡特尔一拍大腿笑道:“小姑娘说得不错!安帮也正是为了这个组建的。没人为我们穷人出头,我们就只有靠自己保护自己了!安帮所做的,就是组织大家一起行动,想方设法地避免有人被卷入斗争中当炮灰。要是他们有虐杀平民的行动,迫不得已下我们也会采取行..动反击。几个月下来我们也做下了不少大事,现在黎卢中几乎没人不知道安帮了。” 他正色道:“不过,大家记住安帮,并不是因为我们多有钱有势,也不是因为我们的武力有多强大,只是因为我们做的事都是为了保护大家。我们之所以取名安帮,也正是希望咱们穷人都能过上安生日子!” “好样的!正该如此!”萝纱拍着掌大声喝彩。 这时先前出去处理那些护卫军士兵的其中一人走了进来道:“头领,我们很快就会处理好善后。只是这里被护卫军发现,已经不安全了,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卡特尔一点头,对艾里和萝纱道:“我们到另一个地方再说吧>99lib?。”两人自无异议。 几人出了房子,向另一个据点走去。不过从沿路越来越破败的景象可以猜想到,那个据点的环境应该不比先前那个好很多。 不多时众人来到另一所同样破烂的房子。门边靠着墙坐着捉虱子的乞丐,见他们来了以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的幅度向他们点头致意,在墙上敲了一下,应该是给这个据点望风的。艾里和萝纱跟在卡特尔身后进了门,见屋里已经有十几个人在。卡特尔一进门,这几人立时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向他禀告事情。 “这一阵克鲁连区陆续有好几个人失踪了,头领觉得是否有调查的必要?” “……大王子的府邸也在那附近,如果跟这件事有关联的话就值得注意了……你们往这个方向查查。如果只是单纯的偶然,就不必理会。” “昨天夜里几个骑士醉酒闹事,几个酒店里的客人被砍伤。负责监察那一区情况的弟兄们出手教训了那些骑士一顿,招待他们到阴沟里躺一晚醒酒……” “做得好。不过他们暂时是不好在那一带出现了,你安排一下善后,叫别的人接替他们的工作,让他们离开一段时间。” “上头传来消息,二王子这几日似乎要有大行动,咱们要不要作些防范?”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待会儿我会安排。” 卡特尔头脑敏锐,指挥若定,边想边说,很快便把七八件事处理得妥帖,是个粗中有细,独当一面的人才,能当上安帮头领果然不是靠运气的。处理完帮务,卡特尔才有机会说自己的事:“你们通告下去,黑石头街那个据点已经被护卫军发现了,大家千万不可以再去那里。” “怎么回事?” 在部下的追问下,卡特尔大致讲述了事情原委。安帮众人立刻围上来,没口子地感谢艾里和萝纱。卡特尔等了一阵,看房中闹得差不多了,也该接着说正事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据点被挑的事还好,以后注意不要靠近那里就是,现在有一件事更要紧。” 刚才安帮的人情绪激动之余,一时忽略了卡特尔说的艾里他们是去送信的这件事,被他一点,几个头脑灵活的人出声问道:“难道是索普探听到重要消息了吗?” 卡特尔神情沉重,点头道:“他昨天得到了二王子的新情报要来向我们报告,不幸被王城护卫军发现……不过他还是设法请到这两位为我们送来了信,倒没想到我还因此捡回一条性命。” “那张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艾里忍不住问道。从卡特尔的神色看来,这自然不是什么餐馆公告之类的东西了。 “对了,你们应该还不大清楚黎卢的情况,我先简单说一下好了。”想起艾里、萝纱两人都是刚到黎卢的,卡特尔解说道,“前一阵城郊曾有流寇出没,至今还没有抓到。护卫军和骑士团都借口流寇在对方的部队中安插奸细,互相羁留关押对方的高等军官,算是干柴遇上烈火,没几天就又打得热火朝天。” 卡特尔文化不高,用词显然不伦不类,不过没人去纠正,众人都只是静静听着。 “西城贫民区,是不用顾忌造成损失的最佳战场。那两派已经在西城那一带打过好几次了,现在是王城护卫军的损失大些。索普的纸条就是说二王子终于狗急跳墙,准备发飙了,后天他会有一次大行动。皇家骑士团的团长每周末回家一趟,途中会经过西城一带,而且骑士团长的妹妹和王子关系颇为密切,最近卧病在家,大王子打算周末去骑士团长家探访病人,这次也会和团长同行。二王子就决定在后天中午骑士团长经过西城时,动用刚刚研发成功的秘密武器对付他们。他应该是打着如果能一并干掉大王子自然最好,最不济也剪除了他一条臂膀的主意吧!” 萝纱插话道:“究竟是什么秘密武器啊?很了不起吗?” “好像是叫什么‘魔核光炮’的……”讲到具体情况,卡特尔也记不大清楚。一个气质稳重的斯文男子站了出来,接替他详细解释起来。 “十多年前,好战的二王子希望能在将来的对外战争中战无不胜,命令他手下的法师们研发威力强大的魔法兵器。我们得到消息,前一阵被命名为‘魔核光炮’的武器终于研发成功,正在最后调试阶段。我们先前的调查还不能完全确定魔核光炮的威力,只知道它波及范围广,对爆炸范围内的人有着很可怕的杀伤力,而且效能与普通魔法或火药爆炸有着相当大的差异。至于究竟是怎样的差异,威力又大到怎样的程度,还没有收集到相关的情报。 幸好因为魔核晶石价格昂贵,大规模应用在战场上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不能排除出现在其他场合的可能。据说,魔核光炮的原理将几种魔法属性不同的魔核晶石蕴藏的魔力以某种方法同时激发出来,利用混合大量属性相冲的魔力引发的大爆炸来伤敌。而混合的魔力似乎引发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变化,从而令魔核光炮的杀伤力有异于一般……” 卡特尔示意他停下无意义的原理推测,沉声道:“魔核光炮的杀伤力太过强大,如果在西城使用,必定会有许多当地居民死伤,所以我们必须阻止惨剧发生!” 若不是怕太过大声招人怀疑,恐怕屋内所有人会齐声应和起来。不过满场人都是面色肃然,这无声的景象反而更透出一股坚定的决心。 卡特尔满意地点头,接着道:“我们就只有从现在到后天中午这么短的时间,必须抓紧了。”随即,他立刻开始具体安排调查魔核光炮的所在、运送路线以及人手调集等事宜。领了任务的人马上着手去办,一个一个鱼贯而出,看得艾里和萝纱都有些眼花缭乱。不多时卡特尔已经安排停当,屋里的下属各自领命去了,只剩下寥寥几人。 卡特尔今天的生活可算是够多彩了,又是被抓,又是被救,又得马不停蹄地计划行动,神经绷着这么久,精力再旺盛的人也会累。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他便烂泥似地瘫倒在椅子上。不过,嘴巴仍是可以动弹的。 “对了,还没向两位道过谢。今天多亏你们救我,不然我现在大概就得坐在天牢里捉虱子了!”敷衍了事地向艾里和萝纱道过谢,他马上转移了话题,“怎么样?两位愿意好事做到底,也帮我一起去破坏魔核光炮吗?老实说,二王子的近身侍卫队非常厉害,可我们中大部分人原先都是普通市井小民。这次行动能有越多高手帮我们,成功的机会越大,我很希望你们也来帮我。” “好啊!这种事当然得帮忙!”萝纱想都不想地应道。先前卡特尔说出“没人为我们穷人出头,就靠自己保护自己”那番话时,便令她深受触动。刚才看他们分配任务时人人肃然领命的模样,一股热血更在她胸口涌动不已,恨不能自己也能为那些受苦的穷人做些事。被卡特尔一说,她立时冲口答应。 然而话一出口,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艾里一眼。这人一向懒散,而且好像越来越不喜欢和人动手,他不见得愿意平白无故跟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扯上关系……不想让他为了照顾自己的责任而勉强去做不想做的事,却又无法对这种事袖手旁观,萝纱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对。 艾里阅历远非萝纱可比,他这几十年所见识过的所有帮会无不是为了获得某种利益而聚拢在一起,怎会因为卡特尔一面之词就全盘相信。他心中思忖,这些人口上说得好听,恐怕也是打着“为民”的幌子做些利己的勾当,自己早就不想再卷入那些闲事,何苦趟这混水?而对于安帮本身,他也还有疑问。 “我想先问一个问题,你们的情报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艾里盯着卡特尔。一个几乎全是由社会底层的平民结成的帮派,如何能及时地掌握到王室的机密消息?如果说仅仅在王子们开始争夺王位的短短几月间,他们就能派人渗透到王国高级官员周围的话,未免太不合理。 “虽然这是秘密,但我想你们是值得我信任的人。”卡特尔知道如果隐瞒掩饰艾里是不可能同意帮忙的,索性咬牙赌上这一把,将重要的机密向他们吐露,“王室中有人为我们搜集情报。他就是三王子弗里德瑞克。刚才解说魔核光炮情况的尤里亚,就是三王子派来传递消息和帮助我们的。” “你们是为三王子做事的?”艾里的语气带上了些许不屑。先前听他说得慷慨激昂,原来也是为王子卖命的。皇室斗争最是黑暗,他一点也不想跟它扯上关系。 卡特尔否认道:“不。三王子善良仁爱,不愿看到无辜平民遭灾,一直以来都提供消息给我们,却从没有要求我们对他效忠,帮助他登上王位。而这,也算是我们间的默契吧……虽然我们几个知情的人都很敬重三王子的为人,但我们帮里的兄弟多半是有家累的普通人,就算他提出这种请求,我也不可能要求帮里的兄弟为了他去打仗厮杀。”他再度请求道,“我们只是为了保护平民才请求你们帮忙。我们失败不起!只要出一点儿纰漏,恐怕就有好多人因此丧命。这次的事更是重大!请务必帮助我们!” 虽对圣爱希恩特的情况不甚了解,但接触到现在,卡特尔给他的感觉还是很诚实的一个人。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不像是撒谎。如果有关魔核光炮威力的情报没有夸大其词,他的确无法坐视无辜平民受害。和萝纱交换了一下眼神,艾里沉声应诺。 “好。我们答应帮忙。” 第十六章 黄雀在后 王宫周围的地段,多为豪门贵族的居所,沿路所见的房舍建筑都是大量财富和无数巧匠工人心血的凝集。圣爱希恩特二王子居住的映月宫,却仍是它所在的街区中最醒目的建筑。 叶卡特留希王子是个火焰一般霸气的男人,性情暴烈张扬,永不安定,勃勃的野心仿佛要吞噬一切。追随他的属下,还有他的敌人,都给他冠上了“火狮”的称号。叶卡特留希王子入住映月宫后不久,便按着自己的喜好翻修了宫殿。豪华宏大自是不必说了,从头到脚还弄成醒目的大红色,嚣张地在所有人的眼中燃烧,与本人给人的感觉惊人地相似。 这样的宫殿本就不是让人感觉亲切的地方,自从两位王子间爆发王位之争后,这里更成了都城中动荡不安的源头之一,普通老百姓就更鲜少有愿意靠近这里的了。夜晚时分,人气稀薄的映月宫恰如其名地映着月色发出淡淡红光,颇有幻想故事里反派策划阴谋的巢穴的味道。而其中一间房间中,应景地响起了颇具阴谋色彩的对话。 “日间测试的结果怎样?” “恭喜殿下,魔核光炮不愧是我国顶尖炼金术师十年心血的结晶,其发射的威力足以令方圆一百米内的生物化为乌有!而且更奇妙的是,把魔核光炮对空发射,爆炸范围内的建筑物就不会受多少破坏,爆炸的景象也不显眼,但爆炸范围内的所有生物就算当场不死,也会在一个月内陆续死亡,这一点无论是大魔法师还是巨量的爆炸物都无法比拟……” 叶卡特留希王子一边听取武官的报告,一边带着近乎膜拜的虔诚神情爱抚着房间中央陈设的巨大机械。金属的外壳映射着青蓝的无机质冷光,而在男子眼中,这却是能助他实现雄霸天下梦想的珍兽。就像武将总是喜欢自己擦拭保养心爱的兵刃一样,如果不是每日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王兄相互算计周旋,他恨不得由自己来亲手调试它的性能。 没耐心听完武官巨细无遗的综合报告,二王子截断了他的话问道:“魔核光炮的稳定性怎么样?”得到属下肯定的答复后,他满意地笑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让他们马上投入生产!” 然而武官迟疑了一下,面有难色地答道:“……可是,根据研发人员的报告,这一台魔核光炮是在一次偶发意外中试验成功的,同批的其他实验机型都失败了。而且之后再怎么研究,也找不出令这台机型成功的原因,因此……至少目前,尚无法再生产出同样的机型。” 汇报完毕,那武官平日虽大胆,此时也不由冒出冷汗。他明白主上很看重这光炮,自己却必须得告诉他这是仅此一家,再无分号,十年的巨大投入只换来一架偶然成功的机子,根本无法量产以用于大型战场上……火爆的“火狮”发起怒来,自己能保住一条命吗? 片刻沉默后…… “哈哈哈哈!”不料,武官却听见二王子厚实的胸腔中传来快意的笑声,他诧异地望向主上。 “在偶发意外中试验成功的?反过来讲,也就是原本不会成功的事因为意外而成功了!”王子仰天长笑,竟是豪情万丈,“这是真神佑我啊!这次一定可以把那个亚历威尔德扳倒了!” 叶卡特留希王子现年三十四岁,正是精力充沛,盼望大展宏图的年纪。王国里的武官对他没有不钦佩叹服的。王子雄壮伟岸的身体中非凡的精力和武勇,强悍霸气的处事风格,无不合乎武官们对心目中能够威慑天下的王者的憧憬。而他本人也正有意将武官们对他的憧憬化为现实。 只是他的实力不及一向被视为正统,在王朝中的势力可说是根深叶茂的大王子甚多,一直都被压在下风,难有作为。甚至连他与开发魔核光炮并列进行的另一个重要项目,也在眼看就要有成果的时候被对方破坏了。叶卡特留希的劣势一直持续着,直到上个月发生伦99lib?达芮尔拍卖会事件。原本大王子亚历威尔德已经掌控了国王的大部分职权,但伦达芮尔拍卖会上左丞相哈林拉夫的猝死令他的权力根基发生了动摇。 几乎所有的圣爱希恩特人都知道,左丞相是大王子最强有力的支持者。亚历威尔德王子的整个权力阶层,可以说有大半是依据左丞相手上的人脉和实权建立起来的,他可以说是亚历威尔德派系中至关重要的角色。叶卡特留希王子也曾打过除掉他以动摇王兄势力的主意。知道哈林拉夫好色,他派过两个美女杀手,打算让他死在床上,不过最后死在床上的却都是自己派去的杀手。 看来他知道左丞相的重要,对方当然也知道。哈林拉夫那老头就算是上床的时候,也被保护得滴水不漏,根本无机可乘。因而当哈林拉?99lib.夫的死讯从伦达芮尔传来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有魔法禁制和严格保安制度保护的伦达芮尔,本可以说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了,可哈林拉夫偏偏就是死在那里。不是死于事故,也不是死于刺客剑下,而是莫名其妙地被守城护卫一颗拐了弯的火球击中,至今人们仍说不清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叶卡特留希王子同样也不知道哈林拉夫的死乃是有心人所为。不过这对他来说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死了”这个事实。虽然二王子平时的信仰并不虔诚,不过当他收到哈林拉夫的死讯,不由得有顶礼膜拜真神的冲动。 这是神给自己扳回劣势的最好机会! 叶卡特留希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而后,情况也确实向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 哈林拉夫的猝死不仅令大王子少了一个老奸巨猾的智囊,流失的人脉更是急剧削弱了他的力量,而且突然出现的权力真空引发势力大洗牌,一消一长之下,叶卡特留希王子终于站到了与亚历威尔德王子对等的位置,王位之争不再是一面倒,开始变得更趋激烈。 叶卡特留希的形貌个性都酷似千年前的圣王铁血王,坊间市里一向有传言说他是铁血王转生。他本人亦颇受这类流言影响(或者说他的野心令他相信这种说法),加上原本就有些“自己并非寻常人”的自我膨胀的想法。因而对这两次将自己向霸主之梦更推近一步的偶然,他很快便将之全部归结于“天命”,更加笃信自己才是真正能够君临圣爱希恩特,不,也许是更加广袤的大地的主人…… 在国都黎卢一带,大王子握有皇家骑士团、魔法公会这两支强大力量,得到王国大半的老臣和文官的支持,二王子掌握王城护卫军,实力相对较弱;而在黎卢之外,二王子却占了上风。这也是大王子虽然在黎卢的实力压过二王子,却不敢直接对他动手的原因。二王子有王城护卫军的支持,很难在短时间内制服,而只要时间稍一拖长,外省支持二王子的驻军必定叛乱反攻国都,届时大王子的戏也就到了退场落幕的时候了。反过来,二王子虽然在外省的力量胜过大王子,但他人在黎卢,如果轻举妄动,想调动外省驻军回都对付大王子,他也无法保证在驻军抵达之前自己能顶得住大王子的反扑。 僵局持续到现在,叶卡特留希王子已经不耐烦了。而上天很体贴地为他安排好了后天的大好机会。 武官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很快领会了王子的意思。官场上的人,自然都有几分阿谀奉承的本事,他赶忙拜伏于地大声道:“殿下果然是天命之王!亚历威尔德王子一向把自己保护得很好,我们的人很难近得了他的身前。难得他这次自己出了宫,又会经过西城这种不需要顾忌的地方……这一定是真神的恩宠,先是令哈林拉夫左丞相亡故,又令殿下得到了魔核光炮这样的神器,现在更给我们安排了绝佳的行刺机会!属下万分荣幸,能在有生之年跟从殿下这样天生的王者!” 叶卡特留希王子心中更是畅快,抚着冰冷的杀人武器纵声长笑:“好吧!后天就让王兄见识见识这魔核光炮的力量!他大概想不到,那时候的炮声就是为他鸣响的丧钟!” 四壁的烛火似乎被王子浑厚的笑声所震动,明灭摇晃起来,房间内奢华的陈设被拉扯出变幻不定的暗影,华丽感完全被诡秘阴森的气氛所盖过。……果然很合乎“反派策划阴谋”场面的感觉。 王子笑声止歇后,武官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倒是有一点……这几个月来安帮的行动越来越猖獗,而且他们似乎有着不错的情报来源,经常预先查知我们的计划,已经屡次干扰到我们的行动了。不知道到时候他们会不会又跳出来捣乱?” 对于下属的担心,二王子不大放在心上:“按着先前的安排去做,应该就足够应付了。那群小老鼠中没什么了不起的角色,闹不出多大事!现在还是多想想怎么对付随行护卫王兄的骑士团吧。” 随后两人开始专心商议后天行动的具体安排。他们谁都没有察觉,就在他们上方,天鹅绒帷幔的一角以一种非自然的形状微微扭动着,帷幔下隐约响起女子娇甜的声息。 如果将无形的事物化为有形,帷幔下就会现出一双交叠着的修长美腿悬在半空,还在不耐烦地轻轻摇晃,光亮的棕发随着身体的晃动如有生命般轻轻飘荡,其中的一绺则被它的主人无聊地抓在手中把玩,再向上,琉夜美丽的脸写满了郁闷。 “真是啰唆的家伙!害人家等了一整天才讲到正题……浪费美女宝贵的青春可是很大的罪过哦!” 虽然她的真实年龄跟正常人理解的“青春”有着很大的差距,不过她本人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就是他们行动的路线?” “是啊。”把根据探听来的情报绘成的路线图交给艾里后,琉夜心不在焉地摆摆手,直接转身走人。在那个蛛网灰尘密布的旮旯里待了这么久,虽然没有身体,她还是觉得又累又脏。“我要去好好洗个澡,再睡个美容觉,没事别吵我。” 艾里暗叹一声。看她一副很累的样子,他也着实不好受。 当然不是心疼,是惶恐。琉夜可是个没去招惹她都会陷害自己的人物,这次让她受罪,不知道以后会给自己招来怎样可怕的“回报”……只怪昨天一时口快,竟为了安帮的事而欠下她人情。 昨日他答应帮忙此事后,卡特尔面带难色地说起一向负责在三王子和自己间传递消息的索普已死,恐怕消息会有延误,没法在短短一天内得到魔核光炮的消息。艾里想起自家琉夜乃是幽魂一缕,虽然她在精灵领域以外的地方,不寄魂在月炎身上魔法能力便大打折扣,但她来无影去无踪,却正是做间谍的大好人才,于是他脱口便说可以拜托她帮忙打探消息。当时说得痛快,一时竟没想到会有什么后果。唉,所以说最不想被卷入别人的争斗了! 艾里憋着一肚子不爽快,将路线图带给卡特尔等人,大家很快制定出计划。也算不上什么计划啦,反正重点就是埋伏在魔核光炮行经的地方,等时候到了便跳出来搞破坏,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选好适合伏击的地方和安排好参加行动的人。昨天不少人等琉夜消息一夜没睡,除了不了解情况,干等着明天一起去砍人的艾里闲得这里转转那里转转,东拉扯一句西拉扯一句外,安帮所有人都在为明天的行动忙得团团转。众人行动的热情,令艾里有些惊讶。 那不是因为利益或是权势而激发出的热情,凭着近三十年的人生阅历,艾里感觉得出来。 他们既不是大王子的人,也不是二王子的人,去袭击二王子的军队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他们更像只是出于某种本能而去做这件事的——动物守护亲族的本能。他们是在保护自己的家。 与其说是安帮在聚集民众反抗权贵们殃及平民的争斗,不如说是民众为保护自己而行动时自然而然形成安帮。这样的组织全然不能等同于艾里过去所接触到的为了牟取名利而集结的帮派。对于明天协助安帮的行动,他渐渐不像刚开始那么排斥。 掌握了确切的运送路线,第二天的行动就变得容易多了。虽然二王子的人马也作了伪装,将魔核光炮分散装箱,扮作货物,但在有心人的观察下,还是免不了露出些许蛛丝马迹。有艾里这等高手出手,尽管二王子安排在暗处护送的十几个精锐手下立刻跳出来阻拦,也被他飞快摆平。 惟一超出他们预计的,是二王子竟亲自前来押送魔核光炮! 为防有人捣乱,叶卡特留希王子出发前将队伍分为两队,以大队人马打头作为幌子吸引人注意力,真正的魔核光炮却是放在后头一辆不起眼的骡车上。二王子恃仗过人武勇,向来喜欢亲身上阵,更加上想要亲眼看到最大劲敌的覆亡,第一时间品尝胜利的甜美,因而此次他便亲自加入了押送魔核光炮的队伍。 眼看自己最精锐的部下在艾里面前,如同纸扎草捆的人偶般一碰即折,照这样看来,就算走在前头的大队人马及时回返也无济于事,王子又气又急,咬牙切齿地转着眼睛苦思应对之法。三角鹰目在掠过街边因为突然的打斗而惊惶不知所措的市民时陡然一亮,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扶我起来。” 在士兵的扶持下,二王子挺直了身体。感觉平日顾盼生威的凛凛风采又重回身上,他以一个王族应有的高傲姿态,向街边的市民大声喝道:“我乃二王子叶卡特留希·朵尔夫兰·克鲁典亚!在此以王室的名义命令你们,为我拿下那个男人!如有不从者,必给予严惩!” 圣爱希恩特是个王室地位十分尊崇的国家,而且在这先王故世,新王未定,新政未上轨道的混乱时期,王子的权力更是无所不包。所有人都知道,叶卡特留希王子是完全有能力实现他的威胁的。叶卡特留希王子盯视着众人的目光如有实质般逼人,被他盯着的人都不会再有“也许他记不清我样子”的妄想。 虽然他们亲眼看到街心那男人比鬼还强,但如果顺从心中的畏怯转身逃走,王子的惩戒恐怕会全家都再不得安生。于是,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形成一圈厚厚的人墙向艾里逼近。 “哈哈,哈哈哈哈……”二王子得意笑道,“你们安帮是为了救人才来抢光炮的吧?那你能对这些平民下手吗?” “糟糕了。”半空中的萝纱喃喃道。卑鄙的家伙,还真用对了法子! 艾里环视逼近的人群,空有一身力量,却无处可施。他并非多高尚的道德家,从不认为自己的生命就比别人轻贱。如果受到生死威胁的是自己,不管敌人是小孩还是女人,他都会选择保住自己的性命,狠下心对付敌人。但现在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他随时可以飞奔逃走,自己的安危并不是问题,但却无法逃开这样一个选择。西城的住户,眼前的市民,应该保护哪一方的安全?摆在他眼前的都是第三方的生命,他无法评判别人的生命孰重孰轻。 怎么办? 怎么办?! 市民眼看就要逼到近前,艾里仍是不知该作何选择,心气浮动下险些被一个护卫军士兵伤到。有些狼狈地解决了危境,转头间见那自称叶卡特留希王子的赶车大汉笑得嚣张,他更是气恼,口中暗骂:“是王子很神气吗?用得着得意成这模样?!”想来想去,又怨上了安帮。要不是安帮,自己也不至于非做这选择题不可!卡特尔那家伙不是在自己面前狂吹大气,说得他的帮派跟平民救世主似的,现在却闹到这个地步……那么能耐的话,安帮的名号能顶得过王子的名头吗? 一半是不忿叶卡特留希拿王子身份压人,一半是不满安帮先前吹得好听,关键时刻却不顶用,艾里索性也抬出安帮的名号跟二王子抬杠:“王子又怎地?我们还是安帮的人哪!” 话说到一半,他已经觉得自己的话很没意义。一个王族至上的国家里,王子当然比一个小小的不良帮派派头多了! 然而,这句话却引发了他没有料想到的反应。 “安帮?” “他们是安帮的人?” 如虫鸣般低沉的交头接耳声在市民中响起,人们的脚步开始迟缓下来。发觉不对的叶卡特留希王子大声催促:“你们磨蹭什么?快点上啊!”然而一向霸气十足的声音,却因为添上了不确定的色彩而显得有些仓皇。 “他们做的都是救人性命的事,帮着王子对付他们会遭天谴的啊!” 最先是一个老人率先停下了脚步慨然长叹道,这句话立时如魔咒一般引燃了越来越多人心中的犹豫,迅速蔓延开来。 “我认得那几个人!”有人看着另一边的几个安帮的人轻呼道,“那次护卫军和骑士团的人打架引燃的大火烧了我家,就是他们救了我全家人!” “我儿子也被安帮救过……” “他们这次一定也是要救人才跟二王子打起来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忽地把帽子往地上一摔,“我老婆孩子要是知道我因为怕二王子惩罚,竟然去帮他们害人,我这一辈子都不要想在他们面前抬头挺胸了!”他非但停住脚步,更纵身扑向身旁一个护卫军士兵,揪住他的领子厮打起来。人们纷纷群起效仿,能打的不能打的统统向身边的士兵扑去,有的拉手,有的拖脚,有的抱腰,合力拉扯住这些士兵。 “你们!你们!!反了吗?!”二王子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眼前却无人可供调遣,除了破口大骂外根本不能把他们怎样。 萝纱惊喜之余,心道这些人违逆王子命令,日后必定遭到王子的处罚,须得想个办法才好。不过自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去请救兵了。“去找琉夜来帮忙好了。”她向住宿的旅店快速飞去。 见这些并不相关的平民们竟奋不顾身地缠住护卫军,艾里也受到很大震撼。而现在却不是发呆感慨的时候。趁着士兵被平民缠住,自己压力大减,他抓紧时间扫除障碍。挥剑将身边最后一个士兵敲昏后,见再没士兵阻拦,他专心翻找光炮。移开上层的碎木片,下头的木屑间果然有着银亮的金属光泽。 “这个大概是炮管,没用……炮座?无关紧要……”他很快便找到了不少光炮的零件,但这些都是可以替换的,王子随时都可以复制出一大堆。他要找的,是光炮独一无二、无法替代的“核心”。 “是这个吗?”翻到最下面,一个与先前找到的金属部件完全不同的物什露了出来。 精巧的导管线路层层叠叠地迂回成巴掌大的菱形,通体都是以半透明的魔法水晶为质材,仔细看去,菱形的中央并非实物而是一个晶莹的光球。光球透出柔和的七彩异光,映得他的手掌忽明忽暗,竟有种不属于人间之物的动人心魄的美。艾里的心神一时也被它的美所吸引,捧着它凝视了好一阵才回过神,却很难下得了手摧毁这东西。下手破坏这么巧夺天工的事物,就像捣毁绝世的明珠美玉一样让人有种暴殄天物的罪恶感。 “这玩意儿威力太大,是个祸端啊!”艾里努力提醒自己,剑上蕴力,咬牙一剑刺下。 “咯”的一声,他意外地发现剑尖并没有如预想的刺穿光炮核心。这东西竟是超乎想像地坚硬,更似乎由内发散出一股圆融的力场保护自身,缓冲了剑上的劲力。艾里不知这魔核光炮究竟是何原理而制,但依琉夜带回的情报,它既然有着伤人而不伤物的奇异威力,本身有何异常之处也算不了什么了。 “是打它不烂,可不是我没尽力。”总算交代得过去,艾里也不想挖空心思想办法毁掉这东西,将光炮核心收到衣袋里就算了事。现在需要考虑的,是眼下的烂摊子该怎么处理。 艾里以口哨声通知隔壁街安帮的人已经得手,让大家准备撤退,自己却并没有马上拔腿走人,而是对着眼前平民和士兵扭打成一团的景象皱眉头。已经有人受伤了,再拖下去事态必定更加恶化,万事待停下了这场混战再说! 只是该如何入手?现在两边的人加起来至少有百十人,单靠自己一个人很难让他们罢手啊……思忖间眼光溜到坐在后方的二王子身上时停住了。 察觉到他目光的二王子脸色一白,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果然便见那男人向自己跑了过来,最后几个护卫他的士兵也被他随手敲敲打打便倒地不起,二王子省悟到今天大概是他的倒运日,被不听话的刁民反咬一口,魔核光炮的核心部件被抢,连自己都要被挟持了!这身手高绝的家伙竟令自己蒙受几十年来未曾受过的耻辱!安帮以往的行动记录从未显示他们竟拥有这等高手!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过现在掌握主动的人明显是对方而不是他,因而二王子的疑问暂时还无从得到答案。艾里的剑搁在他脖子上,他只得黑着脸按着他的要求叫部下停手。艾里也向平民们大声道:“已经可以了,我们的事情已经办成,请大家停手吧!” 两边都没有什么战斗的意愿,自然再也打不起来了,局面终于得到控制。艾里却仍是皱着眉头。 眼前的问题是解决了,可是如何让他们日后免受王子报复,他仍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安帮只保护民众,并不主动介入王位之争,自己作为外国人,更没打算影响这个国家的将来,因而杀了二王子和在场官兵的办法不列入考虑。虽然二王子现在在自己手上,但就算逼二王子立誓也没用。没有抓到重要把柄控制他,只要他一得到自由,随时都可以反悔对这些人下手。 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见半空中两道人影飞驶而来。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到了:“嗨,我找了琉夜来帮忙!”到了近前,两人飘身落地,果然是萝纱和琉夜。 琉夜听萝纱说过情况,心中已有计较,人刚到便吟唱出一段咒文,召来一道落雷将街边一棵老树劈断半截。半截树冠倒落街上,茂盛的枝叶令那条街上的人再无法看到艾里这一边的情况。随后,她不停口地接连发出命令,叫艾里让平民散去,再把这里的士兵和二王子聚集到一处。 于是出了半天风头的男主角一下子沦为跟班,被琉藏书网夜呼来喝去地差遣。 天生女王风范的琉夜实在太适合发号施令了,导致艾里一照面就被她的气势压倒,按她的话一一照办后才想起……自己至少应该先问问她到底要用什么办法吧?他便挟持着二王子向琉夜问道:“然后要怎样?” “然后你闪边去。” “嗳?” “如果你想试试看失忆的滋味的话,我个人是不反对你继续和他们同进退。” 艾里这才明白她大概是要用魔法消除这些人的记忆,忙乖乖退到一边方便她行事,便见琉夜掏出条链子对着士兵们晃啊晃,口中还念叨着什么,施展着她在千年的无聊岁月中研究出来的诡异法术。艾里和萝纱不敢多看,赶紧走开去找那些被牵连的平民串供。 “大家记得,万一有人问到今天发生了什么,就说二王子他们全是被一个英伟出众、气宇轩昂、神勇盖世、侠骨仁心……”还想趁机给自己多戴几顶高帽,不过手臂被听得快吐出来的萝纱用力一掐,艾里不得不作罢,“……神秘男子给打倒的,你们虽然上前帮忙却也挡不住他,被他把东西抢走了。” 他接着道:“大家记好了!你们身上的伤也都是被我打的,谁都没有跟士兵动过手。后来我找来了会魔法的帮手,二王子那伙人全部被打倒,摔到了头。没有问题吧?”料想先前后街上的护卫军人远远地看不真切,后来又被倒下的树挡着视线,这样的说辞就算有疑点,也还应付得过去。 众人知道这几个安帮的“英雄”大费周折,就是不想连累大家受难,都十分配合。很快善后便安排完毕。当那一头的护卫军士兵搬开巨木赶来时,艾里等人已经溜得不知去向了,只剩下倒了一地、不省人事的叶卡特留希王子和护卫军士兵们。 深夜,贫民区一家破旧酒馆中仍是灯火通明,屋顶几乎要被男人们粗豪的狂笑声和划拳声掀翻。这里也是安帮的据点之一。穷得丁当响的安帮一向都是在这里办庆功宴的。不过原因究竟是为了保密,还是这里的劣酒全城最便宜,倒也不好说。 这一晚,几乎所有在场的汉子都来向今天的大功臣艾里说话敬酒。好容易一一招呼完后,他只觉得被握个没完的手隐隐作痛,不知道被多少人大力拍过的肩膀大概有些青肿了。 但,心中却是痛快得很! 他原本就喜欢和没什么机心的下层人物交往,而且白天的事也令他对安帮的观感起了很大改变,和安帮的汉子们相处起来再不觉勉强。 当时看到被二王子胁迫的平民们听到安帮的名字后,竟然倒戈相向对付起二王子的人,虽然情势紧急下艾里面上并没有什么表示,心中却着实受了不小的震撼。他从未想过,竟真会有一个帮派的影响力会大到令最为松散、明哲保身的普通百姓起来反抗军队。这样的号召力,不会是因为利益和权势产生的,必定是由他们一贯全力救助平民的行为一点点累积起来的。能得到这么多平民拥护支持的帮派,值得自己以不同的眼光看待。 而且,老实说,虽然他的力量很少有需要依赖别人的时刻,虽然普通百姓的战斗力近乎零,但看到有那么多人坚定地站出来支持自己,感觉还真是不错! 席间气氛正好的时候,卡特尔忽然把艾里他们偷偷叫了出去。卡特尔带着他们和另外几个安帮骨干走过一段严密把守的过道,进入最内间的会议室,招呼大家自行就座。 “这么急把大家叫进来,是因为收到了新的消息。” “这么快就有新情报?索普不是刚刚……”其中一人疑惑道,“……难道是三王子亲自来了?”语气中颇为惊喜。 卡特尔点头肯定:“索普事出得突然,他没人可差遣便自己过来了。”一直依赖游学国外刚刚回来的三王子在黎卢是弱势的存在,身边可放心调遣的心腹不多,而且几乎都已经有任务在身。 一时间几乎每个人面上都透出兴奋欣喜之色来。卡特尔曾说过知道三王子和本帮关系的人都很敬重三王子,看来并非虚言。 艾里则立时会意过来。卡特尔把他们三人也叫进来,想必是想加深自己和安帮、三王子的关系,把自己拉进他们的阵营里。 虽然卡特尔耍了点心机,艾里这..次倒没有什么反感。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感觉安帮的作风颇合他意愿,他们也确实是现在黎卢中惟一在真正为平民利益而奔走的组织。而且他此行是来陪月炎寻找那个叫希尔迪亚或是弗瑞泽的混蛋算账的,实在不甘心线索就在这里断掉,也想在这里多调查一段,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这段期间,就和他们一起做些救人之事也无妨。怀了这样的想法,艾里便安心留下来,看看三王子究竟何等人物也好。 待大家平静下来,卡特尔道:“三王子现在在外间休息,咱们先把事情说清楚了,就请他出来和大伙儿聊聊。” 他们商量行动时三王子从不在场,一则是他信任卡特尔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操控安帮行动的嫌疑。安帮的人也因此更加钦佩他的君子为人。 “今天的事情还算顺利。二王子回去后并没有想起什么,应该不用担心今天那些帮我们的人的事了。只是……”卡特尔一阵苦笑,“二王子把今天的事视为奇耻大辱。他很在意为什么自己和当时在场的士兵都记不清后来的事情,听过艾里编的全部被打到头而导致失忆的说辞后,他就把注意力都放到我们安帮身上了。按二王子的话说,在短短片刻间打倒数十个精锐士兵,而且力道控制得恰好能令每个人都刚好失去部分记忆,这简直不是人类能做到的。有这种骇人听闻的高手坐镇,再也不可以对安帮等闲视之。” 叶卡特留希王子执著于安帮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夺回魔核光炮的核心。不过王子并没有声张此事,所以三王子带来的情报中便没有包括这一点。卡特尔理所当然地认为艾里已经把它毁了,艾里也并没有特意讲明情况。反正那东西毁不掉,安帮的人拿了也没用,他便顺手A了下来。 卡特尔无奈笑道:“所以呢,很荣幸地告诉大家:在二王子看来,咱们已经从阴沟里的小老鼠升级成怪兽级的对手了。明天开始,王城护卫军会开始彻查我们的行踪,大家回去马上把一些比较公开的据点收了,最近行事尽量收敛些,别被抓到把柄。还有,二王子打算在我们下次行动时安排陷阱引我们往里跳,并且调来武技、魔法水平最高强的手下,再有行动时咱们得事先防着些。” 该对大家讲的都讲完了,他转向艾里道:“现在二王子高估我们的实力,调集强手来对付我们。如果我们没有你恐怕撑不住几次。”他歉然道,“我知道你原本大概没打算久待黎卢,也知道不该向单纯帮我们忙的你们多要求什么,但是我更知道如果你现在就走,被二王子当做正式的对手来对付的安帮恐怕非但再无法救人,可能没多久大家都要上绞架了!所以,我也只有厚着脸皮请求你在黎卢多待一段日子,帮助我们,等到风头平息。” 艾里本已有所准备,和琉夜、萝纱她们商量了一下,便痛快应允下来。卡特尔终于放下心中大石,神情轻松地起身走出密室去请三王子。不多时,艾里听见一阵交谈声向这里渐渐接近。 “……他们听说你来了,个个都想见你一面。亏得你不嫌他们粗俗,不然我非被他们念叨死!” “别这么说。大家都是很直率的人,和他们相处我也很高兴啊。” 回应卡特尔的男子声音斯文有礼,让人几乎可以想像出其主人的翩翩风度。艾里和萝纱亦被勾起了兴致,也想看看这位为大家推崇的“善良仁爱”的三王子,究竟是怎样的出众人物?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坐在旁边的琉夜一听见这声音,脸色顿时变了,身体颤动几下,竟由琉夜变回了本尊月炎,呆呆望着密室入口。被震离月炎肉身的琉夜并没有询问月炎,也和她一般眼也不眨地盯着门口。不过此时每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将要出现的三王子身上,也没人发现房间中多出了一个人。 很快,脚步声来到了密室门口。卡特尔当先而入,他身后的青年男子身材修长,略显佝偻的脊背并不难看,反而给人成熟稳重的感觉。这奇特的身姿,令艾里和萝纱都感到莫名地眼熟。再细看他的容貌,俊朗而气质高华,那双明亮的蓝灰眼眸有着奇异的吸引人心的魅力,令他身上那股王族特有的尊贵气势并不至于成为压迫感。这样独特的容貌同样也令艾里和萝纱有熟悉感,但他们都确信自己并没有见过如此显眼的人物。 想到艾里他们是第一次和弗里德瑞克王子见面,卡特尔热络地为他们介绍:“来,来,大家认识一下!这位就是弗里德瑞克王子……”发现艾里身后,琉夜旁边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美貌女子,他的话因为惊讶而停顿了。这个密室是不可能轻易放人进来的啊! 而此刻有人的惊讶远甚于他。 琉夜和月炎以很不礼貌的方式直盯着三王子,面上是极度震惊的神情。三王子看到月炎的一刻,神色也有些怪异,不过旋即恢复了正常,微笑着招呼道:“嗨,月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语气清淡得如同只是在散步时偶遇到一个旧朋友一般。 然而,月炎和琉夜却都无法这样淡然地看这件事。 琉夜咬牙切齿道:“终于又让我见到你了!”而月炎则一时百感交集,分辨不出心中滋味是喜是悲,是怒是怨,只是茫然地应道:“你好啊,弗瑞泽……不,是不是该叫你希尔迪亚?或是尊贵的王子殿下?” 希尔迪亚?! 这个名字入耳,艾里和萝纱立时醒悟到先前的熟悉感由何而来。三王子在伦达芮尔时有乔装打扮,但身材和眼睛却很难改变。 “善良仁爱”的三王子,原来就是那可以冷眼看安妮塔为自己赴死的希尔迪亚?! 想起希尔迪亚的所作所为,汹涌的怒意席卷艾里心头。 第十七章 弗里德瑞克王子 “还是还它们自在的好。” 轻轻柔柔,像是随时可能 6d88." >消散的声音。 纤纤弱弱,像是随时可能消失的身影。 静静看着风中摇曳的花叶,玉颜上笑容如风中轻颤的花朵般柔美出尘,却有种一碰便会消失的脆弱感。拍卖会前的傍晚,安妮塔凝视着野花微笑的画面在艾里脑中鲜明如昔。 当时只道她是见自己如约为她带来野花而欢喜,后来细细想来才发现笑容下流露的怀念、欣羡、感伤。那时的她,也许是借着野花怀念着那个曾经如野花般坚韧自得的自己吧……可是,对希尔迪亚的爱,还是让她选择把自己的生命依附于他,按着他的希望结束生命。 只为了这么个无血无泪的男人! “你这家伙!” 怒吼一声,艾里猛扑上去,揪着三王子的衣领将他猛向后掼,直到墙壁狠狠撞上他的后背。“老板,终于找到你了。”艾里的面孔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扭曲,声音却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起伏,极大的反差更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密室内,众人惊呼声中,三王子微皱起眉,不过神情随即平复,眼神澄清地看着他招呼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面。上次分别得太过匆忙,一直挂念着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呢。” 艾里看他若无其事的神气更是火大,懒得多说,便待一拳打掉他那副看了就有气的从容神情,然而回过神来的安帮的人立刻上前死命拉住他,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解。“艾里你别冲动呀!”“你认错人了吧?他是弗里德瑞克王子啊?” 他这才想起了希尔迪亚就是为安帮人所尊崇的三王子弗里德瑞克。这心性凉薄的家伙哪一点和“善良仁爱”、“品行高洁”之类的词沾得上关系?竟在安帮人面前装出一副高尚嘴脸,真是虚伪到家了!艾里怒火更炽,拳头的力道没有放松半点。待要挣开这些人接着对那家伙饱以老拳,一双纤白柔荑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臂。这双手并不大力,但认出这是月炎的手,艾里缓下动作转头看去。只见月炎向自己微微摇头,眼中露出恳求之情,他心中一软,终于缓缓放下拳头,松手放开弗里德瑞克。 他得回自由,躬身状甚痛苦地呛咳不已,安帮众人纷纷围上去,有的搀扶,有的顺背,有的挡在他和艾里中间免得他再受伤害,乱成一团,待他的态度简直跟侍奉心中圣人一般。艾里冷眼看着,不悦到了极点。 卡特尔不解地将艾里带开几步:“你怎么了?干嘛对三王子动手?你是不是把他错当成什么人了?” “认错人?也许吧!”心情恶劣的艾里懒得多和对事情完全没有概念的他多解释,推开他再度走向弗里德瑞克。三王子身边的 4eba." >人站到他前方,看向艾里的眼神都透出了敌意。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艾里只是个刚刚认识的来路不明的人,弗里德瑞克王子才是一直给予他们很大帮助的值得敬重的朋友。 然而恢复过来的弗里德瑞克王子走了出来,向大家摆了摆手安抚道:“不要紧。看来他好像对我有些误会,让我跟他谈谈就没事了。”他伸手向艾里做出“请”的姿势,从容道:“我们到那个房间单独说话可以吗?” 艾里瞪着他半晌,他脸上的从容笑容仍是纹丝不动,实在看不出他肚里卖的是什么药。左右在月炎面前也不好动手揍他,便跟他去好了。 进了房间三王子不紧不慢地把门关严实,才回身向艾里笑道:“怎么过了一个月再见面,就好像跟我有仇似的?记得在伦达芮尔时我就希望能延揽你成为我的伙伴,一直对你礼遇有加啊,应该没有做过什么会让你这么厌恶我的事情吧?” 艾里知道他如此精明的一个人,从刚才月炎的话中便推想出自己已经知道了他曾化身的身份。可是,他却不能理解自己的愤怒由何而来。看来他对自己在伦达芮尔做过的事,竟是丝毫没觉得于心不安! “还记得安妮塔吗?那个被你利用她对你的感情,牺牲性命帮你做事的女人?”愤怒过了头,反而能让人平静。艾里收敛了情绪的波动,冷静地提醒他曾做过什么。 “当然记得。她可是帮了我很大忙,我怎么可能忘了她?” 跟聪明人讲话是很省事的。提到安妮塔,弗里德瑞克便明白过来,却仍是没有什么愧疚的表现。似乎觉得很有趣地笑了起来,他坦然道:“原来你是在为她抱不平。你凭什么?又是为了什么?” 简单的两个问句却把艾里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弗里德瑞克的气势立时强了起来,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和她的事难道有损害到你什么?如果没有,这关你什么事了?” 