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庐风云1·帝都魔影》 第一章 流浪汉
生灵 在痛苦中呻吟 大地 在血海中浮沉 热风中传来了魔物的狂狺 被神所选的五位战士啊 在史册上写下他们不朽的传奇…… 铸着“翠雀”字样的老旧铜牌,在四月料峭的冷风中吱吱呀呀地晃个不停。招牌下泛着油光的木门扣得死死的,却仍阻不住阵阵悠扬的歌声从门缝里钻出来。 这家名为翠雀的旅店装修摆设虽透着雅致,却远称不上豪华,店面也不够宽敞,在天庐大陆堂堂第一大国凯曼的帝都里,充其量只能算是二三流的旅馆而已。不过现在正值午后,应该是酒馆生意最冷清的时候,不知为何翠雀的生意却是出人意料地好,厅堂里外坐得满满当当都是客人。浓烈的酒香,冉冉的烟气,和着壁炉中跳跃的橘红火光,为旅店染上了温暖生动的气息。 酒馆中喧喧嚷嚷,根本没有几个人注意台上的表演。那个苍老的吟游诗人却似不在意,双目凝视着前方,拨弄着怀中的竖琴,自顾自地用并不出众的沙哑嗓音吟唱着歌谣。
……凭着对人间万物的 怜悯 修雅以生命为引 召来了天地间的 精灵 令它们在艾德瑞克的剑上 舞蹈 裂天一剑发出了惊天长鸣 艾德瑞克的鲜血 流淌不停 但英雄的头颅 依然高昂 默颂着神之名 以剑导引世间所有的力量 化为划破天际的神之荣光 将万魔之王烙以神之封印 阳光终于重现人境 天空终于洒下甘霖 所有人迎接着重临的和平 而修雅却永眠于冥神的黑色羽翼…… 大厅中央舞台上的吟游诗人今天表演的曲目是传唱甚广的五英雄的故事。十年前魔界大举入侵凯曼王国,凯曼的五位英雄,队长兼弓箭手迪卡尔·冯,女魔法师修雅·艾美拉,剑士艾德瑞克·德·范德拉尔,牧师东尼亚·林奇和盗贼出身的西夫·多曼帝,接受国王委托挺身而出,历经艰苦和牺牲,终于得以与魔王正面一战。 在最终的封魔之战中,大魔法师修雅以生命为代价,为剑士艾德瑞克附加上最强之祝福,合二人之力发出的最猛一击,终于一举封印魔王。而魔王从人间消失的那一瞬间,美丽的女魔法师失去生命的身躯也如深冬的残叶,飘然坠落…… 多么凄美感人,壮怀激烈的场面啊! 战后,剑士艾德瑞克放弃了他的贵族身份和如日中天的声名悄然离去,从此不知所踪,其中自然也有大把的想像空间…… 这般新鲜热辣、又大有余地发挥个人创造性的好题材,自然成为大陆成千上万吟游诗人演出的最爱。关于五英雄的故事,十年来在大陆各个角落早已被传唱滥了,也难怪酒客们对诗人的表演兴致阙如。 “叮铃铃……”门口的吊铃清脆地响起。木门推开,走进一个胡子拉碴、乱发覆眼的邋遢中年。 男人一身近来帝都中常见的冒险者打扮,不过从衣物破烂肮脏的程度来看,用“刚经历过一场逃难的冒险者”来形容似乎更合适些。就连对冒险者来说最为重要的武器,插在他腰间的那把大剑,也是灰扑扑的毫不起眼,仔细看的话,还会在剑鞘上看到众多惨不忍睹的坑坑洼洼——由此可见其人层次之低下了。 在他身后,紧跟着一个看起来约摸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轻轻巧巧跳进门来。黑色的瞳孔在光线的照耀下,隐隐泛出罕见的蓝紫色光泽。同色的过肩直发随着动作轻轻摆荡,显得十分利落,配上她清秀标致的脸孔和纤细的身材,令她看起来有一种游离于少年与少女之间、独特的中性魅力。 “爱琳娜姐姐!我回来了!” 才一进门,那女孩就冲到前头,兴高采烈地大声唤道。而与此同时,满屋子的酒客也很有默契地将视线转向了酒柜后的内房房门。 “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晚?” 人未见,娇软低柔的语声已令人销魂。众“望”所归下,门帘一挑,伴着一阵幽香,盈盈走出了一名身材修长的明媚女子。 刚进门的少女转头对身后的中年冒险者笑着介绍:“这是爱琳娜姐姐,我们翠雀的店主。”随后在他耳边小声补充道,“爱琳娜姐姐是拉寇迪公认的第一美人呢,每天都有不少客人是专为一睹她的风采而来的……” 邋遢中年环视周围,那些看着那女子看到发呆的众酒客,要么忘记呼吸憋红了脸,要么不自觉地垂下口涎,开始理解为什么这个时间,这么一家看来平常的酒馆,生意却这么好了。 中年人细细打量这女子,走南闯北多年,也曾见识过美女无数,却也不禁惑于她的美貌。女子的五官与脸型都堪称完美无瑕,本该容易让人觉得不好接近,可她略垂的粉颈,潋滟的水眸,却轻易带出了一种柔媚到了极处的风情,足以激起任?99lib.何男子的保护欲,配上那一头柔亮的卷着大波浪的红褐色长发,更是令人为之目眩。她应该有二十多岁了,却很难分辨出是二十一二,还是二十七八,因为她身上既有二十一二的青春娇媚,又有二十七八的成熟美艳,二者相融合,便形成了令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美貌。 艳光炫目下,邋遢男子一时也头脑犯晕,心中却有些奇怪。这女子看上去柔弱似水,怎能掌管得好这么大一间旅店? 而女子对众人的眼光不以为意,似是早已习惯了,神色自然地走到少女面前,微笑问道:“萝纱,今天的工作完成了吗?” “今天采到了很多范多姆果呢!可以够我们卖一个月的了!”(范多姆树结出的果实可
99lib?
用作伤药,许多旅馆都有此药向旅行者出售。)萝纱献宝似的将采集到的一大袋范多姆果捧到爱琳娜的面前,讨好地笑着。看到爱琳娜露出个嘉许的笑容,少女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萝纱身后的中年见状,忍不住露出微笑。萝纱和这个叫爱琳娜的女子之间的关系,看来颇像小狗与饲主的关系嘛! 爱琳娜这才注意到女孩身后跟了个陌生人,水眸透
藏书网
出询问之意。萝纱忙介绍道: “这位是艾里先生。下午我采范
99lib?
多姆果时遇上几只野狼,多亏他救了我。艾里先生说他是来帝都参加武道大会的,中途迷路了,险些赶不上报名。我想这个时候他恐怕不容易找地方住,作为救命之恩的回报,就擅自邀请他来我们这儿住了。” 她说得简单,而实际的情况并不是老套的英雄救美。事实上,遇上野狼时,年纪轻轻的少女在最初的惊悸过后,一挥手就射出了百十道火球——这种可以称得上超级浪费的魔法使用方式,不仅一举把那几只野狼变成了烤全狼,还差点连带着把发现险情而赶来救援的流浪汉一并烤焦。 艾里真正能称为“救”了她的行动,只是拉着耗费过多魔力陷入失神状态的少女,避开一棵被火球击中而倒下的树罢了。不过无论如何,少女始终认定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 而他们所说的武道大会,则是第一次全大陆范围的武道大赛,优胜者不仅可以获得主办方凯曼王国提供的高额奖金,还能得到天庐大陆第一的名头。如果想要从军从政的话,只要能在比赛中获得一个较好的名次即可,要想在这天庐大陆上的第一强国凯曼王国得居高位,也不是难事。所以一时间天庐大陆上各国的高手云集拉寇迪,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旅店客房爆满,这个时候才来帝都的人已经很难找到落脚的地方了。 艾里有礼地向美丽的店主点点头,“打扰了。” 爱琳娜回以一个足以掀起在场男士对他的妒恨之心的笑容,嫣然道:“十分感谢您救了萝纱,也很欢迎您到翠雀住宿!您在翠雀的住宿费,我会打八折的……” 话声未落,却见艾里干咳一声,讪讪道:“这个,有些情况我想还是先说清楚比较好。刚才我才发现,在救萝纱时,我不小心丢了钱袋……” 事实上,他可以算是最不称职的流浪汉,因为他是个就连流浪也会迷路的超级大路痴……前往拉寇迪的途中,在这段正常算来只需两周的路途中打转了将近两个月,自然没顾得上钱袋这种细枝末节。虽然钱袋是一早就丢了的,不过为了白吃白住,当然要把这事坚决咬定是为了救萝纱所作的牺牲! “我还是去露宿街头好了。虽然我可能会因此生病,而无法参加比赛,辜负家乡父老乡亲的殷切期盼,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艾里脸上配合地摆出哀怨的表情,眼角却朝坐在自己身旁的萝纱瞟去,满意地看到萝纱的脸上露出同情与内疚的表情。 “你别说了,你就在这住下吧!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萝纱到底年轻,自然不是艾里这老狐狸的对手,脱口说出这句艾里等待已久的话。 艾里一听到这句话,立时收起凄容,行若无事地问道:“好吧!那么我住哪一间房啊?最好是朝南的啦。啊,对了,有没有上好的罗姆酒,再加上三斤煮到九成火候的牛肉就可以了,牛肉可别煮过了,否则就不好吃了。还有,快点给我准备热水好吗?”然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呵——真是累坏了,真要马上就洗个澡。” 萝纱突然有种上了恶当的感觉。 爱琳娜叫来伙计佛瑞里给艾里办理登记手续,随后依然带着那抹美丽的笑容,俯身将自己的脸与萝纱的脸间的距离缩短至十公分,居高临下地用她那温柔的声音问道:“请问翠雀的店主是谁啊?” 被太丑或太美的脸这么近距离地瞪着,都绝不是一件愉快的事。萝纱立刻被爱琳娜的魄力完全压倒,冷汗开始爬上她的脑门,她只能答道:“当然是您了……”没有发现自己不自觉地用上了敬语。 “那么被艾里所救的,又是谁呢?” “是,是我。”更大滴的冷汗开始出现在萝纱的额头上。 “那么该由谁来承担艾里的住宿费,应该很清楚了?” “由,由我啦……”除此之外,萝纱还敢说什么呢? “很好。”对交涉结果感到满意的爱琳娜直起腰,向内房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回头对萝纱一笑,说道:“那么艾里居住的期间,你的工钱便扣下了。考虑到你的经济状况,不足的部分,由你每天工作时间延长四小时来支付。现在,喝了厨房里的土豆汤便快点去干活吧!”随即不顾那满屋子被她临去的一99lib.笑迷晕的酒客们,径自进屋去了。 在一旁登记的艾里听到这番对话,不由对爱琳娜重新评价起来。看来这个爱琳娜的个性与她的外表颇有差距啊!她能罩得住这么大一间旅店,果然有她的道理。 办好登记手续后,艾里便扬长而去,留下萝纱边喝着土豆汤,边头痛着随后将要面对的工作地狱。自己是不是不知不觉间被两头老狐狸给鲸吞蚕食了呢?可怜的少女在心中暗暗怀疑。 搞定了吃住问题,不良流浪汉放松地啜饮着罗姆酒,这才留意到台上吟游诗人在哼唧些什么。听出他演出的曲目,流浪汉一瞬间露出像是吞了只苍蝇下肚的古怪表情,满不在乎的神色渐渐阴暗下来。 这个曲目显然不大合他的胃口。一口喝干了杯中残酒,正要离座,他旁边的萝纱忽然轻轻说了一句话,听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却留住了艾里的脚步。 “凭着对人间万物的怜悯?也许对某个人来说,修雅就是全世界啊!难道修雅对世上的一切都没有留恋吗?她抛弃这一切选择死亡时,是怎样的心情呢?” 艾里不由愣住了。 凯曼王国的人们把修雅当作护国女神,每当他们谈论起封魔之战时,自然把修雅在危急时刻为保护人界而牺牲视为理所当然。 而那位女性在他的印象中虽不是神,但也是一个安静温柔、热爱着这个世界的一切生命的人。他也从来没有对她选择牺牲自己感到过奇怪。 然而,旁人毕竟不是修雅,怎能知道那个时刻她心中的真正感觉?虽然用生命换得了世界的和平,但却无法再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眼这个世界,她的心中怎么能无憾? 为人传唱的传奇背后,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呢? 艾里摇摇头,甩开这些纷杂的思绪。 这些疑问在他心头已萦绕了近十年。他早已决定不再去思索这些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了,没想到却被这初识不久的少女无心的一句话再次勾了起来。 转头看萝纱,却见她靠着椅背,懒懒地坐在那儿,微眯着眸子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在酒馆幽暗的光线的映照下,萝纱眼中的蓝紫色光泽更显闪亮,小小的脸上却不见了日间的开心,满是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重。 艾里心中不由一动。 这女孩似乎越相处越觉得奇特啊! 眼角忽然瞥到一个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闪着微光,艾里定睛一看,却是一块泪滴形的透明水晶,用黑线系着挂在萝纱的颈子上。萝纱的服饰很朴素,全身上下只有这块水晶作为饰物,因而显得更加醒目。这块水晶无色透明,莹莹润润,当中却似裹着一团烟气一般,隐隐泛出乳白色。注视着这块水晶,艾里的心中竟莫名地平和下来。 像是感应到艾里的视线,萝纱也回过神来。见艾里在看着自己戴着的水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是我去年在集市上看到的,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我一见就喜欢,便买下了。” “很特别……”艾里道,他似乎也能体会到她的感觉。 这时酒馆内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两人转头一看,原来那吟游诗人已经表演完了。待得安静下来时,两人都已忘了原先想说什么。 一楼的灯光幽暗,通往二楼的楼梯更是黑暗。借着黑暗的掩饰,爱琳娜斜倚在楼上的廊柱上看着楼下,看似在照看着整个酒馆,眼光却停驻在酒台角落坐着的萝纱与艾里身上。 这个男人……虽然没有什么破绽,但总觉得并不像乍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萝纱和他在一起没问题吗?爱琳娜幽幽一叹。萝纱的身份给她带来太多麻烦了。也许这只是自己多心了吧。 此时已经有些晚了,楼下的艾里与萝纱又闲扯了几句,便回房休息了。 一夜无话,艾里重返拉寇迪的第一天便在平淡中过去了。 第二章 混乱 天庐大陆纵横千万里,并存着大大小小数十个国家,而凯曼王国便是位于天庐大陆中心位置的一个国家。论疆域,凯曼王国并不是最大的国家,而以国力来看,无论是军事力量还是经济实力都是最强的。强大的实力以及特殊的地理位置,令凯曼王国的不少国人都抱有一种奇怪的优越感,认为凯曼王国是世界的中心,是天庐大陆上天生的霸主。 然而,牵制着凯曼称霸天庐霸业的,也正是其地理位置。 凯曼王国西北面是天庐大陆上面积最大的国家:塔思克斯;而另一边,则是由十数个小国结成的“神圣联盟”。虽然塔思克斯的国力不如凯曼王国,但疆域广阔,凯曼王国如果入侵塔思克斯,没等凯曼王国攻到塔思克斯的都城巴博卡,那些小国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下一个牺牲者,就会聚集盟军进攻凯曼王国,令凯曼王国陷入腹背受敌的尴尬境地。而凯曼王国东面的国家,虽然小,但数量众多,假如凯曼王国向东面发动进攻,在短时间内很难完全征服这些国家。届时,剩余的国家集合起来,展开反击,再加上在背后虎视眈眈的塔思克斯,凯曼王国也会相当头痛。而凯曼王国作为天庐最强的国家,也不容塔思克斯和“神圣联盟”轻侮,所以也成为了塔思克斯和“神圣联盟”之间的天然屏障,使它们无法产生冲突。 天庐大陆上的三股主要势力,便保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令各国的国民过上了几十年相对平稳安宁的日子。 凯曼王国的帝都拉寇迪,这些年来愈发显得繁荣奢华,但正如有光必有影一般,拉寇迪也有着贫穷破败的另一面。而在拉寇迪颇有名气的翠雀旅店则既算不得奢华,也不见得破落,论外观,在拉寇迪算是平淡无奇,若没有帝都第一美女爱琳娜,是不可能夜夜客似云来的。 此时正是清晨,一夜灯红酒绿过后,翠雀显得宁静安逸。 时间还早,住客们都还没有起来。艾里走下楼时,看见偌大的厅堂中只有萝纱在用餐。他也端了盘食物,在她旁边坐下。 萝纱抬头看见艾里,有些意外,没有想到艾里看起来惫懒,居然这么早便起来了。 “早!待会儿我想到天庐武道大赛报名处报名,你知道报名处怎么走吗?” 原来是为能报上名,事先给惯例的迷路预留出时间啊……萝纱一下子理解了,开始回答他的问题。 “出了翠雀往右直走,穿过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一个三岔路口时,就……” “就到了吗?” “……就要注意交通安全哟!那里往来车马很多的。”听到萝纱笑眯眯的提醒,艾里的头应声重重敲到了桌子上。 “别急,没那么快呢!这个路口向右拐——是错的,那通向菜市场;如果你向前一直直走,那你就会走到拉寇迪的旅游胜地——朵拉神庙遗迹,不过很可惜那里没有设大赛报名处,所以不要往这条路走。你应该向左,然后在第二个有一棵大树的路口右转,便会走到拉寇迪最繁华的街道,这条路上有很多商店,小心不要看得太入神而错过了第三个路口哟!从这个路口向北走,在经过第二条……” “等等,怎么翠雀离赛场这么远啊?” “你以为呢,不然比赛快开始了,翠雀还能有空房?”萝纱翻了个白眼。原来还以为能为爱琳娜姐姐多拉一个房客,没想到会碰上艾里这样的穷鬼,让自己陷入现在的悲惨境地。也许是真神对自己动机不纯的惩罚吧!而自己也实在不是赚钱的料……小姑娘不由有些沮丧。 “我想,还是请你帮我带路比较好。”本来就比较复杂的路线,经萝纱缠夹不清的叙述变得更加混乱,听到“有大树的路口”时,那些路线在艾里的脑中已经像乱成一团的麻线,理也理不清了。 “……”虽然误工费显然得由自己承担,萝纱犹豫了一下还是让报恩的念头占了上风,便答允了下来,“……好吧。” 艾里放心地呼出一口长气,打算继续向食物进攻,却在转头的瞬间注意到少女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丝犹豫从少女的脸上一闪而逝。 “说、说起来,艾里你是为了什么才这么辛苦地来拉寇迪参加这场比赛啊?”留意到艾里的视线,萝纱的眼神不自然地闪烁了一下,然后像是为了转移艾里的注意力,提出了这个问题。 “理由嘛……”艾里放缓手中刀叉的挥动,两眼望天想了一下,露出坦然的笑容道,“应该说是为了完成与某人的一个约定,所以想要得到代表这次大赛武道部优胜的那块赤龙牌吧!再说……”默然片刻,低声续道,“浪荡了十年,我也是时候回拉寇迪看看了。不想再让自己继续刻意回避什么……” “优胜啊?”听到艾里竟是以取得优胜奖牌为目标,萝纱颇感意外,也就没有注意到艾里后来的低语。虽然没有用直接的话打击艾里,不过她眼神中“勇气可嘉,请继续努力”的潜台词已经让艾里大感没面子了。 二人很快吃完早餐,萝纱向在内房中的爱琳娜告了假,爱琳娜倒没有阻止,只是充分利用时机地让她“顺便”绕道去买回店里刚好用完的香料胡椒之类的调味品。萝纱答应了便要出门,才到门口,却听爱琳娜又吩咐道:“出去前先把大厅打扫一下吧。” “好吧。”萝纱答应了,脸上却有些不耐烦,略想了一下,对艾里说道,“你先出去等一下吧!” 艾里突然想起了她一向夸张的做事方法,立刻很合作地走出翠雀的大门,迅速退到安全范围。只见萝纱将畚箕放到墙角,不知施了个什么风系魔法,厅堂内立刻卷起了许多小旋风,从各处卷起碎屑纸片什么的,飞到畚箕的位置即消散无形,当下那些垃圾都纷纷落入畚箕中,居然颇为有效。 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对施法效果感到满意的萝纱拍了拍手,安排小旋风继续打扫一会儿,随后转身出了门,为艾里带路去了。 “秋高气爽……啦啦……天气晴朗……” 不可否认,今天的天气是很好啦,灿烂的阳光下,平常的景色也显得充满生气,令人心情愉悦。然而或许正是因为某人的心情太好了,导致艾里现在的心情—— 非常不爽! 萝纱这小姑娘看起来灵灵秀秀,说话声音也清脆悦耳,但乐感却差得离谱!偏偏她又没什么自知之明,心情大好之下唱起歌来,便让走在她身边的艾里成了第一受害人,一路走来冷汗涔涔而下。艾里不愿伤害小姑娘的自尊心,又不能直接指出她歌声的恐怖,为了自保,他只得拼命找话题和萝纱说话,以令她暂停制造那可怕的噪音。走到现在,艾里已经连萝纱喜欢的小狗叫什么都了如指掌了。 在萝纱的歌声的再次压迫下,艾里仿佛听见了自己的神经在咯吱作响,急忙随口向灾难的源头问道:“萝纱你能掌握那么高深的魔法,为什么不去参加武道大赛魔异部的比赛呢?” 这次天庐武道大赛分为武技和魔异两个部门进行比赛。武技部门进行的是利用肢体或武器的格斗,而魔异部门进行的则是使用魔法、召唤术以及异能之类的特异能力的比赛。 萝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回答道:“这个……其实我虽然能用魔法,但只有在干活或者开玩笑时才使得出来,如果用来战斗,就不灵光了。” “咦?为什么?”原先只是随口问问的艾里这才被真正挑起了好奇心。魔法不是应该像游泳一样,学会了就永远忘不掉的吗? “因为……”萝纱正欲回答,却顿了一顿,好像把话咽了回去。艾里正觉诧异,萝纱又说道:“你应该知道,人类是通过操纵六系魔法精灵来使用魔法的吧?从小,魔法精灵们总是围绕在我身边,当我开心时,她们便跃动起来,好像在为我高兴;我难过时,她们便温柔地包围着我,好像在安慰我,所以我早就把她们当作了朋友,无法让自己为了个人的需要而任意地驱使她们。” 停了一下,她有些挫败地垂下头,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别说是与人争斗,就是平时在干活时使用魔法,她们也常常不买我的账,让我越做事情越多呢。” “哦,是这样啊。”想到昨日初见萝纱时,她消灭野狼时那确实让人不敢恭维的战斗表现,艾里便接受了她的说法。 艾里没有受过正式的魔法训练,所以对萝纱的话似懂非懂,而如果此时有个对魔法较有研究的人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人们通过魔法精灵施展魔法时,虽然能感觉到魔法精灵,但像萝纱这样切身地感应到魔法精灵的细微波动,甚至能与魔法精灵交流的情况却是闻所未闻。 这时少女停下了脚步,手向前一指,“那里就是报名处了。” 仿佛在印证萝纱的话一般,此时的翠雀旅店—— “我怎么会蠢到竟然在没有旁人在场时叫萝纱在店里做事呢?早该想到又会有这种结果的……”无奈的叹息回荡在一楼的厅堂之上。 看着被旋风卷起后乱七八糟地堆放在厅堂墙角的、曾经是桌椅的碎木片堆成的小山,爱琳娜小姐皱着柳眉,一边埋怨着自己,一边盘算着去哪里骗些对自己有不轨企图的廉价劳力来收拾残局。 原以为天庐武道大赛报名期限将到,除了迷路的自己应该没有什么人会在这时才来报名的艾里,看到报名处的人山人海,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不用怀疑,就是这里啦!”萝纱随后的解释才打消了他的疑虑。 因为这次大赛是少有的面向全天庐大陆的赛事,所以引起了空前的关注。这份关注不仅来自喜欢观看比赛的观众,来自武技、魔法修习者,还来自赌徒。拉寇迪本就是天庐数一数二的大城市,而作为凯曼王国的帝都,腰包鼓鼓而无事可做的贵族极多,因而赌博之风盛行,赌徒的数量更是相当惊人。 这次比赛参赛者藏书网众多,天庐大陆地域广大,所以到现在仍陆续有人前来报名。而眼前的报名者只不过占聚集在报名处的人的不到一成,其他的都是日日守候在报名处、想获得有关参赛选手的最新情报的赌客。 “那么你自己进去报名,我得去买爱琳娜姐姐交代的那些东西了。等会儿我们就在这会合吧。”看看那人山,萝纱确定艾里报名的时间足够自己买完东西后吃顿午饭,再睡个午觉了。 约定好后,两人便分道扬镳了。 少女踏着轻快步伐离去后,艾里转头以一种近乎死囚看着断头台的眼神望着前面层层叠叠的人群,被萝纱虐待了一上午的神经终于发出了绷断的声音。 其实虽然报名处看起来人多,但当看上去或威武或诡秘的参赛者走向报名处时,旁边围观的赌徒都会带着敬畏而又有几分估量的神色,为他们让开一条路,所以这些报名者不需要费太大力气就可以到达报名处。 然而这种情况显然不适用于外形朴素(实则邋遢得毫无威势可言)的流浪汉艾里。就算有几个人略微闪开,也是因为怕给艾里蹭脏了自己的衣服。 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人头,艾里不由怀疑此次来参赛是否明智。虽然自己需要得到那块只有这次大赛优胜者才能拥有的赤龙牌,但是直接从王宫中偷的话,会不会比现在报名更方便一些呢?他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 艾里正感头疼,眼光从附近维持秩序的卫兵掠过,竟意外地看到了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艾里一惊,随即行若无事般地背过身去。 皇家封魔团中实质上的队长——迪卡尔·冯! 那是一位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的沉稳男子,方正严肃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泛白的双鬓为他更增几分沧桑。周围许多人看见他,纷纷露出尊敬之色。偶有几个不认识他的外地人看周围人这般敬畏的模样,便好奇地询问这男子的身份,都会得到帝都人充满敬意与自豪的回答。 “那就是迪卡尔·冯阁下,封印了魔王的五英雄中的队长啊!” 自天庐各国的高手陆续来到拉寇迪以来,现任皇家宫廷卫士长的迪卡尔·冯保卫帝都安全的工作压力增加了不少,所以他时常到大赛报名处等参赛者聚集的地方巡视。 几年前他从位高权重的凯曼王国第一护国将军的职位上请辞,主动要求就任这个任务多、责任重而官位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宫廷卫士长之职。朝野中许多人对此都无法理解,但冯自己却没有后悔。?t> 在和平时期,护国将军根本没有为国效力的机会。虽然国人都认为以他救国五英雄的身份,享受凯曼王国给予他的一生的荣华富贵是当之无愧的,但冯自己却不这么认为。他无法忍受自己吃着皇粮,却无所事事,所以宁愿舍大将军之职,担任能为王室做些实际贡献的宫廷卫士长。 或许有人背地里说他犯傻,但他并不在乎,他只想遵循自己“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信念。 今天照惯例来到报名处巡视的冯像往常一样,一边与卫兵们闲谈,一边审视报名处聚集的人群。突然,他停下了谈话,视线被一个熟悉的背影牢牢吸引住。 虽然衣着破旧不堪,头发长而凌乱,但那背影,与一个被人们念念不忘、但早已消失无踪的英雄太像了! 没有理会与他交谈的卫兵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冯分开人群,径直向那个人走去,伸手向他肩上搭去。“朋友……” 艾里转头面对冯,一脸茫然。而冯的话音在看到他的面孔时停滞。 不,不是他。 记忆中的那人是位不苟言笑的少年,眼光像出鞘的利剑,满含着坚定的意志,而眼前的这张脸被乱发和胡茬子埋没,这双眼睛温和而带着懒洋洋的意味。不,这不是艾德瑞克。 “对不起,认错人了。”冯失望地松开手,低声道歉后便掉头离开,在心中对自己刚才的猜疑觉得好笑。 那人早已成为传奇中的英雄,又是那般孤傲的性子,怎么可能愿意站在赛场上让人指指点点呢? 在艾里还在人群中苦苦挣扎时,萝纱抱着一大包采购回来的调味品,向与艾里约定的地点走去。这时,路旁围着的一大群人引起了她的注意。反正时间还早,小姑娘便挤入人群中凑热闹。 “放,放开我!” “别害羞嘛!少爷我有的是钱!你跟了我去,保证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不要!救命啊!” 人群中赫然是以一个贵族打扮的青年为首的七八个恶少,在拉拉扯扯地“邀请”一个美貌的贫穷女子。但看来那女子无意消受他们的“好意”,拼命挣扎。虽然围观者的脸上都愤愤不平,但在恶少嚣张的气焰下,都不敢出来阻止。 尽管是调戏民女的老土戏码,但已经足以掀起萝纱的义愤了,她袖子一捋便想冲上去理论,却没想过靠她打架时特别不灵光的魔法,有何本事管这闲事? “慢着!”从人群外传来一声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让萝纱刹住了脚步。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条威猛高大的大汉分开人群走了进来,五官刚毅,肤色黝黑,一头银白色头发与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显得整个人充满阳刚之气。站在人群中,仿佛鹤立鸡群一般。人们被他的威势所慑,自然而然地为他让出一条路。 已有眼尖者认出了大汉的身份,低声向旁边的人介绍道:“这是塔思克斯的第一门派天行门的首领耐特·尤达·伊特博,塔思克斯数一数二的强者啊!” “咦?你怎么知道呢?”听的人惊讶道。 原先那人露出稍带鄙夷的神色,解释道:“你是新来的吧?众所周知,天行门在塔思克斯国拥有足以影响朝政的势力啊!这一次他来参加天庐武道大赛,刚到拉寇迪那天,连王公贵族都去迎接他,在拉寇迪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啊!” 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的萝纱,看向那个大汉的眼神中立时闪烁着崇拜的小星星,对这位英雄的出场充满了期待。有这样一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出马干预,那群恶少应该不能再嚣张了吧?对恶少的行径敢怒而不敢言的围观者都这么断定。 “姑娘你别挣扎了,这位可是有头有脸的斯派克公爵的公子啊!我保证,你跟了他就不会再受穷了!”走到恶少与女子之间,在满场静静的期待中,耐特·尤达·伊特博朗声说出这些话,明明白白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乒!砰!四周传来一片跌倒声与眼镜碎裂声。 耐特面不改色地接着向那贵族子弟道:“阁下请放心,既然你喜欢这位姑娘,又正好让我碰上这件事,我一定会代为向令尊提出你们的亲事。冲着我的薄面,想必他也不会反对。” 这话一出,不仅被调戏的姑娘呆住了,那个贵族子弟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好。这些人调戏民女,一向只是玩玩就算,哪会真的想与那些女子成亲?但若说并不想与那女子成亲,到底是做贼心虚,又害怕会触怒这位大有来头的人物。且不说耐特的政治影响力,就是他的一身功夫,也能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人们都在静待着事态的发展,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中的一个小姑娘的怒气值已经飙升到了顶点! 哪有这样的强者啊!这不是把那个姑娘往火坑里推吗?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对耐特的指望变成了绝望后,萝纱决定自己来搞定这件事! 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爆出一团巨大的水雾,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水雾沾到措不及防的人们的眼睛中,顿时导致了一阵夹杂着麻辣的刺痛,让人涕泪交流! 一时间满场俱是一片呼爹喊娘与痛哭流涕之声,侥幸没有被雾水钻入眼睛的,也不敢睁眼。还有不少人到处乱摸解毒丸。 一片混乱中,始作俑者——萝纱早早就闭上了眼睛,认准了那女子的方位冲了过去,拖起她的手冲出人群。“对不起啊,我知道浪费是很不好的行为啦,但是这是为了救人啊!真神在上,您老人家就原谅萝纱吧!爱琳娜姐姐,我,我以后再补买给你吧!”萝纱利用水魔法,混合着买来的胡椒等调味品制造出“毒雾”,制造了这场混乱,她一边为浪费掉的调味品哀悼,一边头也不敢回地一路狂奔。 直到奔出五条大街,再躲进一个黑暗的小巷中,萝纱才略略有些安全感,回身安慰被她拖来的女子。 “这是怎么回事?”尖叫随即从小巷中传出。 不过这并不是那女子发出的,而是来自见义勇为的小姑娘萝纱。 却见被她拯救出来的,并不是她所以为的柔弱女子,而是一个彪形大汉!此时这名男子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萝纱。黝黑的肤色,银白的短发,凶恶的面目(在萝纱看来),好死不死地,正是那个恶劣的强者耐特·尤达·伊特博! 第三章 过气英雄VS顶级强者 艾里终于忍无可忍了! “萝纱那丫头叫我在这里和她会合,该不会她自己反而迷路了吧?!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了,除了被人当乞丐施舍的几枚铜币外,我什么也没有等到!” “都是她让我在路口傻等那么久,才会受到这种侮辱!”尽管当时考虑到赤贫的经济状况,艾里面不改色地收下了铜币,但还是把被误认为乞丐当作一种侮辱。只是他把责任都归咎到萝纱身上,完全没有反省到其中大半的原因,是因为他褴褛的衣裳和不修边幅的外貌。 抱怨之余,艾里的心中又隐隐有些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不安越来越强烈。 “会不会是萝纱……”艾里一向没什么正经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凝重之色,担心之情溢于言表。“……不想付我的住宿费,看准我找不着回去的路,故意把我丢在这里吧?” 陷入假想中的食宿危机的艾里,当机立断地决定不能再这么消极等待下去了。 事关生死存亡,艾里铆足全力,一改平时懒洋洋的神色,聚精会神地快速奔走。功聚双耳,附近几条街的声响顿时都收入耳中,他便从这些声音中分辨着蛛丝马迹,四处寻找自己的衣食父母萝纱。 最初的错愕导致的沉默很快被回过神来的萝纱打破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耐特一脸无辜,“我也不大清楚呢,好像在刚才的混乱中有人一把拖住我的手,拉着我一路狂奔就到了这儿了。”被耐特的话提醒,萝纱猛然发现自己还紧紧握着耐特的大手,顿时羞红了脸,赶紧一把甩开耐特的手,却用力过大,很不淑女地一屁股跌坐在地。 从萝纱坐在地上的角度看来,耐特的身影显得愈发高大,因为逆着光,形成 4e86." >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将萝纱笼罩其中。 这是什么气氛啊?黑暗偏僻的陋巷,凶神恶煞的坏蛋,柔弱无助的少女……(以上纯属萝纱的想像。) 萝纱一向有些粗枝大叶的脑中拉起了警报,眼神变得充满戒备。 被萝纱突然甩开手的耐特有些惊讶,皱眉道:“小子,怎么像个姑娘般扭扭捏捏的?” 什么啊?萝纱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上,发现今天为了方便走路,刚好穿了一套相当中性化的长衣长裤,而自己的身材本就不是娇俏玲珑型的,大概因此被耐特误认了。 其实萝纱长得亦颇美丽,只是偏向于中性的一种美丽。虽然她年已十八,但似乎发育得比一般的女孩晚了许多,身形只似个十四岁的少女。此时她穿着较宽大的衣服,身材更显平板。而这两年待在超级美女爱琳娜身边,或许潜意识里自知绝对不可能如爱琳娜般柔媚,索性就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英气越来越明显——说白了,就是越来越粗枝大叶了。所以,此时的萝纱,看上去更像个美少年。 “原来自己真的这么没有女性魅力啊!”萝纱心想。虽然早就意识到了这点,但她还是有些受到打击。“不过幸好如此,不然……”考虑到目前的情势,似乎还是让那个恶人耐特继续误认自己为男生比较安全些,所以萝纱并没有出声纠正耐特。 人身安全有保障后,一股怒火烧上了萝纱的心头。 “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呢?怎能硬把刚才的那姑娘与那个浑蛋凑在一起?!别提那个浑蛋的人品如何,那姑娘也许另有恋人呢!”萝纱皱起双眉,仰着头开始义正词严地训斥起耐特来。 听起来是很气势汹汹啦,但耐特的相貌威严,个子又高,矮了他一截的萝纱对他吼起来实在没什么气势,反倒比较像一头小猫在懒洋洋的老虎面前挥舞着爪子。虽然如此,萝纱从刚才在人群里目睹耐特的言行起,便积蓄了满肚子的不满,现在一看到他,便忍不住一股脑儿地发泄了出来。 “我这是为那姑娘好啊。”无视99lib?萝纱语气的不善,耐特并没有动怒,轻笑着回答。 “这算什么?!有钱就了不起吗?!”萝纱愈发被耐特无动于衷的态度激怒了,没有注意到耐特笑意下深深埋藏着的一丝苦涩。 “到底是天真的小孩……”浓浓的苦涩从耐特低沉的声音中透了出来。 “爱情不过是种虚幻的错觉。有钱是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只要有钱就能让大多数的贫穷女子得到她梦想的一切,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安稳富足的生活才是她最需要的,而所谓的爱情,又算得了什么呢?”耐特悠悠说出与他雄伟外貌不符的话语,眼神也变得悠远飘忽,仿佛想起了一段久远而伤痛的回忆。 这一次萝纱终于发现了他神色的异常,不由噤了声。“难道是因为这个人曾爱过的女子迫于生活,选择嫁入豪门而离开了他,所以才令他认为所有贫穷女子只有嫁给有钱人才能幸福?那么刚才他撮合那女子和恶少也是出于善意的了?”想到这里,虽然还是对他的观点无法苟同,但萝纱对耐特的同情之意不由大增,看他也不觉得那么可怕了。 “女人是不能信任的……” “耐特……”萝纱大着胆子走上前一步,试着想安慰一下这个忧伤的男人,但他的下一句话又把她吓得跌回了地上。 “所以我现在比较喜欢男人。” “?”萝纱以疑惑的眼神盯着耐特,判断着这句话的可信度。而看了耐特认真严肃的脸庞片刻后,这个问号迅速被拉直成了惊叹号!随即想到自己目前正被这个有……呃,某种倾向的男人当作了男性,萝纱全身的汗毛迅速立正。 “怎么会这样?还以为被他当成男孩会安全一些……”现在萝纱已经无暇同情耐特的悲伤经历,转而对自己的人身安全大为担忧起来,赶紧向后移开了一些距离。 “难怪刚才他的眼光怪怪的,看来真的是……”想到刚刚发现拉错人时,耐特打量自己时饶有“兴”味的眼光,萝纱的头皮不由又是一阵发麻,向后又退缩了几步,心中大是后悔:“刚才怕被人抓住,自己跑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小巷,现在自食其果,就算呼天抢地也不会有人听得见了!” “……特别是像你这样又漂亮又可爱的小男孩!”耐特索性蹲下身,邪笑着边说边凑近萝纱,轻易抹杀了萝纱拉开距离的努力。 此时二人大眼瞪着小眼地面面相觑,两张面孔距离不足一个巴掌宽。萝纱的恐惧被迅速推至顶点,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虽然想用魔法保护自己,但身上的魔力狂乱地流转,就是不听使唤。 “怎么又是这样?!我可不想当杀人犯啊!”萝纱暗暗叫苦,冷汗流得更加厉害了。每当情况紧急时,她一紧张,便更加控制不了魔法,要么就发不出魔法,要么就像昨天被野狼攻击时那样发出破坏性远远超过需要的魔法……而不管是哪种情况,其结果—— 她都会倒大霉! 且不管当事人的感受如何,单从美学角度而言,萝纱与耐特“脉脉凝视”的画面还是很有看头的。萝纱固然是个小美人,而耐特五官粗犷,相当有男性魅力。这样两张脸凑在一起,扣除掉女主角的满头冷汗,还是颇能让人产生些诗情画意的联想的。 可惜一个冷冷的男声大煞风景地插了进来。 “这位兄台有什么倾向,本来不关我事,但是如果放着不管,恐怕我又得受池鱼之殃了。” “是艾里吗?”萝纱如遇大赦,惊喜交加地向巷口看去,正是那个害她陷入工作地狱的流浪汉艾里!而此时在她眼中,却仿佛变成带着光环的天使。 不过事实上,艾里脸上挂的依然是那副有些欠扁的惫懒笑容,松松垮垮地站在巷口,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勉强可以说是特别的地方,就是那副穷困潦倒的流浪汉模样倒是与这陋巷的背景十分相融。 但原先正嬉皮笑脸地逗弄着萝纱的耐特,在听到艾里的话声的一瞬间,神情立刻变得冷凝。他眯起眼睛,缓缓站起身看向话声传来的方向。在看到艾里的一刹那,黄玉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变得深不可测。 及至站直身面对..艾里,耐特面带笑容,浑身透着一股强烈的霸气,气势迥异于刚才逗弄萝纱的那个男人。仿佛……仿佛是一头终于发现了寻觅已久的猎物的雄狮! “我是耐特·尤达·伊特博。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叫我艾里吧。”无视耐特的气势,艾里只是淡淡地回应。 区区两句寻常的对话,却似乎充斥着不寻常的紧张气氛。 虽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但十年间浪迹天涯、见闻广博的艾里,已经知道眼前叫耐特的男人就是权倾天庐第二大势力——塔思克斯帝国的天行门的门主。而就算这男人是凯曼的皇帝,艾里也不会被其威势压倒,只是对方似乎已经发现了自己绝非一般的流浪汉,这一点才是让他伤脑筋的地方。不想和他多作纠缠,艾里只是平淡地回答,便欲离去。 说话间,萝纱已经爬起身,躲到艾里的身后,但对于突然弥漫于耐特与艾里之间的奇怪气氛甚是莫名其妙。“难道耐特对艾里也……”以她的思维,只能作出这种推测。压抑下良心的小小不安,萝纱还是暗暗庆幸耐特转移了目标。 艾里不再多说,带着还懵懂不清的萝纱扬长而去。黑暗的长巷中,仅余耐特一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爽朗的长笑再度打破了巷中刚刚恢复的沉寂,“捉弄小女孩还真是有趣!” 虽然一开始确实是弄错了性别,但以耐特的阅历又怎么可能一直误会下去?至于耐特是否真有萝纱所以为的那段伤痛的过往,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笑声略止,耐特的脸上重新浮现出自信的笑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竟能悄无声息地走进我十丈之内,修为不简单啊!而在闹市中,要听到这条深巷中的微弱话声,天听术的造诣也相当惊人。这个叫艾里的男人……应该够格成为我的对手吧!” “本以为这次前来探察凯曼王突然举办这次天庐大赛的潜藏目的会是个很没趣的任务,没想到竟能在这里碰上这么个有趣的人物……无聊了这么长时间,能引起我兴趣的家伙终于出现了!”不再压抑心中的兴奋,耐特再度朗笑出声,“哈!这次到拉寇迪参赛,看来还真是来对了!” 实力不明的对手的出现,吸引着他的强烈兴趣,完全抹消了耐特片刻前与萝纱的谈话引起的心绪浮动。他大步走向了小巷外阳光灿烂的那片天地,留下这句话的余音在巷中回荡。 “艾里……期待在天庐武道大赛中和你碰面。” 自各国参赛者大批进入拉寇迪后,翠雀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兴旺,爱琳娜自是每日赚得眉开眼笑。 今天下午翠雀旅店的生意依然不错,艾里与萝纱报完了名走回旅馆,老远就听到酒客的喧哗声。有个一身朴素而端正的制服打扮的男子笔直地站在店门附近,像是在等人。虽然店中热闹非凡,声乐不绝于耳,却半分也没有引开这人的注意。在这些出来寻欢的打扮得随意的客人中间,显得愈发地不协调,便一下子引起了艾里和萝纱的注意。 没想到艾里与萝纱刚找了个位子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那名男子便迎上前来,递出一张帖子,行动干脆利落,可见平时训练有素。 “敝上天行门门主,耐特·尤达·伊特博向艾里先生问候!” 酒馆中人声嘈杂,这句话也并不大声,但还是引起周围一片惊异的低呼声。现在赛期将至,酒馆中有不少酒客是闲着没事的参赛者,对耐特的威势相当清楚。此时见堂堂天行门门主竟然这么郑重地向一个看上去落魄潦倒、平凡无奇的流浪汉奉上拜帖,自是一片哗然。 艾里不动声色地接过拜帖,心下也是颇感诧异。倒不是为了耐特对自己的重视,而是惊异于耐特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出自己的落脚处,并赶在前头准备好人。而从此人的表现来看,也是精干之人。看来天行门虽然不在自己的地头上,其势力仍是相当可观!打开拜帖一看,见上面写着这么几行字: 今日得瞻兄台之风采,深为折服,诚邀兄台共赴天庐武道大赛之盛会。报名之事勿虑,已经安排妥当。盼在赛上与兄台重会。 耐特·尤达·伊特博 参上 合上拜帖,艾里有些头痛。看来这个耐特是咬定自己了啊! “哎,早知道有人给我跑腿,今天就不用为报名挤得掉层皮了。”艾里嘴里说着无意义的废话,心里却开始担心将来在拉寇迪的日子是否还能顺利地继续当一名不起眼的流浪汉。被耐特这种众所瞩目的人物盯上,恐怕自己想不引人注意也难了! 萝纱在他身旁探头探脑,看见了拜帖上的字,愈发肯定艾里成了那个“变态狂恶人”耐特(被耐特一吓后,萝纱已经自动将耐特“恶人”的头衔升级了)的第一目标,看艾里的眼光顿时充满了同情。 此时有几个喝得八成醉的身材魁梧、武者打扮的酒客神色愤愤地围拢过来,显然是因为不忿凭这样一个毫不出奇的流浪汉,竟然能得到天行门门主的重视。不管怎么看,自己都该比这个流浪汉强一百倍吧?! 虽然这本不关他们什么事,但心胸狭窄的人看到不如自己的人获得荣光,总是容易产生一种受到了侮辱的愚蠢想法。这几个家伙正是越想越恼火,再加上酒意上涌,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定得伸量伸量这流浪汉的深浅! “小子,你很行嘛!” “看不出来啊!难道是‘真人不露相’?!” “咦?现在的‘真人’难道都变成这副邋遢模样?改天我也扮个‘真人’做做?” 这几个人挤眉弄眼地一唱一和,尽是冲着艾里来的。艾里还没有什么表示,一旁的萝纱已经听得柳眉倒竖,义愤填膺了。这不是摆明了看艾里好欺负吗? 然而义愤归义愤,萝纱还是有分寸的。艾里本人都还没表态,自己也不好出头。再说,自艾里表示要参加天庐武道大赛后,她对艾里究竟有多大本事一直很好奇。这次有人欺上了门,想必能让艾里显示他的真本事,她也乐得作壁上观。于是萝纱便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些挑衅者,等着看艾里会怎样对付他们。 等啊等…… 等啊等…… 等……怎么还没动静呢? 等得不耐烦的萝纱把视线移回到艾里身上,却见他正在事不关己般翘起双腿,喝着罗姆酒,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她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那几个挑衅的家伙眯着醉眼,也搞不清楚状况,难道刚才说的话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艾里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轻轻咽下口中的酒,悠悠叹了一声:“真是好酒啊!” “好你个头啊!”萝纱忍不住一个爆栗敲在艾里头上,打掉他悠然自得的神情。 “喂,这是你工作的酒馆里的酒呢!难道有掺水不成?” “不是这个问题吧?”不顾艾里的打岔,萝纱一把将他拖到一边,问道,“这些人在侮辱你呢!你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好像记得哪个贤者说过‘笑对人生的惊涛骇浪’这类的话,我只是在身体力行罢了。对于这种无理取闹,如果我保持着平静的心态就能令这场风波消弭于无形,自然是最好的,而如果实在躲不过……我这种态度看起来,也显得很超然吧?” 虽然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但配合着艾里鬼鬼祟祟地瞄着那几个醉鬼,生怕被他们听到又激怒他们的肢体语言,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其实是在害怕吧?”