停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可笑的东西,他带着嘲讽的口气接着道:“好吧,就算是为了‘为弱者讨回公道’之类的理由……她有向你抱怨过什么吗?我从来没有强迫她,也没有用她什么亲人来威胁她,所有一切都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 你知道她为什么愿意这么做吗?她知道我是不可能把心思长久地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她说与其不久后被我只当做一个有过短暂恋情的女子忘记,不如以这种方式永远在我心里占据一个位子。她本人认为这样比较幸福,你又为她不平什么?” 一连串话下来,竟把艾里逼得无法反驳。诚然他说的都是事实,但安妮塔本人来说还行,作为受益者却理所当然地说出这些话,还算是人吗?!艾里怒极反笑:“说得好,说得对!难怪你在安帮的人面前,也能装得出一副关心黎民疾苦的圣人模样!其实也一样是想利用他们吧?不知道这次他们又能帮上你什么忙,弗里德瑞克王子?” “我和安帮也算是各取所需吧!”仗着安帮据点中密室的隔音保密条件好,三王子也毫不避讳,“我自小不为父王所喜,十二岁便被他送到国外游学。说是游学,实际就是放逐,如今我的势力自然完全比不上两位王兄,跟他们正面对抗根本就是鸡蛋碰石头。安帮从我这儿得到情报多救一些平民;我也可以通过他们的行动平衡两位王兄的斗争。” “平衡?”艾里立时明白过来,“>也就是打着救助平民的幌子,利用安帮来控制两位王子的战况。当一边的力量过强时,就用安帮牵制削弱它。尽量减小两边实力的差距,让他们保持势均力敌,他们就会在持续下去的斗争中消耗对方的力量。然后,你这藏身暗处的操控者就可以渔翁得利了。啊,这么说来,你设计在拍卖会上杀死哈林拉夫,也是为了这个吧?” 三王子坦然道:“变态老头不死,二王兄就没有出头之日,那可就伤脑筋了。大王兄解决了二王兄后,我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艾里冷笑道:“所以尊贵的三王子才会和安帮的穷汉打起了交道,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了救人奔波,却是在帮你争王位?” 弗里德瑞克笑了起来,完全看不出不愉快:“不用说得这么难听吧?安帮救的人也是我国子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我也愿意帮助他们。跟安帮更算是合作吧,只是附带也得了些好处罢了。” 弗里德瑞克眼光偶然一垂,瞥见艾里垂在腿边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显是心中对他的不满累积到了极点,恨不得把他暴打一顿,他又不紧不慢说道:“现在安帮上上下下都认定我是他们值得尊敬的同伴。就算你把这些话全部告诉他们,你想他们是相信你多些,还是相信我多些?所以,如果你对我动手,他们是宁可豁出性命,也要跟你决裂的。到时候他们就只有依靠自己的人来对付二王子手下的强手了。凭他们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迟早得全军覆没。问题是,你忍心为了一时快意令他们死去吗?” 艾里脸色变得更难看。因为知道他说的正是事实,他虽满腔义愤却不能拿他怎样。自己极是鄙视他这种毫无血性的人,但为了安帮,为了黎卢的贫民,却不得不为他效力!这种讽刺至极的现实,令他简直要被愤懑之气胀破胸口。 “哈哈哈!”弗里德瑞克心中却欢畅至极,忍不住笑道,“真神待我不薄呢!在伦达芮尔时你不愿为我效力,让我一直很觉得可惜。没想到你居然自己来到了这里,更主动来帮我做事!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了!”他仰首长笑着向门口走去。 一切都很好!情况完全在掌握中,谈话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他可以肯定艾里不能对自己不利,而且虽然不情愿,他还是会乖乖地给自己办事。 忽然,他眼中的景象急速旋转,直至定格为黑乎乎的地板。在眩晕袭来之前,一股从腹部传来的剧痛就吞噬了他的神经,随后又是几下重击狠狠落在他身体被衣物覆盖的地方。在他抵受不住失去平衡向地面倒去时,那双殴打他的手却扶住了他。他晕乎乎地望向扶着自己的艾里,根本没明白这怎么回事。 艾里轻轻掸去他衣衫上沾到的灰尘,再将被那几下重击弄出的衣褶抚平,斯文有礼的样子似乎刚才的殴打跟他全无关系。看着弗里德瑞克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敢对他动手,很好心地提醒他:“记得吗?安帮可也是对你很重要的帮手哦。所以他们看出你被我打了便会跟我决裂,然后便会被二王子剿灭,到时候你还能利用什么人呢?等你的两位兄长争出个结果,你的下场恐怕也不会太好吧?” “所以呢,刚才我已经很配合地只打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也留了手让你除了淤血外不至于受重伤,接下来便轮到你卖力表现出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了。”艾里难得地以斯文口气说话,其中却充满显而易见的恶意,冷冷看着弗里德瑞克弯腰忍耐着疼痛和腹部受击引起的呕吐感。随后他丢下他,自己当先推门而出。 等三王子痛楚减轻直起身,他站在原地想了一想,突然笑了出来。自己用来威胁他的事实,他居然能这么快就想到如何反过来威胁自己。这人还真是有趣啊! 而已经先走一步的艾里脸色依旧难看,并没有因为想到法子揍了他而稍解胸中闷气。因为自己仍是完全落在下风,并没有改变任何事。事实上自谈话一开始,一切便都在弗里德瑞克的掌握中。 想到这样的情况还要延续相当一段时间,他就觉得自己的前景跟外头的天色一般灰暗。自己大老远地来到黎卢,到底是来整他,还是来被他整的啊?! 艾里一行入城几天后,他们经由进入的那个城门又迎来了新的客人。两个年轻男人相互扶持着颤颤巍巍地走进了黎卢。一路上他们的打扮惹来不少99lib?行人注目,破烂脏污的程度连路边的乞丐都投以同情的目光。 不过,他们的衣着似乎还比不上脸上的神色凄惨。那是……经历过太多磨炼、打击、煎熬、摧残之后的死鱼般的神情。以前的山贼同伴如果看到他们现在的模样,恐怕也认不出来他们就是前去追寻艾里的班内特和基尔夫。不过大多数人若是处在他们的境地,恐怕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或许是物以类聚吧!原职山贼的他们,似乎也特别与同行有缘,一路上频频遭强人匪徒关顾,其间的艰辛非外人可以想像。和艾里走相近的路线却遇上十倍于艾里一行遭遇的匪徒,他们可算衰到家了;而本事平平的他们能在这么多次危难中平安无事,运气也不知究竟该算坏还是好。危险和贫穷的煎熬,让一开始誓言要拉到艾里入伙的他们渐渐越来越丧气。支持他们走到这里的,大半是行动上的惯性罢了。 班内特突然在街边墙脚上看到了什么,叫了一声“看,这儿有记号!”他立刻扑到那里细看,眼睛立时有了光彩。他的同伴也是精神一振。自从在伦达芮尔附近的小城中和埃夏、德鲁马形成了怪异的关系后,埃夏他们便尽可能在沿路留下一些暗号为他们引路,不然他们怎么到得了这里? 木炭画出的记号上加了一个向下的箭头,这表明艾里会在这里待上好一阵子。班内特立刻振奋许多,高兴地大力拍着同伴的肩膀:>99lib?“兄弟,他就在这个城市里!提起精神来!开工了!!” 知道艾里的个性……节俭,一路上两人都是明智地决定以平民区价格低廉的旅店为搜查重点。不过,黎卢作为一国之都却远远比他们一路所经过的城市大得多了,找到平民区已经花了他们快半天时间,问过两家旅店酒馆之后出来,他们连自己身在哪里都有些搞不清楚了。人生地不熟的他们两人想要在短时间内查所有的旅店,实在是不大可能。 意识到这个现实,基尔夫泄气哀叹:“二哥,这个城这么大,咱们得找到什么时候……” “还没试过的事怎么可以泄气?!再大的城只要去查总可以查遍的!” 见二哥如此坚决,基尔夫只敢把他的顾虑化为喉咙里含糊的咕哝声:“可是如果我们还在一家一家慢慢找,艾里大哥就已经离开这里了怎么办……咦?!” 悲观的话语在看见前方的一堆人时变成了惊讶声。在那里他好像看见了几条熟悉的身影。揉揉眼睛再看,依旧觉得是他们!让他们寻寻觅觅,找得凄凄惨惨戚戚的艾里!他们专心地站在那堆人群中看着里头的情况,并没有发现自己。 班内特高兴的大笑声也证明了基尔夫所见的并不是他的幻觉:“我就说不要那么早泄气吧!老天爷不是自动让他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两人向那里飞奔而去。距离拉近后,他们渐渐看清楚了人群中的状况,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原因是人群中,竟有不少让出身山贼的他们一看就觉两腿发软的天敌——军人! “二、二哥,怎、怎么办?”基尔夫抖抖索索地要班内特拿主意。班内特咬牙道:“去!他们又不是冲着咱们来的,也不见得会发现我们,怕什么!……咱们小心点,先装作看热闹的,挤到艾里身边就好。” 两人小心绕到艾里背后的方向才开始往人群里挤,免得被艾里看到自己拔腿跑得没影。艾里心情不大好地皱着眉头专注地看着前方,没有察觉出异样。怕被他甩开跑掉,班内特和基尔夫一挨到他身边便一人一边死命抱紧他的手臂,几乎整个人都巴了上去。 艾里身体一震,显是被吓了一跳。发现原来是他们后,他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火烧屁股般跳起来,反而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只是向他们小声警告道:“闭嘴。现在场合不对,敢在这时候跟我啰唆什么当山贼的话坏了我的事,我干脆回去挑了你们山寨!”凶狠的目光是两人自跟随他之后从未见过的。他是认真的!两人都本能地噤了声。 刚才光注意着避开艾里视线,现在才留意到周围情况。只见人群包围中,刚才远远看到的军人团团围堵在一家剃头店前,几个人正在和领头的军官辩驳什么,看他们的打扮都是剃头店的店员。听了一阵,他们便明白这些军人都是王城护卫军,他们指称这剃头店是一个叫“安帮”的专门跟王国作对的帮派的据点,现在正要把老板店员都抓起来。 一股紧张气氛弥漫在在场的每个人之间。作为当事人的剃头店员和士兵们固然都是神色肃然,周围的旁观者却也多半一脸凝重……通常一般人碰上这种事都会很开心地看热闹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心生好奇的山贼们开始留心听周围的人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却发现他们似乎都是站在“安帮”那边,言谈中不时传出对那叫里拉克的剃头店老板大为钦佩以及为他担心的话语。 情况僵持了一阵,军官不耐再听剃头店老板的说辞,直接下令士兵动手抓人。剃头店的人也不肯坐以待毙,事情终于演变到兵刃相见的局面。基尔夫还道这么几个人怎么可能是那二三十个正规军人的对手,真是自己找死,忽然见外头围观的人群、周围的房屋小巷中蹿出好些都是平民打扮的人来,冲入战圈中跟护卫军乒乒乓乓打了起来。虽然这些援兵的本事跟护卫军人相比差了一截,但胜在人多,一时护卫军也奈何他们不得。剃头店的人开始在援兵的护送下向外移动。 “别想走!”突地一声大喝,一名威风凛凛的壮汉自街边一座楼房的二楼阳台上出现,口中喝道,“安帮的老鼠们果然不出二王子殿下所料!不过有我守着,你们今天算完蛋了!”他向里拉克以苍鹰搏兔的架势凌空扑击而下,身手矫捷迅猛,绝非在场一般士兵可比!眼尖看到这一幕的人已经有忍不住惊呼起来。 此时班内特和基尔夫忽觉手臂一空,便见艾里已将他们被抱得死紧的臂膀如泥鳅般轻轻松松地脱出,向前飞跃而出。难怪先前他任他们抓着,原来根本就没用,他想走就可以走啊……两人暗叫不妙,心道艾里定是觑准自己走神的时机又要跑了! 然而艾里所跃向的方向,却是那正扑向剃头店老板的壮汉。迅捷无伦的速度和精准的力量控制,让他在半空中截下了那汉子。 察觉有人突袭,大汉顾不得抓人先求自保,回身和他在空中连拼数招,两人双双落地。大汉感觉从对方剑上传来的劲力沉厚内敛,余力无穷,立刻明白怠慢这个对手的代价,恐怕就是自己的生命!顾不得里拉克,他全心应付突袭者,两人乒乒乓乓地打成一片。里拉克知道以艾里的本事应付这种状况应无问题,点了点头便赶紧逃走。 艾里不想多伤人,轻描淡写地化解二王子手下的武者的攻势后并不还以凌厉的攻击。这个武人的技艺不弱,如果让他过去跟安帮的菜鸟们混战,恐怕一会儿工夫就得倒下一片。只要不紧不慢地缠住他,过不久那边的安帮就能摆脱护卫军纠缠,到时候再由自己断后,这件事情就算搞定了。 见半路跳出个人来救下了剃头店老板,围观者中发出轻轻的欢呼,令护卫军士兵和那埋伏守候的武人恼恨不已,但一眼看去哪里分得出刚才究竟是谁笑的?而艾里的出手,对人群中的两个人有着更大许多的冲击力。 班内特呆呆望着前方艾里略有怠工嫌疑的战斗身姿,低声不知说给自己听,还是对同伴道:“艾里老大……好像,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基尔夫怔怔应道:“我也觉得,二哥。跟着他这么久,从没有见艾里大哥主动跟人打过架……可是,现在的他,感觉好像真是一个很正统的战士,在率领他的部下一起拼杀一样……”话是说得有些古怪,班内特却能理解他说不出来的意思。 他率领众人的样子威风是很威风啦,战斗的姿势也很漂亮,但是却让他们觉得他很遥远,觉得他不像是个最后会和自己这样的山贼同流合污的人物…… 战况没有出现意外,顺利地按照艾里的预料进行着。里拉克等人既已逃离便没有多跟护卫军纠缠的必要,安帮的人且打且走,由艾里掩护着迅速撤离这里。待他们跑出一定距离后,艾里也丢下对手转身跟随而去,几个起落之间已经和先行的安帮人会合,旋即一起拐入远处的一个巷口。等到士兵们追到巷子的另一头,人来人往的大街像条奔流不止的河流,早把那些人的行踪冲得什么也不剩。 如一场热闹的武打戏,观众还眼花缭乱之际便攸然落幕。此时,班内特和基尔夫才突然醒悟到……居然又让艾里跑掉了! 被失望再度打击的他们,在人群散去后好一阵才提起劲来继续努力。班内特有气无力地当先迈开脚步,准备继续未竟的事业——到城市中各个旅店查找。走了几步之后,他听到身后的基尔夫叹道:“二哥……我好想山寨。” 他随口应道:“我也很想啊!等说服艾里大哥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我想念山寨里的大家。出来这么久,不知道他们怎样了……” “嗯……”班内特也被勾起了念家的心思。 “记得那次大家抢了山下那个竹竿领主的粮车后,他就经常派人上山对付我们。我们在外头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举动。有时半夜里醒来,突然会觉得很怕……” “怕等我们好不容易把艾里大哥带回去,大家却都不在了……是吧?”班内特叹着气。他也常有这样的恐惧。而且离开得越久,那种恐惧就变得更深、更有真实感。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基尔夫再度响起带着浓浓的不确定的话声:“二哥,如果这次还是不成,我们回去好不好?” 班内特的脚步一顿。太多次的磨难已经将他们初时的决心消磨大半,而刚才艾里给他们的距离感,让他们更觉得希望渺茫。现在,他们格外地怀念起在山寨里的日子。如果最终都不可能拉到艾里,也许是该早些回去和大家一起同甘共苦。 见班内特挣扎半晌,终于重重地点头,基尔夫松了一口气。突然头颈一紧,班内特搂住他的头颈,拖着他一起向前大步跑去,大声道:“既然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兄弟,尽咱们最大努力吧!” “嗯!加油!” 重燃斗志的两人,向着黎卢的漫漫旅店森林再次发起冲击。 第十八章 刺杀 也许是上天保佑,这次他们没花费太多时间就又发现了艾里的行踪。 在一家旅店里,他们迎面碰上刚从账台结账出来的埃夏,忙上前拉住他打探艾里的下落。埃夏见他们又比上次分手时落魄了好几分,颇觉同情,便把他们拉到僻静处偷偷告诉他们现在的情况:“这一阵子我们在帮这里一些人的忙,所以正搬到他们提供的住所去暂住。我正是回来把账结掉,把最后一点行李带过去的。” 两人大喜过望:“那你肯带我们一起去吗?” 埃夏却板起了脸:“这可对不起了。我们这次帮的人因为有些麻烦,要保持行踪的隐秘,我是不能带外人进去的。” “啊?”两人立时傻眼。猜得出来艾里是跟安帮那些人一起住了。从刚才的事看来这个什么“安帮”好像惹了麻烦在被追捕,自然难怪他们要禁止泄露行踪了。 不过埃夏突然狡猾一笑:“但是,万一有人跟踪我,我只是一个不济事的半大不小的孩子,没有发现甩掉他们也怪不得我。”随即当没看见他们一般,转身先行。班内特和基尔夫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轻声道了声谢便开始乐呵呵地“跟踪”埃夏。 埃夏七拐八拐,左转右转,渐渐走进平民区的一个不算热闹也不算冷僻的巷子,推开一座普普通通的院落的门走了进去。看来就是这里了!班内特和基尔夫赶忙要跟上去,不料才走到巷口便被个蹲在巷口捉虱子的乞丐拦下了他们问道:“你们找哪里的?”两人看他神色戒备,似乎一答得不对就要动手,战战兢兢答道:“我、我们找、找艾里……” 话出口他们便担心艾里在这里是不是叫这个名字,或是他有没有跟别人说过不想见他们……幸好那男人略一打量他们,便让他们进去了。推门而入,便看见埃夏正在院子那头的过道等着自己,待他们跟上便领着他们一路往里走。这院子从外头看不大,里头的房屋却一座连一座,一户通着一户,向里走了好一阵也没到头,如果不是埃夏领路,恐怕更是不知道在里头兜多久的圈子。越往内走,与越多人擦身而过,个个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 走过一个过道,两人眼前豁然一片开朗,已经置身一个厅子中,而一股喧闹的人气也同时迎面扑向他们。班内特和基尔夫眼睛在厅内一扫,很快发现了艾里的身影。 来来去去的人们都向厅中心一个壮健如熊的大汉报告情况,艾里便坐在这大汉的不远处。厅里人来人往,他也没注意到班内特等人的到来,大概是刚才去救那剃头店老板累了,正懒洋洋地坐在那里大口喝水。 他的旁边,有几个人围在那熊男身边一起商量..事情,此外还有些人则待在周围听候他差遣。整个大厅一眼看去一片忙碌景象,而忙碌之外,还有一股紧张肃然的气息在空气中流动……就像是那种在片刻间就决定大事的宫廷殿堂之类的地方才会有的气氛。为这股气氛所制,班内特和基尔夫都开始感觉,这安帮似乎和他们原以为的小帮派颇有差距啊……班内特迷惑地问出声:“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埃夏向他们略为解释了安帮的来由和在王位之战中扮演的角色,又说了现在的状况:“这几日来二王子开始在城中四处扫荡安帮的据点,大肆搜捕帮众。虽然安帮事先也得了消息有所防备,不过对方好像以前就已经知晓了不少安帮的事,还是挖出了不少人,这些天护卫军每天都要闹出几回事。大概二王子过去只是专心大王子才没有对他们下手……” 这几日安帮上下都保持高度警惕,一收到有兄弟被拦截的回报就立刻可以派出人手救援,至于二王子派遣出的武将,艾里、琉夜和德鲁马的本领都可以应付,再加上三王子替他们花大价钱请来了一些本领不错的佣兵,也还对付得来,因此至今安帮还没受到多大损失。 埃夏在向他们解释时,卡特尔接到了新的消息,向艾里道:“艾里,发现黑辘轳街的据点附近有可疑人物监视包围,可能过不久就要出事。你过去招呼招呼那些监视的家伙吧?” “我才刚回来嗳!”艾里很不满休息被打断。看看周围,明明还有好几个人可以用嘛!“叫别人去吧?” “可是交给你办我比较放心啦!” “但是这么大热天的……”出去打打杀杀很累人的耶! 不过这句抱怨艾里才说到一半便卡壳了。因为他不耐烦地转来转去的眼光正好对上了门口的班内特等人。 眨眨眼,还在,再眨眼,是他们。 想不到埃夏居然跟他们一个阵线!被徒弟引狼入室的艾里深感受伤……不过现在不是哀伤的时候。不想再被班内特和基尔夫缠住,听他们那没完没了的洗脑式劝导,艾里生硬地一扭先前的话风:“……这么热天,我出去走走运动运动也好。救人如救火,我失陪了!”随即他飞身直扑向另一个出口,转眼就人影不见。 卡特尔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他突然变得这么积极啦?按刚才他发愣的瞬间视线方向望去,看到了埃夏带进来的两个陌生人身上,他笑了起来。 听了埃夏的话,一向都比较粗线条的班内特和基尔夫都陷入少有的茫然。事先完全没料想到,艾里现在所做的竟是牵扯到大臣、王子、王位、王国命运之类了不得的大事……跟这、这相比起来,当山贼头子的层次实在相差太远了!做过那样大事的他,怎么可能会答应呢? 挫折感之外,不久前目睹艾里救人时的那种距离感也再次翻腾而上,片刻前找到艾里住所的兴奋感已经消磨得半点不剩了。站在这安帮的地盘上,到处都是陌生人,垂头丧气的他们一时鼓不起勇气去找人交涉以留在这里。埃夏和他们相交不深自不可能知道他们感受,看他们两个呆呆站着,不知他们究竟想怎样,也不懂该如何为他们安排。 “他们是来找艾里的朋友吗?”忽然,卡特尔的声音在他们身旁响起。 是来找艾里的,朋友嘛,好像就……埃夏含糊地点头了事。班内特小声道:“我们是来请艾里大哥……帮忙的。” “这样啊……”卡特尔也不细问,作思考状,片刻后道,“现在艾里在帮我们很重要的忙,这一阵应该都没法走开的。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们安排地方,你们先在这里住下,直到事情了结,可以吗?” 这还有什么不好的?可以就近对艾里紧迫盯人了。不过刚受过打击的他们也并没有多少雀跃的心情。 笑得跟偷腥得逞的……熊似的,倒是卡特尔。虽然不清楚这两个小伙子和艾里究竟有什么瓜葛,不过只要知道可以像刚才一样,透过他们让怠工倾向严重的艾里变得积极起来就够了。 埃夏也是个聪明人,看卡特尔这副德性也大致猜得出他的如意算盘,不由暗自觉得好笑。跟着艾里有一些时日了,知道他的本领应该算是少有敌手的,只是自己的这位师父却似乎很容易被本领并不比他强的人使唤,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道理? 与叶卡特留希王子火红的映月宫完全相反,大王子亚历威尔德王子所居的辉月宫是沉冷淡漠的青灰色调。曾造访过这座宫殿的人私下论及,都觉得辉月宫就像是它主人个性的实物化,平淡安静的表象下却似乎暗藏威胁,让人隐隐感到不安。 大多时候,亚历威尔德王子都是不动声色,很少主动去做什么事,但因此就以为他没有想法,不难对付的人多半已经在墓地或是天牢里后悔自己的愚鲁。这么多年来,人们渐渐知道大王子的行事风格就是这样。他如冰块般平静沉稳,从不急躁冒进,但是当时机成熟时,他也会以冰块锋锐的一面刺伤与他为敌者。他的拥护者们认为他的内敛又不失强硬的作风,正是天生的王者风范,而二王子的拥护者则把这当做是没有胆识的表现,和只在确信不会被夹子夹到时才偷取食物的狡猾老鼠没有什么差别。 对于这一阵子叶卡特留希王子和安帮之间的争斗,他依然保持着一贯的冷静观望态度,静静地观察,静静地计算,静静地等待。这几日叶卡特留希王子一方的动向,都被巨细无遗地传递到他的手上。从材料中可以看出,二王子手下的强手确实都大量投入到搜捕安帮的行动中去了。 从鼻翼间哼出冷笑声,亚历威尔德王子心中嘲讽着自己少有机会见面的王弟。那火爆性子的家伙果然经不起撩拨,和对方正面交手时吃了瘪就完全被个人憎恶主宰,竟在王位之争正炽的时期里去多树敌人。该让这太毛躁的王弟受点教训了。 亚历威尔德王子善于等待,并不等于他会坐视机会错失。那只是迟钝、碌碌无为而已。相反,当机会来临时,他远比普通人来得果决。 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想法在他脑中日益鲜明起来:如果集中己方强手以刺杀为目的直捣他的本营…… 虽然论起精锐高手的实力,自己这方一向不如王弟,但现在原本护卫王弟的有名强手大半被调配到王城护卫军中协同对付安帮,那么他自身的防卫必定相对平时薄弱不少。如果倾己方全力,成功的机会是相当大的! 大王子已经耐心地等待了数天,探查到这几日每日叶卡特留希王子手下有名的武将几乎都被派遣至城中各处搜捕安帮,他终于决定采取行动。 在收到二王子的得力手下分别出现在外城一带的消息后,可以确定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回返叶卡特留希王子身边,亚历威尔德王子手下20名最精锐的武者便扮做各式商人、平民向二王子的宫殿分头行进。 一切都非常顺利地按计划进行着。扮装没有露出破绽,也未受到任何阻拦,参与行动的人都在约定的时间内会合。映月宫内的守卫也确实变得薄弱了,替换掉以前守卫这里的精强武者的护卫,都不过是水准一般的普通士兵,大王子的部下无惊无险地轻松潜入了映月宫。 行动前,每个潜入者都已经把这座大楼的内部结构记得滚瓜烂熟。根据过往搜集到的资料,潜入者们知道二王子日间通常是在读书室中处理事情。不多时,潜入者们已经逼近了那里。透过廊道的彩绘高窗,他们果然看到了叶卡特留希王子在里头走动的身影。悄悄卸下不显眼处的窗户玻璃,潜入者们无声地潜入室内,小心蹑在二王子身后等待最佳时机。 在四个卫兵的随同下,二王子以特有的豪迈步态大步一路下到一楼,穿过几个有卫兵看守,大概是存放资料的房间,他在最内的一扇门前停下来,命那四个卫兵在外头守着,便独自推门而入。 几个潜入者飞快从二楼的窗台倒挂下来,见二王子在房间中一座大书柜的几本书上推了几下,书柜旁的石墙便裂开了一个黑乎乎的入口。二王子进入后,黑洞无声地合上,一切都恢复原状。 密室、机关、二王子的行动,无不透着秘密的气息。二王子遣开从人单独进入密室,这正是绝佳的狙杀机会。潜入者们很快达成共识,展开行动。 守在走廊上和门外的那几个守卫都是普通士兵而已,几乎都在一瞬间就被偷袭的潜入者们扭断了颈骨。随后,大半潜入者都进了房间,余下几个与死去守卫身材相仿的人藏好守卫的尸体,扒下他们的衣物穿上后便代替他们守在门边。 照着二王子先前的手法,果然再次打开了那道暗门,潜入者鱼贯进入秘道中。不多时,在秘道尽头他们再次看到了叶卡特留希王子的身影。 还算宽敞的空间中什么也没有,只有当中摆放着一张石桌,一把石椅。叶卡特留希王子独身一人,坐在椅子上就着桌上的灯翻看着手中的书。到了这么近距离,他终于察觉到了后方小小的响动,转身面对这些眼中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的未受邀请的客人。 偌大的空旷屋室中,一边是安坐椅上的一个人,另一边是大王子下属的十多名精锐军官,强弱之势不言而喻。然而,或许是跳动的昏黄灯火拉扯出的诡异阴影在变魔术,或许叶卡特留希王子的态度太过安闲,叶卡特留希王子一个人产生的威压感,却并不逊于那十几个入侵者。 领队军官心中掠过不祥的感觉。事情进行得未免太顺利了!居然这么巧地遇上二王子独处,而他面上现在的神情没有半点慌乱,也未免太过镇定……虽然二王子以豪勇闻名,但他所长的只是对阵厮杀,与武人之间的战斗大不相同,己方这十几个强手不可能制不住他一个人的。他究竟倚恃什么,才会这样毫无忌惮?他莫测高深的反应,甚至让他油然生出了自己才是落入绝境的猎物的感觉…… 领队军官评估着情势,没有急于号令同伴上前围攻,局面勉强维持着平静。却是叶卡特留希王子好整以暇地出声,率先打破了沉寂。 “我知道你们那派中的老臣文官,一向都认为我叶卡特留希烈火似的性子太过毛躁,不是能担当大事的人,不像王兄沉稳内敛、深思远虑。不过我这个人啊,也就是这样了,就算强压着我去装出王兄的那幅阴沉模样也装不像。” 大王子的军官们都不明白二王子为何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完全无关的事,领头军官开始怀疑这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那份镇定也是为了拖延时间装出来的。不过二王子接下来的话却令他刚才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 “虽然我是比不上王兄的可靠稳重,不过我也有适合自己的行动方式。像火就像火,什么适合我就怎么做吧!”叶卡特留希王子整个人突然散发出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危险感,“可是,王兄却好像忘了,火除了浮躁暴烈外,也有狂霸嚣烈的一面哩!主动出击才是比较适合我的方式。” “你到底想说什么?!”领队军官狐疑喝道。没有自觉在这种情况下和对方对话,自己已经是跟着对方的步调走了。 “简单说,我性子或许暴躁了点,可头脑还不致如他想像的那样简单。安帮确实让我火大,不过想到可以反过来用他们引诱我那比泥鳅还滑溜的王兄上钩,我的气就消了大半了。”叶卡特留希王子张狂地大笑起来,“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是引出你们这批精锐武官而已。现在你们守在外头的同伙,大概已经先在亡者之路上等你们了!你们现在就算折返,也不可能从里面打开那暗门。” 虽然还不明白二王子究竟有什么安排,军官已经为他的话震惊。随即想到无论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当下都只有先抓住二王子才是出路,他一声令下,所有的武者都向他扑去。叶卡特留希以寡敌众,却无半点畏怯之色,只是从容后退着翻出一把短刀在指上抹出一道血痕,随后从怀中取出几张薄薄纸片,将鲜血抹在纸上。 “召神灵帖!”在场的都是圣爱希恩特人,哪有不认得圣爱希恩特特有的召神灵帖的道理? 来执行此次任务前,也有预料到可能会有召神灵帖的出现,事先已准备了对付灵帖的物具。趁着灵帖尚未显现效果,有人赶紧将一张浸过油的网撒向灵帖,把火绒扔向油网点燃火焰,火网烧着了罩在其中的灵帖。大量封存于灵帖上的魔法力流逸出来,催得火势烧到一人多高,更散发出大量白烟遮蔽了人们的视线。待火熄烟散众人再看,二王子已经不见踪影。 军官这才醒悟过来,价值足够平民吃喝十辈子的贵重灵帖,原来一开始就只是被叶卡特留希王子用来当做障眼之物。秘道的入口就是个可以无声无息打开的暗门,出口大概也是如此,二王子定是趁乱打开暗门逃走了! “快找出机关!”军官急急喝道。 在秘道中的入侵者们着急地寻找机关的时候,暗道出口几个事先候在那儿的护卫已将二王子拉上了地面。拍着身上灰尘,二王子问道:“自己人都撤出了吗?” “都撤出了。” 叶卡特留希王子满意地点点头。“好,我亲自点火!” 侍从送上火媒,他燃起火头,凑近露于地面的半截引线。只要引燃引线,亚历威尔德王子的手边可用的精锐好手便要被埋于暗道之下的火药炸成灰烬! 虽然叶卡特留希王子过去一向极少显露,却并不代表他没有智谋。只是在从小到大的火爆个性掩盖下,许多人都看轻了他,其中也包括大王子。这次适逢安帮的事,他便利用了亚历威尔德王子对他的错估,策划了这次旨在铲除亚历威尔德王子身边强手的行动。 想像着亚历威尔德在听到志在必得地派出去的精锐反被自己全部消灭时,会出现多么难看的表情,他得意地大笑着点燃了引线。 映月宫一声巨响后,亚历威尔德王子和叶卡特留希王子的实力对比由此出现了某种变化。虽然单从数字上来看,仅仅二十名精锐军官的死并不能对双方的实力对比产生多大改变,但事实上却对两位王子间的争斗有不小的影响。亚历威尔德原本占有的相对优势自哈林拉夫左丞相殁后便大幅削弱,经过此事后,将更加向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 而事情演变至此,虽说自有其内在原因,但不可否认的是,一开始糊里糊涂地帮助安帮的艾里也是触发这些事件的一大诱因。当然,艾里并不知道在看不到的地方,因为自己的无心介入而连带引起了这些事。现在,他正在安帮的秘密处所中抱头鼠窜,逃避班内特兄弟永无休止的游说,日子过得也不舒坦。 第十九章 圣剑士 “离开维耶拉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在弗里德瑞克王子来安帮通传消息的那晚,三王子离开前,月炎终于找到机会和他单独说话。 “是想让我们的关系在那时结束吧?如果我被抛弃了,请当面告诉我,好吗?” 她先前设想过许多次与弗瑞泽见面时的质询,也觉得自己可以平静地作个了断,但是话出口时,却发现根本无法维持想像中的平淡口吻。或许投放在这个人身上的感情,比自己想像的要多许多。 之前在伦达芮尔的那次短暂重逢,弗里德瑞克王子并没有认出台上尖耳蓝发的精灵就是自己不久前的恋人。他面上的神情十分欢欣,轻轻拥住了月炎,动作亲昵得一如过往。 “不,怎会呢?离开后我一直想着你啊……只是当时事情太突然,我来不及找你。正想着99lib?差人去告诉你一声呢。” 说谎。月炎心中轻叹。 如果自己不是亲眼见到他走前从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必定是听他这么说便会轻易相信他的话。而现在这些话听在耳中,心却是愈发痛了。静静看着弗瑞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那么,现在我自己找到了你,你希望我怎么办呢?” 他的眼中估摸的色彩一闪而逝,“你和艾里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的?” 呵,在看我有多少利用价值吧?如果把艾里说成是为保护自己而来,他为了牵制他,定是要我留下来吧? “艾里和我家有些渊源。我出来找你的这段日子,都是他在保护我……” 他果然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心疼模样:“这一路来,想必遇上了不少风波,真是辛苦你了……能这么快就再见到你,我说不出有多高兴呢!就这样留在我身边,不要走了,好吗?” 温柔的话语,此刻听在耳中却让她更觉心痛。她强笑着故作轻快地问道:“可是,才多久没见,你怎么会变成了什么王子呢?” “唉,我也不是有心要瞒你。我母亲是亡国的公主。母亲在世时,父王十分宠爱她,但他却始终觉得我是母亲故国的皇族血脉,总有一日会反叛而对我存有忌心。我十二岁时母亲过世,他便将我送到偏远小国游学。”三王子自嘲地轻笑,“说是游学,放逐倒是更恰当些的说法。如果不是这次父王被刺,我大概终生都再没有回到这个国家当王子的机会,又何必在外头炫耀这个王子的虚名呢? 幸好,还真如父王所害怕的那样,有一些忠心我母亲故国的残部留存了下来。他们一直在为我培植势力,希望我能登上圣爱希恩特的王座。那一日他们传来父王遇刺身亡的消息后,我们便立刻动身赶回黎卢,参与王位之争。当时时间紧急,又怕两位王兄在途中对我不利,所以走得匆忙,没法向你告别。你不会怪我吧?” 一向对女人很有办法的弗里德瑞克,这时忽然觉得有些不确定。因为,他发现月炎看着自己的眼神太过深邃,并不像她或是其他女人以往听自己说话时的迷醉神色。而随即,月炎靠在他胸膛上柔声道:“当然不会怪你。你也是无奈啊……” 她的话扫清了他的疑虑,刚才是自己多虑了。没什么不对的,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柔顺。怀拥丽人,他的心思却已经转开,开始思考今后的安排。 然而此时,靠在他胸口上的那张端丽容颜上并没有如他所想像的陶醉之色,而是明悟之后的淡淡哀伤。因为她知道,在维耶拉时自己喜欢上的,就是这么个心志高远的男子,他依旧是他,任何女人都不能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罢了,罢了。原本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他,他要是为了儿女情长而犹豫踟躇,反而不是自己所喜欢的那人了。既然如此,何必计较他骗没骗过自己? 于是,就在刚才,她决定忘记过往种种,不再去想这份感情有没有回报。他想得到圣爱希恩特,那自己便按他的希望留下来,尽己所能地助他实现梦想。纵然明知这份没有回报的付出会让自己的心不断流血,也不想改变想法。什么时候血流干了,对他的感情耗光了,也就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依偎于风中的身影看来亲密无间,但是两人心中所想,却全不是表面上的柔情蜜意。夜未深,晚风依旧含有白日的炎热,熨烫着它所经过的每一处,然而风中的暖意却丝毫温暖不了两人间隐然的寒意。 八月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而今年的这个月,整个黎卢却笼罩在一片阴抑沉冷的空气之下。 仿佛过去被隐没在暗处的争斗一下子都浮上了台面,本就算不上安定的黎卢这一阵更是事件频频。上午刚发生某大臣被狙杀于闹市,下午没准又有哪处高官的府邸遭人纵火,三天两头地发生恐怖事件。 亚历威尔德王子身边可以应用的武力虽然已经大不如叶卡特留希王子了,但是黎卢中执掌王国重权的文官大臣,却多半是拥立他的。连日来二王子便不断遣人制造暴力事件,针对的目标就是这些官员。 大王子所剩下的那点战力,不要说保护他的人,就连报复反击的能力都没有,只能集中保护自己以免被刺杀,因而二王子方可以放手大干,短短十几天便闹得城中鸡犬不宁。 今日午间,城中一角又起了骚动。 街心一栋豪宅,乃是王国的税务大臣的府邸。往日不时传出悠扬的丝竹之声的宅院中,今天却奏起了不一样的乐章。几声轰然巨响过后,宅院内的屋舍坍塌了一角,冒起冲天的火头。时值夏日,又是好几日不曾下雨,正是炎热干燥的时候,火头迅速蔓延开来。 税务大臣一家在仆从的保护下狼狈地逃了出来,大臣本能地计算着每个舔着自己产业的火头大概有多少含金量,心痛得哀嚎不已。从他哀嚎中夹杂的零散咒骂声中,可以听出这一切的祸首乃是不久前潜入他府邸的几个蒙面人。他们将护院打倒后往房子里投掷爆炸物,还顺手纵了几把火的野蛮行径,令税务大臣这一向注意维持斯文的文官也诅咒连连。 顺着风势飘散的火团引燃了毗邻豪宅的民居,局面变得更加混乱了。居民们从着火房屋中惊慌逃出,救火的人提着水桶在街上奔忙,好事者们兴奋地挤向出事的地方想看个究竟,而胆小者怕被波及受伤而赶着离开。众多混向而行的人们交杂在一起,原本还算宽敞的大街也因此显得狭小混乱不堪。 “快看!里面还有人没出来!” 围观者中有个眼尖的突然大声惊呼,他手指向的被大火包围的一座四层房屋顶层的阁楼上,果真有一个孩子的身影在窗口晃动。看到这幕景象,一个才从那座房子中逃出不久的妇人整个人怔住了,忽地放声哭号:“那是我的孩子啊!救命啊!这位大哥,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你们……” 濒临疯狂的妇人胡乱地向身边每一个人求救,大家虽同情地看着这妇人,却没有人敢站出来救她的孩子。因为火势实在太大了,火舌虽然还没有舔到阁楼,但下方的房屋已经完全是一片火海,整座楼随时都可能塌下来,更不要指望上楼的通路还能走了。而比较有本领的税务大臣的护卫保镖们,则忙着为自己的主人扑灭火势、抢救财物,哪有空理会这边平民的死活? 就在那妇人的求救化成绝望的哽咽之时,人群中再次爆发出惊异之声,大家的视线集中到了天空的某个区域。在那被黄色烟云遮蔽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影子,并以极快速度向这里飞近。 “那是什么东西?”半空?中的黑影形状古怪,是一个扁平的直角,既不可能有这种形状的风筝,也不像是使用飞行魔法的人,那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等黑影飞近到可以看清楚的距离,答案揭晓了:原来那黑影是由两个人影组成的,一个人以水平的方向飞在上头,双手则拉着另一个人的衣领,提着他一起飞行。出奇的是,上头那人提着下头颇重的一个人,还能保持这样的高速。更出奇的是,按常理,提着人的那一方应该是体型健壮的,不过此时提着人的那一个虽看不清面目,但仍可分辨出是个身材纤细的女子,而下头跟个麻布袋般被女子拎在手中的,倒是个身高体壮的大男人。 而最最出奇的是,当这奇怪的二人组飞到失火的楼房上空时,那女子竟然就这么一松手,真把那男人给当成了麻布袋一般扔了出去。那男人直直坠向火海,眼看就要葬身火窟,人群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 然而,那男人却并没有像人们想像的惊慌失色,而是成竹在胸地摘下腰间大剑,在身体就要落入阁楼前的火海时,伸剑连鞘在下方一块突出的木柱上一撑,身子借力向上轻飘飘飞起,如大鸟般轻捷地穿入阁楼的窗口。 围观者这才明白这两人是来救人的。看那窗口不断冒出浓烟,房间中的空气也定是被下头的火烘烤得滚烫,下头的不少人都屏住了呼吸,为困在里头的那小孩和那男人担心。短短的片刻时间,众人感觉却似乎很漫长。当看到那男人再度出现在窗口,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孩时,众人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那男人似乎向下头众人笑了一下,不过他显然也不敢在那高热的地方多停留,一个翻身跳了下来,将孩子交到他母亲手里。小孩只是被烟熏得昏过去,倒是没受什么灼伤,咳了几声便醒了过来。那妇人感激得便要下跪,却被男人轻轻闪过。 “磕头的话,倒不如用物质、金钱来表示谢意更实在。”以这男人平日的性子,很可能会说出这种大损先前舍己救人行为的话来。不过这次他看人家家都烧了,可以想见“物质上的谢礼”是没指望的,也就没说出口。在大家看来,倒变成了做好事不求人感激的高尚品格,感动之下,场上劈劈啪啪响起了掌声。 幸运的是,在他再作出什么破坏形象的言行之前,大家的注意力又被新的变化吸引了去。 因为男人本身飞行技术太菜,若是靠他自己飞行,在磨磨蹭蹭地飞到阁楼上方前就会被火场上空的热气给烤熟,所以刚才便由那少女带他飞过来的。自把艾里扔下火窟后她就一直悬在火场前方上空没有下来,不过那时众人的视线都集中于男人身上,没人留意她在干嘛。而现在再看,悬在半空的她双臂张开上举,两臂上空位置不知何时已现出一个巨大的水球,与下方的小小身影形成巨大反差,构成一幅怪异的画面。原来在男人去救人的片刻间,少女不断聚集水之魔法精灵,从这一带空气中抽取出水分。 这些普通平民一生中何曾见过这样的魔法奇景,都睁大了眼,呆呆看着这一幕,片刻后才醒悟这水球可以灭火,大声欢呼起来。在这片呼声中,纤细的手臂像是不能负荷水球的重量般颤抖了一下,少女随即把水球砸向火场。 水球在空中迸裂为奔腾的波涛,厚厚的水波一下子将火头压了下去。焦黑的火场上到处滋滋作响,冉冉升起的浓厚白烟让火场上空变得朦胧不清,难以视物。至此虽还有些零星火头未熄,火势已算是控制住了。女孩依法施为数次,终于可以不必担心火势复燃了。 这时,突然有人醒悟过来,指着男子喊道:“圣剑士!是圣剑士又来救人了!” “那她一定就是那位圣女了!”被那人点醒,立时又有人向着那半空中的少女大叫。 “圣剑士!圣女!” 越来越多的人大声呼喊着这两个名字,朝站在地上的男人围上去,七嘴八舌地向他表示敬意和感激之情,铺天盖地的赞叹声几乎要把那男人给淹没。这“圣剑士”似乎不大擅长应付这种场面,露出困窘的笑容胡乱应对大家的话。 “圣女”因为还浮在上空而免受身陷重围之苦,看这架势也聪明地不敢轻易落地。只是她看那“圣剑士”窘迫的样子,忍不住嘻嘻而笑,换得男人一个白眼。“圣女”也不在乎地回他个鬼脸,因为知道这位大叔顶多嘴上抱怨几句,是不可能把自己怎么样的。 这所谓的“圣剑士”和“圣女”,赫然就是正在帮安帮做事的艾里和萝纱。 这些时日来,二王子组织的恐怖活动增多,波及的无辜伤者也不在少数,需要安帮出动的场合自然大大增多,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幸而二王子现在正抓紧时机,在大王子从外地调来援兵前尽量削弱他在政治上的力量,不像前一阵那样把矛头对着安帮,卡特尔也可松口气,把心思专注到救人和阻止二王子的破坏活动上来。 这段安帮的频繁活动,令他声名日盛。在王子们的武力前无法保护自己的民众,在遇到危难时,便只能寄希望于安帮的救助,而安帮也没有让他们失望。这一段密集行动下来,安帮在黎卢平民间的地位已是十分尊崇。 艾里等人这一段日子一直都在帮安帮救人。萝纱和艾里经常搭档行动,两人引人注目的出众外貌和骇人技艺,很快便使他们在平民中声名鹊起。艾里的不凡武技和救人时表现的英勇无畏(其实是常人眼中的危险,以他的本领来看往往算不得什么),被平民们视为拥有圣洁心灵的英雄,竟为他赢得了“圣剑士”这与他真实面目落差甚大的名号。而萝纱以稚龄外貌,却展现出强大的简直非人类能有的魔法能力,她也因此被感激他们恩德的人们神化成了为救助乱世中受难的民众而降世的圣洁神女来膜拜。 两人每出动一次,总令“圣剑士”和“圣女”的声名为更多人所知。现在,“圣剑士”和“圣女”已经成为黎卢平民中最富神秘色彩的英雄人物,有关他们的传闻在坊间市里到处流传着。