虽然这么想,但萝纱还是很顾及艾里面子的,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可是萝纱面上终究无法摆出类似崇敬、钦佩这一类的表情,艾里也只有装做没看见。 这次回到生于斯、长于斯的拉寇迪,不想被人认出,只有尽可能地低调行事,更何况,这十年来,他早已认识到这种无意义的争胜斗狠是多么愚蠢的事情,现在怎么可能为了几个不入流的家伙出手? 此时被晾在一边的挑衅者觉得有些没趣,又不甘心就这么偃旗息鼓,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一个悦耳的女声说道:“咦?怎么这么热闹啊?大家要不要再添点酒呢?”声音婉转低柔,听起来说不出的舒服。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红发佳人提着酒壶款款走来,丽色无双,柔媚入骨,一身轻柔熨贴的长裙不失端庄而又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她浓纤合度的身段。正是翠雀的老板爱琳娜。 原来这里的小小骚动已经惊动了总待在内房中的爱琳娜,她便过来查看情况。那几个酒客何曾见过这等美女,顿时连眼都看直了。或许真是喝酒喝得脑筋短路,把她当成了陪酒女,这些被爱琳娜美色迷倒的家伙立时把艾里抛在了脑后,转而神色猥亵地向爱琳娜围了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 “真是个美人啊!过来陪陪我吧?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 “待在这种店里,美人你不觉得委屈吗?不如跟了我,保证你快乐胜神仙!” 爱琳娜闻言略微一怔,看着这些人向自己围上来,却也没有退缩。被这种人盯上,自己手无缚鸡之力,退缩也没有用。只是自己就是为了避免这种麻烦,才整天都待在内房里,想不到今天才一露面,果然就出事了。 一旁的老顾客见这些人孔武有力,均是敢怒不敢言。 萝纱一见这情形,可着了急,爱琳娜姐姐文文弱弱,怎么对付得了这些坏人?!而自己的魔法又不大管用,那包胡椒粉又用光了,无法故技重施。要是……要是那个人在就好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萝纱看到眼前的艾里,想起他好歹也是个剑士,只好把一丝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艾里,你不是剑士吗?快去帮帮爱琳娜姐姐吧!”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笑对人生的惊涛骇浪’,在任何情况都保持着平常心……”艾里仍是气定神闲地搬出那套人生哲理来应对,险些把萝纱的肺给气炸! “笑对别人的困难?那是幸灾乐祸吧?!算了,我再不指望你了!” 小姑娘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虽然艾里的表现一直没什么英雄气概可言,但萝纱记得的,总是昨天艾里在危急关头不顾危险救了她一命时的英勇,对艾里她还是抱着敬佩感激之心。然而此刻爱琳娜姐姐处于危难之际,艾里竟然是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毫无锄强济困、保护女性的骑士风度,令萝纱大为齿冷。 “既然你不敢出头,我,我自己去!”对那几个体形魁梧的醉汉怕还是怕的,但她绝对无法坐视爱琳娜受辱!不理那个没骨气的艾里,萝纱勉强控制着正在打抖的小腿肚,转身向那几个醉汉走去。 还没迈出一步,已被人拎着衣领提了回来。还来不及惊呼,小嘴已被一只大手掩上,听得艾里清朗的声音在耳边低语道:“凭你那乱七八糟的魔法,你是想自己被打扁,还是想毁掉翠雀呢?”被他这样接近,萝纱腾的一下红透了小脸。 听出艾里的话还是为自己着想的,萝纱略微转头,以一种又惊又喜的眼光看着艾里。艾里有些窘迫,随即补上一句:“我可没说我要出手啊。之所以阻拦你,是因为如果你被打扁,就没人为我出住宿费了,而如果翠雀被毁掉,我也没有地方可住,两种结果对我都是灾难!” 希望再一次变成了失望,萝纱愤怒地扭动身体,想挣开艾里的钳制,但艾里毫不费力就压制住了她的反抗。拼命挣扎的萝纱没有留意到艾里脸上估量的神情。 “在这龙蛇混杂的拉寇迪,爱琳娜能让翠雀安然无事地开到现在,想必应该有她的生存之道,应该不用我来插手。只是她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真有些好奇啊……” 第四章 翠雀女儿 那些醉汉向爱琳娜围了上去,爱琳娜却只是那么静静站着,并没有显出惊惶之色,在醉汉粗鄙的形容对比下,更显得不胜娇弱,丰姿楚楚。 “还真是没创意的对白啊!”没有把心中的不屑说出口,她只是向其中一人看了一眼。那一眼似是着恼,又似含着伤心、失望、哀怨……流转着千言万语的明眸,为她的丽色增添了无尽的神韵,美好得令人不忍心破坏这一幕。 那几个醉汉眼前均是一亮,怔怔放缓了脚步,心中都有种感觉,仿佛这女子便是自己心中梦想的女性,竟不愿有所冒渎。因为酒精而迟钝的头脑开始胡乱猜测:她刚才那一眼,是看着我吗?她为什么这样看我?是我的行为让她失望了?那么她原本一定是喜欢我的吧? 几人都停下了脚步,并打算阻止自己的同伴,不让他们破坏自己在佳人心中的形象。而在发现同伴不约而同地停下时,倒是吃了一惊。 眼见情势平缓下来,萝纱终于舒了口长气。 这时,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走进店门,见到这边的情形,快步赶了过来,挡在爱琳娜和醉汉之间,呵斥道:“你们做什么?!” 那男子斯斯文文,白白净净,似个文弱书生,但只是这一喝一站,竟有着一股不可轻侮的气势!艾里颇为惊讶,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这文弱男子约摸二十出头,相貌端正而略显严肃,架着一副眼镜,似乎是个严谨刻板的人。而一细看,那副眼镜却无法完全掩饰住那双碧眼中智慧的光彩,神色间有着他这个年纪的人少有的沉静和坚定。 “似乎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啊!应该相当有来头吧。”艾里下了判断,然而令他有些迷惑的是,虽未见过这个青年,但他的眉目竟也似曾相识。“萝纱也是……这个人也是……怎么最近老是觉得人面善啊?难道年纪大了,记忆力开始退化了?”得出了可怕的结论,艾里连忙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一些原本敢怒不敢言的酒客见到这年轻人,纷纷道:“原来是诤君大人……”“大人可算来了!”“这下好了……”言下之意,似乎那青年一到,便不用担心了。 那几个酒鬼本要继续撒野,听得“诤君”这个词,再定睛一看,认出了眼前的年轻人,顿时一惊,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我们没怎么……”嗫嚅了几句,便讪讪地走了。 “原来如此,翠雀能安然无恙,除了爱琳娜的手腕外,这个人也算重要原因吧。”旁观了整个事件,艾里终于弄明白了。 不管寻衅者多么强横,有些人还是得罪不起的。凯曼王国的诤君正是这样一种人。艾里在拉寇迪多年,对“诤君”的由来自是耳熟能详。 莱安特鲁王初建凯曼王国时,为了不让自己变成一个刚愎自用的庸王,便赐自己最信任、敬重的属下兼朋友卡诺普封号为“诤君”。这既是封号,也是官职。莱安特鲁王有所疏失时,诤君卡诺普便加以指出,莱安特鲁王也能幡然醒悟,而且并不因此有所不快,君臣二人互敬互信,推心置腹,在当时传为一段佳话。在卡诺普之后,“诤君”的封号便沿袭下来,每代挑选出族中品德和智慧兼备的男子继承。 但是莱安特鲁王没有想到,他和卡诺普能互敬互信,他的继承者却不见得能和后代的诤君建立这种可贵的关系。而且他自己想做一个贤明的王,继承者却不见得,又有几个君王喜欢老有个人在身边 5520." >唠叨?君王掌握着大权,想怎样便怎样,虽因为祖训,没有废掉诤君一职,但历经几代下来,诤君的职权已变,变成了维护国家法令,对国家地方各级的违法行为都有权过问查办的一个官职。 虽然诤君的职权相当大,可当初设此职位的原意尽丧。时至今日,凯曼王国的贵族世家多数糜烂不振,而诤君一族却是人才济济,因为每代的继承者都是挑选出来的佼佼者,是朝中真正的栋梁之材。 话扯远了,就此打住。总之,那些武人虽然横霸,但拉寇迪是一国之都,有些人是绝对惹不起的,而诤君绝对是其中的一个!在诤君面前行为不轨,等于是和自己过不去。那些醉汉一认出那年轻人是这代的诤君,自然老老实实的了。 见风波已经平息,艾里便放开了萝纱。“杰伊哥哥,你来了!真是太好了!”小姑娘立时开心地喊着跑向那青年,临走不忘大力踹了艾里一脚。 那个叫杰伊的青年一边宠溺地摸着萝纱的头,一边向爱琳娜问道:“你没事吧?”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但是爱琳娜似乎并不领他的情,时常带笑的脸反而冷了下来。“本来就已经没事了,何必你来多事?”言罢,便自顾走开了。 杰伊神色间有些失落,不过随即便打起精神和萝纱聊起天来。 揉着被踢痛的脚,艾里在一旁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爱琳娜外柔内刚,这样一个自尊自立的女子,受人荫庇恐怕反而是她无法忍受的事……那个叫杰伊的,看来追她会追得很辛苦了……说起来,他继承诤君的名号应该是这几年间的事吧?这么年轻就能成为诤君的一族之长,想必是个厉害角色。 “看他和萝纱好像很熟的样子……一个在旅店打工的小姑娘竟会和位高权重的诤君有交情,倒真是有些奇怪。” 店里还住着好些参赛者,虽然其中不少行事横霸,但知道翠雀旅店有凯曼的诤君关照,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再没有人敢闹事。 随着赛期临近,多数参赛者都变得紧张起来,就算一些看来沉着自信的人,参加武技部门的,每日也都外出寻觅静地勤练不辍,参加魔异部门的,则终日闭门冥想。只有艾里依然游游荡荡,整日找萝纱扯皮或者在拉寇迪闲逛。 这几日里,闲着没事的艾里向萝纱问起杰伊的事,萝纱只是说小时候与杰伊曾在一个学院读书,结成了莫逆之交,到爱琳娜姐姐的旅店工作后,他还经常来看自己。艾里本想问得详细些,但想起萝纱一直是住在翠雀旅店中,似乎父母都不在了,害怕提起往事会触痛她,便不再多问。 而这几天里,艾里也彻底见识了萝纱“不凡”的魔法天分。 一日店里闹老鼠,她在追打老鼠时用上了乘风术(一种加速魔法),因控制不住而在店中一路狂飙,弄得店里地覆天翻,人人自危。厨房中的水用光了,叫她去打水,她便使出漩涡术,倒是一下子就弄来了好多水,可惜那木桶哪里受得了?店里顿时泛滥成灾!此类乌龙事,短短几天中,萝纱不知做了多少回了。 不过爱琳娜似乎早已习惯那些灾难场面,充分表现出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的领导才能。店里地覆天翻,她便指挥手下的伙计整理物品,顺便将店堂重新布置;泛滥成灾时,正好叫大家洗地板大扫除,将萝纱的烂摊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艾里每日便看着翠雀热闹非凡,风起云涌,日子过得好不逍遥自在。只是萝纱的魔法虽然“笑”果十足,在临敌方面却太过危险(对敌我双方都是如此),这一点令艾里颇不放心。 “萝纱,萝……”艾里在翠雀的天台上找到了萝纱,在看到她的神情时停下了口中的呼唤。 那个给翠雀带来不少活力和生气(至少让伙计每天活动量大增,“生气”勃勃)的萝纱,正静静地坐在天台上,脸上流露出落寞伤感的神色,完全不似平时的开朗活泼,小脸竟显得成熟多了。 “看来萝纱的过去,也有一段故事吧?”认识萝纱的这几天来,艾里已经好几次见到这看来心无城府的小女孩露出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心中不禁再次泛起了疑虑,但毕竟是萍水之交啊!艾里终是咽下了到了嘴边的疑问。 “艾里,什么事啊?”萝纱已经被艾里的呼唤声惊动,转头看向艾里,刚才的伤感之色已经不见踪影了。 “啊,只是找你聊聊。”艾里一屁股在萝纱身边坐了下来。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 “什么事啊?” “说实在的,和你待在一起,我怎么总没有安全感?你的魔法力越强,我怎么就越害怕呢?” 听了艾里的控诉,萝纱一脸内疚,“没办法啊,我也想控制啊,但是一使魔法,我就发慌,然后要么就使不出来,要么就乱套了。” “你就没有想点办法来改变这种情况吗?如果你能稍加控制的话,现在早就成为一个真正的魔法师了!” “十几年来都是这样,我也不知该如何改起……”萝纱的小脸写满了懊丧,眼波一转,懊丧又转为欢快,“其实这样也好啊!反正我只想快快乐乐地生活,如果成为一个真正的魔法师,也许每天就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就没有这么悠闲的日子了..;何况,乱七八糟的魔法也给我的生活增添了许多色彩,让我每天都很刺激。或许这是真神对我最好的安排吧!” “真是容易知足啊!还是应该说太没上进心呢?”艾里口中开着小姑娘玩笑,心中却能认同萝纱的想法。对生活不强求,不怨天尤人,潜心享受生命中的点滴欢乐,这正是艾里这十年来的生活方式。 然而认同归认同,现实的危险性还是要指出的。“但是如果再碰到像上次在郊外遇到野狼的那种情况,你这种魔法可不够保护自己啊!” 萝纱无言以对,苦笑道:“可是我除了魔法,什么都不会啊!虽然魔法也不能算会啦。” “你看看这个。”艾里扬起一抹笑容,变魔术般从背后摸出一只弓和一些箭来。 “我对魔法了解不多,也无法帮你什么忙,只给你做了这个。你的力量不强,但是动作敏捷,我想来想去,还是弓箭最适合你。只要多多练习,以后就可以靠这个自保了。而且通过学习射箭,也能提高你的注意力和自制力。对你掌握魔法或许也会有所帮助。” 萝纱又惊又喜地接过来,仔细一看,弓箭都颇为粗糙,显然是艾里自己手工做的。但是握在手中却相当称手,想来他花了不少心思。想不到艾里这么认真地为自己考虑,萝纱心中大为感动。 “艾里虽然本事不大,却真是个善良体贴的人啊!”前几日艾里袖手旁观爱琳娜的事,萝纱一直心存芥蒂,而此刻方才真正前嫌尽释。“谢谢你!我会好好练的!”将弓箭拥在怀里,萝纱绽出灿烂的笑容。 “哈哈,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我的住宿费都是你为我出的,为你做点小事也是应该的啊。反正做弓箭也挺好玩的。”听到萝纱诚挚的道谢,艾里不知怎么竟有些不好意思,开始努力地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 “不过该怎么射呢?” “搭箭,张弓,然后抛开一切杂念,将全部的心神集中在一件事上——瞄准。该做的都做完了,便射出去!” “搭箭?张弓?是这样子吗?” “喂!喂!笨蛋!!别把箭头指着我啊!” 日正七年十一月一日,拉寇迪最大的中心广场上人头攒动,多是武者和魔法师打扮的人,广场中心的高台上则坐着一些衣饰高贵的人。天庐武道大赛的开幕式正在这里举行。 中心广场是拉寇迪人引以为傲的建筑,这里不知举行过多少次王室的大型庆典。美伦美奂的主席台,建造在广场的正东方,取的是“最先沐浴到太阳的恩泽”之意。以主席台为轴心,按扇形建造出宏伟的围壁和立柱,都是以巨石为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取材自神话的浮雕,虽历经百年,依然坚固如昔。沿着四壁,由高到低搭建着可容万人的观众席。 广场的正中心,矗立着一座高达数丈的石像。白玉雕成的长发美女手执法杖,温柔地俯视街上往来的行人。雕像出自名匠之手,雕工栩栩如生,通体纯白莹润的质地令女子更增几分神圣庄严,虽然明知是无生命的石雕,看久了却令人忍不住以为它也有着呼吸。 这是十年前凯曼王室为了纪念封魔之战中牺牲的英雄修雅·艾美拉,在追封她为护国女神后修建的塑像。 “……鉴于天庐武道受地域分隔所限,少有交流,凯曼王国特举办此次全天庐大陆范围的武道大赛,旨在促进天庐武技界、魔异界人士的交流,弘扬武道,推动……” 主席台上,凯曼王国当代国王——仁明王康赛因,正神情庄严地作开幕发言。台下却有一个男子无视国王的威严,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大呵欠。 这男子衣着简朴,配一把破剑,一副寒酸相与旁边装备精良的其他参赛者形成了鲜明对比,此人正是艾里。他身旁站着的,是一个竭力作出不认藏书网识他的表情的黑发美女,自然是他的活动地图、便携式灯塔——萝纱。 明知道打呵欠是相当蔑视王室权威的行为,然而听着国王毫无建设性的官样文章,艾里实在很难作出热血沸腾的反应。在十年前他便对这种旨在显示王室威严的场合相当不屑,现在依然是毫无兴趣,但因为大赛的进行方式将在开幕式上宣布,所以不得不站在这太阳下,听着这些陈腔滥调。 不过话说回来,仁明王到底为什么大动干戈地举办这次天庐武道大赛呢?这等大规模的赛事举办起来应该颇为麻烦,仁明王这么做到底对他有什么好处?闲极无聊的艾里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国王自己在台上正喋喋不休地“促进交流,弘扬武道”云云,不过是讲笑话罢了。若说仅仅是因为国王个人对武道的兴趣,但怎么看这仁明王也不觉得他像是拥有如此热情的人。算啦,算啦,反正自己早已脱离凯曼的权力中心,这些东西应该与自己没什么关联了,想那么多干嘛呢! 把这个疑问抛诸脑后,艾里转而把注意力转向研究高台上的官员。离开不过十年,朝中的人物已经和自己在时大不一样了。 艾里离开三年后,先王便驾崩了。而现任的王,便是台上的这个仁明王,年纪五十多,长相比温和的先王威严多了,粗壮的身体似乎蕴藏着无穷的精力和坚强的意志,看来更像个有魄力的王。然而虽然他一切的表现都无可非议,发言也是中规中矩,艾里却不知何故对他就是没什么好感。 或许是因为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吧!不管他口中说什么话,面上什么表情,那双眼睛却始终不曾泛起半点波澜,仿佛在那儿说话的威严国君,不过是那个男人刻意塑造出来的形象。 国王身后的官员们也没有几个是十年前的旧人。虽然每一任王上台,培植自己的班底是很正常的事,但更换得这么彻底,还是十分少见的。虽然这让自己被认出的风险大为降低,但是艾里的感觉总是不大好。 而国王身后一个神态恭谨的黑发年轻人吸引了艾里的注意力。从他的黑色高领长袍、金色衣饰以及手中的权杖,可以分辨出他的身份,竟是凯曼王国的首席魔法师兼魔法公会会长!五英雄之一的修雅当年也曾坐过这个职位,这年轻人雪白的肤色,乌黑的长发,俊秀的五官,冷静的表情,倒是与她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年纪怎么看也不过二十三四,竟比当年的修雅更小了好几岁。 “难道现在王国的魔法天才多到大甩卖的程度?当年的修雅在二十八岁当上首席魔法师和魔法工会会长,已经被誉为不世出的天才。可萝纱也是,这个年轻人也是,一个魔法能力不在修雅之下,一个取得了和修雅一样的地位,而年纪却小多了。嘿嘿,或许现在已经是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虽然自己的年纪也不到三十,艾里却俨然把自己看成前一辈的人了。 似乎感应到艾里的视线,那年轻人蓦然转头向艾里的方向看了一眼,双目间神光闪动,浑不似刚才表现出来的沉静淡定。艾里略感讶异,忽略了身边的萝纱正黯然垂下头去。 “……此次大赛可谓英才荟萃,武技部门有837人参赛,魔异部门有523人。鉴于人数众多,为节省时间,我们决定大赛采取以下方式进行。” 听到国王终于说到了正题,艾里赶紧拉回游荡的思绪。 “凯曼王国特挑选了水准相当的150名宫廷卫士和100名宫廷魔法师。武技部门能在100招内打败宫廷卫士的参赛者,魔异部门能在半个小时内打败宫廷魔法师的参赛者,方能参加下面的比赛。呵呵,希望各位英雄到时对我国的卫士和魔法师下手不要太狠啊!”国王故作幽默地开了个玩笑,台下的参赛者自然配合地发出一阵笑声。其实不用国王说,他们也不会让那些卫士和魔法师受到太大伤害。毕竟,因为这种事与天庐第一大国凯曼王国结下怨仇,是谁都不会做的傻事。 见无人提出异议,仁明王便结束了致辞,由负责组织赛事的官员公布具体的赛程安排。与卫士或魔法师进行的淘汰赛预计在三天内完成,随后便由胜出者按照一般赛事的安排进行半决赛和决赛。最后颁布了个人具体的参赛时间,开幕式便结束了。 艾里的比赛被安排在淘汰赛的最后一天,即十一月四日进行。 “好了吧,艾里?赛程弄清楚了,我们就回去吧。”萝纱一边拉着艾里,一边有些急躁地环顾四周,催促着艾里。 “好吧。”艾里也不想在这聚集了不少朝中官员的地方多待,便跟随小姑娘往回走,但暗暗奇怪萝纱的表现显得有些匆忙,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这不是师妹吗?两年没见了,你还好吧?”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萝纱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 还是遇到了他…… 慢慢回转过身,看着微笑着走向自己的年轻的凯曼首席魔法师,萝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好,萨拉司坦师兄。” 如果可以的话,萝纱真的不想再见到眼前这张俊美的脸。在普通的旅店中像个普通(?)的女孩一般生活了两年,真神还是要安排自己再次面对这个人吗?这个曾带给自己温暖,又带给自己痛楚的人…… 看着眼前相视的两人,艾里选择了闭口不言。傻子也看得出来这两人的关系有些奇怪,不清楚原委当然少说为妙。只是萝纱竟会与凯曼首席魔法师兼魔法公会会长师出同门,这倒是艾里根本没有想到的。 虽然萝纱掌握着强大的魔法,但是使用魔法的技巧可以说是极为笨拙的,实在不像是受过良好系统的魔法教育。而眼前这位气质沉静的首席魔法师兼魔法公会会长,他的魔法技术应该不可能像萝纱那样乱七八糟吧? “不知你的魔法现在有进步吗?需要我指点你吗?可不要太贪玩总是什么都不会,坏了师傅的名声啊。”平淡的声音,平淡的话语,青年的表情也是平淡的,眼神中带着冷漠,就像是戴着一层客气友善的面具,而面具底下,是潜藏的优越感与恶意的嘲讽。艾里的眉头为之一皱。 “我……我……”萝纱努力想用和师兄一样平淡的话语来回答,却没有成功。 “我……”第三个“我”字已经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虽然已经分开了两年,现在与师兄的重逢还是像两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时一样,让萝纱陷入悲伤中。 冲上脑海的回忆在瞬间淹没了她,萝纱心头一痛,喉头一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萝纱别哭,又是那几个坏小子笑你的眼睛颜色吗?你等着,我去打回他们来!” “萝纱别难过,等我学好了本事,就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萝纱妹妹,你喜欢那朵红花?你等着,我去为你摘来。” “萝纱妹妹,今天师傅教会了我风行术了!等我学好了,我带你飞上天空去采片云彩带回家做枕头。” 师兄总是叫我等他,但是等着等着,那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温柔善良、总是保护着自己的师兄却不知何时消失了,变成了现在眼前这个言辞客气有礼,但是不再把我当成最亲的小妹妹的人…… 但他依然是萝纱最喜欢的人。她仍然固执地相信,那个疼爱自己的萨拉司坦师兄依然存在,沉睡在眼前这个人灵魂的最深处。 然而听到他这样冷淡的话语,萝纱心中依然难以抑制酸涩,手足一片冰凉。温柔地盘旋在身边的魔法精灵又在轻轻跃动,像两年前那一天一样抚慰着自己。虽然很感激她们,可是没人能体会自己的痛楚,萝纱心中的孤寂依然无法抹去。 胸口那块贴身佩戴的水晶突然有些发烫,像是在温暖着自己的心。难道水晶也在安慰自己吗?萝纱伸手按着那块水晶,刚才那种奇怪的温暖又消失了。是自己的错觉? 肩头一暖,回头一看,是艾里将手放在肩上,似乎在无声地鼓励自己。艾里并没有看着她,而是朝这个叫萨拉司坦的年轻魔法师说道:“我叫艾里,是和萝纱一道来的。阁下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萝纱心头一暖,至少这次有个艾里在身旁支持着自己。感激他岔开话题,打破了僵局,她朝艾里一笑,随即低下头去,因为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只是她也不知这次的泪珠是因为师兄的态度还是因为艾里的支持。 看见了萝纱的泪珠,萨拉司坦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道:“我是萨拉司坦·利佛斯特,很高兴认识阁下。”随后告了个罪便扬长而去。 望着黑发魔法师离开的99lib.背影,艾里虽然满肚子疑问与不忿,但他只是牵着萝纱的手,带她大步离开广场。看见萝纱刚才流露出的深深忧伤,他知道如果开口问她,必定会牵动她痛苦的回忆。虽然向旁人倾诉能平复伤痕,但是该何时向人倾诉,向何人倾诉,这都是应该由萝纱自己决定的,所以艾里并不奢望能解开心里的疑惑。 除非萝纱自己愿意开口解释这一切。 手中感觉到萝纱的轻颤,耳中听见她压抑的哽咽声,艾里不回头看她,让她尽情 5730." >地发泄出悲伤。 渐渐地,身后的声响逐渐平息下来。 “艾里,你等一下……”被他拉着手的萝纱终于开了口。声音虽然还带着些颤音,但已经基本恢复了平静。 终于决定要说了吗? 艾里停下脚步,看着萝纱,“想说什么就说吧。”神色认真诚恳,不再如平常般的惫懒。 “呃……这个……我想说,你走错方向了。” 第五章 战幕初启 凯曼首席魔法师萨拉司坦·利佛斯特正走在前往自己府邸的路上。长长的黑发随着轻风微微飘荡,衬得白皙的肤色宛如透明一般,俊秀的脸温和而沉静。 “咦?这就是现在的魔法公会会长萨拉司坦·利佛斯特?长得和以前的护国女神修雅还真有几分像呢!” “不仅像,他还是修雅的弟子呢!你不知道吗?听说他的位子就是因为和修雅的关系才……” “哦,难怪他这么年轻就当上了魔法公会会长!”bbr>.99lib? 远处传来了路人的窃窃私语,萨拉司坦听在耳里,平静的神色掀起了一丝波澜。自两年前他作为修雅的继承者,得到了魔法公会会长的职位后,他便时常听到这样的指指点点,却还是做不到对这种传言置若罔闻。 尽管后来依靠自己的实力,萨拉司坦击败了所有的竞争者,担任了宫廷首席魔法师,成为比修雅还年轻的身兼首席魔法师和魔法公会会长二职的魔法师,但是人们依然保持着惯有的目光,把他当成依靠与护国女神的关系爬上来的无能小子。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没有看到我为了今天的地位付出了多少代价! 虽然早已习惯人们这样的议论,但他仍忍不住心中的愤怒。长袍下修长的手紧握成拳,长长的指甲刺入了掌心,萨拉司坦却恍如未觉。 “萨拉司坦大人,请稍等一下!”年轻的魔法师被从后头匆匆赶上来的一个老年魔法师唤住。老年魔法师随后附在他耳边轻声地汇报着什么。萨拉司坦听着汇报,迅速恢复了冷静。 “他都准备好了?嗯,做得很好。你回去后再确定一次人手的调拨,到了那一天绝对不容有失!”打发了属下,萨拉司坦的脸上浮现出一缕满意的笑容。 与流言的传播者认真辩驳,只会适得其反,降低自己的身份。那么,就让事实来证明一切。 “我,萨拉司坦·利佛斯特,总有一天会让后世记住我的名字!”他在心中暗暗发誓。 在从中心广场通往翠雀的路上,一前一后走来一矮一高两条身影。正是交换回的脚步声在回荡着。 萝纱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排遣的羞惭和尴尬。最真实,也是最脆弱的一面被身后的这个男子看到,让萝纱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份沉默。 “刚才的那个叫萨拉司坦的年轻人,他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以前的我……都是只专注于自己的目标,却伤害着身边关心自己的人啊!”率先出声的是艾里,“不要为刚才的事难过了,我相信有一天,你师兄也会像今天的我一样幡然悔悟的。” “其实,我也是拉寇迪人。” “咦?”萝纱转头看向艾里。对他的话,萝纱有些诧异,同时心里涌上一阵感激,感谢他没有对刚才的事追根究底。 艾里仰头看天,仿佛在缅怀着什么。“那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曾经有个女孩子对我很好……那时的 6211." >我终日沉迷武学,对她始终是冷冷淡淡;但她只在背后流泪,在我面前却一直是那么温柔。可是她的心意,我却只当成了麻烦。” “后来呢?”虽然从现在的艾里身上,怎么也找不到“终日沉迷武学”的痕迹,萝纱还是被艾里话中的忧伤所吸引。 “后来……后来因为某件事,我厌弃了过去那种刻板的生活,没来得及向她说再见就离开了拉寇迪浪迹天涯。但是每到夜深人静,总会想起当年她背着我偷偷哭泣的声音,这十年来后悔和愧疚一直啃噬着我的心。总是在想,我这样不辞而别,她会不会哭泣呢?我好像总是让她哭泣啊!” 感受到艾里心中的痛苦,萝纱不敢做声,只是关切地看着眼前忧伤的男子。艾里仍只是仰头望着天。 “艾里好像很伤心啊!他仰着头,是害怕低下头眼泪会淌下来吗?”萝纱垂下头,不由得为艾里感到难过。 耳中听见艾里低沉的声音,“……当年的我太不成熟了,一心追求着更高的武道,却在无意间践踏了最可贵的人心。如果当时能对她好一些,让她开心一些,我现在也不会这么歉疚吧……” “我也曾想过回拉寇迪找她,但是终于没有成行。经过了这么多年,她或许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庭了吧,或许早就忘了我是谁了,我何必去扰乱她的生活呢?就让我永远愧疚下去,也算是对我的惩罚吧!” “艾里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了……她既然喜欢当年的你,一定能谅解的……”想不到在艾里嘻嘻哈哈的外表下,也隐藏着伤心的往事,萝纱忍不住开口安慰艾里。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吗?”艾里突然道。 萝纱愣了一下,难道他是想用自己脱口而出安慰他的话,来反过来点醒自己吗? “因为刚才我说的话——全——部——是——骗——人——的!”艾里终于低下了仰了半天的头,整张端正的脸已憋笑至畸形,眼中只有忍笑忍出来的泪水! “哈哈哈哈!你的反应还真好玩!”艾里放声大笑,没有注意到小姑娘的头上已经开始喷射出火山灰! “戏弄我很好玩吗?!”怒值全满之下,萝纱竟超水准地将魔法控制得得心应手,一挥手发出了几十道风刀,一路追杀着抱头鼠窜的艾里而去。幸而两人走的这条路刚好没有其他的行人,不然不被误伤,也会被眼前“光刃与风刀同舞,火球共水箭齐飞”的奇景吓得昏死过去! 这样打打闹闹之后,萝纱不知不觉已经重新振奋起了精神,原先的忧郁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或许这才是艾里的目的?”那夜临睡前,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萝纱对自己提出了这个疑问。 自日正七年十一月二日始,天庐武道大赛正式开始。上自王室贵族,下至贩夫走卒莫不对赛事怀着极高的兴趣。只是这时还没有人知道,这场大赛将是席卷天庐大陆的风云变幻的开始。此时关注着这场武道盛事的,多是看热闹的看客,以及借此设赌为乐的赌徒。 “上啊!老子可押了不少啊!” “打!打啊!怕什么!” 自天庐武道大赛开赛以来,全拉寇迪城都在回响着这类粗野的吆喝助威声。 因为这次大赛的规模太大,为了在三天内完成淘汰赛,凯曼王国除了中心广场外,还在拉寇迪各个较空旷处,搭设了四五十个赛场,同时进行比赛。这也亏得凯曼是天庐最强大的国家了,换个国家,也调拨不出这么多的人手组织赛事。所以这几天城中到处可以听到这种乱哄哄的声音。 不过为了方便观众观赏较高水平的比赛,组织者将具有较高知名度的参赛者的比赛放在位于城中心、能容纳大量观众的中心广场举行,所以设在中心广场的赛场,无论是观众人数还是呐喊声都远远比其他赛场更为骇人。 今日,天庐武道大赛的淘汰赛已经进入第二日。 “哎呀,真不明白,发出这种噪音会对战斗有助益吗?恐怕只会令参赛者想草草结束比赛,找个没人的地方让耳根清静吧?”站在观众中被噪音困扰的萝纱捂着耳朵嘟囔着,实在无法理解助威者的做法。 “哎!为什么我要受这池鱼之殃呢?” 萝纱恼火的眼睛往身旁坐的“城门之火”瞟去,艾里连忙赔了个谄媚的笑脸。 为了对日后交手的对手有所了解,艾里从大赛的第一天起,便死乞白赖地求萝纱带自己来中心广场看比赛。虽然萝纱很感谢昨天艾里对自己的开导(尽管方式令人不敢苟同),对艾里的感觉也亲近了许多,很愿意帮他的忙,但是想到很可能会再次碰到师兄,面对上次那样的场面,萝纱还是犹豫不决。 此时在一旁悠闲自在地喝茶的爱琳娜出了声:“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逃避?” 萝纱一愣,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头。 看来萝纱是下了打破心结的决心了。艾里放了心,但却疑惑,爱琳娜对自己公然诱拐员工翘班怎么没什么反应呢? “至于你这些天耽误的工作时间,由赛后延长工作时间来弥补。”果然…… 虽说萝纱是下定了决心,但是这次来没见到萨拉司坦,倒是在人群中挤去了一层皮,耳朵被那些疯子的呐喊震得嗡嗡作响,不由大是后悔。 此时,观众的呼喊声突然愈发大了,艾里与萝纱定睛看去,却见一头精神的银发男子施施然步入了位于广场中心的赛场,正是天行门门主耐特·尤达·伊特博! 耐特一出场,观众都兴奋了起来,目光一齐投向了中心的赛场,另外十多个赛场中进行的比赛顿时显得冷落多了。耐特可说是此次大赛中最引人注目的参赛者。作为一个拥有强大势力的帮派首脑,常人根本不可能轻易见到,武功深浅更是不得而知,所以,耐特自然成为了焦点所在。而赌徒们对耐特这场比赛所设的赌档,赌的不是能不能通过,而是耐特会在多少招之内击败对手。 耐特对观众的呼喝助威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举举手,示意仲裁者可以开始比赛。他今日身上佩着一把厚背长刀,但他却没有出鞘,看来是打算徒手与手持利剑的卫士格斗了。以他天行门门主、塔思克斯顶级高手的身份,也不会有人觉得他过于托大。 与耐特对战的宫廷卫士神色恭谨地向耐特致意,请他手下留情。随后,比赛便正式开始了。观众席上的声音也渐渐平息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耐特出手。 就在此时,萝纱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中心广场上的上万人这一刻突然都消失不见了,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也骤然间停止了。不,并不是消失,自己依然看见那些人,声音也依然在赛场上震荡,只是自己对这些景象声音在瞬间失去了感觉,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黑白两色! 心在跳着,血液在激荡着,身体中的魔力在不安地流转着。萝纱茫然地向全场看去,下意识地要寻找什么。 视线停驻在一个刚刚走进中心广场的男子身上。他一身连帽黑袍,看不清面目,只能从高挺的身材中判断出他的性别,全身透着神秘。而此时全场上万人的身影都像是纸扎的一般,没有真实感,只有这个人,萝纱才真正有“看到一个人”的感觉。 这一刻,时间停顿了一下,接着无数人声气味纷沓而至,世界重新鲜活了起来,身上的魔力也恢复了正常,一切都恢复了原状。再看那黑袍男子,萝纱也找不到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了。 这些感觉说来复杂,但不过是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那个人到底是……”很难形容出看到那男子的感觉,仿佛有种极危险的气息,又像是一种虚无的存在,让人觉得看不到实处…… 萝纱正走神间,被全场突然爆发的一阵欢呼声震得差点跌到座位下面去。 “发生了什么啊?”赶紧问身边的艾里。 “耐特只用一招就赢了!” 萝纱定睛一看,只见与那个“变态狂恶人”耐特对阵的卫士一脸懵然地站在场外。仲裁者随即举手示意,宣布:“耐特·尤达·伊特博获胜!”原来耐特在片刻间已经胜出了比赛! 此次大赛的规则与一般武道比赛一样,凡是被击倒超过十息(即正常人十次呼吸的时间,由仲裁者裁定)、被逼出赛场外以及自动放弃的一方,都被判为落败。为了缩短比赛时间,淘汰赛的优胜者保持在一个较小的数目,被挑选出来的宫廷卫士,俱为凯曼王国的一时之选,水准相当不俗。从目前其他赛场的比赛结果看,不要说在一百招内击败这些卫士,甚至有不少参赛者反而被其击败! “耐特果然不简单啊!”没有注意萝纱嘀嘀咕咕地抱怨自己怎么在关键时候走神,艾里内心里对刚才耐特显露出来的实力大为欣赏。 兔起鹘落间,胜负已分,在场的观众只是见到耐特一出拳,瞬间就将宫廷卫士打败,根本没有几个知道耐特究竟是怎么把那个卫士毫发无伤地送出场外的。但刚才那一幕的每个细节都没有逃过艾里的眼睛。 原先从耐特佩戴的厚背长刀,结合他整个人的气势,艾里就推断耐特的功夫走的是阳刚的路子。果然,比赛一开始,耐特便直截了当地一拳直统统地攻向卫士胸膛,毫无花巧,速度也不算非常快,但是却有着一股摧枯拉朽的气势!虽然赛场中人声鼎沸,淹没了拳风,但从这拳势来看,如果被击中,恐怕当场便会筋断骨摧! 好在要让耐特落败只需坚持到一百招即可,并不需要硬碰硬,那卫士向左腾挪,同时一剑刺向耐特的头颅,想阻挡住他的攻势。不管怎么说,剑总比手长,耐特要避开头部的攻击,势必得停下那一拳。 避其锋芒,攻其必救,这样的反应确实是最适当的,不论是哪个武道名校的资深老师都会点头称许。只可惜,这样中规中矩的反击,放到耐特这样的对手身上便显得毫无效果。 耐特豪迈地一声长笑,非但没有停止那一拳,反而在瞬间不可思议地将速度提高,如同离弦的箭般疾冲向对手! 卫士大惊,以耐特这样的速度来判断,未等自己的剑风碰到耐特的头颅,自己的胸膛就要开个大洞!若是用剑削向耐特攻来那一拳,以这一拳的速度和蕴藏的力量来看,会断的只怕是自己的剑!不得已之下,卫士只得急速变换身形,想要闪开耐特的攻击。但无论怎么变化,耐特的拳头已牢牢锁住了他,封住了他所有可能的退路!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耐特碗大的拳头如流星般飞射而来,击在自己胸口。卫士闭起了眼睛,耳边听得“砰”的一声大响,接着就是一阵腾云驾雾的感觉,身上却并不觉得很痛。 “这次想必是死了”的念头刚刚浮上心头,耳边却又听到如海潮般的欢呼声,似乎又不像是死了的样子。睁开眼一看,自己不知怎么回事已经稳稳站在了场外。深吸一口气,似乎哪里也不痛,受了耐特那雷霆万钧的一击竟没有一点伤,真是想不通…… 卫士还在那里发怔,艾里却已悚然动容。前面耐特的攻势都不算什么,依然是阳刚的功夫,但在最后击中卫兵的前一刻,竟能将劲力完全转化为阴柔的虚劲,轻轻将那个卫兵毫发无损地送出场外,这才是让艾里敬佩的地方。耐特看来粗豪,但是功夫已经能刚柔由心,阴阳并济,而从刚才的表现来看,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实力没有显露出来。 “这个耐特,果然名副其实!这对于被他盯上的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只用了一招!” “一招就胜出了!” “果然不愧是耐特啊!” 艾里为自己的前景担心的哀叹声迅即被淹没在观众激动的呐喊声浪中。 因为参赛者不愿开罪凯曼打伤对阵的宫廷卫士,一般都是在缠斗中将卫士逼下台去,而卫士们却不必留手,所以无形中加大了比赛难度。自开赛以来,虽已有人通过了淘汰赛,但像耐特这样,一招之间便决定胜负的情况却还未出现,所以此时全场观众的情绪都兴奋到了顶点,欢呼声响遍全场。 此时一阵风吹过,坐在前排的观众突然闻到了一阵强烈的血腥味,向传来味道的地方看去,顿时都噤了声。后面的观众见状,诧异之下也望向那个方向,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就这样,沉默迅速散播开去,片刻工夫,全场上万人都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中心广场中的某个赛台上。 那个赛台是用于魔异部门的比赛的,赛台上只站着一个全身黑袍的男子,衣帽压得很低,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给人的感觉是阴暗而神秘,如果硬要形容,那么只能说他全身上下都弥漫着“死”的气息。 赛台上除了这个孤傲的男子外,便是一摊血肉。浓烈的血腥味便是由此而来。为了保证观众不被误伤,在观众席周围由凯曼的众多魔法师合力设立了一个强大的守护结界,能抵消射向观众席的魔法及物理攻击,但是却无法阻止这股血腥味的飘散。想到这摊血肉,大概就是原先与这黑袍男子对战的魔法师,已有不少人弯下腰连肠子都快呕出来了。 虽然没有闻到血腥味,萝纱也忍不住一阵反胃。刚才让自己有奇特感应的男子,果然有着超乎寻常的魔法造诣。难道那时是自己身上的魔力感应到了这个人的危险吗? 当大家都将注意力集中在耐特身上时,萝纱并没有多加注意,再加上对“变态狂恶人”心有余悸,转而去看刚才吸引住自己的那名黑袍男子的比赛,所以她是在场少数目睹了那男子比赛全过程的人。 当时那男子进入赛场后,并没有理会对手的致意,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等仲裁者示意比赛开始时,与他对阵的魔法师未及有何行动,那男子似乎也没念什么咒语,也没怎么集中意志,只是双手好像很随便地一挥,那个魔法师便在瞬间被一团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浓雾所笼罩。 短短一瞬间,那团黑雾消失了,而那个魔法师也随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原先所站的地上只留下一摊血肉模糊的东西。 “恶魔的力量……”这句话同时浮现在目睹这一幕的少数几个人脑中,对这男子的恐惧瞬间占满了他们的心。 黑袍男子一言不发,头略转向台下的仲裁者。那仲裁者吓得退了一步,腿一软,险些没坐倒在地,好不容易想起了自己的职责,连忙举手示意,道:“无……无先生获胜!” 在场的观众这才知道这黑衣男子名为“无”。 对于这个无先生出手的狠辣,观众最初的惊悸过后,随即转为难以抑制的兴奋! 开赛至今,卫士和魔法师的受伤,多是在与对手的水准相差不是太大的情况下,参赛者为了胜出而不得已用重手。而像这个无先生这样拥有着深不可测的实力,却故意用狠毒的魔法虐杀对手,却是闻所未闻的。可见这个无先生,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的行为可能导致的凯曼王国的报复放在眼里?! 本就是为了看热闹而来的观众,对比赛中出现无先生这样的人当然大感兴奋。在无先生走出赛场后,人们还在议论纷纷。这个原先默默无名99lib?的“无”的名字,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传遍了拉寇迪的各个角落。 今日一赛,一招制胜的耐特·尤达·伊特博以及这个魔力深不可测、出手狠辣的无先生成为了人们关注的焦点。而此时谁也不知道,明天的比赛中,还将会出现一个以别样方式引起人们兴趣的参赛者。 第六章 锋芒初现 咄!咄! 咄!咄! 清脆的声音回响在翠雀旅店草木葱郁的后院。绿荫下,萝纱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劈着柴。 今日已经是天庐武道大赛淘汰赛的最后一天,人们多被赛事吸引,所以店中冷冷清清,没什么事做,萝纱便在后院做些杂活。 “艾里现在大概正在努力奋战吧?”少女悠悠地自言自语道。 现在他的比赛差不多该开始了。虽然很难想像嬉皮笑脸的艾里“努力奋战”的样子,但既然这么辛苦来参赛,想必他也会尽力拼搏。 倒是自己……永远都不能把握住自己吗?战斗中也是,生活中也是,虽然想抛开过去,就这样简单快乐地生活,但总是在不经意间,又陷入了往事的漩涡。 一阵清风吹来,身旁的树沙沙作响,枝叶随风轻轻款摆,有股说不出的悠闲意态。萝纱停下手上的工作,仰头看着满树绿荫半晌,轻叹了一声。 为什么不能像树一样,不为任何人牵挂,不为任何事烦心,只享受着天地间的阳光、清风、雨露,简单而自得地活下去呢?现在这种自食其力、无欲无求的生活不是自己一直向往的吗?为什么还会难过呢?本以为只要离开那个地方,不见那些人,便能摆脱过去的影子,可还是错了吗? 心中一阵不甘,萝纱摸出艾里送的弓箭开始练习。不能控制自己的生活,至少也要控制自己的能力吧!几乎每次用魔法都会出糗,还是听从艾里的话,学学这比较容易的射术吧! 射什么呢?就射那个鸡窝旁的树墩吧! 那时艾里说怎么射来着? “搭箭……” 搭箭。 “张弓……” 张弓。 “然后抛开一切杂念……” 萝纱的心神渐渐宁定下来,不去想其他事,眼前只有目标和弓上的箭。 “萝纱!吃点心吗?” 身后忽然99lib?传来爱琳娜的呼唤,萝纱心神一分,手一松,箭便飞射了出去。“咄”的一声,正中目标……旁的鸡窝!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幸好没有造成重大伤亡。萝纱转头向爱琳娜尴尬地一笑,一边收拾弓箭,一边应道,“就来!” 好在对萝纱频出状况早已习以为常,爱琳娜对这点小事也没有放在心上,转身向前厅走去。但是她心中却有些在意一件事:刚才远远一瞥,好像看到萝纱手中的箭发出过淡淡的银光。而现在仔细一看,却不过是普通的箭罢了。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不在无法确定的事上多费神,是爱琳娜的一向作风。将刚才的事抛在脑后,爱琳娜向萝纱随口问道:“你今天怎么没有去给艾里带路呢?” “他今天的赛场就在附近,用不着我啦。” 因为艾里默默无名,再加上外表毫无威势,中心广场的赛场自然轮不到他。巧的是,他的赛场刚好搭建在翠雀旅店前方一个路口的——菜市场上。虽然和他一样沦落到使用这个赛场的参赛者都愤愤不平,认为在这种低俗的场地比赛有辱自己的身份,但是艾里倒是无所谓。 此时,离翠雀不远处菜市场搭建的临时赛台上…… “哎!别人不喜欢这个赛场果然是有道理的!”艾里一脸不爽地站在赛台上抱怨着。 也难怪他会发出这种抱怨,这里是几十年的老市场了,鸡粪猪屎烂菜叶混合而成的怪味早已渗透到了地底,不管经过怎样的冲刷,总是弥漫着那股臭味,这叫他的心情怎么好得起来!再加上台下用估量的眼光死死盯着自己的某人,更加让艾里的情绪跌至谷底! 那个麻烦的家伙——耐特正鹤立鸡群般伫立在观众席的一角!这个大赛的焦点人物对认出他身份的观众频频投来的好奇视线毫不在意,黄玉般的双目只是紧紧锁定赛台上的艾里。 虽然相隔甚远,但是艾里可以肯定,现在那家伙眼中闪烁着的,绝对是不怀好意的光芒! “你想借此机会估摸估摸我有几斤几两是吧?”心情恶劣至极的艾里,突然龇牙对耐特恶意地一笑,作了决定,“嘿嘿!偏要让你没那么容易称心如意!” 艾里原本认为,要得到那块赤龙牌,迟早都要与天庐的各路高手较量,自己的底细恐怕也瞒不了多久。反正只要这件事了结后,自己能有办法脱身,也不见得需要隐藏自己的武技。但此刻像个呆子般忍受着臭气站在台上,被耐特这样冷眼评估,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看到艾里那个诡异的笑容,耐特更觉有趣,对他待会儿的表现拭目以待。 “喂99lib?!你到底打不打啊?”艾里此次的对手,一个人高马大的卫士不耐烦地喝道。 身为堂堂宫廷一等卫士,却得忍受着这种怪味,他亦是不爽得要命,而比赛开始后,眼前这怎么看都不像个厉害人物的流浪汉居然还对他视而不见,盯着观众席的一角不知在想什么心事,更令他肝火上升! “啊?要打就打吧,着什么急啊?”听到这个更让人冒火的回答,卫士不再多言,剑尖一晃便向艾里攻去,显然打算速战速决,尽早结束和这个讨厌家伙的比赛,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愧是凯曼王国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等卫士,一进入战斗状态,立时压下了浮动的心绪,出招间法度严谨,完全不被刚才的不快所影响。 “现在的年轻人火气这么旺啊,看来修养还是太浅了。”艾里还在嘀嘀咕咕,明晃晃的剑已经攻到他身前! 耐特托着下巴,瞪大眼睛,不放过艾里的任何动作。而艾里接下来的表现,却让他为之震惊! 只见艾里对卫士的攻击,一不防御,二不反击,而是一转身,撒开丫子—— 跑啊! 耐特的下巴立时从手上滑落了下来,看到这一幕的观众更是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全场的注意力随即被这场闹剧吸引了过来。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以耐特的眼力,也看不出艾里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这又不是一般的打斗,在赛场上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啊! 那卫士从没见过有人这样对付攻击的,愣了一下才追了上去。艾里的脚程倒是快极,绕着圈子满场飞奔,卫士一时却也截不住他。而他一停下来,艾里便也停步,就是不与他交锋。 如此反复几次,场上的笑声越来越大。那卫士平时威风八面,何曾像现在如舞台上的小丑般被人当成笑料?不由怒火渐渐上涌。而艾里一直没有与他交手,更是连一招也不能算,这样下去,一百招岂不是永远打不满?想到此节,卫士逐渐心浮气躁起来。 一咬牙,卫士继续追。 就不信追不 5230." >到这家伙!就算他速度快,体力总比不上我,他总会慢下来的!那时看我怎么收拾他! 卫士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却正中艾里下怀。他要的就是这个…… 卫士的速度越来越快,紧紧尾随艾里却始终追不上他。难道武技比赛就此变成赛跑,看谁先累倒便算输不成!场上的观众们纷纷打起了呼哨。从没见过这般别开生面的比赛,看热闹的人们大为开心,都在起哄。 赛台上的两人速度越来越快,以寻常人的眼睛渐渐看不清他们的身影了,只有在场的少数武?99lib.技高手才能看清他们的动作,其中自然包括耐特。此时耐特心中一动,隐隐想到了什么,但仔细一寻思,却又找不到头绪。 这般你追我赶的状态持续了一会儿,观众由开始时的新奇已经渐渐转为厌倦,就在这时,艾里以一个出人意料的方式打破了僵局。 却见他左脚一绊右脚,扑通一声摔了个嘴啃泥!紧随其后的卫士眼前一花,艾里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不禁大惊失色,可是急速奔跑中根本刹不住身子,脚下一紧,已被艾里的身体绊住! 刚才为了追赶艾里,他已将速度发挥至极限,那股前进的惯性是何等强大!此时受地上的艾里一阻,卫士庞大的身体顿时高高飞腾而起。尽管他在半空中挥手踢脚,却没有受力之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越过边线,在赛场外啪嗒摔了个结实! 台下的仲裁者虽然觉得这场比赛赛得是莫名其妙,但卫士跌落场外是不争的事实,只得举手示意:“艾里获胜!”在场的观众都沸腾起来! 没有人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参赛者竟会以这种乱七八糟的方式赢得了这场比赛!更为离谱的是,这场比赛艾里压根儿连一招也没有出过,比昨天耐特一招制胜的纪录更为惊人!这可真是大开眼界啊!顿时,场上叫好声、呼哨声、狂笑声、骂娘声不绝于耳,最后那种声音自然是原先不看好艾里的赌客因为输了钱而发出的。 那卫士虽然输得极不服气,也只得悻悻然下场去了。艾里哼哼唧唧地爬起来,一手抚着被卫士踢到的大腿,一手挥动着向欢呼的观众致意,引来一阵更大的爆笑声。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眼光带着一丝狡黠向观众席一角的天行门门主耐特瞥去,唇边的微笑里藏着些无人看得出来的东西。 耐特皱起眉头。刚才艾里的表现可以说是笨拙至极,只能说他拥有不错的速度,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真功夫。难道他不过是个运气不错的笨蛋?不!不可能!我的判断不会错的!那么他是不想被我轻易看穿,便想出了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来取胜吗? 果真如此的话,这个男人就更不简单了…… 这次大赛还真是越来越让人期待了啊!心中这么想着,耐特的双目发出炽烈的光。 不管人们心中抱着怎样的想法,天庐武道大赛的淘汰赛终于在人们的议论纷纷中顺利结束了。三天的比赛中,武技部门和魔异部门各有上百名参赛者脱颖而出,而其中更有不少人显示出超群的实力,成为了众所瞩目的焦点。在等待正式比赛赛程公布期间,坊间小巷到处可以听到人们在谈论这些焦点人物。 若是想在为这次比赛而设的赌档中捞一把,自然要对这些人的情况有所了解。所谓“有市必有商”,为了适应这些赌徒的需求,市面还出现了即时整理、刊载参赛者最新情况以及专家评述的小册子。而小册子上最醒目的地方,登着此次比赛的大热门——耐特和无的资料。 耐特·尤达·伊特博: 所属部门:武技; 来自塔思克斯; 身份:天行门创始人,现任天行门门主; 级数:深不可测; 补充:在淘汰赛中仅用一招便胜出。师从多人,却综合各家之长,远远超出其师。武功走阳刚一脉,霸气威猛又不失稳重。下手有分寸。 评析:实力坚强,有领袖群伦之势。被普遍看好,夺冠呼声很高,因此赔率也相当低。 无: 所属部门:魔异; 来历:不详; 身份:不详; 级数:深不可测; 补充:比赛中轻松使用疑属暗系的不知名魔法消灭对手,出手狠辣。 评析:本次大赛中的神秘人物,魔法修为似乎远比其他选手为高,赔率尤低于耐特·尤达·伊特博。 而在介绍参赛者情况栏目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处,也有着这样一条信息。 艾里: 所属部门:武技; 来历:不详; 身份:不详; 级数:不可测(注:此处非错漏); 详细情况:不用一招便胜出了比赛,却很难将之归结于实力派;因为其得胜方式的特殊,甚至迫使大赛组织者针对闪躲的时限问题修改了比赛规定。 评析:与无一样同为本次大赛的神秘人物,武功方面不曾有过什么表现,运气则好得惊人!赔率倒是极高,如果想买黑马,是个不错的选择。 看着刚在路上捡来的小册子中对自己的描述,艾里不由觉得好笑。原先只是想刁难耐特,却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效果,或许,这倒是个隐藏身份的好办法!越是以这种惹人注目的反差极大的形象出现,越不会有人将自己与过去那个所谓的封魔英雄联系在一起吧?只是总要用不显示自己真实实力的方法来取胜,难度可不小! 今日已是淘汰赛结束的第二日,是公布天庐武道大赛复赛赛程的日子,多数通过淘汰赛的选手都簇拥到城中几处公告栏处观看自己的比赛安排,再加上想掌握第一手资料的赌徒,公告栏前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艾里也是为此而来。而为艾里引路的萝纱正在人群外等着他。 仰起头努力看了半天公告,艾里总算明白了大赛的安排。 复赛采取淘汰制,一旦落败便失去资格。近一百名参赛者将被分为赤、橙、黄、绿、蓝、靛、紫、黑、白、灰十组分别进行比赛,每组决出一名最强者参加半决赛。再在这十名强者中通过半决赛决出两名参赛者进行最终决赛,产生冠军。武技部门的优胜者将得到由凯曼王室颁发的赤龙玉牌,魔异部门的优胜者将得到青龙玉牌,此外还有丰厚的奖金以及天庐第一的名号;而只要进入半决赛的十名强者都会受到嘉奖和封赏。 接下来,艾里开始寻找自己的名字,却发现这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愧是全天庐的赛事,经过淘汰赛,每个部门依然还有近百名参赛者取得比赛资格,黑压压的人名写满了好几张布告。 艾里盯着布告边走边看,一不小心撞上了个人。“啊,对不起。” “没关系。”一个粗豪的声音温和地应道。 艾里定睛一看,是一个长相与声音十分匹配的青年,身材粗壮高大,仿佛藏着无尽的力量,只是脸上仍存有一丝稚气。看他一身武士打扮,应该也是前来看赛程的武技部门的参赛者。 收回目光,艾里继续查看布告,却发现自己的名字赫然便在眼前! “原来在蓝组。唔,下一场和我对上的叫德鲁马,之后还要再打两场才能进入十强,真是伤脑筋。”艾里低念出声,心里开始盘算在下一场比赛中应该采用什么办法取胜,耳边突然听得重重一声冷哼!艾里斜眼看去,见刚才撞上的那个青年正上下打量着自己,稚气未脱的脸上显出恼火而又不屑的神色。 “原来你就是那个艾里,怎么会让你这种靠投机取巧得胜的人也进入正式比赛呢?这不是对那些辛辛苦苦练武却落败的人很不公平吗?‘之后还要再打两场’?我倒要看看你要用什么方法先打败我!”青年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宽阔的胸膛不停地上下起伏,显然是对艾里这样“不学无术”的人十分不忿,又因为艾里将打败他视为理所当然而感到大受羞辱。 “咦?原来他就是德鲁马?还只是个大孩子嘛!”艾里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碰巧,下场比赛的对手刚好也在这时来看赛程表,难怪刚才他会停在这里。虽然这位叫德马鲁的青年对他神色不善,艾里却并没有放在心上。确实,不少勤练多年的武道家都没有通过预选,而像自己那样“籍籍无名、不学无术”的人却进入了正式比赛,也难怪他会觉得不公。如此想着,艾里倒是觉得这年轻人颇为憨直可爱,挺合他的胃口。 “唔,身强力壮,性格直爽。他能通过淘汰赛,可见水准不俗。只是似乎个性浮躁了一些……嗯,如果……这样也许对他会有所帮助呢。”略一沉吟,艾里已经对将来的比赛有所计较。 “那就等到比赛时见分晓吧。”艾里心平气和地回答道,随后转身向等候自己的萝纱走去。 看着艾里离去的身影,德马鲁有些迷惑了。这个男子对自己刚才的话毫不动气,似乎并不像自己想像中那般浅薄,还是这只是他懦弱的表现呢? 第七章 过关斩将 天庐武道大赛的休息室中,德鲁马深吸一口气,试图平息胸口的骚动,但似乎没什么效果。 一大早他便起来了,因为他要参加天庐武道大赛正式比赛的第一战。活了二十年,这是他初次离开家乡参加这么大型的比赛。想到再过不久,自己十几年来的勤学苦练能在比赛中有所表现,他深呼吸多少次也无法按捺心中的兴奋。 然而想到今天的对手,德鲁马的感觉就不大好。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那个艾里的比赛,但从别人的口中已经知道艾里赢得比赛的“特殊”方法。 哼!那种人!德鲁马忍不住哼了一声。 他也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那么厌恶艾里。或许,是因为他毫无实力,仅靠运气挤进了天庐武道大会的正式比赛。 “真功夫是实打实的,没有半点侥幸。”自从师傅告诉他这句话后,德鲁马一直铭记在心,也是这样做的。在生活中,他也逐渐养成了严谨刻板的生活习惯。 而在这种正式的大赛中,竟然会出现艾里这样的优胜者,完全违背了德鲁马的信条,似乎是在说他过去所信奉的全是错的! 德鲁马甩甩头,不再去想这个男人的事。毕竟,再过不久,他们就是赛场上的对手了。一切就在比赛中见分晓吧! 此时一个工作人员向他示意比赛就要开始了,德鲁马提起手边跟随了他十几年的战斧向赛场走去,也看见了从另一头走来的艾里。 依然是上次见到的随性的仪表,痞痞的笑容,还是那么看不顺眼!并不只是因为他没有实力吧,艾里的整个人对自己来说,都代表着另一种生活态度,或许这才是看他不顺眼的真正原因! 随着艾里的上场,观众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自上一战以后,人们都对他怀着几分好奇,想看看这个好运的家伙究竟是什么模样,而在接下来的比赛中,他又会出多大的丑呢?在场的观众中,大概只有萝纱在为艾里担心。 仲裁者示意比赛正式开始,德鲁马一声低吼,便立刻手持战斧直冲了过去。 德鲁马长得人高马大的,挥舞着战斧向艾里疾冲过来,沉重的脚步声震得赛台震天价响,威势极为惊人!不过德鲁马却并不似巨人般有勇无谋,此时的攻势亦不是不经大脑的冲动之举。他的心中已有计较。 虽然气势看上去威不可当,其实德鲁马仍留有余力。如果艾里的实力真像他上场比赛中表现的那样,必然会被这股气势压倒,只能闪避而无力反击,而只要艾里不敢面对他的攻势,丧失了主动,下面的战斗将一溃千里。 另外,他也清楚为了避免有人使用像艾里在淘汰赛中那种不公平的取胜方法,大赛组织者已经针对闪躲的时限问题修改了比赛规定,所以艾里这次不可能故技重施。假如艾里只是短时间的闪避,德鲁马对自己的速度和敏捷还是有信心的。 还有另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艾里在上次比赛中隐藏了实力。不过,德鲁马也确信自己能随时化攻击为防御。 所以这看来雷霆万钧的一招也可以说是一次试探,就看艾里怎么反应了。 “不错啊!”艾里在心中对德鲁马似莽撞、实谨慎的攻击暗赞了一声,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对于今天这一战,艾里早已成竹在胸。 艾里神色自若地抽出腰边的裂天剑,顿时一股寒意直逼德鲁马的眉心。德鲁马轻噫出声,没想到那破破烂烂的剑鞘中,包藏着的竟是一把宝剑!他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对手的神色太镇静了,一定是有所恃。仅是因为手中的利剑吗? 艾里手中长剑虚指向德鲁马,如水的剑身突然隐隐泛起一阵红光。 “!” 惊叹号猛然浮现在德鲁马的心中!他不及多想,本能地一闪身,一道炽热的火柱从他脸颊旁差之毫厘地掠过! 是魔法剑!! 一团红色火焰包围了艾里手中蓝汪汪的剑身,吞吐不定,给艾里镀上了一层诡异的红光。见到这个情景,观众中响起了一阵低低的惊呼。 天庐武道大赛虽然分设武技部和魔异部,但是武技部的比赛中,使用魔法兵器依然是允许的。好的魔法兵器虽然威力巨大,却是可遇不可求,而真正的武技高手本身就拥有可怕的破坏力,也不屑于借助器物的力量,所以目前大赛中还很少出现魔法兵器。 “从刚才的表现看来,那把剑拥有风系和火系的能力,是相当有攻击力的武器啊!可大意不得。”心中默默估量,德鲁马迅速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凝神盯住艾里的一举一动,整个人顿时由极动变为极静,充分显示了他的不俗实力。 对抗魔法是修习武技的人都感头疼的一件事,德鲁马对艾里手中的魔法剑不敢有丝毫大意,但同时他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魔法剑虽厉害,却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的。而艾里还在使用魔法剑,可见其实力并不会太强。既然知道对手的实力,就好办了。 看到自己手中的裂天剑成功地吸引住了德鲁马的心神,艾里满意地一笑。虽然这一笑在其他人看来,怎么看怎么像小人得志。 其实裂天剑根本不是什么魔法剑,当年修雅让六系的精灵与艾里缔结契约后,他便可以使出同时具有六大系魔力的剑招,现在在裂天剑上玩弄风系和火系魔法的小把戏,不过是小菜一碟,用来糊弄眼前这个年轻人自然是绰绰有余了。 现在,第一步已经完成,该进行第二步了。 艾里略微挥动手中的长剑,裂天剑立时幻化出一片凄艳的红色火幕,卷起的热气连前排的观众都可以感受到。透过闪烁不定的火幕,德鲁马隐隐看见艾里脸上神色肃穆,深邃的双目亮如晨星,不由一懔。这一刻,眼前这个不起眼的流浪汉突然变成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对手,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不容多想,艾里已经一剑向他击来! “真功夫是实打实的,没有侥幸可言。”对手再强,将他最强的一点击败,自然也便败了。自己的巨斧也不见得斗不过魔法剑,在淘汰赛时,还不是用这把巨斧与对手硬碰硬,在三>藏书网十招内打得对手无力再战?! 心念一决,德鲁马一咬牙,一斧格架住艾里的剑,斧尾顺势一拖…… 铮—— 一声龙吟,艾里手中的裂天剑竟脱手而出,翻转着高高向上飞起。 场上的观众发出一阵低低的嘲笑声,包括德鲁马在内,都没有想到刚才看起来还威势不凡的艾里竟如此不济,一个照面,兵器就被打脱手了。 原来只是个泛泛之辈啊!心中暗暗嘲笑自己刚才的神经过敏,德鲁马的手下可没有丝毫放松,毫不留情地向失去兵刃的艾里攻去。巨斧呼呼生风,却没有一般使用重兵器常有的笨重感,充满了凌厉肃杀之气! 手无寸铁的艾里自然只有不停闪避。德鲁马占住上风,攻势大盛,明晃晃的利斧直在艾里身旁挥舞,惊险至极。台下观战的不少观众为德鲁马呐喊助威,萝纱则看得屏住了呼吸。 而接下来短短片刻发生的事,却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艾里左晃右晃退避着德鲁马的战斧,满头大汗,狼狈至极,似乎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战局进行得如此顺利,却让德鲁马心中隐隐觉得不妥。猛然想起一事,他心中忽现警兆,眼光疾向上一瞥,果见前方上空一道闪亮疾落下来! “难道他刚才的退避是想引我去挡落下来的剑?”德鲁马现在才醒悟到艾里的用意,“可惜已经被我看穿了!”不及多想,提气向后跃去,想脱离这个险地,没有注意到一脸狼狈的艾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轻叹一声,“来不及了!” 艾里轻轻一肘扫向犹在半空的德鲁马肋下。 原本这样力道轻微的攻击对德鲁马而言不过如清风拂体一般,但他此时正在提气,肋下正是气脉运行的要紧之处,可以说是要害所在,如果被伤及,不但可能经脉受伤,气脉受阻,也无法再移动身形。无奈之下,只好以战斧格挡。 艾里却在此时变扫为压,猿臂伸处,在斧面上重重压了下去!本来战斧就是相当沉重的武器,德鲁马在后跃间匆匆变招,重心已是不稳,被艾里这么一压,再难保持平衡,向前栽倒! 德鲁马已算身手敏捷,一落地便左腿半跪支地,立住身子,战斧一挥便欲站起再战。却听“咄”的一声,右边一汪蓝电明灭闪烁,转头一看,正是从空中?99lib.落下的那柄利剑,斜插在赛台上,搁在自己头颈边!而对手一抢身握住了剑柄,一边抹去一头大汗一边问道:“认输吗?” 这一切说来繁复,但不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胜负便已逆转,德鲁马还弄不清一直由自己掌控着的战局怎会演变成这样的结果。 怎么会这样?艾里不是一直没有什么还手之力吗?他最后的出手也没有威力可言,在平时根本不需当回事,怎会扭转了战局?自己的一身技艺根本都没有施展出来的机会啊!这样的比赛,根本不是光明正大的较量! 而在这种情况下,是轮不到他表示不满的,德鲁马不甘地闭上眼睛。“我输了。” “艾里获胜!”随着台下99lib?的仲裁者一声裁定,艾里把剑抽离德鲁马的头颈,萝纱放下了悬了半天的心,而观众则再度沸腾了! 在场的人都无法相信,这个不起眼的叫艾里的参赛者竟然又一次在极端的劣势下,再度以运气好到了极点的方式取得了胜利!如果那把剑落下的时机、地点稍有偏差,如果那一瞬间德鲁马不是鬼使神差地失去了平衡,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德鲁马失去平衡的那一刻,因为两人相距极近,艾里的动作又不大,在外人看来不过是艾里在德鲁马的战斧上碰了一下,而其中的微妙,只有德鲁马有苦自知。 “艾里!”“好运艾里!”疯狂的呼声响彻全场,人们都在为这个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迹而欢呼。听到这个新出炉的绰号,艾里颇感好笑,挥手向观众致谢。身后依然半跪在地的德鲁马黯然垂下头。 “我……输了!”挫折感吞噬着德鲁马的心。虽然对手始终没有与自己正面交锋,让自己空有一身力却使不出来,输得极不甘心,但失败已是铁铮铮的事实。 “真功夫是实打实的,没有侥幸可言。”这句信奉了十多年的话,此时想来竟像是个笑话。没有真功夫的人照样能取得胜利!这一点是比失败更令他难以接受的。 艾里施施然向台下的萝纱走去,经过迷惘中的德鲁马时,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明明白白传入了他的耳中,“取胜有很多方法啊,年轻人!力量、速度并不就是实力的全部。” “他这是在嘲讽我吗?还是……”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德鲁马浑身一震,陷入了沉思。 直到仲裁者不耐烦地示意,回过神来的德鲁马才走下赛台,犹在惊疑不定。刚才在我狂猛的攻势下他虽然左支右绌,却一直没有伤及分毫。我明明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却还是无法改变局面……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难道所有的局势都是他刻意安排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还能算是没有实力的人吗?但他击败我并没有用到任何可以说是实力的东西!那我究竟是输在什么上呢? “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在点醒我?” 在离开赛场的路上,德鲁马一直在回想刚才那一战,似乎其中有什么东西是自己以前从未想到的。虽然失败了,但德鲁马却觉得面前敞开了一扇通往广阔天地的大门。 “唐,那件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禀告门主,还是没有什么发现。帝都方面没什么异动,只是近来凯曼各地的魔法师陆续被征调入拉寇迪这一点有些可疑,但如果解释成为了组织天庐武道大赛的缘故,也无不通之处。” “再继续查探吧。我可不相信凯曼王室真会为了‘推动天庐武道的进程’而大费周章地举办这个大赛,一定另有原因的。吩咐帝都附近的弟兄不要掉以轻心。” “是。另外,这是今天艾里的比赛报告。”虽然唐的心中不明白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有来头的艾里,怎么会引起首领的兴趣,但他并没有问出口。属下只需完成首领的命令,至于为什么,则是不必要知道的。 “唔,很好。唐,你实在无需如此拘礼的。”明知说了也是白说,耐特还是忍不住劝了劝眼前这个忠诚和能力都无可挑剔,只是把主从之礼看得过重的部下一句。 “主从之矩不可逾越。如果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告退了。” “哎,果然还是这句回答……你去吧。”挫败地叹口气,耐特放弃了第一千零一次尝试。 看过报告之后,耐特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艾里可真有办法,竟然又在不泄露真实本领的情况下赢得了比赛,让人忍不住对今后与他的对战越来越期待啊! 当知道下一场比赛的对手,竟然是那个在淘汰赛中因为好运而胜出的无名选手艾里时,来自天庐东部沿海国家拉夫曼的海恩并没有放在心上。虽然在大赛中有好几个值得自己注意的强大对手,但绝对不包括这个人。 所以今天赢得比赛后,为了庆贺,他毫无顾忌地上酒馆喝到了深夜,直到现在才打算回住所,丝毫不担心会影响明天的比赛。 为了让自己所属的门派在武学上赢得与实力相符的声誉,他才不远千里地来到拉寇迪参赛,希望能得到一个较好的名次。如果在这里就败给这样一个籍籍无名,惟一出众之处只是运气极好的人手里,自己还有何面目回去呢?而他也相信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夜已深,明月当空,长街无人。 虽然喝了不少,但海恩还是没有什么醉意。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夜风,想到可期的美好未来,他心中豪情万丈。已经年过四旬的他,空有一身本领,却一直没有机会发挥。天假其便,王国举办了天庐武道大赛,他相信凭自己的实力,进入十强是没有问题的,到时门派的名声便会在自己的手上发扬光大! 在经过一个暗巷时,一名黑衣蒙面男子将他拦了下来。 以为是碰上了没长眼珠的抢匪,海恩没有多想便出手了,想不到这个“抢匪”竟没有用任何武器,随手便轻易化解了他的攻势,而手法之高妙,更是海恩生平仅见! “阁下究竟是谁?有何用意?”海恩停手退了一步喝道。这种身手,绝对不是一般的抢匪所能拥有的! “……”蒙面人似乎犹豫了一下。 “唔,扮酷果然不适合我的风格,我还是直话直说好了。”说着与高明身手不相称的对白,蒙面人摘下了面罩,露出一张端正俊秀的面容。海恩讶然发现这个拥有不俗身手的男子,竟然不过二十多岁,而从他久未休整的长发,满面的胡茬来看,也不像是个有地位的高手。 “我想请你放弃明天的比赛。” 出口的竟是荒谬的要求。都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海恩怎么会放弃呢?如果不是看出黑衣人双眼中的坚定,海恩几乎以为他在说笑。 “阁下为什么要管这个闲事?” “不是闲事,因为我就是明天将要和你交手的艾里。” “什么?”惊讶于这个艾里显然与传闻不符的实力,但是此行的目的却不容自己只凭陌生人的一句话便打退堂鼓。 海恩断然拒绝,“不行!如果你有足以打败我的身手,我们便在赛场上见分晓!”言外之意自然是如果阁下无法打败我,更不要想我会放弃了。不打算跟他蘑菇下去,海恩绕过艾里继续向住所走去。 “哎,别急着走啊!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这是有原因的。我也是为你好啊……”艾里絮絮叨叨地跟了上来,还待继续说服,海恩转过身,一挥手打住他的话头。 “如果真要我放弃,除非你现在打败我。”如果对方真的拥有足以打败自己的实力,自然是强者说了算。 “果然还是要动手才行……那就来吧。”艾里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干脆。 如果对方真的比自己强,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取胜?难道其中有诈?想到这里,海恩不由提起了精神小心防范,取出了从不离身的长枪,却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应战的准备,连腰边的长剑也并未出鞘。 “拔剑!”海恩喝道。 艾里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手向剑柄伸去,低声自言自语道:“既然要打,干脆就速战速决吧!”声音虽低,海恩却已经听见了,不由怒上心头。 而艾里的手一握上剑柄,便收敛了刚才平和的神色,原先温和的容貌转为冷酷,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艾里沉静凌厉的双目凝注在海恩身上,一股无可匹敌的气势立时铺散开来,海恩一惊,怒火已无影无踪,气息一窒,竟抵挡不住而想往后退避! 情知这一退,气势便一溃千里,再难兴起战意,海恩不得已只好率先发起进攻。 艾里冷凝的神色未掀起一丝波澜,身形也未有半点变动,海恩却突然感到自己被一股柔和而强大的气劲包容住,空气仿佛变得无比黏稠,身体无法移动,如身在梦魇之中一般,前进一步都要花上千钧之力!而在这股包容一切的气劲中亦难以生出抵御之心,仿佛是要和天地自然的威力抗衡般难有胜算。 海恩轻叹一声,还未动手已经知道了胜败。 眼前人影一闪,还在前方的艾里已鬼魅般出现在自己身旁,冰凉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出了鞘抵住了海恩的前胸。虽然这些动作令人难以置信,但艾里的身形神色却自然潇洒,仿佛不过是闲庭信步,摘下了一朵花。 艾里轻松取胜后,面上没有半分骄容,只是收回裂天剑,垂首轻道:“你参赛的理由我已知道,你的身手可以输给我,却不能输给武功低微的无名流浪汉艾里。你还是回去吧!” 这般难以想像的气劲,这般匪夷所思的动作。海恩输得无话可说,黯然道:“好。”转身欲行,又停下脚步,背对着艾里说道:“多谢了。” 为了维护门派的声誉,离开是惟一可走的路了。而这声“谢”,是谢谢艾里在私下解决这件事,不管他是为了什么理由不想公开对战。而如果这次落败是在正式比赛中,当着天下人的面输给这个传闻中只有三脚猫功夫的男子,本门的声誉必定会遭到极大的破坏,届时已过不惑之年的海恩是再也无力挽回了。 “你到底是谁?”临走,海恩提出了心中的疑问。这样的气势,这样的身手,只有在早已销声匿迹的那个传奇英雄的传说中曾听闻过,他会是那个人吗? “我是……流浪汉艾里啊!”片刻的犹豫,艾里以坚定的声音回答道。所谓的英雄艾德瑞克早已消失,现在只是流浪汉艾里罢了。 海恩又是一声长叹,何必问那么多呢?这些已经和自己没有瓜葛了。 看着海恩离去的背影,艾里的心中有几许愧疚。 “不过凯曼突然举办这种全天庐的大赛,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提早离开也许更好吧。”他自言自语道,借此驱走愧疚之意。随后,修长的身影融入黑暗之中。拉寇迪的夜重归宁静,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事。 第二日,萝纱四处寻找一夜未归的艾里,终于在大街上找到了他。面对萝纱疑惑的眼光,艾里只好搪塞说自己因为兴奋睡不着而出去散步,就此找不着回翠雀的路了,然后打着呵欠赶往赛场。 为艾里的不良状态暗暗担心的萝纱,很快发现自己的操心太多余了。 今天一大早,艾里的对手海恩声称另有要事,自动弃权,离开了拉寇迪。因为没有人相信他会畏惧艾里的实力,所以并没有什么闲言闲语。故而艾里不战而胜,顺利进入决定蓝组最强者的比赛,对手将是出身贵族的骑士:瑞森·德·伊诺蒙斯。 纵观其他九组竞争十强资格的选手,不是声名远播的名宿,便是快速崛起的新秀,就是没有一个像艾里那样默默无闻,又表现得极为蹩脚。所以艾里便成为了此次大赛的异数,引起了普遍的关注,至于绰号,已由“好运艾里”升级为“奇迹艾里”了。所有人都很好奇,他的好运究竟会维持到什么时候,在下一场中,会不会再次以难以置信的方法胜出呢? 第八章 最弱的强者 位于拉寇迪中心附近的一个天庐武道大赛的分赛区中,比赛在继续进行。似乎其中一个参赛者迟到了,先到的骑 58eb." >士打扮的参赛者不耐烦地打着拍子等待着。这男子正是要与艾里争夺蓝组最强的贵族..瑞森·德·伊诺蒙斯。他瘦高个头,眉梢斜飞,眼角上挑,透着一股凉薄狭隘之气,但总体来说,他的仪表还是有着与贵族身份相符的高贵优雅。所以,坐得满满当当的观众席上不时有少女因为瑞森的一个眼神而发出尖叫。 今天的这场比赛相当引人注目,不仅因为瑞森是深得凯曼国王宠幸,本身亦有不俗造诣的贵族,而且也因为他的对手那个“奇迹艾里”,可以说与瑞森是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极端,身份卑下,籍籍无名,外形邋遢,武技低微(?),却靠着超常的逃跑本事和令人难以置信的好运一路过关。在这场比赛中,究竟是瑞森将结束艾里的奇迹,还是艾里的运气会再一次派上用场,让他以弱胜强呢?所有人都对这场比赛抱着很大的好奇,门票的黑市价也一路狂飙。 今天观众多,但观众席中依然秩序井然。因为大家知道,在最尊贵的贵宾席中,凯曼的仁明王康赛因也到场观看自己爱臣的比赛。 随着观众席里发出一些喧哗声,赛场另一头、他的对手艾里终于在时限之前赶到了。只见他衣饰零乱,气喘吁吁,连靴子上的搭扣都松开了,显然来得匆忙,与衣冠整洁、玉树临风的瑞森一对比,便如天鹅旁站着一只火鸡,颇具戏剧效果。他一上台,观众席中便传来一阵口哨声。 瑞森原本就对这种身份、武技俱低的无名剑士不屑一顾,此时见他不整的外表,更是嗤之以鼻。 “艾里加油啊!”在口哨声和笑声中,混杂着萝纱清脆的声音。 不过艾里似乎并不领情,无视瑞森不善的脸色,转头狠狠瞅了萝纱片刻,让萝纱灿烂的笑脸僵硬成化石。而当视线落到萝纱身旁的人身上时,艾里有一些惊讶,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嘿嘿……”萝纱干笑几声。也怪不得艾里有这种反应。自海恩弃权令艾里自动晋级以来,艾里三番五次的好运让他成为了大赛的热点人物,收集选手信息的赌徒以及编写赌档指导手册的人纷纷来探问情报。艾里自己当然是不想见啦,但是爱琳娜却以“弥补艾里食宿费开支并提高知名度”为名,以一枚银币为代价向那些闲杂人等大开方便之门,而萝纱也是小小帮凶,令艾里这两日不胜其扰,刚才就是因为那些狗仔队而险些迟到。 随着仲裁者一声示意,观众逐渐静下来,凝神观看艾里和瑞森的战斗。 以艾里前几场的表现来看,由他抢攻是不可能的。这一次他依然摆出了守势。 瑞森见状,优雅地抽出佩剑,却不急着进攻,道:“为公平起见,我先说清楚。此剑名为延风,具有风系魔法能力,能延长攻击距离。”一笑,“好在你用的也是魔法剑吧?你还是小心点吧。”不知他是出于骑士精神还是看不起艾里,太过自信,竟将自己兵器的秘密公之于众。 萝纱听见瑞森的话,吁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听说用魔法剑的都不会是太强的高手,艾里如果还能像以前一样好运的话,应该不会太危险吧。” 她身旁的青年却应道:“听说瑞森的延风剑是家传的,是在家族中地位的标志,和实力并没有什么关系。又听说这个瑞森的实力仅在不久前销声匿迹的凯曼第一剑士坎·邦德之下,是年轻一辈贵族中数一数二的强者!艾里这次可麻烦了……”这番解说让萝纱顷刻白了脸,屏住呼吸盯紧了赛场的动静,没有留意到那青年稚气未脱的脸上流露出的,却是与语意不符的信心。如果她看过艾里正式比赛的第一场,就会认出这带着三分憨态的健壮青年,就是败给艾里的德鲁马。 “这一战艾里应该不会输的!”尽管他不知艾里真正的实力如何,德鲁马心中却笃定地这么认为。 本来与艾里的一战落败后,他便该回乡了,但那一战中的每一个画面却时时在他眼前浮现。虽然艾里胜得匪夷所思,德鲁马却从中隐约领悟到了以前从未虑及的武学至理。 越想,德鲁马越是觉得艾里不像是自己原先以为的那样武技平庸。尽管还摸不透艾里真正的实力,他就是无法漠不关心地一走了之,反而热切关注着艾里的比赛。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他看着艾里的眼神便似在看着自己的师长一般。 “延风好像是当年在帝都和我的裂天齐名的剑啊!只是一直没有亲眼见过。究竟有什么特异之处?”艾里还在回想,瑞森已经用行动证明了延风剑的能力。 瑞森并未有其他动作,只是向艾里的方向虚刺一剑。他与艾里分立赛场两端,中间间隔甚远,这一刺看起来根本对艾里构不成威胁。观众都认为瑞森只是在作势,艾里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突然艾里心中感觉很不妥,和对手间空气中的魔法似乎有一股异常的波动!没等他反应过来,颊边一热,一股暖流已经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瑞森收回剑势傲然而立,看来这一剑旨在示威。 观众一时哗然。这就是瑞森的延风剑的威力吗?竟能在远处伤人于无形? 这一击带给艾里的惊讶远远大于其他人。在与瑞森对峙时,他并没有感到很大的威胁。瑞森的修为虽然不错,但艾里还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没想到他竟然能在转眼间让自己受伤。其中一定另有原因! 他开始细思刚才的一幕。 瑞森那一剑出剑并不很快,不可能是真空斩;自己没有听到破风声,而以他的修为来看,也不大可能达到汇聚真力如实质,延伸至几丈外凌空伤敌的程度。而刚才空气中的那一阵魔法波动…… 沉吟一下,艾里终于明白了,原来“延长攻击距离”是这个意思!延风剑的风系能力便是令剑前方的空气能按照持剑者的意愿传递剑的劲道!如此一来,瑞森仅仅站在远处挥动延风剑,便能攻击到敌手,等于是拥有了一把可随心意控制长短的宝剑! 延风剑能从远距离攻击,而且剑风无形,令对手难以捉摸,确实是攻守兼备的一把宝剑!但是一体总有两面,既然明白了延风剑的奥妙,艾里便有了应对之策。 艾里时而瞪大眼睛,时而因为沉思而显出迷茫的神色,在瑞森冷眼看来,实在是一副蠢样,遂不耐烦道:“明白了吧?那就开始吧。”言罢,便直接在原地向艾里挥剑进攻。 艾里却灵活得紧,也不急着进攻,如柳絮随风一般,与瑞森离得远远的,顺着剑势上下翻跃腾挪。两人在赛台上便如对舞般各比划各的。 瑞森品貌高贵,姿态潇洒而不失严谨,显见经过多年的刻苦修炼,而艾里的招式却务实得很,怎么可以避开瑞森的剑锋便怎么做,各种奇怪粗鲁的招式层出不穷。蛤蟆跳有之,懒驴滚有之,扭腰摆臀等古怪造型更是不在话下。两人一似贵公子,一似野猴子,对比鲜明,观众看得乐不可支,均觉得看艾里的比赛果然超值,总会有不少惊奇。 艾里的姿势虽然难看,但不论瑞森的剑法如何精妙迅捷,却始终伤不到他。初时在场观看的武人颇觉惊奇,怀疑艾里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但仔细一看,却也并无不合理之处。 正因为瑞森和艾里相距甚远,若瑞森的剑挥动一指长的距离,到了艾里的位置,便会扩大至双手大张的距离,剑招的速度增加了不少,但同样地,剑势转换的灵活性大大降低,招式间的空隙亦被放大了。此外,由空气传递剑劲,到底会比真剑慢上一瞬。艾里身法灵巧,看准了剑势闪避瑞森的剑招并不难,正如用一双丈二长的筷子很难夹住一条跳来跳去的泥鳅。 众人一明其理,便不觉得怎样,不知道这实是艾里经过无数场战斗锻炼出的眼力和定力的体现。如果和瑞森对敌的换作是他们,恐怕早就被那无形的剑锋吓得心胆俱寒,无从招架,哪能想得出应对之法! 瑞森与艾里对战了好一阵,总是差那么一点无法砍中艾里。而艾里一直在闪避,滑溜得似条鱼,手中据说有火系和风系能力的魔法剑连火苗也没冒过一个,而一脸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神情,似乎没有让手中的剑派上用场的打算。大赛虽对闪避时限作了规定,但是只适用于另一方进行追击的情况,艾里这般应对并不触犯规定。 眼见情况要这样僵持下去,一直无法和艾里正式交锋的瑞森渐渐怒火上涌,怒喝道:“为何不用剑?你这种畏首畏尾的贱民也配称为剑士?!”看来怒火让贵族对平民的鄙视如水泡般浮上水面,无法再被教养矜持掩饰了。 “贱民?看来贵族的专横跋扈比十年前有增无减啊!”艾里面上没有什么表示,心中却翻腾起一股对这种自恃出身而觉得高人一等的贵族的厌恶。 十年前的艾里终日沉浸武道中,对贵族心态再熟悉不过,却并不在乎。但这十年的流浪,艾里不时得到普通百姓的热心照顾,与贵族间的有礼而冷淡、表面和睦而背地算计大不相同。这些年来他抛弃浮名,潜心享受简单的人生,渐渐觉得无非一人一个人生,所谓地位财富,亦不过是生命中的浮光掠影。现在的他见到瑞森对平民的轻贱,只觉可笑又可恶。 “那么,什么样的人才配是剑士?”在闪避中,艾里仍有余暇反问。 “真正的剑士当如救国英雄艾德瑞克,冷静、孤高、无畏、全心投入武道中。怎会像你那样持着剑却上蹿下跳,不思反击,简直是在侮辱你手中的剑!” 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艾里一分神,险些被剑锋扫中。 “艾德瑞克可不见得比我高明多少。”回应以一句听似吹牛的实话,艾里赶紧收敛心神。 “想不到过去的自己竟是贵族心目中的典范啊!看来以前做人还真失败。”尽管专注于战斗,艾里还是挡不住唇边泄露的笑意。“那冰块一样的又冷又硬的思想和生活,回想起来,真觉得那时自己不是个活人。如果那就是所谓的完美剑士的话,我还是愿意做个平庸但快乐的流浪汉艾里。只是假若瑞森知道他心中的完美剑士和眼前的这个剑士中的耻辱就是同一个人,他的表情想必精彩得很!” “你!你这……”不需要瑞森得知真相,他现在的表情已经很精彩了。艾里回了那句屁话后,便用那双贼眼似笑非笑地瞄着瑞森,不知在转什么念头,令瑞森更是恼火。 这肮脏的人!这肮脏的一切!都让瑞森觉得无法忍受!赛场虽然搭建得光鲜,但战斗稍久,板砖间的灰土都飞扬起来,钻入鼻间又干又痒,让瑞森的心情越发恶劣。而这一切都是眼前那个可恶的平民引起的!自己居然和这种低贱的人纠缠了这么久! 瑞森脸上的优雅气质被杀气扭曲得荡然无存,剑招上的劲道越发大了,恨不得在艾里身上捅出十个八个窟窿。 此时他也发现了距离过长令自己的剑招不够灵活,便放弃远攻,纵身向艾里扑去,打算不利用延风剑的优势,而依靠本身的剑技战胜艾里。就算近身搏斗,他不相信以艾里前几场比赛中表现出的毫不惊人的实力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同时他剑招中的劲道更加狠辣,招招都指向艾里的要害,艾里只要有一招没有避开,就会横尸赛场! 瑞森现在已经不把这当成是比武较量,而是真的想格杀眼前这个讨厌的对手。以他深得国王宠信的贵族身份,杀几个贱民算什么,更何况是在武场之上! 这一次,他绝不允许奇迹再次发生! 见瑞森改变了战法,艾里也不能再像方才那样轻松,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观众看了几场,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也没有太大反应,都在猜测艾里逃跑中会发生什么事。 “好家伙!出手这么辣!”见到瑞森的出手,艾里也不禁心中有气。只为了自己看不顺眼,便欲置对方于死地,这就是贵族的骄狂吧。 那么就让他自食其果吧! 心中计较已定,艾里便加快身法,身形渐似化为一道轻烟,但在瑞森眼中这种速度也不算什么,咬牙紧追不舍。两人的速度都渐渐提至相当惊人的程度,普通人看去便似两团灰影在赛场上盘旋追逐。 台下的仲裁者忽然打出了倒数的手势,口中念道:“最后时限:十!九!八!七!六!……”原来艾里闪避的时限眼看就要到了! 台上的艾里却依然没有反击的意思。 “五!四!” 他身后瑞森的攻势也更加猛烈,似乎要赶在时限之前击杀艾里,不想让他全身而退。 “三!” 此时瑞森的身形忽然如遭雷击,剧颤了一下,速度缓了下来。 “二!” 瑞森的身体再次剧震,仿佛被无形的利刃重创。他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脚步踉跄起来。 “一!” 眼看艾里就要超过时限而落败,瑞森却摇晃了几下,颓然倒地,失去了意识。随即鲜红的血迹在身下缓缓蔓延开来。 艾里冷冷看着倒下的瑞森,心中没有半分怜悯。这不过是把瑞森企图加之于己的伤害由他自己来承受罢了。如果当时瑞森出手有半分仁厚之意,他也不会伤得这么重,说到底是他咎由自取。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仲裁者还是尽责地停止时限倒数,开始了瑞森倒地时间的倒计时。十息之后,瑞森始终没有站起身来。仲裁者转身宣布:“艾里获胜!”随即便有几个魔法师冲上台为瑞森七手八脚地疗伤,乱成了一团。. 太过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观众哑口无言,没人想到刚才还占尽上风的瑞森竟会在艾里眼看就要落败的瞬间重伤倒下。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见艾里还击过啊! 贵宾席中原先一直微笑地看着比赛的国王在瞬间变了脸色,握紧了拳头。爱臣的生死未卜让他一向少有感情的灰眸中透出了凌厉的杀意。 沉寂片刻后,观众中终于有人明白过来,叫出了声:“是瑞森自己的剑锋伤了自己!” 观众席上一片喧闹,人们都在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先知先觉者的解释在全场迅速流传。 “因为那把延风剑传递剑劲会稍慢上一瞬。刚才那两人的速度太快,已经不低于剑传递剑劲的速度。所以瑞森无意间撞上了自己的剑锋!” “啊?什么意思?” “怎么还不明白呢?”解释者都会乘机摆出一副“朽木不可雕”的神色,然后一边比划一边解释。 “就像这样,瑞森劈出一剑,真剑攻向A处的艾里,而延风剑的无形剑锋则向B处延伸,此时艾里向C处逃避,”解释者在B点旁指出一个C点,“因为二人的速度已经近似于延风剑传递剑劲的速度,所以瑞森在追击艾里的途中经过B点时,刚好迎上了刚才传递过来的剑锋!” “看来这种情况发生了两次,所以瑞森就……”解释者看看周围没有凯曼的士兵,做了个完蛋的姿势。 “这么说,艾里这次的运气又是好得离谱了?” “谁知道?不管怎样,这个家伙手指头都没动就成了蓝组的最强者,还真是有趣!” 疏落落的掌声开始从观众席的各个角落响起,声响越来越大,终于变得震耳欲聋。人们都在为艾里又一次匪夷所思的胜利而欢呼。 在欢呼声中,艾里摆出胜利者的造型走下了赛场,国王脸色铁青地离开了贵宾席,而天庐武道大赛武技部门的十强之一也就此正式出炉了。在一片对艾里那有如神助的好运的赞叹声中,只有少数有见识的人在深思,如此多的巧合,真的可以说是巧合吗? 这一天太阳落入群山中时,天庐武道大赛武技部和魔异部都各自顺利决出了十位强者。除了艾里的实力有待商榷外,其他的人选都无愧强者称号,在各场比赛中展现出了惊人技艺。而在这些强者中,又以三人最为引人注目,赌档指导手册上关于他们的预测报道连篇累牍。 这三人便是耐特、无和艾里。 武技部的耐特和魔异部的无依然是最为看好的选手。而武技部的艾里可算是其中的另类,接二连三地依靠惊人的逃跑术和好运气取得了各场比赛的胜利,令他拥趸倍增。 耐特的每场比赛均是仅凭一双肉掌,便在数招之内轻取强敌,虽然走的是刚猛的路子,却都点到为止,没有让对手受到任何伤害,显然修为远远高出对手。 为此,编写指导手册的采编人员排除万难,采访到耐特时(其实是耐特看他被自己的手下欺负得很可怜,起了恻隐之心而让他采访)问道:“为何都没有伤及对手,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实力吗?” 耐特一脸的理所当然:“当然是为了省力啊!只要对手认输就行,何必多费那份力气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果然不愧是天行门的绝顶高手啊!思维方式都和一般人不一样。”做了如上结论后,采访者直奔下一个目标:本次大赛中最神秘、最酷的魔异部白组最强者无。 无的出手与耐特正相反,不管对手的实力高下和战斗意志的强弱,总是瞬间便用不知名而威力惊人的血腥魔法消灭对手,时间短得甚至连对手主动认输都来不及!这与一般魔法师使用越高等的魔法,便需要越长的凝神时间的常理完全不符。无狠辣的出手,诡秘的法术,再加上将自己的真容掩盖得严严实实的神秘行装和一身的阴寒气息,令人想忽视他都难。相比之下,魔异部的其他强者虽然也不乏惊人表现,但看来其中并没有足以和无抗衡的人。 采访者壮起胆子问无:“请……请问您为……为什么将所有的对手都杀死呢?是为了显示您的实力无……无人可及吗?”无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只是略略举起苍白的手,这名勇敢的采访者便心胆俱丧,抱头鼠窜而去,也无从得知无是否回答了。 而采访艾里可以说是最容易的了,只要出一枚银币,他住宿的旅店老板就会大开方便之门。只是看到他在旅店中与赛场上一样毫无形象可言,采访者实在不知有什么可问的。 