当艾里本人听说这传言后,差点笑断肠子,萝纱倒还好,她母亲本来就是凯曼的“护国女神”,当女神之女已是驾轻就熟。 见到传闻中的英雄,大家对他们的态度99lib.立时变得又是尊敬又是亲热,只是如此热情的表现反倒让艾里很不自在,想走,又被大家堵得水泄不通。萝纱本还想多看看他发窘的样子,但见另一边税务大臣的人也开始留意这边的喧闹,她知道自己和艾里还是圣爱希恩特通缉榜上的人物,不宜引起官面上的注意,再看看艾里的样子也挺可怜的,终于大发慈悲地飞身下去拉了他一起快速逃离现场。 一路心情愉悦地回到安帮的据点,来到日常议事的房间。书桌边的卡特尔一见他们,便丢下手边的工作走过来道:“刚才已经听说了你们这趟的英勇表现了。我就知道这事派你们俩,就比派三四十人过去还顶用。果然厉害啊!哈哈哈哈……” “你这压榨免费劳力的狠毒家伙!”艾里愤愤地嘟囔。他早就知道,太能干的话,多半就会招来一大堆难事往自己身上压。卡特尔长得像熊,算计人给他做事时却有若狐狸般精! “这叫能者多劳嘛!”卡特尔笑得没有半点歉意,“前几日我和弗里德瑞克王子见面时,跟他说起外头到处传的‘圣剑士’和‘圣女’就是你们两个,他也很高兴,说能得到你们的帮助真是幸运得很,还叫我向你们传达他的谢意呢!”挠挠头,他好奇道,“不过,你们以前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卡特尔话还没说完,艾里已是气得脸色铁青,先前的好心情破坏殆尽,再也听不下去。 传达谢意?他知道那该死的三王子真正谢的是什么!那根本是对自己的最大讽刺! 安帮抗暴救人的行动,实际上却是在被他利用来平衡两位王兄的势力,以让他从中渔翁得利。而自己明明痛恨他入骨,但在帮助安帮遏止二王子的破坏活动时,却也在间接地为他效力!而他甚至不需花费一毫一厘的代价,只需继续在安帮众人面前装出那副忧国忧民、道貌岸然的嘴脸,以提供情报的方法让他们按他所指的方向去卖命就行了。弗里德瑞克王子他每次想到这一点,暗地里都会把嘴巴给笑歪吧?! “对不起……” 耳边响起低低的道歉声,他转头看见月炎不知什么时候也已来到旁边。应是看见了自己刚才的愤怒样子,现在她正歉然望着自己。和她一起回来的琉夜飘在她身旁,脸上的神色,摆明了就在说:“你要是敢让她难过,我就让你好看!”。 他叹口气,摆摆手道:“不关你事……”却也说不出比较有说服力的话来开导她。事情会变成这般状况,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月炎。 当那日月炎向大家表明她非但不打算报复三王子,更坚持一定要留下来帮助他时,所有人都吃惊得几乎把下巴掉在地上。每个人都在纳闷,那个两面三刀、自私冷酷的家伙除了一张脸蛋外到底还有哪点好,值得月炎这样死心塌地对他?还是恋爱中的女人果真是没长眼睛、不带大脑,怎么也看不清真相? 艾里更曾在私下感叹,月炎曾因弗瑞泽的抛弃而陷入那么惨的境地,也亲眼看过他是怎么对待另一个喜欢他的女子的,按理早该对他死心。可他只在三言两语间,便让她忘掉了所有事情,重新投入他的怀抱。自己要是有他一分的好口才,也不至于到今天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了吧…… 大家怎么劝也劝不动月炎改变想法,如果放她一个人留在弗里德瑞克身边,没准哪天也像安妮塔一样去当他的牺牲品。艾里也只好留下来陪着她一起干。这样的状况,究竟持续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上来,若不是安帮的人和所做的事,本身很合艾里胃口,黎卢百姓的感激也带给他不少慰藉,否则艾里恐怕早就要发狂了。 “喂,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啊?”卡特尔迷惑地眨眨眼。他们说的好像和三王子有关,而他也始终弄不明白,为何每次见到甚至是说到弗里德瑞克王子,艾里他们的神色语气就变得相当怪异。 “没什么。”艾里推说出完任务有些累,想回房休息,便转身走开。把弗里德瑞克的真面目说给卡特尔听他们也不可能会相信,只会反过来破坏他们对自己的信任而已。 正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琉夜从后头追了上来,跑到他身侧。 “谢谢你为月炎做了这么多。月炎那丫头虽然嘴上没说过什么,但我寄身在她身上时可以感觉到她的情绪。她心里一直为了拖累你们而觉得很愧疚……” “我并没有怪她的意思。”沉默了片刻,艾里接着叹道,“性格虽然一个坚强,一个柔弱,不过在痴情这点上,月炎和死去的安妮塔两人很相像。痴情本身并不是错。算来算去,惟一错的,应该是弗里德瑞克那小子而已。” 琉夜释然笑道:“你这么想太好了。艾里真是通情达理,很温柔的一个人呢……” 艾里听她话声竟是少有的柔婉,心中一动。转头见她一双光彩莹然的美目深深望着自己,其中似乎蕴涵无数说不明的情意,身子更是软软地偎了过来,鼻翼间顿时隐隐流动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女体馨香。真正是温香软玉,活色生香,一时不由有些目眩神迷,任她向自己靠了过来,只是脑中隐隐觉得有一件事很不对劲!…… 等等!体香?!自己居然闻得到她身上的香味?虽然是很好闻没错,不过……琉夜这女鬼哪里来的身体?!糟糕!! 慢半拍的脑子这才明白琉夜现在是寄魂到了月炎身上,而这意味着…… 可惜,这警讯发出得太晚了。落在他肚子的一个肘击粉碎了所有绯色迷梦。回复原貌的月炎怒冲冲地丢下一句:“不准靠近我!”便掉头离开。在她身后,刚从她身上分离出来的琉夜回身冲艾里做了个鬼脸。 艾里这才明白这女鬼大概是因为刚才自己没有安慰月炎,让她难过了,她便用这个方法来为月炎出气,让自己想报复都不知该向谁报复。琉夜?她只是小小地展现了一下她的魅力。月炎?她更无辜,不过是给一个吃她豆腐的男人一记狠狠的肘击而已…… 可明明我也是无辜的啊——艾里内心的哀号,就只有他自己听得见了。 听闻艾里回来而出来寻找他,打算尝试第一千二百四十一次说服的班内特和基尔夫所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他们心目中的大哥一副调戏未遂的登徒子模样,被月炎狠狠掌掴后当场石化了。不过,这无损于他们继续拥戴艾里当山大王的热情,呼喊着向他奔去。 不过艾里一发现他们,立时从刚才的石化状态回复过来,发足向来路逃命般奔回,任他们在后头怎么呼喊追赶,竟是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跑到先前议事的房间,卡特尔一见他眼前的状况,立时笑眯眯地迎头塞给他一张报告。“这么快就休息好了?来得正好!又有新状况了……” 若在平时,艾里必定抱怨些“刚出完一趟任务,总得让人休息一下”、“强迫劳工进行高强度连续劳动,是严重虐待劳工的罪恶行径!”之类的话,而这次卡特尔还未说完,他便一把抢过那份报告。 “我接了!这就去……”声音传来时,他人已经在十几丈之外了,只留下笑得狐狸般狡猾的安帮之主和再度懊恼又没追上艾里的两个山贼。 总之,不久之后将以“圣剑士”之名,在大陆上打响名号的艾里,在最初得到这一名号的这段日子,过得并实在不能算是很愉快。 第二十章 他乡故旧 国都黎卢被王子们的争斗闹得地覆天翻,而黎卢之外,在圣爱希恩特帝国的西部国境,也因为一支凯曼先锋部队的入侵而烽烟四起。 此时凯曼军虽节节胜利,但战线也还未推进至此,离圣爱希恩特本土还有一段距离。这支孤军深入的队伍,能在众敌包夹之中保持不灭,甚至对圣爱希恩特造成一定威胁,乃是因为它实际可算是凯曼军队中拥有最强战力和最大机动力的一支。 它的领导者,是曾率魔族大军蹂躏人界大地,令十年前人界损失惨重的魔王罗炎,而它的全部成员,都是罗炎从魔界召唤来的具有中等智能、生命力强韧、能轻易飞越高山大河的有翼魔人。虽然不是足以对人界安危造成威胁的高等魔族,但在罗炎率领下,已经是人类普通军队难以阻挡的坚强战力了。 这支魔族部队在圣爱希恩特边境诸省中不断游击骚扰,对大王子和二王子的外省驻军力量都有所牵制。这两方军力相互间没有发生大的冲突,除了忌惮中立的三省驻军外,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在黎卢西面百里之外,有一块土地刚经历过人族与魔族部队的战火煎熬。被烈火烧焦的黑色大地上,躺着的多半是圣爱希恩特士兵的尸体。 不久之前,这里发生过一场魔族部队与圣爱希恩特第三军团的遭遇战。虽然双方都不想打,两军一触即分,罗炎麾下的强悍魔族部队还是让第三军团在这里留下了上百士兵的生命。 战事过后,先前激烈的厮杀呼喊声早已消逝,战场上一片死寂。战火产生的苍黄色浓烟布满天空,穿透烟雾照射下来的阳光似乎也染上了这种色彩,令阳光下的事物浮现出一层如死人肌肤般不祥的蜡黄色。天幕下,红色的人血和未熄的火焰让焦黑的大地看来仿佛在沉默地淌着鲜血。 烟火熏炙着人肉,散发出引人作呕的焦臭味。乌>藏书网鸦和秃鹫在天空中盘旋,焦躁地等待着享用美食。 而令它们不能立刻下来大快朵颐的,是下头众多佝偻着腰在地面上蠢动的身影。他们是邻近村落的居民,每当一场战事过后,他们便从藏身的地方跑出来,到战场上翻搜尸身,寻找一切可用的东西。 这一带的村庄原本还算富足,但魔族来了固然要杀人抢东西,本国的军队来了同样也要他们供奉食物用品,几经战火蹂躏后,一些家境不好的人的生活已经艰难到要做出劫掠尸体的行为来。 “唔……在关系到自己生存的时候,人族可以抛弃掉平日挂在面上的尊严,也顾不到什么‘物伤其类’的悲哀,可以完全和上头那些扁毛畜生一样,冷漠地从同类的尸体中寻找能让自己活下去的东西……呵呵,等级低一些的魔族如果看到太多同类的尸体,倒是很容易暴走,不顾后果地胡乱攻击敌人。他们倒是该好好学学人家人族的冷血哪……” 平日在旁人听来清澈而充满活力的嗓音,吐出带着淡淡嘲讽的话语。此时听来,那种清澈竟让人觉得缺乏人性气息。 灰暗陈旧的衣襟被风吹得鼓荡不已,非但无损于其主人姿容的端秀,反而更增一股超脱俗流的气韵。维洛雷姆依旧是一身流浪艺人打扮,静静立于战.99lib.场之中看着这一切。 慑人的金银妖瞳,冷冷地映出黄、红、黑交织成的凄艳画面。血腥恐怖的画面,在他眼中,似乎只是一出不甚精彩,聊以打发时间的戏而已。 而如果不知道底细的人看到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战场上,出现这么个有着传说中是恶魔标志的“金银妖瞳”的诡异俊美男人……很难不令他们以为是撞上了从冥府之国度降临人世的妖魔。 因而,当翻搜尸体的几个村民接近这里,猛和他打了一个照面时,都吓了一大跳,紧张地握住了身边任何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借助喝声为自己壮胆:“你是什么人?!” “等一下,别紧张!”那个“妖魔”立刻高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威胁性,以和善地笑容化解村民的戒心。 “我是正巧经过这一带的流浪艺人。请问,这里附近有可以让我表演,好混口饭吃的村庄吗?” 哪里都总还是有贫富差异的。虽然一些村民穷到去搜尸,村庄中依旧有些做小买卖的,也有些人有闲钱给流浪艺人的表演捧场。 “最后献给大家看的,是小弟从天神那偷来的诸神的礼花。它带有无数天神的祝福,能带给所有看到的人好运……” 装模作样说出这番话的时间里,维洛雷姆已经聚敛起大量的魔法精灵。把空空的手掌示给观众看过后,握拳往天上一抛,其实却是催动魔法精灵在上空显露他们的光芒,无数各色小光球在离人们数十尺的空中闪烁着,碰撞间又闪耀出更多斑斓的色彩,煞是好看。 虽然维洛雷姆无法做到同时召唤六大系魔法精灵的程度,不过就一个礼花的色彩而言也已经足够了。观众看得开心,纷纷向他抛掷钱币。人们猜测着他刚才的魔术究竟是怎么搞的玄虚,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几星散发着微光的魔法精灵飘落魔术师身侧,似在好奇这个人为什么大动干戈地把大家召唤来,却只要大家发点光做做样子。维洛雷姆轻轻弹动手指,将它们弹走。 他不会无聊到对没有灵魂的魔法精灵解释,以真正的魔法能力来表演不入流的魔术,甚至还马马虎虎地让表演失败,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观察人们因此表现出来的千姿百态,倒比这个世界大多数人热衷的谋取权势名利更有意思许多。因为只要他有意愿,凭他的力量要达成那些有形的目标,不过是如运作机械般简单必然的过程,有何乐趣可言?反倒是人性千奇百怪,借表演的机会观察人们形形色色的反应,让他可以沉迷许久。 ……只是自从不敢再跟踪萝纱、艾里他们之后,这一向带给他很多乐趣的娱乐似乎也变得有些乏味了。他把原因归结为那件事没个了结便中途放弃,心里大概有些放不开吧……不过眼下可能令自己动了感情的萝纱,实比魔鬼还恐怖。 收拾好摊子,观众也散尽了。他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旁边多了一个算命摊。一个披着灰白斗篷的男人耷拉着脑袋静静坐在“神算”的幡旗之下。 眼熟。好眼熟的家伙。 维洛雷姆皱了皱眉。……虽然这人实在不起眼,但就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突然想起来了。一个一身灰白,几乎没半点存在感的家伙,不就是那个在自己跟着萝纱他们时看到过好几次的另一个跟踪者?自己不再跟着萝纱后,也就再没见过他,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会有什么用意吗? 再度潜心感应老头的气息,仍旧是一如最普通的人类,他体内没有什么力量,甚至连一个合格的占卜师应有的魔力都没有,看来是个江湖骗子……应该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只是心里总觉得这老头不会那么简单。 权当是无聊时的消遣,他走到算命摊前随意问道:“老兄也是刚来的吗?现在生意不好做吧?” “呵,是啊。”算命师如同被砂纸磨过的沙哑嗓音令维洛雷姆微微皱眉,“老弟今天的收获倒是不错。不如请我去酒馆里喝上一杯?” 维洛雷姆仔细盯着被前发遮去大半的脸孔看,却发现他的皮肤上并没有多少皱纹,下撇的嘴角也没有衰老的人固有的纹路。虽然还是看不清楚,但可以肯定这实在不能算是一张老人的脸。他给人的苍老感觉,与其说是来自他的相貌,毋宁说是由于他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垂暮之气造成的。 有意思。 维洛雷姆必须承认自己已被他挑起了兴头。于是这往常必定会被一口拒绝的请求,破例得到了他的应许。 “好啊!难得碰上,咱们哥俩好好聊聊。” 乡下的酒馆自是简陋,兑过水的酒喝起来也淡而无味,倒是舞台上不停扭动腰肢的年轻舞娘,虽然容貌带着些许土气,那股青春悍辣的风味倒还颇有几分看头。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盯着舞娘的腰肢,维洛雷姆首先开口试探。随即他便觉得自己的话挺好笑,先笑了出来,“嘿嘿,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搭讪女人的老套伎俩?别介意啊。” “我差不多是和你同一个时间开始跟在萝纱他们后头。追着同一个目标,要想完全碰不到面也不容易呢。” 算命师的话肯定了维洛雷姆先前的怀疑。随即,他把事情反过来想,又产生了新的怀疑。 既然现在自己没有再跟着萝纱一行,按理就没有再和他碰面的理由。那么他这次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不是就可以推断,他根本是有心地前来寻找自己? 而随后算命师对他后一句纯粹只是调侃的话的应答,对他来说太过震撼,令他一时放下了这个疑问。 “呵呵,如果这真是你搭讪女人的方法的话,我也不会介意。离开魔界转眼已经十年了,可我还记得当年魔界中不知有多少女子巴望着你对她们说这句话呢。能得到贵为魔界最具实力的德拉古达家的家主、年纪轻轻就享有盛名的维洛公爵的垂青,可是无数魔界女人的梦想啊……呃,或者还有男人?” 和两百年前依靠力量将前王拉下王座取而代之的出身平凡的魔王罗炎不同,德拉古达家族是拥有最悠久历史和最高贵血统的家族,在魔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若不是身为当代家主的维洛公爵本就看那暮气沉沉,只知发号施令要下属奉养他的前王不顺眼,决定只要罗炎不侵犯到德拉古达家便袖手旁观,罗炎何时才能登上魔王宝座还是未知之数。 那之后,德拉古达家族便成为在魔界中有着超然地位的一族,除了确立最基本的从属关系外,罗炎也从不插手他们势力范围内的事。 但维洛在魔界虽是大人物,人界却不应该有人认得他! 没有理会最后那句玩笑,维洛雷姆的灰眸中精光乍现,迫人的威势陡然自他身上如怒涛般向四面澎湃而出。 正跳着舞的舞娘,奏乐的琴手,聊天的客人,给客人倒酒的酒保,甚至躲在柜台角落偷偷往酒里兑水的店老板,几乎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这股无名威压,被逼得打了个寒颤。有比较敏感的人看向维洛雷姆这里,幸而紧盯着算命师的他背对着众人,没人看得到那如芒刺般几乎可令被.看的人肌肤刺痛的目光。所有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停了动作,整个店一瞬间出现了诡异的沉寂。 在这寂静中,维洛雷姆向坐在他身边的男人低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怪异的寂静一闪而逝,店里毕竟都是普通人,没有人明白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一回过神便继续着原先的喧闹。店里的气氛又恢复了原先的平和。 而算命师也仿佛丝毫不为维洛雷姆刚才激动之下泄露出来的威势所动,仍是以原先那副不紧不慢的神气答道:“我啊,说了大概也不会有人记得了吧……”看维洛雷姆一副要暴走杀人的架势,他忙笑着挥手安抚,“好,好,既然你想知道,我也不瞒你。我是十年前被魔王陛下毁掉力量,驱逐到人界自生自灭的那个人……” “你是……那个纪贝姆?”维洛雷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变了很多吗?”纪贝姆苦笑起来,摸摸花白的发,沉默良久。 “已经不是当年在魔界时的那个纪贝姆了,样子变了一些也不算什么罢……” 维洛雷姆默然看着他。十年岁月对于人类来说算是很漫长的,但对于有着数百甚至数千年长久生命的魔族来说,不过是转瞬即逝。十多年前,他曾随同罗炎来说服德拉古达家协同出兵,加入对人界的战争,那是维洛最后一次在魔界见到他。那时的纪贝姆给维洛留下的印象,至今依旧鲜明。 在那沉默而让人难以忽视的魔王身后,他曾是何等耀目的存在。他是日正中天的魔王罗炎最为倚重的大将,风华正茂,能言善道,魔族中少有的绝顶智慧让他白皙优雅的外貌更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与其说是魔族,倒更近似早已绝迹的神族。而皮相下隐藏的在罗炎阵营中仅次于罗炎的力量,令胆敢轻视他的魔族都尝足了苦头。 当年自己对入侵人界没有兴趣,婉拒了他们的邀请。他们记着当年自己不阻挠他们同前王作战的情面,也并没有报复,径自召集强者侵入人界向人族发动攻击。那之后没过多久,事情便全都变了。 原本应是不败的魔王,竟然被小小的人族女魔法师所封印。而在那之前,传来令人更难以理解的消息:纪贝姆大将竟会因为忤逆魔王的罪名,被罗炎毁掉顶上魔角后放逐人界。想不到区区十年过后,当年的风采竟然完全消逝了。 魔角是魔族难以掩饰的标志,也是蓄积魔力的根源,一旦被拔除魔力便会失去。但是,单纯失去力量,应该不会对他的形貌产生如此大的改变,这种改变,只有从内心受到巨大影响才可能发生……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维洛雷姆忍不住问道。 “我自作孽罢了,没什么好提的……”纪贝姆仰头猛灌下一口酒,像是要冲掉脑中不快的事。他把玩着酒杯,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藏书网,“倒是你,刚发现你也来到人界时,真是很吃了一惊。怎么?一向懒得管事的维洛公爵,当年拒绝了我们一起攻打人界的邀请,不可能现在倒起了兴趣吧?” “哈,怎会?”知道纪贝姆不想说的,逼他也没用,维洛雷姆便不再多问。“只是在魔界呆了那么久,有点意思的事都玩遍了。前两年实在闷得不行,索性就跑到人界来玩玩而已。你该知道,穿越人魔界间的结界对我来说早不是问题。” 虽然许多魔族对用力量让人们臣服的事乐此不疲,但维洛雷姆并不是其中一员。 “屠杀人族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用体力不用脑力的事,在魔界随时都可以做,何必巴巴地大老远跑到人界来做?倒是现在正赶上人界难得的大乱,随便转转都可以看到不少好戏,这可比单纯打打杀杀来得有趣多了。” 换而言之,他就是那种喜欢干凑热闹看白戏的无聊男子。时机凑巧时,还会兴风作浪、推波助澜上一把,好让戏更精彩些。 既是旧识,在这里见面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而且谈话的对象是不可能回到魔界的人,维洛雷姆索性无所顾忌地说起心中的想法。 “前些日子听到魔王陛下重现人界,还召唤出魔族部队与人族军队开战,我怎么能漏过这么有趣的事呢?当然就跑来这里看个究竟了。” 故意在纪贝姆面前提起他过去曾效忠的君王,他果然如维洛雷姆所想的无法再保持淡然,倾身向他问道:“先前那场战争你看到他了吗?有什么想法?” “唔……魔族部队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有翼魔人而已,这场战争没什么看头。领军的看来确实是罗炎本人,只是他好像懒懒地有些怠工。今天这一战,如果他有心出手,至少可以把那支人族部队留一半下来。不过,或许是他受命故意有所保留,倒也难说……” 一边说,维洛雷姆一边留意观察纪贝姆的反应,见他神色木然,看不到什么有趣的反应,心下颇有些失望。直到听到他轻叹道,“看来果真是如此了……”不由拔尖了耳朵,十分好奇纪贝姆的“如此”究竟是怎么回事。偏偏他又什么都不说了,只是陷入沉思中。 冷场了一阵,正当维洛雷姆开始觉得无趣,考虑要不要结束这次谈话时,纪贝姆打破了缄默。 “喂,你应该也有所察觉吧?” “唔?”盯着台上舞娘的维洛雷姆一寻思,亦发现了一事,“你这么一说,我也看出来了……” “果然不愧是德拉古达家主维洛公爵。”纪贝姆的声音陡然沉冷下来,半侧了身肃容面对他,准备进入正题。 “你也发现魔王陛下转移目标,撇开第二军团,转而对付第三军团的用意……咦?” “这舞娘腰虽细,其实定是生过孩子的妇人了。身材恢复得再好,肚皮总没有少女的光滑细柔……啊?” 两人同时讲起心中所想,在发现对方说的话跟自己所想根本是南辕北辙时,同时以惊异声作为收尾住了口。随即两人都闷笑出声。 “好,好,还是你说吧!究竟是什么事?”维洛雷姆忍笑问道。他感觉得到,纪贝姆刚才在讲的,大概才是他专程来见自己的目的。 “凯曼国王派这支军队到圣爱希恩特境内骚扰,是为了什么,你应该看得出来吧?” “哈,考起我来了?虽然刚才想的方向错误,那只是一时疏忽啦!我不至于连这都看不明白。” 维洛雷姆笑道:“圣爱希恩特乃是神圣联盟的核心国,它如果无法统合联盟各国,联盟就只是一盘散沙。凯曼国王派罗炎刺杀了圣爱希恩特国王,目的就是引起内乱,让它无暇对付凯曼。现在那两位王子哪一位登上了王位,都会打破凯曼各个击破的如意算盘,凯曼王派出军队,自然是为了牵制协调两位王子的力量对比,尽量延长他们斗争的时间。” “不错。先前这支部队主要在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所辖区域活动,就是因为国都之中大王子的力量比二王子占优,而第一、第二军团长却是拥立大王子派系中最强的两员大将,号称帝国双圣,在圣爱希恩特有着守护神一般地位。如果不将他们牵制在边境,二王子哪还有戏可唱?” 维洛雷姆心中暗叹,这纪贝姆虽是失去了一身力量,不过头脑中的智慧却是没有减少半分。看他过得颇为潦倒,却能对情况变化了如指掌,把国家大势看得通透,果然不简单。这样的男人虽没有了力量,以这等智慧,也足以在人界有所作为吧……只不过,他为何要向不相干的自己说这些? 一边猜测,一边思索着纪贝姆的话语,维洛雷姆脑中有所领会:“……即是说,这次魔族部队南下数百里,离开第一、第二军团的辖区,开始骚扰第三军团,就表明……” “正是。据说黎卢中现在是二王子的势力占了上风,凯曼王便打算让那帝国双圣回去赴援了。” “哦,原来如此。不过……小弟想不明白,双圣回不回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应该听说过光、明两位贤者吧?” 维洛雷姆神色微动。他自然听说过他们。三十多年前,在魔界,光、明贤者的名字是可以用来吓唬不听话的魔族小孩的。 这两人简直是专为除魔而生,各自修炼的功法能敏锐地感知到魔族身上的闇黑之气,更会在接近魔族时自动地迅速销蚀闇气。两套功法配合施用时更成为魔族最难招架的圣力。偏偏那两个老头儿还正义感过剩地以除魔为己任,不小心在人界撞上他们的魔族几乎都没能生还。 少数几个运气好的逃回魔界后,消息渐渐在魔界传开。先后有不少颇有实力的魔族强者去找他们麻烦,却都成为了他们手下的牺牲品。后来两个瘟神除魔除得兴起,竟还追着逃回的魔族杀到了魔界,死在他们手下的魔族不在少数。最后被激怒的魔族们群起围攻,他们耗尽了气力,魔族的噩梦才宣告终结。 近千年来,魔界都不曾有过这么屈辱的历史,至今提起这光、明贤者的名字,还是让魔族中人颇觉忌惮。 纪贝姆继续道:“帝国双圣,就是他们当年遗留在人界的传人。他们也正是因为拥有圣力,令当年入侵人界的魔军不敢贸然进犯圣爱希恩特,而在圣爱希恩特得到了守护军神一般的尊崇地位。” 维洛雷姆依旧不明白:“光、明贤者的传人,确实挺危险。不过他们在辖区也好,在黎卢也好,离我们都有好几百里呢。这到底和我们有什么相干?” “和你是没有什么相干。”纪贝姆的上半句话让维洛雷姆有吐血的冲动,下半句话却有让他震惊得忘了吐血。 “有相干的是萝纱。她现在就在黎卢。她连收敛闇气的办法都不知道,那点未经修炼的闇气也根本经不起销蚀,双圣一到恐怕就危险了。” 维洛雷姆不知道自己现在瞪圆眼睛、傻张着嘴的样子,已经完全毁了平时卖艺时假冒“金银妖瞳”刻意塑造出的忧郁、冷漠、优雅形象。纪贝姆却也没有半分异色,只是静静看着,等着。 然后,维洛雷姆一句话也没说便从座位上猛跳起来,身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高速向门口逸去。一冲出门外,他完全忘了周围有不少村民在场,直接施展出高级魔法师才会的飞行术飞上天空,急速向黎卢方向飞去,留下地面上许多人指点惊叹。 在先前和维洛雷姆谈话的酒馆,纪贝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欣然地微微点头:“我果然没有看错,他果然对她有情。有他相护,她应该不会有大碍了吧。” 事情已了,便该回去了。萝纱周围和她本身的变数都很多,一阵子不在她身边,就让人忍不住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新状况……辛苦虽然辛苦,而且大概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付出多少心力,但这是自己欠下的,没什么可说的。 正要飘然离开这里,再度隐身暗中守护那人,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转头看去,见酒店老板逼近过来的脸孔隐隐透出几分狰狞。 “客人,你的朋友已经跑了,你不会‘也’忘记付账吧?” 智慧如他,也在一愣后才醒悟到严峻的事实——原本要请客的维洛雷姆已经被自己带来的消息给逼得匆匆忙忙走了,没顾得上付账……这几天忙着寻找维洛的踪影,算命生意根本没怎么开张,正是囊中羞涩之时…… 看来为了保护萝纱,纪贝姆所需付出的,还不仅仅是大量的心力。 第二十一章 帝国双圣 黎卢之中,王子们的争斗虽然激烈,却还不到王不见王的程度。同为王室成员,又没有打出各自旗号把斗争公诸天下,便总会有些他们不得不直接碰面的场合。 八月二十三日,乃是伊莎贝拉王后,也就是亚历威尔德王子生母的六十寿辰。国王新丧,不宜大张旗鼓地庆祝,便只在宫中设了仅邀请王室成员参加的私宴。 夜晚时分,庆寿的宫殿中灯火辉煌,前来祝寿的远近皇亲济济一堂,送来的名贵礼品堆满了后头的房间,艺人们卖力地弹奏喜乐,表演歌舞杂技。歌声、乐声、庆寿贵族们的谈笑声,交织出一片喜庆热闹的气氛。 而在殿堂之外,殿内的灯火再明亮也照不透笼罩整个皇宫的黑暗,喧闹声再响也传不了多远,驱不散皇宫中的阴沉气氛。 细看之下,就会发现端送菜肴的仆役神色僵硬,分属亚历威尔德王子派系和叶卡特留希王子派系的贵族们言谈中剑拔弩张,笑容不过是没有多少效果的掩饰。连宴会的主角,伊莎贝拉王后也没有多少喜色,反而像在紧张着什么,保养得宜的身子微微颤抖,令她身上佩带的珠宝发出轻轻的撞击声。由此可见,宫殿中的喜庆亦不过是一层浅薄虚假的表象。 所有人都看得出,王室的权力中心正是极为不稳的时候,两位王子为了争夺王位,彼此都是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待会儿他们见面时的气氛,怎么想也不可能会适合寿宴这种喜庆场合。 生母的寿宴,亚历威尔德王子自然是一开始就陪着伊莎贝拉王后,而叶卡特留希王子则还没到,倒是那个一直被王室视做透明人的挂名王子弗里德瑞克一早便坐到了他的位子上。不过人们的心思都放在那两位兄长上,谁也懒得理会他。 “叶卡特留希王子到——” 随着这声通报,叶卡特留希王子以独特的豪迈步态大步踏入宫殿内。在他身后,一群护卫神色冷峻戒慎,似乎只要在场的人一有异动,他们就会拔剑把这里化为战场。 他们一进来,便有股冷冽肃杀之气进入宫殿中。贵族们都住了口,无论是哪个派系的,他们的眼光中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敬畏。只有被请来表演的艺人,还在尽责地卖力演出,但他们制造出的乐声在一片静寂中显得十分突兀,更让人感到不安。 伊莎贝拉王后抖得更厉害了。她是依靠高贵的出身和美貌成为王后的,没有很强的手腕和过人的威仪,每次见那个一向嚣张粗野的二王子,都让她觉得格格不入,很难在他面前维持王后的威严,更何况是现在这样的非常时刻。 “叶卡特留希祝母后寿辰快乐,长寿康健!”二王子躬身向王后祝寿,毫无察觉自己就是令她寿辰不快乐的原因。伊莎贝拉王后胡乱应了,颤抖着手请他入席。 三位王子的席位是列在一起的,叶卡特留希王子的位子便在亚历威尔德和弗里德瑞克之间。大王子阴沉着脸,冷冷看着他的兄弟走过来。 二王子就坐后,寿宴继续维持着平静的气氛进行着。不过其中不少人都已是食不知味。 “王兄,我听说最近黎卢中好像很不太平啊,好几个大臣都遇到袭击。不知王兄是否也有所耳闻?” 大王子沉着脸应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被袭击的大臣都是他的人,他怎会不知道? 二王子开怀笑道:“呵呵,王兄平时出入也还是小心点好。这种混乱的时候,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啊……” 亚历威尔德王子的脸色更沉。自从那次低估了叶卡特留希,中了他的计,令手下的精锐武者折损大半后,他就一直被叶卡特留希压在下风,只能任他为所欲为而没有足够力量反击。今天他更借拜寿之机,公然到自己的地头来耀武扬威,嘲讽自己,真是嚣张到了极点! 他也算计过如果趁他赴宴之时加以格杀,会有几成胜算。奈何叶卡特留希饮食十分小心,在身边护卫的又尽是他手下最强的精锐,而己方最缺乏的也就是强大的战士。可恨那些魔法公会的老头儿们虽是倾向自己这边,却多半只懂搞研究,剩下几个会实战的,又坚持不愿以魔法力对付本国之人。仅靠一般士兵围攻必定无法在短时间内解决他们,到时发觉不对的王城护卫军在城里闹起来,局面就很难收拾了。 眼下并不是好时机,且任他再嚣张一阵吧,很快情况便会有变化的……那时他恐怕再也笑不起来了。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因为这种口舌撩拨而发火未免太不智了。 亚历威尔德王子像是听不出叶卡特留希话中的挑衅,淡淡地向他点头道:“多谢你的关心了,我自然会小心的。”只是点头时,在没人能看见他眼光的瞬间,怨毒的光芒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叶卡特留希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心中仍是畅快至极。这一阵主动权都在自己这一边,完全压制得王兄无力反抗。连日的暴力事件已经开始收效,不少原本是王兄那方的官员大臣为了保住自己和家人安全,完全倒向自己这边。这怎能叫他不得意呢? 现在,他只希望还在边境的帝国双圣不要那么快赶回救援。只要再给自己一点时间,一点点时间就行,两边势力此消彼长之下,就算帝国双圣回来,王兄也无力挽回颓势了。 这一顿饭就在僵硬的气氛中进行着。王后吃了几口,就因为胃痛而回宫休息了,大王子和二王子交换着暗藏机锋的对话,其余的王公贵族们则小心关注着他们的动向。虽然御厨们费了不少心血,可惜几乎没有人吃得出盘中佳肴究竟是什么。 不,有一个人例外。 弗里德瑞克王子毫不理会旁边兄长们的暗潮涌动,专心地品味宫中御厨的好手艺。如果御厨们看到他那副投入的吃相,多半会感动得流下泪水。他十二岁被扔到国外自生自灭,现在虽然回来了,不过备受宫人冷遇的他平素也没有多少机会吃到这等好味。不趁这机会吃个痛快还等什么? ……更何况,现在在大家的眼中,三王子应该是个头脑简单却不知天高地厚,不足为道的小子。在这种场合,王兄们也不可能泄露什么重要的情报,那还理会他们作什么。 懊热的下午,人们多半在家纳凉,但黎卢市区一个市集中仍是颇为热闹。商贩们摇着扇子,有一声没一声地吆喝叫卖,顾客们讨价还价的热情丝毫不因天气的炎热而有所降低,柔和的声浪如午后的清风一般穿行于集市中。 市集中的商店摊铺多半只有低矮的一、二层,因而市场旁边那栋五层高的钟楼便鹤立鸡群地高出一大截,是这里视野最好的地方。若是从钟楼上向下俯瞰,在下午明亮阳光的照耀下,市集中每个人的动作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却很少有人想到那顶上挂着大钟、没什么立足之处的钟楼上有没有藏着人。 平常确实没人会待在钟楼上,不过今天却是例外。萝纱正顶着一大片荷叶盘腿坐在钟楼顶层那小小的平台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下头伙伴的行动打发时间。 这些日子黎卢城中依旧事件不断。长时间持续下来,市民们几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若是没听说哪里出了事,反倒觉得异常了。前日安帮又得到消息,今日傍晚时分二王子的人将会在北城一个闹市中伏击返家经过那里的政务大臣。这位大臣是大王子的支持者,二王子数次派人游说未果,反而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被触怒的二王子势必要杀之泄愤,以他的下场来威慑大王子的其他支持者。 安帮并不在乎政务大臣的安危,但二王子在闹市中伏击,必定会伤及无辜路人,自当加以阻止。而在闹市中阻止那些武技不凡的战士,若是本身没有足够高的造诣,恐怕反而会造成更多无辜伤亡,于是,重任理所当然地交付到了艾里等人和若干弗里德瑞克王子拨划来帮他们忙的战士手中。 还不到中午,参与行动的人便伪装混入市集,监视事先调查出的最可能进行刺杀的路线上的一切蛛丝马迹,以发现谁是二王子的杀手。 至于萝纱,因为对魔法的控制不好,估计守在现场也派不上多少用场,可能还会把灾难扩大化,大家便安排她守在这座可以俯瞰全场情况的钟楼上。假如有需要的话她可以随时提供魔法支援,杀手如果逃离了人群,她也可以放手施为。 从中午等到现在,大家似乎都有些烦躁,扮成乞丐的卢索颠起了二郎腿,还越抖越快,里维也闲着无聊吃起了自己摊上卖的西瓜……呃,艾里呢? 萝纱很快找到了他的所在。因为城中不少人记得声名大躁的“圣剑士”的长相,为了避免被人察觉,可怜他这么大热天的,又是斗笠又是斗篷地包裹得严严实实,还把前发披散下来挡住面目,邋里邋遢的样子让萝纱不由想起了当初见面时的狼狈样。 大概是头发挡住眼睛,不好看路,这家伙连路都走不大利索,晃来晃去地,忽然和一个在人群中乱窜的小女孩撞个正着。看他手忙脚乱地又得拉小孩,又得扶斗笠、扯斗篷的模样,萝纱忍不住笑倒。 “咦?你一定是圣……”小孩刚被艾里拉起身,突然叫了起来。 艾里听得话头不对,赶紧捂住了她的口。看看旁边没大人在,大概是到附近店铺卖东西了,便拉到不惹眼处恶狠狠地威胁:“小鬼,叔叔在做要紧事。你不要乱吵哦!不然把你拖去卖掉!” “我知道了,不说就是。”女孩压低了声音道。像是因为能和心目中的英雄分享秘密而感到高兴,洒着几点淡淡雀斑的小脸露出灿烂笑容,“可是,我才不相信剑士叔叔会卖掉我呢!” 艾里诧异不已,自己这副模样应该是连德鲁马、琉夜他们都认不出吧?“你怎么会认得我?” “我认得叔叔的手啊!”拉着艾里的手,她把脸轻靠在他掌上,“那天我在阁楼睡觉,家里突然着了火,就是叔叔的这双手抱着我,把我救出去的。虽然那天眼睛被烟熏得看不见,不过我绝对会记得救了我的这双手的!” 话刚说完,她想起什么,利索地从背着的小包中拿出笔和小本子,递到艾里面前:“叔叔,签名!”想了一想,又从包中摸出四五本本子,“这是替我妈妈要的,这给我爸爸,隔壁的哥哥也很崇拜你,也替他要一个好了……” 原来她是税务大臣府第着火的那天,自己从阁楼里救下的那个女孩。知道自己的外表没出纰漏,艾里终于放心。再看看小女孩热切的笑脸,他苦笑着搔搔头。哪里想得到自己给安帮帮忙,居然会因此而一尝当偶像的滋味?他接过这一大堆本子提起笔,笔尖却迟迟落不到纸上。 签名,说起来简单,他却不知道自己该签哪个名字。艾德瑞克,艾里,现在又冒出个“圣剑士”……回想拥有这三个名字时所经历的迥然不同的生活,不由深深感叹人生际遇之奇,远非自己事先所能料想得到。 在钟楼上的萝纱看着这一幕,心情忽然变得灰暗下来。 她知道艾里虽然看上去一副为难的模样,心中其实是高兴的。每次有黎卢的平民向他表现出感激之情时,他虽然会有些不好意思,却都很开心。自他忍受着对被三王子利用的愤怒留在黎卢以来,大家的感谢恐怕是最令他觉得慰藉的了。 然而对于她而言,每次遇上这种情况,感受到更多的却是压力。 老实说,这些陌生人生活得好不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过得好,我也是这么过,他们过得不好,我也是这么过。当他们满怀感激地说着因为我,他们才没有陷入不幸时,自己怎么也无法像艾里那样发自内心地为他们而高兴。 但是,藏书网在那种情况下,大家都在笑,自己却冷着脸不耐烦地想离开,别人看自己的眼光会变成怎样?同伴们往日所知道的萝纱,应该是纯真善良、活泼爱笑的,一旦表现出真实的丑陋一面,大家怎么可能接受这样冷漠无情的我?他们是自己重要的伙伴,不想被他们鄙弃……而如果连艾里都无法接受自己的话,可能走到哪里都找不到能接受自己的人了,这里是自己惟一的容身之所。 于是,只有隐藏着真正的感受,在人前挤出欢欣的笑容,仿佛自己真是一个关怀他人、温柔博爱的好女孩。只是每当一个人独处时,便十分厌恶这个表里不一的虚伪的自己。但自己却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究竟是谁的错。 艾里他们的善良不会是错,那些平民只是想传达他们的谢意,也没有错。而自己只是内心中无法为这些不相干的人产生波澜。非关道德,也不是不懂得道理,只是情感是怎么勉强也无法变出来的。这一切,也不应是自己的错吧? 她不知道这一切该归咎于谁,不知道该怎么改变,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钟楼上阳光灿烂,清风徐来,头顶上就是毫无遮蔽的清澈蓝空,钟楼周围飞翔的鸽群传来阵阵鸽哨声。身处如此宜人的环境中,萝纱却颓然低垂着头,沉浸在阴郁的思绪中。 恍惚中,下头的大钟响起震耳钟声。原来已经将近傍晚了。想起自己的任务,她忙回神站起身来四下打量看看情况如何。幸好下方还是没什么动静,她的走神没误什么事。 刚吁口气,忽然感觉周围有些不对劲,她猛然抬头瞪视前方,便见两道黑影自远处向钟楼这里直冲了过来,速度快得令地上的人根本不及察觉这两条疾掠而过的阴影。预先设想的情况中没有这么一条,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犹豫了片刻,两条黑影已经落在了钟楼上。 大钟顶上不过两尺来方的立足地,小小的地方竟一下子挤着三个人,萝纱跟那飞来的两人面对面,肩碰肩。只见那两人竟是长得一模一样,连一身长袍的打扮都毫无二致,只是一个是黑色,一个是白色。 猝然间眼前冒出两个怪人,近得衣角相触,鼻息可闻,那种感觉实在怪异难言。而更怪异的是,这两人一靠近,萝纱竟突然有种身体内变得空荡荡的古怪感觉。准确地说,是力量正从体内流泻出去,身体空虚绵软使不上劲,小腿也开始打颤。 太过怪异的感觉令她心中震惊万分,发抖的小腿突然一软,原本就站在楼顶边缘的身子摇晃两下就要掉落下去,亏得那黑衣人一伸手拉住了她。她刚松口气,竟觉得他的手和自己相触的地方,力量以百倍的速度流失,心中大骇。正想让那人放手,那人却已先一步猛地甩开手。 这两人年纪约在四十左右,相貌威严,整个人给人圣职人员般庄严自律的感觉。嘴角大概是因为惯常严肃地抿嘴,已经出现淡淡的纹路,更显出几分严厉。黑衣人甩开萝纱的手后,白衣人也轻噫了一声,对视一眼两人明白对方的感觉和自己一样,随即都冷冷看着萝纱,像是在看什么污秽之物。 萝纱畏缩地全身微微颤抖起来。一直隐藏着不让同伴发觉的丑陋一面,却仿佛在这两个陌生人冷厉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他们身上那股高洁的气质,更突显出自己内心的污浊。在这两个人面前,她的感觉就像自己是一片满是泥污的脏雪,在明亮的阳光下的烧灼下渐渐融化得什么也不剩。她本能地感到,这两人将会对她不利,颤声问道:“你,你们是谁?” 那两人却似并不想和她多说,只是齐齐向她踏上一步。萝纱立时感到强大bbr>的威胁感向自己逼来,但这窄窄平台上退无可退,而心理上,她已经对这两人产生极大的畏惧,再加上本已全身无力,根本兴不起抵抗的念头。一瞬间,心中想的竟是:“我这般污秽的灵魂,在这样的人物手中了结也算不错了……” 白衣人一扬手掌,向萝纱前额轻轻按去,一股劲风却在手掌之前便迫得她难以呼吸,头发四散飞扬。劲风中可以感觉到温煦的暖意,这一掌还未击实,暖意触碰的地方已经觉得像是要融化了一半,却也并不难受。萝纱闭目待死。 然而下头突然起了一阵喧哗,白衣人倏然收住手掌。黑衣人看着下方市集道:“果真出现了!” 白衣人一点头:“先带人赶过去吧。”一瞥萝纱,轻蔑一笑,又道,“不过是未成气候的小小魔族。虽然能藏起角,修为却不怎样。这次算她好运,下次再取她性命也不迟。”两人随即腾身而起,并肩向市集飘飞过去。 钟楼上又只余下萝纱一人。睫毛轻颤,她慢慢睁眼,失去血色的唇瓣微微翕动。“他,他刚才,说了什么?!” 以潦草得看不清究竟写的是什么的签名打发了小女孩,艾里扮做走累了停下来休息的路人,蹲在路边的角落中。全身放松下来后,夏日傍晚残留的淡淡暑气包围着全身,身体内部涌上一股慵懒的感觉,让人觉得很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钟楼上传来六声钟鸣。被距离过滤后,清朗的钟声更显得轻远悠扬。薄薄暮色中,附近的房子上的烟囱开始冒出淡蓝的炊烟。不算多美丽的风景,但有一种宁静安逸的感觉,让艾里怀念起在那个恐怕地图上都找不到标记的山中小村中的平静日子。 闭上眼睛,忽略旁边咸鱼摊的气味,他想像自己已经回到了索美维。不再有烦人的王位之争,没有担惊受怕的平民,当然,更不用受那可恶的三王子利用,只是享受单纯的生活……现在可不是能闭着眼睛想心事的时候。 想起二王子的人随时可能出现,他赶紧睁开眼。还没调好焦距的眼睛,恍然间在前方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比尔?”他猛地站起身再看向那个方向,却被走过去的人群挡住了。他想了一想,摇头失笑,“一定是看错了。”比尔当初回到村子后说过不会再离开那里的,怎么可能跑到这千里之外的国家来?一定是想起了索美维村,便把有些相似的脸看成了比尔。 刚放松下来,突然听到前半条街那边传来一阵吵闹声。