不管如何,这风起云涌的三天比赛终于尘埃落定,决出了二十名天庐大陆上最顶尖的魔法、武道高手。而这些人将在明天的半决赛上云集一堂,展开天庐最高水平的比赛,决出天庐真正的最强者。 至少到目前为止,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认定的。他99lib.们期待着明天看到精彩的比赛,没有人想到明天的比赛将成为即将降临到天庐大陆的风暴的起点。 第九章 图穷匕现 清晨甫一睁眼,映入艾里眼帘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光,如血幕般铺满了整个眼界。他一懔,随即便发现,那不过是朝霞在对面白墙上的反光罢了。窗外啁啾的鸟鸣和着旅店中渐渐喧闹起来的人声,营造出一片祥和,冲淡了刚才一瞬间给艾里带来的不祥之感。 从床上坐起身,艾里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些,今早还要参加凯曼王在天庐武道大赛半决赛前的讲话呢。虽然艾里觉得这个仁明王未免也太过喜欢这种无聊的集会,与自己当初对他阴沉精明的印象颇不一致,但作为参赛者,也只得由着主办方安排了。 艾里一边起身穿衣,一边看向窗外,漫天彩霞给放眼所及之处都染上了一层血色。“朝霞夕雨,看来迟些时候会有场风雨。” 天色还算不错,大朵的云块虽在聚拢,但阳光依然顽强地从云缝中探出头来,射出缕缕金黄的丝线。斑驳的云影投射在拉寇迪宽阔的中心广场上。 萝纱带着艾里来到广场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虽然今日上午在正式比赛前要进行王室的讲话,但仍有不少热衷赛事的民众一大早就来到了中心广场看热闹。众所瞩目的中心,就是待立在修雅的塑像下等待着凯曼王到来的天庐武道大赛二十强。 这些参赛者中只有两三个穿着凯曼王国的服饰,其他人的装束都有异邦色彩,可以看出他们来自天庐大陆上的其他国家。有些有交情的正在攀谈,其他的便各自站着,不言不语。艾里对大赛选手了解不多,也没认识几个,不过他们像是都认得艾里,看到艾里过来,多数眼睛一瞄,又转了开去,显然不把他当成个人物,少数则死盯着他看,似乎想摸清他的深浅。 大赛中最为神秘的无也已经到了。魔异部其他的参赛者似乎对他深怀惧意,自然而然地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一身黑袍的他便孤零零地独处一隅,抬头静静地仰望着雕像。艾里从侧面望去,见他宽大的帽檐微微向后滑落,露出了鼻尖至下颌的坚毅线条,从露出来的这些部分,便可看出这是一张年轻而清俊的脸,与众人原先以为的苍老阴森相去甚远。 “哈哈,艾里你终于来了!”一声长笑拉回了艾里的注意,一个银发威猛的汉子向自己迎了上来,正是天行门门主耐特。艾里微笑应道:“门主别来无恙?”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我们终于在此相见了。”黄玉色的眼中闪着炽热如火的光,看得出耐特再见艾里的欣喜发自内心。 “嘿嘿,这可是差点丢了老命换来的啊!” 这般如同老友久别重逢时的寒暄,从两个第二次见面的男人口中说出来确实有些奇怪,不过艾里颇能体会耐特的感觉。 久居人上,难逢对手,这种寂寞是位高权重也无法排遣的。对于耐特来说,当维持权势成了日常性的工作毫无挑战性可言,生命便不再多彩,这时每一个令他捉摸不透的敌手的出现,都像是命运赐给他的一个惊喜。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心境,只是现在已经找到了更加简单而快乐的生活方式。 “我想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一较高低了。只希望那个啰唆的家伙待会儿能快点说完废话。”耐特似乎与艾里一样,对仁明王的啰唆十分厌烦。一旁的两三个参赛者见他对凯曼国王如此不敬,面有不满,但耐特的地位却让他们咽下了嘴边的话。 相对于耐特的热切,艾里的表现就显得冷淡得多,或者说有些无奈更合适些。武学上的争强斗胜,对他早已没有多少吸引力。而这次前来参赛,不过是为了完成一件想做的事罢了。 越过耐特,他的目光落在修雅的雕像上,纯白的雕像栩栩如生,与艾里记忆中的印象相差无几。 “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要在你面前和人打斗。”艾里低下头,心头涌上一种说不清是感伤还是缅怀的感觉。 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嚣,众人看去,只见仁明王康赛因在众臣的簇拥下走进了会场。 将艾里带到场后便坐在观众席等待的萝纱,看似平静,一颗心却是忐忑不安。虽下了决心要坦然面对师兄,但她自大赛开幕式后便再没有见到他。今日国王的讲话,萨拉司坦作为凯曼重臣是一定会出席的,这次会怎样呢?听到入口处一阵喧哗,萝纱一抬眼,就看到了跟随在国王身后的萨拉司坦。 尽管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但看见师兄的那一瞬,萝纱的心绪还是波动起来。似是感应到萝纱的视线,萨拉司坦转过头与萝纱四目相接,而这一瞬间,他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仿佛心中想抛开什么,又难以割舍。片刻犹疑后,他与仁明王低语几声,便向萝纱这里走了过来。一旁的观众见这国王身边的高官竟在一个平民装束的少女面前停了下来,都投以惊异的眼光。 “萝纱近来身体还好吧?听说你现在在小旅店做女招待,可别累坏了。”冰冷的声音说着似关怀、实嘲讽的话语,“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难道你来参加比赛?啊,是来拉客人的吧?” 与冷淡优雅的外表截然不符的刻薄话,一字一句地从萨拉司坦口中说出。他的态度比往日更尖刻,一句句话如同刀子般扎在萝纱心头。刚开始她还感觉得到痛楚,渐渐就变得听而不闻。她想转身逃开,脑中却回响起爱琳娜的那句话:“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逃?”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就一定是受伤害的那个?! 硬生生压下了逃开的冲动后,一股愤怒从萝纱心底渐渐涌起。 “我靠着自己的双手生活,当然过得很好。”她终于能在萨拉司坦面前完整地表达自己,声音虽带着哽咽,却透着坚定,往常只能垂下眼睑掩饰泪光的双眼这次直视着萨拉司坦,显出倔强和自尊。 没想到萝纱这次的反应与平常截然不同,萨拉司坦不禁重新打量萝纱,眼光中带着既异样又有种近乎赞许的意味。 此时国王那里已基本准备就绪,一个侍从小跑过来对萨拉司坦行礼道:“大人,陛下请您过去。”那种复杂的神色又一次在萨拉司坦脸上一闪即逝,终于还是向国王那里走去,临走时向萝纱丢了一句:“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还是回去吧。” 然而??t>惊魂未定的萝纱根本没有听进他最后这句话。受辱而起的反抗,对师兄情谊尚存的眷恋,在她心中翻腾着,搅乱了往常平静自得的心情。心中纷乱的情绪如同一座不安定的火山,随时可能喷涌而出。 广场中央,艾里目睹了这一幕。他很想过去给萝纱一点支持,但终究没有移动脚步。 “所有的事都要靠自己来面对,她总有一天要迈出这一步。看来这次小姑娘终于开始成长了。”艾里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然而想到了自己,笑意顿时凝结成了苦笑,“我又何尝能真正面对一切?那段记忆至今都不敢去触碰。我的勇气,比之小姑娘尚且不如吗?” 正走神间,仁明王的话声惊醒了他,他趁此再度将这些难以面对的问题抛诸脑后。 “首先,本王对进入本次天庐武道大赛前二十强的各位武道家和魔法师致以诚挚的祝贺!你们是天庐大陆上的……”声音虽威严,但仁明王的发言终究是陈词滥调。艾里听了没两句,就把国王的话归于和苍蝇的嗡嗡声类同的杂音,将注意力集中在国王身前两张台桌中央摆放的赤龙牌和青龙牌上。 尽管相隔较远,艾里看不清两块牌的样子,但从阳光照射下呈现半透明、各自辉映着赤红和青碧的柔和光芒的景象来看,他仍可以分辨出龙牌的材质很可能是来自遥远东方的另一个大陆的玉石。如果是的话,且不算它们作为天庐武道大赛优胜的附加价值,单就其本身而言就是无价之宝。 突然艾里脸颊上隐隐感到一阵刺痛,抬眼一望,正对上仁明王森寒的视线。国王随即移开了视线,但这一瞬间,他眼中闪过的寒光已让艾里为之一懔。 是为了上一战那个重伤的贵族骑士吗?身为一国之君还真小家子气啊!艾里满不在乎地一笑,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反正正常情况下,大赛结束后他大概就得跑路了。 因国王的这一眼,艾里好歹总算把注意力收回到国王的话上。“……从现在起,青龙牌和赤龙牌会被收藏在耀荣神殿,等到大赛结束后,本王将很荣幸地颁发给天庐第一的武道家和魔法师。” 这时国王的话被打断了。一个士兵小跑到国王后面的萨拉司坦身旁,小声报告什么,萨拉司坦点了点头,随后来到国王身旁,附耳小声说了几句。仁明王微微一笑,但是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他转头继续刚才的讲话,但话锋突然一转,不再继续刚才的废话。 “众所周知,我凯曼王国是天庐大陆的中心,集中了天庐最杰出的人才、最精锐的军队、最多的财富,真神早已以此昭示了凯曼王国理当是天庐的霸主,应该拥有天庐最广袤富饶的土地!” 此话一出,全场顿时一片寂静。这种观念在凯曼可以说由来已久,但是没人想到作为一国之君竟会在这各国高手云集的场合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简直就是在昭告天下,凯曼王国即将准备发动战争! 仁明王并不在意人们的反应,径自慷慨激昂地说下去:“然而,凯曼受限于狭小的国土,无法充分应用真神赐予的人才、财富,许多国家空自拥有着肥沃的土地,无能的统治者却不懂得善加利用。各位英雄们,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多少国家的人民在挨饿时,稗草却在田间生长,粮食在富人的仓库里霉烂!是时候改变这一切,解救这些受苦的万民了!” 国王的眼神渐渐如烈火般炽热,语气一句比一句急迫。然而,并不是人人捧场。国王在这种场合说这番话固然是惊人之举,但这番话本身依然是陈词滥调。艾里双目无神,眼珠子随着周围嗡嗡飞过的苍蝇转来转去。而耐特则不断打着哈欠,挠着自己的脖子。站在他身旁的艾里听见他低声自语,“下面他大概要说自己是天赋的救世主,前来解民倒悬吧?” “我仁明王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完成这个壮举,令太阳能照耀到的地方都能人尽其材,万千子民在我凯曼的领导下富足安康!相信这也是真神让我成为凯曼的王,所赋予我的使命!”果然国王的话很没创意地验证了耐特的预想,令艾里忍俊不禁,而虑及凯曼王发表这番说词的用意,他心中却无法像面上那般轻松。 国王低下头略顿了一顿,像是在平定自己的情绪。片刻,他抬起头,眼光凝视着神像前站立的二十名天庐顶尖的武道家和魔法师,缓缓问道:“各位都是天庐的精英,得一人胜过得十万大军!你们愿意襄助本王,完成这个神圣的使命,成就这不朽的功绩吗?愿意的人,请站到这台上来。” “哼!将天下视为己物,只想着如何指手画脚,何曾问过那些所谓等着被解救的民众要不要他多事?当婊子就不要想立牌坊,想侵略还偏偏一副救世主口吻!”耐特双手抱胸,皱起了浓眉,“招徕人才,这就是他大费周章召集这次武道大会的目的吗?但是这种事,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啊!这大叔到底想干嘛?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有四人越众而出站到台上,其中两人是凯曼本国的参赛者,另外两人来自他国。剩余参赛者多面露不屑。 而此时,从众人中又挤出一人,竟是艾里!正欲向主席台走去,国王一挥手阻住了他的脚步,毫不掩饰厌恶地说道:“这位‘英雄’就不必了,我凯曼大概没有适合你的位子!” “英雄”二字特别加重了语气,显是嫌艾里不中看更不中用,连绣花枕头都算不上。台下新投效的四人配合地发出嘲讽的笑,神像下其他人也多露出鄙夷之色,一半为了那四人的奴相,一半觉得艾里太不成样子了,本事不济,品格也猥琐得可以。 “真是小气的家伙……”本想混进去看看国王究竟打什么主意,却因国王的记恨而失败,艾里只得嘟囔两句不满,讪笑着停下了脚步,心中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原先,这国王行事中规中矩,一直克制地掩饰着自己真正的意图,而就在这片刻间他的态度大变,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无所顾忌,毫不隐藏他的真实想法。刚才的士兵究竟向国王报告了什么呢? 见再无人出来,仁明王笑笑,道:“正如本王刚才所说,你们一人足以抵十万大军。既然各位不愿支持我,若是让你们活着回去,会给我的大业造成不小阻力。” “所以只有请各位牺牲一下了,本王把拉寇迪人最引以为傲的中心广场作为你们的坟场,也算尽了地主之谊了。” 国王一脸平静地说出令在场高手为之愕然的话,右手做了个手势,最后留下一句话:“无,下面就拜托你了。这里的人你爱杀多少就杀多少!” 话音刚落,在主席台上的众人突然向下陷落!隆隆声中,地表迅速合起,台上哪还有半条人影?只听得地下如闷雷般的机括声迅速远去,随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人站立不稳,主席台所在之处石块横飞,火舌吞卷。弥漫的烟土掩盖了人们的视线。炸飞的碎石铺天盖地、四面横飞,虽奈何不得神像下众高手的护身气劲或防护结界,但近处的观众有不少被击伤。人们如无头苍蝇般胡乱闪避,恐惧迅速蔓延。他们无法明白刚才的事,无法相信王竟毫不顾及他的子民,发动这样的灾难。 待得烟尘散去,只见整个主席台已坍塌下去,变为一地乱石。显然国王早在此设立机关,他一发动便将台上的人转移到台下的通道,迅速传送到远处,随后引爆安置好的炸药将通道炸毁。 转眼之间,巨变陡生,迅速得让众人来不及惊叹和喘息。既然一切都事先设计,不知后面还有什么可怕的安排。反应较快的几人随即动身掠向已成为乱石堆的主席台,想探察通道是否还有利用的可能。 然而黑影一闪,无高挑的人影已出现在乱石堆上,阻住了他们前进的步伐。自入场来只是静静站着凝望雕像,对所有的巨变仿佛无知无觉的他,终于有了行动。 渐厚的云层完全遮蔽了日光,在阴霾的天空下,无静静伫立着,宽大的衣袍随风鼓荡,如一团不祥的黑色火焰舒卷飘逸。不需任何动作,便有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这时神像下的诸高手纷纷向他投以敌意的眼光,但心中都有些疑惑。 从无开赛以来的表现来看,魔法能力远在他人之上,确实是个可怕的对手。但要说单靠他一人来对付在场的十五位天庐武道和魔法的顶级高手,也未免太不现实了。难道其中有诈? 来自自由都市培德尔的“黑日”达森踏上一步说道:“如果阁下真的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收拾了我们这些人,未免太小瞧我们了!劝你不要被凯曼那狗王利用了,白赔上性命,还是让开……”然而话音却在惊愕中戛然而止。 杀意! 狂暴的杀意! 瞬间,所有人都感到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起来,而这股寒意的源头,就是正从无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的强烈杀气! “哈哈哈哈!”无突然仰头狂笑起来,笑声中没有半分欢喜,却充满着仇恨和毁灭一切的欲望! 原先,在人们心目中无如一潭深水,虽足以湮没任何生灵,但只要不接近就不会有什么危险,然而现在似乎这种危险失去了节制,一潭死水化为怒哮的大海,卷起了滔天巨浪,铺天盖地地袭向每一个人,要将他们拖入致命的深渊。 达森早已忘了自己原先想说的话,被眼前的黑衣人震慑住了。不,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无所不能的神。 而且绝对是邪恶的神!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魔? 耐特喃喃自语:“原来凯曼王打的是这个主意!这些高手战斗力以一当百,若是在他将来发动战争时站在其他国家一方,对凯曼王的野心是个不小的阻力。所以他便索性借大赛之名将各路高手集中到拉寇迪,然后合则用,不合则灭,消除这些不确定因素。而唐报告中所提及的大批魔法师的调拨,大概就是为了封锁住众参赛者的逃离通道吧!毕竟普通的士兵再多也不大可能阻挡住他们这种程度的高手。刚才凯曼王态度大变前士兵前来禀报的,大概就是这个了。” 虽然终于搞清了凯曼王举办大赛的险恶用心,可惜太晚了,现在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倒也不是天行门或耐特本身的无能,近年来颇为留意凯曼局势变化的耐特并不难推想出仁明王的这个动机,但凯曼竟会突然拥有足以一举解决大陆上最顶尖高手的杀手锏,则是正常情况下没有人能预料到的,所以他一直没有往这方面考虑。 现在看来,这个开赛以来一直很神秘的无,就是凯曼王赖以对付众高手的王牌了。他到底是怎样一个厉害角色呢? 突然想起一事,耐特开口问道:“无先生既然是凯曼王的属下,为何在淘汰赛中对凯曼的魔法师也毫不留情?”与无交手的魔法师无一例外地死于他的魔法之下,对于是别国的参赛者,无灭之而后快,是理所当然,但本国的宫廷魔法师无也不放过,就很奇怪了。 “属下?”漆黑的宽帽下传出低沉的笑声,像是苦笑,也像是自嘲,“是啊,算是属下吧!我想杀就杀,还要什么理由?反正那家伙没下令禁止……”忽然无觉得没必要跟旁人说这些,随即提高了话音,“别废话了,开始吧!” 毫无征兆,也完全没有听见咒语的吟唱,无身边转眼间出现了一层流转着波光火影的红幕。紧接着黑袍袖口处露出一双有着玉石般光泽的强健手腕,轻轻一挥,红幕上便凝结出无数火球,如流星般带着灼人的热风射向四方!近处的十五名高手首当其冲,还有许多火球疾射向远处的观众席。 “这两下还真是眼熟!”艾里不禁想起了初遇萝纱的画面,但是这次的规模比起那次大上何止十倍!想到萝纱,他无暇多思,飞身向她所在的观众席疾冲而去。 从刚才的爆炸起便陷入混乱的观众们争先涌向出口,想离开这危险之地,但狭窄的通道阻塞了拥挤的人潮,过多的人堵在了门前,致使向内的门无法打开,无序的混乱导致没有一个人能逃出。此时满天的火流星四下飞射,人们纷纷惊声尖叫起来,相互推挤着、践踏着,宏伟的广场顿时成了恐怖的人间地狱。 萝纱目睹了这一切。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广场上空,观众如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撞,呼天抢地,悲号之声不绝于耳。慌乱间,只见一个火球正对着萝纱这边飞射过来,萝纱急欲闪避却被夹在人群中无法动弹,恐惧到了极点的萝纱本能地闭起了眼睛,尖叫着:“不要!”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人影出现在观众席前。速度之快,超越了飞射的火球,艾里急速赶在了火球的前头!他再顾不得掩饰身份,一声龙吟,裂天出鞘。灰色的身影化为闪电,在空中几个翻转,长剑舞出一片天罗地网,滴水不漏地将袭来的火球尽皆拨落! 人们顿时停止了挣扎,惊愕地望着半空中腾跃着的剑士。这真的是那个一路靠着好运混到现在、大赛中的活宝、“奇迹艾里”吗?惊呼声如浪潮般席卷了观众席。 难得以英雄之姿出场,艾里击落了火球后又一个空翻,裂天剑在身前漂亮的一个虚挥,正打算以个帅气的姿势落地,却意外地落入了一片水幕中。惊吓之下以嘴啃泥之式着了地的英雄,如落汤鸡般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才发现这又是那位总是使出“笑”果惊人魔法的小姑娘为了保命情急之下的杰作。 无奈地甩甩头上的水滴,艾里把闭着眼睛发抖的萝纱从人堆中挖出来,轻轻拍拍她粉嫩的小脸让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魔法又一次造成乌龙效果,惊魂未定的少女惭愧地低下头。不过受害者并没有打算责怪她。 “唔,以水结界对付火球……虽然时机没有掌握好,但是总算有效。待会儿如果又遇上危险要记得用出来哦!” 艾里边说边回望场中,惊讶地打住了话头。 只见耐特等武技部的高手正缠着无进行贴身攻击,而魔异部的魔法师们则站在后方颂念咒语,用魔法攻击。这是最合理的战法,再加上双方人数悬殊,本应是耐特这方大占上风,但事实却全不是这样! 无的身手灵活敏捷,完全不似一般魔法师的体弱。往往耐特等人好不容易抓住空隙对他发起攻击,却被他随手一个魔法给逼了回去。他随心所欲地使着威力巨大的高级、顶级魔法,以及无人知晓的失传的魔法,势不可挡,占尽上风。片刻间,已有一人尸横就地,死状惨不忍睹! 眼看情势危急,再拖下去耐特这边也不过多死几个,萝纱等平民就更没有时间逃离了,艾里顾不上和萝纱多说,只丢下一句话便向场中急奔而去:“趁着那个黑家伙还被我们缠着,你快跟着大家逃吧!” “逃!怎么逃啊?” 明知自己不顶用的魔法在这场高手云集的战斗中起不了作用,萝纱倒是没打算要为着什么英雄气概留下来送死,也想赶快离开,但看着在出口处挤作一团的人群,她从心底里觉得无能为力。 “派兵监视所有参赛者的门人、弟子,若有异动,当场格杀。这里事情一结束,全部加以剿灭!” “遵命!” 从暗道出来后,国王立马向待命的将领下令,转头又向皇家宫廷卫士长迪卡尔·冯命令道:“立即包围中心广场,禁止任何人接.99lib?近!在无之前出来的任何人格杀勿论!” “……是!”瞬间犹疑后,冯顺从地接受了命令。王的行动正确与否不是自己应该考虑的,属下的天职就是遵守王的命令。 看着领命而去的将领的背影,首席魔法师萨拉司坦心里一阵恍惚,似乎有什么无法放下。 这一切不都是在按着自己的安排顺利进行吗?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呢? 是为了那个丫头吗? 原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抛开了这些无用的情感,但是今日看到她出现在即将成为屠场的中心广场时,还是忍不住用恶言逼她离开,想保住她一条小命。而看到她终于变得坚强起来,心中也不是没有欣慰的感觉的…… 难道自己又变得软弱了吗?因为那个不光彩的出身而从小就遭到的白眼和羞辱,不是老早就教会了自己,软弱的心只会令自己受伤,永远也无法抬头做人吗?抛弃了那些软弱的情感之后,自己不是如愿地爬到这个人人称羡的地位了吗? “萨拉司坦卿在想什么?这次的计划还有什么纰漏吗?”一切安排妥当的仁明王回头见魔法师深思的神色,发问道。这次为将来的霸业扫除障碍的行动,提议和实施的人都是眼前这位年轻魔法师,所以国王很看重他的意见。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陛下无需多虑,计划不会失败的。臣下这就去那里看看。” 萨拉司坦给了王一个安抚的笑,即刻撇开心中的不安,不再去想萝纱的安危。 “再这么下去,谁也走不掉!请冷静下来,相信我,只要按我的安排一步步做,大家都可以离开这里的!”萝纱的声音在风之精灵的吹送下清晰地传送到每个人耳边。柔和的话音仿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人们渐渐从歇斯底里的状态中回复了神志。 刚才的火流星雨造成了不少观众的伤亡,幸存的人更加恐慌,拥挤中被踩伤的人也不在少数。哀号声、哭喊声汇成的声浪更增加了人们的惊恐。 如此悲惨的景象渐渐让萝纱再也无法承受,心中有个声音越来越大声地呐喊着:“一定要做些什么,一定要阻止这一切!”正是这个声音迫使她抛开恐惧冷静下来。 之后,她开始绕着观众席奔走,用犹在微微发颤的嗓音大声呼喊,企图让人们平静下来,恢复秩序。这也是她现在惟一能做的。 似乎感受到了少女内心的愿望,风之精灵自然而然地助了萝纱一臂之力,将她的声音轻柔地传至每个人的耳边,使她的身体浮游于空中把握全局。 “妈妈!她好像那个神像呀!”一个被母亲拥在怀中的孩子稚嫩的眼神望着母亲背后的空中。 “什么?”惶急中的母亲随口应道。 “那个姐姐呀!” 顺着小手的指向,母亲看到了空中的少女。飞扬的黑色短发、犹带稚气的美丽面容并不十分相似,却散发出和护国女神修雅的神像相仿的温柔而圣洁的光辉,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赖她。透过少女,母亲仿佛看见了守护着众生的护国女神,宛如就在耳边轻柔响起的安抚和引导声,令她濒临疯狂的心逐渐平定下来。 “女神来拯救我们了!”颤抖而狂喜的声音从她的口中逸出,这下,更多人注意到了萝纱。 “女神”、“护国女神显灵了”的呼声在广场各处响起,陷于狂乱的人们终于看到了指路的明灯,全心信赖心中认定前来救赎的女神,情绪慢慢安定下来。 尽管不知人们为何喊着女神,但看到大家渐渐恢复了常态,萝纱赶紧组织人们恢复秩序。在萝纱的协调下,众人终于砸开了出口的大门,有序地奔出了中心广场。累得满头大汗的萝纱终于放下心,落回地上跟在人群的最后奔向那道通往安全的大门。 然而门外的景象却令她刚安下的心寒了半截。 在她之前奔出门外的人群并没有四散离开,而是被困在一个笼罩了整个中心广场的透明球形结界中。在结界外,上百个宫廷魔法师围坐在一个巨大的魔法阵上,向内的掌心源源不断地将魔力注入结界。试图闯过或打破结界的人都被反弹了回来,只能在结界上引起一阵五颜六色的光华变幻而已。 虽然魔法成绩一团糟,但多年的魔法教育至少让萝纱明白这个结界究竟是什么——有籍可查的最强力防御结界——绝对平衡彩虹结界! 这是需要六倍以上分属六大属性、魔力相仿的魔法师共同示威的防御结界,魔法师数量越多,防御能力越强。其原理是用魔法阵将注入的各系魔力协调均衡起来,魔力相生相克,形成一个蕴涵水火风土光暗六大系魔力,稳定、平衡的结界。一旦受到外力攻击,处于平衡状态的结界就如一面无法打碎的镜子般将力道忠实地反射回去;而如果魔法攻击,与攻击属性相同的魔力就会增长,从而打乱了平衡,另五系相生之下也会同样增长,将附加的魔力原样反弹回去而再度回到平衡状态。所以,它可以打破任何类型的攻击,可以说是最强的防守结界。 像现在这样反转施用方向,防守结界就变成了最强的封锁结界! 努力了那么久,人们还是无法逃离吗?绝望的萝纱顿时一阵无力,几乎要瘫倒在地。 千辛万苦捉住破绽靠近无,还没等自己的刀碰上他的衣角,就被他随手扔出的一个风牙裂爆给逼了回来,再精湛的武技都没有用。从没打过这么辛苦的战斗,一向从容不迫的天行门门主耐特的头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无似乎有用之不竭的魔力,超强的魔法一个接一个地使出,完全不需要凝集魔力的时间,应对着十几个强手依然轻松自如。幸而己方人多,在付出一条生命的残酷代价后,大家的配合总算较为默契起来。一人危急时总有他人掩护,才暂时没有更大的伤亡。但这种状况还能维持多久呢? 而那个自己寄予厚望的艾里,竟然敢一开打就跑得不见踪影! “这战简直不是人打的!”尽管耐特心中不满地嘀咕,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因为众所周知,拉大战斗距离只会对魔法师更有利。 正在叫苦不迭的当儿,眼前灰影一闪,一条黑影竟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首次突破了无的防守圈!冲到无身前,残影褪去,敛作一道修长身影。看这人乱发披肩,衣着寒酸,正是已为众人熟悉的流浪汉艾里! 这一冲迅如流星,矫若惊龙。伴随一声怒喝,艾里悠然出剑向对手横斩而去,一股一往无回的气势,立刻压得众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平日装在破烂剑鞘里的长剑,此刻在他手里,看来竟如日光聚敛而成,闪亮耀眼。突进中艾里一头乱发都甩向脑后,面容不复平时的嬉皮笑脸,而透着令人不敢逼视的英气。此刻的他如战神降临人间,与平时的形象相差太远,以致众人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这样的剑,这样的人!真的是那个靠着运气蒙混到现在的邋遢剑士? 惟有耐特没有太意外,眼神更加炽热了。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他果然不是寻常人物! “艾德瑞克!他是五英雄中的艾德瑞克!” 不知是谁口出此言,音量虽不大,但在周围人耳中听来却不啻于一声惊雷。那个封魔之战后就失踪的英雄艾德瑞克? 是!是他!看他此刻展现出来的本领和气势,的确与那位传说中的剑士全然相符!那把平时看来破破烂烂,现在却光华四射的长剑,也就是因艾德瑞克而成为名剑的裂天剑吧! 这短短的一瞬间,艾里已向无挥出了迅捷无伦的百十剑。先前一直所向披靡的无第一次被压在了下风。仓猝间他虽以灵活奇诡的动作将身体扭曲成各种不可思议的形状,一一避开了艾里的攻击,一时却也腾不出手来反击。先前被他压着打的高手们由此士气大振。只可惜双方斗成一团,动作实在太快,贸然上前助战恐怕反而会妨碍艾德瑞克,他们只能在旁边高声为他助威。 然而艾里自己却丝毫放松不起来。他心知肚明,之所以能一举突入无的防线,一是众人的围攻牵制了无,二是利用了无对自己的忽略,在他猝不及防下方才成功。眼前对手的实力,实在深不可测。要是被他缓过气来,自己就只有抱头逃命的份儿了!当下一剑紧似一剑,说时迟,那时快,终于抓住个好机会,一剑直刺敌人黑衣下的身体。 此时无的身体已被逼成一个很勉强的姿势,这一剑理应避无可避。然而预期中的利刃入体声并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兵刃相交之音和一片夺目光芒。 光华闪过,从无的黑袍下现出一柄由闪烁着的雪亮银芒构成剑身的细剑,竟似是以魔力构成。正是这柄有形而无质的剑,格架住了艾里的攻击! 宽帽下传出无浅浅低笑:“呵呵!真不简单,你是百年来第一个能让我用到魔真剑的人类!” 不待艾里细思,魔真剑剑身一亮,传来一股无匹的劲道,以艾里之能竟也抵受不住!龙吟声中,裂天和魔真挣了开来,艾里更倒退三步! 似乎无被艾里激发了兴致,竟抛开其他对手,咬定了艾里直追过来。瞬间二人已与围攻的其他人拉开了距离。耐特等人虽是全力赶来,但艾里退得比他们更快! 不是艾里不想得到他们的援助,而是无借着剑攻来的气劲,有如凝聚了天地自然之威力!艾里拼尽全力也抵挡不住,只能不断地向后退! 退!! 退!!! 艾里越打越不安。无给他带来的这种令全身毛孔都紧缩起来的紧张与威胁、无论自己如何努力也不能对敌手造成伤害的无力与无奈,竟是似曾相识! 封存已久的那一段记忆如决堤洪水奔泻而出。 漫天的血。 以及修雅最后一次回首,那个混含着哀伤和解脱的眼神。 十年之前,年仅十八岁的艾德瑞克就已成为王国第一剑士,艺成后未尝一败,被人誉为天纵奇才。 他出身在一个没落的低等贵族家庭,父母早亡,幸而武道方面的非凡成就为他带来了荣耀和财富。不过早年的孤苦生活,令他早早看透了人情冷暖,性子变得冷漠孤傲,多年来惟一能够吸引他的,只有对武道无止境的追求而已。武道之于他,已经成为人生的寄托与自我价值的体现。他也有自信,在这个领域,没有人能胜过自己! 魔界入侵后,人类部队节节败退。凯曼国王只得网罗王国中最优秀的战士,组成皇家讨魔团征讨魔王。身为第一剑士的艾德瑞克,自然成为了其中一员。也因此,他才认识了迪卡尔、西夫、东尼亚他们,还有修雅·艾美拉。 当时年纪不到三十的修雅已经成为凯曼王国魔法公会的会长及首席魔法师。艾德瑞克原以为她是个脸色苍白、阴郁偏执的老女人。直到见到她本人,他才发现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当年他在王都也是颇受女性青睐的,身边不乏淑女佳丽。但他所见过的美女,却没有一人比得上她。她的五官并不是最完美精致的,但没人拥有像她那样的宁静柔美,纤尘不染却又令人觉得亲切的气质。虽然当时她已有了一个八岁大的女儿。 十八岁的艾德瑞克,还只是个沉迷武道,恃才傲物的孤傲少年,对待与之无关的人、事素来冷漠。初加入皇家讨魔团时,除了必要的交流便懒得搭理别人。同样地,队里其他人看他自然也不会有多顺眼。 那个时候,总是修雅硬拖着他加入大家的活动,让他逐渐发现,除了剑外,世界上还存在着另外一些重要的东西,例如友情。是她令他终于与大家成为生死与共的伙伴,执著武道的同时,看到武道之外还有个缤纷的世界。 从此,修雅在他心中,开始有了与其他成员不同的地位。 贫嘴的西夫曾打趣他暗恋她,他不置可否。修雅可以说是他理想中完美的母亲与情人形象的结合。他想,他并不是爱上她,但她身上的确有些令他敬慕的东西存在。 然后,到了与魔王面对面交锋的那一天。 虽然早就听说过魔王所向披靡,但直到亲身对战,他才知道魔王究竟强大到了什么程度! 裂天剑是从他学剑起就伴随着他的爱剑。挥动它时,就是天上的云朵也能一斩为二。对他而言,它早已不是一件兵器,而是可以信赖的伙伴。握着它,他相信自己能毁天灭地! 凶名远播的魔王,样貌竟是出人意料地温文尔雅,除了紫色的双眸和蓝色的血液标示着他魔族的身份外,看上去和人类青年并无不同,但艾德瑞克引以为傲的裂天剑在魔王面前竟是那么无能为力。无论使用多大的力量,多么玄妙的技巧,裂天剑最多只能在魔王的身体上留下浅浅的伤痕,甚至连血都来不及流出来便已瞬间自愈。 而魔王除了拥有坚韧的躯体,强悍的战技,还有着超乎想像的庞大的魔法能力。他在若无其事地应接下他们全力攻击的间隙,随手丢过来的一个魔法反击,就足以逼得大家狼狈上好一阵,亏得有修雅的魔法防护才能支持下去。 这就是他多年来为之自傲的剑技!十多年来日夜不辍的修炼,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十多年以剑为中心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 既不能对魔王造成任何伤害,也无法保护任何伙伴,他只能像个小丑一样上蹿下跳,尽量减少着伤害。 他第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屈辱滋味。 原以为靠着手中的剑便能为所欲为,然而这条一向深信不疑的信念,却在这一仗中彻底碎裂。 武力攻击伤害不了魔王,只有修雅的魔法攻击能产生效果。但仅仅依靠她一个人的力量,绝不能对魔王构成威胁。况且魔王天生便拥有无限的魔力,而再高明的人类魔法师,也总有耗尽魔力的一刻。 东尼亚还在努力为他们施行回复魔法,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败亡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只是不知为何,魔王好像一直有点心不在焉,并不急于反击,大家才能支持到现在。 在后来流传开来的有关封魔之战各种版本的故事中,关于这一段的描述都大致相同。最后关头,修雅以生命为代价使用了终级魔法,让六大系的魔法精灵与艾德瑞克缔结下契约,令他的攻击同时具有武力杀伤力和六大系魔法杀伤力,这下才有了与魔王抗衡的能力!经过一番激斗,艾德瑞克终于把剑插入魔王心脏。万恶的魔王终于死去,尸体化作了飞灰。 这只是人们的好奇心想像出来的故事。 事实上,他认为害死修雅的人是自己。 为他与六系精灵订立契约后,修雅的确耗尽魔力委顿在地上,但那并不是足以致命的伤害。 获得了六大魔法力后,战况虽然略有好转,但魔王仍然拥有极为骇人的自愈能力。就算将剑插入他的心脏,不要多久伤口就会愈合;即使将他的头砍下,他也恍如不觉,不多时又会重生出一个。魔王反而抓住他攻击的瞬间露出的破绽,在他身上制造了不少伤口。这样下去,还是要落败的。 所以修雅才会不得不牺牲。 在艾德瑞克又一次把剑插入魔王的心脏后,趁着六系魔力的压力让魔王无法动弹的短短一段时间,修雅忽然吟唱起了一段大家从未听过的咒语: “从未向众生敞开的神之眠地啊,聆听我的祈求!把我的意志化为钥匙,开启那扇万年不灭的印记之门吧!” 厚厚的云层随着修雅的吟唱开始异样地流动,云层的缝隙间不时透射出七彩的光华。地上的草叶碎屑也开始无风而动。修雅喃喃颂念着咒语,蹒跚着挡在艾德瑞克前面,与魔王正面相对。 “将罗炎·唐伽洛·金·坎布拉奇亚·特尔维收归您的领域,以我修雅·艾美拉的生命烙上封印!” 大家这才明白,这是她以生命为代价施展的封印魔法! 修雅的黑亮长发正在空中狂乱地飞舞。她一贯温柔沉静的表情中也埋藏着一丝极少见的波动。她回头最后看了同伴一眼,眼神像是哀伤,像是放心,又像是完成了一个夙愿后的轻松。他知道,终他一生也不会忘记这一幕,这个眼神。 然后,她将手轻轻放在魔王的眉心上,完成了咒语。 “修雅·艾美拉在冥界一日,罗炎·唐伽洛·金·坎布拉奇亚·特尔维便不会再现于三界。” 咒语的余韵消失在空气中,天地间的一切也都随之静了下来,万物都在无声地等待着什么。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在瞬间,一道耀眼的白色光柱猛地冲破翻滚着的云层,将修雅和魔王笼罩其中。他向光柱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但光柱一闪即逝。留在地上的,只有修雅失去生命的身体。 如果被神族和魔族亲口告知全名,就可以与其订立契约,所以神族和魔族都将名字视为最大的秘密,通常只用隐名称呼自己。修雅能封印成功,说明罗炎·唐伽洛·金·坎布拉奇亚·特尔维便是魔王的全名。可她怎么会知道? 之前的战斗也多有疑点。魔王似乎一直提不起什么精神认真对付他们。而以魔王的身手,在修雅完成最后的封印咒文前,也有大把机会抢先杀死已无还手之力的她。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战况危殆时未及深究,事后想起来,方觉其中疑点重重,很难说得通。因而对后来关于这一战的离奇的传言,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得知魔王被成功封印,后方的人类军队欢呼雀跃地冲上来。笑容洋溢在每一张脸上,人们忘情地拥抱每一位凯旋归来的英雄。然而对于他们的狂喜,他却无法产生半分共鸣。 他并非认为自己做错什么。他所做的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这一刻,他只是忽然发现过去的那些风光荣耀,不过是一个并不可笑的笑话。 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他像个孩子一般软弱无力。这就是他一直为之自傲的武技!当真正需要的时候,却根本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到,谁都救不了,还连累了修雅……过去将所有光阴都虚掷在这上面,简直就像个傻瓜! 分开狂欢中的人群,他悄悄走了出去。 如何才能让将来的人生不再是个错误,确切地说,这个时候的他并没有什么概念。他只知道一件事——至少,绝对不再回到以前的生活了。他不能让余生继续虚度。 魔王一殁,残留人界的魔族部队立时群龙无首。桀骜不驯的高等魔族谁也不服谁,甚至发生了内讧。人族军队最终顺利消灭魔族残军,重新迎来和平。而封印魔王,立下至大功勋的几位英雄也都获得了丰厚的荣耀与封赏。西夫、东尼亚和迪卡尔都被授予各自所属行业公会的领导者的重任,殉难的修雅更是被追封为护国女神,王国承诺给以她的遗孤最好的抚养、教育。 然而艾德瑞克却再也没有回到帝都。这位声名如日中天的英雄竟抛下一切,从人们眼中完全消失了。关于他的去向,众说纷纭。大多数人都认定,这位英雄定是不愿被名利所累,才避开俗世,藏身清静之处专心修炼。或许只有当人界面临新的危机时,他才会再次挺身而出,为人类力挽狂澜!因此艾德瑞克失踪后,声名反而更加高洁隆盛,成为无数武者向往崇敬的偶像。 而事实上,这些年来,他只不过是身上有钱就四处游历,没钱时就接点打怪物、抓逃犯的任务挣钱过日子而已。不再追求虚幻的名声,不在乎自己看上去多落魄。他只想静下心来,在平淡的生活中体会修雅让他明白的那份生活中朴实简单的快乐。冷漠高傲的第一剑士艾德瑞克不复存在,现在,活在这世上的是快乐的流浪汉艾里。 十年下来,在这平实而逍遥的日子里,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生活的真谛。自由自在,随心所欲,认真体会生活中种种乐趣,这十年倒过得比之前十八年的人生更加充实。渐渐地,对十年前那场恶梦般战斗的记忆,也开始模糊淡忘了。或许总有一日,再想起那一战,记得的便只有那一日顿bbr>悟的心情,而不会再感到激动。 然而,眼前轻松地将他逼得毫无招架之功的黑衣魔法师,渐渐与那个梦魇般的人影重叠在了一起。艾里的脸色苍白起来,额头渗出汗粒。 背心突然顶到了硬物,逼得他停下了脚步。他猛然醒悟到,是广场中心的修雅塑像挡住了自己的退路。他身形一停顿,紧追而来的魔真剑与他的距离瞬间缩短。 看着逼近胸前的魔剑,艾里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十年前靠着她的牺牲,自己才能苟延残喘至今,没想到十年后还是要死在她面前。这一剑大概能把自己和修雅的雕像一并击碎吧。 已经有了死的觉悟的艾里,却并没有在预期的时刻感到利刃加身的痛楚。无的剑势竟在这瞬间迟缓了下来,似乎在顾忌什么。不畏死并不意味着没有求生的欲望,艾里抓住这个机会一剑挥向无,同时疑惑着无的举动。他并不认为无会对自己手软,那么…… 难道是为了顾及身后修雅的雕像吗? 抓住无因为剑势停顿而出现的破绽,艾里一剑劈去,自下而上地划过他的头胸,将宽大的黑袍划开。 破碎的布片如黑蝴蝶般纷飞坠落,现出无一直隐藏着的真容,令艾里目瞪口呆。 无外表的清俊儒雅,同给人的恐怖印象完全不符并不是艾里震惊的原因,被利剑划过的由下颚至前额的可怖伤口流出的蓝色血液,也不是艾里震惊的原因。他的震惊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个不该存在于现世的人—— 追赶而至的众高手在这片刻间赶到了,合力攻出的足以排山倒海的气劲严严实实地印在无的背上!骨裂声中,无的身体便似个被打烂的偶人,血肉模糊地斜飞了出去。 众人大喜,正待继续攻击,让无死得干净彻底,却听艾里一声大喝:“快退!他能重生!” 众人疑惑中停下了脚步,而一个不信邪的人还是冲了上去,手中兵刃向躺倒在地的无身上直劈下去,顿时一片血光飞溅。然而惨叫声中遭受血光之灾的,并不是受了致命伤的无,而是那个冲动的高手。 从血肉模糊中,无以剑支地缓缓站起来,冰蓝色的披头长发掩盖下的秀长的眼中,近乎疯狂的血红色瞳孔,狠狠扫视眼前的每个人。上身伤口流淌着蓝色的血液,明示了他魔族的身份。肌肉蠕动片刻后,这副本已变形的身躯回复原状,再经片刻,肌肤重现原来的光泽,已经完全想像不到刚才受过怎样的创伤,而艾里在他脸上造成的划伤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在场的人看到这幅景象,心中都掠过一阵寒意。 “大家找机会逃吧,”艾里一字一字缓缓说道,“这是十年前被封印的在凯曼境内入侵人界的魔王罗炎。” 尽管十年前因为地域相隔,这些高手没有亲眼见到那个魔王,但是从人们的传说中已经了解那魔王之能,再加上亲眼目睹了刚才的一幕,心中战意更减。 而受到最大冲击的,还是艾里。 眼前的魔王和十年前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一样:紫色的双眸变成了充满杀意的血红色,额间多了一块血红的晶石额饰,而最大的不同,是他的气息变得更加危险和狂暴。 但是,他能肯定,这就是那个令修雅付出了生命代价加以封印的魔王罗炎! 他竟然在十年后好端端地出现在人世,难道修雅的牺牲白费了吗? 封魔之战的十年后,魔王和艾里重逢在修雅的雕像下。如果修雅还在世,不知有何感想,然而现在她的雕像只能用一成不变的温柔神情,静静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第十章 最强的弱者 过了晌午时分,拉寇迪上空的云层愈发浓厚了,如同被淡墨染过似的。天地变得阴暗,似乎随时都可能落下雨滴。 眼见天色不善,摊贩们纷纷收摊回家,街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但通往拉寇迪中心广场的几条道路上仍走着不少正打算去观看天庐武道大赛的市民,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大赛的点滴,完全没有顾虑随时可能到来的风雨。 然而没等他们看到中心广场的外墙,就被把守着这些路口的皇家卫队拦了下来。盘问几句后,卫兵们没有多加解释便将他们带到附近较大的几座房舍院落中看守起来。 不解的市民们抱怨纷纷,忙着维持秩序的卫兵们没有注意到远处街角处一晃而过的身影。 “到底出了什么事?”已遭淘汰的德鲁马闪进隐蔽的巷角,背靠着石墙低声自语。 虽然比赛结果如何已与他无关,德鲁马还是前来观看预定下午开始的天庐武道大赛半决赛。他也很难说清到底是为什么,只知道那个击败自己的艾里一刻还在参赛,自己便一刻无法漠不关心地收拾行李回乡。 刚才远远瞥见前头的情况有些不对,他立时闪身躲进了街角。仗着多年习武练出来的矫捷身手,也没有被卫队发现。随后他躲躲闪闪地跟踪着押送民众的卫兵来到了这里,发现皇家卫队竟将前来观看大赛的民众都监禁了起来,不由大为奇怪。 凯曼军队为何要扣留观众?不让他们前往中心广场,是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不让他们回去,是防止消息走漏吗? 现在中心广场一定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事发生了! 感觉到这一点后,德鲁马很想潜进去查看个究竟,但是愈靠近广场守卫愈加森严,而轻身潜行的功夫他又不擅长,如果贸然行动必定会被发现。无奈之下,他只有在安全范围之外漫无目的地打转,全神注意中心广场方向的动静。 此时,天行门下榻的黄金冠冕旅店中。 耐特的左右手——唐,靠在舒适的靠椅上,抿了口芳香四溢的上好红茶,然后轻轻把茶杯放回茶托中,拿起膝上的书静静看了起来,神态动作间说不出的闲适优雅。 这就是几个奉命监视天行门的骑士在旅店附近的楼房中守了半天所看到的景象。在他们看来,安静看书的唐并没有什么可疑和危险性。惟一让人疑惑的,是他作为耐特惟一随行的门人,却不去观看自己门主的比赛。但从先前的情报来看,他自到拉寇迪以来每日都只是待在房中,也就不足为怪了。 可是如果他们看到唐手上那本书的内容,就不会这么想了。 看似平常的书上,记录的却是拉寇迪大大小小各方面的情报。天行门安插在这里的暗线每日将收集到的凯曼的动向报告伪装成书册,利用整理客房的时机不露痕迹地送到耐特和唐的房中。 耐特此行本就不是为了比赛,而旨在探察大赛背后的真正目的。故而来到拉寇迪后,便只有耐特每日出去装个样子,唐则整日留守房中分析暗线送来的情报。 天行门不同于普通的帮派组织,与统治塔思克斯的蒂优勒王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塔思克斯甚至流传着天行门主与国王实是亲兄弟的流言。姑且不论有多少真实性,天行门与蒂优勒王朝确实存在着默契是不争的事实,“天行门在塔思克斯国拥有足以影响朝政的势力”的传言,并非毫无根据。蒂优勒王朝统管明的一面,而天行门则主管暗的一面,处理那些无法放上台面和无法用法规命令解决的事。在二者的协作下,塔思克斯近年来日渐强盛。 正因为天行门与蒂优勒王朝有着密切联系,如果王朝有了什么震荡,也会对其产生重大影响,所以天行门不同于一般门派,对天庐各国间的局势保持着高度的关注。 看完刚送来的情报,唐合上书放回书架,背向着监视者们的本已略嫌刻板的面容更显出凝重之色。 从情报上看,今日凯曼的行动不同往常。尽管表面上仍保持着平静,但暗地里却一直在进行大规模的魔法师和守城军队的调集,而扮作观众去查看比赛情况的门人一直未有回音,中心广场附近更出现大量军队据守,无法潜入调查。 