一个卖西瓜的小贩大声责骂他老婆多找了客人钱,老婆则破口大骂他自己看年轻姑娘看花了眼才弄错。 听起来没什么出奇,但对参与这次行动的安帮的人来说,却不能当做平常。那是扮做西瓜贩的里维和化妆扮做他老婆的琉夜约定的暗号,表明他们那里有情况!每个埋伏于市集中的安帮成员都不动声色地快速向那里围拢过去。 艾里还未赶到那边,街道另一边衣冠鲜明的一行人马正向街心行去,正是那政务大臣和四个随身侍卫。忽然间,人群中异变陡生。表演团中的一条大汉,猛然抡起手边一杆铁枪,向骑马走在前头的政务大臣掷了过去。 沉重锋利的铁枪呼啸着向大臣飞射而来,大臣身后一个侍卫眼看势猛力沉难以招架,忙将自己的兵刃——一柄链锤向铁枪抛去。铁枪被链锤缠住失了准心,斜斜地向惊呼推挤着的人群落去。 眼看一幕惨剧就要发生,忽然半空中突然急旋起一阵旋风,外围的风力并不太大,内圈却卷起了其中的铁枪并着链锤近百斤的重量飞向上空。两个铁家伙被强风送到街边一棵巨木上方才开始下落,稳稳卡在了枝杈之间。原来是在场的琉夜及时以魔法救了急。 扮做卖艺人的七八个杀手见大汉的那一枪落空,纷纷向大臣冲去。琉夜忙大声招呼大家快点过来帮忙。她魔法威力虽强,但这种近身缠斗、闲杂人等又多的场合却很不利于魔法师。 幸好等候多时的安帮众人早有准备,很快从各处赶到了那里,出手阻挡杀手们会波及周围路人的攻势。拥挤的街中,刀光剑影闪个不停,又有许多路人惊恐地抱头鼠窜,场面混乱之至。 以艾里的功底,不要说压制身边那杀手,就是几招之内将他拿下也是小菜一碟,但知道三王子之所以让安帮阻拦二王子的行动,就是为了削弱二王子的力量,他自不愿费力气让三王子称心如意,便不紧不慢地逗弄着那杀手。 玩了片刻,他忽然在人群缝隙间看到一个人晃闪过,身材个头都颇似先前在集市中错眼看到的“比尔”,心中不由一惊。混乱中人影晃动,一直看不真切到底是不是他,很想过去看个究竟,只是此时各人应付各人的对手,实在不好抽身。 此时那些杀手见大臣的护卫缠斗不休,威力大的杀招又被安帮的人出手捣乱,眼看难以在片刻间打倒侍卫完成任务,都萌生退意。一声呼哨,杀手们便向各个方向逃离。安帮的人本来事不关己,也不阻拦,任他们逃走。只有艾里心中始终挂着那个人影,便向着刚才看的方向追去。 忽然又是十几条人影从街道一道巷子中冲了出来。安帮众人初时还道二王子安排了两拨人,正想上前阻挡,却见这十几人紧追着正在四散逃逸的二王子的杀手,两边动起手来。他们便明白,这后来的十几人应该是大王子的人。看来隔了这些时日,大王子的援兵终于赶到了。 先前战斗停息的片刻间,路人已抓紧时机逃得精光,安帮众人自然没必要插手两队王子人马的拼斗,便悄悄退场,自去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下看热闹。 大王子的人在人数上占优势,本领也都不弱,尤其是领头一对长相惊人相似,只是一做黑衣,一做白衣打扮的男子,两人身手更是高绝,又是并肩对敌,出手合作无间,被他们追及的杀手便如摧枯拉朽般被轻易擒下。其余人服色芜杂,看来像是召集来的佣兵,身手亦各有可观之处。 这一帮人来得迅速,行动也是劲疾如狂风暴雨般。杀手们虽先一步逃走,却仍是转眼间被打倒了好几个,剩下那些人自知不敌,不敢应战,逃得更加快了。那两位男子留下几人将擒下的杀手押送牢房关押,其余人和他们分头追去,转眼便没了踪影。 安帮人边看边七嘴八舌地议论,都说这次大王子的人还真厉害,看来以后两位王子更是有的斗了。 几个圣爱希恩特的本地人,更告诉大家那一黑一白两个男子,应该就是圣爱希恩特最负盛名的两位武将,就任帝国第一军团长和第二军团长的“帝国双圣”。 大家猜测,“双圣”定是知道大王子的困境后便从驻守的外省赶回,还带回那些佣兵以弥补武力上的薄弱。大概他们从哪里得到情报,知道二王子今日的行动,却赶不及通知那位政务大臣,或者他们根本是想将计就计地剿灭二王子的战力。总之,力量大增的大王子是不可能再像前一阵那样任人为所欲为,二王子风光的日子恐怕就到此为止了。 眼看人都走了,大家也该收工回家了。清点一下人数,琉夜疑惑道:“咦?萝纱怎么搞的,今天从头到尾没见她下场干活,不会在上面睡着了吧?哎,有人看见艾里去哪里了吗?” “艾里?我刚才看他往那边追人去了。凭他的本事不会有问题啦,放心吧!” 第二十二章 真实的噩梦 追了一阵,艾里终于赶上了那疑似比尔的杀手。那人不高的身材十分灵活,尽往人多的地方钻,个子大的艾里被人流拖住,耗了这么久才终于追到。此时艾里已觉得这人多半不会是他,因为以比尔的性格,行动不可能变得如此机敏,但是既然已经追了这么远,他也憋了一口气,定要先把那家伙拦下来看看再说。 追到伸手可及之处,他正要出手抓住他,忽然听见前头一个稚嫩的童音惊讶道:“圣……叔叔,你在干嘛?” 艾里心中大叫糟糕,却是无计可施。那杀手立刻一把抓住了那孩子,用匕首抵住她脖子,回身面对艾里喝道:“站住!不然要她小命!” 他无奈停下脚步,看那小孩,果然就是先前在集市碰见过的那个曾救过的孩子,长着雀斑的可爱小脸已经因为害怕而哭出来了。带她来的妇人的尖叫声几乎要穿透耳膜,幸好被周围的人拉住才没有莽撞地扑上去。 再看那杀手,果然不是比尔,而是个目光阴狠的青年,艾里不由暗叹都是自己想太多了,才惹出这番事端来。事已至此,总得想办法解决。他举起双手安抚那杀手:“把小孩放下,我不会再追你了。”反正不是比尔,本就没必要追。 那杀手却不相信艾里的承诺,只是拖着那小孩一步步戒备地往后退,手中的匕首把小孩白嫩的脖颈割出道道血痕。艾里担心没等他走远,那把匕首会不会已经让小孩失血过多而死,皱眉道:“快把小孩放下!你弄伤她了!” “不要过来!”杀手歇斯底里地大喊,手中的匕首晃动得更是玄乎。艾里不敢再动弹,毫无办法可想,只能暗自着急。 猝然间,空气震荡出“啵”一声轻响,那杀手的表情突地一僵,竟不再动弹,随即向前方颓然倒下。艾里忙抢步飞扑上前,把孩子在被刀锋伤及之前夺了过来。砰地一声,杀手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向上的后脑勺上多了一个血洞,汩汩地流出红白之物。 转眼间凶徒伏诛,小孩得救,围观的群众为那诛杀杀手之人和及时救下小孩的艾里的配合无间响起一阵掌声。艾里抱着小孩站起身向前方看去,亦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物,能有此劲道和准头击中那杀手要害? 只见前方有一辆马车,打开的车窗中现出一个人,手中拿着一个亮晶晶的金属圆筒,看来打入杀手后脑的东西便是从这圆筒中发出的。待艾里看清这人面目,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原来他竟是那让自己恨得牙痒痒的弗里德瑞克! 有人认出这车驾,大声道:“原来是三王子!多谢三王子了!”人群中又响起一阵欢呼叫好声。三王子谦和地向大家微笑点头示意,欢呼声更大,甚至连“三王子万岁!”之类的话也有人喊了起来。 只有知道他真面目的艾里脸色沉了下来,将小女孩交给她家人后便大踏步向马车冲去,毫不理会车驾旁护卫的阻拦硬闯入车厢中。弗里德瑞克摆摆手,让护卫不用理会,便放下车窗的帘席向他笑道:“真巧,不是吗?” “你怎会在这?” “一个朋友弄到了这个,”他扬扬手中的圆筒,“让我拿去玩玩,回来便正巧碰上了。据说这东西反震力小,发射稳定,箭矢劲锐锋利,刚才试试果然不错。” “你以前学过99lib?弓弩箭术?” 弗里德瑞克摇头摇得坦然无比:“我学的是社会、历史等学科,不过都是经国之学,对武技涉猎不多。” “那你知不知道那个杀手手上正有一把匕首抵在一个小女孩喉咙上,如果没在一瞬间毙命,那把匕首就可能割开小女孩的脖子?” “事情经过我都看见了。那又怎样?”三王子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艾里努力维持着的冷静终于碎成粉末,闷声低吼:“也就是说,你用不清楚性能的武器,以一点把握也没有的准头,随随便便地向正用匕首架着一个小孩的杀手攻击?!开什么玩笑?!” “那又怎样?”弗里德瑞克却仍是平静从容,“我的目的只是杀死那个杀手,削减一分二王兄的实力也好。为什么非得保住那小孩的命?” 艾里虽然自认这些年脾气算是不错,很少发火,不过面对弗里德瑞克,却已经至少两次令他有杀人冲动了,得花很大力气压抑自己,才不至于立刻把他掐死在这车厢里。这家伙根本是个不在乎旁人,只关心自己能不能爬上王位的自私人物,偏又虚伪地在人前扮出一副心系民众疾苦的高尚模样!多了解他一层,对他的反感便愈深一层。 而弗里德瑞克却对他的愤怒视若无睹,径自说着自己的看法:“多消耗一分我两位王兄的实力,这场王位之争便会早一日结束。那样一则不会再有国民被殃及伤亡,二则国内受两位王兄势力对峙影响的生产、贸易也会开始恢复。另外,全国也可以团结一心应对渐渐逼近的凯曼王国的大军,或许可免去亡国大祸,届时受益的何止千万人?为了这个,牺牲一个普通小孩的性命,代价已算小了,我有什么可犹豫的?” 他感慨地叹口气,惋惜道:“艾里你有一身好本领,才智心性都出众过人,本是可以创出大事业的人物,只可惜心肠软了些,对身边的人太过仁善,无法放开。如果不是这一点,你应该也会理解我的想法,心甘情愿地站在我这一边,和我并肩闯出一番事业。” 牺牲别人的性命,来成就自己所谓的事业,他自认自己不可能会有变成这样的一天。和三王子待在一块,空气都仿佛被他的毒气熏染得难以呼吸。想法不同,他不想在这里多待下去。 “没什么可惜的,我倒觉得可以不和你并肩闯什么事业,才是我的幸运。”艾里冷然回应。 “另外,我很好奇一件事。如果要牺牲的是你自己,你还能轻松自在地说出这番大道理吗?” 丢下这句话,也懒得看弗里德瑞克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径自下车离去。 回到安帮据点后,艾里一个人闷了好一阵,才感觉消解了在三王子那沾染来的毒气,恢复心情回到议事的房间与安帮的人笑闹。 想起今天的行动一直没看见萝纱,便向旁边的琉夜问起。琉夜却皱眉道:“那小丫头,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一直没出手也就算了,我上钟楼叫她回去时,看她两眼无神,失魂落魄的。原以为会不会是给晒得中暑了,不过看着也不像,问她究竟出什么事了,她却呆呆的什么都不说,一回来便钻进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不知到底在里头做什么。哎,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代沟?” 艾里心道,如果真是代沟的话,也不至于等到今天才突然爆发出来吧?算了,她这千年的代沟差距太大,且试试自己这十年的代沟会不会好些。来到萝纱的房门前敲了敲门,问道:“萝纱,没事吧?怎么大白天就窝在房里呢?还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 房中过了一会儿才传出萝纱的声音:“今天下午太阳太大,被晒得有些头晕,我就先躺下休息了。” 艾里关切道:“中暑了?中暑该多吹风喝水,别闷在房里了。把门窗打开透透气,我去找点水给你喝。” “不,不用了。我只是有些累,只想睡一睡,开着门窗太亮了。让我再一个人休息一阵就没事了。” “现在好些了吗?那你再睡吧,等晚饭时我来叫你。” “嗯,好点了。谢谢了。” 萝纱怔怔坐在床上,机械地说着谎言,听着艾里的脚步声离开了,才吁了口气。忽地苦笑起来,她喃喃道:“谎话也越说越流利了呢。”那个心无尘埃的萝纱已经只存99lib?在记忆里,无法向别人袒露的事变得越来越多。 小狗阿旺像是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在她脚边不安地绕来绕去,低声哼叫着安慰主人。萝纱随手抚摸着小狗,心神却不在它身上。木然的眼光,直直盯着床边的柜子。 柜子上,摆放着不可以被别人发现的东西。一张白纸上滴了几滴血。原本是鲜艳的红色,随着时间的过去,红色渐渐变暗变沉,她的心也越来越阴暗沉重。现在,血色已经完全转变成了蓝色。 魔族血液的颜色。 她回来的路上,便向出身圣爱希恩特本国的伙伴打听到了那“帝国双圣”的情况。知道他们的力量乃是魔族的克星,他们临走时最后丢下的那句“不过是只未成气候的小小魔族”也在耳中回响不已,一回来她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颤抖着扎破手指将鲜血滴在纸上,等待着结果。 现在,终于有了答案。为什么从小见不到父亲,为什么有着特异的魔法天赋,为什么使用黑魔法会如此得心应手,为什么很难激起情感,冷漠得不像普通人…… 过去虽然也曾受伤流血,但是从没有观察这么久,母亲也从未 5411." >向自己说过什么。人族与魔族的混血,让自己没有魔族特有的尖角,血液不会立刻呈现蓝色,也让自己直到今日才发现自己并不是人族。 自己和母亲长相相似,血缘关系无可置疑。那么,与魔族战斗直至献出生命的母亲,是怎么与魔族结合而生下自己的,她已不愿再去深思其中有什么奥妙,因为害怕找到的答案会更令自己难以接受。 算了。萝纱叹了口气,拿起那张沾有蓝血的白纸,掌中窜起小小的火焰,将会泄漏自己秘密的证物化为灰烬。被闪烁不定的火光映亮的脸庞上终于有了表情,只是这份表情却是那样灰暗空洞。 过去的事反正已是不可能改变,不去想它也就算了。将来却该怎么办? 晚饭时,艾里他们终于见萝纱从房中出来。艾里见她脸色如常便放下心,只随口问道:“身体没事了吧?” “没事了,什么事也没有。”萝纱的笑容依旧如往日般活泼开朗。先前的阴郁晦暗,已经被小心地掩藏在心底。 听闻帝国双圣携众多雇佣战士回到黎卢,二王子惋惜地感叹上天终于还是没有给自己足够的时间,要想扳倒王兄,还得经过许多波折。 二王子好不容易得来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至此,靠暴力活动胁迫大臣支持他的方法不能再用,两位王子的争斗又恢复到艾里初来黎卢时的僵持不下,以拉锯战互相消耗对方实力。 当然,王子们的争斗不休,安帮就仍有事可做。艾里的劳碌生涯依旧无法终结,依旧在任务和逃避班内特他们的说服中奔波不休,几乎整日都可以听到他的抱怨声。 而萝纱虽然从没有表露出来,这段99lib?日子其实却过得比艾里更加难过。 一向如小孩般好眠的萝纱开始经常做噩梦。那日帝国双圣临去时丢下的那句“这次算她好运,下次再取她性命也不迟”,她一直没有忘记。每个噩梦,都是以被他们杀死作为终结。 虽然第一次见到双圣时,她可以坦然等待死亡,但那只是一时心情受到震撼所致,既然当时没有死,求生的欲望便又占了上风。现在每一次想起那时的情景时,都害怕得发抖。她知道,以消灭魔族为己任的二圣,一定不会任由自己这“魔物”在圣爱希恩特的国都中逍遥,若是再遇上他们,自己的小命bbr>就难保了。 而现在因为两位王子都不时有所行动,安帮的行动便从前一阵的针对二王子,转为也指向大王子。如此一来,便大有可能与大王子的得力臂助双圣碰面。萝纱对双圣是躲都来不及,更何况是送上门去?但是,却又很难找到借口不参加行动。 她几次推说身体不舒服推辞了没去,大家都已经开始觉得奇怪了。因为以前她非但很少生病,而且对安帮的事更是艾里这帮人中最热衷的。因而这一次,当接到消息说两位王子的人马又在西城打起来了的时候,她再也找不到理由推托了。 心中承载着对双圣的巨大恐惧,她却得强迫自己点头,表示可以参加这次行动。 “你真的没问题吧?不要勉强啊。” “是啊,反正有我这种绝代魔法大师压阵,你也没什么出场表现的机会。如果身体不舒服,还是乖乖在家休息的好。” 面对艾里和琉夜以不同方式表达的关心,她强打精神,像过去那样和琉夜笑着抬杠:“我现在状态好得很呢!今天,你就别想再一个人出风头了。” 那边在清点装备的埃夏在叫萝纱过去帮忙,她轻快地跑了过去。琉夜笑骂道:“这丫头,前几天那副病蔫蔫的样子,还让我有些不忍心欺负她。今天一恢复精神,居然自己上门挑衅了!” 艾里有些担心地看着萝纱的身影,漫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他总觉得萝纱好像有什么心事。这一阵,她虽然言笑如常,但是在她以为没人看见她时,有时候会发呆上好一阵子,神色恍然,陌生得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破坏力超强的开朗魔法师。 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有什么事会让她这样心事重重。最让人头疼的财政家计都是自己掌管,她从来都不用为了经济收入而操心……以他的思维,实在想不出此外还有什么好让她烦恼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少女情怀? 最终他得出了这么个推论,自知年近三十的男人是不可能理解这个,也就宣告无能为力,不去多管她。 艾里他们赶到现场时,发现情况已经基本被控制住,好像不需要安帮的人出场了。原本打得热火的皇家骑士团和王城护卫军,大半已经停手开始散去。只有一黑一白两条人影还在快速移动着,压制还在动手的人。 萝纱一见那两人醒目的打扮,立时头皮一阵发麻,吓得脸都白了。不过其他人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异状,围着一直留在这里察看动静的安帮人探听事情经过。 据他们说,几个骑士和护卫军人一开始又是因为小事起了冲突打起来,后来骑士团和护卫军得到消息,不断有人加入战局,事情越闹越大。双方各有伤亡后,更是杀红了眼,场面乱得难以收拾。没想到帝国双圣一赶到,便震慑住了局面。 当时双圣一看清情况,便拉着对方手臂飞身离地,如风车般团团转了起来。在他们周围的人,不管是骑士还是护卫军人,全都被打倒,转眼便清空了一大块圆地。两边的人看见是他们,纷纷停下手来。双圣大声训斥他们同为帝国军人,外敌当前之时,限于职责不能上阵御敌也就算了,在后方却反倒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简直毫无军人的自觉! 双圣为人清正不阿,极重军人应有的刚直风骨,之所以选择支持大王子也不是为了私利。前王在世时原本是笃定会由大王子继承王位的,因此他们认为亚历威尔德王子是正统的王位继承人,便坚定地站到了重文轻武的大王子这一边。 正是因为他们在拥有超凡武技之外,也有高洁的品格,他们在圣爱希恩特的军人中,实有着如同武神一般的尊崇地位,威信早已深入军人心中。虽然此时立场不同,但是两方的人多半为他们这番训斥所触动,羞愧得不敢再动手,开始按他们的话散去。剩下少数没听见他们讲话或是冥顽不灵还在厮杀的,双圣亲身过去,轻松将他们制服。不多时,原来乱糟糟的场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在动手了。 问清事情经过,安帮众人再看场上,双圣也已经走了,有几个应是他们带来的军士在处理最后一些还在斗殴的军人。看来情况已经全部控制住了,没有自己出场的必要,大家便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艾里突然发现原本在自己旁边的萝纱竟不见了,四下一张望也没有看到她的人影,看来是偷偷溜走了。他不由纳闷,萝纱什么时候变得比自己还能偷懒怠工了? 将时间倒回萝纱刚看到双圣的时候。她一见到令自己噩梦连连的这两人就在自己几丈之外的地方,吓得动弹不得,随即跳了起来转身就逃。 虽然艾里一向都能保护她,她也觉得他的本领不会输给双圣,但是这一次情况不一样。自己的力量会因双圣的靠近而流失,如果自己在他面前和双圣打起来,流露出身体无力的异状,大家很快便会明白自己是魔族!因此她一明白这点,便没命般向后飞快逃走。 正在转身回旋飞踢向一个顽抗军人的黑圣,眼光在捕捉到这个快速离去的身影停顿了一瞬。虽然对外形伪装得与人族无异的高等魔族,他们是在靠近它们时感受到闇气,或是看它们显现出无力的神态来辨别的,这么远的距离本不足以让他们发现萝纱的闇气,不过距离初次见面的时间并不久,他一眼便认出了她来。 一脚准确地踢中眼前的军人的头颈,精确的力道令军人立时昏了过去,黑圣稳稳落回地上,向同时料理了另一个骑士的白圣道:“我看到那天捡回一命的小猎物了。”白圣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向跟随而来的几个部下丢下一句:“剩下的你们来处理。”两人的身影已向萝纱逃走的方向疾射而去。 发现双圣发现了自己并紧追在后,萝纱更是魂飞魄散,不辨东西地胡乱逃窜,一路上也不知撞倒了多少人,掀翻了多少水果摊子来阻挡双圣。虽然她的魔法一向能令敌我双方都胆战心惊,从效果来说算是很了不得的,但是对于双圣,她便像是遇上天敌一般只想到落荒而逃,根本不敢有和他们拼斗的想法。 如果以飞行术逃跑,目标便很明显,更难以甩掉双圣。她只能以自己全然不擅长的体力来逃跑,喘得几乎要断气。几次以为双圣被自己扔的东西阻挡,已经甩掉了,而稍一停步,那两人便又出现在后头,简直像是能追踪自己的气息一般。跑了好久,她边跑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突然想到,从小母亲就对自己宠爱有加。母亲过世后,不管自己喜欢与否,都少有人会对自己无礼,到翠雀旅店打工后,爱琳娜姐姐虽然很会算计,却一向很护着自己,之后更是一直都有艾里、德鲁马等同伴保护,自己这一生中何曾尝过这般狼狈滋味? 心中又是慌张,又是害怕,又是委屈,这些日子来一直顶着面具做人的难过也涌上心头,萝纱忍不住边跑边大哭起来。路人见后头两个衣裳肮脏残破的中年大汉(先前与骑士和军人对打时弄的)追赶着个哭哭啼啼的女孩,都当做他们是欺负少女的恶汉,站在旁边的便故意挡住他们去路,更有伸脚绊他们的。 以双圣的为人,自也不能对这些人动粗。眼看着那魔物钻入一条小巷中,他们却被阻拦他们的市民们弄得多费了些时间才赶上。只见巷中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个前面堆放着垃圾和装货物的大木箱的门户,看来是一家酒店的后门。奇怪的是,一直可以感觉到的那女孩留下来的闇气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无法再追踪下去。 双圣略一商量,便一个穿过巷子到前面的街上,另一个进入酒店后门寻找。来来回回找了几遍,却都没有找到女孩的踪迹,他们回到巷子碰头发现对方也没有头绪,商量一阵后终于决定暂且作罢,反正都在黎卢,一定还会再碰见的。 双圣离去后,巷子仍是静静的没有动静。 回到安帮据点发现萝纱没有回来,艾里等人便分头找寻她。双圣离开后过了好一阵,艾里也找到了这一带,他呼唤萝纱的喊声也传到了巷子中,声音越来越近了。 酒店后门堆放的一个木箱忽咯吱响了一声,接着箱盖向上打开,整个箱子突然翻倒,哗啦啦倒出一地碎冰。萝纱的身体也混在冰块中一齐倒在地上,皮肤已经被冻得青白,一时根本没有力气站起身来。 先前她跑进这条巷子,看到箱子下不断渗出水来,知道其中装的是店家用来保鲜的冰块,脑中突然灵机一动,决定赌上一把。她把其中一个箱子中的部分冰块倒到旁边阴沟中,自己钻入箱中掩上箱盖,用冰块埋住全身。当双圣进入小巷时她屏住呼吸,全身的气息被冰块冻得降到最低,果然逃过了双圣的跟踪。 全身被冰冻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人几乎也要成为一块冰块般无法动弹,但是害怕双圣回来察看,她咬牙苦撑着不敢离开。 隔着木箱,外面街道上的喧哗声变得低柔,从冰块的缝隙间和着冰冷的气息流入耳中,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而自己则是被隔绝在这个小小的空间。身体虽冻得疼痛欲裂,但不知为何,这隔离一切的感觉却让她觉得心安。直到听到了艾里的呼唤,她才想要出来,却发现全身上下都冻得僵直了。打开箱盖这么简单的动作,竟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听到响动赶来巷子的艾里,见到的就是倒在冰块中冻得唇青脸白的萝纱。他忙抢步上前扶起她,一边揉搓她四肢,一边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能活着再见到艾里,萝纱说不出的感动,恨不能把自己先前所受的苦都向他哭诉。但是,就是不想让他知道真相,才会去受这番苦的,因此她非但什么都不能说,更是连悲伤的神色都不能流露。 苍白的嘴唇勉强绽出一朵笑容,她佯作轻松道:“没、没什么,只是刚才赶路……热得厉害,我看没什么事就、就先跑了。经过这里时……看、看到这么一、一大堆冰,就坐在冰里凉快一下……” 艾里哑口无言。 他当然不至于会相信这漏洞百出的说辞。但他想不出究竟有什么事,会令一向没有什么机心的萝纱要向他隐瞒。然而看她脸色青白,似乎随时都可能昏倒,却仍强笑着掩饰,他觉得既然她如此在意这件事,不想现在向自己说,自己也不该硬逼她说。 突然之间,他发觉萝纱似乎不再是以前那个可以把一切事往自己身上推的天真女孩,而是个有秘密的少女了,感觉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他心中的滋味也不知是欣慰多些,还是感伤多些。 他抱起萝纱向外走去,边走边向她柔声道:“萝纱你记住,你可以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但是不要忘了,我们依旧是伙伴。如果有事会威胁到你的安全,不管那是什么,都记得不要再藏在心里,一定要告诉大家。我们是值得你信赖的。” 靠在他怀中,原本已昏昏欲睡的萝纱闻言,张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知道了。”便又低头闭目不语,终是没有告诉他实话。 艾里的尊重体谅是很令她感动,但是如果真说了,也许这一切美好的感情就会变质。越是重视,便越发不能说。 第二十三章 同伴 从双圣手下逃过一次,并不代表便就此了结了他们的追杀。一切都没有改变,萝纱仍是得经常参加安帮的行动,仍可能再遇上帝国双圣,她的日子依旧过得提心吊胆。 沉重的压力,让萝纱消瘦了几分,虽着意隐藏,平时仍是不自觉地会在无意中流露出些许忧郁,倒是给她增添了几分少女的楚楚风韵。她仿佛在短短时日间成熟了许多。琉夜、德鲁马等人也能感觉得到她的变化。 一日琉夜和艾里闲聊时便提到此事,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艾里叹道,“虽然我跟她说过,不想说的事可以不用说,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什么口风也没跟我漏过!”言下颇为感伤。 “你也不知道?”琉夜看来十分惊讶,“我原还以为她的烦恼必定和你有关,你该知道的呢!” 艾里好奇道:“你原先以为她在烦恼什么?”他很好奇,自己毫无概念的事,琉夜会猜作什么? “这还用说吗?”琉夜丢过来一个“你真的很迟钝!”的眼神,“一下子让女孩变成少女的烦恼,多半是恋爱的烦恼啊!这还用说吗?” “她恋爱的烦恼,怎会和我有关?”艾里没好气地应道。从她的话来推想,她先前会“明知故问”地提起这个话题,必定又是打着逗弄自己玩的主意了。不过,她的猜测好像还真有些道理……难道?! “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朝夕相处,会日久生情呢!”琉夜沉吟道,“如果不是你……难道?!” 两人得到同样的推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萝纱爱上了哪家少年吗?” “不会吧!”艾里猛地惨叫起来,感觉像是发现乖顺的女儿爬窗去和野小子约会的父亲一般震惊。琉夜偷眼瞄着他的反应,吃吃笑了起来:“好像很好玩……” “萝纱呢?萝纱现在在哪?”艾里跳了起来,打算去问问萝纱是不是真是这么一回事。路过的德鲁马远远应了一声:“先前我看她带着阿旺出去了,好像是去遛狗的样子。” “阿旺又不是狗,遛什么狗啊?”琉夜抓住机会,在艾里心中散播下怀疑的种子,并得意地看着艾里脸色变得青一阵白一阵。刚刚才怀疑萝纱是不是有情人,被琉夜这么一挑拨,艾里果然如她所愿产生了不好的联想:萝纱会不会是找借口跑去和情人幽会? 其实,萝纱现在的状况,非但不罗曼蒂克,反而是狼狈不堪。她好一阵子都怏怏不乐,阿旺似乎也被她的心情感染,好几天都无精打采的,今天更是懒洋洋地连饭也没吃下多少,看得萝纱好不心疼。想起自己这一阵都有些忽略了它,便打算带它出去玩玩作为补偿,好让它振奋起精神来。 虽然还是害怕双圣,但想想这么大的黎卢,应该不至于一出门就碰到他们吧!只要路上小心一点,应该不会有事…… 但世间之事,好像越害怕的事,便越可能发生。战战兢兢地走了两条街,突然看见一黑一白两条并排走的男子身影,已是惊弓之鸟的她吓得心胆俱裂,没头没脑地抱起獬猞王向后就跑,边跑边哀叹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啊?难得出来一次也会碰上那两个煞星! 她却不知双圣和他们的师傅一样,个性都是除恶务尽,他们所遇见的魔物一日没有铲除,便一日不得安心,所以当年光明二贤者才会不计危险地追杀逃走的魔族进入魔界,终于丧生。为了找到那日逃走的小魔女,他们一得空闲便在城中四处寻找。排除了一些魔族不可能藏身的地方后,他们每日便花许多时间在剩下的地段逛来荡去,萝纱碰到他们,倒也不能说是全靠碰巧。 这次又被他们两个追在后面,萝纱却一时上哪里找冰柜保命?心道这一次恐怕难逃劫数,不由又是慌乱又是害怕。刚转过一个拐角,猛然间被一只手臂拉了过去。她以为是双圣分头拦截,终于抓住了自己,吓得心咯噔一跳,只道是死定了,却发现被对方抓住的手臂并没有流失气力。 疑惑地抬起头,她看见一双笑得眯了起来的金银妖瞳,呃,假冒的金银妖瞳。维洛雷姆看起来很高兴地向她打了个招呼:“嗨,好久不见了。” 萝纱瞪大眼睛,与旧友重逢的喜悦爬上了她的眉梢,开心笑道:“维洛……”旋即想起现在根本不是叙旧的时候,她忙要甩开维洛雷姆的手,急匆匆道,“对不起,我现在没时间,回头再找你聊!” 维洛雷姆却紧紧抓住她,一副哀怨的苦相:“这么久没见,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了?花点时间跟我说说话都不成?” 但是现在后头有双圣在追着啊!她也不愿维洛雷姆知道自己是邪恶的魔族。萝纱急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打发他。“快放开!我得赶快,现在真的不行,我……”维洛雷姆却不由分说,把她拉过来兜头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久别重逢,我好高兴!拥抱一下吧!” 萝纱脸埋在他胸前衣物中,被堵得无法出声。维洛雷姆披在身上的斗篷,将她严严实实包裹在其中,再加上他身上本就背着演出时的大包行头遮挡着,从外头根本看不出斗篷中藏了个人。他便这般揽着她,斜靠在墙角边打起了瞌睡,完全是一副走累了休息片刻的流浪艺人模样。 就在这时,双圣赶了上来,前后一张望,自然找不到被维洛雷姆包裹起来的萝纱。试着感应她的闇气,他们却疑惑地发现就像上次一样,那魔女的气息又是凭空消失了?!两次都被萝纱以这么不可思议的方式逃脱,他们已无法像最初见面般轻忽,而变得越来越在意她。 决心一定要抓住那小魔女,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本事,两人四下搜寻未有发现,便继续向前跑去查找她的踪迹。 双圣转身离开后,维洛雷姆喘了口气睁开眼睛。身为魔族,双圣靠近时他同样会流失力量,只是他修为高深,事先又有所准备,短时间内还可以强撑着不流露出异状。冷冷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后,他终于松开手,被憋得半死的萝纱忙钻出他的斗篷大口呼吸。 喘过气来后,萝纱凝视她的朋友,疑惑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盘旋在她脑中的疑问还有很多。她现在当然明白,维洛雷姆刚才的举动是在帮她摆脱双圣的追杀。难道他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可想像的是,他是如何掩藏掉自己的气息,让双圣察觉不到的? “魔族身上有着不同于其他种族的独特的闇黑气息,被称为闇气。闇气对于魔族来说,就像血液对于人类一般重要,如果被过度损耗,再强大的魔族也一样会衰竭而死。” 维洛雷姆耐心地给萝纱上起了魔族常识的启蒙课程。虽然这是 9b54." >魔界中每一个有智能的魔族都知道的事,但是从没被人教过这些的萝纱却听得入神。 “闇气本是魔族本身才能感觉得到的,不过双圣修习的功法,令他们也能感应到闇气的存在,他们就是依靠感应闇气才能追踪你的。从闇气的强弱,可以看得出魔族力量大小。但是,修为高深的高等魔族多半知道怎么收敛闇气,让对方看不出自己的深浅。”他笑了起来,“我既然有办法收敛自己的闇气,要隐藏你的闇气也不是太难的事。” 听起来简单的一句话背后,隐藏的意义却非同寻常。萝纱更是目瞪口呆,半晌才嗫嚅道:“你,你也是……” “这还用说?不然你上哪儿去找能教你那种高级黑魔法的人?”维洛雷姆不以为然地回答。 “可,可是,你没有角啊?血也不是蓝色……”萝纱记得他为救自己曾被阿旺咬伤,当时他流的血明明和一般人无异啊。 “笨!有隐藏闇气的方法,当然也就有隐藏这两个特征的方法了!”他说来简单,其实从实质上改变身体,隐藏这两个源于魔族本质的特征需要极为高深的修为。有能力做到这点,并安然混迹人界的魔族实在屈指可数。 见维洛雷姆竟然这么痛快地承认了魔族的身份,非但不以此为耻,态度更嚣张得仿佛自己是神的使者一般,萝纱张大口愣了好一会儿,才合上嘴巴。 他的坦然态度,令她开始隐隐有种“是魔族也许并不是件那么糟糕的事”的感觉,原本抑郁恐惧的心情不知不觉好转了许多。而眼前有一个和自己处境相同又能指导自己的人,也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孤立无援,对维洛雷姆又多了几分亲近。 突然想起,到现在还是只知道“维洛雷姆”这一假名。过去和他相识未深,他不愿意说不想勉强,但现在在萝纱看来,自己和他都是流落人界的魔族,感觉上便似很亲近的同伴。对于同伴,至少应该知道他的名字吧?她便开口问道:“对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认识这么久,总该告诉我真名了吧?” “我说过了,维洛雷姆(也可释做‘没有名字’)啊。” “什么嘛,还是不肯说!” 维洛雷姆从眼角斜瞄着嘴里嘟嘟囔囔着抱怨的少女。如同风在河面卷起波浪,显露出薄薄水面掩盖下的礁石般,瞬间有一种复杂的情感波动从他开朗的外表泄露了出来。这一刻他似乎有些失神。旋即他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快得似乎刚才那种异样的神色从未出现过。 唇边扬起一丝微笑,他整个人突然靠向萝纱。 “干什么?”吓了一跳的萝纱正要推开他,他却在她耳边柔声道:“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的真名就告诉你一个人,希望你能好好记着。” 维洛雷姆向来是一副轻松开朗的神气,萝纱突然听他用这种温柔语调说话,一时间全身直发毛。随后她听他深吸一口气,作足了准备,便从他嘴里噼哩啪啦蹦出一大串音节。 “我的全名是——维洛·雷姆维亚·杰隆法德尔·恺撒·格拉比索……” “呃?等等……” “……·拉修坦普尔·奥比拉弗尼亚·达尼扬·萨梅尔隆……” “等一下,前面的我记不住了!” 维洛雷姆没理会她,一个劲地往下说:“……·巴萨拉寇尔·阿瑟拉菲·夏卢姆……” “……”萝纱已经放弃了,任由他去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几乎过了顿饭时间,这一场名字脱口秀才终于到了终结篇:“……·拓比洛·德拉古达·费拉索马。” 最后,笑容可掬的青年还在听得张口结舌的女孩耳边补充道:“我的全名只对你一个人说过,这可是你的荣幸啊!千万不要把这名字告诉别人喔。” “……什、什么嘛!”萝纱青筋暴现地低吼回去,“谁记得了这么长的名字?这么一大串,我哪有本事复述给别人听啊!” “哈哈,哈哈哈哈——”维洛雷姆笑得弯下了腰,“所、所以我才说,取名字的前几个音,叫我维洛雷姆就好了啊!哈哈——” 自觉被维洛雷姆耍了一场,萝纱气鼓鼓地嘟起了嘴,别转头不理他。自然她也就看不出维洛雷姆实是在用拿手的欢畅笑容,来盖过一丝无法克制住的苦笑。 萝纱她自然记不住那么长的名字了,那只有魔界中的高等贵族才可能有的超长名字。为纪念家史,魔族会将族中一些地位显赫者的名字编入姓氏中代代传下去。不同于原本籍籍无名,靠着个人际遇、非凡天赋和过人的心性才智才在短短百年间崛起的罗炎,德拉古达家族有着显赫的家史,一代代传下来,姓氏也越传越长。 但是一般魔族听到这么长的姓名时,却没有一个笑得出来。与人界的习俗不同,魔界中家族的姓氏只有成为族长的人才有资格继承。虽非绝对,但通常名字越长,也代表了它的主人越强大。 可是这能令低级的魔族听见便会露出敬畏之色的名字,在这丫头听来却只是个很难记的麻烦名字。她当然更不可能明白,魔族将自己的全名亲口告诉他人,意味着什么…… 笑过之后,他又回复了平时的样子,不耐烦道:“不说这些闲事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你有没有地方可以招待我吃上一顿?赶了这么远路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肚子快要饿穿一个洞来了!” 萝纱闻言,忽然醒悟维洛雷姆是原先便已知道自己的状况,那么他来黎卢应是特意赶来救自己,连饭也没好好吃……明白其中心意,顿时为之感动,便把刚才被捉弄的气恼全抛开了,她笑道:“我知道一个可以包吃住的地方,跟我一起来吧。” 正准备出去找寻萝纱的艾里,刚打开大门便迎面碰上了维洛雷姆。暌违数月后的重逢,他的反应却远不似萝纱的友好。瞪着维洛雷姆,他戒备地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安帮据点周围有不少民众监视护卫着,并不是一般的来路不明的人能够接近的。这古怪艺人过去行踪可疑,他完全有理由怀疑他如何找到这里,又抱有什么样的意图。 “是我请他来这里暂住的。”一人站到他们之间开口道。 听到这句话,艾里才注意到那碍眼的维洛雷姆身旁还站着萝纱,笑得还很开心的样子……他的脑袋轰然一响,立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推测:难道早上萝纱借口出去遛“狗”,其实藏书网是为了和他约会?她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这个不可靠的家伙?! 萝纱忙着去找卡特尔商量留宿之事,没留意艾里的震惊,随便打了声招呼便带着维洛雷姆径自进了门。走开几步,她便听后面艾里喃喃道:“也许他们只是碰巧遇上吧?一定是我想太多了……”随即,又听到不知何时窜出来的琉夜的声音道:“可是你看萝纱的神情,在那年轻人身边好像很安心,再没有这些日子和我们在一块时的那般心不在焉的样子,可见他对她来说有多特别了……” 然后艾里便再没作声。萝纱回头一望,他已经当场石化了。 知道他们是误会了自己和维洛雷姆的关系,她却也无意解释。一则自己现在厄运缠身,无心理会这些琐碎小事,另外,她也想不出该如何在不说出自己魔族身份的情况下,向他们解释清楚自己为何会与维洛雷姆这样亲近。 卡特尔对初见面的维洛雷姆并无成见,印象还不错,一口便答应在可以任由维洛雷姆住在安帮中。当然,他也不是会做赔本生意的人物。 虽不知维洛雷姆究竟有何本领,但盘算着艾里他们中大半人都是高手,这人既然和他们相熟,看萝纱的神态又似对他颇为依赖,他大概也是有两下子的。他若是为帮助萝纱他们而插手安帮的行动,与得到的助力相比,支出的一点食宿费用大可忽略不计……这笔交易多半是赚多于赔。 不过,后来艾里等人和维洛雷姆离开后,他才发现这笔买卖好像并不如他想像中的划算——维洛雷姆利用空闲时的表演拐走了据点中不少女人的芳心和私房钱,而她们男人们的荷包则因为他开设的赌局而消瘦许多。 既然卡特尔本人同意,艾里、德鲁马等人虽认为维洛雷姆不可信任,却也没有阻挠他留下。毕竟,维洛雷姆也没有做出过什么确实威胁到旁人的事可以证明他的危险性。于是,维洛雷姆就此堂而皇之地留了下来。 虽然艾里一方的人对维洛雷姆基本都没什么好感,但他似乎毫不在意这个,一有空便若无其事地往萝纱房里钻。萝纱也不像话,非但不懂得跟这种危险人士保持距离,好几次见维洛雷姆来,反而眉开眼笑地带他进房,更是把门窗关了个严实,也不知道两人究竟在里头搞什么鬼。 “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和维洛雷姆这样来路不明的家伙整天关在一个房间呢?萝纱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一天,艾里看见那两人又钻入房中去,他在外头不安地兜来转去自言自语。“唉……都是她母亲过世得太早,没人能好好教她……唉……” 他每次想来想去的结果,都是将她变坏的重要原因归结到自己当年没能保护修雅上。艾里更觉得自己有教导萝纱的责任。但是跟她讲过几次了,她只是静静地听他说完,全不反驳,回头仍是我行我素,没半点改进。为了这个,他已经不知摇头叹息过多少次了。自己只算是她的伙伴,说话的分量自然不能跟母亲比。 “不行,就算她不愿听我的话,我也得一直劝,劝到她听为止。”他猛然向萝纱房间冲去。 冲出两步,想起琉夜曾摇着头劝自己:“对这样的小孩,一遍遍重复她已经听过的大道理,大概只会有反效果。试试不要一直追着她。对她冷淡一些,让她知道你因为她的任性而生气了,或许还比较有用。” 艾里微微苦笑。扮酷虽然个人感觉不错,不过能因此让对方翻然悔悟的只是少数,多数情况下却是令两人渐行渐远,隔阂更大。 此时头脑已冷静下来,也明白自己再去向萝纱说一遍道理也是无用,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闷闷地守在萝纱房外,万一维洛雷姆有什么异动好马上冲进去。 房内,维洛雷姆和萝纱倒是坐得规规矩矩的。这些天他们躲在房中,维洛雷姆不过是在教授萝纱一些她应该学会的魔族基本技能,比如如何隐藏闇气,为免被旁人发现才将门户关得严实。 在教导过程中,维洛雷姆发现萝纱果然如自己所料想的,具有着很高的魔族资质。若非如此,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怎会有那样仿佛永无尽竭的不可思议的魔力?只是她过去不知道适合魔族的修炼方法,单是按人族的方式来学习控制魔力,还学得不用心,当然无法驾驭那深如浩海的魔力,施用魔法时才会那样不知所谓。 既然以她本身的资质并不需像普通魔族一样从无到有地修炼魔力,现在一找对方法,便像是找到了藏宝库的钥匙,稍加点拨便触类旁通,很快便不仅掌握了大半魔族技能,也渐渐地越来越能够控制住魔力。他发现自己十分期待看到今后的战斗中,萝纱会展现出什么样的风采。 “嗯,你做得不错,已经可以控制闇气了,接下来试着把它压到身体的最深处……喂,我说的最深处不是指脚底。你自己慢慢感觉一下吧。嗨,嗨,专心一点,别老是从窗缝里往外偷看了。” 萝纱怏怏地转回头,向他抱歉一笑后继续练功,没过多久却又忍不住往外张望。这一次维洛雷姆没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眼光中有一丝无奈悄悄流泻出来。 在赶来黎卢的路上,已经明白自己大概真的被这小丫头吸引,这些天他也没有浪费机会,学着人界的示爱方法向她明示暗示了不少次。不过,萝纱在艾里身边还算挺敏感的一个人,偏偏对这种事神经大条得要命。收到他送来的花,她只当是他觉得关着门窗房中的空气不好,想改善空气;听着他花前月下吟诵的情诗,她只当他是在练习吟游诗人的技能,以备日后表演挣钱;就算当面倾吐心意,她也只当是一贯谈吐带有诗化的夸张的他,在诉说清白的兄弟爱。 维洛雷姆已在魔界度过三百多年岁月,早不是初识情事的毛头小子,自然看得出来她对自己是根本想不到情爱方面。换而言之,也就是她对自己没感觉,这场追求大概是还没开始就已经宣告失败了。然而有经验归有经验,但过去向来都是女人倒追他,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他却是和一般毛头小子一样不知所措。 他一人独处时,想到这些,偶尔会笑出来。自.99lib?己一向最喜欢看着别人的苦难在一旁幸灾乐祸,但没想到这一次因为她,却让自己也成了苦难中的一人……后来习惯了,倒也释然。如果从“维洛”这个身体中抽离出来,以第三者的角度来旁观自己的事,倒也挺有趣的。他索性就连自己的苦难也以旁观的心态来当做一场好戏看待了。 跳出事外来看,眼光便变得通透起来。从萝纱的一些神态,轻易可以看出来艾里的规劝虽是文不对题,萝纱既不能改变,也无法解释,心中却因由此而生隔阂十分难过。自己的到来可以缓解她对双圣的恐惧,但对此却是无能为力。因为,维洛雷姆感觉得到,或许是因为渊源,或许是因为性格都有随遇而安的一面,他们两人间有着一种难以形容却又无法斩断的牵绊。他们之间的领域,是自己或任何外人都无法插手的。 他不知道他们间的那种牵绊是不是爱情,但是,至少目前,他还看不到他们之间有任何容纳旁人介入的空间。这令他怅然若失,但是,却又不能放下她不管。他最后也只有决定就这样守在她身边,等着老天发落下一个结果。 差不多是吃饭的时候,两人的修炼便告一段落。见两人走出房门,艾里也站起身来,默然望着萝纱。本以为他又要来一顿教训的萝纱有些惊讶,但见他望向自己的沉重眼光,心中却忽然比被他痛斥一顿还更难受。她的眼波低垂下来,流露出淡淡哀伤。 察觉到她的异样,艾里更是茫然。 不是她自己执意不听大家的劝告吗?为什么还要流露出这样的悲伤眼神?而我又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维洛雷姆,和你谈谈可以吗?” 不知该拿萝纱怎么办,艾里就转向维洛雷姆下手。这句询问字面上看还算有礼,不过结合他说话的口气却显得相当粗鲁,也不待维洛雷姆回答便拉住他的手臂往另一条过道走去。不过维洛雷姆似乎也愿意一谈,不悦地挣开他的手叫萝纱先走一步后,便配合地跟着艾里来到过道中。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老是刻意接近萝纱?”艾里怒瞪着他质问。从一开始,艾里就不知道他究竟为何接近自己一行,还阴魂不散地不时出现在大家眼前。 “没什么,我喜欢而已。” 有时候,真话听起来反而像诡辩。 虽认定他仍在敷衍自己,不过艾里一开始也没指望他会说实话,森然道:“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如果你让萝纱受了什么伤害,我会让你付出你付不起的代价。”刚才语气中的怒意已经化作隐然的杀气。 艾里平素性子温和,这般沉下脸来威吓是十分少见的事。但难得严肃的人一旦严肃起来,散发出的压迫感更是让人无法轻忽。然而维洛雷姆却神色从容,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用平淡却暗藏机锋的言辞反击:“该怎么待她,我自己知道。倒是你,老是一副保护者的模样,但你真知道如何待她,才是对她好吗?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什么还不快乐?” 在艾里眼里维洛是观察目标的时候,维洛还觉得他相当有趣,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他自不会对情敌抱有多大好感。艾里对萝纱的态度,让有苦难言的她更加难过。早让维洛对艾里积了不少气了,虽碍于萝纱与艾里的关系不好发作,此时却也忍不住小小讽刺了一下。 艾里本以为自己会勃然大怒,但是脑中忽然浮现出萝纱近来不快乐的样子,还有刚才的哀伤神色,一时间竟说不出话辩驳。看着维洛雷姆径自离去的bbr>身影,他喃喃道:“难道真的是我的错吗?” 第二十四章 蛰伏之杀者 随着黎卢中亚历威尔德王子实力的增强,他们的行动很快变得猖獗起来,安帮与他们的冲突也日益尖锐。双圣虽只是因亚历威尔德王子的正统继承地位而支持他,并不赞同他的扰民行为,但他们终究是大王子重要的追随者,就算不热衷,也必须站在大王子这边。这一日,安帮便和他们对上了。 双圣的本领对付人族虽不像对魔族那般天生相克,仍是十分强大。安帮的人既然不得不和他们对抗,卡特尔便事先交代一些本领较弱的遇上他们要尽量游斗,不要硬拼。不过艾里隐约听说,卡特尔曾在背地里说过“这种危险的高手,交给艾里他们来对付”这类的话。 然而卡特尔的安排似乎显得多余了。双圣才和安帮的人碰面,还没交手几合,不知看到了什么,原本不是很专注的他们神色一振,甩开眼前对手向安帮众人的后方扑去。被内定来对付双圣的艾里此时还在阵营中央,还没来得及赶到前头与他们交锋,便眼看他们飞过大王子的阵营,飞过安帮的阵营,继续向远处飞去,转眼消失在曲折的街巷之中。 “这是在干什么?”大王子的负责指挥行动的军官和安帮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有艾里被另一个发现弄得心神不安:不知何时,萝纱又不见了!这一阵以来她的异常,更让他担心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无心恋战,他也离开了战场去寻找萝纱。 萝纱虽在维洛雷姆的指导下学会如何隐匿闇气,但是双圣早已认住她这个人。一旦她的身影落入他们眼中,他们就像吸血的水蛭一样紧吸着不放。尽管她小心躲藏,但是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 多日来噩梦中被双圣追杀的场面再度化为现实,被他们追杀的经历没有让她适应,反而更加深了她的恐惧。她已经按维洛雷姆教授的方法收敛了闇气,但他们利用军人的追踪本领,依旧紧咬着她不放。甩不掉他们的萝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惊慌恐惧而变得恍惚的神志只剩下一个念头:逃,快逃! 周围的景象随着奔跑时身体的起伏不断摇晃,仿佛是虚浮的幻象向她蜂拥逼来,压得心都要紧缩起来。眼光慌乱地从沿路上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掠过,看到的却都只是事不关己的惊异和好奇。 谁?谁来帮我? 当她跑到一个小广场上时,突然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讶然望去,魔族同伴的身影正向她快步而来,他脸上那副熟悉的轻快笑容让她的心情一下子安定许多。 “维洛雷姆?你怎么在这里?” “你现在这样的状况,出任务时我一直都跟在你附近。” 萝纱过去拉住他,便要他跟自己一块跑。“快一起逃吧!双圣现在正追在后面呢!上次那招用一次还可以,再用一次,他们发现两次不见了我后你都在场,一定会怀疑你的。” “我就是为了帮你才来的,现在我要是只能跟你一块逃,没有半点用处,不是白来这趟吗?” 萝纱惊讶地回头,“你是说……” 维洛雷姆停下了脚步,向她温笑道:“你先逃吧,我留在这里挡他们一阵。” “讨,讨厌!说什么呢!别开玩笑了。”萝纱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强笑着硬要拉他走,“这种时候没有必要像那些老套故事里那样,非要牺牲自己保护别人啦,维洛雷姆你不是那种喜欢自虐的变态性格吧?不要磨蹭了,快跑吧!” “我没开玩笑。”维洛雷姆却仍是站得纹丝不动。他不想走,自然没人拉得动他。萝纱急得要哭出来了。 “咱们的体质一样,一接近他们就会流失闇气,你也不可能挡得住他们。留下来根本是送死啊!算我求你了,一块逃走好不好?” “对我有点信心好吗?你以前也不知道我会黑魔法,也不知道我能教你隐藏闇气的方法,你怎么知道我还有没有藏着什么本领呢?”维洛雷姆笑得一如往常般轻松,“相信我吧。以前在魔翼森林遇上那个红眼兔子时我就说过,我在人界走南闯北这么久,都能过得好好的,自然有些保命的功夫。” 他轻松自信的态度,让萝纱的坚决开始有些松动。或许,维洛雷姆真的有什么厉害手段还没使出来?他一向都让人看不出深浅,以自己的情况来推测他,或许是低估他了? “他们快追上了,你快点回去吧。没准你回去帮我泡好一壶红茶,我后脚也就到了呢!” “……那,好吧。”萝纱终于点头。临去时她紧紧握住维洛雷姆的手,“但是,你一定要小心啊!如果情况不对,就立刻逃命,不要硬撑。” 想起在魔翼森林时,他也是说着类似的话,开朗地笑着为自己挡下强敌,她只觉心中涩涩的。认真地直视他,.99lib?她倾吐出平时绝对不好意思说的话:“这个世界上,你是惟一和我有相同处境,了解我现在内心感受的朋友。失去你我就再没有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了,我会非常难过的。请千万保重你自己。” 重要的朋友吗?虽然这不是他想听到的,但为了这句“朋友”与双圣一战,也算值了。一向如同容貌一部分般浮在维洛脸上的笑容,瞬间为真正温暖的笑意所取代。他拍拍萝纱的肩,“快走吧,我不会有事的。” 萝纱离开后,他走到广场中一棵周围居民平日纳凉聊天的树下坐定,从随身携带的施有时空之门魔法,什么都放得下的包袱中取出一套茶具,悠闲地泡着茶,静候双圣的到来。 明明前景难料,心境不知为何却偏偏出奇的平静坦然。相比上次从萝纱他们那里逃走后,每日虽都按照过去的方式取乐,心里却像牵挂着什么似的,闷闷的心神不属,好像什么事都没趣味,现在的感觉简直要好得太多。 天空被夕阳的余辉渲染得呈现淡淡紫红,却依旧有着晴空的澄澈感,归巢鸟群疏懒的叫声稀稀落落地划过天际。傍晚时人们多半回家吃饭了,没什么人的广场显得分外空阔幽静。 一切看来都那么令人心情舒畅,维洛雷姆愉快地哼起了小调。 当双圣赶到时,萝纱已经跑得没影了。他们四下打量,树影稀疏的简易广场中,只有一个衣着简朴却风采翩然的年轻男子独自倚树品茶。双圣只当他是住在附近,到树下纳凉的住户,看他的样子应已经在这里待了好一阵了,也许看到了那魔族的去向,便走过去想向他打听打听。 走到近前,一股清幽茶香如有还无地萦绕身侧,令人心神为之一清。双圣出身微寒,又是常年习武,不通风雅之事,但凭这香气也知道必是茶中佳品。普通平民喝茶多是喝粗茶以解渴,这种好茶却只有真正懂得品茶的人才会喝。两人顿时觉得这人恐怕并非俗流,再就近一看,果然是个出众的人物。 那清朗温和的眼神(这种时候维洛雷姆自然不敢再搞“金银妖瞳”这种跟妖魔沾得上边的噱头),淡定自若的笑容都不是见识才智浅薄之人能拥有的。年轻人轻声哼着小曲,于晚风吹拂中悠然品茗,淡雅茶香衬着他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恬淡安适的悠闲意态,真的不似凡俗中人。 双圣都暗喝一声彩,感叹市井中竟有这等人物,心下都暗生好感,若不是现在赶着追那魔族,倒要上去结交结交。两人客客气气地上前将萝纱的衣着打扮向他形容了一下,问是否有见她从这里经过。 “唔……”维洛雷姆作态沉吟了一下,便“想起来了”,道:“有啊,不久前正有这么个女孩子急匆匆从我身边跑过去,扬起的半天尘灰还白白糟蹋了我一杯茶。” 他边说边摇头苦笑,一副自认倒霉的样子,神色十分自然。实则双圣一接近,维洛雷姆便觉得四周的空气似乎变得灼热,烧灼着身体,令体内黑暗阴冷的闇气迅速消散,但仗着修为深厚和刻意地压抑,他的外表没泄露半点痕迹。 双圣果然没有发现不对,急急追问:“那她往哪里去了?” 这时,若是维洛雷姆随便说个方向,双圣今日就必定抓不到萝纱了,但这还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萝纱还要在黎卢驻留,双圣一日不除,她便一日不可能展露开怀笑容。更何况先前他从艾里等人那里辗转听说了前些日萝纱莫名其妙被冰块冻伤的事,明白萝纱之事的他自然猜得到事情大概。当他知道双圣让她受过那许多苦之时,便决心要让他们付出生命的代价! 心中转的是杀人的念头,他面上神色仍是一如刚才的恬淡自然,笑道:“你们要找那个女孩子吗?她做什么了?” 双圣本来是不会在事情未了之时和无关的人多说的,但这年轻人给他们的印象很好,向他说一些也无妨。只是魔族与圣力之类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算说了一般人也很难相信,白圣便随便找了理由应付。 “她是在路上偷了我们两兄弟东西的小偷,我们追到这里就找不到她的踪影。如果小哥知道她往哪里去了,还请指点一下?” “原来是这样,那当然应该帮忙。”维洛雷姆煞有介事地点头,右手放下茶杯,往一个方向指去,“我刚才看她向那边跑了。”双圣刚要开步追赶,他又伸手拦住了他们:“两位稍等,能听我说完吗?” 双圣顿生疑惑,警觉地看着他。维洛雷姆恍如未觉,诚恳地笑着说道:“刚才我恼那女孩糟蹋了我的茶,顺手便把弄脏的茶洒向她,她的衣物上也溅上了些茶水。这茶香淡馥悠远,能维持相当一段时间,我的鼻子又特别灵,如果那女孩真不是好人,我想我能追寻茶香,帮两位找到她的去向。” 双圣这一段街区追下来,小巷岔道变得越来越多,七拐八弯的岔路让他们耗费了许多时间,才会延迟了这么久没追上萝纱。听这年轻人说得似有道理,心想若是带上他能节省搜寻时间,那是再好不过了。两人以眼神交换意见后,黑圣向维洛雷姆道:“那女孩确实是坏人,不抓住她不知以后她还会做什么坏事。这位小哥愿意帮忙,真是太好了!” 在双圣看来,他们并不是在说谎。魔族都是想危害人族的万恶之徒,当然要见一个杀一个了。 维洛雷姆想到萝纱对人族并没做过什么坏事,只因为血统就成了坏人,自己这真正的恶魔,倒要和双圣一起去追杀她,不由有些好笑。幸而这股笑意刚萌生,就已完全被闇气消融所带来的强烈不适压过,不必担心泄漏出来。 他慨然起身:“我身体不大好,跑得不快,就麻烦两位拉我一把了。” 双圣先前还对维洛雷姆能寻茶香的说法有些怀疑,对他也颇有戒心。后来一起经过岔道时,他都是到几条岔路上分别闭目细辨气味后,信心十足地指出其中一条是那女孩经过的路。两人过去细细辨闻,确实也觉得隐约有股茶香,只是若不是他先说破,一般人绝对难以察觉。几趟下来,两人都觉维洛雷姆并非虚言,对他戒心渐消。 其实维洛雷姆是萝纱走后才开始泡茶的,哪曾在她身上泼过什么茶水?他根本就是随便乱指,哪里僻静往哪里走,以便待会儿行事,只要不转回萝纱走的那个方向就好了。 至于双圣为何会在他指出的路上感觉得到淡淡茶香,是维洛使出的掩人耳目的小把戏罢了。 维洛雷姆在各条岔路上装作分辨茶香时,便借机在他决定要指向的那条路上把身上带着的一点茶叶搓成粉末,借着宽大袖袍的掩饰撒落。黑色的茶末撒在黑色路面上,谁能看得出来?向双圣指认就是这条路后,他们细心嗅闻,自然会发觉那新鲜出炉的茶香了。 双圣虽是声名赫赫的武将,心性却端方正统,算不得灵活,自然不是诡诈机变的维洛雷姆的对手,糊里糊涂地便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只是维洛雷姆虽将双圣戏弄于股掌之间,自己却也无心享受其中乐趣。 双圣一人拉一手,维洛雷姆几乎是半挂在他们手臂上,任他们拖着一起追赶着前方不存在的目标。他稍微趋近白圣,白圣立刻回头问道:“怎么?” “该死的!虽然没刻意提防我,武人身体上本能的警惕还在!还要撑到什么时候啊!”维洛雷姆心中暗骂,嘴上却表现出无辜的样子,“没、没什么,刚才脚稍微、稍微崴了一下。” 他装出未习武之人文弱经不起这番快速奔跑、气喘吁吁的样子化解白圣的疑心。不,凭他现在的虚弱状况,倒也不用花什么力气伪装。与双圣身体接触时,闇气消耗的速度大得超乎他的预计,还没等到他们戒心消除,让他有从背后暗算的机会,他的力量已经被削弱得很厉害了。 更难熬的是,闇气一开始流失时体内的那种空虚感如漩涡般越来越扩大,更出现一股如漩涡般的巨大力量,在体内上上下下地翻搅着,内脏好像早被这股力量绞成无数碎屑,又被这力量混成一团,胡乱地砸向身体每一寸骨肉。维洛雷姆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年伪装人族接近光明二贤者的魔族,都必定会被他们发现真面目。不管是高等魔族还是低等的低智能魔兽,也无关修为深浅,只要是还有感觉,都无法忍受这种把肉体摔碎成无数片,随便揉捏起来再狠摔般无休止的痛苦! 但是,现在怎能露出马脚?虽然维洛雷姆相信自己有脱身的能耐,但是再要接近双圣就很难了。正面近身对战,他并没有把握置这堪称魔族克星的双圣于死地,双圣平日都在城市中,若是远距离以强力魔法轰击,必定死伤甚众,萝纱必定怨恨自己。 因而明知接近双圣对自己很不利,也得苦撑着这么做。心中不断重复着“要替萝纱报仇,这可是仅有的机会了!”这句话,他苦苦忍着巨大的痛苦,脸上却一直挂着轻松的笑容。 因为双圣为了查知是否有魔族接近自己,早已养成观察周围人神态的习惯,维洛雷姆的表现虽还没有引起他们的疑心,仍是习惯性地不时探查他的神色。对维洛雷姆来说,体内的剧痛还在其次,最辛苦的就是在忍着痛楚的时候还要表现得若无其事。连他也是第一次发现一向受不了被人勉强做事的自己,居然有着这么强的意志力做到这一切。 只是在双圣查看前路,没有留意到他时,他脸颊的肌肉会因为牙关咬得太紧而微微颤抖跳动。剧痛像一把钝刀,一寸寸割削着全身的神经,不多时神经似乎变得麻木了,到了后来,有时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能肯定刚才是不是曾经昏倒,下一刻又会不会再度昏倒。好在他装作不谙武道,奔跑时身体的重量多半负担在双圣拉他的手上,就算晕着也一样能被拖着走。 只不过,他得不时找理由应付一些双圣的问话。 “嘿,你刚才怎么了?”双圣感觉手上突然一沉,便问道。 立时从眩晕中回神的维洛雷姆回答:“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还好你们拉着我才没摔倒。” “……你怎么满脸都是汗?”这是白圣偶然回头,发现维洛雷姆汗流满面时问的。 “太久没运动了,稍微动一动就这样,让两位见笑了。”他只有希望飞奔中的风儿尽快吹干痛出来的冷汗。 “你的眼睛怎么闭上了?” “被你们拉着跑得飞快,像是在腾云驾雾一般,太舒服了。我闭着眼睛感觉一下。”刚刚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的他回答道。 在辨认完一个岔路后,双圣终于发现他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你的脸色不大好。”他们慢慢放慢奔跑速度,然后停下脚步让他喘息片刻。 维洛雷姆喘着粗气,坐倒在地,垂下的面孔趁着双圣不可能看见,扭曲得变了形。喘息了片刻,他再抬起头来,神色便只是普通的疲累。他抱歉地一笑:“平日都只坐在家中,身体比较弱,跑了这一阵便受不了了……拖累两位了。” 毕竟人家是义务来帮自己的,人都累成这样了,双圣也不好说他什么。白圣想了想,便提议干脆由他背着维洛雷姆追赶,反正本来两人拉着他跑也不大好配合,反而拖慢了速度。到现在还不见萝纱的影子,双圣都有些急了。 白圣的建议,却也正中维洛雷姆下怀。人们很难察觉伏在自己背上的人的每一个举动。 伏在白圣背上,他努力在与体内闇气销蚀的痛楚的抗衡中保持神志清明,同时,以随时准备暴起伤敌的毒蛇似的耐心,直起脖颈盯视着猎物,他的眼光在双圣间来回转动着,估算突袭的最好方式。 与白圣贴身接触,随时都可是暗算的机会,但他必须找到能同时制服两人的方法。现在闇气被大量消耗的情况下,他能全力一击的机会只有一次! “要是手边有兵刃就好了。那在准备发动魔法攻击前的瞬间,料理掉白圣就成了。”盯着近在眼前的白圣脖颈上充满诱惑力的血管,他遗憾地想。 但这只是妄想而已。双圣并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自然不会轻易把后背朝向持有武器的不清楚底细的人。在带上他追赶萝纱之前,他们便以不着痕迹的方式碰触过维洛雷姆身上可能藏匿武器的地方。正是事先预料到这一点,为免除他们的疑心,维洛雷姆也没有在身上隐藏任何能伤人的东西。 他现在只有发动一次魔法攻击的机会,但是所有能伤及他们两人的魔法,伏在白圣背上的自己必定也落在攻击范围内。以单个为攻击目标的魔法只能干掉一个,对剩下的那一个自己就全无反击之力了。 还没想出个头绪,便听黑圣向他道:“你指的路如果没错的话,已经追了这么久,早应该追上那女孩了吧?”久追未果,他的口气中透出疑虑,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了。维洛雷姆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容不得再慢慢考虑,必须立刻决定该怎么做。 是放弃,坦承不小心走错了路,任双圣离开? 还是拼着元气大损的身体,跟他们一起承受魔法攻击? 不需要考虑太多,他便有了决定。 “应该是不会走错的。或许那女偷儿跑得很快?但是我可以闻得到她遗留下的香味,就算慢,也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维洛雷姆这么一说,双圣想起那个小魔女已经不止一次以奇怪的方式消失无踪,这次追赶会有什么特殊之处也是正常。而相比前两次的无处入手,这一次总算有办法找到她,已经是好得多了。他们便打消了疑虑,打算多付出些耐心。 他们并不知维洛雷姆以言词缓解他们的疑心的同时,却在悄悄集中精神,在脑中默诵一个许久没有动用过的咒文。身上的魔力随着咒文的吟诵而开始流转时,感觉上已经被先前的疼痛搞得千疮百孔的身躯各处,又是一阵如同被沉重的车轮缓缓碾过的痛楚。 至今数百年的生命中,对战过无数魔界强者,维洛公爵却从未试过如此痛苦的施法,但机会只有一次,不容有所差错,本就痛到极点的身体任由它再痛一些,也要不了命。他以强韧的意志忽略痛苦,推动着魔法。 被召集而来的闇黑精灵渐渐集结成浓厚的黑云,笼罩在三人上空。等双圣有所察觉时,魔法已经发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怎么回事?!”先发现这怪异黑云的黑圣大声招呼他的同伴。 “是很强的闇黑魔法,小心!”白圣察觉出黑云中诡暗沉谧的波动,立刻意识到这是闇黑精灵的波动。单是悬而未发时闇黑精灵给人的压迫感,已经令人对这魔法的真正威力不寒而栗。 白圣的警告显得有些多余,因为一眼看到黑云,还来不及意识到祸根就是自己背上的那人,他们便本能地用最快的速度飞奔,试?99lib.图逃离黑云笼罩的区域。不过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他们移到哪里,黑云就如影随形地跟到哪里。 “没办法避开吗?!”性子略为急躁一些的黑圣情急大喊。白圣还保持着冷静的头脑。他突然意识到一点,疑惑地皱起眉头。施行针对特定攻击目标的魔法,魔法师必定在场!那么魔法师的人呢?在哪里?! 环视四周,他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荒僻的郊外,四面一片空阔,看不到半个人影。 不对,除了自己和黑圣外,还有一个人在场…… 白圣刚刚意识到这一点,便听背后传来那个“文弱”男子回答黑圣的声音:“有一个99lib?办法可以躲开魔法的轰击。” “什么?”双圣都十分惊异。却听维洛雷姆的声音中蒙上了薄薄笑意。 “抢先一步自杀了就行,幽冥法阵是没兴趣攻击尸体的。” 话音刚落,闇黑精灵终于酝酿结束,法阵正式发动。黑云中的闇黑精灵突然集结成触手般形状向下延伸,万千纤细的黑色丝带将黑云与所笼罩的那片地面连接起来,从远处看犹似一个粘结着无数黑色细丝的橄榄,地面上的三人也被笼罩在其中,仿佛被无数栅栏围住了一般。 维洛雷姆明白用这仅有的机会使出的魔法如果不能强到杀死双圣,那不管魔法结束后自己还有没有命在,都只有死路一条,他索性便选择了幽冥法阵。虽然如果萝纱听到这个名字,大概又会评价说“老土又没创意的名字”,不过这却是他目前能使用的魔法中相当强悍的一种。 对自己的魔法,维洛雷姆当然最熟悉不过。他知道下一步闇黑精灵就会以迅猛的势头轰击下来,以强大的压力击毁法阵中的一切生灵。魔界中威名赫赫的维洛公爵曾以这个法阵收拾过数以百计的敌人。不过他突然想到,若是那些早已腐朽为尘土的敌人知道这一次幽冥法阵很有可能把身为施法者的自己也送去和他们做伴,恐怕会笑到再断一次气,唇边也忍不住漾起一抹苦笑。 黑暗旋即挡住了照亮笑容的所有光线。巨大的轰击并没有造成想像中的巨响。 闇黑精灵,本就是空无的精灵,为它们笼罩的一切都被归结于虚无,包括声音。 静寂之中,时间的流逝令人难以把握。 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但看天空的色彩,却不过由未入夜的青蓝渐渐变为靛蓝。孤寒的星光慢慢亮了起来。 在曾经发生过无声战事的地方,女子的呼喊声结束了比黑暗更能吞噬一切的静默。 “维洛——维洛雷姆——维洛——” 清亮的少女嗓音,因为忧急而多了些脆弱的颤音。萝纱一路小跑着四下寻找她呼喊的那人。 回到安帮据点后,一直也没有等到维洛雷姆回来,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焦急出来找寻他的下落。询问了几个看到过维洛雷姆和双圣的市民后,她终于渐渐摸索到了这里。当看到幽冥法阵在地面留下的异样的焦黑和躺在上面的人影时,惊愕扼住了她的喉咙,再发不出声音,颤抖的双腿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 一能控制住身体,她便跌跌撞撞地快步跑了过来。 地面上隆起了三堆被尘土埋没的事物。扒开其中两个上面的泥尘一看,都是残破不全的人类躯体。黑红的色块布满难以分辨原形的肉块上,粘连在肉块和地面上的半凝结的体液,有着如酱汁般的黏腻感。本来是能令看到的人反胃呕吐的血腥景象,但心系维洛雷姆安危的萝纱却视若无睹,也完全没去想那两具残躯就是一直令她寝食难安的双圣的遗体。匆忙拍去第三个物体上的尘土,现出的果然是她要找的人。 看清情况,萝纱悬着的心略为安定下来。维洛雷姆的身体并不像那两具尸体般残缺,看起来并没有太大伤害。然而再看他紧闭双眼,平时生动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无复往日的活力,全身上下更是衣物残破伤痕累累,静静地躺在那里的样子似乎生机全无,她又吓得差点哭了出来,只知道抱起他的身躯轻轻摇晃,大声呼唤他的名字。 喊了许久,在几乎要放弃希望之时,她终于欣喜地发现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屏息看着他又眨动几下眼皮,睁开眼来。见他终于醒转,她又是开心,又是后怕,又是担心,本就噙在眼中的泪珠顿时滚滚而下。既已流出泪来,她索性纵声而哭,珠串般的晶莹泪水顺着两颊滚滚而下。 依旧亮如星辰的灰眸看着女孩,维洛雷姆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为牵动伤处而皱了皱眉,抬手想擦掉她的泪水,却发现全身又痛又虚软,竟是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来,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声。 萝纱将他的情形看在眼里,痛惜他为自己竟伤得这么重,更担心他能不能支撑得住,哭得更是厉害。不忍看她再哭下去,维洛雷姆只有动用惟一还能听使唤的嘴巴。 “嗨,萝纱……我这么费力,可不是想看你这种哭哭啼啼的丑脸哦……来笑一个。” 不过看着她强忍着泪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又有些后悔。 萝纱的泪珠又挂了下来,哭道:“看你伤得这么重,我怎么笑得出来……维洛雷姆是个笨蛋!为什么要跟那两个老家伙打嘛……只要逃走不就没事了吗……” “我不要紧……我想让……你以后过着开心的日子。只、只希望等……等你变成了白头发的老奶奶……逗孙子孙女玩时,不要连我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不、不会的!”萝纱哽咽着回答。 “那么,说说看我叫什么。” “……” 萝纱愕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都这种情况了,你还有心情戏弄人家!”那么长的名字,怎么可能记得住嘛! 悲凄的气氛一下子被他破坏得七零八落。萝纱突然醒悟,他伤得这么重,却还想出这种方式来开解自己,不要自己太难过。心中的感动已非言语能描述,她说了一句“维洛雷姆你……你真讨厌……”终于还是潸然泪下。 其实维洛雷姆的伤并没有萝纱想像的那么严重。在承受幽冥法阵轰击的时候,他拼尽身体中最后一分魔力护住身体,幸好魔族中人对闇黑性质的魔法具有一定抗性,肉体没有受到致命的损伤,受的外伤在魔族强韧的自愈能力下也回复了不少。无法动弹是因为过度损耗,导致身体处于极度虚弱状态。 萝纱本来要送维洛雷姆去看医生,但他坚持一般医生不可能治得了这样的伤,而消耗的闇气只有慢慢休养才能回复原先水平,她便听从他的话带他一起返回安帮据点。 回到安帮,众人难免奇怪他为何白天生龙活虎地出去,晚上跟死鱼似的躺在车上被拖了回来,萝纱只得敷衍说他出去逛街时不提防被人打劫了,受了点伤,得休养几日。于是,当夜安帮之中,不免有女子心伤落泪,咒骂黎卢糟糕的治安,也有不少因为嫉妒或是被他赢走太多钱的男子颇感快意,猜测着会不会是哪个和自己遭遇相似的人干的? 艾里等人自是很怀疑一向只有他算计别人的维洛雷姆,怎么会“一时大意”被人伤得这么重?但是问他肯定不会有答案,萝纱这一阵又是怪怪的,死咬着不肯吐实,他们也只有继续抱着疑惑。好在自打认识维洛雷姆这人以来,便从没弄明白过他的任何事,也算习惯了吧! 直到几天后,帝国双圣的死讯传扬开来,他们便开始把双圣的死与维洛雷姆的重伤作了某种联想。双圣死状很惨,人们是从他们随身携带的腰牌上才能认出那两具残缺尸身的身份的,在他们遇害处,残留有施行过高等闇黑魔法的痕迹。而推算出的双圣出事的时间,正是维洛雷姆“遇劫”受伤的那一晚。 但猜测毕竟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而艾里他们和双圣谈不上有什么渊源,就算真是维洛雷姆做的,他们也不会有为他们复仇之类的念头,只是需要重新估量维洛雷姆的实力深浅了。 对于艾里他们来说,双圣的事便到此为止,对自己不再有任何影响。然而,在这种非常时刻,这意料之外的事件对于圣爱希恩特帝国的意义,远远超出了帝国两位军团长死亡本身。 第二十五章 危机·转机 听闻双圣死讯,最开心的莫过于叶卡特留希王子了。 帝国双圣初回黎卢之时,他便为他们这么早赶回而扼腕不已,若是再迟一些时间,王座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没想到,正在他被双圣逼得越来越难以喘息时,帝国中地位有如军神一般的最强武将,居然悄悄被人杀死在荒郊外!虽然想像不出是什么人,又是怎么做到的,但更重要的是“双圣已死”。王兄等于被砍断了一条臂膀!这大概真的算是真神襄助了! 几日后,他丢下任何事都不得打扰他的命令,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一夜,第二天中午终于带着一份满意的计划走出房门。就在二王子满怀雄心地计算着可以利用这次力量拉平的时机为自己赢得王位争得多少筹码时,一个神色显出几分慌乱的青年军官跑了进来,惊扰了他的思路。 他不悦地斥责那冒失的军官:“慌什么?平常都沉不住气,真正在战场上和敌军面对面时,还能有什么用?!” “是,是……可是,有许多军人围在宫外示威!”对还未上过真正战场的青年军官来说,这和在战场上与敌军对垒也没什么区别。 “什么?!” “今天早上,一些随第一军团长和第二军团长回都的部将,还有黎卢中崇敬他们的军人就结伙来到门外……” 叶卡特留希王子急急赶去查看情况。在接近映月宫宫门的建筑中,便可以听到宫外的骚动。 “叶卡特留希王子殿下出来!给大家一个说法!” “凭什么杀害两位军团长?!” “双圣为帝国建立过许多功勋,叶卡特留希王子残害无罪功臣,是什么道理?!” “我们军人是为了圣爱希恩特帝国效命,不是王子殿下想杀就杀的狗!王子殿下出来说个明白!” 听到骚动的军人中不时响起的呼喝声,二王子不需要听取更多调查报告也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双圣因其难逢敌手的本领,更因他们端方清正的品格,不管是不是他们自己的辖下的军队,都有许多军人们十分崇敬他们。围在映月宫外的军人们正是因为他们的死,要来讨个公道的。 “混账!”二王子怒喝道。以双圣的本领,就算他想杀也找不到能杀得了他们的人啊!他是很高兴听到双圣的死讯,但这件事怎么会被扣到自己头上了?!莫名其妙背了这个黑锅,外头还堵了这么些人,什么事都不方便……他转头问随侍在侧的书记,“查过事情是怎么闹起来的吗?” 书记翻阅了一下手上的簿册,答道:“第一军团长、第二军团长死讯一经传开,便在军队中引发不小的震动。接连几日来,军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这件事。三日前,开始出现叶卡特留希王子殿下为了争夺王位,一直在打压亚历威尔德王子的势力,双圣的死必定也是殿下幕后谋划的传言。这个谣言很快在军中越传越烈。今日早上,原属双圣麾下,和他们一起返回黎卢的几个部属决定来向殿下当面质问,一路上事情传扬开来,越来越多军人加入了他们来到这里。加入者大半是皇家骑士团的骑士。” 一边听书记解说,二王子一边从窗帘缝隙中张望外面的情况。闹事的军人们被王宫的卫军死死顶在宫外,几个卫兵在大声向军人喊话,应是在说服他们离开,但他们的声音完全被军人们的喧哗盖过。群情激愤之下,前排几个军人还和王宫卫兵打了起来,后排也不时有人向卫兵和宫内抛掷石块。虽还没造成伤亡,但场面已是相当紧张。 听到书记说加入者多半是骑士团的骑士,他皱起了眉头。大半是骑士,即是说还有部分居然是自己这边护卫军的军人了!好个双圣,影响力可真不小啊!死就死了,还要再给自己制造一次麻烦! 二王子转念又问道:“王城护卫军现在在做什么?还有亚历威尔德王子的皇家骑士团又在哪里?” “护卫军很快就赶来了,一开始只是劝导他们离开,这些军人却怎么说都不理会,护卫军只好决定强行驱散他们。两边眼看就要冲突起来时,听说闹事的军人中骑士占了大半,皇家骑士团也赶到了。骑士团不想把事情闹大,就……” 心情有些暴躁起来的二王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太过详细的描述:“现在,他们在哪儿?” 书记迟疑了一下,选择了最简洁的回答:“……现在,两方正在距离这里几百米外的地方对峙着,哪一方都动弹不得。” 良好的宫廷礼仪教养让二王子忍住了冲到口边的咒骂。“我就知道会这样!” 不过闹事的军人没有与王宫卫兵正面冲突起来,让皇家骑士团趁机冲进映月宫厮杀,与王城护卫军全面开战,打得两败俱伤,把事情闹至不可收拾的地步,已经还算是不错了。眼下的事情并没有闹大,还不算难解决。 他起身大步向外行去。书记忙跟了上去:“殿下打算怎么办?” “他们要见我,就让他们见见好了。” 本来双圣之死便有许多疑点,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仔细一想便可以知道叶卡特留希王子这一方,甚至黎卢中任何一方势力中都没有能够在双圣尚不及召人救援时就将他们杀死自己的人物。叶卡特留希王子确信只要出面令场面镇定下来,凭自己的口才必可以轻易说服军人散去。 当叶卡特留希王子出现在闹事军人的视野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场面如他所料地变得安定了些。二王子迈向军人们的步伐果决利落,不见半分犹疑胆怯,一股凛然威势令众人纷纷住了口。 为达到最好的震慑效果,他挥手令拦住军人的卫兵散开,反正他身后有八个武技高超的武官护卫,就算有人试图对己不利,这八个护卫也足以支持到后面的卫队上前救援。 躁动不安的军人们果然为他的从容不迫所慑,卫兵散开后也没有拥挤上前。二王子对此很满意,举手示意大家注意后,便开始朗声讲述自己对双圣的敬重,言称他们虽与自己对立,自己却是一向欣赏这样勇猛忠义的武将,对他们为帝国立下的功勋,身为圣爱希恩特的王子也向来是心存感激云云,言辞恳切,声情并茂。 说了一阵,原本愤恨不平的军人们念起二王子本就喜欢与军人结交,这番话倒不像是敷衍之辞,态度渐渐和缓。二王子讲得连自己都要相信,军人们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而周围一众担心随时有人对王子不利的军官见状,也渐渐放下心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开始松弛下来。 眼看这场风波要就此消解,从军人中蓦地跳出一条壮汉。明晃晃的钢刀映着日光耀出森寒凶光,狂吼声直要震破人耳膜,他直冲二王子扑去。 事发突然,早就在提防这种事的王子身边的武官却也不慌乱。三人挺身护住叶卡特留希王子,其余五人冲上前拦截那刺客。刀剑斧锤枪,各种兵器以最有效率的方式攻向那持刀凶汉。他们都是二王子手下最杰出的武将,合作对敌也配合得十分默契99lib?,五人的战力组成一张绵密的网罩向凶汉。每个武官都有信心,没有人能找到破绽突破或是闪避他们的夹击。 那凶汉果然既不能突破,也无法闪避,呆滞的眼神竟对罩向自己的刀剑之网视而不见,只是挥舞着钢刀闷头继续向叶卡特留希王子方向猛冲。武官们虽觉得有些奇怪,手中的兵刃却不留情,重重向他身上招呼过去。 利刃斩击在大汉身上,却有种相当怪异的沉涩感觉。这大汉的皮肤竟像是天生的皮甲般坚实强韧,就算在强力斩击和锋利兵刃下被割裂,皮肉也紧拖住刃锋令它难以深入,武官们的武器一时都被他的身体咬住了。 而大汉的行动更没有因为伤处的疼痛而有半分迟滞,竟全无感觉一般向挡在他前方的两个武官疾扑而去。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况的武官猝不及防,已被他欺到近身处,武器急切间更收不回来,心中终于浮现出惊恐。 纯粹以蛮力挥动钢刀,大汉的出手没有多少可取之处,但瞬间突变的形势足以令它发挥可怕的破坏力,一个斜劈便令两个武官重伤倒地,无法再战。大汉似乎全然不在乎对手的死活,眼中只认定了叶卡特留希王子,打倒武官后连看都没看一眼,毫不迟疑地继续向二王子方向猛冲。另三个刚刚匆忙收回武器,拉开距离的武官已是来不及拦住他。不过,在大汉和叶卡特留希王子之间,还有三个武官严阵以待。 见这人这般骁勇,他们更加警醒。待他冲到近前,一个武官继续挡着王子,另外两个相互协调着对方的行动使出各自最得意的绝技。 凌厉的刀剑光影可以令最胆大的武人却步自保,但这大汉却仍是看也不看,继续如莽牛般直撞过来。这种时候,自然没得留手,三把兵刃结结实实招呼在他身上。 汲取先前武官的遭遇,兵刃一接触他的身体两人都以威猛力量催动兵刃,任那大汉如何皮坚肉厚,这一次终于造成了可怕的创伤,他的身体顿时一片血肉模糊,斧头和枪尖更分别带走了他侧肋和腰间的大块血肉。 侧肋被连着肋骨挖走一大块,几根白色的断骨触目惊心翻露出来,腰腹凹陷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边缘看得到颤动的脏器,瞬时间鲜血便淋漓了半身。每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可以肯定受此重伤这人必无生还机会,亲手缔造这战绩的武官们当然更加确信这一点。然而事实却与他们的想像大不一样。 任何一处都足以致命的伤势,竟似对那大汉没有半点影响。任由武官们的武器撕裂他的身体,他非但没有当场倒地,更是毫无知觉一bbr>?99lib?般继续向前直冲,从两个武官中硬挤了过去,完全没有与武官对战的意思。两武官力道用老,已被他大步甩在身后,追赶不及。 想不到会有这种泯不知死的人,并不出众的武力,竟能闯过了七个武官,二王子终于恐慌了,喝令身前的武官:“快!快杀了他!” 武官应了一声,迎上前去。他见这人来势诡异,还未交手心中已有些吃不定,眼见大汉转眼已冲到近前,他咬咬牙,手中长剑向大汉头颅削去,心想再强韧,没了脑袋总该活不了了。这一次大汉果然偏头闪避, 770b." >看来武官的想法确实没错。 只是,武官顾忌着不要让兵器被他身体卡住,便尽量避开他的身体攻击。如此一来,大汉健硕的躯体反成了最好的盾牌,只要随便遮挡便能护住头颅,武官竟变得没处99lib?下手,反被大汉抱头轻易冲过。武官急忙转身,情急之下扑身砍向他小腿,只求能阻住他的脚步。 扑的一声,大汉的左腿已被生生砍断,只吊了层皮挂在腿上,然而那张呆滞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痛苦,身体晃了一下恢复平衡,继续大步单脚向前蹦跳,跃向二王子身前。 在大汉经过之处,鲜血沿路淌了一地。而他的所为,实则也是以血肉为代价来冲破所有阻拦。 如果曾在伦达芮尔与左丞相手下那名叫塔坦的大汉对阵过的艾里在场,便会发现这大汉的战法和塔坦如出一辙:本领不见得多高,但强韧的生命力让他无惧一切攻击,更似乎没有痛感般能在承受对方攻击的同时不受影响地反击对手。 这一切说来繁复,其实大汉速度迅猛,武官们的阻拦没有拖延住他半分,整个过程发生在短短片刻间。周围人们的惊呼才刚刚响起,赶来救援的卫兵距这里还有近一丈。 大汉断腿处鲜血如水喉般喷洒了满地,他却毫不在意,混浊的眼神始终只锁定了叶卡特留希王子。他的表现实已超出了人类所能,事情变得不像是普通的刺杀,而有种超现实的怪异恐怖。所有人一时都为之震骇,更不用说首当其冲的二王子内心的惊怖了。 但他毕竟是以勇闻名的叶卡特留希王子,不会束手待毙。身边没有人能护卫自己的时候,他不惧由自己来应对敌人! 在大汉刚刚要落到他身前的时候,他算准时机,抽出佩剑狠狠砍向大汉头颅!身形尚未落地的大汉果然不及应变,看这一剑的去势,必定是躲不过了。眼看疾削而至的剑刃只差分毫就要斩上那人面门,叶卡特留希心下一阵欣喜。 挥剑的一个瞬间,自二王子的角度看去剑身正遮住了大汉的上半张脸,这一瞬间叶卡特留希忽见剑身下那张阔口张嘴诡异一笑,顿时有一股不祥的电流流窜遍他全身。 下一瞬间,大汉的半颗头颅便被二王子的利剑削飞半空,红白混杂的血雨有如混杂着飘散风中的樱花花瓣。二王子吁了口气收剑于腿侧,心道刚才那股不祥预感真是没来由。这不是解决他了吗?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刺杀事件而已,不会对我的将来有什么影响。 而自己宏远的未来,又怎会被这卑贱的杀手阻挠?再过不久,我就会让亚历威尔德再也无法在圣爱希恩特立足。多年没有战争,军队颇有些松懈,需要好好操练了,等我登上王位后就要着手整顿国内的军力。凯曼越逼越近了,在和它开战之前必须把我国的军队整顿出一个新面貌。 同时,还要着手以圣爱希恩特国王的名义把神圣联盟的那盘散沙重新聚拢起来,不能再这样任由凯曼个个击破!还可以派舰队试着突破凯曼在海上的封锁线去塔思克斯,如果能和塔思克斯取得联络,配合作战,那过不了多久,现在气势熏天的凯曼就会在我手下大败。 对了,在统帅联盟联军将凯曼驱逐回本国国境的过程中,可以顺路做些安排,日后便可借机把手脚伸入这一带小国,鲸吞蚕食……总有一日,数千年前铁血王的荣耀会在我手上重现! 转瞬间他的脑中闪过许多念头,想要做的事实在太多太多。然而胸口忽然传来一股沉闷的钝痛,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缓缓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瞪着插入他心口的利刃。 这是什么?不!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可以这样就死…… 他茫然抬起头看向天空,喃喃道:“再……再给我多一些时间……” 然而生命的气息趁他开口时大量地流泻出来,他眼中所见的天地万物,很快全都化为一片黑暗。 行刺的凶汉现在确实死了,然而头颅离体时,似乎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令他还能继续动弹,将手中钢刀送入了叶卡特留希王子的心口。两个人影很快就再没有动弹了。 一位尊贵的王子。 一个低贱的无名杀手。 以那把钢刀为连接,两个身份相差极远的躯体并立着凝立不动,竟像是两个亲密的朋友。在场所有人瞪着这幕,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不仅是因为画面的怪异,更是震撼于这件事本身。 叶卡特留希王子就这样死了! 死亡者便是失败者,令圣爱希恩特帝国混乱了半年多的王位之争,到此就该结束了!今后马上要上演的,应该是亚历威尔德王子对落败的叶卡特留希王子派系的清算削贬了。 在场目击的人们,这时候都还没有察觉到王位之争中另一个隐蔽势力的存在。 在刺杀事件发生之前,几乎没有人能料到亚历威尔德王子会想到将双圣之死反过来作为铲除王位竞争者的契机。但事情虽然被推到曾与王室对抗的叛逆势力上,军队在城中也装模作样地搜过几趟,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内情:二王子的死必定是他的王兄利用双圣之死,在军中煽动军人起来闹事以逼他出面,同时命不知从哪里找到的怪异杀手藏身军人之中行刺,终于要了他的命。 王室内的争斗本就残酷,兄弟相残的事实并不能阻挡亚历威尔德王子登上王位。 二王子生前显赫,葬礼却显得有些寒酸。亚历威尔德王子既已得胜,当然不必在这种小事上做得难看,所以叶卡特留希王子的的葬礼上,一国王子该有的排场自不会少。但他生前本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追随者甚众,葬礼却相当冷清,前来吊唁志哀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些和二王子关系太深,自知亚历威尔德王子怎样都不可能放过自己的人前来。 