再加上,突然出现的这些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杂碎…… 唐似无意地向窗外瞥了一眼,监视者们赶忙缩回脑袋。 这些家伙跟踪暗查的技术烂得可以,但动作轻捷,目光有神,个个身手都不弱。而且他们的须发、皮肤都保养得不错,大概是直接听命于国王的地位不低的骑士吧? 仅仅向他们扫了几眼,唐便能注意到各个细节。“如果爱开玩笑的门主在这里,想必又会打趣我,观察力比恋爱中的女人观察情人时的眼力还要恐怖!”想到这个,一丝笑意如春风般掠过他严肃得近乎冷漠的嘴角,然而他脸上的线条随即又变得冷硬。 “看来局势真的发生变化了,而风暴的中心,一定就在中心广场!”唐以惊人的敏锐迅速把握到了大致的局势。 想到门主在中心广场不知遭遇什么,他一时有些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准备采取行动。 风暴的中心——中心广场上出现了暂时的平静。人们被突如其来的现实所震惊。 “原来是十年前向我挑战的那个小子啊。”魔王罗炎的声音率先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虽然情势紧张,但众人醒悟罗炎的语意后,还是发出了惊讶的噫叹。尽管刚才艾里判若两人的表现已让人们怀疑流浪汉的真正身份,但还是没有人想到此人竟会是那个以冷酷优雅著称的失踪已久的传奇人物! 不过,大家很快便接受了这个现实。毕竟,连早被封印的魔王都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眼前,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呢?而现在大敌当前,不容为某人的过去太过分神。 而艾里心里却是另一番感受。 原以为尘封的记忆被命运之手再次打开。一幕幕画面有如发生在昨日。十年前的惊恐与挫败感又上心头。依旧是强大的魔王,依旧是无能为力的自己,还有成为一尊雕像、在身后默默注视这一切的修雅——绕了一个大圈子后,命运再度把十年前相似的处境摆在了自己面前。 这时艾里才发现,虽然这十年努力忘却那段记忆,但心中的创伤却始终不曾真正愈合,这与十年前相似的一幕立时牵动了这道血淋淋的伤口,痛彻心肺。 仅仅在一瞬间,千般思绪掠过了艾里心头,最后攫住他的,却是一股如火般燃起的愤怒。 在十年前被永远封印的魔王,怎能这般行若无事地再度出现在世人面前?修雅的死竟是毫无意义的吗?那个挚爱着生命的女子,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所换来的,不过是区区十年的和平?! 他略微抬头,前方修雅的雕像便映入眼中,温柔的神情似在诉说无尽的哀伤与不甘。杀气和狂暴渐渐取代了艾里一向的温和慵懒,将他的面孔扭曲得近乎狰狞。 巨大的冲击和愤怒令他丧失了平时过人的自制力,他只想消灭掉眼前那个令自己痛苦的根源——魔王罗炎。他一声狂吼,腾身向罗炎疾扑过去,裂天剑如狂风暴雨般攻向一脸冰冷的魔王。纵是一旁的天庐最顶尖的高手们,也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剑式。 这就是萝纱奔回广场所看到的景象,她疑惑地停下了脚步,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对绝对平衡彩虹结界束手无策,又挂心艾里的安全,她便索性跑了回来求援。下意识里,她相信艾里会有办法,然而现在她所看到的艾里却不再是往常所熟悉的那个温和大叔。 艾里如同疯虎般攻向一个有着冰蓝色长发和血红色双眸的男子。这个人就是那个神秘而可怕的无。 而此时的艾里像是换了一个人,逼人的气势、矫捷的身形,冷峻、森寒的眼神透出如出鞘的宝剑般刺骨的杀意。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萝纱感到一阵不安。但她随即抛开这毫无缘由的感觉,投入到这场战斗中。 与艾里旋风般迅疾的身法相反,无的身法简简单单,看起来毫无玄奥,动作之间十分和谐,艾里完美的攻击都被他轻轻松松地挡开了,就像多么强劲的暴风也无法撼动巍峨的高山。而他右手中的剑和随手发出的魔法却能轻易突破艾里的防线。仅从这方面来看,高下已判。萝纱看清了局势,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萝纱极少接触实战,也只看得出这些,而在其他观战高手看来,战况何止用惊心动魄可以形容!被压抑的惊叹声不时在他们中响起。 往往罗炎的一个攻击突破了艾里的防守,众人看在眼里,不禁替艾里捏一把汗,但艾里却都能在看似不可能的情况下扭转身形,令罗炎只能在他身上造成较轻的伤痕,甚或借机反击。然而艾里的反击虽然足以开山劈石,对罗炎却构不成多大危险,纵使造成了伤害也会迅速平复。众人一方面觉得艾里果然有着非凡的实力,另一方面更加体会到罗炎的强大。 这二人的修为都不是在场的人所能及的,缠斗中快捷变幻的身法让想上前相助的高手毫无介入的余地。虽然艾里这方的人数较多,但情势却变成了只有..艾里一人与罗炎贴身硬拼。 短兵相接的近战对罗炎自然无甚影响,但对艾里却极为险恶。罗炎对艾里如疾风暴雨般的剑法毫不在意,随手便将凌厉的杀招消弭于无形。他似乎能随意运用天地间的一切力量,仿佛只是心念一动,便形成了风盾、水幕挡住艾里雷霆万钧的一击。不论多强的杀招,如果无法落到敌手身上,有何威胁可言呢?何况这个敌手就是受了怎样可怕的伤,也能在片刻间复原的。而罗炎向艾里的魔法攻击却是实打实的,片刻间艾里纵是身法轻捷奇幻,身上也已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鲜血点点滴溅,如鲜花般盛开在地,眼看再无法支持多久了。 在场旁观的其他人见到这等惨烈的恶斗,都不禁心生寒意,心道如和魔王对战的是自己,在这等居于绝对劣势的战斗中必然不敢有恋战之心。然而艾里受了这般重伤,仍是毫无退意。 激斗中无数道剑气、掌力、魔法的余波向四面飞射,其强大的威力令旁边众高手无不为之惊心!他们非但无法插手,更要全力闪避。萝纱亏得耐特照应,才没有受多大伤。 片刻后,艾里和罗炎每踏一步便如同踏进面粉堆中,在砖石地面上留下极深的脚印!原来二人相争之下,劲力向外扩张激荡,竟将周围的砖石暗暗压成了齑粉。 明眼人都看得出,虽然艾里的身手远在众人之上,但这一战艾里毫无胜算,除非他自己退却,否则这场战斗只能继续下去bbr>,并以艾里的死亡告终。这是众人都不愿看到的悲惨结局。 耐特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除了对艾里战况的担忧之外,这短短一个上午发生的巨变也对他有着巨大的冲击。 不可否认,原本的他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看待艾里的。自从在拉寇迪发现这个奇怪的流浪汉以来,他一直只将艾里视作能给自己带来些许神秘感与乐趣的对手,并没有真正认为对方强大到能和自己势均力敌。然而现在看来,竟是自己的武技逊于艾里的武技不止一筹。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魔王,更令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 然而耐特身为天行门首领,对武技的高下并不像一般武道家那样执著于心,而能在与敌对势力的较量中处于不败之地,也证明了他拥有非同一般的眼力和冷静的大脑。撇开眼前的战况,更令他忧虑的是:此次凯曼王既然挑明了对各国高手大开杀戒,怎会放过他们的门人呢?既然举办武道大赛的目的,就是借此聚拢人才,能用则用,不用则灭,自然也不会放过参赛众人所带来的门下。 此时,艾里身上已有好几道极深的创口在汩汩淌血,可以想见他每动一下会引起怎样的剧痛,但他似乎对此毫不在乎,完全无视肉体的痛苦和承受的压力,疯狂攻击着眼前的敌人。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死眼前的敌人! 也多亏这种疯狂而坚韧的意志,艾里发挥出了超常的水准,方能与罗炎单挑而坚持到现在。也是这股意志,令艾里不顾双方实力的差距,完全不知退却,虽终会将他导入死地! 就在此时,耐特突然仰天一声清啸。这有着奇特节奏的啸声高亢而不刺耳,蕴涵着充沛的真力,绵绵密密地远远传扬了开来。 徘徊在皇家卫队封锁区域之外的德鲁马听见啸声疑惑地往广场方向望去。 黄金冠冕旅店中,原准备有所行动的唐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这啸声。随后沉吟了片刻,便走出了房间。监视的骑士们顾不上寻思刚才的啸声,赶紧跟了上去。只见唐施施然走到了一楼大厅的酒廊中点了杯酒,独坐着饮完,便又回到楼上的房间。 骑士们虽觉得他这番举动有些突兀,但并没有看见他和任何人接触,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只得在疑惑中又跟了上去。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唐在喝酒的间隙在桌子底面刻上了小字。 这阵啸声全城的人们都明明白白地听见了。不少人走出门外查看发生了什么,惊讶地相互询问,拉寇迪平静的表面终于泛起了小小的涟漪。 而此时还没有人知道,这场小小的骚动只是这一天将要降临的动荡的序曲。 啸声入耳,艾里一震,濒临疯狂的神志顿时清明了些。 与罗炎的交手不敢稍有放松,但艾里这下才重新注意到魔王以外的人。 十几个人影围绕在身边,应该是那些参赛的高手。 头上的伤口不断淌下的暖流渗进眼睛,模糊了他们的面目,并将艾里的所见都蒙上了一层红色。他眨眨眼,红色褪去了些。 目光落在耐特身旁的萝纱身上。看到她纤细的手臂与小腿上好几道殷红的伤口,艾里终于意识到这有一半是自己造成的。尽管有耐特的照顾,她仍是被交战中横飞的剑气魔法伤了不少处,但执拗的少女忍着泪水就是不肯离开。而周围的众人明知敌不过罗炎,却也不愿抛下自己而逃。 自己一败,这些人敌不过罗炎很快也会丧命,但他们若是抓住时机逃离这里,倒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他们顾着自己,竟无一逃走。而自己却又一次被那段回忆所左右,不自量力地为着已经消逝的人而置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人们于险境! 危急关头无法自控的代价,将是这些人的生命!难道我又要如十年前那样连累旁人? 我到底在做什么?历经十年磨砺,心志却还是如当初一般脆弱…… 我始终还是个弱者吗?! 忽然,几声土石剥落之声打断了艾里的自责,巨大的修雅石雕竟出现了无数裂纹。刚才艾里和罗炎在雕像下的片刻激斗中,已有不少激荡的真力以及四射的剑气魔法落到了雕像上,无声无息间雕像已被破坏得四分五裂,现在终于支撑不住了。 艾里见状,不及多思,也顾不得正和罗炎激战中,大声喝道:“大家快退!”自己足尖一点地,疾扑向一脸茫然的萝纱,竟将整个背心对着罗炎!罗炎本非人类,毫无规矩道义可言,魔真剑忽地电光急闪,剑锋伸长数尺,剑尖处凝结出一个夺目光球,渐渐地由小而大。正待将光球射向艾里的背心时,修雅的雕像终于整个碎裂开倾坍下来,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石劈头盖脸地压向地面上的众人。 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的萝纱傻傻地站着无法移动一根手指头,除了视觉外,一切感觉似乎都消失了,而时间的流逝也似乎变得缓慢下来。 她怔怔看着巨石铺天盖地地砸下,怔怔看着耐特等人各自闪避着石块,怔怔看着艾里焦急地冲向自己。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太多恐慌,反而想着刚才浴血奋战的艾里虽然很酷、很帅,但还是喜欢原来那个总是笑眯眯,又有些狡猾的不良叔叔艾里。看到他恢复了正常,真好…… 随后艾里冲到了她身前,搂着她继续飞奔。越过艾里的肩膀,她看见落下的石块在无的三尺开外便被弹开,他原本指向艾里背心的剑垂了下去,剑尖的光球闪动两下便消失了。而剑的主人却呆呆站着,仰天望着飞落而下的碎石,竟显出一种似哭似笑,又像是无比孤寂的表情。 慢慢地,无的眼光下落,和少女的目光对视。 萝纱的眼神坦然、平静,而无此时的神情却显得怔忡和恍惚,原先那种阴寒和血腥的杀气似乎已经消失不见。而这一瞬间,他额间那块宝石在冰蓝长发的掩映下闪过一道红色的光芒,脸上掠过一丝挣扎和痛苦,便黯然垂下头去。再度抬起头时,无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但是尽管他刚才的脆弱神情只是一闪而逝,萝纱此时再看他却觉得他并不像原先那么可惧可厌了,反而有一种奇特的同病相怜的感觉。 似乎有什么地方,这个人人畏惧的男子与自己这一无所长的人是一样的——都是被命运捉弄,挣扎得痛苦不堪的人。 艾里架着萝纱一边径直向出口奔去,一边向其他高手喊道:“大家趁现在冲出去!”众人均知与罗炎实力相距甚远,便是合力也难以取胜,早有退意,此时见艾里终于恢复冷静主动退却,纷纷跟了上去。 罗炎却只是冷笑,并不急着追击阻拦。萝纱拼命想说什么,但偏偏嘴被艾里的手臂挡住了,只能发出些咿咿唔唔的声音。 顺利奔出大门后,众人尚来不及庆幸,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聚集在门口的人们认出了他们,纷纷静了下来投以希冀的眼光,为他们让开一条路。 魔异部前十强中自然不乏了解这绝对平衡彩虹结界的人,一看脸色立时变了,对其余人略作解释后,这些人的脸色立时变得铁青,大家终于明白魔王为何并不急着追赶,让大家轻易跑出广场了。萝纱好不容易挣开艾里的手臂,终于能开口说话,“我刚才回去正是要告诉你们,大家被这绝对平衡彩虹结界困住了!” 而此时,拉寇迪的平静被再度打破。滚滚烟火从拉寇迪各个重要地点同时蹿起,军队和平民乱哄哄地在街上奔走救火,城中一片混乱。接连出现奇怪的声音和原因不明的失火,让市民们隐隐感到了不安。 德鲁马听着四面传来的喧闹,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留在中心广场附近。他有种感觉,城市中的骚乱与中心广场发生的事有关。 众高手尝试攻破绝对平衡彩虹结界,但无论是魔法还是武力攻击,都没有什么效果,只是在结界上激起一阵绚烂的波光焰影。 艾里抱着一丝侥幸向萝纱问道:“会下毒的,当然也会解毒。你既然知道这鬼玩意儿的名称,应该也知道破解方法吧?” “没办法!”一旁魔异部的奥尼玛插进来道,不客气地打破了艾里的妄想,接着补充道,“也不能说是没有办法,只是这个办法我们不可能做到。要破解这个结界,单是以某几系的魔力来攻击是毫无效果的,它会自动反弹,恢复原先的魔力绝对平衡状态,所以需要同样分属六系的强大魔力来抵消结界,破坏其绝对平衡。如果我们的魔力压过施行结界人的魔力,就能打破结界了。” 虽然这些魔法理论听得艾里一头雾水,但他还是很乐观地问道:“听起来好像不会很难啊?” 奥尼玛顿时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但对方毕竟是传说中的英雄,只得努力不在脸上表现出来。他沮丧地摇摇头。“且不说我们这里懂魔法的并没有人懂得光系的魔法,你看看,”他指向结界外瞑目端坐着向结界灌输魔力的魔法师们,“凯曼这次大概把全凯曼较高等级的魔法师都调集来对付我们了,这几百个魔法师汇聚的魔力,我们区区几个人怎么能抗衡得了?” 萝纱看着外面的魔法师,思绪飞了开去。师兄是首席魔法师,又是魔法工会的会长,这些魔法师都是他指挥调集的吧?他从前是个见到受伤的小鸟都会带回去给它治伤的人,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毫不顾惜这么多人的生命,施行如此可怕残忍的计划? 尽管师兄的性情早已变了,但萝纱心中总是认定师兄只是用冷漠的言行掩盖了真正的自我,记忆中那个温柔善良的男孩依然是他真正的内在。然而眼前的景象却逼着她正视这样的事实——萨拉司坦就是令广场中几百个无辜民众陷入危险恐慌的祸首。 想到萨拉司坦早上的言行,萝纱猛然一震。“今天的行动他是知道的,那么早上他异常尖刻的态度,难道是想激我离开这个将要成为战场的地方,不愿让我死在这里?师兄……师兄对我还有一些情谊吗?” 一股不知是悲是喜的感觉笼罩住了她,使她浑然忘了眼前的险境。待得回过神来,发现泪水已经淌了下来。而周围突然静了下来,只听身旁的艾里喃喃自语:“那家伙倒是六系的魔法都厉害得要命!如果是他的话,想必可以打破这见鬼的结界。” 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却见人群畏惧地自动分开,从中缓缓地走出了嘴边噙着一丝冷笑的无,就像看着拼命挣扎却逃不出猎人罗网的猎物一样看着众人。 第十一章 生离 拉寇迪上空的云层越发浓厚,如同被饱蘸墨水的笔涂抹过一般。灰蒙蒙的天空再也负荷不起云的重量,无数雨滴终于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雨滴在中心广场的硬石上敲打出淅淅沥沥的细密音符,将石面洗得露出青灰的原色,折射出暗淡的天光,冷硬的色泽。 聚集在中心广场外的人们都感到了一种涩重的寒意,却很难说清这是冰冷的雨丝带来的,还是源自那浑身散发出死亡的气息、沉默地走过来的男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罗炎身上,全场一片静寂。因此,当结界外一声惊呼响起时,便显得分外清晰。 “这……这不是修雅会长的女儿萝纱吗?” 艾里和萝纱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几名魔法师装束的人尾随着萨拉司坦向这里走来,其中一个年老的魔法师瞪着萝纱惊讶地张大了嘴,显然刚才..便是他一口说出萝纱的身份的。老魔法师话一出口才醒悟到什么,不安地瞄了身前的现任魔法公会会长一眼,低下头恢复了与其他人相同的平淡表情。 萨拉司坦不动声色,但瞬间跳动了一下的眼睑还是泄露了他的不悦。他执掌魔法公会已有两年之久,但老魔法师脱口而出的“修雅会长”分明表明他心目中真正的会长还是那个十年前就已去世的人。 “没关系,很快事实将证明我才是最伟大、名垂青史的魔法师,这些小事是无法阻挡我的脚步的。”心中自我排解着,他看向萝纱,“而这……也同样不过是不足挂齿的小事。”萨拉司坦的眼光再度变得阴冷,一路上啃噬着他内心的不忍终于抹灭殆尽。 萝纱的身份对大多数人并没有什么意义,虽有些惊异于与十年前的封魔之役有关的人在今天的接连出现,但他们随即便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大敌身上,然而对艾里来说却不同了。 原本萝纱对他来说,只是个萍水相逢的少女,而此刻知道了她是修雅之女后,关系就完全不一样了。艾里苦笑了一下,重返拉寇迪结识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十年前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失去了母亲的那个八岁女孩……老天也未免太爱捉弄人了,还是这命运编织出的无形之网,总要一步步地99lib.拖着人去面对过去拼命逃避的事? 看着逼近的罗炎,艾里一咬牙。来吧!大不了一死,怕你不成?今日虽然凶险,但至少要保住萝纱的安全,就算拼了这条命!也算是对修雅的补偿吧。 艾里与众高手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点点头,然后同时向罗炎冲了上去。 一场血战再度展开。 萝纱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只是直直地望着结界外的萨拉司坦。他的到来让本已悲喜不定的萝纱更加心绪紊乱。 师兄今早的话是不想让我卷入这场屠杀吗?为什么要帮国王做这么残忍的事?你真的变了吗?过去温柔善良的师兄真的已经消失了吗?无数疑问在她心中反反复复地翻腾,她很想就这么大声地向萨拉司坦问出个答案,但看着他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能与他默默对视。 但这时萨拉司坦的眼神却闪烁了一下,游移开来。萝纱的心似乎被重重锤了一下,沉了下去。心中的疑问似乎已有了答案。 隔着结界,两人不过距离十几步远。细细密密的雨丝给萨拉司坦蒙上一层朦朦胧胧的灰纱,模糊了他的轮廓,看来又似遥不可及。 或许是沿着发梢滴落的雨水淌进了眼眶,萝纱的眼睛有些发涩。 记得第一次见到师兄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 “萝纱,这是萨拉司坦。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兄了,也要和我们一起住。” 那个雨天,母亲从门外领进了一个男孩,向女孩如此介绍。男孩清秀的脸上略带不安,那双沉静而充满戒备的黑眼睛给女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从小便只有母亲陪伴身边,今后却可以多一个亲人了,虽然不大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女孩还是十分高兴。她试探地向男孩微笑,男孩有些羞涩地回以一笑。 这是萝纱与萨拉司坦的初次见面。当时她六岁,萨拉司坦十一岁。因为未婚生子而遭亲友唾弃的母亲染病过世后,萨拉司坦便无人可以依靠。一直接济他们母子的修雅便将他收为自己的第一个也是惟一的弟子。 “丑女生!丑女生!” “眼睛黑不黑、紫不紫的,难看死了!” 一群顽劣的小孩围着五六岁的小女孩起哄。 遭人欺负,女孩一脸气恼,小脸向上一偏,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反唇相讥:“没品位!我在王宫里看到的最美的天鹅绒的颜色就是黑里泛紫,像我的眼睛一样。哼!你们可真土气!” 那几个小孩倒是被唬住了,愣愣地不知该说什么。此时突然跑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边跑边大喝着,“不准欺负萝纱!” 看到男孩过来,他们顿时转移目标,开始向他扔石块,齐声喝骂道:“肮脏女人生的肮脏小孩!” 听到他们的骂声,男孩面露屈辱。女孩知道男孩去世的母亲没有结婚就生下了他,可并不明白为什么这是“肮脏”的,但见到男孩被欺负,哪还管得了那么多,马上捡起石块冲过去,和男孩一起回击那些小孩。 待到回家时,女孩身上的伤痕隐隐作痛,但想到男孩跳出来维护自己的一幕,她还是很开心。而男孩温和笑颜下隐藏的阴郁,却不是她这个年纪所能看得出来的。 那是萝纱的母亲去世几个月后的事了。 “陛下已经追封你母亲为护国女神,还要在拉寇迪最大的中心广场上为她修建塑像,让全国人民瞻仰!”前来传达国王旨意的官员如是说,萝纱却并不觉得荣耀。母亲已经永远不会再回到自己身边了,“女神”的虚衔又有何意义呢? 从记事起,母亲便说自己的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小时候她常常憧憬着某一天她的父亲会回到她们身边,但现在她明白了,“去了远方”就代表着死,像现在的母亲一样。 萝纱下意识地握紧坐在身旁的师兄的手。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因为护国女神的声望和功绩,陛下决定将她生前的职位——凯曼魔法公会会长之职由她的孩子和弟子接任。”大臣用一种施恩的口气说道,“但是该由你们哪一个来继承呢?” 察觉到师兄的手微微紧绷了一下,一种不安的感觉袭上萝纱心头。 “为从你们中选出最适合的接任人,也因为你们的年纪都还小,魔法造诣都还不足以胜任,所以我们将会把你俩送到王国最高等的魔法学院,由最博学的老师分别教导你们。等到八年后萝纱年满十六时,通过魔法考试决出你们中能力较强的,来担任魔法公会会长。”大臣停了一下,向他们俩问道,“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请代我感谢陛下的仁慈,这样的安排十分合理周全,萨拉司坦一定不负陛下厚望,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魔法师。”萨拉司坦恭谨有理地起立回话,又向萝纱道,“萝纱你也要加油啊!师父不在我们身边了,我们自己更要奋发努力,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由着性子玩乐了。” 萨拉司坦这句话让萝纱到了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是啊,萨拉司坦哥哥一向很勤勉的,如果自己一开口就拒绝,会被他看不起的吧?既然这是萨拉司坦哥哥你的想法……好吧,萝纱也会照你的希望去做的。 只是你知道吗?如果代价是与你分开,我根本不想接任母亲的位置啊! 在萝纱的沉默中,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 大臣显然对萨拉司坦进退合度的答话和恭谨的神态十分赞赏,相形之下,萝纱只是呆呆坐在一旁,便显得逊色多了。 而看似平静的女孩,搭在椅子上的另一只手却紧攥至发白。为了凯曼,母亲已经献上了她的生命,而现在,连自己身边惟一的亲人也要被带走! 萝纱心中对凯曼王朝隐隐起了一股恨意。 为了各自进行修行而分开的那天,对比萝纱的忧郁,萨拉司坦的内心要光明得多。 在学院的T形路口,两人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萝纱时时不舍地回望萨拉司坦离去的背影,期望他也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但是他没有。 就在那一刻,萝纱心中隐隐有种感觉,似乎有什么就在这一刻改变了,破裂了,再难挽回。 和萝纱在一起时,萨拉司坦依然像以前一样温柔地笑着,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笑容中多了些她看不懂的东西。他心中终日所想的,是怎样研习更高深的魔法,此外的一切,对他都失去了吸引力;而萝纱在他眼中,也渐渐由亲人变为竞争对手。 渐渐地,两人的见面变得多是萝纱去找萨拉司坦。 终于有一日,隔着窗户看着屋内的萨拉司坦心无旁骛地研习魔法,萝纱停下了脚步。 原本萝纱对魔法感受性之高令所有教导她的魔法老师咋舌,却在后来正式的魔法学习上表现得一塌糊涂,对魔力的控制近乎全无。而这与其说是能力问题,倒更像是她自己并不想在这上费心思。 魔法老师不希望她糟蹋惊人的天赋,苦口婆心地规劝她,她却总是带着歉意的笑说自己根本做不到,然后继续悠哉游哉混日子,成为学院中著名的懒散学生。 看似开朗贪玩的她没有泄露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自见到师兄那样刻苦地为将来决定继承者的比赛作准备后,萝纱便不想再学习魔法了。对于师兄来说,能否得到那个魔法公会会长的职位,将影响到他一生的前程。就算师兄对她不再亲近,他依然是她最在乎的人,始终不想与他争斗,更不希望成为他美好前途的阻碍。 所以,两人中出色的应该是他。 于是她放任自己虚度时光,将魔法精灵看成朋友,而不试图控制它们。就算一生毫无所成也罢,就算惟一的亲人和自己日渐疏远也罢,有了这种天地间无所不在的朋友已经够了——这是那八年岁月中萝纱惟一的安慰。 只是,萝纱没有料到萨拉司坦对自己的态度会演变至如此决绝的地步。 十六岁时那场最终决定继承人人选的考试,萨拉司坦取得了学院史上少有的高分,而萝纱的成绩则惨不忍睹,完全不似受过八年正统的魔法教育。 在会场外等候公布成绩时,萨拉司坦与萝纱面面相对却默然无语。从他俊秀的脸上看不出半分久别重逢的欢欣,过去的情谊似乎没有留下半分痕迹。当得知成绩时,萨拉司坦没有喜色,反而像是在生气一样毫不留情地嘲讽落败的萝纱。而这,也成为后来他们见面时对话的惟一内容。 师兄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为何还会对她有这么深的敌意?萝纱不知道。 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何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一幕幕过往在萝纱眼前快速闪过,心痛越来越剧烈,她再也承受不住,闭上了眼睛。 胸口的水晶似乎又在微微发热,魔法精灵也围绕在身边轻柔地抚慰她,却没有任何效果。而随着心情的剧烈波动,萝纱身上的魔力也在不安定地跳动,一部分甚至完全脱离了她的控制,化为几股热流在身上狂乱地奔走。萝纱并不去理会,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多希望这一切能够逆转啊!让一切回到最初,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仍是每日与师兄开心地嬉戏,累了回到家中,有温柔的母亲照顾自己…… 似是被萝纱混乱的思绪所驱动,她全身的魔力渐渐沸腾起来,一股股加入了那几股乱流,像是在寻找一个突破口,在她体内横冲直撞!魔力如滔滔江水不断地涌现出来,乱流变得越来越巨大,渐渐吞没了整个身体。血管暴胀着,耳鸣、头晕侵袭着萝纱,令她恶心欲呕。想用手掩住嘴,才发现身体根本无法动弹。 心中的警钟响起来,萝纱猛然醒悟,这是修习魔法之人最忌惮的魔力反噬的征兆! 在魔法师控制下的魔力如同在江河沟渠中的水,能按魔法师的意志运用到需要的地方,然而控制的堤坝一旦崩溃,决堤的洪水就会在魔法师的肉体中肆虐,吞噬掉魔法师的生命!幸而修炼魔法之人一生都致力于魔力的增强和运用本身魔力施行魔法,魔法师通常对自身魔力有着良好的控制,魔力反噬的情况一般只会出现在魔法师在短时间内被人灌输了超过其负荷能力的魔力以及魔法师的身体衰弱到无法控制其魔力的时候。 萝纱对魔法的控制能力原本就差得离谱,此刻心绪混乱之下魔力剧烈波动,终于冲破了她的控制,反噬其身。虽然她只是呆立不动,从外表上看来没有什么异样,但再撑片刻,五脏六腑便会被激荡的魔力搅烂! 尽管形势凶险万分,萝纱心中却没有太多恐惧,唇边反倒泛起一丝与稚嫩脸庞不协调的嘲讽的笑。 正是这样才合理呀!身体莫名其妙地潜藏着强大的魔力,可是从不费心修炼的自己根本没有尝试过控制它,被它反噬只是迟早的事吧!她索性放弃一切安抚体内魔力的尝试,听天由命地站在人群中等待一切结束的那一刻。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将她拉出了自己的世界,萝纱猛然想起了目前的状况。睁眼看去,只见在艾里、耐特等人的围攻下,那个神秘的无仍是轻松自如,而众高手身上却都已伤痕累累。至今尚无人被杀与其说是众人实力的结果,不如说是无在享受着虐杀的快感,舍不得太快结束这个游戏。 结界外的萨拉司坦忙于调遣第二批魔法师替换魔力接近透支的第一批魔法师们,对结界内罗炎与众高手的战斗并不在意。他绝对相信曾给天庐大陆带来无比恐惧的魔王的实力足以收拾掉这十多个天庐高手,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艾里出人意料的超强水准。 此时罗炎释放出一道白色冻气,艾里闪躲不及,左手立时被冻成了青白色,其惨状让人不忍看,但严峻的战况不容艾里退下休养疗伤,只得龇牙咧嘴地勉力支持。 一股羞耻感猛地冲上萝纱的心头,强烈的冲击甚至压过了身体的剧烈痛楚,她咬紧唇无声地质问着自己:我到底在干什么?不是早下定决心摆脱那无用的软弱吗?现在大家正面临着生死关头浴血奋战,自己却袖手旁观,只是像个软弱的小孩沉湎于对过往的感伤之中! 艾里以惊人的意志忍住伤痛继续战斗,但现在他的一只手派不上用场,左半身的真力运转亦因之凝滞,战斗力和灵活性大减,战况更是险象环生,几次吓得萝纱的心都要跳了出来。 她咬咬牙,竭力抛开所有纷乱的思绪。爱琳娜说的没错,自己既然没有做错,又无法改变,何必再无谓地多想什么?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帮助大家摆脱绝境! 用力! 再用力! 原本能99lib?轻易发出高等魔法的少女,现在集中起全副心神,只是想着抬一抬手。 片刻之后,手脚终于勉强可以动弹了。想起自己正好随身带着几日前艾里送的弓箭,萝纱连忙用僵硬的手从背上取下来。 这是她现在惟一能给大家帮上点忙的方法了。 周围的人们见萝纱有了行动,纷纷期待地注视着她。 强抑着魔力的混乱带来的眩晕和恶心,萝纱回想着艾里那日教自己的射箭方法一步步照做。 “搭箭……” 搭箭。 “张弓……” 张弓。 “然后抛开一切杂念,将全部的心神集中在一件事上──瞄准。” 萝纱调整呼吸,什么也不想,全神贯注于瞄准被高手们包围着的无。狂乱的魔力带来的痛楚犹在,但萝纱便当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只是全神凝注于现在自己惟一能帮助到大家的弓箭上。 不知不觉间,心渐渐宁定下来。原先已脱离她的控制,在身体内横冲直撞的那几道魔力在萝纱无意识的牵引下,渐渐汇合到了一起,融合成一股萝纱自己也从未感受过的陌生的力量,流向四肢百穴,也经由手指流入了那支箭中。混乱的流动渐渐变得有序、平和下来。 在无腾空而起的瞬间,萝纱的世界忽然静了下来。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她和她的猎物——无。所有的思虑都被抽空,心如明镜般澄澈,片刻前的心痛已荡然不存。这一刻的她只专注于自己要做的事——射中目标,改变现状! 人们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惊呼声。在众人的注目下,萝纱手中的箭通体亮起银色的光芒。凝神瞄准的萝纱对此并没有察觉,只是全心全意地锁定自己的敌人。众人都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期待着她展现神迹。 “该做的都做完了后,便射出去吧!” 萝纱右手一松弓弦,利箭“嗖”地飞射而出。随即听见她大呼一口气,身子瘫软了下来,似乎全身的精力都用尽了。而奇迹般地,魔力的动荡忽然平定了下来,如被石块压住的胸口也为之一松。随箭飞逝的,似乎也有心中的阴霾和软弱。 在众人的期待中,利箭削断了众高手中离罗炎最远的艾里的几根头发后,斜斜飞了出去,无论准头还是速度都令人咋舌地——差劲! 受到池鱼之殃的艾里一脸无辜地望着暗箭“吓”人者,又好气又好笑地发现萝纱竭力摆出“不关我的事”的表情,并努力用身体掩饰藏到身后的凶器——那套他亲手打造的弓箭。 然而众人不及从这场惊愕中恢复过来,真正的变化已开始了。 那支斜飞开去的箭轻飘飘地射到绝对平衡彩虹结界上,并不像原先攻向结界的其他攻击一样被反弹回来,而像是被什么吸附住似的粘结在这有形无质的结界上。而下一瞬间,以这支看起来平平常常的箭为圆心,一道银白的光波如闪电一般向结界四面飞速扩散开来,只一闪便消失了。 随后,如同海面上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而辉映出万道波光的景象一般,结界的弧面上突然闪烁着无数耀目的七彩光华。围坐着向结界灌输魔力的魔法师们都露出吃力的神色,双手颤抖不止,似乎遭遇到一股难以抗衡的力量,结界也开始起伏变形。 僵持片刻,结界终于爆裂开来,无数七彩斑斓的碎片如同鲜花怒放,四向飞射。 因为雨水的缘故,拉寇迪城中各处的火头渐渐弱了下来。在市民们松了口气时,受国王之命监视控制众参赛高手的门人弟子的将领却暴跳如雷。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属下办事不力……负责看守的‘黑日’达森的三个弟子不……不见了!”汗滴从半跪着的贵族骑士头上滴了下来,“当时因为附近的火灾,城中到处是人,一片混乱。他们三人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的人就在人群中失去了踪影。” “没用的家伙!”将领怒斥道,微微颤抖的声音并不仅仅是因为震怒,还因为担心国王将给自己怎样的责罚。 将领在心里着恼道,只是一组人弄丢了目标也就罢了,但事实是所有的小组都在混乱中跟丢了人!而那几处火头起得亦是诡异,自己却没有半点线索。 正急恼间,他见半跪在身前的属下惊愕地望着自己身后,他反射性地转身,只见远处天际闪烁着星星点点姹紫嫣红的光华,美得难以形容。 这一刻,萝纱让拉寇迪人目睹了一场盛放在白昼却同样炫目美丽的烟火。 原本认为无望打破的绝对平衡彩虹结界竟然就这样破灭了, 5728." >在场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就连萝纱自己都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萝纱呆站着努力回想当时的感觉。 瞄准时体内的魔力乱流融汇成一股奇怪的力量,灌注于手中的箭。难道就是那股奇怪的力量破坏了结界吗? 但那到底是什么?很难形容那种感觉,曾经那么清晰,但仔细体会时,却又如影子一般难以捉摸,而那种空空落落的感觉……似乎能消解一切。 还在苦思的当儿,萝纱便被飞扑过来的耐特一把抄起。其他高手也各自带着门人飞跃过刚才结界崩坏时被震倒一地的魔法师们,没命地向外闯去。一只手不顶用无法带着萝纱的艾里见耐特主动帮手,用眼神表示谢意后,一同护着萝纱向外冲去。 只见人影如流星般一闪即逝,在外守卫的士兵们因为刚才的变故有点反应迟钝,而这十几个人无一不是天庐的强者,只是这片刻的延误他们便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而刚才惟一有能力追赶上他们的罗炎,却悠闲地站在原地,一点追击的意思都没有。 绝不可能被破解的绝对平衡彩虹结界,竟被原本不该卷入此事的萝纱射出的乱七八糟的一箭给打破,这是萨拉司坦始料未及的事。他急忙传令士兵用特定的哨音通知奉令在外围封锁广场的迪卡尔·冯进行拦截,随后怒气冲冲地走向罗炎。 “你为什么不追?”语气中毫无对这魔界之王应有的畏惧和尊重。 “你们只是要我在中心广场杀掉那些人,可没说要我追杀他们。”罗炎也不生气,只是冷淡地回答。艾里等人一离开,罗炎的杀气似乎也随之消散,现在的他已经不见了刚才的狂暴,雕像般优美的面容上一片冷漠,而这冰冷到了极处的神色竟显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你!”萨拉司坦为之气结,但随即冷静下来。此时人已去远,追也来不及了,何必多说呢?算了,本也不奢求罗炎会怎么配合自己,以他的力量来说,只要能按自己说的去做就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了。萨拉司坦转而去询问一个躺倒在地的魔法师,刚才结界究竟是怎么被打破的。 “不……不知道……”魔力消耗过大的魔法师双眼失神,嗫嚅着竭力表达出那一刻自己的感觉。 “那是一股能吞噬消融一切的力量,但又不属于暗系魔法……应该说不属于六系中任何一系!这股力量并不强大,但无论我们灌输了多大的魔力,只要一与它交汇,就好像落入火堆中的冰雪一样被消解于无形…… 逆反之力!应该说是一种逆反之力!那是能消融所有力量,将一切逆转回原状的力量!” “逆反之力?”萨拉司坦喃喃重复道,“那个丫头竟会有这样奇异的能力?”思虑片刻,他转头喝令一旁的卫兵,“传我的令,将那个破坏结界的叫萝纱的女子也列入缉杀名单!” 有可能妨害到自己的人,不管是谁,都要除掉。萨拉司坦抿紧了嘴唇,面上一片冰冷。 原先国王和萨拉司坦都没有料到这次天衣无缝的计划会出现艾里与萝纱这两个变数,而在外围布置封锁的军队主要是为了防止外人接近中心广场和截杀少数可能的漏网之鱼,并没有做好对付齐心协力向外突围的众高手的准备。再加上众人来得太过迅速,萨拉司坦虽用哨音传讯,还是来不及调遣人力,因此冲出第一层包围的众人虽然迎面遭遇了一些卫兵,不过却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一路砍瓜切菜般很快突破了几层封锁。 众人被罗炎压着打了半天,早窝了一肚子闷气,现在终于碰上了软柿子,打得大是畅快,郁闷不由为之一消。耐特眉宇间却仍隐现忧虑。 在一条街上众人又碰上数十个卫兵,正打得热闹,街的另一头隐隐传来一阵骚动。众人惊讶望去,却见从街角转出一行人与他们一同夹击。两方合力,很快那些卫兵就奄奄一息了。 见到这行人,耐特眉宇间的忧虑顿时烟消云散。众人仔细一看,这些人中竟有原本被各自留在住所的门下,领头的一位约摸三十多岁的男子大步迎向耐特,严肃中带着欣喜。 “门主您平安无事,属下总算可以放心了。”唐行了个礼恭敬道。 耐特却不管他如何恭敬有礼,直接上前一个大大的拥抱。唐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不自知地微笑了一下。 一旁的萝纱见状,露出了怪异的脸色,大概又想起了耐特的“怪癖”。 没想到在这时候会得到门下的接应,众高手均是又惊又喜,而此时才有人醒悟过来,凯曼王既然苦心筹备了这个大赛将众人集中起来加以铲除,怎会放过自己带来的门下?现在他们非但逃过大难,还能与自己重聚,可以说是奇迹了。想到此节,不少人暗自抹了把冷汗。 而这个奇迹的发生应该与那个刚才走在最前头,现在正与耐特交谈的男子大有关系,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达森代表其他人向耐特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看情况不对头,猜想凯曼王大概会对付大家的门人,便用我们约定好的啸声传讯给唐,叫他想办法。剩下的,唐你自己说吧。”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后,耐特便把皮球踢给了唐。但众人都明白在事情还未露端倪前,便能防患未然地做好应变准备是极不容易的事,由此可见天行门行事之周密。而耐特在那般紧急的情势中,仍保持清晰敏锐的思路,远早于众人考虑到了这件事,把握住了全局,也令众人大感佩服。 唐转向众人,那丝难得的笑意已经隐去,恢复了严肃。“我听到门主的啸声,便传令暗线通知潜入拉寇迪附近的天行门下属准备接应,并在城中各处引燃火头,制造混乱,扰乱监视的眼线,趁此联络上各位的门人,随后便集合大家赶过来会合了。” “果然上行下效,都是一句话搞定……”艾里喃喃自语。当然,一个是天性不爱多话,一个大概是懒得费唇舌。 耐特忽然惊讶地问唐道:“咦?不对啊!我是想要你想办法带着大家的门人先逃出拉寇迪,你跑到这儿来干吗?” 唐的额头滑落一滴冷汗,“门主,这啸声的音调、节奏代表的意思不是你制定的吗?怎么你自己会记错?” “我记错了?” “你最后一段明明是……” “是这样的,两长一短带一个上滑音难道不是……”两人开始就暗号的解释讨论起来。 “看来果然是人无完人,耐特的性格似乎也有些问题……”在一旁看戏的艾里如是感叹。 虽然唐说来简单,但众人都明白,这证明天行门在拉寇迪确实拥有相当惊人的实力和强大的情报搜集网,天行门的盛名绝非虚致。而这名沉默寡言的男子在门主不在的紧急时刻,能当机立断,如此迅速有效地采取正确行动,也证明其独当一面的惊人才干。天行门除了耐特外,还有如此杰出的人才,怎能不兴盛呢?众人感激耐特挽救了各自门人的性命,纷纷向耐特道谢。 耐特豪爽地笑道:“大家同坐一条船,相帮相助是应该的。而这次凯曼王撕破了脸,想必不久就会正式向各国开战,大家若能如今日般同心协力,凯曼虽然势大也讨不了多少便宜!”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艾里对耐特不由得大感佩服。这几句话不仅不以恩人自居,而且有意无意地提出了大家共同的立场,无形中拉近了天行门与众人的距离,无疑会令众高手对天行门好感大增。塔思克斯一直是凯曼最大的对手,近年来国力大增,将来在战争中势必是凯曼王的眼中钉,一旦战争爆发,自然是首当其冲。耐特这一席话,不费一兵一卒就为塔思克斯赢得了不少潜在的盟友。 耐特一扬眉,“今次只要我们能离开凯曼,凯曼王的计划就失败了,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将成为他野心的阻力!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争一时之胜败。只要我们能保存实力,生离凯曼,就是我们的胜利!”唐走上前补充道:“此次为方便调查以及以防万一,天行门调派了精锐潜伏在拉寇迪附近城市,目前应该已经接近了拉寇迪。只要我们出得了城与他们会合,逃离凯曼就不难了。趁现在我天行门..的暗线尚未被发现,还可起些作用帮助大家离开,请各位抓紧时间吧。” 原先众高手一直被罗炎打得没有招架之力,只能为保命而逃,心里都大不好过。耐特这番话却扭转了这种“逃”的意义,而唐的话更令逃离凯曼显得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士气大盛! “那么,我们走吧!”耐特一声喝,举步前行。众人正要跟上,却听队伍后一人道:“我还有些私事,就不和大家一起走了。” 众人看去,正是艾里。 萝纱一直犹犹豫豫地想说什么,现在见艾里不随众人走,便也出了声:“我也不想现在就走,我至少要和爱琳娜姐姐再见上一面。” 耐特皱眉道:“你破坏了结界,国王不会放过你的。不能留下来。”艾里的身份、修为都与萝纱大不相同,他自己不愿走,别人也无法说什么,但萝纱就不一样了。耐特想劝服萝纱不要为了一时舍不得走而丢了性命。 艾里却说道:“既然如此,我来照顾萝纱,等我们各自处理完这里的事,我会护送她离开这里。” 凝视着艾里,耐特再次感到惊讶。不知不觉中这个一直没什么正经样子的流浪汉的面上已经显出坚毅之色,那是一张……可以让人安心信赖的面孔。 “那么就这么办吧!”耐特终于释然笑道。随着这一笑,自下午来波动的心绪终于平定下来。井底之蛙便井底之蛙吧!耿耿于怀有何用处?总算是知道了天地之大,今后也明白自己该走哪个方向了! 至于艾德瑞克……相信今后还会见面的!下次见面时,我会让你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耐特·尤达·伊特博! 耐特不再多说了,将几个可以得到天行门帮助的地点和联系方法告诉艾里后,他便带领众人与他们两人分道扬镳了。 “好,我们也抓紧时间行动吧!”艾里用还能动的右手拉拉萝纱道。 “行动?哦,好。”萝纱应道,想了想又问道,“要做什么呀?” “好不容易才到了拉寇迪,怎能两手空空地离开呢?” “你要买土产吗?”没有反应过来的小姑娘傻傻地问。 “当然不是!我为了赤龙牌而来,既然现在靠堂堂正正的方式得不到……”艾里一脸严肃地续道,“只好用偷了!” 小姑娘吓得险些栽了个跟头。 “那国王说过放在耀荣神殿,请你给我带路吧!” “你说的私事就是这个?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记挂着那块玉牌啊!难道为了得到它,你就冒这么大险和大家分开?” 片刻沉默后,艾里回答:“我认为国王不会想到被追杀的对象竟然有胆去神殿里偷东西,那里的防卫一定会比较松,我们藏在那里可以暂避风头。再加上耐特他们的大队人马吸引了国王的主要注意力,我们只有两个人,目标不大,要逃出拉寇迪就比较容易了。” “你是说用耐特他们做靶?”少女惊叹,“狡猾!”停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刚才的沉默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你更像是纯粹的贪财?” “这个就不要深究了……” 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隐没于迷离的雨雾中。 第十二章 生机 自中午开始滴落的秋雨在街上积蓄出大大小小的水洼,毫不见停的雨滴又在其中敲打出点点涟漪,渲染出秋日午后的宁静。 翠雀二楼临街的房间内,爱琳娜斜倚窗台痴痴凝望着这些水洼。幽暗的窗棂后若隐若现的倩影,温柔中带着幽怨的眼波,不知曾令多少路人沉醉其中,进而迷迷糊糊地走进了翠雀旅店的大门。 