皇宫有一处面向城中大广场的阳台,淡绿的石壁上奢华地点缀着许多绿色玉石,光线照射下会映射出犹如翠玉般的莹润光彩,被人们称为碧玉台。王室中人通常都在这里观赏庆典,若有重要事情要向民众演说,发表公告,也都是选在这碧玉台上。 叶卡特留希王子葬礼后的第二天早上,亚历威尔德王子便出现在碧玉台上发表讲话。 台下广场上云集着众多被传唤来的平民,人们都在安静地听着碧玉台上大王子的讲话。这时,八九个平民打扮的人走进广场,在不惹眼的角落处停下来听王子的演说。 其中一个大半张脸都被毡帽遮住的男人郁闷地嘀咕着:“大清早的,为什么我们也要来这?” 虽然他所谓的大清早,已经是日上三竿。 前一阵两位王子斗得激烈时操劳太过,现在死了一个,艾里总算可以安心补一补消耗掉的体力,这几日他都是睡到快中午时才起来的,这么早起来让他有些困倦。而且虽然王子还没说几句,他也猜得到他大概会讲些什么,不过就是昭告天下他对手的失败,让大家知道从此后大王子便是身负帝国国运的人吧!有什么必要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来听? 想起硬被卡特尔拖出门时,琉夜恶毒地扔给自己的那句:“快到中年的人睡眠不足的话,会老得更快哦!”他就有些哭笑不得。 艾里发出疑问后,旁边几人也颇有同感地问起卡特尔来。上午卡特尔一得到消息就不由分说地把安帮里几个主要人物都拖了过来,大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算是我们的告别式吧。”卡特尔抱着双臂靠着墙感慨道。眼光虽是看着阳台上的王子,却像是穿过他看着更远的地方。 “告别式?” 听他一说,同来的几个安帮人想到了什么,都静了下来。这几日安帮一下子清闲下来没事情做,让几个月来习惯了奔波忙碌的大家好好喘了口气。休息得是舒服了,只是安帮据点中似乎总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怅惘气息。 “我们当初都是在市井中打混的人,是两个王子的争斗逼得我们弄出了个安帮。一开始只是不爽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性命被王公贵族们当草芥一样践踏,不过后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也认识了许多好朋友。这段日子虽是过得以前当个普通小老百姓时想像不到的惊险,不过倒也刺激有趣,学会了一些过去想都没想到的事……” 台上亚历威尔德王子的讲话果然和艾里想像得差不多,大家没怎么在意听,都静静地听着卡特尔述说。 “现在二王子死了,王位不用再争了,安帮的使命也结束了。对大王子来说,今天的演说是宣示胜利,对安帮来说,就代表黎卢不再需要安帮了。虽然我不觉得这个王子是什么好东西,但不管怎么说……事情结束了。所以把大家都拖过来,算是一起见证安帮的终结吧!” 大家的心情像是松了口气,又都有几分说不明白的不舍。 台上王子演说得正激昂,阳光照耀下,身着盛装的大王子身上每一部分似乎都闪耀出光彩,面上亦是神采焕然,真有如被神祝福的王者。作为王室斗争的胜利者,可以堂皇地站在高台上接受荣耀,而反观他们,当事情了结,黎卢的民众不再需要他们的时候,却是悄无声息地退场。 见气氛好像有些沉重,卡特尔岔开道:“今后大家有没有打算?杰弗,你好像说过以后要开个……开个限时什么商社?” “是限时快递商社!”负责传递情报的杰弗经过这段时间,对黎卢中所有道路都已烂熟于胸,又训练出了好脚力,给人跑腿送东西挣钱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我也早想好了。我要开个小茶铺。茶泡得不大好喝不要紧,我把咱们这些日子的事编成故事来讲,凭安帮的人气一定可以招徕不少客人!” “大哥你想做什么?” “我杀猪的老本行先做着。不过现在搞帮派好像搞得上瘾了,将来有机会也许去混帮派吧!” “大哥我也是啊!如果你去参加哪个帮会,别忘了叫上我啊!” “嘿,混帮派又不是去逛夜市,还要呼朋引伴啊!要不要再买点零嘴吃吃?”另一人打趣道。 “小子,敢拿我寻开心!”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将来,兴致渐渐高昂起来。结束安帮人的身份后,他们还有很长远的未来。或许不再辉煌,却依旧有着许多希望。 “……不幸先王薨逝,王弟又为奸党所刺,实是圣爱希恩特帝国多年未遇之痛事。然而现今联盟内外烽火四起,凯曼大军已日益逼近我圣爱希恩特帝国,若是任由形势发展,必将危及我国!外患当前,尚不是哀痛之时。我亚历威尔德定会担负起王室之责,全力抗击任何会威胁我国的敌人,守护我国万千子民!只是来日之大战必定会对我国力有所消耗,我也在此恳请举国上下所有国民,届时尽大家所能地协助我……” 亚历威尔德王子说到这里,下方的群众中突然响起了一个不协调的声音。 “殿下大可不必这么早就为王室之责操心。我国尚有一位王子,他也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与殿下相比,我们宁可由他来统御圣爱希恩特帝国。” 大王子周围的官员脸色立刻都变了,竟然有人敢在这种场合挑战大王子!亚历威尔德王子神色看不出变化地住了口,平静地向出声的地方看去。那人夷然不惧,自人群中昂然而立,毫不回避王子的目光。 他是个身形样貌都没什么特殊之处的中年男人,只是眼光锋锐,须发如针般硬直挺立,给人个性强悍、精力旺盛的感觉。大王子盯视着他问身后的官员们:“有人知道他是谁吗?” 税务大臣忙靠上前来道:“臣下认得他。” “他是船业大亨贝里欧·托洛里夏。” 艾里一眼便认出了那个男人的身份,向同样为碧玉台下对发生的事惊讶不已的同伴介绍道。想当初来到黎卢,就是想到他家询问那个不存在的“希尔迪亚”的下落,他怎么可能轻易忘掉? 卡特尔挠着下巴纳闷道:“船王贝里欧?他只是个商人而已,怎么会跑来插手王家的事?” 圣爱希恩特的传统是将商业视为盘剥他人的行业,向来轻视商业。再富有的商人也比不上一个没落的贵族,更不要说政治地位了。王室紧紧把持朝政,政治之事向来没有商人介入的余地。因而船王贝里欧家的富裕在整个国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却不得不忍受包括左丞相在内的一众官员的压榨。也难怪众人都很奇怪船王会胆大到做出形同向大王子挑衅的行为。 而艾里更是因船王的话而疑惑。船王,至少曾经与三王子有过某种联系,但是他为什么在这种场合公开支持三王子? 虽然现在仍是毫无概念,但知道弗里德瑞克真面目的他,隐隐觉得有一件很惊人的事就要在眼前发生了。 亚历威尔德王子自是不悦,也决定要好好查查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不过现在正在进行重要的演说,却不能因此中断。他示意士兵将贝里欧带离这里,准备继续先前的讲话。然而遵令而去的卫兵却受到了阻拦。 一些站在前排的商人四下推挤,令士兵难以挤到贝里欧身边,贝里欧朗声接着道:“我们希望圣爱希恩特帝国的王位,由弗里德瑞克殿下来继承。而这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而是黎卢商人们共同的意见。” “你……”亚历威尔德王子手撑在台沿上倾身向前,脸色不愉地狠狠盯着贝里欧。假如贝里欧的行动真的是代表商人群体的意思,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而见到亚历威尔德的举动,下方许多人都站了出来,防备地看着周围的军人。 王子为了演说而召集来许多名流商贾。黎卢中聚集了全国多数的大商人,而广场中此时则聚集了黎卢中大半商人。此时这些人聚集到一块,同仇敌忾地戒备着王子和附近军人,令人难以忽视,顿时广场上显出一股紧张的气息。商人中更有不少人大声叫道:“我们要弗里德瑞克王子!”“支持弗里德瑞克王子!”之类的话,表明他们的意愿。 亚历威尔德王子的神色更显沉暗。他没想到一直安分的小弟,竟然闷声不响地拉拢了这些人!难怪他回到黎卢后经常与一些商人会面,原来从那时他就在准备着这件事了!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为了争夺王位,却去找没有半点政治势力的商人,简直是愚不可及的行为。亚历威尔德并非蠢人,事情到了现在他终于明白小弟的想法。 正因为商人地位不高,屡遭贵族官员等的欺压,他们便愈加希望能介入权力阶层。但是自己和叶卡特留希受圣爱希恩特的轻商传统影响,并不打算让他们得到这样的机会。于是他们只能选择把赌注压在弗里德瑞克身上。现在趁着和叶卡特留希争斗结束后自己实力最低弱的时候,他们终于发难。 只是他过去从没有想过这种情况,直到现在,他才惊觉聚拢在一起的商人手中竟也掌握着足以动摇黎卢的力量。 假如粮食、日用品、武器等的来源被截断,陆路运输、船运被断绝,原本是利于大陆东部最繁荣地带的黎卢立时成为一座孤城,支撑不了多久。只是一两个商人还可以凭借武力制服,但是当所有的一切都被断绝时,军队就像再得不到血液供养的手,力量还能维持多久?就算将这些商人全部投入牢狱,没有这些掌握商业脉络的人的调度,运输、贸易仍是无法恢复。届时,全国都会为之震荡! 且不管以后,眼下又该怎么处置这些人? 下方喧嚣中,身后一个武官趋近他低声道:“殿下,要不要把这些人擒下?” 亚历威尔德王子沉吟未决。先不说拘捕这些大商人会对黎卢乃至王国的商品供应和贸易往来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而且王国并没有确定自己正统的继承地位,这些商人只表示希望三王子继位的行为没有犯下什么罪名。在公开场合没有罪名地拘捕这么多人,无疑十分不智。若是被尚是中立的三省驻军听说,可能会认为自己不是能继承王国的人而倒向弗里德瑞克那方。只是,下方闹成这样,演说如何继续? 此时除了原先的大批商人外,场上更多平民也加入商人们的行动。他们多半是曾因亚历威尔德王子与叶卡特留希王子之争而失去亲人,蒙受损失的人。一时间广场上就有大部分人都挥动着手臂,大声喊着弗里德瑞克王子的名字,民众抗拒亚历威尔德王子的意志如有形的潮水般高涨起来,直逼阳台上的王子。 看着台下振臂如林,声如海啸,王子从未有一刻这般直接地感受到大众对自己的排斥。在往昔惊心动魄的宫廷斗争中一向沉稳镇定如山的他,生平第一次感到腿脚有些发软。 人们的呐喊声忽然静了下去,人群纷纷回首张望的方向,缓步走来了一行人。卡特尔等一众安帮的人立时认出了当先那人,惊讶地低呼:“弗里德瑞克王子?!这究竟是……” 与他们往常接触的弗里德瑞克不同,今日身着宫廷服饰的三王子平添了一股高贵卓然之气。虽然一照面就知道这人是弗里德瑞克,但是看清楚些后他们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了。这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三王子吗? 在场的王公贵族们的震惊也不在安帮之下,往昔他们看到弗里德瑞克,常常背转身去嘲笑几句,而此时,再没有人觉得他可笑。 面上带着自信的微笑,弗里德瑞克从容行至阳台之下,仰首望向他的王兄。亚历威尔德王子却觉得自己反而像是被他俯视般,气势矮上了一截。 “王兄,我当初回来时就说过了,我会参与王座之争。” 只说了一句话,他便转身离去。 一句也就够了,目的已经达成。他已向亚历威尔德王子,向圣爱希恩特全国宣示,此后弗里德瑞克王子便接替叶卡特留希王子,正式与大王子对立。 “老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包括卡特尔在内,安帮的人都对刚才的事难以置信。那个随和仁爱,一直和他们并肩救助平民的弗里德瑞克……也要出来争王位?! 艾里冷冷看着弗里德瑞克一行离去的身影,嗤笑出声:“他不过是终于露出了本来藏得很好的利牙而已。”安帮众人兀自合不拢惊愕地张大的嘴巴。 三王子离去后,广场上的人再不想听什么演说,开始四散离开。亚历威尔德王子原定的演说至此也完全失去了意义,根本没必要进行下去了。他恚怒地瞪着人群四散而显得有点混乱的广场,沉默半晌,终于收拾好情绪,猛转身大步走进宫殿内。 怒火对事情毫无助益,徒然自乱阵脚而已。新的斗争已经开始了。 知道若是大王子为王,自己和家族必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碧玉台事件后几日之内,那些原本追随叶卡特留希王子的官员贵族纷纷投向弗里德瑞克王子。而这,应该本就是弗里德瑞克王子策动碧玉台事件,揭掉伪装,正式与亚历威尔德王子对抗的目的之所在。 平时便注意在黎卢百姓面前塑造形象的弗里德瑞克王子,相比曾给平民带来许多灾祸的亚历威尔德王子,自然是更得人心许多,又有全国商人的支持,现在更得到了这些助力……在短短的时间内,他便成功汇聚到足以与大王子对抗的实力,如彗星般迅速上升成为有资格左右王国将来命运的人物之一。 就连厌恶他至极的艾里也不得不承认,弗里德瑞克从半年前回到黎卢时就能预估形势演变并开始着手布置,而后巧妙地利用安帮制衡大王子和二王子的斗争,令他们在没有觉察的情况下削减对方的实力,等到其中一方倒台后他便倚靠一开始拉拢到的商人的力量趁势而起,顺便接收落败一方的势力站稳脚跟,这样的才智远识确实令人佩服。 而原定今日碧玉台演说后就散伙的安帮,自然不能如预定地就此解散。安帮中人都对弗里德瑞克的转变十分震惊,但大家都在等着卡特尔决定该怎么处理此事。 卡特尔并非表面上看那般没心眼的粗汉,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原本笃信三王子人品的他也不由开始起了疑心,怀疑弗里德瑞克当初介入安帮的事,究竟是不是为了利用大家。有了这样的想法,原先对三王子的钦服敬佩越深,转化成的愤怒鄙视也就越深。 艾里等人见弗里德瑞克的真面目终于开始渐为安帮察觉,便也不急着离开这里而是继续留了下来。看着卡特尔这几日的深思和安帮中其他人的焦躁,艾里不能否认心中有些期待,希望能看到他们反击弗里德瑞克,让那家伙吃点苦头的一天。 第二十六章 开诚布公 时间回溯到双圣身殁之后的几日,那时军人间正为亚历威尔德王子派人散布的“双圣是被叶卡特留希王子派人暗算”的谣言而躁动不安,连一般的市井小民众,谈论最多的也同样是双圣之死。而在安帮据点中的一个房间里,却是一派与外头的风浪大相径庭的旖旎气象。 窗口射入的日光,被精心调整至明亮却不刺眼的程度,窗台上玻璃杯中的几枝百合,吐露着馥郁的香气,令屋内的气氛更显幽雅。那是萝纱记得维洛雷姆爱用花装点房间而带来的(她还是没明白……维洛雷姆明白她带花来的理由时,全然哭笑不得)。 回荡在房中的清亮嗓音,令房中更增几分安谧。萝纱文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在为病榻上的维洛雷姆朗读手中的诗集。维洛雷姆舒适地偎在绵软的枕头堆里,合眼听着。 英雄救美过后,总少不了美女报恩的情节,当然这次也不例外。自双圣死后,两位王子间就没有什么大的行动,安帮也就无事可做,她便每日过来这里悉心照顾为刺杀双圣而受伤的维洛。 虽然闇气虚耗过度的维洛短期内难以动然这么轻松便将安帮人对他的看法,再次扭转回对他有利的方向! 或者,一开始计划找上安帮时,他就预计到会有这样一刻而做好了准备? 这一次,一切依旧是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 第二十七章 不该出现的人 弗里德瑞克的话,为安帮众人描绘出一个全新的理想国度。听他述说时,许多人都露出神往的神情。因此,当三王子证明他的诚意后,谈话的气氛变得平和下来。 “这次来,不是为了求得你们原谅。我所做的一切,仍是为了平民,我并没有太多愧疚。我是来请求你们成为我的伙伴,一同开创新的圣爱希恩特。以安帮在民众心目中的地位,你们如果愿意帮助我,会令民心更加倾向于我。在和王兄相持的情况下,这对我们的事业会有不小的助益。” 弗里德瑞克向安帮人提出的诚恳邀请,深深打动了安帮众人。卡特尔请他稍候,便和安帮众人退到里头另一个房间认真地讨论起来。艾里一则非安帮之人,二则不想参加,就留了下来没有进去。以他的决定来决定行动的萝纱等人,自也没有参加。 不参加安帮的讨论,艾里也猜得到最后的结果。来自平民的安帮,是不可能拒绝有如此诱惑力的邀请的。这令他很是不忿,却又无可奈何。 原先挤得满满的房间中一下子只剩下了寥寥数人,弗里德瑞克的存在不可避免地变得更加显眼。艾里不愉快地将视线对着别的方向,尽可能不让三王子的身影污染他的视界。不过,当三王子走向艾里时,这小小的抗拒行动便成了徒劳,艾里的不悦更是急剧膨胀开来。 尽管生性并非刻薄,但三王子一走到他面前,他不想掩饰自己的敌意,冷笑道:“果然是好手段!一切都按照你希望的发展,安帮转眼又可以任由你驱策了。只是不知道你的这些‘新同伴’,会不会又变成你新的牺牲品呢?” “别开我玩笑了。” 弗里德瑞克仿佛察觉不出其中的讽刺之意,神色自若地一言带过,却没有接下去说话。艾里本就没有谈话意愿,场面便又冷了下来。三王子一径沉吟着,却说不出话来。以他的无碍辩才,实在是少见的情形。 坐在艾里近处的月炎,颦眉看向他的神情说不出的黯然,却并没有说什么。而艾里冷眼看着他的沉默,只是暗暗嗤笑。 他猜得出三王子为了什么而感到为难。自己和萝纱等人,可以说是安帮中重要的战力。如果自己一行人离开了,安帮的力量便要弱上许多。弗里德瑞克自是希望自己能和安帮一起为他所用。但是,这怎么可能? 或许三王子真的有着他所说的崇高理想,没有亲身感受过他所为之冷酷的安帮人可以很快便重新接受他,但艾里自认不可能认藏书网同他的做法。 他也知道成大事者,多半需有如三王子这样不在乎旁人性命的冷酷特质,否则落败丧命的就可能是自己。但理解并不等同于认同。正是厌恶为了某些野心家发起的斗争而必须眼看无辜者丧命的生活,他才会自发现凯曼王的野心后小心压抑自己的能力至今。弗里德瑞克这样轻视旁人生命和幸福的行事手段,和他的性子是截然相反,这令艾里本能地厌恶排斥他。 而看到这样的人,却总能称心如意地掌控局势,就更让人不爽至极了。要不是三王子在进行的事确实有利于平民,不好加以破坏,他恐怕已经上前对他饱以老拳了,又怎么可能会乖乖留下来听他使唤? 安帮很快就要和三王子结成真正的同盟,自不需要他来操心安帮的安危。帮忙帮到现在,对月炎、对黎卢民众都算交代得过去了。在黎卢已经待得够久了,也差不多是该走的时候了。 怎么想,都没有不离开的理由,任弗里德瑞克巧舌如簧,也很难想出什么说词说服自己留下助他。 诚如艾里所想,三王子确实不知该如何劝服艾里。思索一阵,仍没有头绪,再看看艾里和他伙伴们的神色,分明大家都心里有数,他索性也不多加矫饰,直奔重点算了。 “事到如今,你也知道我并不是为了个人欲望才去争夺王位。”弗里德瑞克苦笑着拉了把椅子坐下,“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是对我这么排斥?这是为了帝国中数百万平民谋利的千秋大业啊!这一个月来,你帮安帮救了不少百姓,应也是站在平民这一边的,究竟为什么不愿与我合作呢?” “哼,去他的什么千秋大业!”艾里含?怒笑道,“我只知道如果连身边人的生命幸福都不愿保护,还谈什么为民众谋福利?那只不过是虚伪的政客用来掩饰个人野心的借口罢了。” “如果你是因为无法接受我的行事手段而拒绝,我很遗憾。”三王子以陈述一项事实的口气淡然道,“但我希望你明白,为了顾全大局,往往不得不以局部牺牲为代价。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尽管他每次牺牲别人以达成目的的时候,从没流露半点类似无奈的表情,这句话本身倒确实没错。 艾里收敛了怒气,语气却更显坚决:“我知道,所以我更不想参与其中。” 他也 660e." >明白三王子的话是事实,但自己的情操没有高尚到非要兼济天下的层次,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想为了什么“兼济天下”而牺牲眼前活生生的人。 “想不到你虽有如此本领,却完全没有匹配得上才能的宏远志向!如果成就大业,便足以留名史册,你难道只为了妇人之仁而甘心碌碌无为地过这一辈子?” 请将不行,三王子改用激将。可惜艾里性子早磨得圆滑,不吃这一套。“随你怎么说。名声又是什么?不能吃不能用的,只会惹麻烦!” 经历过许多风雨,他现在只求能有一个安宁之地作为归宿。不一定要多繁华,不一定要很舒适,但是和自己每天见面的人们,都有着安适的笑容,无须考虑牺牲的问题,没有战争的阴霾,在那里可以单纯地享受生活本身的乐趣。谁说非得拥有声名权位,才算成功的生活?安心享用一顿家常饭菜,夏夜中清茶为伴,与三五友人聊天,远比整天不是提防别人的阴谋,就是设计阴谋对付别人的生活更有滋味许多…… 默然片刻,三王子似已领会了艾里的意思。虽见艾里十分坚决,他仍不死心地做最后的努力:“但这只是在逃避罢了。逃避不是面对事情时应该采取的行为。” 艾里皱眉道:“我并不是什么伟人。如果我不喜欢做,就没有兴趣和义务非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拉。我不露面,太阳照旧升起,天下事自有天下人担当,何必非要我来强出头?” “人人都只想让别人来做事的话,又怎会有人来做?” 艾里噗一声笑了出来:“这不是有你吗?还有安帮。自然还会有别的胸怀壮志的仁人志士来做。”扬手示意自己不想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了,“天下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也可以有很多种生活方式。既然是我自己的生命,我想我有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喜欢的生活方式的权利吧?” 锐利的眼光直逼弗里德瑞克,剥除平日的温和后,显现出来的是坚决的意志。 见艾里这般神色,弗里德瑞克终于明白他是不可能说服艾里留下的,多说也是白费唇舌,只得叹道:“既然这样,我也无话可说了。”言下颇有憾意。 正当三王子转身离去之时,奇变陡生。 破窗之声轰然响起,房间屋顶和几个窗户同时被轰破。四下飞散的木石烟尘中几条黑影夹着雪亮刀光穿射进来,飞扑向弗里德瑞克。没有徒然让被袭者警醒的喊杀,行动直接,狠辣精准,全无冗余。 是一流的杀手! 三王子随行的两个护卫的反应很快,马上上前护住他们的主人。冲进来的杀手只有四人,然而此刻安帮的高手都还在隔壁商谈,尚不及赶来。尽管这里是安帮老巢,杀手仍在这片刻间占了数量上的优势。虽然这优势不能维持很久,杀人已经足够了。 转瞬间,先前因为不投机的谈话而显得僵硬的气氛急剧转变成了全武行的火爆激烈。锋利的刀剑映出的寒光,随着兵器的挥动在室内疾掠跳荡,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如密集的鼓点敲击在心头,几乎要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杀手们显然事先已经达成了默契,一和护卫交上手,两人并不强攻,却用纠缠不休的打发紧紧缠住护卫,另两人晃过护卫直扑三王子。寒光闪处,先赶到三王子身前的一个杀手手中利剑已向他迎头劈下!弗里德瑞克行事手段强悍,体能方面不过是个文弱文人,只能眼看着利刃加身而动弹不得。 幸而在血腥场面出现之前,杀气腾腾的凶刃被稳稳地挡住了。 一柄坑坑洼洼,看起来不用人砍,自己都锈得快要断掉了的剑鞘。也不见如何作势运力,只是静静地摆在那里,然而杀手势如奔雷的一剑在与剑鞘接触的一瞬,给人的感觉却似乎变得虚浮得没有一丝力量,别说砍断剑鞘,就连撼动分毫也是不能。 而剑鞘的主人不会仅止于挡住杀手便罢。发生在咫尺之间的攻击,令艾里本能地挡住攻击,并反射性地还击了。 剑鞘蓦然伸前又停顿,令鞘内的剑受惯性作用向前猛冲。趁着这股势头,艾里按下机簧,长剑拖出一声龙吟离鞘飞出。随即他旋身转至剑鞘另一边,右手稳稳握住了剑柄,顺势回转斜削向杀手。 艾里的动作一气呵成,有如流水行云,煞是好看,然而看在那杀手眼里却不啻催命的恶鬼。知道这人绝不简单,他忙不迭地收回兵器自保。不敢对对手稍有怠慢,他以全力格挡攻来的剑。忽听对手一声轻笑:“防守需防人,而不是防剑啊!” 这声警告实在有些马后炮的意思。因为才听到头几个字,趁杀手注意力集中在抵御对方剑势的时候,一只大脚便老大不客气地从另一方向以令人眼花的速度印在他右胸之上,以横霸强绝的力道将他向后远远踹飞。 这精准地落在第三条与第四条肋骨交接之处的一脚压迫到那杀手的心肺,令他呼吸困难,手脚麻痹,一时竟无法控制身体,无力地任由自己撞向另一头的墙壁。 身在半空,杀手听到后半段话,颇觉不甘。其实也怪不得他,以他的造诣,自也知道该防范对方整个人的所有行动,而不是只针对身为死物的剑。但单是对付那支可将他开膛破肚的要命的剑已竭尽他全力,就算明知对手还有别的动作,他也没有余力顾及,只能两害取其轻者罢了。 而所有的不甘心,很快就为黑暗吞噬。向后飞出的他头部先撞上了墙壁,虽不致脑浆迸裂,但已足以令他陷入昏迷。 条件反射一般以流畅的动作解决了一个人,艾里才猛醒过来。 自己竟然随手救了三王子?!他一时有些犹豫接下来是不是应该随便剩下的三个杀手尽情发挥,想起现在弗里德瑞克做的是攸关改变一国民众将来命运的事,在成事希望颇大的时候任他这个关键人物就此横死,又觉得不大好…… 局势却不给人犹疑的时间。艾里还没作出个决定,紧随着的另一个杀手也赶到了。同伴被一击而倒,这人却未有半分迟疑,双手兵刃寒光闪动,直向他上下交攻而去,艾里只得不大热中地应付他。 不过交上手后,他倒起了些兴趣。诚然这杀手的身手不够沉稳,甚至生硬稍欠圆熟,然而出手间隐然有一股泯不畏死的悍辣,更产生一种令对手下意识地不想撄其锋锐的威慑力。这样的打法,不是心性坚毅勇狠的人是永远不可能练成的。因而虽然他的武技还相当粗糙,艾里却颇觉欣赏。 对方的兵器相当特殊,左右手各持一支打磨得极为锐利的割草用的镰刀。有些武人是有使用和传说中死神的兵器相似的巨镰,但是以这完全是农民用的农具为兵器着实有辱武人尊严,艾里还从没听说过有人是用镰刀的。不过,回想起自己也曾用过一把锄头,他倒是对这杀手颇有些亲切感。 对方的身形还残留着些许少年的青涩,称不上高壮却给人结实精悍感,这也令艾里隐约觉得熟悉。不过眼下正是激斗之时,不容他打量清楚对方样貌,双方的兵刃便交击在一起。 艾里的神情不似对付他的同伙时的淡定,闪现出几分惊讶之色。并不是为了这人的身手,他虽然强胜先前的第一个杀手,依旧不足以撼动艾里分毫。原因在于艾里忽然发现,从镰刀上传来的气劲竟有着熟悉的波动,那是……那不是和自己性质很相近的真力吗? 虽然每个人心性、体质、境遇不同,会给体内的真力烙上各自的烙印,但还是可以从气息流动、运力方法等痕迹辨认出是否是同宗的真力。他现在就察觉到对方身上,流动的是与自己很接近的力量。 无从得知对方是否和艾里一样感到惊讶,但既已交上手了,就没那么容易只因为交战者的迷惑而停下来。 少年杀手一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可能压过对手,一反左腕,镰刀刃转向内锁住艾里的剑,另一手旋转刀柄令刀刃向外,利刃撕裂空气发出轻啸声,勾向对手胸膛。镰刀刃闪着青白寒光,如果被它割实了,艾里毫不怀疑它会以一点也不浪漫的方式勾走自己的心。 可惜战斗通常是不按实力虚弱者的脚本上演的。 正如水能灭火,但一滴水滴入火堆中反而会被蒸干,世上本没有绝对的克制关系。当原本受克制的一方占到绝对优势时,就可能反过来变成可以克制另一方。艾里手臂一振,裂天剑上力道如怒涛般向镰刀冲去,原本是锁住长剑的镰刀反而被剑架住,将少年整个人带起向侧摔开,少年凶狠的?杀招自然不再有何威胁性。 在意对手和自己真力的相近,艾里只将他摔开,并没有趁机按对待前一个杀手的方法如法炮制,但这已经足以震慑少年。没料到自己和他会有如此大的实力差异,少年瞬间有些失措,不过旋即控制住自己重新掌握了平衡。身在半空,他便舞动双镰护住身体防止对手袭击,待落了地看清艾里仍站在原地,他方将双镰收回至便于随时攻击的位置再次发足疾奔。 他聪明地避开艾里方向直接冲向退开站到另一边的弗里德瑞克。于是,不再首当其冲的艾里又开始为了该不该救三王子而烦恼。 在场除了三王子的护卫被缠得脱不开身外,只有月炎一个人真正为三王子的安危焦急。而其他人对三王子都无好感,听凭艾里如何决定,艾里不想救他的话,他们也不会主动上前帮忙。 转眼间,少年已经欺到距弗里德瑞克五尺之处,身体因为急速奔跑而前俯,飘动的刘海间露出一双有着猎豹般危险眼神的眼睛专注地盯住三王子。难道弗里德瑞克竟会就这样命丧于此?! 然而,举棋不定的艾里在看清少年收回双镰后显露出的面容,心中猛然一震,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个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啊! 顾不得三王子到底该不该救,他全速飞奔向前阻止那少年杀手。不是为了救弗里德瑞克,而是不想让这少年手上沾染上血! 少年的镰刀还不及落到三王子的身上,艾里已经后发先至,身影鬼魅般挡在三王子身前,口中叫道:“比尔住手!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少年微抬头,把瞪着弗里德瑞克的目光移向艾里,艾里也怔怔看着少年。 少年原本是一张端正而平凡的脸,厚实的嘴唇给人乡下人特有的朴实感觉,一双圆眼总是那样淳朴温顺,可是时隔数月后重逢,冷硬如石刻的表情,几乎要让艾里马上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过度的惊讶,令他的手脚一时不能动弹,口舌也不大灵光了。少年的名字在唇舌间转来转去,就是喊不出那两个简单的音节——比尔! 不过比尔的反应证明艾里并没有认错人。他显然也认出了他,冷厉神色为之一松,立时现出几分憨态,一时间仿佛又回复成为过去艾里所知的比尔,那个与他们在魔翼森林中相遇相识的憨厚农家少年。 难怪刚才交手时会感到他的力量和自己同源,比尔的功法根本就是艾里教出来的!只是现在比尔的身手,却比上次分手时精进了不知多少倍,出手间的狠辣更是和他老实温厚的性格全然不符,这令艾里想不明白。 正想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突见比尔神色一沉,竟又回复了先前的陌生神态,紧接着身体再度弹射而起,绕过自己要从另一边袭向弗里德瑞克,出手并不因意外的重逢而有半分迟疑。 艾里又惊又怒,既惊异于比尔怎会变得如此古怪,又愠怒于他不知自重,明知自己在阻止他杀人,还是执著地非要取人性命!他怎么就不知道手上一旦染上罪恶,要用多长的时间,多大的努力来清洗偿还? 现在他脑中惟一的念头,就是阻止比尔杀人! 一扫刚才不甚认真的应付态度,艾里全力施为。比尔毕竟是他教出来的,对他出手的招式习惯都心中有数,比尔虽仗着他不会出手伤他,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尽把兵刃往艾里身后躲躲闪闪的三王子身上招呼,艾里还是在数回合之内打飞了他的镰刀。 一手扣住比尔的手腕,另一手提起他衣领把他揪向自己,艾里脸上的神色难看得近乎狰狞了,大声喝道:“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么想让手沾上鲜血吗?” 比尔并不为他的怒吼所动,怔怔望着他的眼睛一阵,脸上空洞地没有一丝表情,然后他无力地垂下头。虽然高过他的艾里只能看得到他的头顶,但不知为何,比尔低垂头颅的样子却让他觉得他在静静哭泣。 一个小小的声音传了出来,没有艾里想像中的哭腔,却有些许自嘲的语调。 “我的手早就已经被血染红了,还怕什么?” “你说什么?” 艾里感到一股浓厚深沉的悲哀,从比尔的话语、神态中散发出来,如有实质般压迫得他一时竟难以喘息。 不对,自己认识的比尔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啊! 心中震撼莫名,艾里的手劲不由松了。比尔猛一挣便得回了自由。此时外头传来纷沓脚步声,听到响动的安帮人终于赶了过来。 刺杀未成的杀手知道时机已过,这次行动已是失败了,不敢再多滞留。比尔和原先缠住护卫的两个杀手一同撇下三王子、艾里等人,从来时击破的窗口又跳了出去。 比尔一逃,艾里便尾随追了出去。然而一追到街上,他就继上次找萝纱未果之后,再次体会到一个真理:路痴在城市中追到人的几率,不比瞎猫撞上死耗子大多少。胡乱追了几条街,放眼见街上都是冷漠来去,忙自己事的人,再找不到比尔的半点踪迹。 无奈下,他只得叫了辆载客的无蓬马车,让它载自己回安帮据点所在的那条街去。这是他对付在城市中迷路的解决办法。当然,马车的费用不赀,也就难怪他经常比较穷了。 一路上,他难得地浪费了坐马车观光市容的机会,沉浸于思索中。 他明白记得比尔当初好不容易回到索美维村时,曾经说过从此后再也不离开他们,一直守着家人安安心心过日子就好。他不应该会这么快就再次离家啊?何况是作为杀手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黎卢。看他的神态,更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到底有什么打算?短短数月时间,又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 心思纷乱间,时间过得特别快。待艾里回神,马车已经到了据点附近。心不在焉地付过车资,走向据点时,他对这些问题依旧完全找不到答案。 只是越想,就越觉得有股隐隐不安的暗流在心底翻搅着。 索美维村,是他心中最纯净的一块净土。而比尔的出现,却让艾里开始忧虑这背后会不会隐藏着什么令他害怕听到的事…… 不,不会的。深山老林中与世无争的村落,只在这几个月间不会有什么变化的。现在根本还无从推断起,担心未免太早了些。 艾里这么安慰自己。 眼下之计,只有尽快找到比尔问明白事情原委,其他的多想也无益。 只是不知为何,回想起比尔哭泣般低垂着头时自己感受到的深重悲伤,他的心情总又沉重下来。 第二十八章 鬼镰 艾里心神不宁地走回安帮本部后,发现那里一反这几日来的闲散,显出几分忙碌来。前厅中一些人在修补被破坏的房间,几个人在安抚受惊的三王子,一些人在查问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卡特尔和另几个人则将那昏迷被擒的杀手提走审问。 在忙碌的人们脚下,一柄黑色的镰刀静静躺在地上,间或闪出幽光。艾里走过去,俯身捡起这把比尔刚才还在挥动的镰刀。 偏开光线折射,镰刀看起来沉暗无光,这不过是一柄充其量锋利些的寻常镰刀,普通农家中都会备着几把。他记得武器中比尔当初对刀的兴趣还大些,怎么会想到用镰刀做兵器呢?那时虽然他还没怎么和人交手,但从他的心性推想,打法应是稳重方正的那一型,没想到现在他却是全走迅捷狠辣一路,难道这只因为他选择使用偏门的镰刀? 镰刀不过是死物,自然不能回答他任何疑问,不过倒另有人出声叫他。 “艾里,卡特尔请我们一同过去。” 转头看去,见是弗里德瑞克示意自己跟着他走。他哼一声,放下镰刀随他走去。 “先前听你和那使镰刀的杀手说话,好像你们认识?” 走到略静一些的地方时,三王子果然不失时机地发话了。艾里瞥了他一眼,知道他仍未放弃,想试探看看能否从中发掘出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不用王子殿下多费心了。我已经决定继续留下来帮助安帮。”艾里淡然道。 他现在急于找到比尔。比尔既然成了大王子那方的人,那么留在和大王子针锋相对的阵营中,就很可能再次在争斗中和他碰面。这至少比茫无头绪地在诺大城市中找人现实多了。只是平白便宜了弗里德瑞克。 没想到不需再费力说服,艾里就同意留下来,三王子一时有些错愕。不过他一笑,也不去追根究底。艾里定是有他自己的目的,这一点上和自己倒是一致。大家各取所需便罢,至于对方有什么私人的理由,何必理会那么多呢? “那么真是太好了,今后还请多帮忙了。” “无须客气。” 几句话之间,两人已经来到卡特尔约定议事的房间。不一会儿卡特尔和其他几个安帮首脑也到了,卡特尔便开始发话。 “那刺杀者只是被雇佣的佣兵,没有太多忠诚心,没审多久就说了。他是大王子的人,是双圣回来时带来的战士中的一员。” 果然是亚历威尔德王子的人。大家都没有什么意外之态。 “他说是监视弗里德瑞克王子的人发现了他乔装离开府邸,身边没有多少人护卫,大王子得到消息后马上派遣一批人试图刺杀三王子。还好因为跟踪三王子行踪的人怕被察觉而不敢跟得太紧,所以没有摸清确切位置,他们只得分头搜索而分散了人力,只有这四个找对了方向,刺杀打昏了几个守卫的弟兄后潜了进来。” 艾里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被击昏而未死的护卫一定是出自比尔之手。 卡特尔接着道:“现在逃走了三个杀手,我们这里已经暴露了。以前我们就坏了大王子不少事,所以这里已经是不能待了,我们得马上换一个地方落脚。” 看来之前的商议结果已经出来了,安帮果然是要和三王子站到一边了。 安帮的事说得差不多了,卡特尔转向弗里德瑞克关切道:“你以后也要小心些,最好不要再外出。有什么情况差人知会就行,不用亲自过来。” 三王子今天尝试说服安帮和艾里花费了不少心力,又受刺杀事件惊吓,脸色有些苍白,一直只是静静听着,闻言向卡特尔点点头。 今日才是和三王子结盟的第一天,便出了这样的事,大家已经可以感觉得到将要面对的压力。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这将要持续多长时间,要做好长期对抗的准备。 房间内一时静了下来。 弗里德瑞克放松身体,倚靠在椅背上悠然道:“如果只是针对我个人的刺杀行动,那还好对付。但我看王兄的伎俩不会这么简单。黎卢今后的斗争,只会比先前二王兄在时更加激烈吧……” 在艾里被弗里德瑞克询问比尔的事后不久,回到亚历威尔德王子所居的辉月宫的比尔,也被人问到相近的问题。 因为其主人的习性,辉月宫中的氛围一向是庄重肃穆。因而安静的回廊中,坚硬的靴底叩击大理石地板的声音更显突出。回来后没休息多久,就接到亚历威尔德王子传唤的比尔快速穿行于长廊之上,不久后便来到了谒见大厅外。 侍从进去通传后,比尔在门外等候的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向他恭维笑道:“你和我们一样都刚来不久,王子殿下就单独传唤你,看来很快就要发达了!真是厉害啊!” 那是今日当值守卫的查理,他和比尔都是一同由双圣带入黎卢的佣兵。比尔被单独传唤,意味着他引起了王子的注意,没准不久之后,他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了,查理当然是能套近乎就尽量套近乎。 但恭维的笑容下,隐约嗅得到几分酸味。比尔不过是个入行没多久的毛头小子,查理的佣兵资历比他要长十几年,自认经验、处事手段都要高过比尔,得王族青睐的却不是他,自然心有不甘。 不仅仅是查理会这么想。佣兵四处游荡,为钱卖命,终究难成大事。若是能为未来的国王重用,将来混到个官位,那才算出头。不少佣兵都怀着这种想法,所以知道这次召见的人都对比尔怀有嫉妒之心。 相对于查理的热络,比尔的表现很冷淡,连笑容也吝于展露:“殿下应该只是有些事要问我而已。” 说了一句,他便懒得开口似的沉默下来。在查理看来,就无疑是得势后的傲慢表现了,脸上讪讪地颇不好看。 佣兵相当重视颜面,若是被人轻视便就代表着成为弱者而再难混下去。这里若非王子的宫殿,也许会引发一场恶斗。而除了环境的因素外,查理心底也隐隐忌惮着和比尔动手。 认识比尔来,他陆续在佣兵界听来一些他的事。比尔以十几岁的年纪成为佣兵,这并不算出奇,奇怪的是另一点。 据传比尔是在去年年底初次进入佣兵界。当时和他同行的佣兵说那时的他本领低微又软弱至极,任人欺凌也从不敢反抗。然而事隔几月后,人们在魔翼森林边缘看到他走出森林时,简直像完全换了个人。刚看到他的那人,一时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魔翼森林隐藏着藏书网的嗜血恶兽。 他身上的衣物几乎只能算是布条了,亏得被遍身混着泥尘的干涸的鲜血黏结在他身上才没有掉落。他全身散发出的,是如同要毁掉一切的恶鬼般的神情,手上紧握着一对血迹斑斑的镰刀,那就是现在已在佣兵界颇有名气的“鬼镰”。 相比刚当上佣兵时,比尔的武技简直是天壤之别,而且更有种相当特殊的打法,如鬼般轻捷飘忽,也如鬼般狠辣绝情。当他挥动双镰时,人们眼前活生生是个自冥府回归的恶鬼,渐渐为他赢得了“鬼镰”这个名号。 比尔再度现身佣兵界后,曾有一些人以为他依旧好欺负而去撩拨他,却都在这双“鬼镰”下非死即伤。 一个败在他手下的人,曾骇然道:“搞什么啊?!这家伙……打起架来,简直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跟你一起死’的架式!”这句话,成为对比尔战斗风格的最恰当的形容。 豁出性命的打法,往往令真实武技高出他的对手也很难应付。所以,之后就很少有人再去惹他。人们暗中在猜测,是不是他在魔翼森林有过什么奇遇或是经过了严酷的修行,才能有如此脱胎换骨的变化。这些猜测之词,给比尔增加不少神秘色彩。 而比尔本人,浑没在意人们眼中的自己的变化,自走出魔翼森林后一直保持着孤僻冷淡的态度。那双冷暗的眼中映出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他惟一在意的,就是不断地接受任务以磨炼杀人技巧,赚取更多报酬。 本是心有不满的查理,在与他那双晦暗眼光相对时忽然觉得心怯,完全不敢泄漏出怨意。产生畏意后,和比尔站在一起就令他周身不自在。幸好很快侍从就让比尔进了谒见大厅。 “今天那救下弗里德瑞克的男人,和你是识得的吗?” 显然亚历威尔德王子是听人禀报过这次任务失败的经过后,才会想到找比尔问话。高坐宝座上..的亚历威尔德王子一开口便向他问到这个,声音中听不出喜怒。站在台阶下的比尔看去,宝座上的王子高高在上,面目隐藏在帷幔阴影下,看不清是何表情,心下不由咯噔一声。 一路赶过来时,他并没有为了召见而兴奋,反而有些不安。现在这份不安更加扩大了。 但知道和自己一起行动的两人必定看到了自己和艾里的交谈,不可能瞒得过。 “是的,在过去一次护送商团的任务中认识的。” “唔……那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亚历威尔德沉吟道,看神情又不似在怀疑他。 比尔神色木然,心下暗自斟酌着答道:“据他说,不过是个出身凯曼的流浪汉。” “我说的不是他过去的身份,而是现在……按你们描述的形象,他应该就是最近城里名声很大的那个什么‘圣剑士’。” “圣剑士?” 虽然比尔到黎卢时间还不久,不过平日生活中难免和平民有接触,对“圣剑士”的事也略有耳闻。却没想到自己认识的那个懒散的艾里,会和跟“圣”字打头的名号联系在一起。随即他又想到那和“圣剑士”一道出现的“圣女”,不会就是整天拿魔法乱射,叫“魔女”还更贴切些的萝纱吧? 亚历威尔德王子点头道:“你应也听说过他的事,前些时日他相当活跃,帮着安帮给我和叶卡特留希都捣了不少乱。据说他的本领相当强,甚至叶卡特留希本人都曾吃过他不少的亏。现在在黎卢中,他已经是平民们十分尊敬感激的英雄了。” 比尔沉默着。他本就不是善于言辞的人,现在摸不透王子的意思,索性就不胡乱说话,等着王子自己说明白。 “有如此本领,又在民众中有这么高声望的人物,如果能为我所用,将是很大的助力。”亚历威尔德王子从宝座上倾身向比尔,移出阴影的脸尚显平和神色,语气中却充满杀意,“如果不行,为免他帮助我的敌人,也要将他毁掉。” “……”比尔这次的沉默则是出于震撼。 “我听说过你在佣兵中是个狠角色,为了获取酬劳和更高评价,再困难的任务也会毫不在乎地接下。”大王子退回身轻笑道,“我一向很欣赏能果断处理事情的人物。眼下就有一个简单又能带给你丰厚回报的任务。如果你能利用和圣剑士的关系,诱他跳入我们准备好的陷阱……金钱上的报酬我一定会令你满意,如果你想在我国扎下根来,我也可以让你手中掌握权力。” “!” 如果能掌握权力,离心中所想的那件事无疑又迈近了一大步。可是,明明知道这一点,比尔却没有什么欣喜的感觉。 尽管离开魔翼森林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什么都不在乎。抛开恐惧,丢掉仁慈,机械地完成一切,只要能为达成那个目标多挣得些筹码。 但是这一件事…… 比尔躬身,状似遗憾地回答:“多谢殿下赐给我这样的机会。只是那次同行的人很多,他只是帮我解过围而已,和我并没有深交。今天大概只是他突然认出我,惊讶之下才被我挣脱逃回。要诱他入陷阱,比尔并没有这种能力。” 就外人能知道的事实而言,比尔这番话并没有错。所以他说的很坦然。就算亚历威尔德王子曾从参与那次护送商旅之行的佣兵那里了解到些当时的情况,也没有可以证明他所言不实之处。 这一段时日黎卢中三不五时地会出些大事,住在黎卢中的人渐渐都要习惯了。王室间的纷争到底都是王家的人打来打去,刚看时热闹,看多了也乏味。 然而一个新事件的发生,却在平民中卷起了轩然大波。 三王子到安帮据点密谈的第二天早上,城中的一个大菜市场,在几个男女陪同下,一个大熊般粗壮的大汉突然跳上一个空着的摊位,掏出个铁三角敲了起来。 经过的市民们都把他当作是要卖艺表演的,纷纷投来好奇的眼光。卖艺不新鲜,不过大清早在菜摊上卖艺的倒是少见。 见被吸引来的人差不多了,大汉把铁三角一收,朗声道:“打扰大伙一会儿了。本来只是我个人的事,不过想着还是和大家说一声的好。” 怎么?不是卖艺啊? 观众开始觉得是这汉子大清早喝多了发酒疯。刚想离开,便听大汉又道:“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安帮的老大卡特尔,不过我过去很少在外露面,大家应该也不认识我,也不用多啰唆了。现在就说重点吧!” 安帮的名号,拖住了多数人的脚步。听大汉自称是安帮老大,大家虽觉怀疑,却也好奇地想看个明白。 “今天我上台来,就是代表安帮宣告,我们希望由三王子弗里德瑞克殿下来主导我们圣爱希恩特今后的命运。今后,安帮将全力支持他!好了,事情就是这样,多谢大家耐心听我说话。如果大家有什么疑问可以提,如果没有的话,这次发布会就到此结束。” 原本喧闹的菜市场出现了短暂的沉寂。在明白过来这自称安帮老大的熊男话中的意思后,现场爆发出超过原先数倍的噪音。许多人都激动地喊着什么,但许多人只见身边的人嘴巴开合,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台上的熊男耐心地等待着。等到场面变得安静一些时,他便发现民众间有三种反应。 第一种是因为对安帮的敬意而相信三王子会是更适合圣爱希恩特的王者。 第二种是对一向中立于王子间的战争,只保护民众的安帮竟然倒向王子,也掺和进祸害平民的斗争而指责不断。 第三种,也是最多的一种,就是认定这是个疯子在捣乱。 人群中因为卡特尔“侮蔑”安帮的行为而极为光火的人大有人在。群情汹涌之下,再加上地点是取材方便的菜市场,一时间不少人直接从菜篮中拿出西红柿、鸡蛋之类的东西就要往台上砸。 “大家别冲动!”卡特尔连忙阻止,“我很少自己出任务,你们不认得我不奇怪。不过你们仔细看看,应该有人会认得他们是谁吧?!”他伸手指向台前簇拥着他的那几人。 众人按他指的方向看去。bbr>99lib?那几人中,有一对个头高挑、相貌出众的男女相当醒目。 其中的少女有一头黑缎般的过肩长发,充满灵性的黑眼晶莹闪亮,衬得皮肤更加白晳透明,给人雪山般圣洁纯净的感觉。 而男子的金发辉映出阳光般灿烂的光彩,眼眸比晴空更加湛蓝,温和的气质仿佛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是……圣女和圣剑士?” 迟疑着,有人问出这句话。很快,迟疑变成了确信,越来越多人认出了他们。圣女和圣剑士在黎卢中的人气鼎盛,因王国的画师画技不错,甚至有人把城中通缉他们的画像偷偷撕回家珍藏,能认出他们的自然不在少数…… 立刻兴奋起来的人们呼喊着他们的名号蜂拥上前,想和他们更近距离地接触。场面一时竟变得有些失控! “这就是偶像崇拜的力量吗?”身为当事人之一的艾里也不由为人群的激动场面咋舌。承受太多人同时爆发的热情,绝对不是件轻松的事——为了避免自己和后面的萝纱等人被挤扁,他得费好大力气阻挡人群就是证明。 吸引群众的目光,这并非他性格所喜。他之所以站在这儿接受众多热切目光的洗礼,却是为了帮助弗里德瑞克那家伙。想到这一点,他就只有苦笑了。 群众认出了艾里和萝纱,再看看旁边几人,也是过去安帮行动时曾看过的熟面孔。有圣女和圣剑士,还有这些人为那熊男出场助阵,自然够分量证明这安帮老大并非假冒。 在平民中有着很高声誉,又一直保持着神秘低调的安帮,终于在人前正式登场!好一阵喧哗过后,人群才渐渐安定下来。 激.动过后,人们重新想起熊男老大耸动的宣言。人群的情绪渐渐从圣女和圣剑士身上转开,对安帮此举不满的声音高了起来。大家对安帮自不会像对官员贵族般顾忌,质问声此起彼伏。 “为什么你们也要投靠那些王子,替他们卖命?” “难道闯出名堂了,就卖身给权贵当打手,以后也一起来祸害我们?” “是不是一开始就只是打着帮我们的幌子,其实是想引那些高官的注意?那不是在利用大家吗?!” “请大家镇静一些。”卡特尔耐心地等待所有的声音平息,方不慌不忙地开始辩解。 “我们安帮的人,多半都是些没钱也没权的普通百姓,当初也只是看不过眼我们平民老是任由人摆布才出来跟他们作对的。到最后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错,从没指望能靠这个发达。” “那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弗里德瑞克王子和那两位王子并不一样!从很早开始,三王子就主动找上安帮,及时传递另外两位王子的情报给我们,安帮才能及时制定计划,采取行动。如果不是有他提供消息,等到我们赶到现场,情况早就不可收拾了,还能做得了什么事?” 场中众人一想便明白他的话有其道理,应非虚言。回想起来,三王子以前在公众场合的表现一向引人好感,听说他还曾经亲手救过一个小女孩,看来确实和另两位王子大不一样。 惊讶于卡特尔所说的三王子的“真面目”,大家不再躁动,而是安心地听下去。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卡特尔接着道,“安帮救人只救得了一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但我们相信如果把国家交到三王子手里,他能从根本上改变平民没有出头之日的现状。” 接下来,卡特尔大致解说了弗里德瑞克的想法,只是考虑到现在就宣扬根本的变革必会招致旧贵族的合力反对,他将彻底废除王统变成了改革王国风气。虽然这令弗里德瑞克原本的主张平淡了许多,但在一直无力反抗王权的平民看来,已经是够好了。市民的不满,渐渐转化成了对三王子的认同和拥护。 见人们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卡特尔所吸引,艾里为自己终于可以从人们过度的热情中摆托出来而松了口气。靠在台下,看着人们脸上的神采因为三王子为他们描绘出的美好未来而一点点亮了起来,他突然有些感叹。 就是这样简单。只要给人们他们想要的,很快就能得到他们的衷心拥戴。然后在人们眼中,三王子的形象多半就是崇高美好的了,人们不会去想他本身的品性是否真是那么高尚。 在大王子的人闻讯赶来之前,卡特尔等人早已消失了踪影。整个宣示的过程,不到一顿饭时间而已。 然而经由这日在场的民众口耳相传,安帮支持三王子的消息如扩散的水波般迅速传开了。安帮的声誉、三王子协助安帮救助民众的义举和即将改革国家的宣言,令民心迅速倾向了弗里德瑞克王子。 在王位争夺战的天平上,弗里德瑞克的那一边又添上了一个砝码。 第二十九章 意外 安帮的宣言,给经常出入辉月宫的人们带来不小冲击。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过往人们看他们的眼光都是敬畏欣羡的,而眼下每次出门,他们总会听见满街的人都在大赞对手,看自己的眼光却像是在看过街老鼠一般。他们毫不怀疑,如果这些人知道自己要采取什么不利于弗里德瑞克王子的行动,会一起扑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 一次两次还没什么,几日下来,便渐渐形成了越来越沉重的压力。民心向背,说起来虽不是一股切实可用的力量,却也不能忽视。 再难忍受下去的贵族们纷纷来到辉月宫向亚历威尔德王子诉苦,请求他尽快想出应对之策。 “殿下,现在黎卢中三王子的气焰越来越高了。只是坐着不还手,他们只会更加张狂下去啊!” “请殿下下令吧!只等殿下说一声,卡尔伯特立刻就带人去查,把任何说三王子好话的人统统抓起来!”皇家骑士团团长卡尔伯特伯爵慷慨请命。 “卡尔伯特伯爵,冲动是不会对事情有所帮助的。” 亚历威尔德王子面上没有显露什么,心底却有些遗憾。比较有才能的军官,多半先是支持叶卡特留希,现在又被弗里德瑞克接收去了,自己手边的军官只有卡尔伯特这样头脑简单的家伙。这种时候,连大王子也忍不住想抱怨圣爱希恩特以出身限制官员选拔的传统。 “卡尔伯特,民心朝向是简单的武力打压所不能改变的。就算能得到表面上的一时顺从,他们心底的想法仍是没有改变,等到再爆发出来时,势头就会更加猛烈。” 另一个官员茫然道:“那我们该怎么做?难道任由他们行动,我们却不回击吗?” 亚历威尔德王子 4ece." >从容笑道:“众卿放心吧。我已有动摇弗里德瑞克立足之根本的方法,不需要太久,弗里德瑞克的阵营就会分崩离析。” 亚历威尔德所说的办法很简单,就是逐一暗杀支持弗里德瑞克的商人。 之后每隔上数日,黎卢中就会传出某位大商人遇刺身亡或是受伤的消息。而在第二天,大王子都会造访其他一些商人,言语中暗示如果他们现在改换阵营,他可保证既往不咎。 不需要杀得太快,否则商人的继承者们同仇敌忾,就会更加支持弗里德瑞克跟自己对抗。而且若是执掌经济命脉的商人死得太多,会对国家造成太大破坏。他也不希望得到一个衰败的圣爱希恩特。 就像这样,以几天杀一个的稳定速度一个一个地杀,方能给商人们足够的时间品味死亡的恐怖,以达到最佳的效果。 商人最是重利贪生。这一点从行会之事便可以看出。面对本是为了行业牟取最大共同利益而制定的价格标准,总会有些商人为了取得比同行更丰厚的利润而私自调低价格,使价格标准形同虚设。只是为了赢取眼前利益,就可以令他们背弃盟约,更何况是远远重要得多的生命? 亚历威尔德确信,就算他们为了赢得将来的重大利益而结成的同盟比行会要紧密许多,以商人的本性,在死亡的威胁下也仍是不能维持太久的。过不了多久,一定会有商人想到未来的利益再多,如果自己没命分享也是枉然,更何况现在他们虽然没什么地位,会受贵族欺压,但已算过得还不错了,如果放弃三王子的话,至少还能保住眼下的生活…… 虽然商人中还没有人作出明显的回应,不过亚历威尔德王子一向最有耐心。慢慢地以死亡的威胁来消磨商人们的坚决意志,只要有一个人坚持不住,就像在沙塔的底部挖开了一个洞,很快就会引起更大的崩塌,直至整座沙塔倾泄为一滩散沙。 弗里德瑞克接到第一个商人遇刺的消息后,他很快便推想出大王子打的是什么主意,神色凝重下来。亚历威尔德确实抓住了弗里德瑞克阵营的弱点。虽然明知他的计划,自己却也无计可施。 黎卢中可以作为下手目标的大商人实在不在少数。弗里德瑞克要令王城护卫军保持在最佳状态以防皇家骑士团发动突袭,就不能动用王城护卫军,于是他手中可以调动的武力就相当有限,就算有艾里等从安帮得来的高手助阵,也无法保护到所有的商人。 而且,按目击凶案的人描述,刺杀商人的杀手多半和那次刺杀叶卡特留希王子的那个杀手相似,同样没有痛觉,生命力强得怪异。虽然亡灵法师役使的僵尸、骷髅之类的死灵也不畏惧自身受伤,但智能低下、行动不灵活的它们跟这些杀手根本没得比。 他们不在乎己身伤害的打法,根本不是商人们雇佣的保镖护院抵挡得住的,反而造成不少伤亡。随着商人的伤亡消息不断传出,奇异的杀手日渐成为黎卢中人们谈之色变的话题。 商人为抗议此种迫害,曾举行过罢市,不过这仍是消极的手段,短时间内是威胁不到亚历威尔德王子的,并不足以阻挡事态恶化。 随着接到的坏消息越来越多,弗里德瑞克的神色越来越难看。 虽然目前商人中尚没有人退出盟约,但这终究支撑不了多久。必须做些什么来改变,可是,该做什么呢? 一直都掌握一切的三王子,第一次陷入了束手无策的窘境。而他的阵营中,还有另一个人对现状也十分不满。 刺杀商人既然是行之有效的手段,亚历威尔德王子便都将力量投入到这方面上,对弗里德瑞克本身倒是没再有任何行动了。本是为了找到比尔才留在三王子阵营中的艾里,眼下既然没有机会和大王子方的人照面,自然也就更无从寻找起比尔的踪迹。 那一天比尔的表现让艾里非常放心不下,若不能尽早找到他,心中便十分不安定,偏偏眼下这不阴不阳的情况又看不出终了的时候,整日只能闲着没事干,真是郁闷至极,憋得一向涵养甚好的艾里也想揍人出气了。 熬了几日,到了这天晚上,艾里终于不愿再虚耗时间了。 反正不行动bbr>.也一样是漫无目的的等候,还不如试试运气,索性主动出击,潜入辉月宫看看有没有线索!虽然也只是漫无目标地瞎碰瞎闯,但是总比什么不做的好。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想到就做。换了身黑色衣物,他便趁着夜色离开了房间。虽是不认识路,艾里自有方法前往辉月宫。 催动飞行术,他黑色的身影缓缓上升,融入一色的天空。旁人难以分辨出他的身形,而下方的城市,在他眼里则变得简单明晰,要在大片小建筑中找出那座青灰色的华美宫殿,还不算费力。认准宫殿的方向,他便加速飞去。 飞到地头,艾里趁着夜色的掩护,在宫墙内一角轻轻落地。他没有选择落在太靠近主殿的地方。那一带防范必定严密许多,而且比尔如果只是大王子雇佣的一个普通武人,应该也不会住在太中心的地方。 周围尽是繁花密树,都是艾里藏身的好地方。躲躲闪闪地绕开守卫的目光,他胡乱往里头瞎逛。不过即使如此,还是有几次他绕了一阵,发现自己又到了最外层的宫墙底下。 就在他开始忧虑这一夜会不会就耗费在兜圈子上而一无所获时,他听到一个方向上在守卫发出的声响之外,还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声。他连忙藏身至暗处。 过了一会儿,两个侍从打扮的男子各提了一个食盒走了过来。他们见着这里没人,声音也大了起来,却不知还有艾里这隔墙之耳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真累人哪!虽说不要做什么事,不过整天都要留神在意那小子在做什么,有没有异状,简直不比干一天力气活轻松。” “就是就是。也不明白王子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这小子。监视他到现在,我看他每天都挺老实的啊!平白劳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我说,别看着没事就大意啊!虽然我也不知道那小子的出身来历,不过听说他原先好像和王子殿下的对头有什么关联,王子才这么提防他。殿下行事一向严厉,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大意出了什么纰漏,我看咱俩谁都别想有命在了!” 听到这话,艾里精神顿时一振。不知道出身,又和亚历威尔德王子的对头有牵连,听起来和比尔的情况倒是很吻合啊!莫非那一天他和自己打斗时的交谈引起了王子的疑窦,才派人监视他? 接下来两人的谈话就转到女人上面去了,没什么值得留意的内容。艾里尾随着两人,不多时来到一个独立的院落之前。那两人从腰间取出什么东西,让院外的护卫验证后便进去了。 艾里小心避开守卫的视线,跳上院落入口附近的一棵树,躲在浓密的枝叶间向院子内打量。细看之下,他发现院子里的几棵树,几丛草偶尔会出现异常的震动,立时明白院门的四个守卫还算简单,难缠的是里头埋伏的暗桩。 想不到大王子连手下人住的地方也这么守卫森严,艾里暗暗咋舌。院里头的暗桩相互监视,只要一踏入院子,没有可能不惊动任何暗桩的。 不过既然找到了这里,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总会有办法的……好好想想…… 在他凝神考虑突破防卫的方法时,听得院里头几声响动。他抬头看去,见先前那两个侍从已经上了院子里一座三层的小楼,走到二楼一间房门外轻轻叩门。里头一个和他们服饰相仿的人开门让他们进去。看来那一间房就是比尔的住所了。 记下那间房间的位置后,艾里脑中继续盘算,不过仍是苦无头绪。 想得入神,脑袋不小心在树干上叩了一下,发出些声响。院门的门卫立刻警觉,一人向这方走了过来。 艾里暗骂自己大意,忙从衣上扯下一枚扣子,弹入另一端一棵树中。扣子敲击树干,发出的声响比艾里刚才弄出的更引人注意。树上栖息着的一只飞鸟,受惊下扑棱棱飞起直冲入夜空。那人见状,只道是鸟儿弄出的声响,骂了一声又转回去了。 艾里刚松了一口气,望着鸟儿飞去方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惊动守卫又会怎样?只要能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并带走比尔,甚至连和他们交手都不必。 有了办法,他便耐心地等待门卫的视线都不在自己这个方向时快速溜下树来。在地上抓了把泥土,把露在衣物外的皮肤都涂黑,然后小心不弄出声响地飞上空中。 在夜色掩护下,全身灰黑的艾里并不容易发现,当到达一定高度的空?99lib?中后,便只有占星师和浪漫少女才会去留意去观察。然而艾里似乎仍嫌不够,依旧继续往上蹿高。直到飞到那座楼房上空将近十丈处,他才停下身形。 调整了一下位置,他嘀咕道:“嗯……这样应该差不多了。接下来……大概会很痛,得忍一忍了!” 深吸一口气,做好思想准备,他以手臂护住头,猛然就在半空撤去飞行魔法。随即,他整个人就头上脚下,如陨落的流星般地直直往下坠去。 院内院外楼上楼下的守卫,忽然听得主楼上传来轰然巨响,便见三楼楼顶上有大量尘烟飘散开来。 “怎么回事?” “陨石吗?” “呆什么呆!快上去看看!” 一个职位较高的守卫命令道。这时候还顾得了什么明桩暗桩?守卫们个个提着兵刃往楼上赶去。 不过他们动作再快,也不可能赶上空投至小楼中的某人。 如果是修为低一些的人,从艾里先前的高度坠落大概得摔成肉泥。然而,在落到楼顶的瞬间,艾里催动全部力量护住身体,以将伤害降到最低。这一瞬间,他全身坚硬胜过钢铁,加上坠落的冲力,下面就算是铁板也可以被他砸穿。 楼顶几层木板却不像他能运力护体,自是挡不住高空坠物的巨大冲击,直接被砸出个大洞。而这还不足以抵消掉全部力道,艾里更是在坠落之势外又加力往下猛压,终于再度砸穿三楼的地板。转眼间,他就从半空直达楼心,进楼速度之快,可以说是无与伦比。 刚起身,他便见先前那两个侍从喝问着他的身份,向自己扑过来。他很高兴地由此推断出自己的视力显然很好,落点很准确。这儿正是他想去的比尔的房间。 楼上虽也有守卫,但一时还赶不过来。随手解决了那两个侍从,艾里转向站在后面的房间中惟一和自己一样直立着的人…… “你……是谁?” 相对而立的两人同时发出了惊讶的疑问。 那人自是惊讶于这从天而降的意外访客,而艾里则惊讶于这人根本就不是比尔。 这是一个有着忧郁面容的青年,从气息看只是个普通人,应该没有修行过武技或魔法,不具有什么危险性。他的肤色似是常年不经阳光的苍白,年纪看起来不会比艾里大太多,但是眉宇间却已经有了一条常年苦思才会形成的竖纹。此刻他一身白色长袍已经被星星点点的颜色染得难以再称其为“白袍”,手中还拈着一支装着些绿色液体的玻璃管子。 艾里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发现这里到处摆着些奇怪的仪器和瓶瓶罐罐,自己刚才倒下的地方也压碎了一地玻璃,弄得自己身上沾了不少颜色怪异的药液。显然这里是这个人进行什么研究试验的地方。 再回想一下,刚才掉落时经过楼上的房间,自己惊鸿一瞥间看到的,好像也尽是些箱子布袋的杂物,根本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得出的结论就是——自己找错地方了。这里压根儿就不是王子给武者居住的地方。 花了些许时间从挫折感中恢复,他立刻察觉到守卫们的脚步声已经近了。顾不得想太多,他上前一掌击晕了青年。反正看大王子似乎很着紧这人,将他弄走准不会错!青年身体一软,艾里顺势把他扛到肩上就从撞开的破洞中蹿了上去,直冲入天空。 当守卫们终于赶到时,艾里的踪影早已消失,只剩下一地被捣烂压碎的瓶罐玻璃,和青年被击晕时掉落在地的那副眼镜。 “那个人竟然……竟然被带走了!” “完……完蛋了……” 骇然看向上方破口中闪烁的星星,守卫们的神色当然既不会是占星师的超然,也不会是纯真少女的浪漫。相互对视,他们发现每个人脸上,都是由于畏惧亚历威尔德王子将给他们的惩戒而导致的一片惨白。 第三十章 秘药 艾里依旧用老办法,向安帮据点所在方向飞回去。不过还没到半路,他肩上的青年醒转过来,不断叫嚷着要艾里放他下去。见艾里无动于衷,他开始激烈地挣扎。这令艾里恼火地发现,他的举动令自己看起来就像是个强掳少女的采花贼……火大起来,便干脆如他所愿,落地放下背上的青年,准备慢慢拾掇他。 一落到实地,那青年就跑离艾里。以为他是要逃,艾里正想上前抓住他,却见他回头向自己很抱歉似地道:“对不起,你多忍耐一下。应该很快就好。”接着又猫着腰在路边的草丛中仔细寻找什么。 艾里有些摸不着头脑。忍耐什么啊?作为被抓来的人,这人未免客气得古怪。 一会儿后,青年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欣喜地从地上拔起了什么,向艾里快步小跑过来。 “找到了!好在这种草药随处都有,一会儿就不会痛了。”显然,这位青年有自说自话的习惯。 艾里依旧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那青年也露出不逊于艾里的疑惑:“……你背上沾到这些药水,你都不觉得痛吗?” “痛?药水?” 青年指了指他衣服上的污渍道:“你掉到房间里时弄到的。这种药水有轻微腐蚀性,虽然不会造成大碍,不过对皮肤刺激很大,按理你现在应该痛得很啊?” “……” 难怪觉得越来越痛!原来不止是摔下来受的皮肉伤啊!一明白过来,倒觉得伤口越发痛得厉害了。 见艾里忍痛的样子,青年忙安慰道:“不过不要紧,你运气不错。这种药水只要用这种到处都有的九叶草就可以中和药性,我给你敷上,一会儿就不会痛了。” 想不到这青年挣扎着要下来,竟是为了给不明不白抓走自己的人疗伤?惊讶之外,艾里也颇为这青年的善良所感动。 看他手上的草,艾里虽对药物没什么研究,是不是叫九叶草不知道,却也常在药铺中看到,肯定是没有毒性的相当普通的药草。再看他文弱的样子,艾里觉得后背对着他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便坐到地上扯开衣服,让那青年将捣烂成糊状的药草均匀地敷在衣服破裂处沾到药水的地方。 敷药的时候,艾里开口打听这青年究竟是什么来历。 “我是艾里,你叫什么?” “莫林。” “被我抓来还这么好心帮我治伤,一点都不怕我会杀你吗?” 艾里感觉到背上的手指抖了一下,又继续抹药。 “怕还是会怕的……不过我想我不会这么容易被杀的。” “嗯?什么意思?” 艾里正觉奇怪,他已经涂好了药拍拍手站起身来。“好了,很快就不会痛了。” 待艾里整理好衣服,他问道:“感觉怎样?现在已经不痛了吧?” “……”刚才只是烧灼的疼痛,现在伤处的感觉却像是用烧红铁条烙着。艾里痛得龇牙咧嘴地跳了起来,“你到底给我涂了什么?……难道你下毒……” 莫林却一脸的无辜,纳闷道:“怎么会?不可能啊……”低头仔细翻看剩下的几片草叶,恍然大悟道,“对不起,我眼神不好弄错了。这是和九叶草样子相近的火焰草。不过你放心,这种草也是药草,一样能解毒,只是在化解毒性时会比较痛罢了。” “◎#¥% ×……” 好在痛是痛,莫林倒并没有说谎。过了一阵后,疼痛渐渐散去,伤处变得清凉,已无大碍了。艾里擦去忍痛时流的满头大汗,对这马虎的人骂也不是,感谢也不是,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莫林见他已经没事,便起身道:“你的伤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再过两天被烧伤的皮肤就会结疤愈合。那我也该回去了。”俨然是一派医生的口气。 艾里险些要回声“麻烦你了”,突然想起自己可不是在请医生出诊。 看来自己表现得太和善,才让这莫林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伸手拦住他,摆出一副恶形恶状:“我可没说要放你回去啊!” 莫林看他忽现凶相,果然现出惊惧,颤声道:“你,你是二王子的人?!” “二王子?”艾里错愕道,难得摆出的威势也忘了撑下去。 “你不是二王子派来捉我回去的吗?” “你在说什么啊?二王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棕眸突然大张,莫林一脸的难以置信,“二王子……已经死了?” 艾里疑惑地瞪着他:“你到底是不是亚历威尔德王子那边的人啊?就算是大街上随便找个人来问,也都知道二王子前一阵遇刺身亡的消息。” “遇刺?” 看来自己真的碰到了个与世隔绝的怪人。艾里耐心道:“那天一个生命力强得跟蟑螂似的怪异杀手,趁乱刺杀了二王子。你真的不知道?” “……怪异杀手?”莫林似是受了很大冲击,神色变化不定。想了一阵,他又迷惑地问道,“那现在亚历威尔德王子是在和谁斗?” “二王子死后,三王子接收了他的大部分力量,又得到了全国大商人的支持,现在他才是大王子的劲敌。” “……这么说,二王子真的已经死了?……怪异杀手?”莫林抱着头喃喃重复,思维似乎陷入了混乱中。 “啊,我知道了!到头来,他原来是死在人儡手里!哈哈哈哈……”他忽地仰头大笑,笑了几声,又放声大哭起来。那么大一个人,竟哭得孩子似的伤心。哭了一阵,渐渐收泪,他又困惑地皱眉自语:“……可他为什么没告诉我?” 片刻之间他的神色变化剧烈,艾里也被他搞得混乱了,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唤回他的神志问道:“你到底在王子身边是干什么的?” “我?”这时莫林的神色终于安定下来,更隐隐有种了结了心事的超脱,“……我是亚历威尔德王子的药师。” 这就难怪他先前一副医生口吻又懂药理了。不过想起在他房间看到的东西,艾里又有些疑惑……当医生需要用那么多古怪的药物和仪器吗? “但我做的不是治病的药,而是可以令人变成人儡,也就是你说的那种怪异杀手的药物。” “你说什么?!”艾里震惊!在伦达芮尔和自己对打的塔坦和那些杀手,都是因为药物才变成那样的?! “正常人当然不可能是那样。我做的药物能最大限度地激发出人体潜力,减轻痛感,并令精神亢奋,不知恐惧。就算是个普通人,服用这药物后也会变成强大的战士。而且,不像那些将人类魔化兽化的药物会破坏人的智能,服用这种药的人依旧能保留自己的意识和智能,懂得99lib?回避攻击,随时思考行动方法。只要在行动之前施加一些催眠暗示,人儡就会忠诚地为主人完成任何任务!” 说起自己的研究,莫林的语调中多了一分狂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只是有一点缺憾,人儡的力量远远超出他的肉体原本所承载的范围,对身体造成相当大的负担,渐渐会伤害自身,令用药人渐渐衰竭致死。另外在战斗中,如果在同一瞬间承受太多、太大的攻击,力量过度透支,心脏负荷不起,就会导致暴毙……” “住口!”听得忍无可忍,艾里揪起他的衣领吼道,“你竟然研究这种害人的东西?!” 亏自己先前还觉得这人心地不坏。难怪他断定自己不会那么容易被杀,看来他也很了解能做出这种药的人对任何一方势力来说都是无价之宝吧! 艾里原本打算莫林如果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看在他为自己治伤的份上便放他回去算了。却没想到这次竟然抓到了这么一个厉害角色! 怪异杀手在城里不断地残杀无辜,也是依靠他们,亚历威尔德王子现在才能占到上风。虽然心理上他并不认同三王子,若从这个国家的将来考虑,他也不愿看到亚历威尔德王子得逞。这下是说什么也不放的了! “你以为凭着会做这害人东西的本事,到任何一方都能过得得意吗?” 艾里身上形诸于外的怒气忽地完全收敛,语气中却透出一股莫名的寒意。 “可惜得很,你现在却还在我手里。你做的药再好用,我也不稀罕。你没有想过会碰到有人不需要你的技术,可以将你一刀两断的情况吗?” 他知道,尽管三王子的治国思想和大王子不同,不过以他的脾性必不理会害不害人,这么好用的东西绝对是要留下来的。这莫林不论到哪一方,都绝对是个祸害,干脆宰了了事! “你不想得到这药?”莫林讶然抬眼,然而神色并不如何震撼,却不像畏死的样子。 “……也好,你动手吧。” 对方有意赴死,艾里倒不急着动手了。“怎么?这么看得开?” “二王子既死,我的仇就算了结了。你说得对,我掌握的技艺是害人的东西,早一天死也就少害一个人……” 听起来里头似乎有些隐情,艾里索性松开剑找了块石墩坐下,道:“喂,反正都是要死,不如把你的事说来听听?” 原本闭目待死的莫林听他这么说,睁开眼叹了一声。艾里和他虽是初见,身上一>藏书网股正直坦荡的气概却不知为何令他钦服。他既然想知道,将事情说给他听也无妨。也当是死前对这一生的回顾吧。 “我原是一个医生,有贤惠的妻子,可爱的女儿,日子虽不富裕,也还算安乐。可是我却不甘于平淡的日子,鬼迷心窍地开始开发能提高人潜能的药物。有了些进展后,有一日我不小心和一个朋友说到这件事,后来没过多久,二王子就带了许多人把我全家人都带走了。他用我妻子和女儿来威胁我,要我替他继续开发药物。” “是二王子?”艾里有些奇怪。他现在不是在为亚历威尔德王子工作吗? 莫林点头道:“是的。二王子一向好战,他希望把我开发出的药物用在将来的战争上。” 仔细一想,艾里也觉得有道理。论理,大王子不是好战分子,早的时候也预料不到日后得和弟弟们争王位,应该不会主动去开发这种药物的。 “之后,我就在二王子那里工作了几年。不过几个月前我的研究眼看快要有成果时,亚历威尔德王子派人袭击了研究室,把我抓走了。他本来是要杀了我的,不过知道我的研究项目后,他觉得这药他应该也有用,就留下我的命,要我为他继续开发。 到了这时候,我也知道自己做的药落到他们手里太危险了,一直不肯为他工作。亚历威尔德王子手上没有把柄能威胁我,我不怕死,他也没法逼我研究。僵持了几日,王子却带来了我妻女的死讯!原来二王子以为我私自潜逃,搜寻威胁都没有结果后,竟把我的老婆孩子都……” 回想起伤心事,莫林几乎又要掉下泪来。稍停了一下以平复情绪,他接着道:“世上我最在乎的两个人都死了,我也无所谓了。此后我放弃和亚历威尔德王子对抗,乖乖留在他那边继续研究,很快就开发成功了药物。明知道这药做出来是会害人的,我也不想管,只要能替她们报仇就行!” 情绪宣泄之后,是沉默。片刻后莫林再说话时,声音变得无力下来。 “这药应该已经害了不少人命了。我知道我有罪。现在仇既然报了,我愿意用这条命来偿罪,总比再被人利用的好……亚历威尔德故意封锁消息不让我知道二王子的死讯,就是想继续利用我。只要我死,他就不会再得逞了。” “请帮我个忙,动手吧!”他面向艾里跪下。不过艾里知道他跪的不是自己,而是向天而跪,希望以这种方式减轻些罪孽。略一沉吟,艾里问道:“那间房间里还有药吗?除了你之外,还有人知道药的制法吗?” “放心。我知道王子要是得到药的制法,我就没有多少利用价值了,所以从来没有泄露药方和制法。只是在那房间里还有些做完的药,但数量不太多,用不了多久的。” 莫林说完,见艾里仍是站在那儿发呆,好像没有动手的意思,催促道:“请帮帮忙,让我死得利落点吧!” 见艾里终于放下交叉的手臂,起身向自己走来,他安心地闭上眼睛等待终结的一刻。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妻女的笑容,她们从另一个世界来迎接他了。 不过幻想中的感人重逢也就到此为止了。 闭着双眼的莫林突然挨了大力一踢,再难保持跪姿摔倒在地。茫然睁眼,他见艾里向自己冷笑。 “死了多条人命,那么严重的罪,你以为是简单一死就可以偿还得了的吗?一有什么事,就想着死!如果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不能面对解决的?能在世上活一趟也不容易,为什么非得为这个?活,为那个活,却不知道为自己活?” 说到这,他有感自己身不由己的状况,也忍不住有些激昂:“各人自有各人的人生。既然作为一个个体降生在世,本就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就算遇到再麻烦、再不幸的事,就算最亲近的人死去,也只是生命中的一个过程,不该拿来作为放弃自己生活的理由啊!”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要是怕被王子抓住的话,那就滚!滚得远远的!没了你的药,大王子再撑不了多久就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有余力抓得到你?你的死又不能换钱,又不能顶吃穿,有什么用?倒是凭你的医术多救些人命,还能抵消些你的罪!” 被艾里劈头盖脑地教训了一顿,莫林愕然看着他好一阵,眼睛却渐渐亮了起来。 艾里本想就此撒手走人,转念又想大王子应该会派人追赶,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凭自己的本事大概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来。索性再劳累一次,他再次扛起莫林飞上空中。现在时间还不算太迟,先送他到城外找个偏僻地方藏身应该还来得及。 安顿好莫林,艾里再折回头,天差不多已经亮了(其间经过多少“波折”,自也不必说了)。一入了城,果然见不少骑士神色严肃地来来去去,应是在搜寻莫林。 昔日封魔之战后,多少人到处寻找失踪的英雄却都找不到艾里,他的藏人技术自然颇有一套,因而虽看众骑士忙碌来去,艾里也不担心莫林会被找出,径自拦了辆车坐回安帮。 亚历威尔德王子失去秘药来源,眼下他所倚仗的人儡的数量就很有限了,今后与三王子对抗的策略必定会有很大变化……莫林的下落可以隐瞒,不过事情缘由还是要尽快和安帮的人通个气。 艾里他突然发现,这就意味着令三王子束手无策的刺杀商人行动,竟然会因为自己带走了莫林而无法再继续了。一不小心,竟然又帮了弗里德瑞克的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自安帮正式站到三王子一边后,正巧据点的位置泄露必须另找据点,便索性搬到了三王子那里。弗里德瑞克少小离宫,尚没有封赐王子府,因而回黎卢后一直是居住在年少时与母妃共居的别宫中。艾里来到别宫后,便向三王子一方的首脑人物大致说明事情缘由。 三王子果然还想向他打探出那药师的下落。艾里眼带鄙夷地应付他,一口咬死药师当时就已经自杀身亡,自己已按他“让河水冲刷自己身上的罪孽”的遗愿,将他尸身投入河中顺水漂去……也就是说生不要想见人,死也别想见尸了。 再说回正事,三王子的神色立刻凝重下来。思索片刻,他向身后的从人下令道:“通知所有人整顿好状态,随时备战!” 从人应声去了。房中人都感受到一股紧张的气氛,一时静默下来。 一个幕僚问道:“这么快就要正面对战了?” 弗里德瑞克思索着摇头。“不,军团之战应该还不至于。毕竟外省依旧还有三省驻军在制约着,没法在最短时间内全歼我的军力的话,王兄就得自食其果。不过,我想他很快就会令手下所有的武者、魔法师,向我们发动最后的进攻。” 遗憾地叹了一声,他续道:“事实上,如果来得及的话,我倒更希望是由我方抢先主动进攻,趁对方未作好准备时进袭,占得赢面便更大些。只是他已比我早了一步得到消息,手下战士又不像我们这边分成几个派系, 8c03." >调拨指挥起来必定比我们更快……若是强赶在他们前面发动攻击,忙乱不稳中反而会给他们可乘之机,倒不如以逸待劳,随机应变吧!” (弗里德瑞克手下的力量主要分为三派,他母亲遗国部属和招募来的人马为其一,安帮的势力是其二,此外还有投靠而来的原叶卡特留希王子的部属。三派之间各成派系,负责领导的人都不同,原二王子派系的人对另两派更存有矛盾嫌隙,因而调拨起来会比较拖延。)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赶在他们进攻之前,尽快调集好人力作好准备应战……这是决定我们生死的最后一战了。” 第三十一章 决战之前 亚历威尔德王子获悉莫林的失踪时,不啻是受了重重一击。重重跌坐在椅子上,他机械地下令让人前去搜索,心中却不抱什么希望。他自知能找回莫林的希望实在渺茫得很。 无论是弗里德瑞克或是其他哪方势力劫走了他,都必定会将他严密看护起来。如果双圣还在就好了,现下自己这方却没有修为高到能如闯入辉月宫那人一般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劫人的强手。而就算他没有落入任何一方势力手中,以他对莫林的了解也猜得出,只要一知道外头的真实情况,失去复仇目标的他必定会选择自杀结..束生命。 命人将莫林工作室中遗下的药全数呈上来,总共也不过数十颗。亚历威尔德注视着手中的药瓶,陷入了深思。 瓶中的药用一颗就少一颗,能生产的人儡只会减少不会再多了。如果还继续原先刺杀逼迫商人的策略,假若剩下的药物耗尽时商人们还未屈服,自己便再无可以抵御弗里德瑞克之力! 亚历威尔德王子的身影如石雕般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坐姿,只有比平常微驼的脊背泄漏出他曾受到的打击。往日沉稳的眼神,此时却如鬼火般闪烁不定,透露出不稳的征兆。在他周围服侍的下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全身发寒。他们的主子虽一向严厉,却从未有一刻像眼下这般令他们胆战心惊。 他真是没有料想到情况会演变到今日的地步!一向是理所当然将成为圣爱希恩特新王的自己,竟会和谁也没当回事的三王弟斗得如此辛苦。现在更是落到了这样狼狈的境地!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是我太无能,还是王弟太深藏不露?从一无所有到和我并立,他到底得到了多少能人的帮助?!还隐藏着多少实力? 他既然能找到能人从我这里劫走莫林,那……那会不会也能轻易地杀了我?!说不定……我身边的人就有他安插的?!” 他猛地跳起身,视线从众侍从面上扫过。他们的畏惧之态,在他眼中,却都变成了心虚,一时只觉得个个都像是奸细刺客,令他心神不安。 不,不……不可能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叛徒……现在正是紧急的时刻,我不能自乱阵脚。 幸而残存的理智令他勉强控制住自己,只是呼喝着令他们bbr>藏书网全都退下,只留下他一个人继续在房中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越拖下去,药越剩越少,情况只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与其渐渐被耗弱,倒不如趁现在还保留着最大实力时,集合所有力量孤注一掷,和弗里德瑞克拼了! 随着想法渐渐明确,亚历威尔德王子无意识的四下游动的眼神渐渐变得闪亮异常。如果房中有别人在场的话,都可以看出他已经陷入了病态的亢奋。他猛然离座打开房门,大声命令外头听命的部下。 “天亮之时,召集所有武人至中庭集合!” 比尔随着其他被召集来的武人赶到中庭时,亚历威尔德王子已在四个人儡护卫下站在中庭前房舍的台阶上等候着了。 王子一向重视做派,过往谒见王子时,他总要等到所有人都准备好了之后才会现身,因而大家都觉得这次有些异常。再看亚历威尔德王子的神态也与往日有异,身上似乎有一股不安定的气息……军士佣兵间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地猜测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当然,尚不清楚昨晚发生的变故的他们中,还没有人能猜到王子召集他们的意图。 见己方有一定水准的几十个武者都已经到场,亚历威尔德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终于开始讲话。 “今日,将是我与弗里德瑞克的最后一战。我要集合你们所有人的力量,向他的总部发动总攻击。” 此言一出,下方便一片哗然。 有人质疑道:“可是不是不能动用军队攻击吗?” 正是因为视用军队来消灭其他王位继承者为分裂国家的叛国罪行,中立的各省驻军会不承认其继承王国的资格,所以大王子一直不敢真正动用骑士团的兵力进行正面战争。难道亚历威尔德王子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我并不打算动用皇家骑士团,决定只倚靠你们武者的力量突破三王子的防卫,擒杀三王子!” 如同被风吹皱的水面,骚动立刻在下方的人群中蔓延开去。顾忌着王子的威严,原就是王子部属的人不敢吱声,但招募来的佣兵之间有不少人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怎么可能?!” “我们不能动用骑士团,三王子为了自卫却可以不用顾忌地动用王城护卫军来防守啊!” “就咱们这么几十号人,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不,王城护卫军不比骑士团,只不过是会用刀剑的平凡人而已,人数再多也挡不住你们。”见他们一副“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模样,亚历威尔德取出药瓶,“只要你们服下一粒,就能将你们身体的潜能激发至极限,片刻之间就会拥有极大的力量。”他一笑,笑容中有着恶魔般的诱惑。“你们会强到自己都不敢相信。” “这里的药正好够你们一人服一粒,你们把它服下后再加上原已服过药的人,就可以在短短时间内组成一支最强的战队!没有什么人能拦得住你们!只要你们中有人能抓到、砍下弗里德瑞克小儿的脑袋……纵然他的阵营再强大,部下再能干,没了脑袋他还能构成什么威胁?!” 似乎看到了理想中的情形,亚历威尔德扯动嘴角大笑起来,眼中再度散发出疯狂的光彩。他忽地停住了笑声,锐利的眼光扫过台下每一个人。 “当然,等到我加冕称帝之日,你们也都会论功行赏,受封为荣耀的贵族。此后,你们便是这个国家中地位高贵的统治者中的一员!现在,该是为了你们的将来而拔刀的时候了!”握着药瓶的手往前一推,“现在,请上来取药吧!” 听到王子的许诺,在场的武者们已有不少开始热血上冲。然而包括比尔在内的更多人,则生出戒惧之心。 比尔记得,自己认识的人中,就有人被亚历威尔德王子召去。数天后再见到他时,他的本领突飞猛进的程度简直只能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但是,此后他便被编入了特别行动小组中,从此与大家隔绝。偶尔在任务中和他接触,只觉得他言谈间冷淡迟钝,有异常态。 而且特别行动小组的人武技虽高出大家一大截,但战斗时那股不管身上少了什么都誓要击杀目标的势头,却令他们往往成为伤亡最重的人。 大家都在私下猜测,王子一定是用某种会破坏人心智的方法来增强这些人的能力。这种有如行尸走肉、不顾自身的“高强”法,实在让人敬谢不敏。而今日看来,亚历威尔德王子就是用这种药让他们变成那样的了! 其实这倒是大家误会了,人儡的异常表现,并不是因为心智受破坏所致。亚历威尔德王子为免人儡倒戈反噬,或是被人利用来反击自己,专门研习了催眠术来控制他们只服从自己的任何命令,才令他们表现有异,倒和药本身并不相干。只是药会致使力量增长过大而损及自身的事,王子却也隐瞒下了不说。 此时王子口头上说得动听,但其下众人交头接耳一阵,却连原先有些热血沸腾的人也生出惧意,哪还有敢上去领药的?王子又催了几次,已有些不悦之色。 忽然下方一人喊道:“吃了那药就算变得强大,但跟木头一般没有了灵魂,还不是等于真正的自己已经死了!我才不想吃这鬼东西!”其他人也纷纷赞同,显出抗拒的姿态。 “不,这药并不会改变你们的心智,你依旧是你。”亚历威尔德否认道。然而他这保证却是空口无凭,众人自是很难相信。 几乎每个人都在激动地喧哗着,比尔却并不是其中一个。他的眼光,被王子手中的瓶子紧紧吸引着。 那里面的东西,可以让人得到力量…… 比什么都更实在,能借以一步步达成自己希望的力量!现在的自己还不够强,好想得到更强的力量…… 纵然明知这是会吞噬掉自身灵魂的东西,他还是忍不住被其吸引。 见众武人执意不肯服药,亚历威尔德王子的神色蓦然沉冷下来。 虽然他习有催眠术,但要在刚集合这些人时就实施催眠让他们照自己的指示服药,却也是不能。催眠对象怀有敌意、排斥等不良情绪时,是不利于实施催眠术的。所以,他只有采取说服的办法。然而说服无效,他终于不耐烦了。 “我已经耗费了太多时间了。看来早该先告诉你们,你们并没有其他选择。” 他一挥手,武人们蓦然觉得光线一暗,转身四顾,几乎人人变了脸色。 只见中庭四面出口、屋舍上陡然现出众多士兵,手上弩箭之锋矢寒光凛凛,全对准了中庭内的他们。看来只要稍有异动,即刻是万箭穿心的下场。 王子手下原先的那些人儡也分散在持箭兵士之中,面无表情地俯视昔日同僚。如果向任何方向闯去,也必会遭到他们中一部分人的拦截。 一时间,森寒的杀意笼罩到中庭中每个人头上,原本的喧哗声陡然静了下来。 有些人想到抓王子做人质,但亚历威尔德所站之处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他身后又有四个特别小组的强手守护,恐怕就算不被弓箭射杀,在碰到王子半根头发前也会被这四人分尸。 无计可施之下,被威胁的人们越来越躁动不安。 