这也是美貌的老板娘爱琳娜有事没事摆出一脸幽怨靠着窗户发呆的真正原因。而在她纤柔善感的外表下掩藏着的与外貌截然相反的坚韧意志和现实的思想,只有和她最亲近的萝纱才明白。 此时数双大脚奔跑过来,踏得水沫四溅,惊扰了爱琳娜的视线。她皱起眉头,心中颇为不悦,只见街上过来了一队士兵,神色紧张地奔向城中心方向,嘈杂的声音划破了大街的宁静。 被噪声惊动的酒客不满地走出酒店质问,却在得到了令人惊讶的回答后被推回屋内。 “因为暴徒潜入帝都,所以紧急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外出!” 安定了多年,而今天又是爆炸的巨响,又是诡异的火灾,又是奇怪的烟火,现在更是出动了军队实行戒严,整个拉寇迪毫无先兆地陷入紧张的局势。这令在场的人们都不安起来。 拉寇迪卷入了动荡之中。习以为常的和平表象一被打破,不少市民顿时陷入恐慌中。 “既然戒严,今天是没生意可做了。”翠雀的老板娘爱琳娜只是颇为遗憾地这么轻叹一声。 没见官府如此紧张过,想必这次的事是与王权争夺有关吧。既然如此,倒是可以放心。反正不管谁掌权,总要靠自己这种普通百姓来养活,也不至于大开杀戒,只要小心不遭受池鱼之殃就行了。 她漠不关心地放下窗帘离开窗台,准备关了店门静待一切恢复平静。聪慧如她,此时也想不到这场风波却已经牵连到了与翠雀有关的两个人身上。 凯曼士兵所说的“潜入”帝都的“暴徒”,现在正在努力潜出军队的包围,不过其中一组显然不太成功。 迎面遭遇了一群士兵后,由寄居翠雀的暂时性伤残人士和不谙武技的酒店侍女组成的暴徒二人组只好夺路而逃。艾里背着萝纱东奔西逃,惊动了更多士兵过来追赶,在他们身后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尾巴。数百名人高马大的士兵呼喝着拼命狂追,声势着实吓人,不少赶不及回家的行人被冲撞得东倒西歪,震天的脚步声震得沿街住户的窗户哐哐叫响,扬起的半天高的尘土惹得不少从窗口探头出来看热闹的人喷嚏不止。 好在艾里的逃跑速度还真不是盖的,往往不等卫兵反应过来就转入另一条街道,甚至直接插缝穿过他们的队伍。虽是险象环生,二人至少目前还是有惊无险。 “喂!用刚见面时你使的‘撼地术’对付后面那串尾巴!” “早就说过我的魔法一紧张就使不出来啦!” “真是太没用了!” “我……我也不想啊,但不是你说两个人目标比较小,不容易被发现吗?现在怎么会变成我们两个在吸引卫兵的注意了?” “没办法啊!都是冻住我左手的冷冻魔法害我着了凉,实在憋不住打了个喷嚏,才惊动了这些家伙。要怪就去怪施法的魔王啦!” 艾里一边飞奔,一边尚可与背上的萝纱相互抱怨,看来情况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惊险万状。而两人的眼光在掠过路旁的一个人时,都略为一顿,这人看着他们亦露出惊讶之色。 这个人并不能算是毫无关系的路人,乃是前不久败于艾里之手,与萝纱也有一面之缘的德鲁马。在徘徊了一上午后,他终于与令他疑惑不已的中心广场发生的变故中的重要角色相遇了。 现在不是为了这种小事发呆的时候,艾里脚步不停,背着萝纱向左转入一旁的小巷中。德鲁马却望着他飞逝的身影怔在当场。尽管只是惊鸿一瞥,德鲁马已发现艾里似乎有什么奇异之处了。如同蒙尘的明珠终于拂去尘埃,虽然仍没有几分正色,但艾里整个人却散发着耀眼的光芒——那是一种能令人感到震慑的王者之风! 只这片刻间,后头响起无数脚步声和嘈杂的喝阻声。鲁直的德鲁马脑筋并不慢,虽还不明白原委,但已看出艾里的处境。他不及多思,身体已先于脑袋下了决定。 “糟了!” 跑到巷尾,艾里和萝纱才发现慌不择路竟跑进了死胡同,前方和两边都是难以攀越的高墙。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也顾不得会给住民带来惊扰了。艾里一咬牙:“对不起了!”抄出剑正打算在墙上开洞硬打出条路来,却听得几声“看!在那!”“别让他溜了!”迅速靠近的人声竟穿过巷口直接向着前头远去了。 抹去额头的汗,艾里和萝纱同时舒了口气,但又都觉得疑惑,追兵怎么会追错方向呢?艾里猛一拍大腿,“一定是刚才的德鲁马帮我们引开追兵!” “啊!”背上的萝纱也是一声惊呼。 “你也觉得奇怪吗?国王要杀的是进入十强的人,德鲁马只算是普通参赛者,只要不插手是不会有危险的……他为什么要蹚这浑水?” “不是啦,你拍的是我的腿!” “对不起。”艾里心不在焉地道过歉,又带着萝纱向外疾冲。 以德鲁马的身手,是没法摆脱那些追兵的,一被追上他就是死路一条了。虽然不知他为何往这一池浑水里跳,但既承他的情引开追兵,自然不能撒手不管。一定得在他被追上之前赶到! 尽管艾里一向认为普通士兵只是听命于王室的工具,本身不见得有什么大恶,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实在不想与他们兵刃相见,但现在看来,与他们面对面的交锋是很难避免了。 出了巷口,追兵已经赶到了前头,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艾里的耳力远胜常人,从喧闹声中大致推断出德鲁马的方位,萝纱指点小路近道,二人很快便截到了前头,藏在屋舍隐蔽处看着德鲁马向这里奔来的身影。 德鲁马今日的着装正好与艾里相似,背上也背着个白晃晃的东西,远看确实容易被误认为背着萝纱的艾里。待他奔近之后,艾里带着萝纱从藏身处蹿出,奔跑着贴近德鲁马身边,二人才看清他背上竟是一头缚住了尖嘴的白猪,大概是他刚才随手从街边住户的猪圈中抓的。眼见那头猪被颠簸得极不舒服,正拼命挣扎,想到这竟是用来代替自己的,萝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急奔中的德鲁马见从屋角阴暗处突然蹿出一团黑影贴近了自己,以为是终于被追上了,正急得七窍生烟,细一看却发现幸好这两人是艾里和萝纱,方才松了口气。 “多谢你帮忙,不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艾里也不多废话,直接问道。 “我……我……”德鲁马张了两次口,却说不出话。不是为了“为善不欲人知”之类的高尚原因,而是因为在这等剧烈的奔跑过后实在很难顺畅说话。对比高速奔跑中仍行若无事的艾里,二人修为的差距终于一目了然,德鲁马对艾里愈发敬佩和仰慕。 此时一支箭如闪电般穿过二人之间,艾里为之一惊,也止住了德鲁马的窘态。 这支箭虽是从身后射来的,但能够察觉到十丈内接近的任何东西的艾里却直到箭身掠过耳边时才发现。这等达到极速的射术,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而这支箭之所以没有命中,恐怕是为了警告自己而故意射偏的吧。 他停下脚步,转身。 一名持弓长者示意身后的士兵停步,然后越众而出。他一现身,兵士们都投之以敬仰的目光,他号令一出,所有人都立时遵从,可见这长者在士兵中威望极高。原先喧闹的长街上刹那间静了下来,这突兀的静好像使刚才的混乱气氛凝滞了起来。 十年前闻名于世的神箭手,现任的凯曼皇家宫廷卫士长,迪卡尔·冯终于赶到了。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迪卡尔·冯身上,没有人留意冯身后的一个骑士——在冯到来之前指挥着队伍的副卫士长佐拉正以十分阴沉的眼光看着他的背影。 见艾里停步,德鲁马也停了下来,大大喘了几口气,他才说得出话来:“我……我只是觉得您……您是个值得我敬仰的大师,所以想帮您一点忙。” 艾里将视线收回,先处理德鲁马的事。 “啊?大师?嘿嘿!”自嘲地笑笑,艾里问道,“你没想过这么做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想今后能跟随在您身边修行。” 艾里呆了一呆。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只因为敬仰便可以不计利害,不计后果来援助他的人。不过,不问问当事人的想法就硬将自己的命运与之联系在一起,这到底算是英勇还是鲁莽也不好说。 而且,他的帮忙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刚才若是被堵在小巷中,硬拼一场也不是不能脱身,而现在自己却不得不面对更麻烦的迪卡尔·冯。与旧识在这般情况下见面比跟百多人硬拼更令艾里觉得棘手。 “也行。”艾里略作思索,用爽快得有些过头的态度一口应承德鲁马。 “真……真的?”德鲁马很意外。原先为艾里引开追兵,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想为艾里尽些力。他按着心中的意愿行事,并不期盼艾里能有所回应。没想到艾里竟这样轻易答应了自己的请求,顿时令他喜出望外。 德鲁马还来不及太高兴,艾里就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样吧,待会儿开打我顾不到两个人,趁现在我拖住他们,你先走!等我脱身后再与你会合,地点是……” 德鲁马明白,敌我双方实力悬殊得不成比例,若是要硬拼,多自己一个实在和没有一样,若是要bbr>藏书网逃,反倒会碍手碍脚。能帮的忙已经帮了,在这种时刻,什么“绝不能一个人先逃”、什么“同生共死”之类只会给大家添麻烦,一向务实的他是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德鲁马点点头,向街的另一头疾奔而去。 萝纱见他去远了,才向艾里低声道:“喂,你说的那地方不是耐特说的……” “是啊。”艾里看着德鲁马远去的身影,笑道,“他到了那里,自然会得到天行门的指引,与耐特一行人一起离开拉寇迪,比跟着我安全多了。”艾里笑得有几分勉强,目光刻意不与萝纱的视线交会。萝纱见他这般怪异的神态,狐疑地看着他。 不再多说,艾里将注意力收回到与自己遥遥相对的迪卡尔·冯身上。 一直只是沉默着注视艾里的冯,见他这里终于安排妥当,方才发话。 “是你吗?” “是我。” 此刻,在这汇聚了上百人的长街上,只有他们俩才明白这短短两句话的意思。而在场数百人中,他们眼中也只有彼此。 毕竟是十年过去了,冯的脸上增添了几分沧桑,艾里更是早非昔日神采飞扬的贵公子。 今日的剧变,对艾里的冲击远大于其他人,往常的笑意已从他唇边消失;而四伏的危机,令收敛已久的锐气再度回到他身上。此刻的他,成熟内敛中依旧有着昔日的风采。 “那天我果然没有看错。”冯的目光中带着疑惑、感慨,想开口问艾里这十年究竟怎么了,但在这种时刻细究这个有何意义呢?还是没有问出口。 “看错的是我。没想到凯曼会因为新王而变成这样一个国家;一次简单的比赛,会演变成现在的情况。你我一定要为了这个而敌对吗?” “当年莱安特鲁王初举义旗创建凯曼时,不是也被称为逆臣贼子吗?今日所谓的邪恶,往往百年后便人人传颂。是善是恶,有谁能辨得清楚呢?”冯的眼光黯淡了一下,又淡然道,“既然为人臣下,我不想多谈善恶,只要尽了自己的职责便罢了。”停了一下又道:“随我回去吧!以你在凯曼的地位是不会有事的。” “是我问得多余。冯,你还是老样子啊!但我也没变,你该知道我的答案的。”艾里突然一笑,“呃,有点变吧。以前只有强敌能让我奋战,现在美女、金币也可以啦!不过装模作样的老家伙,可自始至终都不在我的服务范围之列哦,更不要想我会为这种讨厌的老头卖命了!再说,过去在帝都的日子太沉闷,我早过腻了。现在的生活惬意自在,我可舍不得回去。” “嘿!看来我也问得多余。”冯叹道。 “但你大可放心,我也没兴趣介入那个老头的事情。他想称霸天庐便去称霸吧!只要不扰到我的生活,我可懒得搀和进来。”话风突然一变,酷酷的表情一转而为谄媚,“所以你也不要为难我,放我走吧?”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依照以往对艾里的了解,萝纱哭笑不得地想。 “你……似乎变得活泼不少呢!”冯显然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艾里,不过随即正色答道,“对不起,陛下命我拦阻从中心广场出来的任何人,我不能让你走。” “你还是……” “不如你……” 两人同时开口想继续说服对方,又同时闭口放弃这念头。无人做声的长街上又是一片静默。 他们相交多年,都深知对方是坚持己见的人,而冯一直最重忠义,艾德瑞克则是随性而行,一向不在乎权势。这两种个性原本各有值得称许之处,现在却将他们推到了相对立的立场。 当年的同伴在多年后重聚,虽历经风雨而初衷不改,这本该是弥足珍贵的人生乐事,而此时他们却不得不兵刃相见。 两人相视,苦笑出声。干涩的笑声却化不开空气中的凝重。 在场的人,都看得出冯与艾里之间有着奇特的关系。萝纱听得一头雾水,她还不知艾里的底细,所以听得半懂不懂。“冯?刚才听那些士兵叫他卫士长,这长者应该就是母亲昔日的同伴,传说中的英雄迪卡尔·冯吧?他好像是艾里的旧识,但气氛却怎么这样怪怪的?艾里的地位?他这样的流浪汉有什么地位?”她摇摇一片混乱的脑袋,而冯身后的佐拉则露出深思的神色。 “那么只有动手了。”冯无奈叹道。双方立场既已确定,也无需多言。他一声令下,环伺已久的士兵即刻冲向两个逃亡者,转眼便接近了二人。 短暂的平静终于结束,长街上的画面在瞬间由极静变为极动,如同倾盆大雨打破了暴风雨前压抑的平静。令人稍觉好过一些的,是爆发的喧嚣总算打破了刚才的沉重。 没有时间让萝纱多加思索艾里到底是什么人,一场逃亡再度开始。 “没事先打个招呼就抢跑,不公平!”情势自然不允许艾里多嘴发出这等没建设性的抱怨,他大声嘱咐了背上的萝纱一声:“抓紧我!”随即尚完好的右手抽出裂天剑护身,一个旋身,身形便如陀螺般飞速自转,只一瞬便轻飘飘地斜掠而起。 高速的自转不仅令斜立胸前的长剑形成了一道光幕,护住艾里和萝纱,而且隐然有种飘忽之势,仿佛随时可能飘向任何方向,而踏地再起时由于脚下使力方式的不同,也令人难以把握他腾跃的速度与方向。靠这式经历无数实战自创的身法,艾里曾摆脱了多次困境,用在此时,果然也极有效。跟随在艾里身后的追兵始终无法正确判断他会向哪里奔去,不时扑向错误的方向,不少人甚至互相撞跌在一起,倒成一团堵住了街道,惊呼哀嚎此起彼伏。 几次腾跃后,艾里便脱出了四面围拢上来的士兵形成的包围圈。接下来只要全力奔跑,想必就可以拉大与追兵的距离,慢慢甩掉他们。 虽然这些追兵水平一般,但由于他们人多,如果被缠上了倒也麻烦得很,另外艾里也没有兴趣为着这本来与自己无关,自己也不想介入的事而大开杀戒,所以与他们硬碰硬的对战还是能免则免吧。 然而事情会这么轻易地解决吗? 如果这里没有冯在,艾里就会放心。但现在却不一样。 脚步不停,他的眼光向冯扫去,不由暗暗叫苦——高速旋转的身法看来丝毫不能影响冯的判断,他手中的弓箭始终锁定着自己,箭在弦上,弓已拉满! 他这一箭会射向我的心口吗? 十年前作为弓箭手参与封魔之役的冯,其射术自然不是不入流的萝纱可比的。艾里十分清楚曾有多少魔物丧生在他箭下。冯的箭拥有强大的魔法力,破坏力远超一般弓箭,自己的剑能挡得住吗? 在左臂不能动弹的情况下,艾里并没有多少信心。 正在他又一次跃起,身在半空之时—— 弦鸣! 箭发! 如黑色光芒一般疾射而至的箭矢瞄准的并不是艾里,而是他的下一个落脚点!眼看若是艾里的去势不变,那支箭势必要扎在他腿上。艾里暗自叫苦,但身在空中难以挪移,只得硬生生蜷起身子,缩起腿脚,险险避过箭矢。 但是以这样的身姿,艾里再难于在落地的瞬间继续腾跃,终于被阻了下来。只是这片刻停滞,便陷入了从后头再度赶了上来的卫兵的包围之中。 “冯果然还是留了情,只打算生擒我。” 刚才那一箭如果射向自己的身体,后果只会更严重,但看着周围众多卫兵形成的肉墙,艾里实在很难有什么感激之情。 此时此地,没什么可说的,艾里终于与人数多得不成比例的敌人展开了苦战。 滴答。 滴答。 雨滴自屋檐滴落在草叶上,又从叶间滑落至庭院中的水池中,敲打出淙淙乐音。草木掩映下层层叠叠的殿堂回廊,日光下想必宏伟华美至极,而在夜色的渲染下却显得静谧幽深。 城中为追缉参赛者正闹得沸沸扬扬,传到这里只剩隐约的喧哗,更反衬出殿中的宁静平和。周围虽不时有卫兵例行巡视,但人们并没有多大戒心。毕竟这里既非王宫也非军机重地,只不过是供奉神灵的神殿,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保护。而城中虽然混乱,但料想那些为了保命自顾不暇的参赛者也不会跑到这有官兵驻守的神殿来送死。 庭院角落一间不起眼的偏殿中,浓浓的黑暗庇护着两个人体。 “好好的墙壁,干吗非花那么多钱来弄得凹凸不平?”靠墙席地而坐的艾里发出低得只有身旁的同伙才听得见的抱怨。艾里的心情很不好。 纵以艾里之能,为了带着萝纱甩掉追兵,也受了几处不轻的伤。好不容易潜入了耀荣神殿找到藏身之所后,他便只能瘫坐在地闭着眼睛静静积蓄体力。但疲乏伤痛并不是影响艾里心情的主要原因。 这短短一天中发生的事,揭起了他的陈年伤疤,令他的心情一时间难以平复,而知道萝纱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死的修雅之女后,也实在不知该用何种面目面对她。下午一直在逃命,紧张之下倒也无暇顾及这个,而现在平定下来与萝纱待在这静室中大眼瞪着小眼,这种尴尬顿时鲜明了起来。 “墙壁本来就不是用来给人靠的嘛!”萝纱替神殿辩护道,并为艾里的失礼向殿堂中央的神像合掌道歉。修习魔法之人本来就更相信神明的存在,相对艾里在神殿中的满不在乎,萝纱就显得惶恐多了。 “今天下午那么多追兵,我还以为死定了。能逃出来,真要多谢真神保佑。”她顺便向神致谢,虽然不知道这个房间里供的是哪座神像。 “谢神还不如谢我!拼死拼活的可是我啊!”艾里咕哝一声,然而想到,归根结底,自己的命却是靠着眼前女孩的母亲的牺牲而保住的,咕哝声便消失在喉间。 感觉到艾里情绪的低落,萝纱察言观色地恭维道:“说的是,也要多谢你了!没想到艾里真的这么厉害啊,今天可真是威风!和往常大不一样。” 这算是恭维吗?好在艾里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啊?哈……”还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艾里胡乱应道,随即把话题岔到别人身上,“其……其实应该谢冯,今日他有好几次机会把箭射向我的致命处,但都没有出手,只发箭阻止我逃离。看来虽然决裂,他手下还是留了情。”而下午艾里也正是利用冯出手那一瞬的不忍而制造机会逃离,才能活着逃到这里。 这一次萝纱没有做声,只是默默注视着艾里,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仍然出奇的闪亮。艾里全身更不自在了。 “能告诉我你和冯的故事吗?” “啊?”艾里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话题还是扯回到自己身上,而且是自己最在意的那段过去。他垂下头,让过长的头发挡住自己的眼睛,好像这样便能逃开萝纱澄澈明亮的双眼。“那只是一段很无聊的过去,没什么好说的。” “就算这样,我也想听。我想多知道一些冯的事情。” “啊?你该不会……年纪也未免相差太大了吧?”艾里信口开着玩笑。 “什么呀!别瞎猜!”没想到艾里会扯到那里去,萝纱红了脸,压低着嗓音娇嗔。 “母亲在我八岁时就去世了,给我的印象很模糊。”萝纱的声音幽幽传来,“我也曾读过凯曼王朝为纪念她而编撰的许多传记。但从那些书中,我只看得到一个王朝所需要的只知守护凯曼的陌生神祇。母亲的形象依然是一片空白……” 声音中饱含着伤感和孤寂,纵是在黑暗中,艾里仍能清楚地看清少女脸上的忧伤。 “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发起脾气来吓人吗?我想知道的,是活生生的母亲是怎样的人,而不是那个被神化的偶像。” 艾里想起遇见萝纱的第一天晚上,她在听吟游诗人唱起《五英雄传奇》时的那段自语,不由恍然。 “所以我只能通过了解母亲以前交往的人,来拼凑出她的点滴。我知道冯曾经是母亲的同伴,所以……”少女低声道,满是恳求的黑亮大眼让艾里为之动容,“拜托,请告诉我。” 在情在理,自己都不该瞒她。萝纱是修雅的女儿,那一段过去的真实情况她有权利知道。艾里咬牙作了决定。 而她将会怎样看待自己这个连累母亲牺牲的无能者?能原谅我吗? 艾里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对萝纱那份轻松的情谊已有了一份眷恋。 也由不得自己了,该怎样便怎样吧! 他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开始讲述那段过往。 “什么?只交手一次后,就失去那些刁民的踪迹?!浑蛋!真是没用!” “属……属下……” 王宫中,在接到来自围剿中心广场的军队的回报后,凯曼王暴怒地训斥着发抖的臣子。而他自己也知道这只是在迁怒而已。 原本回到王宫中准备畅饮?99lib.庆功酒,却接连收到不好的回音。 参赛者非但没有死于罗炎之手,还令人难以置信地打破了封锁突围而出。他们的门人弟子,也莫名其妙地摆脱了监视,汇合到一起接应突围的参赛者!在这样脱轨的局面下,原本只为剿灭漏网之鱼的军队自然完全发挥不了作用,仅仅一交手便被逃亡者甩开。之后这些逃亡者便如同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精心筹备良久、本应万无一失的计划怎么会接连出纰漏?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当时在中心广场的只有罗炎一人,所以国王无从知道具体情况,也不会知道艾里和萝纱便是他与萨拉司坦没有预估到的变数,正是这两人以及天行门的活动令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 “陛下请息怒。以我凯曼的实力,就算这次计划的目的没有达到,也无大碍。”清冷的声音划破了华丽宫殿中紧张的气氛,也稍微解除了惶恐中的臣子的窘境。“现在还是考虑眼前的事吧。能这样轻易地销声匿迹……”萨拉司坦从国王身后走出来,相比国王的暴躁,他显得从容镇定多了,“没想到天行门在这里也伏有内线。耐特的势力果然不容小觑。” 冷静的话语起到了作用,国王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们回去继续藏书网搜寻那些人的踪迹,同时注意加强城中的戒备,防止那些内线在帝都制造混乱以趁乱逃走。”萨拉司坦完美掩饰着对面对突变情况只知发火的仁明王的轻蔑,超越了自己的地位代替国王下达了行动指示,而早已习惯依赖萨拉司坦出谋划策的国王也并没有对此显示出不满。 萨拉司坦在短短两年内迅速为国王所倚重,而国王也在这两年里变得越发喜怒无常。跪在地上的那几个满头大汗的重臣虽然平日私下对萨拉司坦颇多微词,但此时倒都真的感激他的解围。 方欲退下,其中一个骑士嗫嚅着道:“陛……陛下,那些逃犯和我们交手时,里面少了两人。一个是蓝组的最强者艾里,还有一个一直与他在一起的小姑娘。” 听到艾里的名字,国王一愣,神色阴晴不定地低头思索了片刻,方道:“不用管他,反正那个艾里本事低微,并没有什么威胁,还是把搜索重心放在耐特那群人上。” 在这样的大事上,国王总算暂且抛开了对艾里个人的愤恨,以大局为重。 正说话间,仁明王抬眼见宫廷卫士长迪卡尔·冯走进了宫殿,便问道:“卫士长你带的队有什么情况吗?” 进来时冯正听见那个骑士的汇报,沉吟了一下方回道:“没有什么情况。属下带领的部属曾经与艾……艾里和那女孩遭遇,不过他们滑溜得很,被他们逃了。”他轻描淡写地用这一句话便掩饰了艾里孤身带着一个不谙武技的女孩从几百名精锐卫士的围追下逃离的惊人行径。 “艾里曾表明立场,并不打算介入凯曼的这些事,那么就不要把事情牵连到他身上了。这样做,也算是自己能为他尽的一点力。而能不平白招惹上这个大敌,对于凯曼来说也比较好吧。”并不是对凯曼不忠,冯心中只是这样想。 她会怨恨间接害死她母亲的我吗?还是会嘲笑我的无能? 向萝纱讲述完自己与修雅的过往,艾里没有勇气去看她的表情,垂下头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反应。不论萝纱是哭、是骂、是讥讽,艾里都准备好承受,只希望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招惹来守卫。 片刻静默后…… “初次见面时,我叫你大叔还真没叫错呀!原来你真是我妈的故交。” “啊?” 枉费自己作了半天心理准备,萝纱冒出的只是这样的感叹?艾里为之愕然。 “嗯……”萝纱突然若有所悟,“说起来,你……” 艾里低下头不敢看她。是啊,我就是令你母亲不得不牺牲的人。 “实在没有一点像凯曼第一剑士耶!整天都是邋里邋遢,又穷得要命。” “啊?!”艾里瞠目结舌。就这样? 看到他一脸错愕,萝纱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什么不对吗?” “啊……不……” “真的多谢你。” “啊?”从刚才起发出的一直是“啊”这类单音节,艾里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但他实在作不出其他反应了。而现在萝纱的思维回路他更是无法理解。谢,谢自己什么?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知道妈妈是这样一个温柔慈爱的人。我真的很开心!” 艾里不自觉眩惑于萝纱明艳的笑容,那确实是发自心底的欢愉。但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糊里糊涂的对话,艾里直接问出了口,“但……但不正是因为我的无能,你母亲才会……” “艾里,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怎么怪怪的?”萝纱莫名其妙地问道,“你和我妈,还有刚才那位冯伯伯是十年前一起努力过的同伴,你们为完成同一个任务而拼尽了全力,因为那个魔王太过强大,我妈为了完成这个任务而失去了生命。有什么不对吗?”没有多加思索,她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 听到这番话,艾里呆住了,两眼发直地望着前方的黑暗。 “喂,喂!你没事吧?难道伤势有变?”艾里呆滞的表情令萝纱开始担心起来,她用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试图招回他的魂。 “嘿!嘿嘿!是啊,没什么不对!”艾里突然笑了起来,呆滞的表情被豁然开朗所取代。 困扰我这么久的苦恼,被萝纱一说,竟显得如此可笑!自己那时已经尽力了不是吗?只是能力有限罢了。我竟为没有做到自己没有能力办到的事而痛苦了这么久!而十年前妄自尊大,以为武能做到一切,以为武就是生命中惟一追求的艾德瑞克不是早已消失了吗?现在的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傻小子了,为何要为过去的愚蠢背负了这么多年包袱?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他不能自已地越笑越厉害。虽然还不算太大声,但这笑声在这静夜已显得够响的了。 “喂!你疯了?!”萝纱愈发断定艾里不正常,着急地想捂住艾里的嘴巴。 “我没事。”艾里挡住萝纱的手,止住了笑霍然站起身。不知是与萝纱的这番交谈,还是半天调息的功效,身上的伤势已经稳住,精力也恢复了大半。他终于敢于正视萝纱,双眸精光四射,在黑暗中仍然如蓝色水钻般熠熠生辉。“萝纱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吧。” “啊?”对艾里突兀的变化反应不过来的萝纱呆呆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夜已够深,现在该是我们出动,报复报复那个国王老头的时候了!” 发出豪语的同时,艾里却做了与“出动”、“报复”云云截然相反的行动——拉着萝纱躲到了殿堂的大门后。 萝纱正迷惑不解,从外面长廊传来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我刚才明明听见这里传出鬼哭声。” “卡……卡尔,别瞎说!这里是供奉真神的神殿,哪儿来的鬼!” 不想第一个声音抖得更严重了:“可是那么难……难听,应该是鬼哭!能……能在神殿中待得好好的鬼,一定厉害……厉害得要命……” “别……别胡说!我说一定是你这小子怕黑怕得厉害听错啦!”虽然气势十足地呵斥着那个卡尔,但这个人似乎也被卡尔传染得有些腿软了。 想必是在附近的两个守卫被刚才艾里诡异的笑声所惊动,过来查看情况。萝纱听得邻近的几间房室的大门由远而近依次吱呀作响,想必是那两个卫兵一间间地查看过来。终于脚步声停在了艾里和萝纱藏身的神殿外,和他们一板之隔的萝纱甚至听得见他们铠甲撞击的声音。她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甚至担心怦怦作响的心跳声被他们察觉,而艾里则仍是气定神闲。 萝纱并不是对艾里没信心。艾里作为传奇中的英雄,搞定这种小场面自然不在话下,但她还是止不住额头冒汗、手脚颤抖。“到底是安分守己了十几年的善良百姓啊!这种事对我来说太刺激了!”萝纱有些自怜地在心中哀叹,“惹上了这次的事,虽然是所谓‘护国女神’的女儿,也逃不过被追捕的下场。难道今后都要过这么紧张的生活吗?” “希望在凯曼官府抓到我前,我还没有因为心脏病而死掉……”门外卫兵推门而入时,少女在心中这么祈祷着。 第十三章 生天 “什么也没有啊。” 卡尔手中昏黄不定的烛火将殿内略微照亮。没有人,一片寂静,随着黯淡烛火的摇曳,阴影在神像面前不断晃动,犹似神像在缓缓呼吸,显得分外阴森。 一高一矮的两个卫兵扫了几眼,更是胆战心惊。 “大概刚才真是听错了?”卡尔低声安慰自己。 在两人身后,向殿内打开的大门后就是艾里和萝纱的藏身之所,但卫兵显然忽略了。这说明这两人的警觉性和阅历都不足。或许是长年的和平生活麻痹了他们!不过真是如此的话,也应该算是件好事。至少对于此时的萝纱和艾里来说是如此。 萝纱屏息看着身前艾里的背影。“现在他会怎样做呢?”尽管紧张,好奇心还是抑制不住。 原先萝纱眼中的艾里,只是个有些奇怪的流浪者,而仅仅过了一天,他的身份却成了传说中的绝代剑士,她看他的眼光自然大不相同。虽然是修雅的后人,但自丧母后便在全封闭式的学院中度过了近十年,萝纱并没有什么机会见到这类威名显赫的英雄人物,所以此刻对艾里的出手她更是充满期待。 艾里终于出手了。如同出栅的猛虎,他纵身扑向前方的两个猎物。矫捷的身形充满力量,也不失优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带起。 他无声地落在卫兵身后,两个卫兵仍浑然不觉。然后,艾里抬起了左手。 隔着门缝,萝纱期待地瞪大了眼睛。 “等等!艾里的左手不是被罗炎冻住没法用了吗?他怎么……”疑问才蹿上萝纱的心头,便见艾里将左手轻轻落在那个站在后头掌着灯、抖得最厉害的卫兵后颈上,至少从表面看来没有任何攻击性。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攻击性。 卡尔忽然觉得脖颈间一片冰寒,惊恐之下转头一看,只见阴森一片的背景中(门把光挡住了),一名浑身浴血的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散乱的头发下阴恻恻的眼神瞪视着自己,而他的手……正直挺挺地叉在自己的脖子上! 还未及振动声带发出惊呼,卡尔突然醒悟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这只手……是没有温度的!不,不能说是没有温度,而是比冰还寒冷。 总之,这绝不是一个活人应有的温度! 僵尸!僵尸!! 一旦认识到这一点,他连声都发不出来了,两眼一翻、干净利索地昏死了过去,手中的灯烛亦随之跌落在地熄灭了。神殿顿时被黑暗吞没,只可隐约辨出人形。 “卡尔你……你怎么搞的?”被突如其来的黑暗搞得心惊胆战的另一卫兵转身喝问。然而发生在卡尔身上的事重演了,而有了黑暗的协助效果似乎更好。等神殿中再度恢复光明时,萝纱所见到的便是正点燃蜡烛的艾里和昏倒在地的两个卫兵了。 “干吗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我?”被萝纱诡异的眼神看得挺不自在的艾里问道,“是不是我刚才很帅?” 默然片刻后,萝纱道:“你还真是奇怪,对付两个卫兵竟然还要耍诈,用冰冻的手来吓人!” “有省力的方法就不用浪费力气嘛!再说这样也比较好玩。” “哈!”萝纱失笑道,“你真的是那个英雄艾德瑞克吗?”姑且不论外表,单就行事风格而言,艾里也实在很不符合传说中“英雄”的形象。 一只手被冻结,他非但没有像常人那样尽力保护受伤部位,居然还利用受伤的手来吓唬人,这种思路也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了。但不可思议的是,艾里乱七八糟、乖谬难解的行为却奇异地让萝纱有种认同感。大概因为她也是一个很少按照常理行事的人吧! “萝纱,走吧!” “啊?要离开这里了吗?”萝纱的反应照例慢半拍。 “你还真是迟钝啊!刚才不是说要去报复那老头吗?”这一次,他连“国王”二字都省略了。 “你说的报复……” “让那老头破财呀!” “不会吧?你还惦着那玉牌啊?” “当然,我早说过这次来拉寇迪正是为了那赤龙牌啊。” 当时萝纱以为偷赤龙牌只是艾里随便说说,真正的用意也不过是躲进这耀荣神殿以避开追兵罢了。毕竟现在全拉寇迪到处都是凯曼的军队,正常的话,应该是尽量收敛行迹避免被发现,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刻主动去捋虎须呢? 不过艾里好像本来就算不得正常人,萝纱有些挫败地想到这一点。 “虽然我是喜欢安乐日子的和平主义者,但也没有被人欺负后只会忍气吞声逃开的自虐倾向。”艾里站在门边等萝纱过来,一边随口解释道,“不过不巧,欺负我的恶劣老头正好也占据着凯曼的王位,和他硬拼可麻烦得很,只好偷偷摸摸地让他破点财,消消我心头的恶气啦!” 其实要让凯曼王心疼,在拉寇迪的华丽宫殿放火能达到更好的效果,也可以制造混乱,方便自己偷偷出城,但艾里并没有打算这么做。并不是要留什么余地,艾里只是觉得拉寇迪的建筑是历代凯曼人心血的结晶,现任凯曼王一人的过错不应该牵连到这些民族的瑰宝。对比天行门为脱身而在拉寇迪四处放火分散凯曼军注意的行为,到底艾里对自己出生地的感情深厚多了。 “嘿嘿,这也叫量力而行。”艾里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却被萝纱不客气地奚落道:“我觉得比较像欺软怕硬……”他也只有继续干笑。 “不过,听起来挺有意思,我们干吧!”艾里刚才近乎嬉戏的行动似乎激起了萝纱的兴致,她也热情高涨起来。 “走吧!” “走吧!” 两人异口同声,动作也毫无二致——都停在门边等着对方先行。呆了一下,艾里的额头隐约显出汗珠的反光,试探道:“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路。” “我以为你知道呢!两年以前我都只是待在学院里,后来虽然出来了,但只是一般平民,进不了这禁止一般人进入的神殿啊!我怎么能知道这建筑内部的具体分布呢?” 连目的地都不知道,怎么下手?——正计划客串盗贼角色的二人发现自己陷入了这样一个尴尬境地。 想了片刻,二人又走回殿内合上了门。不一会儿紧闭的门内隐约传出被压抑的呻吟声。 又过了一会儿,传出了和着衣物摩擦的沙沙声的低语:“真……真的要在神殿中做这种事吗?亵渎神灵啊!” “不要废话了,快点脱呀!” “可是我……我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算了算了,我来就好,你不要动……” 又是片刻后。 “我……我觉得很重呀!” “别抱怨了,我也不好受……好……好紧啊!” 门终于打开了,身着卫兵服装的萝纱和艾里走了出来。而门内两个被剥得只剩内衣的卫兵捆绑在一起,眼睛、嘴巴亦被布条蒙住,无法视物和出声。 在取来衣物伪装自己之前,艾里没费多大劲便从他们口中逼问出了收藏赤龙牌的殿堂所在。幸亏今天早上两块玉牌送至耀荣神殿时排场甚大,所以二人才知道这个。当然在弄醒他们之前,经验老到的艾里蒙住了他们的眼睛以免日后麻烦。 两套衣物都不是很合身,体弱的萝纱被沉重的铠甲压得有些行路艰难,幸而她身量较高瘦,本身外形就偏中性,而这身装束的前任主人个子又较矮,并不会显得太怪异。艾里穿的那身虽然比萝纱的更大,但在他身上仍显得紧绷,更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 为了不引人注意,艾里整理了一下仪容,用剑刮干净了胡茬,将散乱的头发向后梳拢扎起。而仅仅是这样简单的修整,就使他判若两人,超凡的威势,优雅的容貌,炫目的金发,从容的气度都似在向人宣示艾里的高贵身份,无言地驳斥着萝纱片刻前对他身份的质疑。 萝纱看着艾里,呆了一会儿,才冒出一句:“一点也不像你。” “谢谢夸奖。”姑且把这当成恭维,艾里推推萝纱后背道,“走吧。”将大门关上,扣好门锁,二人就开始了盗宝行动。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在萝纱的引导下,两人迅速接近了收藏玉牌的撷英宫,其间虽碰上了不少巡视的卫兵,不过这耀荣神殿相当大,几乎没有人能认全所有的守卫,所以对这两个生面孔并没有多加留意。更有不少在亮处看到艾里的面容的,还没有注意到他的服饰不过是一般的侍卫,便被他的气度所慑,以为这是个巡视监察的大人物而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不敢多看。 艾里倒是行若无事,连带享受到这个待遇的萝纱却是大感兴奋。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人对自己这么恭敬呢! 在撷英宫外,艾里将萝纱安置在隐秘的灌木丛中,自己又念起了那段久违了的飞行咒语:“漫游于天地间的风之精灵啊,拜托你们遵循契约,环绕在兄弟身边,送兄弟一程吧!”听到这么古怪的咒语,萝纱不禁笑出了声,而更古怪的是,这样的咒语竟然有效!艾里的身体不能说很稳,但总算是成功地飞了起来,沿着墙壁冉冉上升,然后钻进了开启在高处的窗口。 等到艾里再次从那个窗口出现时,他身上已经多了一个布包。向萝纱打出个“一切搞定”的手势,他随即跃回地面。萝纱好奇地凑上去看艾里打开那个布包,荧荧柔柔的红光瞬间映红了萝纱的瞳孔,布包中赫然躺着赤龙牌! 萝纱还来不及表示赞叹,艾里就把赤龙牌一挪,下面又现出了青龙牌,青龙牌再挪开,只见一堆宝石珠玉赫然映入眼帘。 “这些是什么?你不是只冲着赤龙牌来的吗?” “顺便嘛!再说都是国王害得我今后亡命天涯,拿他一些跑路费也是应该的。”反正都是国王的财物,不拿白不拿。 “总而言之,还是个财迷。”听到这样的回答,萝纱有些无力。 然而奇怪的是,就是这样完全没有英雄气概的艾里却能让她觉得安心。虽然全城都在追捕,但跟在艾里身边却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忧虑。不管面对怎样的困境,艾里身边的空气总是轻快的,充满活力的。 “虽然今后都得过着逃亡的日子,但身边的人若是艾里,也许并不像想像中那么可怕,反倒会很有趣呢!”萝纱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自两年前那场考试负于师兄后,她便拒绝了王室因为修雅的关系给自己的俸养,离开了那个举目无亲的家独自流落在外。这在某种程度上固然是她对往事的一种逃避,但萝纱并不是在自暴自弃。 过去的事情纵然悲伤,但这世界上仍有无数美好的事,便是为了这些事,也值得好好享受人生——这是萝纱一贯的想法。当然,她心目中“美好的事”并不是多么高尚的情操,仅仅是“苹果很好吃”、“吃着刚出炉的烤面包有种很幸福的感觉”、“冬天泡热水澡好舒服”等等非常简单具体的事情。生命本身对她而言,就是一个无尽的宝藏。那种别人安排下的生活并不是她想要的,所以一旦有机会脱离,她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后来她流落到爱琳娜的旅店,作为普通的平民少女萝纱,靠着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这段日子虽然不再像原先那样锦衣玉食,但一切都是靠着自己的双手得来的,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决定生活,这才是属于自己的生命!萝纱对此很满意。 而现在,这样的日子眼看要结束了,但奇怪的是萝纱并没有觉得太难过。尽管只是短短半天,与艾里一起进行的冒险虽然刚开始时令她非常害怕,但很快她便尝到了那份危险刺激带来的快感。不管环境如何恶劣,自由自在地和对手周旋,不畏惧,不强迫自己顺从别人的意志,靠自己的力量来打开一条生路,这样的生活同样充满着萝纱最向往的自由的气息。当然,这也多亏艾里能确保她的安危。 现在对萝纱来说,过去的生活惟一令她不舍的,便是爱琳娜。两年来,她与爱琳娜形同姊妹,无话不谈。爱琳娜可以说是萝纱多年孤寂生活中最亲近的人,被她视为第三个亲人,怎舍得就这样分离呢?而且这一离开,很可能一生都没有机会见面了。 “艾里?”她试探地问道,“爱琳娜姐姐会不会因为和我的关系受到牵连呢?” 正在收拾布包的艾里瞄了她一眼,便已知晓她心中的念头。他停了一停,继续收拾包裹,“也有可能吧!”旋即他又补充道,“不过反正一个也是累赘,两个也是累赘,如果她愿意,带你们两个一起离开拉寇迪也行。”反正爱琳娜是美女,人又精明,带着既可以赏心悦目,又可以省不少钱……这些考量艾里自然没有说出口。 “谢谢!太好了!”多亏还记得现在的状况,萝纱才没有雀跃起来,但心中已经开始勾画将来与爱琳娜、艾里共同游历天涯的美好画面了。实在是个乐天派的女孩。 这里不宜久留,二人决定即刻前往翠雀旅店找爱琳娜。多亏了那身士兵装束,两人顺利离开了耀荣神殿。街上来来往往的兵士更多了,两人的形貌装束与原先大不相同,所以并没有多生事端地抵达了翠雀旅店。 店门和其他店铺一样关得紧紧的,不敢出声打门的萝纱和艾里只有偷偷摸摸地从旅店在阴暗处开的窗口爬了进去。不想惊动其他住客,他们又悄悄摸进了爱琳娜常待的房间。爱琳娜果然正在桌边喝茶。 “爱琳娜姐姐!”萝纱兴奋地小声呼唤着。 “萝纱,你们这是?”爱琳娜见二人这副打扮,疑惑地问道。原先对外头的骚动并没有太在意的她现在开始有些不安了。“到底外面出了什么事?你被牵扯进去了吗?”对艾里的转变并没有多加在意,她关切地拉着萝纱询问。 艾里招呼了一声:“我先回去换套衣服。”便走向自己的房间,留萝纱和爱琳娜单独交谈。换回合身的衣物后,估计萝纱没这么快解释清楚今天发生的事,艾里便在房中坐着休息一会儿。 忙乱了一天,现在总算能定下心来考虑一下以后的事了。 这十年来,他偶尔也曾为了挣钱而与人结伴,但一旦任务完成,便各自分钱走人。自十年前原先的信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后,便很难再和那些只知练武、以图博取功名的战士深交了。但这次将要共同逃难的萝纱却与那些人截然不同,与自己有着更深厚的联系。将来的旅途中,和她的关系应该摆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呢? 来帝都时并没有料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毫无准备的艾里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嘴上不愿承认,但自己已经是年近三十的大叔了,对这十八岁的小女生实在有些不知如何应付。”艾里一声苦笑,“罢了,罢了。想那么多干吗呢?毕竟欠修雅太多,今后就尽心尽力保护她惟一的女儿,也算对她的一点报答吧!” 料想萝纱那边应该差不多了,而时间紧急,应该尽早离开这里,他便过去看看情况。才走到门边,耳目灵敏的他便听见了爱琳娜的话声。 “我不打算离开拉寇迪。” 推门进去,便见萝纱有些吃惊地看着爱琳娜,爱琳娜虽然惯有的微笑消失了,却还是很平静。 片刻后,萝纱好像才突然醒悟过来,拉着爱琳娜急切地说道:“爱琳娜姐姐,你是说真的吗?你……你要知道这一次我如果离开了拉寇迪,就不太可能回来了!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了!” “难道……”说到这里,疑问卷上了萝纱心头,令心情由兴奋的高峰落至谷底,“难道你并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这些我都明白,”爱琳娜神色不变地回答,“但……” 满心期待的未来瞬间化为泡影,这种感觉顿时令萝纱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难道与爱琳娜姐姐的感情也不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吗?好像受到了自己绝对信任的人的背叛,她一时间完全乱了方寸。 爱琳娜张口还欲说些什么,突然旅店大门处传来的叩门声打断了她的话头。她走到窗边,略一张望,脸色就有些变了,回头用唇型示意艾里和萝纱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自己则出去应付。小小的旅店哪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无奈之下,艾里拖着失魂落魄的萝纱跃上了房梁。 爱琳娜打开店门,门外的正是常来店里的诤君杰伊。他只身一人,并没有带着士兵。 怔了一.99lib?t>怔,爱琳娜垂下眸子似在思索什么。虽然她的反应显得怪异,但能令人忘记呼吸的美貌让杰伊如着魔般静静等待,不忍惊扰她。爱琳娜再抬起头时,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让出一条路让杰伊进店。杰伊方才如梦初醒,尾随而入。 二人来到刚才的房间,爱琳娜才出声:“请问有何贵干?诤君大人应该知道今日戒严,小店没有营业。如果您找萝纱,她还没回来。” 杰伊默然凝视爱琳娜片刻,终于应道:“爱琳娜你不要装了,其实你已经知道拉寇迪发生了什么事了,对吗?如果你真的不明白,怎会让我进来?你是有话想和我说吧?” 梁上的萝纱这才从混乱中稍微清醒过来,注意到杰伊的到来,将注意力转向下方两人的对话。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来做什么。”似是不想被杰伊看到自己的表情,爱琳娜背转身,含糊地否认。上方的萝纱却看得见她的神情,那是……决断前的深思。 “那么如果萝纱回来,请转告她,如果她和中心广场的事没有关系,请来找我,我会尽力为她洗脱干系的。” “如果有关系呢?”转过身,爱琳娜直视着杰伊,质问他隐藏的语意,略为提高的音量似是特意要让萝纱听个明白。“你便会按照国王的命令捉拿萝纱,是不是?”柔美的嗓音中透着凌厉。 但杰伊并没有因为这份凌厉而动摇,一向近乎温吞的柔和面容反而显出了少有的坚定,坦然道:“是。” “哼,”爱琳娜冷笑,“虽然萝纱是你的朋友,但在这种时候,你却将她作为你仕途上的踏脚石……” “我为什么单独来这里,你不明白吗?正是来看这件事是否有转圜的余地,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会尽力保住萝纱!”受爱琳娜嘲讽,杰伊的声音也激昂起来。近乎嘶吼出这一句,他很快便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神色更加沉郁。“但如果萝纱真的是那个打破了封锁结界、破坏了王的计划的人,我也只有遵从王命。我有自己要顾及的责任,职责不容我徇私放人。” 萝纱无声地轻叹。连杰伊也是这样,是自己太天真了。以前总以为他们一直陪伴在身边、对自己好都是理所当然的,这实在太一厢情愿了。杰伊哥哥也好,爱琳娜姐姐也好,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自然应该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那么,我选择我想走的路,也没有错。 萝纱平静地接受了即将与爱琳娜分离,与杰伊敌对的将来。 不同于少女的心绪翻腾,艾里考虑的事情则具体多了。他明白杰 4f0a." >伊手握实权,在拉寇迪一带影响力尤其大,而如果自己没看走眼,杰伊本身的才干也不容小视。他既然不站在自己这方,就会是一个相当让人头疼的对手。蹲在萝纱身旁,他开始盘算直接把杰伊抓作人质来要挟出城会有几成胜算。 与艾里一样明了这一点的爱琳娜亦是皱起了眉头。 “但是……这次仁明王发起的动乱,对你不也是一次机会吗?”片刻思索后,似乎终于下了决心,爱琳娜嫣红的唇中吐出足以蛊惑人心的话音。 “这是什么意思?” “需要我说得太明白吗?”爱琳娜浅浅一笑,刻意放缓了语速,似是让杰伊更加领会她的 8bed." >语意。“虽然我与你并没有深谈过,但从萝纱的口中,我已明白你是怎样的人。私下你不是一向对仁明王近年来愈发严苛的暴政很不满吗?对早已腐朽的莱安特鲁王朝贵族仍然占据着凯曼的高位,只知压榨平民作威作福,你不是很看不惯吗?” 艾里看了萝纱一眼,决定今后不能告诉她任何重要的事情。 “就算不提这些,你也不是个甘于平淡的人吧?在朝中,纵然你处事圆滑,但你这样不愿与那些奢靡堕落的贵族同流合污的人还是遭到排挤的吧?难道你愿意永远守着这到处充满着令你厌恶的污垢的王朝而不能改变什么,就这样过一辈子?还是你期待有一天自己能与这些污垢同化,成为其中一分子?” 其实这些话中只有一部分是爱琳娜从萝纱口中知道的,多数都是她平日在酒馆中收集的情报加上自己的推断。 “你到底要说什么?”杰伊戒备地看着爱琳娜。刚才那些话都是不能入第三人耳的忤逆之言,然而却该死的命中红心!这番话已成功地勾起他的注意。 “王发动了这次狙杀他国高手的行动后,全天庐范围的战争已经是箭在弦上了,这块大陆上即将掀起前所未有的动荡,乱世……终于要降临了!” 爱琳娜一脸肃穆,模仿着那些巫师神官预言时神神秘秘的样子,不过发现以酒馆的摆设为背景实在大大影响效果,只好放弃,直话直说道:“也许战争的初期,军力强盛的凯曼看起来拥有压倒性的优势,但待到其他国家联合起来,达成默契时,位于天庐中央、四面被塔思克斯和神圣联盟包围的凯曼便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僵局。虽然王敢于发动这场战争自然有其王牌,但我认为一场战争的胜败终究不是单靠某张王牌就能决定的。 “就目前凯曼的实力来看,虽然军力强盛,国内的资源也自给自足,足以支持长时间的战争,但仍有着不安定的因素。目前凯曼的强盛军力全是仁明王继位后,通过横征暴敛搜刮民间财富发展军力而来,可以说仁明王是吸取凯曼的血液来铸造战争的利牙。这近十年间凯曼的国之根本实际上已经受到了损害,虽然目前还没有衰竭的迹象,但战争如果持续长久,血液终有一日会被抽干,那时战局便会陷入僵持状态,各方争霸,成为一个标准的乱世……”想起每年翠雀被征税官刮走的大笔税金,心疼不已的爱琳娜柳眉微蹙,更似忧国忧民。 杰伊见她作为一个小小的旅店老板却能有这般见识,将未来的战局分析得头头是道,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不由大为惊讶。 “在这样的乱世中,只要善于利用各方势力冲突造成的机会,你便有可能按着自己的想法改变凯曼,不是吗?”爱琳娜终于说出了结论。 “你在煽动我叛乱?”杰伊眼镜下的碧眼闪过深思之色,揣测着爱琳娜这番话到底有什么用意,“不过就算能成功,结果往往会令凯曼受制于他国。历史上想倚仗他国势力建立自己的霸权,却导致自己的国家最终被他国瓜分蚕食的例子可不在少数。虽然我并不在乎统治凯曼的是哪个王室,但我绝对不会容许凯曼整个国家的利益因我而受损。……不过,你为什么说到这个?这和萝纱的事并没有关系吧?” “有关系。”对杰伊的否定不以为意,爱琳娜笑道,“和萝纱在一起的艾里,你知道他是谁吗?” “怎么!要揭我的底牌?”艾里吓了一跳,“这女人到底想干吗?” 爱琳娜果然老实不客气地揭了,“他就是十年前隐逸的传说中的封魔英雄之一,凯曼的最强剑士,艾德瑞克·德·范德拉尔。”对艾里在大赛中的表现,杰伊也早有所闻,本就颇有疑窦。爱琳娜将事情原委多解释几句,便不由得他不信。 等杰伊从惊讶中恢复过来,爱琳娜方续道:“以艾德瑞克的身份地位,再加上今日在中心广场的各国顶级高手可以说是亏得他和萝纱的力量才能逃脱,自然对他们心存感激,而将来战争一旦爆发,这些高手还会成为国王的靶子,处于劣势的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组织和势力自然也希望能得到传奇中的英雄艾德瑞克的襄助,所以艾里不难和他们达成联盟,得到他们的帮助。另外,仁明王这方面似乎仍未察觉艾里的真正身份,不会将重心放在对付艾里上,所以艾里定能以远比一般情况下快得多的速度培养和壮大自己的力量。” 杰伊若有所悟,听得入神。 爱琳娜终于说出她真正的要求:“所以,只要你现在与艾里结成盟约,暗助他和萝纱离开拉寇迪。今后,他们在野,你在朝,结集所有能应用的力量。等到时机成熟时,艾里建立的这股力量便会是你改变凯曼的根本。” 杰伊一震,爱琳娜所说的办法确实有百利无一害,如此培养的势力完全属于凯曼本身,不虞有凯曼遭他国控制的危险。将来纵有纷争,也不过是谁称王的问题。而只要能改变凯曼日趋颓废的现状,谁称王杰伊倒不很在意。 “但是这么大的事,你能代替艾里作决定吗?”此话一出,各人便明白杰伊实已心动。爱琳娜悠然答道:“想我不过是一个小旅店的老板,怎会说得出刚才的大道理?这个计划完全是他想出来的,但现在的局势太乱,不方便见你,所以由我转告,征询你的看法。” 梁上萝纱疑惑地看着艾里,显然奇怪艾里怎会有这样大的雄心,而他又是什么时候和爱琳娜说了这些的。艾里满脸无奈地摇头否认,内心里大骂爱琳娜的自作主张。自己压根就不想介入这些事情啊!奈何现在跳到杰伊面前否认此事无异于送死,只得眼睁睁看着爱琳娜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此时杰伊低头陷入了沉思,爱琳娜趁隙向梁上的艾里飞了一个眼色,用唇形说道:“先糊弄过去,溜出拉寇迪,他就管不着你们了。”艾里方才恍然,也暗暗佩服她只在片刻间便瞎掰出这套像模像样的道理和计划。既然只是权宜之计,他便也坦然。反正任她瞎掰得天花乱坠,而他却并没有真正说过这样的话,日后离开拉寇迪继续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良心也不会太过不安。 “那么,就此约定。”杰伊终于起身,肃然道。 “就此约定。”爱琳娜也正色道,暗里却舒了口气。萝纱应该可以安全离开拉寇迪了。而她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和她在一起只会拖累她,今后有艾里在她身边保护,大概没有问题!虽然艾里看起来不大可靠,不过看他的身份和与萝纱的关系,应该是靠得住的! 不过,这样动不动弄丢钱袋、时不时迷路的不良中年真的靠得住吗?爱琳娜忍不住又开始担心。 艾里与萝纱交换了个眼色,萝纱随即在艾里的掌心写了几个字:“走自己的路”。艾里点点头,明了萝纱的心意与自己一样,都不想被这个所谓的盟约束缚,今后仍是随自己的心意自由自在地生活。 这项对天庐大陆的历史产生了深远影响的盟约的产生,在史册上被描写为,“危难之际,日后将给已渐垂暮的凯曼王国带来新的曙光的杰伊·德·古特拉谢·吉尼奥和艾德瑞克·德·范德拉尔,同为即将降临于天庐万千子民身上的苦厄而忧心,为了挽救日渐逼近的危难而走到了一起,缔结了盟约,约定由杰伊·德·古特拉谢·吉尼奥凝聚政客谋士方面的力量,而由艾德瑞克·德·范德拉尔结集武勇军队方面的力量,在时机成熟的将来合力肃清凯曼腐朽的部分,史称‘文武之盟’。”而事实上,此时所谓的“文武之盟”却是在在场四人各怀心思的情况下形式上的结盟。 虽然此时认真地把它当回事的,只有杰伊一人,但日后的发展,又怎是此时的艾里与萝纱能预料的呢? 清新的晨风迎面吹来,带着几分秋日的寒意,使人精神为之一振,身上的衣物被风吹拂得微微鼓荡,令人不自禁地产生想乘风飞去,自由翱翔天际的无拘无束的感觉。 对于好不容易安然无恙地离开了危机四伏的拉寇迪,重新踏在自由的大地上的人来说,这份感受尤其明显。 艾里与萝纱并肩行在一条大道上,脚步都十分轻快。靠着杰伊的安排,二人乔装成士兵混迹在出城搜索的军队中离开了拉寇迪,杰伊还顺便请牧师治愈了艾里的左手。从他那里得知,凯曼的军队搜遍全城也没有找到耐特等人的踪迹,看来天行门果然神通广大,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众高手撤离了拉寇迪,这样二人就更没有什么挂心的事了。 此时他们正往位于拉寇迪东方的一个叫南卡的小村落行去。出城后艾里便请萝纱帮自己指引方向,打算到这个村落去。萝纱好奇地问他此行的原因,他只是说到了就会知道了。 “等……等一下!” 后头突然传来呼声,二人转头看去,只见一青年自不远处呼哧呼哧地喘着赶了上来。细看之下,却是本该随耐特一行人一起出城的德鲁马。艾里觉得头开始隐隐作痛。 “啊,萝纱姑娘,总算看到你了!我在城外等了好久了……咦?艾里老师呢?……不……不会吧?难道……”德鲁马一张口就冒出一大串。为避免被王军认出,艾里整理清楚了仪容,换上了简单整齐的衣物,形象顿时大变,令德鲁马一时认不出。他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寻找艾里的踪影,没有看见后便开始朝悲观的方向猜测了。 “我在这里。”艾里无奈地承认。 片刻的惊讶后,德鲁马不由得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大加赞赏,随后便理所当然地跟在艾里身后。 回想起自己在拉寇迪时为了敷衍他先离开,确实应承了让他跟在身边修行,艾里也不知该用什么话推托了。而想到他在出城后仍留在险地附近,冒着被搜索的王军发现的危险等着自己,对这份心意艾里也不能毫无所动。便如不久前为了爱琳娜而说的“反正一个也是累赘,两个也是累赘”,他也默许了德鲁马的跟随。 “唉,听说了吗?帝都好像发生了大事件了呀!” “是不是那个……什么什么大赛的事啊?” “是哟!我外甥那时正好在那里,听说闹得可厉害哪!城中又是起火,又是杀人什么的,闹得满城都是王军在抓人呢!连那么大的比赛都给冲得取消了!” 暖洋洋的阳光下,平静的南卡村中,一群农夫农妇正围坐着闲聊。帝都中的动荡在这有如遗世独立的村落中只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是吗?那抓到人了吗?”另一人好奇地问道。 “嘿嘿,抓没抓到谁知道呢?国王当然是抓了些小偷小摸充门面,真正要抓的人嘛,我看未必拿得住。”突然农妇神秘兮兮地靠近听者的耳朵,“其实,听说那些人不但没让国王抓着,反而胆大包天地把国王放在一个什么什么神殿里的宝贝给拿走了!” “是吗?”闻者惊讶地大叫出声。响亮的声音让正从附近小路经过的三人也回望了一眼。 村中少有生人进入,闲聊者不由多打量了几眼,见走在前头的是一个稚气未脱的美少女,随后是一个俊美的金发青年,还有一个憨厚小伙。尽管衣着朴实,却透着与这般老百姓截然不同的气质。 只看了几眼,三人便走远了,那人又把注意力拉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唉,你说,有能耐把宝贝从国王守卫森严的宫殿中偷走的家伙,会不会长着三头六臂呀?” “就是这里!”艾里在一家小食店前停下了脚步,开始呼唤一个人名:“埃夏!埃夏!” 他身后的萝纱、德鲁马好奇地看着。 “来了。”店中有人应道,随即门帘一挑,走出来一个伙计打扮的十一二岁的少年,见到艾里怔了一怔,便站在那里不动了,也不招呼客人。艾里缓步走上前,神情激动道:“是我。” 萝纱与德鲁马见这二人神情古怪,偷偷在后头交头接耳地猜测这少年的身份。德鲁马说是艾里的弟弟,萝纱则认为从年纪上看,这少年比较像是艾里的儿子。但看那少年的面貌虽然也甚是文秀,但火红的短发和碧绿的眸子却与金发蓝眸的艾里不像有相同的血脉。 片刻后,少年似乎终于认出了艾里,神色大变。艾里又向他靠近了一步,沉言道:“按照约定,我来了!” “什么约定?”萝纱和德鲁马又在交头接耳,并开始猜测接下来会看到怎样的场面。 “不,不要再来烦我了!算我拜托你了好不好?”只听少年一声大喊,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手势,脚步向着和艾里相对的屋后飞奔。“上次你来纠缠,吓跑了几个顾客,害我被老板训了半天!我实在没兴趣当你的徒弟呀!” “别跑!我带来了约定的东西啊!”艾里从包裹中摸出赤龙牌狂追了上去。萝纱和德鲁马对视了一眼,随即也追了上去看个究竟。 跑到屋后,却见那少年停了下来,接过艾里手中的赤龙牌仔细查看。半晌后,排除了这是假货的可能,少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艾里:“想不到你真有这样的本事啊!” “呵呵,按照约定,你愿意当我的徒弟了吧?” 考虑了片刻,少年就作出了决定。“虽然那时只是情急之下用来挡你的借口,不过你既然真有这样的本事,应该还算够格做我的师父。”接着,少年温婉一笑,非常爽快地说道,“好吧!反正我无父无母,这就跟你走吧!也没什么好牵挂的,反正我身无长物,至于老板,他见我走了,自会雇用新人,倒是给他省了我这个月的工钱。” “喂!你们不要打哑谜了!照顾一下听众好不好?”听得糊里糊涂的萝纱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 在出村的路上,埃夏带着简单的行李与艾里一行走在一起。 艾里边走边向萝纱和德鲁马解释事情的由来,“几个月前,我路经这个村落,在那家小食店遇到埃夏。我一眼就看出他有极好的禀赋,便动了收徒之心。” “几个月前,这个人一身破衣烂衫,满脸灰尘地跌进门来,似在山上迷路了几年一般狼狈。我见他可怜,便下厨做了几样小菜给他吃,没想到他吃完竟死拉着我,非要收我为徒。”埃夏在一旁对艾里的话做了另一角度的注解。萝纱自然比较相信埃夏的这个版本,因为他说的与自己初遇艾里时颇为相像。 对埃夏的说法装作没听见,艾里继续道:“但是埃夏怎么也不相信我的实力,不愿投我门下。最后他与我约定,如果我能取得那块天庐武道大会武技部门的第一名的赤龙牌,便足以证明我的能力,他就愿意做我的弟子。所以,我便不辞辛苦地赶去帝都参赛。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当时他那一副穷得要命的流浪汉的样子,怎能让我相信他所谓的实力呢?我怎么看都觉得他比较像骗吃骗喝的。”埃夏又道。 “深有同感。”联想起自己的遭遇,萝纱羞愧地发现自己的眼力还不如这十一二岁的孩子。 “我这都是爱才啊。”见二人似乎都对自己没什么敬意,艾里急急地表白。 “等等!”萝纱忽然若有所悟,向埃夏问道,“他是吃完才要收你为徒的吗?” “是啊!” 两人都是一震,看着艾里,“难道……” “难道他是因为你(我)的菜做得好吃才非要将你(我)带在身边?”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对视一眼,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不要这样臆测艾里老师吧,他不是这种人……”德鲁马可算是艾里的忠实追随者,为他辩护道。然而,见艾里一脸“你怎么知道?”的张口结舌状,不由也失了信心。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啦!”艾里急忙打起了哈哈,不过显然大家都不大买账。他沮丧地发现虽然自己是这群人中年纪最长者,不过看来要在队友中建立威信似乎是件相当困难的事。 四人一直往前走,一路上两个年少者合伙嘲弄最没长者风范的年长者,而剩下不善言词的那一个只好硬着头皮充当和事佬。斜阳将四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有如一串跳动着的音符,热闹的谈话使安静的路上显得颇不寂寞。 不把艾里的感受计算在内的话,这趟旅程可以说是相当有趣的。而从目前看来,这段旅程还将继续很长时间。这被种种缘分牵扯到一起的四人,也就此吵吵闹闹地走入了天庐上渐渐卷起的风暴中…… 第十四章 阴云 凯曼历日正七年的冬天,是维持了多年和平的天庐大陆在大乱前所拥有的最后一段安定时光。 从表面上看,大陆各地波澜不惊,然而自凯曼举办天庐武道大会始,不安定的潜流已经在悄悄涌现,相互撞击着,企图将整个天庐大陆的形势朝向各自希望的方向。这些事,绝大多数生活在大陆上的人并没有意识到,他们仍沉浸于和平安乐的日子中。 但是,也有明明触摸到了这些潜流的存在,却依然和平安乐地生活着的人。 艾里、萝纱就是这样的两个人,他们协同另外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向凯曼的东部边境潜逃,希望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从此能置身各国纷争之外,继续原先那种平淡而惬意的生活。 正是为了这个理由,尽管天行门在西方的塔思克斯帝国拥有庞大势力,且与官方关系密切,若是去那里可以得到较安全的保障,甚至得到塔思克斯王的重用,但艾里一行还是选择去东方的神圣联盟诸国游荡。那里各国势力均衡,一同逃离拉寇迪、知道他身份的参赛者也没有在任何一个国家里掌握大权,被人拉去对抗凯曼王的可能性会小很多。 因为遭凯曼通缉,为混淆官兵耳目,艾里略为整理了仪容,虽不如身为艾德瑞克时那般引人注目,总也比先前邋遢流浪汉的形象好多了;萝纱亦留长头发,两人形象都变了不少,短时期内不担心被人认出。再加上从神殿顺手牵羊来的不少财物,在艾里的预想中,这次行程应该是悠哉游哉且手头宽裕的安逸之旅。 只是……若世事都能按照人们的预想发展,命运女神还有什么乐子可言? 天庐大陆地域辽阔,有着不少人类难以穿越的地方,如大陆中南部那形如三角的魔翼山脉便是一例,是数千年来少有人能安然穿越的神秘之地。 位于凯曼东南面的魔翼山脉自天庐大陆南部海岸线开始隆起,呈三角状刺入大陆中部,角尖蜿蜒经由佐比拉等数个神圣联盟的小国边界,最后探入与凯曼东部接壤的法谬卡王国境内。虽然山脉在形式上被划分入各国疆界,却不在任何一国的管辖之下。 没有活人能在这里生活,自然就不存在归属的问题了。 魔翼山脉笼罩的三角区内,延绵百里的瘴气林、难以攀越的险峰、千年迷沼、万丈毒潭,更有不少危险种族隐迹于此,而这,只是人族所了解到的很少一部分而已。千百年来少有听闻有人能安然穿过此三角区域。这片山脉之所以被人称为“魔翼”,是指进入这片山脉,便等于进入了魔王的羽翼之下,生死都不是自己能操控的了。 因其奇险,令天庐中部大国凯曼通往东方联盟诸国的通路,实际上只能从位于魔翼山脉北方,惟一与凯曼东面接壤的国家——法谬卡王国经过。这种地域上的特殊性,也给一些天庐国家造成了经济乃至政治上的影响,此暂且不提。 虽然藏书网魔翼山脉延伸入与凯曼毗连的法谬卡王国境内的部分地势略缓,危险之地也较少,但在通往其他国家的路上仍存在一些不可逾越的地带,因而一向少有旅人经过,这片四季常青的森林仍保持着千年不变的蛮荒景象。绿得发暗的叶子常年将山坡裹得严严实实,林中倒下的朽木成为霉菌菇藓的乐园,隐隐散发着霉味,令森林更增阴森。 这日,晨曦如同往常照在这片黑沉沉的森林上时,也照出了一幅极为少有的景象:林中稍空阔之处,支着数十座大帐篷,随着天色渐明,一些人走出帐篷开始为今日的行程作准备,渐渐喧闹起来的人声将林中的阴森之气冲淡不少。这些人的打扮各不相同,像是有商人、平民,也有为数不少的武人、魔法师等,身份相当庞杂。 这样的景象,在平常的交通道路附近并不少见。天庐大陆并不是一块安宁祥和的乐土,城镇间往往流寇山贼横行,更不要提那些栖息在荒郊野林中的魔兽之类的危险种族,故而为保安全,商人们长距离运送货物时,通常会合力雇佣武人等结成商队上路,神圣联盟内甚至出现了专门保送商旅往来的保全行业。然而,本是为求平安而结成的商队却出现在魔翼山脉,这块大陆最危险的地区,就很不合理了。 林中一角,一些仆役装束的人生起好几个火头,支起了大锅准备早餐。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也在其中忙里忙外,虽然衣物装饰与旁人并没有太大不同,但醒目的红发碧眼,清秀聪敏的相貌以及温雅亲切的气质仍令他相当引人注目。 “埃夏早!”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走过来问候道,“真是辛苦你了,每天都这么早起做事。” “还好啦,以前在小食店已经习惯了。倒是那位大叔,”埃夏停顿了一下,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神色,“这一路过来我都没见他早起过,每天也都是在摸鱼打混。这种懒鬼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个……”说到这里,少年见四周人多,便住了口,不过那青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艾里老师不是说过,不做超出酬金以上的工作吗?再说他那样的高人,有些异于常人之处也不奇怪吧!” “可他好像连酬金分内的工作都没认真做,现在这个时候一般佣兵都在收拾整理东西了,可刚才萝纱去看过,他还在睡大头觉呢。” “老师是为了不惹人注意故意装得平庸吧!” “那也装得太传神了。我比较倾向认为那是原形毕露。”埃夏文静而聪颖的神情下透出隐约的嘲讽。 “咦?怎么不见萝纱?”一向维护艾里的德鲁马也有些词穷,只得转移话题。萝纱和埃夏在商队中的身份相同,本该也在这儿准备早餐,此时却不见踪影。 “她又去叫艾里了。” 一路东行至今,半个多月来,这原本并不熟悉艾里的两人终于见识到了所谓“传说中的英雄”的真面目。吃和睡是这位“英雄”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除了迫不得已赶路外,他睁着眼的其他时间便是逗萝纱玩,或是指导德鲁马和埃夏武技。不过从艾里指导武技时嘻嘻哈哈、没几分正经的表现看,他多半不过是把这当成另一种方式的消遣罢了。 这样的表现,落在原先对艾里的印象就大相径庭的德鲁马和埃夏二人眼里,所得出的评价截然相反。 原本在拉寇迪还不知艾里身份时便.对他心生敬仰的德鲁马,在得知这流浪汉竟是那年少时便已成为天庐大陆上不世出的高手,并在参与过封魔之战后飘然隐去的传奇英雄后,便将他这毫无高手风范的举止全都一股脑儿地与“真人不露相”、“深不可测”联系起来了。 而在先见识到艾里穷困潦倒、骗吃骗喝的一面,本来对他就没什么正面评价的埃夏看来,这“前”英雄压根不过是个好逸恶劳不思进取的懒惰大叔罢了,说到艾里自然客气不到哪里去。以他的理解,艾里决定向东离开凯曼时那套“要客观评判谁是谁非以决定今后的立场,便需先保持超然,不应该太早卷入其中”的说词,纯粹是他懒得做事,不想背上责任,也不受人约束地悠闲度日的借口罢了。 可悲的是,他的看法似乎与事实更为相符。 然而现实却像是故意在和艾里作对,原本期待的“悠哉游哉且手头宽裕的安逸之旅”没多久便成了泡影。 这十几天来,尽管没有被官府发现,他们却碰上了不少流寇劫匪。以艾里、德鲁马的身手自是不在话下,埃夏一路上受艾里教导颇有进益,自保也是绰绰有余,问题在于萝纱。 她倒不是弱柳扶风的纤弱少女,魔法虽不大灵光,在生死攸关的危机前还是能爆发些乱七八糟的魔法出来保身的,只是……容易造成比敌人还严重的破坏!艾里等人一个抢救不及,在她附近的行李通常都成为了那些倒霉匪徒的陪葬品。几次下来,造成的损失已经达到令艾里痛心不已的程度。但无论如何在拉寇迪时已决定要保护好萝纱,他只得把怨气都发泄到那些倒霉的毛贼身上。 为免遭更大损失,艾里只得把容易损坏的财物收藏至隐秘之处,而身上携带的现钱为购置被萝纱毁坏掉的那些物品,也渐渐折腾得所剩无几了。于是,“手头宽裕的旅行”又变回艾里习惯的寒酸之旅,每每看见通缉榜单上自己的赏格时,穷疯了的艾里实在很想把自己捆了去领赏。 而在抵达凯曼边境时,他们知悉凯曼王竟以“缉拿盗走神殿国宝的盗贼”为名封锁国境,许进不许出,“悠哉游哉的旅行”更是可望不可及了。 艾里自然明白神殿中的宝物只是一些珠宝而已,虽然价值不菲,但却绝对不值得凯曼王这般大动干戈。凯曼王这是借题发挥,为即将发生的战争作准备!借捉拿盗贼之名,将可能在将来的战争中对别国有利的物资扣留在境内。 本来若是天庐大陆交通便利,这种做法是不现实的,需要花费远超过所得好处的人力物力,而且如此大动干戈也会令其他国家起疑。然而凯曼东有魔翼山脉,西有大片的沙漠戈壁,这些难以穿越的地带令凯曼与其他国家实际接壤的地方变得相当少,以凯曼的强盛军力要控制住国界并不难。 明白归明白,艾里一时却也想不出独自带着三个功夫高低不等的少年闯出被军队层层封锁的边境的办法。当他在边境城市中哀叹这一系列麻烦时,结识了一个为商队招募佣兵、自称红姨的胖大婶。从红姨那里他了解到,由于凯曼封锁边境,一些有合约在身、拖延不得的商人无奈之下结成了商队,雇请佣兵,打算依靠兵团护送潜离凯曼,她便是受商队委派来挑选佣兵的。 反正一时没什么好主意,艾里便只得姑且抱着“人多力量大”的希望,托红姨介绍加入商队,希望商队的行动能成功,让自己一行也顺利混出关去。当然,盘缠即将告罄也是一个原因啦。 加入佣兵团十分顺利,艾里和德鲁马表现出合乎水准的武技,通过了商队的资格测试。但,也只是合乎水准而已,却不至于让人敬佩。以他们的处境,多引人注意只会招来危险。而埃夏、萝纱虽然功夫不过关,也托艾里、德鲁马的福,以烧水做饭的佣人身份加入了商队。接下来的日子,萝纱扮作艾里的侄女,埃夏号称是德鲁马的表弟,四人便以这样的身份随商队进入了这片魔翼山脉。 在埃夏和德鲁马谈论着他们不负责任的领头人时,艾里正如他们所说的在帐篷中睡得正沉。 “艾……艾……瑞……”恍惚间,耳边似乎传来了女子熟悉而温柔的呼唤,令艾里的意识从黑暗沉静的睡眠的水潭中慢慢浮起来。 微风将一阵阵食物的暖香送入鼻翼。东尼亚那家伙这么早就起来准备早餐了?亏得那个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禁欲、克己这类字眼的牧师对吃喝二字挑剔得紧,每天才能享受到这般美味的食物。虽然还未清醒,艾里已微微笑了起来。 “艾……瑞……”女子的呼唤声又轻轻传入耳边。是修雅吗? 她一向起得早,总是说着什么“晨风是大自然每天的第一声歌唱”、“划破黑暗的第一缕阳光是太阳每日给人们最美的馈赠”这类奇怪的话,在外头闲逛游玩。真是不知道这女人在想些什么,既然早起了,去练功不是更值得吗?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但是,虽然很不想承认,这样古怪的她,却让自认没有虚度时光的艾里隐隐有些羡慕。对于她来说,活着本身便能带给她很多快乐吧? 而我,只有剑。有时甚至要自问,剑的世界真的是我最喜欢的吗?还是只是出于习惯,才认定这是自己惟一在乎的事?因为如果不这么认定的话,过去十八年的生活就会变成一片空白。 面上有些热烘烘的,应该是阳光透过帐篷帘子的缝隙照在脸上了。好暖和,就像是在她身旁时总能感受到的暖意。 “艾……瑞……” 又来了……那个女人。那么大的眼睛,却看不懂拒绝。每天欣赏完晨景,必定笑眯眯地把自己生拉硬拽到餐桌上和大家一起吃早餐。不过..是填饱肚子罢了,各吃各的不也一样?这么大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排排坐吃饭?真是可笑!而她却总是说餐桌是人们互相交流的最重要的地方,吃饭绝不能草草了事。真是拿她没办法。 艾里的眼皮跳了跳,意识渐渐清醒。 “唔……又来了……”心中还在抱怨着,帐篷帘子一掀开,一个女子娉婷的身影走了进来,唤道:“艾里,起来吃饭喽!” 艾里的眼睛睁开一线,看着上方俯视着自己的那张带着稚气,却与记忆中的那张面容有几分神似的少女面孔,闻着相近的女子体香,一时竟不能分辨出是真是幻。现在的他究竟是十八岁的少年剑客,还是已经人近中年的落魄流浪汉? “唔,虽然睁着眼,但眼神这么呆,看来还没醒啊!”少女嘟喃着推断出这个结论后,打了个响指。一个小小的水球蓦地出现在艾里头顶,白色的蒸汽袅袅而上,看来竟还是热的!一阵飞珠溅玉过后,水球崩裂开来,淋了艾里一头一脸。 “哇咧!烫!好烫!”被褥中的人如触电般弹跳起来,捂着脸哀叫,“萝、萝纱你干什么?!” “很……很烫吗?对……对不起!”显然少女也没料到会有这个结果,不住地道歉着,拿了手帕给艾里拭脸,“人家只是想变些水让你清醒起来。现在天冷,怕害你着凉才特地换成热的,没……没想到……对不起!” “下次麻烦你还是用冷水,总比被烫熟好些。”捂着被烫得快掉下来的面皮,艾里无奈道。与萝纱在一起真是件相当危险的事,总是难以预测她何时又会冒出个半吊子魔法来残害他人。好在为了不引人注意,萝纱不敢在商队面前展现太过犀利的魔法,破坏力已经收敛许多。在旁人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普通佣兵所带的正在研习低级魔法的小姑娘而已。 “那……那个……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快起来和大家一块吃吧。埃夏、德鲁马都在等你呢!”心中有愧,萝纱赶紧表明来意,想尽快逃离现场。 “不过是填饱肚子而已,各吃各的也一样啊,你们先吃吧。”艾里有些故意地回答道。 “这怎么行?餐桌是大家相互交流的最重要的地方,吃饭绝不能草草了事的!”少女努力板起脸,像是在讲多了不起的大道理一样,“再说,大家都在等你接着讲昨天说到一半的你在风之岛的故事呢!”可惜说到这里,语气变得大大的谄媚,前面的效果立时大打折扣。 “噗!”艾里忍不住笑出了声,心情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很好。看着萝纱有些迷惑却充满生气的面容,梦中那种阳光般温暖的感觉奇异地再度萦绕在身边。 “真像回到了十年前啊!”少女离去后,艾里抹拭着湿发低声自语。尽管这次的三人与十年前的伙伴们并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萝纱虽是修雅的女儿,但与沉稳温柔的母亲相比,女儿明显不可靠得多,其余人除了埃夏有着与东尼亚相近的好手艺这一点外,便没有其他相似点了。十年前,艾里作为队中最年轻的队员,平日总是被大家照顾着,而如今却是相反,艾里仿佛成了保父,带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走向未知的旅程。 可是,和他们在一起却能感受到如同记忆中与修雅等bbr>?99lib.战友们在一起时的温暖。 这一次,不会再有悲哀了吧…… 看情形,带这群晚辈安然离开凯曼并不需要艾里本人费多大的力。 这些天,商队按上头决定好的路线行进,队伍前已安排人探路,艾里每日所做的,不过是护卫着商队默默赶路。偶有不长眼的野兽魔物撞上商队,他也只需随着一众佣兵冲上前去虚应一番,实在是份领干薪的美差啊!当然,前提是得平安突破凯曼的封锁。 选取途径危险得多的魔翼山脉这条行进路线,商队实在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商队向法谬卡进发不久,便从一个来自法谬卡王国的佣兵那里得到可靠消息:法谬卡王已下令严密监视边境动向,一旦发现任何商队的行踪,所有邻近的军队都全力搜寻,务必加以捕获!后来从其他渠道陆续得到的消息,证明了这个消息的可靠性。 而法谬卡王作出拦截商队这样古怪的决定,却是为了得到一个人,或者说是为了得到这个人背后的势力。 绯羽商社,神圣联盟最有财有势的财团。不单是见多识广的艾里,便是对萝纱这原本未离开拉寇迪半步的小女孩来说,“绯羽”也不是个陌生的名词。 这个全天庐最有势力的财团在凯曼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力。萝纱是从爱琳娜口中知道这个财团的。爱琳娜将绯羽的创始人蕾德奉为偶像,常遗憾自己晚生了十多年,没能与蕾德并肩赚钱。 身为女性的蕾德当初一手创建绯羽,并依靠以女性居多的经营班底将绯羽发展成今天的规模,这段经历早已成为传奇。据二十多年前曾见过她的人说,蕾德还是个绝代佳人,不过绯羽的经营渐入轨道后,这十几年来她已隐身幕后,一切生意都由贴身的人来运作,几乎不曾在人前露面。 目前绯羽商社已经控制了神圣联盟好几个国家的经济命脉,而其庞大的财力只是其实力的一部分。它为保护其货物的运送而设立的保全社,经营范围覆盖了神圣联盟的多数国家,十几年来已发展成为一股联盟各国都不敢小觑的力量。甚至有传言说,控制了绯羽商社便等于控制住了半个神圣联盟。 据带来法谬卡王动向的佣兵所说,对于前些日子开始在各地流传的凯曼王即将发动战争的流言,多数国家都不当回事,但因为边境纷争,法谬卡王国对凯曼的戒心一向相当高,便一直留心着邻国的异动。得到凯曼封锁边境的消息后,法谬卡王更加确信凯曼有不轨意图。后来不知他又从何处得到消息,知道绯羽商社的重要人物会在近期随商队偷潜出凯曼,于是便想利用此良机,得到这绯羽商社的重要人物,从而得到绯羽之助甚至控制绯羽。这便是法谬卡王想迅速壮大本国力量的捷径。 一下子要同时面对凯曼和法谬卡王国的封锁,况且法谬卡还是由凯曼进入神圣联盟的必经之国,平安逃离凯曼似乎成了不可能的任务。正一筹莫展间,商队却从一个佣兵口中得知一条重要情报:在凯曼、法谬卡国界与魔翼山脉交汇处,恶劣的地理环境使之成为一道天然屏障,故而两国都在那一带极少驻兵,但那里存在一条不为人知的秘径,可以穿越天险进入法谬卡,再往南方行上五十里,便可进入向来比较和平的佐比拉。用这种方法突破国境所受到的阻力将是最小的,如果这条秘径真的存在的话。 别无选择的商队于是小心翼翼地进入这片恶名昭著的森林。所幸这一带山脉只是魔翼山脉的外围,危险度本就低得多,又正值隆冬,瘴气之害大为减轻,一路走来虽不知斩杀了多少魔物悍兽,但这段行程还算顺遂。当然,大显神威斩杀魔物的戏份,是不会由某好逸恶劳的前英雄担纲演出的,这些战功多是由佣兵中的骨干——灰鹰战团立下。 灰鹰战团在天庐颇有名气,商队仓促间能网罗到它,也算是幸运了。商队佣兵团总数约莫五百多人,其中四百人属于灰鹰战团,战团的主要干部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佣兵团的重要领导人。而十年前曾呼风唤雨的某人在佣兵团中不过是最普通的下级佣兵,他本人对此现状却相当满意,每日快乐地领着干薪,放心地看着自己逃脱凯曼的计划在旁人的努力下渐渐实现。 这日黄昏时分,商队停下来扎营休息。身为杂役的埃夏、萝纱等人开始忙得不可开交,而佣兵们则三五成群地四散休憩,享受劳碌一天后的闲暇。上进青年德鲁马一得空又跑到空旷处练功,艾里则径自在林中觅了个清净处,跳上枝丫打起了盹。没睡多久,舒服至极的艾里突然被一阵风声惊醒。 “还真的来了。”看着轻轻落在肩头的灰鸟,艾里无奈地叹口气。 这种看起来灰扑扑的鸟儿,却是一种罕见的异鸟:恋血鸳。 之所以被命名为“恋血鸳”,乃是源自这种群居鸟类的一种特性:雄鸟对族群中惟一一只雌鸟的血液气味极为敏感,就算雌鸟被放置在千里以外,也能循着气味找到它。后来有人从雌鸟身上提炼出一种液体,称之为“血引”。“血引”的气味历久难消,再加上恋血鸳不喜近人,若是人多,便是闻到血引的味道也不愿靠近。因为这两个特性,人们就利用恋血鸳传递一些不能被外人察觉的绝密信件。 不过,一来恋血鸳实在难得;二来驯养一个族群只能用以与某一个人传递信息,代价未免太高;三来恋血鸳飞行能力并不出色,传递信件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所以很难用于军事通信,也未被民间广泛采用。 “说起来,这鸟儿倒比许多人更有情意。一生都在追寻雌鸟的气息,可惜只是被人利用,永远见不到真正的雌鸟。”艾里感叹道。果然在鸟儿腿上缚着一卷羊皮纸卷。 当初翠雀女老板爱琳娜为帮助他们脱身,代为与莱安特鲁王朝“诤君”杰伊缔结了“一在野,一在朝,结集所有能应用的力量,以备将来合力对抗莱安特鲁王朝”的盟约。虽然三个当事人中的两个都只把这当做权宜之计,可杰伊却极为慎重地对待这份盟约,苦心准备了这个联系方法。对于杰伊本人,艾里并无恶感,见他为了盟约这般劳师动众,他偶尔也会略感内疚。 然而内疚归内疚,他却不是那种为了迁就他人,为了某种身不由己的责任而勉强自己的滥好人。本想不作理会,但好奇心起,他还是展开了羊皮纸卷。鸟儿四顾不见雌鸟,啁啾几声便振翅而起,再度追循数百里外的“血引”而去。 羊皮纸上,以娟秀的女性笔迹密密麻麻地写着蝇头小字,应该是杰伊为了掩人耳目而请爱琳娜写的。相比朝中重臣府邸,人们对普通酒馆自然不会那么留意。 艾德瑞克阁下如晤: 以下是某位先生托我转告的目前凯曼的大致情况。 此次逃离拉寇迪的其他十三名参赛者得天行门之助,已赶在仁明王有所动作之前回到各自的国家,致使仁明王的计划泄露。但仁明王听从魔法公会会长萨拉司坦的献计,在外散布“这些参赛者为争宠于仁明王而相互私斗,引起帝都混乱,并招致仁明王的愤怒而被取消参赛资格、赶出拉寇迪”的消息,并让归顺于他的四人出面证实,从而令各国对本国选手产生猜忌,认为他们在散布不实消息以掩饰被大赛除名的耻辱,并借机报复凯曼王。 “真是有一手啊!那个魔法师……”看到这里,艾里轻轻赞了一句,“轻轻松松就让那一票高手拼死把消息带回国的努力打了水漂。” 看着纸条,艾里心中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过了十多天安稳日子,就觉得与这些参赛者同仇敌忾的经历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而接下来看到的联盟诸国盲目、傲慢、猜疑等种种表现,也令他难以对它们将来的安危抱有多大的关切。另一方面,神圣联盟诸国本就不见得信任那些并非出身贵族的武人,又为长期的和平所麻痹,再加上联盟国家数目众多,联络不便,各国间颇多猜忌,所以目前虽然有些国家有所警惕,却没有进行紧密的联盟,参赛者所传出的消息除了令塔思克斯帝国听取天行门的报告开始调动兵马,防范凯曼王国外,只引起了小范围的流言。当前凯曼王国实行外弛内张的做法,对内避开各国耳目,化整为零地调军至东部边境,对外则声称缉拿盗走神殿国宝的盗贼而…… ……而封锁边境。艾里一阵苦笑,现在的他可不正是受困于此吗?可惜杰伊也没提出什么对策。……仁明王打算先从联盟诸国下手?难道他已做好腹背受敌的准备?艾里略想了一想,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大陆的霸主之争与他无关。将纸条翻转至背面,见上面还写着几行小字: 前英雄大人,你用什么办法离开凯曼我不管,但萝纱若是受了什么损伤,没了替你偿还住宿费的人,我以爱琳娜·伊莲·德卡妮亚之名起誓,定会把这笔钱加上你拐带我员工造成的损失利滚利地向你讨还! 看着这显然是爱琳娜的口吻,艾里不觉莞尔。她还记挂着那笔住宿费呢!虽未有“珍重”、“担心”这类字眼,却仍能从字里行间看出她对萝纱的挂心。 被这么一扰,艾里睡意全消,掌心一合将纸条化作齑粉便想跃下树走走,却听得下方草木由远而近地一阵喧哗。他稳住身子定睛望去,只见不远处三个佣兵推搡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佣兵向这棵树下走了过来。 “怎么?里茨大哥抬举你,让你给他洗脚,你有什么不满的吗?居然敢烫着里茨大哥!”当先的猥琐汉子凶神恶煞地拍着少年的面颊,一下比一下重,片刻间,少年的右边脸颊已经红肿,却不见他敢有丝毫反抗,只是啜泣不已。一个高瘦男子背着手兴致盎然地在后面看着,高鼻削腮,眼神令人发毛,应该就是先前汉子口中的“里茨”了。 听得这名字,又见他衣领上的黑色鹰鹫领章,艾里认出他是谁了。里茨,灰鹰战团中地位仅次于团长的重要人物,他的武技在团中位列前茅,人品却不好,最喜虐杀比自己弱的人,不管他是战士还是伙夫。 见那少年软弱的表现,艾里只是微微皱眉,无心下去阻拦。一个人受人欺辱,总是由他自身某些弱点招致的,若是他能从中得到教训,痛加改之,对他也算一件好事;若是为了一时不忍而横加插手,就算救得了他一次,也不可能永远顾着他,徒然令弱者更加依赖他人罢了。 这等情形之下,艾里一时也不好下树去,只得把姿势调整得舒服些,等着下头的戏码结束。 第十五章 混水 那两个佣兵正待上前尽情折辱少年,里茨突然止住了二人,诡笑道:“不要这样体罚小孩子嘛。只要他今后能明白浪费是不好的行为就好,那盆洗脚水就被他这么浪费了多可惜啊!”一个手下会意,笑嘻嘻地跑回营地,将那盆洗脚水端了过来。 那盆洗脚水本就色如泥浆,臭气熏人,那猥琐汉子又背过身在盆中撒了泡尿,另一人又顺手抓了几把泥沙进去,再端过来时,这盆水更是色泽诡异,正好搁在艾里下方,熏得他几欲作呕。 欣赏着少年剧变的脸色,里茨靠近他阴阴地说道:“小子,若是你把这全部喝掉,没有浪费了这盆水,这次我们就原谅你。”两个手下一人抓着少年的头发令他动弹不得,一人端着水走过来,便要硬灌下去。 “哎哟哟!”忽听一声惊呼,众人头上一暗,一条人影从上头的树枝跌落下来。里茨等人立马后退半步,狐疑地看着这不速之客。 “好……好臭……”穿着打扮只是下级佣兵的金发男子唧唧歪歪地站起身。正是艾里。 那猥琐汉子见他服色不过只是下级佣兵,又见他摔落时身法着实不太高明,自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便毫不顾忌地放话道:“你是哪根葱?最好少管里茨老大的闲事!” 闻言,艾里困扰地搔搔头。他倒不是因为看不过去而出头,只是刚才被熏得头昏脑胀,不小心在青苔上滑了一下才摔落下来。但既然已经下来了,他也不想当没看见就走开。 这些家伙的伎俩是太过分了。受臭气所苦,艾里感同身受地这么觉得。 “我是哪里的葱不重要,可是那盆东西要是喝下去,恐怕会出人命的啊!这孩子也吃了不少苦头,大家还是就这么算了吧?”艾里满脸和气的笑容,一副和事佬状。 “这小子和阁下并没有什么瓜葛吧?奉劝阁下还是走开为好。” 若在平时,里茨早就不问缘由、连着扰他兴头的家伙一块揍了。然而这男子身为下级佣兵却敢阻拦在佣兵团中地位显赫的他,可能是有所恃仗。而之前他竟没有察觉到一开始便潜伏在树上的这人,也令他有几分讶异。虽然将之归结于自己刚才心神都放在那少年身上之故,但里茨还是存了几分顾忌,所以说话仍留了些余地。 “我走开当然没问题,不过也请你们放过这孩子。” 眼见金发男子的笑脸上并无惧色,莫非他真有什么过人之处?一念及此,里茨眯细了眼在心中估摸着艾里的分量。那少年原本并不奢望有人能救下自己,此时心中不禁燃起了一线希望。 摸不清艾里的虚实,里茨一时没有发难,而艾里这边同样顾忌重重。为什么他总会碰上这种麻烦事啊!他忍不住在心中哀叹。他原本就不喜招摇,现在更须凡事低调行事,因此艾里也不愿和这些人动手。 “你是傻的啊?要为这小子出头?!有那能耐就上啊!”向来沉不住气的查特跳出来喝道。 “我怎么敢跟各位动手呢?”艾里笑着回答,而这副笑容在里茨看来,既很白痴,又好像深不可测。 “那就闪开!” “我闪开可以,也请你们放过这孩子。” “你小子有这份能耐吗?” “不敢不敢……” “那就闪一边去!” “没问题啊!可是……” 双方的顾忌,使局势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点,眼看这种无聊的对话还有继续下去的趋势,这场路见不平的戏码越来越有沦为闹剧一场的危险,忽听一声暴喝:“啰唆死了!”那猥琐汉子终于沉不住气猝然出手。 看着那汉子狰狞的面孔向自己逼近,艾里开始觉得无聊。 也许当年沉迷于武学的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狰狞的神色吧?现在看来真是肤浅。便是赢了,也只是个莽夫罢了,有什么可自得的呢?而眼前这些人,什么时候才会明白呢? 这些还在炫耀武力的家伙让他想到了自己,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倦意。此外他不想引人注目招来麻烦,便放松了身体,不打算出手。 里茨原本打算借手下一探他的深浅,此时藏书网看他神色古怪,心中更是警惕。那少年也满含期盼地瞪大了眼。毕竟,锄强扶弱的英雄故事是多么地深入人心。然而,仿佛在证明故事中的事永远不会发生在现实中一样,这一拳正落在这“英雄”的脸上,将他端正的脸打得变了形,整个人斜飞开去。 原来只不过是个笨蛋而已!自己居然会被这种草包唬住,里茨见状反倒有些错愕了。这下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三人围上前对地上的艾里拳脚相加,倒把原先那少年晾在了一边。 少年不跑开,也不敢上前帮忙,只是垂头站在一旁看着。他除了感到不忍外,还有一份莫名的失落,为着那心中期待的英雄的幻灭。 骚动引起了营地那边一些人的注意,但众人瞄了一眼便都冷淡地转过头。被欺负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谁会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去开罪里茨呢? 而正抱头在地上哀嚎的那位佣兵自然不认为这是小事,被揍得青肿的嘴巴呼痛之余,还在哀求他们住手。“别……别打了!哎哟!有位哲人说过,呜!……将心比心,各位大哥若是处在我这样的情况,会是怎样的感觉?所谓己所……啊!……不欲,勿施于人。暴力虽能带来一时畅快,但不能让任何人幸福啊!大家还是互助互爱、和和睦睦、和平共处、和气生财……哦!”里茨听得火大,狠狠一脚踹在他肚子上让他闭了嘴。 里茨正要接着凌虐那废物佣兵,一个冰冷而悦耳的声音喝道:“住手!”兴奋中的里茨一怔,停止动作回头看去。艾里也努力将青肿的眼眶睁开一线,只见面前站着一个文秀男子,冷然傲视里茨等人。 “看!看呀!是青叶大人!” “好帅啊!” “而且那么慈悲,会为了那样两个跟他比起来像是泥巴一般的角色挺身而出。哎呀,怎么办?人家越来越喜欢他了!” “别傻了,人家怎会看得上咱们这种乡下出来打工的女孩。” “吉丝你真是的!人家满足一下幻想总可以吧?” 因为所在的地势较高,本该忙着准备商队晚餐的侍女们将不远处的闹剧尽收眼底。她们原本只当做笑话看,可当那俊美男子一登场,立时唧唧喳喳地闹成一团。站在这群吵吵嚷嚷的女孩子中间,萝纱和埃夏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那位大叔到底在干什么啊?”埃夏皱起了眉头咕哝着,“这么窝囊,丢脸死了。”萝纱也在奇怪艾里怎会忍受这样的委屈,记忆中的他可是为了达到目的不在乎用坑蒙拐骗等一切手段的。当初他为了骗吃骗喝,恬不知耻地敲诈纯真少女(自称)的恶行,至今历历在目。 但不管怎样,艾里的行为还是让她有些感动。……她不再看下去,转身去准备药箱。虽然艾里应该懂得保护自己不受太重的伤,但皮肉伤总是免不了。 若是她知道促使艾里跳出来的最初原因,并非什么高贵品格,而仅仅是嗅觉受到过大刺激而导致的肌体失控,大概刚才的感动又会减几分。 来者略显瘦削却不觉柔弱的身材有着武人罕见的文雅气质,漆黑的短发在风中轻轻飘飞着。发丝下,是一双晶莹的碧绿色眼眸,镶嵌在莹白如雪的面庞上愈发显得澄澈动人。黑、白、绿,强烈的对比使他精致的容貌增添了几分虚幻。而沉郁的眼神、微抿的薄唇又给他平添了几分冷傲和英气,令他美丽得过分的面容不致显得柔弱。 从艾里的角度看去,满天红霞的背景将他衬得风度翩翩。相较之下,被扁得近似猪头的艾里,更显狼狈。一向不甚在意男人品貌的艾里也不禁暗赞一声:“真是好风采!怎么我好像反倒变成陪衬男主角出场的丑角了?” 艾里第一次接触到这文秀男子本人,但此前早就听说过他的事。他便是离开法谬卡宫廷,将法谬卡王的消息带给商队的那个名为青叶的佣兵。一些出身平凡的佣兵往往会舍弃原先的名字而以公认的外号为名,这青叶大概也是这种情况。 凭着这重要的情报、自身不俗的才能以及出色的外貌,青叶在佣兵团成为相当引人注目的人物,并颇受灰鹰战团团长鲁弗瑞的倚重。而同为鲁弗瑞手下的里茨,地位或多或少受到风头正健的青叶的威胁,因此这两人间一向暗潮汹涌,关系绝不能归之为友好。 但青叶会为他这样的小角色出头,倒是艾里始料未及的。……那双碧眼虽美,却显得野心勃勃,实在不像是纯粹的助人为乐啊! 事情的发展像是在证明艾里看人有误似的,青叶挡在艾里与里茨之间,沉言道:“此次任务并不轻松,正是需要大家合力协作之时。里茨兄若有多余精力,还是准备着应付前头的对手吧!” 见里茨等人终于停手,满脸怯意的少年默默跑到艾里身边扶他起来。 发泄过后,里茨再没把艾里和少年放在眼里,眼露凶光,不服气地瞪着青叶。艾里爬起身,眼看这二人的暗斗是否会摆到台面上来,片刻就要见分晓,便瞪大了眼观望着。 里茨神色变了数变,终是没有发作出来,末了冷哼一声,向营地走去。经过青叶身边时,里茨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一撞,随即身体晃了一晃,并用阴狠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最后才恨恨离去。