吃药也等于一死,不吃药,也是一死,索性大家团结起来和他们拼了,或许还能硬闯出条生路!虽然有不少人有这样的念头,然而看那箭矢的锋锐,却一时谁也提不起勇气乱来。局面就在紧张的氛围中僵持着。 就在亚历威尔德等得不耐烦,决心先杀几个立威之时,一个少年分开人群,直直向王子行去。武者们不由收了声,都以惊异眼光追随着他的身影。 少年走到王子近前,一个人儡正要上前阻拦,却被王子阻止了。审视着这几天前会过面的少年,亚历威尔德问道:“你是叫比尔吧?你打算如何?” 比尔伸出右掌,掌心向上。“请给我药。我愿意服药。” “哦?”亚历威尔德见他神色从容,并不像是怕死才愿意服药。他取出一枚药上前放到他手心,顺口问道,“为什么?你不怕吗?” 短暂的沉默后,是听不出丝毫动摇的回答:“怕,但我更想要力量。” 亚历威尔德微觉惊异,不再说什么。眼前的少年嘴角微抿,眼神坚定异常,朴实的面孔,却让人感觉到一股能压倒一切的坚毅意志。 比尔退回中庭,手中紧握着那粒药丸。这小小的药丸中,也许藏着他梦寐以求的力量,也许会吞噬掉他的灵魂。但是他顾不得了。 回想起特别行动组的人虽然行事有异,但平日仍能对答如常,战斗时也依旧有智谋,他由此推测这药并不会对大脑造成什么伤害。既然如此,若是以坚强意志全力抗衡对精神的破坏,或许就能既守住了自己的意识,又得到秘药带来的强大力量…… 他知道这不过是“或许”而已,但他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他习武太晚,又受限于天资,目前的本领>虽还算不错,他却知道这已是他的顶峰,再难有所进步。凭现在的本领作为一个普通佣兵还可继续混饭吃,但离他心中所要的,却还有着太大差距。如果没有奇迹发生,这一生多半就这么苟延残喘下去而已,要完成惟一在意的那件事却是没什么可能。 没有力量,便什么都无法做到。如果能得到更大的力量,灵魂给恶魔也没有关系。比尔在心头默念,下决心赌上这一把。 他摊开手掌,拿起那粒药丸。鲜亮的绿色,看来像是看小孩吃的糖丸。而这一吃下去,自己究竟是得到了力量,还是丢掉了性命? 虽然已下了决心,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他不怕死,这条命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他更怕的是一旦输了,便没有人能替自己完成那份责任了…… 闭了眼,他将药丸投进嘴里一口咽下。 一时间,中庭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看着他喉结滚动咽下药丸,不少人也紧张地吞了唾沫。每个人都想知道这药究竟会引发什么后果。不过比尔自己,却没法想那么多。他闭着眼,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感觉体内是否有出现任何异状,准备着和任何可能吞噬自己意识的东西对抗。 蓦地他身体一震,似乎从内涌现出一股洪流,暖融融地冲往四肢百骸。身体像是个充足了气的气囊,皮肤甚至觉得被气胀得有些紧绷。整个人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仿佛随时就会飘离地面,一跳就可以蹿上青空揽月摘星。体内的力量饱满得要溢了出来,头脑亦觉得清明不少,以往武道修行中想不通的一些关窍,现在很快便能明白过来。 这就是这药带来的力量吗? 然而比尔又等待了片刻,直到气胀感消失,身体开始习惯新生的力量,却依旧没有感觉到精神出现任何异状。 疑惑地睁开眼,他动动手脚。随后他也没怎么作势,随手往石地上擂了一拳。轻响中烟尘四散,他拳下已陷落个一尺方圆的坑洞,拳头却丝毫没有感到疼痛。 力量果然增加了! 比尔强抑住心头狂喜,随手拉过来旁边一个人问道:“我没有什么不对吧?我还是我吗?” 没头没脑的问话,周围的人却都听明白了。他依旧是他,心智并没有被摧毁!众人纷纷欢呼起来。 既然无害,这能平添实力的药便是求之不得的宝物了。大家怎还会拒绝?很快便取了药物各自服下。周围的士兵也在王子示意下散去。 再过片刻,众人服下的药性发作出来,每个人都为身体内跃动的能量而欢喜雀跃不已,对亚历威尔德王子亦是感激不尽。见众人已经消除了一开始时的敌意、疑虑等不良情绪,王子微笑着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过不了多久,大家就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力量去屠宰敌人。现在,请先看过来,专心听我说话。” 众人没有戒心地将注意力集中回王子身上。然而他们一接触亚历威尔德的灰色眼眸,只觉得他的眸色似乎变得愈发淡了,空灵悠远、如有水光流动的眼眸,将他们全副心神都吸入深不见底的漩涡深处。 第三十二章 人儡战队 黎卢临海而建,只要不是在风雨季,天气通常都是不错的。这一日,黎卢的天色与常日也并没有什么不同。时近中午,明亮的阳光洒向古朴的城市,无论是红墙还是黑瓦,在这片阳光的照射下都显得鲜亮生动起来。 然而,纵然是如此强烈的阳光,却照不亮城中的一块区域。那里与外头的明朗天气截然不同,笼罩着一团灰蒙蒙的浓厚雾气。而且雾气还变得越来越浓,同时更以很快的速度向四面扩散开来。日光被屏蔽在外,雾中的景物都是一片朦胧黯淡。 如果这场大雾仅仅是自然的产物,在这样炽热的阳光下早该散去了。这片迷雾显然是以魔法制作出的,刻意用来阻碍人们的视线。 大雾遮蔽了人们上方睛空的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恐惧和不安。一座民居中,小婴儿因为感觉到诡谲的天色和越来越怪异的气氛而不安地啼哭起来,他的母亲赶忙捂住了他的嘴,惊惧地从窗口望向屋外。 外头虽是一片灰白,连对街的房子都看不清楚,却还是可以发现雾气中不时闪过一条条黑影,隐约可以听见铁器与衣物摩擦的沙沙声和偶尔兵器在鞘内轻轻撞击的声音。一股说不出的肃杀气息蔓延到了这个平凡的家中。 孩子的父亲忙上前关上了窗子,插上门闩。虽然如果真的有什么事,这并不能起到多少作用,但男人知道反正自己并没有保护家人的能力,干脆不去看,不去听,好歹也能心安一些。 “亲爱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明知丈夫也不会有答案,妇人还是哆嗦着抓住他的衣袖。 “不知道啊!看来还是王子们在斗吧。不过这次事情好像闹得比以前大上许多……”男人的神色却也不比妇人镇定多少,“只希望我们家不会被牵连进去吧……” 此时,三王子所居的别宫内无复妃嫔之居的绮丽安宁,而是一片忙碌紧张的景象。护卫军人和武者们在长官、头领的指挥下快步来去进行警备,他们的领导者也忙于相互协调分工,整顿部下。倒是主事的三王子没事做,第一个发现了天色的变化。 “唔,起雾了啊!” “雾?” 众部属都是一愣。今天绝对不是会起雾的天气,一定有古怪!有人很快推导出结论:“一定是他们的魔法师弄出来,用来掩护突袭的!” 弗里德瑞克笑道:“他们有魔法师,我们这边的魔法师可不会输给他们呢!” 他把眼光投向琉夜。魔法师不利于近战,便和其他一些没什么战力的人一起和三王子待在一处。除了在外头守卫的艾里和德鲁马外,萝纱等同伴都留在这里。 人群中,弗里德瑞克只望着琉夜,因为现在她是有能力助他的人。她为安帮做事时展现出的超强魔法实力已经为众人所知,他亦十分器重她,到了需要魔法师的场合,他第一个便想到她。 而时常在琉夜身边的月炎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弗里德瑞克却并没留意到。 知道今日应有不少硬战要打,所以琉夜一早便寄魂到了月炎身上,两人已合为一体,现出的是琉夜的外形。历经千年岁月的琉夜阅历何等丰富,自然看得明白,微微撇嘴,心中老大不爽他的态度。 然而她感受到月炎的心依旧还是坚持向自己传递出求恳的意志。琉夜叹一口气,向心底的她暗道:“你这是何苦?虽然为他付出这么多,为他做事的人是你,但是以他的眼睛看来,为他效命的人却是我啊!” 月炎的意识沉默了一下,传递出一股黯然笑意:“有点像那个爱上王子的人鱼公主呢……” 想起这个传说的悲伤结局,琉夜皱起了眉头:“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再说,我哪点像那个借着人鱼对王子的救命之恩跟王子勾三搭四的女人了?唉,别想那么多了!我帮他就是。” 琉夜走上前去,按弗里德瑞克的希望,开始施展可以克制迷雾的魔法。她知道如何制造出浓雾,反向施为便可以消融雾气。对方应是有好几位魔法师合力才弄出这么大的雾,琉夜却没必要和他们硬拼,只要消掉三王子府附近的雾气就够了。 不久后,浓雾已经扩散包围了大半个城。但是雾气一侵入三王子所居宫院的上空,便像是冰遇上火一般不断消融,重新被化解为澄净的空气。 浓雾再不能为潜藏其中的袭击者提供掩护,他们只得依靠真实本领展开突袭。在府内外守卫的护卫军人和武人们早已作好准备,都打点起精神全神防备着。双方终于要正式交锋。 艾里也被分派在三王子所在附近的庭院内护卫。不过他算不上是个很合格的护卫。虽然能力方面是胜任有余,但是心底却满心欢喜地期盼敌方的攻击来得更快些吧,好让他尽快找到比尔。 至于三王子的死活,他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私心里甚至希望那两位王子干脆斗得两败俱伤,让人民另行推举明君,可能是更理想的结果。 好在除了他之外的卫兵们都比较忠心。他们知道如果三王子有个闪失,自己也绝没什么前途可言了。在艾里身旁一同戍卫的几人,都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紧张。当外头传来第一声嘶吼声时,年纪最轻的托比全身一震,颤声道:“来了!” 他们所在位置是比较接近三王子的中心地段,防守圈的外围主要是王城护卫军的军人。普通军人的身手虽不足以和精于武技的武人对抗,但胜在人多,指挥配合得宜的话,应能消耗掉不少敌人。 打斗呼叫声陆续自前方传来,其中不时夹杂着人临死的惨叫声,只不知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发出的。然而,这些声音是在以很快的速度向里层推进而来。 艾里身边的护卫们相顾失色。对方来势简直是势如破竹,似乎护卫军丝毫不能阻挡。他们怎可能这么强? 敌人的来势快到他们还来不及得到消息。不清楚外头究竟是怎么一番状况,只听到战斗的声响越来越靠近这里,更不时就在附近处响起几声凄厉惨呼……不安的氛围越来越浓厚,众护卫不自觉地环顾着四周向同伴靠近,借以得到些许安心。 蓦然间几道身影自庭院入口处闪现,也不隐匿行踪,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冲杀过来。在他们之后,尾随着三十几个一身黑衣的闯入者。给人死神般不祥感觉的黑衣人以楔形的队形向这里直钉了进99lib?来。 自闯入者出现后,护卫们便出声召唤附近的同伴过来支援。待黑衣战士杀到时,集合起来的士兵护卫人数已是对方两三倍。人数上占得绝对优势,大家的心也安定下来。大声呼喝着,勇气也随之从护卫们的心底直冲上来,他们手中的利刃劈开空气,挥向闯入者。 至此的一切尚属正常,每个人都知道将有一场硬战要打,他们的热血也因之而沸腾。然而当双方人马接触到对方,真正开始捉对厮杀起来时,情况却以三王子的人始料不及的速度迅速倒向他们的敌人那方。 闯入者的利刃如同雷雨之夜不时照亮天地的闪电一般,挟着锐不可当的威势扫荡着阻挡他们的对手。无论是速度、反应、力量,还有应敌的技巧,都要高出原本和他们实力相当的对手不少。 “怎、怎么回事?” 年轻的托比被眼前鬼神般的一众敌人惊吓得一时失去战意,手足酸软,而就算他状态最好的时候,也不会是眼前任何一个敌人的对手。眼看一个闯入者的砍刀就要在他胸膛上开道大口子之际,一把剑以难以想像的速度横穿了过来格挡开了砍刀。 说起来并不怎样,但托比刚才还看到这把砍刀随手一划,便将一面石墙划出数寸深的口子。这样的力道却被那仓促间发出的一剑挡了下来! 刚救了他的艾里没有回头地呵斥道:“在战场上害怕,只会死得更快!” 托比惊魂未定地应了几声,终于清醒,重新振作起来。随即,他看见艾里以更甚于对方的力量和速度,一剑斩下了敌人的头颅。那人脖颈鲜血喷涌如柱,而身体却如有自己的意识般又向对手狠狠扑击几合才缓缓倒下,诡异的生命力不似正常人类。 艾里小心避开尸身的最后攻击。就算是对他来说,对付这种对手也不敢大意。这是和前些日肆虐黎卢,人人谈之色变的怪异杀手一样的人! 环视四周,所有的闯入者都是这样的人。原本不过凤毛麟角般偶然出现的人儡,现在却一下子出现了数十个!想不到亚历威尔德那王八蛋狗急跳墙之下,竟逼手下的武人都服用了那迟早会要了性命的药物! 艾里忍不住骂起人来。想起莫林曾告诉自己这药会伤害自身,令用药人衰竭致死,他很担心比尔会不会也服了药! 他估计以比尔现在的本领,亚历威尔德王子不可能会将他排除在这次行动之外。再三确认过这里的闯入者中并没有他,而假如他服了药,应该也不至于在闯到这里之前就挂了,艾里推测出一个结论。 这里的入侵者并不是大王子派来的全部力量,而只是用来打乱三王子的防守,并制造混乱牵制住防卫力量,应该另外还有一或两支小队在这些入侵者的掩护下潜入刺杀弗里德瑞克。比尔便是在那支队伍里吧! “要想解决他们,就直接斩断他们的身体,或者砍断他们的四肢让他们动弹不得!”艾里大声把他所知的对付服药人的方法喊给众人知道。同时攻击他们的要害,难度对这些护卫来说未免太高,也就省下了不说。 他自认不是博爱天下的高尚之士,当不认识的人和自己所关心的人都面临危险时,纵会有些不忍,还是毫无疑问地选择先保护自己关心的人。给三王子的护卫指明方法,算是对自己的良心交代过了之后,艾里也顾不得这里的护卫已招架不住闯入者的攻势,径自离开去找寻比尔。 他往外闯时也有不长眼的入侵者找上他。不过这些入侵者靠药力短时间内暴增力量,运用尚不能得心应手,本身实力仍是远胜他们的艾里自然看得出不少破绽。再加上已知道对付他们的办法,他数合之内便能断其肢体。解决了几个之后,其余的闯入者已经没有敢挡住他去路的了。三王子这方虽有人劝阻艾里不要临阵脱逃,他哪里理会。 然而比尔既是隐藏行踪地潜入,艾里要找他却也没什么头绪,只得随便转悠着希望能瞎猫碰上死耗子。但他的运气显然不怎样,绕了好一阵仍是没有什么收获。 正在着急时,从府里头出来几个人,艾里认得他们是三王子身边的卫士。他们看见艾里,露出喜色跑了过来:“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了?正好要去找你呢!” “有什么事?” “三王子请你到他那里帮忙护卫。” 艾里正想着这弗里德瑞克还真当自己是他手下不成,使唤得这么理所当然,不打算搭理他,忽然转念想到比尔既然以三王子为潜入刺杀的目标,自己守在弗里德瑞克身边不就可以守株待兔了吗?当下便改颜相向,欣然答应了。 和他说话那人也听说过艾里不大认路的毛病,便让身后几人各自去找三王子要找的其他人,自己带着艾里往三王子的所在行去。 领路的卫士提防着被人跟踪,一路上走得十分小心。艾里倒是巴不得能被比尔那一方的人发现,便可以提早找到比尔,可惜这一路走得安稳,什么事都没发生地平安到了三王子等人藏身的房间。 之前艾里还在外头瞎转悠的时候,弗里德瑞克那里已经收到了战况的情报。知道敌方出乎意料的强,布下的防卫恐怕很难完全阻住他们,房内众人都神色凝重。 而身为那几十个人儡刺杀目标的三王子,倒是一派轻松悠闲,一直安静地窝在沙发里看他自己写的那本书。见众人忧心忡忡的样子,他抬头笑道:“撑不住了?那就撤吧!” “撤?” “反正他们的目标是我而已。如果杀不了我,他们的战力再强也是输家。”弗里德瑞克道,“既然我们的人挡不住他们,那就换我避开他们,也是一样的。” “可是现在才想走,怎么走得了?” 没有留意少数几人露出恍然的表情,其他人还摸不清三王子究竟有何打算。他们都不认为主君会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但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提议。现在大王子的人到处在找他,如果要走的话得一开始就有所安排,临渴才掘井的行为无疑会给对方可乘之机。 “王宫通常是藏有很多秘密的……”弗里德瑞克若有深意地笑道,“我母亲和旧国部属一直有接触,为方便往来,他们很早的时候便偷偷挖掘了一条通往宫外的暗道。” 他转头又向正在施法抵御大雾入侵的琉夜道:“既然我们要跟他们玩捉迷藏,他们弄出来的雾气也正好给我们作掩护,就让它进来好了。” 见主君胸有成竹的神情,众人暗生钦佩。看来一切都还在三王子掌握中,也许……他一开始便把事情可能的发展都考虑到了。 待艾里等十几个三王子手下最强的武者陆续到了之后,三王子便传令下去,让外面守卫的所有军人武人们只需纠缠住敌人即可,不需硬拼,尽量避免伤亡。随后,卡特尔等头领分头去指挥他们的部属对抗入侵的人儡队伍,弗里德瑞克就和琉夜等魔法师,还有一些没有战力的人,在艾里等二十几个最精锐的武者的护卫下悄悄从暗道离开了王宫。 白茫茫的浓雾很快弥漫了整座宫廷,两三丈开外的景物就只看得到模糊的影子。身处雾中,似乎连声音也变得涩重浑浊。闯入者在得到掩护的同时,他们也发现这大雾同样令搜索变得更困难了。 耗费了不少力气和时间,更牺牲了一些人儡同伴后,当人儡战士们终于确定三王子已不在宫内,懊恼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的感觉,几个脾气暴躁些的更把暗道所在房间砸了个稀巴烂。 亚历 5a01." >威尔德很快便得到了消息,却也没有令他手下的魔法师撤去大雾,只是传令人儡队伍分作几个小队分头搜寻追击。 于是,在微妙的均势下,弗里德瑞克本人所在的小队、大王子的闯入者和三王子的守卫者三方于浓浓白雾的掩饰下,开始玩起了捉迷藏。 三王子一行人进入的暗道简陋狭小,个子高的人还得猫着腰行走才不会撞得头破血流,兼且透气不良,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实在算不上是令人愉快的地方。但在这里至少不用那样提心吊胆,随时小心提防着人儡战士冲过来砍人。想到这一点,环境给众人生理上带来的小小不快感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暗道一时尚不至被发现,现在可以算是整座黎卢城中最安全的地方了,因而三王子便决定在这暗道中多休息一阵子。等到推算着闯入者该发现三王子已经自宫中不翼而飞,可能将要搜索出暗道所在时,他才带着大家走出暗道。 走出暗道,众人发现自己身在在距离别宫不远的一条偏僻的巷子内,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此时众人听到附近有打斗的声响并渐渐向这里靠近,便借着黑夜和浓雾的掩护,从巷子另一头小心潜离。 走到街上,众人都不由感觉到一种脱离现实般的荒凉怪诞感。市民惟恐祸延自身,虽然这里是市区,沿街都是民居商铺,又才入夜,本应正是热闹的时候,现在却家家门户紧闭,街上竟是一个人都没有,静得如同夜半时分,只听到远方零零碎碎地传来呼喝和兵器交击声。 轰然一声响,众人回望,见别宫方向冒出了冲天红光,随之又有木石倒塌的巨响传来,看来敌方有相当强的魔法师在进行破坏。 “走吧。”弗里德瑞克转回头低声招呼众人,带着大家继续前行。一行人躲躲闪闪,瞻前顾后地走了好一阵,一个护卫忍不住出声询问三王子道:“弗里德瑞克殿下,我们是要去什么地方藏身?” 三王子几乎事事都料敌机先,所以他这次也不免暗自揣测三王子会有什么样的安排。 “没有。这次完全只能看运气了。” “啊?”提问者和周围留意在听的人都有些错愕。 “就是这样。”三王子微微苦笑,“我能去的藏身之所,王兄必也猜得到。等到那几十个人儡杀到,藏身之所就变成葬身之所了。整座黎卢城内,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我们只有四处游荡,希望有足够好的运气能避开那些人儡了。” “可是……”那个下属困惑地拧起了眉头。一直都或明或暗地掌握着局势的三王子会说出无能为力的话来,这显然令他有些难以接受,“总不可能永远这么躲下去啊?” 见他的神态,弗里德瑞克摇头而笑。若有所思地凝望蒙蒙白雾中的一点,他的思绪似乎飞到了如流动的雾气般难以捉摸的层面。 “人毕竟不是神,不可能所有的事都在他控制中,总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我所做的,也不过是计算到我能力所及的地方,剩下的,还是得看老天成不成全了……” 他旋即回神安抚大家道:“不过情况也没那么糟。我想,只要我们能支撑过今天,就会有援兵到来。” “援兵?”哪来的援兵? 三王子面对大家疑问的眼神,却只是笑笑,不再说了。 而且,眼下似乎也不是从容解说的好时机。 弗里德瑞克这次的运气好像是很不怎么样,才走了没多久,探路的护卫方探头查看前方街角的情况,迎头便碰上一个人儡战士。虽是大雾弥漫,但两边距离不过三尺,相互间连对方脸上的黑痣都瞧得清清楚楚。 护卫急退回来示意大家后撤,而另一头的人儡战士也招呼附近的几个伙伴追赶上来。 这里都是民宅。为了不连累无辜,三王子并不想在这市区内开战。不过他们的敌人却显然没有这种顾忌,也容不得他们来挑选战场。人儡战士的速度、体力都非寻常战士可比,更何况三王子这边还有不擅武技的常人和魔法师,他们不得不停下应战。 刚作好应战准备,几条豹子般灵动鸷悍的身影便落在四周围住了他们。剑刃的银光在他们四周跳荡闪烁,结成致命的剑网向他们攻去。 虽然看起来人儡战士的人数远比三王子这一边少,但弗里德瑞克的属下已从艾里那里得知人儡的特异处,自然不敢怠慢。留下数人守护三王子等人,其他人冲上前拦下敌人,三五结伴地共同抵挡一名人儡战士,分作几处厮杀起来。 琉夜、萝纱等数个魔法师限于场地,不能发出强力的攻击魔法,便瞧准时机施放一些小型魔法以辅助自己护卫攻击。一时间,平凡的街道充斥着魔法的华丽声光和酷烈的战斗场面。 “艾里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动手?”被几个护卫簇拥着的弗里德瑞克瞥见艾里还站在一边,大声催促道。看其他人已经与对手打得激烈,他应是己方武技最强的一人,却踌躇着不见行动,三王子不免有些着急。 察觉出三王子话中带有命令的意味,艾里也沉下脸来。“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手下。” 他看眼下敌人不多,三王子这边尽可以支撑得住。既然萝纱、德鲁马等他所关心的同伴不致有生命危险,那还有什么理由要为了自己厌恶的弗里德瑞克去拼杀。 三王子话出口便知道说错话了,见艾里果然面色不悦,他无奈地摇头苦笑:“艾里啊,到底什么可以打动你,让你为我做事呢?如果你想要钱的话,等熬过今天,多少钱我都可以给得出……” 如果对象不是弗里德瑞克的话,艾里听到这种条件恐怕会心动。可惜他极其憎恶三王子的行事手段,这些话非但不能打动他,更成了能激怒他的一种侮辱。 艾里冷哼了一声,直接转头向一边的萝纱等同伴道:“我要走了,你们来不来?”萝纱、德鲁马和埃夏略加犹豫,便从战局中抽身出来走到了他身边。 艾里又看向刚刚以风刃迫退一个人儡战士的琉夜。见她转头向自己露出求恳之色,见他坚定摇头拒绝,便遗憾地一笑,也摇了摇头。 旁人看起来大概觉得莫名其妙,艾里知道先前是月炎的意识在求恳自己留下来,只是他自觉冲着她的情面而为三王子做的已经够多,算是仁至义尽,不想再忍受下去。 而见自己摇头后也摇头的,则是琉夜的意识,表明她要为了月炎留下来,不会和大家一起离开。琉夜也一向厌恶三王子,但月炎却是她最在乎的人。眼下乃是决定三王子今后命运的关键时刻,为了月炎她只得留下。 之后,由艾里开路,不管谁来阻拦都是一剑挥开,一行人不再管谁胜谁败,抛下激战中的双方扬长而去。 第三十三章 缔造传说 街上打得热闹,周围民居内的人们只敢哆嗦着一边以这辈子最虔诚的心情祈祷着天神保佑,一边从门缝窗框间窥探外头情况。虽有大雾,但街道总共不过丈余宽,他们仍能把情形看个大概。 若这场战不是该死地正好就发生在他们家旁边,平心而论倒是相当好看刺激的。打斗双方的武技都在水准以上,而其中一方更是近来话题中的怪异杀手。打斗激烈血腥,更伴有绚丽神秘的魔法声光效果,这样的激战,其他平凡老百姓一辈子大概也见识不到一次。而且在不久之后发生的事,更会成为相当出名的事迹,绝对足够这些人后半辈子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前提是他们能安然度过今晚的话。 金发剑士和这群人中为首的棕发俊雅男子不愉快地谈了几句后,便以神鬼不挡的汹汹气势杀了出去。之后,战况依旧胶着不下,然而却有了一点要命的变化…… 统共不过丈余宽的街道并不足以供这二十多人放手施展,随着打斗越来越激烈,双方攻势的波及范围也越来越广,街边的屋舍渐渐被波及损毁。三王子的人虽不愿如此,但战场上乃是生死相搏,敌方的攻击如巨浪般不断压迫过来时,哪里有留手的余地?街道两旁不时有房舍被双方武器劲力波及而塌下半边,更有相连的一排房子被强力轰击下化为平地! 这一带的居民终于明白自家坚固的房子,在这些武人手下和纸糊的也差不了太多,如果被倒塌的房子压住恐怕死得更快……不敢再指望房子能保护自己,许多人纷纷收拾了家中最值钱的东西,狼狈地逃出家门。却又不舍得远离,他们站在附近张望着,希望看到自己的家园不会被毁。 一开始的慌乱过去后,人们开始认出了战斗者中的一方的身份。有人将先前那棕发俊雅男子指给身边的人看。 “那个人,不会就是三王子殿下本人吧?” “是啊,好像啊……” “根本就是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杀手要杀他?” 只一会儿工夫,便又有不少怪异杀手闻声赶至。原本占到上风,仗着人数的优势合力将敌手格杀大半的三王子一方,立时又陷入了苦战之中。 平民们因为安帮的宣言,已把三王子看做是自己这一边的人,都为他担心不已。不过普通人盲目冲入那边高手的战局,大概只是让自己变成十几二十块而已,大家也是无可奈何。 “……啊!”旁边一个老人突然想了起来,击掌道:“这么说来,先前走掉的那几个中,有一女一男的样子好像就是圣女和圣剑士啊!一定不会错的!” 看看那自家摇摇欲坠的房子,有人忍不住哀叹:“看来圣剑士和三王子关系不大好……唉,要是他和圣女没有走得那么快就好了!看到这样的情形,一定会帮我们保住我们的家的!” “圣女和圣剑士?!” 猛然间,两个年轻人蹿了出来,其中一个紧抓住那老头的手臂追问道:“你刚才说圣女和圣剑士?他们在哪里?!” 老头一时被吓住了,眨巴了几下眼,记起这两人是最近都在附近桥墩下过夜的流浪汉……危险人物啊!害怕惹怒他们,老头赶忙道:“不关我的事啊……呃,他们原先是和三王子那些人一起的,不过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走得时候跟三王子争执了几句,好像是不准备回来的样子……” 旁边的年轻人立刻哭丧了脸对着抓着老头的那人:“又没碰上!这要往哪里去找呢,二哥?” 那二哥失望地松开老头,坐到一边地上,闷声道:“怎么办?你问我,我问谁?” 这两人原来是还在坚持着追逐艾里的两位山贼兄弟。自从安帮众人搬入三王子的别宫后,这两人并非安帮中人,不好再让他们进入三王子周围,于是两人就失去了栖身之所。之后,囊中羞涩的他们便流落街头了。 不过顽强的毅力依旧支持着他们。虽然夜夜睡桥洞底下,他们依然坚持寻找他们的“大哥”。先前他们在栖身的桥下发现这边有动静而赶来查看,却依旧晚了一步。只是一次次的失败,令他们越来越意气消沉…… 个性更坚强些的班内特先从沮丧中挣脱出来,拉起基尔夫准备开始新的寻人征途,忽地听到有人惊讶的声音。 “咦?那几个人怎么又回来了?” 众平民奇怪地看着先前以一副绝不回头的架势离去的金发剑士,挥舞着长剑从围攻他的一群黑衣人中杀出一条血路,又冲了回来。 那些黑衣战士也是得到攻击三王子的同伴的信号而赶来的人儡战士,碰上不是同一阵营的金发剑士便不由分说地动起手来。 只见轻捷的黑影如同一只只黑色飞蛾扑向火焰一般围绕着金发剑士上下扑击,而牢牢护住身后同伴的金发剑士果真便是火焰,轻易吞噬掉一条条生命。殷红凄艳的血花,便是黑蛾每被烈焰舔舐时绽放出的小小火光。 温和而坚定,以无可阻拦的势头向自己的方向推进,金发剑士从容的战斗之姿有着吞噬万物的烈火之霸气。本是血腥残酷的杀戮画面,目睹这副画面的平民们却不可思议地感到一种圣火焚净黑暗般的圣洁感。那已经不仅仅只是打斗,更充满着超脱凡俗的极致美感,撼动着所有人的心。 几乎每个人都为这一幕所感动震慑,就连本要去追艾里的班内特和基尔夫一时也忘记了迈开脚步。 “圣剑士啊……”听见身边有人这么低喃,平民们突然发现,这个大家私下取的名号是如此适合他。 “他一定是来制止这场混战,保护我们的!”人们一厢情愿地这么猜测着,心中充满感激。 削掉最后一个敌人的大半边身子,艾里得以定睛看清前方白雾中的人影……竟然是三王子他们?! “妈的!怎么又绕回来了!” 后头的德鲁马、埃夏和萝纱已经跟了上来,艾里却顾不得会不会带坏晚辈地咒骂出声。市民们都猜错了。艾里走时还没有民居被牵连,他自然不可能知道。他会再回来这里,无关保护民众的原因,只是因为迷路迷得绕回了原处而已。 99lib?雾气如有形的棉絮一般填充着所有的空间,德鲁马喘着粗气的声音有如含着水分一般沉闷:“这雾太大了,根本认不清路啊!” 先前艾里和三王子的人分开后,便想先尽快将萝纱他们安顿到安全些的地方,自己再折回头到这附近搜寻比尔下落。然而此时已是夜间,浓雾中视野有限,很难分辨方向,这一带的街道又是曲折多岔,不时还遭遇到闻讯赶来的人儡战士,往往一战完毕,已经分不清南北了…… 结果这次他身旁虽有人带路,却一样迷路了。怎藏书网么转都没法离开这一带,倒是和不少人儡战士狭路相逢。 幸而他已经从莫林那知道人儡的底细,不致像一开始接触时那样心中无数,而且和人儡打得多了,也渐渐习惯把他们非人的防御力和生命力预估在内,凭他原本的实力,对付他们已是越来越驾轻就熟。 不过和人儡对战下手须狠辣,出手总要断人肢体,艾里打了几场下来已是一身血污。好在已知道这些服用药物的人迟早都会死于非命,现在自己做的不过是让他们先走一步,也省得他们受人操纵做下更多害人勾当,因而艾里在把自己所在之处化为修罗场时倒也无甚不忍,更多的反而是悲悯。 ……艾里只是想到比尔有很大可能也服用了这歹毒药物,自己恐怕还是来不及救他,他心中愈发沉甸甸的。 原本围攻三王子那方的人儡战士以为艾里是来救援三王子的人,见他不好对付,分出好几人向他这里攻来。艾里一行并非刻意要阻挠他们,但人家主动上门挑衅,却也不容置身事外。 一番打斗后终于摆平了那些人儡战士,艾里抬手擦去汗珠,目光和那一边在众护卫守卫下的三王子交会,便见他风度翩翩地向自己点头一笑。他猛然明白,三王子是在因为自己为他们分担了人儡杀手的攻击而向自己致谢呢! 就连要走了,还是又为他出了一次力?!艾里不由气结,着实烦透了老是被卷入这些争权之战。 心情恶劣地转身,他拉着同伴们的手臂,示意大家快点离开这里,一边走一边发狠:“我就不信摆脱不了这个家伙!” 跟在他身后的萝纱担心地抿起了嘴唇。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蒙蒙白雾,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今天要按艾里所想的顺利离开这里的希望好像不大…… 待艾里他们以出现时同样快的速度隐没于迷雾中时,班内特才从被他战斗震慑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忙拉着基尔夫要追上去。然而他们起步不及,速度更是慢艾里他们许多,根本连他们的影子都没看到,跑到下个岔路口便不知如何再追下去,只得怏怏地走了回来。 先前那个老头看他们沮丧至极的样子,安慰道:“你们要找圣剑士?别垂头丧气的了,他们一定还会回来这里的!你们在这里好好看着他为我们大家做了什么事就好。” “回来?你怎么知道他会回来?” “当然!因为他们是圣女和圣剑士啊!他们一定是为了帮大家守住家业在奔忙,等其他地方的事情办好,他一定会回来这边保护我们的!” 这话实在是有些一厢情愿,不过对无计可施的两个山贼不啻是一缕希望之光。他们重新鼓起希望,留在这里期待艾里的重返。 如果他们知道当时艾里的心思不是都放在围攻他的人儡身上,就是冲着三王子生气,根本没有留意到有平民和房屋被波及,大概会失望到哭出来吧! 不过看来神并没有抛弃他们。 过了一会儿,艾里等人果然又从附近的另一个巷口中钻了出来,身旁依旧粘了一大串黑衣杀手。在民众的欢呼声中,他漂亮地将敌人打倒,抬头却发现原来又回到了原地。 “真见鬼了!”咒骂一声,他带着萝纱等人转身又大步跑远。 又过一会儿,这里观望的市民们再度听到艾里的打斗和咒骂声。 …… “这里被哪个变态法师下过诅咒吗?!什么鬼路啊!”(耳尖的琉夜白了他一眼) …… “你们这些家伙不要再来干扰我们了行不行?!”(这一次攻击他们的人儡战士死得特别快) …… “我就不信这一次还是走不出去!” …… “他妈的!怎么又回来了?!” …… “……” 这样的场面一再重演。艾里他们被大雾、复杂的地形和人儡们的攻击搞得晕头转向,转了半天都只在这一带绕圈圈,赶过来追杀三王子的人儡战士倒是被他们杀了许多。相应地,三王子那边的压力便减轻了不少。 这不是比留在三王子身边还帮了他更多忙吗?猛然醒悟到这一点的艾里越来越恼火。 不过旁观的民众自不会明白他真正的感受。三王子一行且战且走,被波及而逃出家的人也越来越多。这许多人所见的,都只是圣剑士他们来来回回地和那些黑衣杀手对战。 忽然一人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圣剑士他们是要把在附近的那些杀手都扫荡干净!这样才不会有人再在这里打斗。所以他们才没有留在三王子他们身边只求自保,而是这么辛苦地到处搜寻那些黑衣人!” “原来如此啊!圣剑士他真是……” “明白”过来的市民们惊佩地望向圣剑士为他们辛劳奔忙着的身影,一颗颗心都被感激和崇敬的情感填满。 以蕴含强大力量的流畅姿势挥动银亮长剑,将阻挡在他前路的一切障碍都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这样画面本身已具有震撼人心的战斗美感(当然,裂天剑柄和剑鞘上挖掉宝石后遗留的坑坑洼洼只是小细节,没人留意到)。他挥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守护那些和他素不相识的平民,更令平民们眼中的他增添了一股圣洁的光彩。 在他身后,圣女正施展着魔法辅佐他的战斗。飞射出的光弹、火球的瑰丽光芒,为他们战斗的身姿染上绚丽梦幻的色彩。如果这一幕能被丹青妙手留存于画布上,大概足可作为圣女与圣剑士之传说的画像而流传下去。 于是,圣剑士和圣女凛然之姿,已在短短时间内深深刻印入在场所有百姓的心中。不久之后,他们的仁善,他们的神威,更将经由这些民众的口迅速在大陆上流传开来,缔造出一个新的英雄传说。 虽然,这一切真的只是个误会。 “艾里大哥他……”基尔夫喃喃惊叹。他转向身边的班内特吐露出心中的迷惑,“艾里大哥原来是这么了不得的!二哥……我、我觉得……咱们那破破烂烂的山寨,他这样厉害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屈就?” “……”从不气馁的班内特,这次却沉默了好久,说不出话来。 “也许……这次我们是自不量力了。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对民众中暗暗翻涌着的波动全然不知,艾里的情绪越来越恶劣。 他知道多打倒一个人儡战士,便是多帮自己憎恶的三王子一分,却偏偏没办法从这困境中摆脱,简直令人郁闷至极!他暗暗发誓,过了今天,他绝对不会再让人把他当做杀人武器使唤! 而眼下,他只求能尽快找到比尔,确定一切安好后便可以回去索美维。从此不用再卷入权力斗争被人利用,也不需看着身边的人牺牲,过自己喜欢的悠然自在的宁静生活。 他也明白这只能算是在逃避,但这就是自己现在想要的生活。他自认不是圣人,并不具备以众生疾苦为己任的高尚情操,但这又有什么不可以? 猛然间,他在一群又向自己围拢上来的黑衣杀手中,看到了一张一直在寻找的熟悉面孔。 是比尔! 和好几组人儡杀手组成的小队交过手后,艾里和比尔所在的小队终于碰上了面。 惊喜过后,看清他的身手动作,艾里立刻觉得一颗心沉了下去。 比尔行动间的剽悍狠辣依旧,却更散发出一股冰冷妖异的味道,再无半分人气。力量、速度、身法亦进展许多。看来比尔果真已经服下了那药物了!而且现在也必定和其他人一样,受催眠失去了自我意识,变成只知道完成亚历威尔德王子命令的傀儡。 初见时那张怯弱瑟缩的神情,初次发现自己的力量时惊喜得整张脸亮起来的神情,送自己离村时不舍的神情……这张朴实的面孔上似乎随时都会浮现出过往曾有的神情,然而他却是一径的冰寒无情地和其他人儡一起,向曾亲身教授他武技的自己痛下杀手。艾里只觉痛心愤怒已极,怒吼一声,他猛冲入众黑衣杀手之中。 激怒之下,他的出手威力更增,盘旋往复于黑衣人儡之中,没耗费太多时间便已将比尔以外的所有人儡斩于剑下。对同伴的凄惨死状视若无睹,感觉不到恐惧的比尔依旧毫不退缩地攻向艾里,却被他以胜过他许多的速度绕到背后。 尚不及转身,比尔的双手便被人扣住扭至背后,紧接着脖颈被另一只有力大手扣住压到地上。随后,艾里便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他身上,用身体将他压制得死死的。好在在场的人儡已经大半被歼,少数几个也被三王子那边的人缠住,不虞被人趁机攻击。比尔虽努力要翻身过来,奈何被艾里压制得死死的,根本无从着力。 制住了他,艾里抬首向着三王子那边喊道:“琉夜,过来帮忙!” 琉夜看三王子这边情况已不紧急便跑了过来。看到比尔的脸,她一愣,旋即便认出他是精灵森林附近村子中艾里他们识得的少年。 “怎么了?” “他被人催眠了,你有办法解除吗?” 在那次消除二王子和他属下的记忆时,琉夜曾用过类似催眠术的方法,因此艾里寄希望于她。 “难说,有的催眠是要施术者本人才能解得开的。”琉夜皱眉道,“你把他带到个安静地方,我得看看才能确定。” 艾里一掌劈在比尔颈侧将他击昏,将他扛进一条僻静的死巷。琉夜在巷内摆布比尔时,他守在外面,越等越是觉得忧虑。大王子用来控制这些要命的人儡的催眠,势必是务求安全无虞,怎可能会用可以被旁人破解的催眠法? 里头忽然传来些响动,他担心是否比尔袭击琉夜,急忙冲进去。只见琉夜好好地站在那里,面上微露讶色。而比尔却十分痛苦地抱紧头蹲在地上。他上前向琉夜问道:“怎么回事?解不开催眠吗?” “不是。现在还不知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情况有些特殊。”琉夜斟酌着词句,“他被施行的是施术者本人才能解开的催眠术,本来我是无法解开的。不过他在受催眠时似乎正以非常强烈的意志来保护自己的意识,那次催眠并没有完全控制他的心灵,在意识深处还保留着他自己的人格……” 不大明白催眠的事,艾里直截了当地问结果:“那他到底能不能清醒?” “这要看他自己了。”琉夜眼光不离像是在无形的绳索下挣扎着的比尔,叹口气道,“我刚才做的只是激醒他沉睡中的那部分没有受控制的意识,如果现在他能有足够强的意志力克服外来的心理控制,便能重新掌握自己。” 顿了一下,她又道:“另外,我以魔力感测他体内,发现一些奇怪的能量,应该就是那药的药力了。趁着他服药未久,药力还没有完全发散,我把这些能量压缩成一点并下了封印。虽然无法排出,但药力应该不致发散出来对身体造成负担。所以他的能力不会比吃药前的水平高太多,不过这条小命或许就能保住了。” 艾里心中稍定。看琉夜额头见汗,知她说得简单,却定是耗了不少精力。虽然她平日似乎老爱捉弄自己,帮忙时倒是尽心尽意,心中自是感激。正要开口言谢,却被琉夜拦下了:“别说谢不谢的了。月炎的事情累你许多,真要说谢的话,我根本说不完了。今后你如果有事,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都会尽量帮你的。” “好了,后面全靠他自己,没我什么事。你看着他就行,我出去了。”最后丢下一句话,她就往外走出去了。 琉夜走后,巷中留下艾里一个人看着比尔神色迷乱地抱头苦苦挣扎,眼中时而清明时而混浊,却根本不知怎么做才能帮到他。 “喂!快醒过来吧!”忍了一阵,他终于蹲下身对他叫道>,“你当初不是说要今后都要陪着你的家人吗?你不快点醒来,怎能回索美维村?!如果你就这么败给了亚历威尔德王子,你父母家人就永远不能再看到你了!醒醒啊?!” “家……索美维村?” 艾里猜得果然不错,家人依旧是比尔最在意的。被他这么一吼,比尔的眼神果然迷乱之色渐消。死死盯着一个方向,慢慢地,混浊的眼中浮现出坚决之色。艾里心头顿觉轻松下来,搂紧他头颈大笑道:“好小子!终于没事了!你知不知道用你那张乡下少年的脸孔来扮酷,效果很搞笑啊?” 一切都没事了,比尔不会有事,大家也终于可以回去了!一切都有了完满的结果。 然而他却并没有发现比尔眼中的光芒,并不仅仅代表了神智的苏醒,其中更蕴含着炽烈到似乎可以灼伤肌肤的强烈情感。 “索美维村……”比尔没有回应艾里的玩笑话,颓然垂着头低声道,声音中有着深沉的悲恸,“索美维村……已经没有了。” 艾里的笑容僵住了:“你说什么,什么没有了?” 他拉开些距离仔细看比尔。看不清比尔垂下的脸究竟是什么表情,然而不祥的感觉已经悄然爬上心头。 “我说我们的村子已经毁了!所有人都死了!爸爸!妈妈!哥哥弟弟们!还有小妹!大家……大家全都……”比尔抬起脸向他大声嘶吼,“所有人都死了!就只有我还活着……” 他的声音已然黯哑,因为嗓子早在看到亲人邻里们惨死时哭哑了。 抬起的脸上没有泪水,因为所有的泪水已在那时流干。 “大家都死了,怎么会?” 那个遗世而立的村子怎么可能被毁?那个山外世界的风浪从不曾波及到的村子,那个自己一直认为可以永远保持着安定平和,将会是自己归宿的村子? 艾里很想把这当成一个玩笑,然而比尔并不是会开玩笑的人,那份从灵魂最深处产生的悲痛更是伪装不来的。 “是真的。”比尔开始低声讲述事情缘由。 原来当初商队的事情过后,秘道的位置便被拦截商队的士兵和商队中的佣兵泄露了出去。凯曼发动战争后,这个除了通过北方的法谬卡外的惟一一条进入神圣联盟的路,便成为了战略要地。交战的国家在这一带展开了激烈的战争,秘道附近的索美维村便毁于战火。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日……败退的拉夏国军队经过我们村,领军的普洛汉大将军迁怒于我们,说是我们村的人把消息泄露给了凯曼,然后……然后!” 比尔大睁的双眼中,渐渐渗出了什么。却不是泪水,而是两行浓浓的血泪。他所说的消息尚在冲击着艾里,令他心绪紊乱,看他这般神情,艾里只觉心中更乱。比尔的血泪,村子被毁的消息,都如是在梦魇中一般有种非现实感。 “……我记得普洛汉的那张脸!记得他是怎么狞笑着下令屠杀我们村里的人来发泄战败的怒气!我亲眼看着那些入村的士兵是怎么杀死村里人,杀死我的家人的!血,大家的血,在村里洒得到处都是!……当那些士兵向我围上来时,我握住了干活时带着的镰刀。 我想是多亏你当初教我的功夫,我才能活下来……那时究竟是如何和那些士兵拼杀,如何冲出村子,如何逃出森林,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一定要活下去,为大家报仇!” 艾里当初传授比尔的不过是些入门功夫和修炼真力的基础,就是他循序渐进地修炼数年,也不见得能达到现在的程度。比尔现在的功夫,有大半应是他在魔翼森林那段逃生杀敌的日子里,挣扎于生死之间时自己逐渐摸索出来的。其中他究竟吃过多少苦头,非外人能够想像。而他武技中的迫人杀气,也证明那段日子对他的心性带来了多大改变。 之后,比尔就又成为了一名佣兵。不只是为了养活自己,更要借着战斗杀戮的磨炼,让自己变得更强。或许在别人看来,一个全无背景势力的村民要向一国之将军复仇是很可笑的,但比尔却是认真地要这么做。 如果武技练不到足以刺杀那人的程度,就趁着这乱世慢慢集结培养自己的势力,总有一天能亲手击溃普洛汉的势力!那一天屠杀村人的所有人,都要以血来偿还! 随着比尔的诉说,艾里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泄露出他内心所受的震撼。片刻后,双手紧握成拳,勉力遏制颤抖。 比尔的叙述已经结束,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沉默地并肩坐在黑暗的小巷中。 “原来村子已经毁了啊……”半晌,巷中响起艾里的语声。尾音微向上飘起,像是在冷冷地嘲讽着自己。 话声令沉浸在惨痛过往的比尔回过神来,便见艾里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巷外射进来的光线照亮了他的脸,艾里的神情不再是过往自己见惯的那副“怎样也无所谓”的神气,不是听闻噩耗的伤痛,而是近乎空洞的平淡表情。然而却有种说不出的危险气氛从他身周散发出来。 “如果想要复仇的话,等黎卢的事情结束,跟着我一起来吧!” (卷二 三雄争霸 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