那两个跟班匆忙跟上。 尽管一旁的艾里眼如熊猫,但仍看得分明。里茨方才有心试量青叶的深浅,满蕴劲道撞去,却被他不动声色地略摆肩头以柔劲化开,借力打力还让里茨吃了点亏。这等身手,便是在能人颇多的佣兵团中也算是一把好手了。 虽然稍迟了些,不过这美男的出场总算让艾里少受了些罪,艾里正打算向他道谢,却忽然觉得大地隐隐一阵颤动,随即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犹似大钟在耳边轰鸣。 “哎呀呀!艾里你怎么变成这副德行了?没事吧?怪可怜见的,挺俊的一张小白脸怎么被糟蹋得跟煮糊了的马铃薯似的……”来人一边大 58f0." >声呼喊着,一边向他跑来。艾里侧头一看,果然是商队中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重量级人物,这便是介绍艾里加入这商队的胖大嫂红姨。 红姨是商队中一个女商人的女伴。所谓重量级,非指其地位,仅针对她的体形而言。如果将她身躯的宽度减少三分之二的话,她便可以用高挑来形容了,可惜多余出来的这三分之二令她的体重达到了惊人的程度,体形也颇有遮天蔽地之气势,不过满面红光、笑容可掬的样子令她显得颇为可亲。自艾里等人加入商队以来,她便对他们相当照顾。 正欲离去的里茨对红姨这等下层角色自然没有放在眼里,然而眼光瞥见她身旁的少女微皱起眉头的神情后,脸色就变得很难看,加快步伐离去。那少女,正是红姨所陪伴照顾起居的那位女商人菲欧拉。 菲欧拉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稚气尚存,完全没有商人的精明。灵秀纤丽的五官,清瘦而不失窈窕的身段,让她看起来像一座精致的人偶。然而她美则美矣,一双盈盈若水的幽蓝大眼,却缺乏神采,有些呆滞,看起来更像是无生命的人偶,但却自有一种奇异的媚人之处。自她出现后,许多佣兵都往这里看个不休。对这些眼光,菲欧拉统统视而不见,脸上未见半分窘迫。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这秀美少女竟会被众佣兵猜测为那个令法谬卡王大动干戈的绯羽商社的重要人物! 绯羽商社的高层多为女性,商队中少数几个女性商人都来历清楚,不可能与绯羽有关,只有她背景相当模糊不清,再加上一路见来,商队的组织者,大商人姬桑又对她颇为礼遇,可见这稚龄少女来头相当不简单,这“绯羽商社的重要人物”,除了她还可能是谁?当然,看她的年纪当然不可能是蕾德本人,但从法谬卡对她的重视程度来看,她极有可能是绯羽的高层人物,甚或是下任接班人。毕竟蕾德本人便是绝色,继任者拥有一等一的姿色也极为可能。 一介无名佣兵要想出人头地,不知要付出多少血汗,相比之下,若是能得到声名远播的绯羽商社的赏识,成为其延揽对象,不仅能获得不菲的酬劳,更是成名的捷径。因此,这些天来每日都有不少佣兵在菲欧拉周围晃荡,高明一些的,有意无意地显露两手真功夫,差劲的,便大肆自吹自擂,甚至还有人贿赂红姨在她跟前多说些好话。艾里无意招惹这种大人物以“飞黄腾达”,但看这些人表演倒是乐事一桩,因此也一直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关注着此事。 虽然有几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但见到菲欧拉后,艾里还是认为青叶是看她往这里过来,为了引她注意才出面的。 青叶向菲欧拉温雅地一笑,微微颔首致意,菲欧拉也浅笑回应。笑意虽浅,但之前菲欧拉一向如偶人一般少有表情,除了对红姨外几乎没向旁人笑过,这番对青叶,自是青眼有加了。其他想借她平步青云的佣兵们不由大悔,错过如此良机。 转头看看正由红姨查看伤势的艾里,菲欧拉的笑意愈发深了。众人只当她见艾里狼狈不堪之状而发笑。青叶心中虽觉诧异,但只是不动声色地略为招呼后便飘然远去,身姿有说不出的潇洒。不远处仿佛又传来了女子的尖叫。 艾里也是一阵愕然,心下嘀咕道:“难道被痛打一顿反倒变得更有魅力,令这小妹妹一见便有好感?可一般来说漂亮女孩突然示好,不是有陷阱就是要利用人……呃,萝纱那笨女孩除外。” 尚不知是该继续自我陶醉,还是该细思其中的缘由,耳边便听红姨哀叹道:“怪可怜见的,衣衫都破成这样了!待会儿我扯几尺布,吩咐下人给你做件新的吧!”艾里近来囊中羞涩,赶忙回神婉拒:“不用了,我回去补一补,能穿就行啦!”明白他财务窘况的红姨忙道:“只是一般的布料,费不了多少钱的。” “提花绒,质料中等,平价每丈二十二银币五十铜币。”一直缄默的美少女忽然开口了,“成人外套一般样式所需布料约在五尺六寸左右;若以最便宜的价格即每丈十四银币三十铜币的布料做衬里,费布约五尺五寸;其他饰物如纽扣等约花费三银币。人工不计,每件外套至少需花费二十三银币四十六铜币五基尔。”菲欧拉樱唇翕动,顺口就报出一长串数字,顷刻间将衣服的价钱计算得清清楚楚。 “果然不愧是商人!”艾里暗暗咋舌,“可这么美丽的女孩子也未免太市侩了些吧?不过跟爱琳娜比起来还算好了。”不远处的佣兵们见状,更笃定她就是绯羽商社的人。 红姨原想将衣服送给艾里等人,但被菲欧拉这么一说,便不好出口了。不过她明白菲欧拉并无他意,只是单纯对数字敏感罢了。 “哎哟哟哟!”僻静的林中一角回荡着凄惨的号叫声。 “不是说男人流血不流泪的吗?这么大人还流眼泪,真是太难看了!叫那么大声,丢不丢人啊!” 虽然萝纱会各种属性的魔法,但对治愈、疗伤这种对魔法控制技巧要求较高的魔法却一窍不通,只能以最原始的方法——包扎敷药为艾里治伤。被艾里救下的少年坐在一旁看着。 “痛就是痛,为什么要死忍着不叫?可、可是为什么你给我包扎后,伤口反而热辣辣的更疼了?” 片刻沉默后,萝纱回答:“不好意思,刚才准备晚餐时切了辣椒,忘了洗手了。反正辣椒也能消毒,忍忍就过去啦。喂,喂!别昏倒啊!”萝纱手中动作不停,口中也不停:“既然怕痛,干吗还光挨打不还手?我可不认为你是那种忍气吞声的老实人啊。” “只是突然懒得动手了,反正大不了要命一条。” 懒病的突然性发作而导致被扁成猪头?萝纱实在无法理解,而艾里下面的话马上让她怒火填膺,“可萝纱你刚才好像大婶一样啰唆呀。哎哟!……萝纱你真是温柔的女孩子,所以可不可以下手轻一点?” 这萝纱真的是那个温柔平和的魔法师的女儿吗?艾里苦笑着,无语长叹。不经意间,修雅的形象又浮现眼前。虽然修雅的死不再全归咎于己,但那仍是他刻骨铭心的一段悲伤往事,他蓦地陷入了沉默当中。 忽然一阵剧痛再度从伤口处传来,把他从过往的世界里拽了回来,看着眼前这位少女愠怒的眼神,他也没好气道:“干什么啊?包扎伤口需要用这种勒死人的力气吗?” “人家这么认真地给你疗伤,你居然一脸馋相地在想女人!太失礼了!”少女理直气壮地质问。 “我……我哪有?”虽然字面上是这样没错,但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嘛! “就有!就有!” 艾里发现再这么下去,就沦为两小孩斗嘴的游戏了,刚才的感伤氛围早已荡然无存。这个萝纱啊!似乎莫名其妙地有着破坏气氛的本领,在她身边想消沉一下都不容易。 想到这,心情又莫名地昂扬起来。他努力克制着笑。如果一边争论一边诡异地笑,大概又会被她嘲笑为面部神经老化麻痹! 而萝纱看似精神十足地抬杠,心情却并不轻松。这些日子来,她偶尔感到艾里的行动有些异常,一反过去的洒脱而变得消沉起来,刚才听到他那句“懒得动手”,她终于明白了原因。 回想在拉寇迪时,她虽然不是很明白,却能感到似乎有个困扰他多年的心结被解开了。但心结猝然消失,也许会让人一下子失去重心。拥有过权势名望,经历过生死离别,曾是众望所归的英雄,也曾是不起眼的流浪汉,在经历过这些后,他还会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正是不知道想要什么,他才会迷茫和退缩。因此,这些日子,便见他心不在焉,就像一个茫然无措的小孩。 咦!居然能体会到这些心境的细微变化,自己果然心思细腻啊!想着想着,萝纱又自鸣得意起来。 一旁的少年自然不明白他们的真正想法,只是奇怪为什么那位大哥还能轻松自在地跟女孩斗嘴呢?这看来过得并不得意的剑士丝毫不受遍身伤痕的影响,刚才的折辱殴打完全没有在他心中投下阴影。他们之间轻松的氛围,令这多日来一直忍受里茨欺压的少年暗生羡慕。 艾里治疗完毕,略为自我介绍后,开始向这少年探问究竟。这少年胆子甚小,刚开始说话时结结巴巴,但好在胸无城府,有问必答,聊了片刻后便大致清楚了他的事。 少年名叫比尔,相貌普通,出身亦普通,本是法谬卡边境山村的农家子弟。家中赤贫如洗,田地不多,他年纪稍长便来凯曼打工贴补家用。他加入佣兵团的动机倒是和艾里等人相差无几。今年赚了些钱,比尔便想赶在年底回家探望家人,可是没想到凯曼突然封锁国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开禁,于是他便加入这个佣兵团,想借助佣兵团尽早离开凯曼。 本来以他这点粗浅的武技,是没资格进入佣兵团的。只因为小时候比尔在村庄附近游玩时偶然发现了一条秘径,从这条路可以从凯曼和法谬卡两国力量最薄弱处通往佐比拉,凭借这一点比尔方才成为商队佣兵团的一员。 然而他虽名为佣兵,但知情者都知晓他农家子弟的背景,不管面上是否有显露,心下都不把他当回事。里茨见他软弱可欺,更是不时使唤他做事,稍不顺心便辱骂责打。比尔无力反抗,又盼着返家不愿多生波折,便隐忍至今,短短十数日下来,身上已颇多青肿。想起多日来所受的委屈,少年抽泣不已。 “喂喂喂!男孩子别哭哭啼啼的。”艾里粗声道。 “对……对不起!”比尔怯怯地道,“还要多谢艾里先生舍身救了我。”言罢,认认真真地鞠躬致谢。虽然他们并不是他所期待的强者,但艾里用身体护着他的一幕,他是永远不会忘的。艾里的表现和他的平易随和,令比尔下意识地认定他们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平凡人,不由觉得亲近,所以比尔才会将自己的事一股脑儿地向他们倾诉。 “我也该回去了。”见时候不早了,比尔转身向营地走去,又停步道,“对了,今天艾里先生因为我的事而引起里茨的注意,他可能会找您的麻烦,请您千万小心。” “回去后,那个里茨还是会欺负你啊,你打算今后怎么办呢?”萝纱追上两步问道。比尔的话激起了少女的义愤。那里茨这般欺凌弱小,实在可恶,不能让他再这么逍遥!艾里的安危?明显是无需多虑的问题。 少年回头,努力挤出笑容,“没事的,只要再忍耐十几天,大概就能回到家乡了。不要紧。” “忍什么忍?恶狗咬人如藏书网果不狠狠踹回去,恶狗只会越来越嚣张!里茨这种家伙太可恶了!”萝纱不由义愤填膺,但怒容很快转为笑脸,“其实也好啦!比尔你也不用难过,这么长的旅途正无聊呢,没事斗斗这种家伙才有趣啊!” “‘有趣’?真是个没头没脑的家伙!”艾里哭笑不得地想,“也许压根儿就没什么事会让她气馁悲伤。” “不可能的,我这样的乡下小子,哪有本事斗得过里茨啊!”少年惶恐地摆着手。 “不用担心!”萝纱自信地答道,手却指向艾里,“有他帮你就好了!” “原来是慷他人之慨啊!”艾里这回真是哭笑不得了,不过也没有断然撇清干系。虽说不愿多生事端,但不平之事既然已经发生,他也不想当做没看见。尽管一向和个性软弱的人不大投缘,比尔为与家人团聚而不惜?踏上危险旅程的勇气与决心却已打动了艾里,虽然那也许是他这辈子惟一的冒险了。 那么,在这段旅程中帮帮他又何妨?毕竟没有他带路,自己也难逃凯曼。 如萝纱所愿,艾里终于微笑道:“今后,你多跟我们待在一起,我会尽力帮你。” 听到传奇英雄慨然承诺,萝纱顿时心中大石落地,喜上眉梢。不过比尔闻言,却笑得很是勉强,碍于艾里一片好意,他还是道谢着答应下来。对他而言,愿意和艾里、萝纱在一起,更多是出于希望与和善的人相处而不是寻求保护者。 “但是,”艾里忽地严肃地补充道,“要不被当做软柿子捏,自己就先不能软得像柿子。别人是不可能为你解决所有问题的,不管别人怎么帮你,最后都要看你自己。” 对于这段话,比尔虽点头表示受教,却只作为泛泛之谈来听。没有力量,怎能坚强得起来?现在的他还无法想像。 第十六章 波澜初兴 “埃夏你怎么了?干吗边走边冷笑?” “我只是不明白……” 静谧的深山中,商队行走在羊肠小道上。在仆役的队列中,萝纱和埃夏小声地交谈着。 “身为堂堂的封魔英雄,就算不想泄露身份,要隐藏实力扮个普通的剑客也可以啊,有必要柔弱到这么好欺负的程度吗?”对前几天的事,少年仍然一脸不以为然。他刚知道艾里的真正身份时,还曾期待着艾里至少偶尔展现点英雄的风采,现在这个希望自然是完全破灭了。 “等他发现想要的东西,就会好些吧。” “你说什么?”埃夏听不明白,萝纱也不想多说,便道:“没什么。对了,好端端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埃夏指向前方:“因为那边又开始了呀!” 前方,步行的下级佣兵队伍中,一匹高头大马插在其中随同行进,显得相当惹眼。马上的骑士里茨正居高临下地斜睨着队伍中走在一块儿的比尔和艾里,矮他一大截的两人明显有些弱势。里茨的职责就是维持队伍的秩序和正常行进,他一直跟在这里并不奇怪,但他泛黄的眼中闪动着阴恻恻的光芒,长鞭圈在手上晃来晃去,显然有其他意图。见到这幕,萝纱担心地皱起眉头。 艾里看似谦恭心中着实在冷笑,心道这以欺负人为乐的家伙想必本来也想讨好菲欧拉,却因昨日之事在菲欧拉面前丢了不小的脸,便迁怒于我俩!明白里茨来意不善,艾里懒得去想太多,打算随机应变。但既然昨天的忍让并不能息事宁人,那自己也没理由非得受这厮的气。 侧头见比尔满头是汗,艾里连连以目光示意他放松,他却仍僵直得像块石头,也只得由他去。周围的佣兵中只有德鲁马一脸的担心,艾里低声吩咐他几句,要他放心,待会儿不要插手云云。过了不久,短暂的平静被打破了。 一直心神不宁的比尔一不留神,脚下被树根绊到,顿时踉跄冲出几步,令队形稍乱,里茨立马借着督促队伍行进之名举起马鞭向他背上抽了下去!比尔痛呼起来。 艾里竟然袖手旁观!萝纱看得目瞪口呆。就算再消极,他也不能坐视无辜者受伤害啊!埃夏、德鲁马也为之一惊。 三人正在惊愕当中,里茨又接连几鞭落在比尔身上。比尔只是流泪呼痛却不敢反抗,而艾里仍视若无睹,只在比尔因为疼痛跪倒在地,里茨也停下手来时,上前扶起比尔走回队伍中的位置。见艾里不再强出头,里茨断定那顿痛殴已经令这无能的家伙不敢再忤逆自己。仿佛在显示自己的强者地位,也是料定了对方不敢反抗,他再度挥鞭。而这次的目标,是艾里。 料想艾里这下也不会反抗,萝纱等人都撇转了头,不忍看下去。艾里果然只是轻哼一声,咬牙躬身以脊背接下了这一鞭。然而接下来的行动,却又再度出乎他们的预料。 趁里茨尚不及收回鞭子,他反手捉住鞭梢借力起身,挺拔的身躯瞬间挺直,像枪口一般对着里茨!里茨身体不自禁地向后倾了一下,怒斥道:“你干什么?”被艾里威势所慑,他的斥责声中有着连自己也未察觉的忌惮。 “为什么?”温和的语气,绝对不带一丝火气。艾里松开鞭子退开一步,一脸无辜地说:“我做错什么了?大人为何打我?” 里茨不由感到一阵错愕,好久方惊觉自己的失态,恼羞成怒之下愈显凶暴,喝道:“啰唆什么?大爷打你这种垃圾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手腕一振,又挥出一片鞭影落向艾里。 而这次,艾里闪开了。长鞭不及收回,落在艾里后头的一个佣兵身上。那人猝不及防下吃了一鞭,想发作又不敢,呆愣了一下。 一旁艾里又跳出来,若无其事道:“大人您怎能这么说?我们虽是您的下属,却也同样是在战场上用性命来换取胜利的佣兵,并不低谁一头!里茨大人,我们知道您的职责是维护队伍的秩序,如果我们做错了事自当认罚,但毫无情由地将我们视为牲口随意鞭打,却是谁也无法容忍的!” 动辄“我们”,有意无意地将自己与在场佣兵们联系在一起,又刻意忽略与里茨原本的过结,这几句听起来义正词严的回答,起到了很好的挑动效果。出生入死的佣兵本就颇有傲气,艾里的话大合他们胃口,一旁不少人暗自点头,而那被无辜波及的佣兵更是热血上涌。可惜盛怒之下,里茨并没有留意到情势的微妙变化,仍是喝骂道:“你这种没本事的下级佣兵也配和我比?这点本事连做我的牲畜都不够格!” 这句话说的虽是艾里,在旁人听来却是将所有的下级佣兵都骂进去了,大家神色顿时都很难看,向里茨这边围拢上来,那被打到的佣兵更是目光灼灼地瞪着里茨,一场争斗竟似一触即发! 里茨这才发觉情形不对,慌忙将未及出口的恶言吞了回去,略带仓惶的眼神四顾游移,估量着情势,却忽略了近在眼前的艾里一丝嘲讽的笑意。 眼见众怒难犯,里茨显出几分畏缩之态,干咳两声,交代了几句场面话敷衍过去,便策马赶往队伍前头,打算以这勉强还算体面的姿态逃之夭夭。 然而在众佣兵余怒未平的视线中,里茨胯下的健马突然立起,长嘶不已,将还在强作从容的主人摔下马来,饶是里茨身手矫捷也受了些擦伤,而相比皮肉伤,更令他痛楚的是后头佣兵们的低笑声。狼狈之下,他只得灰头土脸地骂着这匹给主人捣蛋的畜生,翻身上马匆匆离去。 这场小风波就此终结,停滞下来的队伍又恢复了流动,继续向山中行进。 站在佣兵队伍最前面的艾里悄悄地将掌中剩下的一粒碎石弹回土中。此时没人看得到他面上的笑容,也没人留意到方才从马儿后臀掉落的那粒碎石。 报复过后,艾里心情好转。回到原先的位置,见比尔眉头微皱地思索着什么,心下略感欣慰。 昨日艾里已决定不再刻意压抑自己,要让里茨吃亏自是再简单不过,但为了让比尔明白保身之道,他刻意选择了这个方法。只要凡事占住了理,造成有利于自己的情势就不会太难,就很容易借此保身甚至反击对方!只要自己不因恐惧畏缩不前就行。而比尔现在欠缺的,正是勇气和信心。 “艾里先生,”想了半天,比尔惶惑地出声,“今天您又是为了帮我……里茨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丑,恐怕会更加迁怒于您,您……对不起……”少年心中的不安和担心已很难用言语表达。 “这就是乐?99lib?观者和悲观者思维方式的差异吗?他想了半天都是把时间浪费在这没建设性的事上?”艾里两眼上翻,原本的好心情顿时被破坏得七零八落了。 “知道为什么同样没用武力反抗,对手同样是里茨,我和你的结果却不同吗?”艾里干脆直说了。 艾里停顿了一下,还没等对方回过神来,就径自向他“传授”诡异的经验:“听着,如果有人想打你,就把左脸伸过去让他打一下。等对方落下了这口实,你占了个‘理’字,再想办法借题发挥,要打耳光也好,用撩阴腿也罢,把你吃过的亏全讨还回来!让他再也不敢动你。只要你有这份勇气,办法总是有的!” 这场发生在下级佣兵中的小纷争,前头骑马的上级佣兵和头领中并没有什么人多加注意。毕竟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而有一个人却是个例外。他冷眼看着里茨狼狈而逃,唇边掠过一丝轻蔑的冷笑,不动声色地嘲讽对手里茨的丑态。这人就是青叶。 当看到艾里时,青叶的目光停驻了下来。还记得这男子……昨天被里茨踩在地上打得像只奄奄一息的蟑螂,今天却还敢和那个引发事端的比尔待在一起。而这次,从结果来看是里茨吃了亏。 虽然没察觉到艾里让里茨落马的小动作,看他又是一副温和的模样,但直觉却隐隐警告着青叶,不可轻忽这个男人。 不论天穹下是穷山恶水还是鱼米之乡,日落之后,夜之神总是一视同仁地将之纳入自己的胸怀。凯曼边境的这片山林虽然险峻,但当笼罩在这片有如镶满碎钻的深蓝色星空之下时,也显出几分难得的空灵静谧。 而密林下的景象却和外面看来的大不一样。略经清理的地面上,数十堆大大小小的篝火发出橘红的火光,从笼罩着整片森林的浓重夜色中分割出一个温暖热闹的空间。篝火旁,粗豪汉子们吵吵嚷嚷地饮酒作乐,商人的女仆们或与那些汉子打情骂俏,或围成一圈说着悄悄话儿,有些则吹拉弹唱,引得不少人翩翩起舞,林中哨声不断。这样的景象实在算不上静谧,更像是一场嘉年华会。 此情此景,商队简直把这次任务看成了一次远足旅行。他们也有理由放松,因为能避开那些险阻的安全通路已经找到,路上那些怪魔猛兽对这五百余佣兵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而里茨自坠马那日吃了亏后心存疑忌,一直没再找比尔和艾里的麻烦,艾里他们此时也正放开心怀,尽情享受着这盛会。 在他们前方几丈外的一堆篝火周围,人头最为密集,也最热闹,究其原因,乃是因为有菲欧拉。她附近的佣兵与其他作乐嬉闹的人们没多大差别,但仔细看去,可发现他们大多神色郑重,一点不像在玩乐,而就在他们那些看似寻常的行动中,竟展露出惊人的技艺。有的作出醉态,摇摇晃晃间就将木枝、岩石撞成碎片;有的用匕首叉取食物时以完全没必要的严谨架势运刃如飞,将盘中的烤兔切割成相当影响食欲的惨状,仿佛那可怜的兔子是他的生死对头;更有甚者,借点烟之机夸张地召唤出一条火龙,弄得须发也焦黄卷曲,种种形状不一而足。 在菲欧拉周围一丈之内,挤满了进行表演的人群,魔法武技的刀光剑影此起彼伏,乱作一团,很像一场马戏表演。人多难免冲撞,加上竞争,因此不时有人斗殴起来,因顾忌着菲欧拉才没闹大,在旁观者看来,更像一场蹩脚失败的马戏表演。 久久地面对这等景象,菲欧拉丝毫不为所动,仍是呆呆地垂首而坐,一如没有生命的美丽人偶。正在艾里暗自赞叹这小姑娘好定力,果然不愧是见惯大场面的绯羽商社的人时,一阵微风揭晓了谜底。少女前额的秀发一瞬间被风儿略微拂起,再无法遮挡住她的眉目,而不巧艾里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于是…… “嘿嘿,呵呵,哈哈哈!”从艾里口中蹦出的笑声吓了萝纱一跳。原来菲欧拉刘海覆盖下的眼睛竟是闭着的,她根本就是在打瞌睡!众佣兵拼命演出,正主儿却一眼没看见,只有身边随侍的红姨忍着笑看好戏。大家听艾里一说,也笑作一堆,连一向阴郁的比尔也忍俊不禁。 再可笑的戏看久了也难免乏味,艾里以臂为枕平 8eba." >躺下来,仰视天空。参天的古树间,星星寂寥地闪着光。寒星明灭摇曳,仿佛在无声交谈着,浑不在意天幕下上演的是哪一出戏。沐浴在清冷的星光下,不远处人们的喧闹声仿佛疏远了。在永恒的天地万物看来,那不过是一局无聊而无谓的闹剧吧?也许,便是国家的衰荣、人类的变迁,对于身下静默的大地来说,也只是一群蚁蝼的生死而已。 艾里自嘲地笑笑,反正最终都无法令这天地有什么改变,不,就算能改变什么,又怎样?世间忙忙碌碌的人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活的呢?自己又为了什么而身处此地?到底想要什么呢?这一阵一直盘踞在心中的疑问,又再度跳了出来。 “艾里,我想吃苹果,你帮我拿一盘来好不好?”随着话声,萝纱递过来一个盘子,无意间为艾里的思考画上了一个休止符。刚才艾里眼中隐约的迷惘和冷寂,令近在身边的他好像相隔了万里远,萝纱匆忙寻个事端唤回艾里的思绪。 想吃苹果,想做某些事,也许活着的理由就这么简单。艾里豁然一笑,把这想不明白的疑问先抛诸脑后,起身为少女效劳。正要举步,却见人群中,像是微风拂过水面,隐约起了骚动。探究骚乱的源头,正是那个有着翡翠明眸的美男子。 青叶今晚似乎一直待在自己的帐篷里,聪明地没有去蹚菲欧拉那边的浑水,这时才首次出现在人群中。只是拉开帐子,走出帐篷这般平常的动作,他做来也是分外优雅动人,连他那一身普通的蓝衫,给人的感觉也像是名贵的宫廷盛装,引得一群少女脸红心跳。 “好帅哦!”这回连萝纱都跟着掺和了。不知怎么心里一阵不是滋味,艾里酸溜溜地哼哼:“这算什么,当年我也是拉寇迪城的万人迷啊。” “艾里大叔,好汉不提当年勇啦!”萝纱自然不理会。埃夏则淡然分析道:“吹嘘过往的辉煌是老化的征兆。”比尔也道:“艾里先生,我觉得不能用外表来衡量人,您是那么好的人……”“艾里师父,不用在意,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值得敬重的!”德鲁马这句比不说还糟。 还能说什么呢?艾里只有干笑着托起盘子去给小姑娘拿水果。走了几步,脚下微微一滞,艾里也未 5728." >在意,稍一用力便提起脚继续向前走。回头一看,几叶乱草铺散在刚才被绊到的地方,应该就是被这乱草绊的吧! 不远处,被众女包围的青叶用他那不变的微笑应付那些兴奋的女子,目光却追随着托着果盘懒洋洋走着的艾里。前些日子看艾里时目光中有些疑虑,而这一刻则是警戒。垂在身侧的左手,指缝间可以隐约瞥见细长草叶的一截。以得体的说辞轻松打发掉那一群女子后,他似是随意地走向场中一角,在一堆篝火边坐下。“巧”得很,坐在相邻篝火旁距他不足三尺的,正是前些日子和他有过小小纷争的里茨。 里茨自知那件事给菲欧拉留下了坏印象,现在去表现也是白费力气,今晚一直安分地坐在火堆旁瞪着菲欧拉,若不是间或喝口酒,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座石像了。他虽沉着脸,一双眼却明如烛火,燃烧着不甘和野心,令猝然和他眼神接触的人都一阵发寒。 “你的女人缘还真不错啊!刚才那群女人中有几个还真不错,咋不带些过来陪你一起喝酒呢?” 身后传来旁人艳羡的话语,对象自然是刚从女人堆中脱身的青叶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里茨并未在意。 “嗨,算了吧。”苦笑一声,青叶道,“女人这东西麻烦得很,别看平时扭扭捏捏的,一旦跟她们有了什么关系,铁定死缠着你不放!我还是这样自在些。” “你小子得了好还卖乖……”里茨对此依旧置若罔闻。 一旦……有了关系……受青叶这无心之语的触动,里茨的内心混杂着愤懑、不甘、怨恨和野心。里茨垂下眼算计着什么,片刻后,他斜眼瞟向菲欧拉清丽的姿容,渐渐地嘴边泛起一丝邪笑。 一旁的青叶仍在与其他人闲扯,有意无意间瞥见里茨的异常神态后,显出诡异的笑容。那句话,真的是无心的吗? 人们仍纵情享受着欢乐,菲欧拉面前的佣兵们仍咬牙暗自较劲,喧闹的人声轻易湮没了角落中的微澜。在这荒郊野林中,这数百人构成的小小群落也上演着人世百态。群星无言,静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第十七章 因祸得福 “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几天后的傍晚时分,在一大片荒草地上,手握锄头的艾里茫然自问,“我应该觉得生气吗?” 此时的艾里怎么看怎么像个农民。当年的英雄艾德瑞克的崇拜者们如果看到他这副形象大概会哭吧。 艾里待在佣兵团里混日子的说法并不恰当。白领薪水的逍遥时光没有维持多久,而在本职工作上过度的懒散,令艾里在注重实力的佣兵团中地位日益下滑。前些日子里茨自吃了闷亏后,虽不再正面与艾里冲突,却开始恶意刁难,故意不时地分派给他没有佣兵愿意做的杂活。日子久了,甚至平级佣兵也开始对他呼来喝去,总叫他做诸如清理宿营地面、清除路途中的藤蔓之类的与佣兵身份不配的活计。一向漫不经心的艾里对此也没什么意见。等到他意识到时,他已经快沦为杂工了,每天拿锄头的时间比拿剑时间更长。就工作量而言,他倒不能算是无所事事了。 “光是发呆,这些杂草也不会消失啦!快点把地面清理好,我们等着搭灶做饭呢!”炊事班的女佣们笑嘻嘻地叉着腰在一旁催促着,完全看不到对佣兵的敬畏。萝纱那丫头在后头偷偷做了个鬼脸,取笑这毫无尊严可言的前英雄。 “好,好吧。”搔搔头,艾里放弃了思考。事已至此,过多深究也没什么意义,好在拿惯剑的手握起锄头来倒也是驾轻就熟。他刚有气无力地挥起锄头,却听一声“这些小事我来做就好!”德鲁马已飞奔到身边,以百倍于他的勤勉开始锄草。这小伙子大概又将艾里的得过且过美化成了能屈能伸吧! 有人主动帮忙,艾里当然不会拒绝。正要丢下锄头找个地方偷懒,老天却似乎存心不让他清闲,又有一人分配给他新的工作,“18号至22号帐篷搭得不大稳当,你过去看一下。” 好脾气的“杂工”佣兵,呃,也许“佣兵”杂工是更恰当的说法,应声而去后,那佣兵面带惊讶地自语道:“不过,倒真是没想到青叶大人会注意到这种琐事!” “没什么大问题嘛!”只是固定帐篷支架的木桩有些松动罢了。凭艾里的脚力,挨个踹一脚就把它们严严实实地打入地中。完事之后四顾无人,艾里便盘算着借机找个没人的地方偷懒,才要举步,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声女子的惊呼。女子的声音很快刹住,似乎被人捂住了口。艾里凝神倾听,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便循声寻去。 “你……你做什么?!”声音从一座帐子内传出。稚嫩的少女嗓音惊怒地斥责,但似乎被人挟持着不敢大声。其实就算是大声也没用,这个时候周围没有什么人,再加上商队的帐篷外层是熟牛皮,内层是棉与石棉混纺的料子,保暖又隔音,若非艾里听力过人又恰巧在附近也不会注意到。 “在下一见便十分倾慕菲欧拉小姐,望您接受在下的爱慕之心……”听起来是爱的告白,不过更像是威胁。 贴近帐子的艾里听到这儿,不由眉头皱紧。此人应该是哪个巴望着往上爬的佣兵,见难以得到菲欧拉的青睐,眼看要与平步青云的捷径失之交臂,便狗急跳墙,想用霸王硬上弓的方法拉近自己和菲欧拉的关系! “快出去!不然我要叫人了!” “这里没人的,叫也不会有人听见。不用白费力气了。” 真是老套的对白啊。是不是每当出现这种情况,恶人都得照例来这么一句呢?没时间让艾里感叹了,帐内随即传来的女子怒骂声、器皿的破碎声表明情况开始紧迫起来。 想到在这儿显露实力,艾里满心不情愿,但别无选择,他只得一边抱怨一边揭开帐篷冲了进去。 灯火大概刚才被菲欧拉挣扎时推倒熄灭了,帐内一片黑暗,只能看见人形而分辨不 6e05." >清面目。艾里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手脚快的话,也许在别人认出自己之前就可以脱身! 虽然暗,还是可以看清一个高瘦的身影已将娇小的女孩推至卧榻边,而同时对方也发觉了闯入者的存在,低喝一声:“什么人?”随即抽出佩刀向艾里冲过来。艾里也不答话,挥起手上的武器迎上前去。手感的异常令他一愣,才想起现在握着的不是裂天剑而是锄头。不过敌人逼近自己三尺之内才收手换兵器显然不是明智的做法,他也就将错就错地用锄头挡开对方的刀。 出乎意料地顺手。大概是这些天摸惯了吧!他自嘲地一笑。 细一想,用这“奇门兵器”还可以混人耳目,让人不易辨出自己的武功路数,艾里便索性一把锄头用到底,临时依着锄头的形状特质和敌方的攻势即兴发挥了。他一边想着怎样不太惹人注意地摆平此事,一边随手招架,也足够对付着了。 帐篷的空间不大,两人的恶斗令满室都是刀光,菲欧拉不敢奔出求救,只是缩在角落发抖。斗了数个回合,那人越打越是疑惧,每与对手的奇门兵器交接一次,自己的手就麻了一分,商队中几时出了功力这么深厚的好手?见一时难以收拾,而此时又是万万不能惊动旁人的,那人便道:“阁下究竟想怎样?若是咱们的目的一致,大可先罢手再说,这事又不是只容一个人……” 那人断定对方怀的是和自己一般龌龊的心思,口里说着猥亵之语,心中打的却是先让对方放下戒心再行暗算的如意算盘。缩在床角的少女惊恐地睁大了眼,呆呆地看着两人打斗。 “这种事我可没兴趣和人一起掺和。”艾里毫无停手的意思,“我怎么舍得把这样的美人和你这种垃圾分享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那人自是怒不可遏,杀气又上了三分,可是就连应该是说话一方的艾里也觉莫名其妙。“刚刚我说话了吗?”艾里一边应付对方的疯狂攻势,一边纳闷,“而那又算是什么回答啊!” “阻碍我的家伙,我都会让他死得很难看!”奇怪的话继续响起,并以令艾里也为之发毛的诡笑作为结尾。这次他完全可以肯定这不是出自自己之口!然而奇怪的是,虽然并未开口,这段话听起来确实像是从自己身上传来的,声音也与自己的嗓音相仿,只是有些浑浊含糊。 心中微微一动,似乎曾经听说过……艾里努力搜索脑中不多的有关魔法知识的记忆,幸而很快便找到了。 曾听说古时曾流传过一种传音魔法,能操控风之精灵将声音储存在微小的魔法结界中,等施术者解除结界时,声音便会释放出来。古时的魔法师们多用这项魔法来留言、传递信息。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项秘技早已湮没失传。难道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便是这种秘技吗?如果真有人在自己身上施展这种法术,放出的又是这种话,那么他的目的,难道是……陷害?! 猛然醒悟的艾里大声呼道:“刚才那些不是我说的!” 虽然对真实情况还是糊里糊涂,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向谁澄清,但就是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自己似乎正落入一个精心设计好的圈套中,什么都不做就必死无疑,但不管有没有用,总?得尽力做些什么来扭转局势! 不过他的否认并没有用。原本他暗自庆幸的黑暗,此时却成了施术者的帮凶。黯淡的光线令人人面目模糊,根本难以看清谁在讲话,帐内又只有三人,在那人看来那些话自然都出自艾里口中,先入为主之下,任由艾里怎么否认,对方都只把那认定为敌人迷惑他的手段,根本不加理会。 艾里心中不妥的感觉越来越厉害,手下加劲,想尽快制服对手离开这是非之所,然而为时已晚。 室内陡然一亮,一声怒喝随之响起:“你们这些狂徒想做什么?!”帐篷的幕布已被人打开,日光中晃动着好几个人影。 搏斗中的二人心中一震,同时停下手。那意图非礼少女的家伙自知绝不能被人认出,立时掩面如离弦之箭般飞射而出,却不是奔向出口而是直直向后疾退,想直接撞破帐篷脱身。有人在场,自然无需艾里出头,他便袖手旁观,眼光向帐幕处新登场的人们那里扫去,看他们怎么处理此事。难得做了像样点的英雄行径的艾里理直气壮地站在那儿看好戏,还没有醒悟到自己的处境其实并不比那逃跑者好…… 入口处当先喝问之人并非生面孔,那仿佛非人类的中性美貌,在佣兵团中只有一个人拥有——青叶。从外射入的光线投射在他身上,刻画出端秀的轮廓与纤细的腰身,令他此刻沉冷下来的面目更添凛然的风采。大概所有的少女被这样的英俊男子所救,都会芳心暗许吧! 青叶身后是个大胖子,圆鼓得快滴下油来的脸上一片惶急之色。艾里记得他是商队的组织者姬桑,初入商队时见过一次。后面人头攒动,都是护卫的佣兵,领头的是个不起眼的粗壮汉子。 见那人向后脱逃,青叶并不追赶,只是奇快地念了段话,那脱逃者还不及撞上帐篷,身子便陡然一顿,摔倒在地再爬不起来。十几个佣兵随即从帐外一拥而上,将他拿了个严严实实。艾里凑近人堆一看,那人双手被反剪再掩不住面目,现出一张阴沉的脸,却是自己的老对头里茨。 身为佣兵团重要人物的里茨,竟欲对保护下的商人做出这般为人不齿的事,又被当场逮住,纵然不是良善之辈,他也自觉羞愧,一向盛气凌人的眼光现在只敢瞪着地面。似乎感应到艾里的视线,他猛然抬眼瞪视着艾里。认出这坏了自己好事的高手竟是那曾被自己踩在脚下殴打,又曾莫名其妙地令自己出丑的家伙后,原本的羞愧顿时转化成了惊讶和愤怒,里茨再度挣扎着向艾里冲去,但在十几人的压制下,那不过是毫无作用的蠢动罢了。不过由此可见里茨并未受什么伤。 对里茨的这番挣扎毫不在意,艾里暗自思忖青叶是怎么拦下里茨的:“是魔法吗?不像。除了那个打不死的魔王和萝纱以外,自己不曾听说过其他能在瞬间发动强力魔法制伏里茨这样的强手的魔法师啊。” 艾里眼光在里茨身上转了几圈,最后落在他衣袖上挂着的一截草茎上。帐篷边角处地毯未铺及的地方,粗经整理的地面长着同样的杂草,但艾里并不认为衣袖上的草是里茨不小心蹭到的。 莫非……青叶便是传闻中的操控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的能力应该是操控植物。能将柔弱的草叶瞬间强化至钢索般坚韧,以缚住里茨,他的能力确实不简单。 虽知道大陆上存在着少数被称为操控师的能操控自然界某些物质的异能术士,但这还是艾里初次见识到。 自古以来,正统的魔法分为两大系,一系为利用魔力共鸣,操控自然界的魔法精灵来施行各类魔法,术者称为魔法师;一系为从神、魔界召唤神、魔兽或使役魔(较低级)的召唤系魔法,术者称为召唤使。而在正统的两系魔法之外,还存在着少数具有异能的术士。人们把一切普通人类不具有的特殊能力,如念动力、预知、心灵控制、操纵某类物质等能力都归于异能。 异能术士多数生具异禀,后天稍加开发磨炼便拥有令人生畏的力量,但也受制于天赋,往往到达一定程度后便难有突破,因而极少出现声名显赫的出众人物。但异能者所拥有的能力多样,难有固定的应对之法,有些异能者的特殊能力甚至令真实实力远胜于他们的高手也难以应付。对于以正统的方式增强实力的魔法师或战士来说,异能术士是令人头疼的,再加上他们的修炼方法与正统的魔法、武技修习方式完全不同,久而..久之,他们便渐渐被视为异端。如今的异能术士或隐藏能力作为普通人隐身市井,或相互集结为伙伴,自成一族隐迹山林。人们虽知道他们的存在,却很少能真正见到。 里茨被擒下后,帐篷中已经闹哄哄地乱成一团。姬桑紧张兮兮地跑进房中安抚受惊的菲欧拉几句,又训斥一旁因为未能照顾好少女而愧疚不安的红姨几句。从他这些无益的废话和责问来看,他对菲欧拉相当看重,她确实是大有来头的重要人物。此时帐篷外聚集了不少闻声而来的人,萝纱、德鲁马等也在其中。见艾里居然被卷入此事,他们大为惊讶,不过被佣兵拦在了外面,无法进来探问。 一个粗壮汉子沉默着走到里茨面前。里茨无颜以对,别开头去。那汉子肤色暗黑,五官平实,自有一股沉稳气度。灰色的鹰鹫领章证明了他的身份:灰鹰战团首领鲁弗瑞。 出了这种事,身为佣兵团的领袖自然要作出交代。 鲁弗瑞略一沉吟,做了个手势,满室的佣兵都围拢上来,将里茨和艾里堵了个严严实实。 “请菲欧拉小姐指认吧!这两人谁曾经对您无礼,我们都会加以严惩。” 艾里张口结舌,蓦然记起前事,才醒悟到大事不妙。 终于明白那个在自己身上施放传音魔法的人的用意了。艾里辛苦搭救的少女听了那些被栽赃到自己头上的“奇怪”的话,应该是将他与里茨归为怀着同样心思的一丘之貉了。那么,指认的结果也就无需多言了。 自知完全落入某人的算计中,艾里脸色臭得要命,偏偏事到如今也无计可施。不论作为艾德瑞克还是艾里,近三十年来他从未陷入过如此被动的窘境。 ……倒也算是个新奇的体验吧!反正事已至此,再恼火也无用。无奈到了极点,艾里反而笑了出来,笑得很坦然。他平静地看着菲欧拉娇怯怯地走近身前,准备面对最坏的结果。 “是他,是他想要欺负我。还有……”纤纤玉指一指里茨后,菲欧拉转向艾里,展臂拥抱住了屏息等着宣判罪状的他。众目睽睽之下,原本应该陷他于困境的樱唇轻轻印上艾里的面颊。 “这个,是好人。”菲欧拉回头向众人嫣然一笑,完全无视在场众人的惊愕。 而最迷惑的人便是艾里了。旁人只是惊讶于菲欧拉超乎常态的大胆行径,而艾里是不明白菲欧拉为何会站在自己这边。还留在颊上的温润触感与萦绕鼻端若有还无的女子馨香更让他的脑袋乱得像团糨糊。 老天还是蛮公道的,做好事果然会有好报啊!头脑中到最后只浮现出这么个毫无用处的念头。 在场众人都是一脸错愕,随后,事不关己的便露出看好戏的眼光,那些一直为赢得美人青眼而暗暗较劲的佣兵们的目光中则混杂了太多的惊怒和嫉妒,假如这些“热”度是真实温度的话,艾里大概早被烧成一缕轻烟了。 还被菲欧拉拥抱着的艾里心中突然有些不安,倒不是为了那些太过“热情”的眼光。他飞快地瞟了帐篷外自己的同伴们一眼,见德鲁马放心地吁着长气,萝纱则在和埃夏咬耳朵。耳尖的艾里自然听得清楚。 “……小说里的英雄们一不小心就会救到美女,然后美女们很快便会爱上或是恨上他。果然写得不错呀,连艾里也碰上这种事!”见萝纱的眼中又开始冒出小星星,艾里哭笑不得。 “可是通常这些英雄们的身边,不是都会有一位美女不时陷入危险中等着被他们拯救,好让英雄们不断打败强敌、积累经验值吗?怎么我左看右看都找不到这种角色?”埃夏打趣道。 萝纱隐隐有发飙的迹象,“什么意思?我很丑吗?!”埃夏赶忙一转话锋:“我的意思是,萝纱姐美丽又能干,完全不像那种只会闯祸、扮可爱的女人嘛!” “埃夏,你还真有眼光呢!” 看到萝纱立时转嗔为喜,埃夏和艾里都不由感叹:“果然是单纯的家伙!未免太好哄了吧?”这时帐内再次响起的话声唤回了艾里的注意力,“菲欧拉小姐,您确定没有遗漏什么吗?” “事情就是这样啊。”菲欧拉总算放开艾里,笃定地回答,神态极为亲昵。 艾里回头一看,是青叶正温言向菲欧拉求证。他面上的笑容温煦如春风,艾里心头却猛然一紧。 是他。 那个在自己身上施下传音之术,想陷害自己的人。 只有他才会对当时惟一在场的菲欧拉的话有所疑虑,因为她的态度出乎他的意料;只有 4ed6." >他才知道当时的情况,并带着众人“及时”赶到英雄救美。青叶,就是他。 他的目的也很明显:先煽动里茨跳进这个陷阱,然后用艾里拖住里茨不让他得逞;再用那个传音魔法陷害艾里,以免白白便宜了艾里这小人物真成为救美英雄。于是等到他自己出场时,在吓坏了的菲欧拉看来,他自然是救命恩人了。以青叶的心计,接近菲欧拉后,自然容易讨得她的欢心。 只需这一个计策,就能令劲敌里茨再也构不成威胁,同时又能博得菲欧拉的好感,得以借机接近她,这一石二鸟之计果然好用得很! 只是当艾里不幸就是那块被牺牲的石头时,他实在叫不出好来。艾里直直瞪着青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心中愤怒至极,但这一切只凭推测而完全找不出证据,能拿他怎样?到底哪里招惹到他,偏偏拉自己当那个倒霉的石头?! 青叶瞥见艾里的神态,已明了他的想法,却只是略带嘲讽地淡淡一笑。断定他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为力,艾里立时怒火上冲。 他并没有明白青叶这一笑真正的想法。 里茨那种水平的家伙何足为虑?他不过是为了对付你而顺带扯进来的牺牲品罢了。正主儿是你才对啊! 这里二人“眉来眼去”,那里鲁弗瑞也向属下询问艾里的事,问罢,笑着对他说:“艾里先生一身好本领,鲁弗瑞忝居团长之位却一直未察觉先生高才而令先生埋没不闻,未能尽展其才,实在惭愧得很。” 艾里一懔,心神从青叶身上收了回来。他明白这番话虽是动听,实是这团长对自己之前隐匿实力动了疑心,若不能拿出个过得去的答复,今后必然麻烦得很。可是一个平时并不起眼的下级佣兵,如何力敌口才高手的说辞,实在是不好编排啊! 无暇深思,他只得信口胡吹:“团长过奖了!那些只是以前在田里做惯了自己琢磨出来的一点乡下把式,平时用剑时使不出来,刚才正好用着锄头,倒是使得顺手,便自然而然地使了出来。能派上用场,艾里自己也没想到呢!” 自古以来,偶尔也有过平常人另辟蹊径,在日常生活中悟出绝艺的传闻。如三百年前“神锤”瓦雷罗原先就在乡下做了几十年默默无闻的铁匠,直至某日土匪劫掠他的村落,他迫不得已与贼人动起手来才发现,常年打铁练出的力道与锤技在战场上竟有相当威力,一举击退了贼人。后来.瓦雷罗成为一代锤术大师。众人听了艾里的话虽大为奇怪,却也未直斥为胡言,见艾里身上本就没几分武人气质,心下已信了几分。 鲁弗瑞请艾里一展身手,艾里用剑随便比划几式,又用锄头试了几招。扮作低手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众人见他的剑术平平无奇,而使锄头时倒是招稳力沉,中看多了,但也并非如何的绝艺高超,料想他那时也是趁着黑暗方能抵挡住里茨,当下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想不到先生原来是如此奇才。”鲁弗瑞笑笑,“既然如此,为使先生尽展其才,我随后便命人挑选一把趁手的上好精钢锄头赠与先生为兵刃。” “啊?真要用锄头?”没想到随口瞎掰会引发这样的后果,艾里哑然,“……这要是让人知道我的来历,铁定会成为所有英雄故事中最爆笑的一章!”到底是剑士出身,要正经八百地使把锄头,他也觉得有些丢脸,只得下定决心绝不能被人发现真正的身份!一瞥鲁弗瑞,却见他笑得客气,看不出他到底是知道他并非无名之辈,想以此激激他,还是真是为他好,只得强作笑脸道谢。 将里茨押下听候惩处后,鲁弗瑞褒勉赏赐艾里,这件事总算暂且作罢了。众人鱼贯走出帐篷,围观的人也各自散去。 总算把事情糊弄过去,艾里却无法松快下来,胸口仍是闷闷地堵着一口气。出了帐子,见走在前面的青叶神色淡定,心中莫名涌上一阵冲动,竟难以再隐忍下去,他快步上前拉住青叶的手腕,说道:“能借一步说话吗?”手中触感竟是意外的纤细。 青叶镇定的脸上拂过一丝惊慌。他甩开艾里的手,恢复了常态道:“请。”二人走到较空阔的地方说话。 艾里微一躬身:“前些日子在下与里茨纠纷之时,承蒙阁下出手相助,一直未曾道谢,这里便先说声谢谢了。”青叶本以为艾里是为着刚才陷害之事,愣了一愣。 “恩已谢过,怨也自当回报。”艾里又直起身,昂然直视青叶的眼睛,“虽不知阁下为何为难艾里,但今日之事我也记下了。阁下日后若再有指教,我一一候教。”一向和悦的面容忽地严肃下来,立时显出一股轩昂凛然之气。 青叶默然片刻,扔下一句:“随便你。”转身就走。快步离去的身影依稀有一丝仓惶。 他确实有些慌乱。青叶第一次发现,艾里的双眼不带笑意时原来是可以锐利如刀的。 那一晚他用施术后比牛皮绳还要强劲的草叶绊住艾里,却被他在不经意间提脚便将之挣断,经过这一试青叶已经明白艾里绝非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而想到他忍辱负重隐藏实力潜伏佣兵团中,必定有所图谋,青叶便认定他会为了所谋之事而继续藏头露尾下去,却料不到他会这样堂堂正正地向自己宣战。此刻艾里身上这份坦荡磊落之气,令他惊诧之余也不由为之心折。 但他随即压下佩服之念。会妨碍自己的人,不管是什么样的角色都应该尽早除去。 第十八章 爱与勇气 一条臂儿粗细的蟒蛇自上方的树枝悬垂下来,灯火般的两眼瞪着艾里、萝纱和当先的比尔,细舌舔动,咝咝声不绝,一股腥臭之气迎面扑来。 “不用害怕。想想我和德鲁马教过你的方法,这条蛇并不太大,你能对付得了的。”艾里在后头鼓励吓得脸色都变了的比尔。 自那次鞭打事件后,比尔虽也想按艾里教的应对办法对付里茨,但总是临阵胆怯,关键时刻脑袋一片空白,身上反而又多了些伤痕。德鲁马看不过去,干脆每日直接教他一些防身的功夫。艾里只好顺其自然,有时也会指点两句。(原本萝纱也跃跃欲试地想教他魔法,但在众人的骇然目光和死命劝止下只得作罢。) 虽然比尔没有武学根基,他们传授的只是入门的运气方法和施力的技巧,但他资质并不驽钝,这些天下来也应有所成就。只是比尔见艾里平日那副窝囊模样,对那些传自他们的武技并不抱多大信心,同时也是自身畏畏怯怯的性格所致,明明他的体内已有了那种力量,自己却全然不信,出手时犹豫畏缩,始终无法将力量发挥出来。今日在林中碰上这条蛇,艾里便想趁这机会让他练练手。 可比尔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满头大汗淋漓,脚都吓软了。眼见蛇头越来越靠近自己,怕得狠了,比尔将心一横,大喊一声便向左边飞奔。那蛇顿时从树枝上飞窜下来,蜿蜒游向他。 回身见蛇身落地,比尔一晃左手引开蟒蛇的注意,右手握拳直捣向它的七寸。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他的反应和身手变得敏捷不少,后面的艾里和萝纱停止了无意义的争论看着他。 然而就在拳头触及蛇鳞之时,比尔的手一阵微颤,再度怀疑起自己拳头的力量。自知一向不是孔武有力之人,这一拳若是不能阻住大蛇,反而会被它缠死!心中一有顾虑,一股原本已通到手腕的热气又退缩了回去。比尔自练武以来体内偶尔会感到这种热气,他一时也未在意。 这一拳落下,当真如他方才所想并无大用。虽是落在了七寸上,却从滑腻的蛇鳞上滑到一边,蛇身稍一停滞,旋即回身向比尔扑来!比尔吓到了极点,说什么也不敢再出拳,只得拔腿没命地跑。艾里见状,挫败地摇摇头。看来这只鸭子是怎么赶都不上架,只有等下次机会了。 萝纱见比尔满场地跑,早觉不耐烦,俟他跑近时便一脚将他踹翻。艾里见机,早闪得远远的,看她两手一合便向追在后面的蟒蛇推出一大片火幕。蛇性本就畏火,那蟒蛇大概也和这些两条腿的动物玩腻了,吞吐了两下细舌,便掉头蜿蜒游进林间草丛。比尔嘘出一口气瘫软下来,对这平日总是笑眯眯的小姑娘刮目相看,对自始至终都龟缩在后边的艾里倒不觉怎样。 事情平息后,他们总算恢复安宁。艾里在树下和往常一样教比尔武技。 教了没多久,艾里见有几人向这里走了过来,便住了口。走到近处,当先一人开口道:“想不到刚救了菲欧拉小姐的‘英雄’,会这么闲地窝在这里啊!咱们兄弟几个陪你聊聊吧?” 艾里知道麻烦事又上门了。这也是意料中事。昨日在众目睽睽下上演了那样一场激情戏,虽然菲欧拉之后便不曾有什么表示,已经足以令妒恨之人决定向自己下手了。向比尔、萝纱示意不要插手后,他打着哈哈迎了上去。走得近来,借着月光看清了那几人的面目,倒是面带笑容和善得很。 “我是巴特,今后咱们多亲近亲近。”当下,这人边说边伸出手,艾里不及多想便与他相握。两手分开,手中却多了一件物事,低头一看,是一小小钱袋。那原先笑着的几人猝然变了脸色,骂道:“好贼子!连大爷的东西都敢偷!”“到底是见不得世面的乡下人!”纷纷掏出兵刃向艾里攻来!刀风霍霍,刮面生疼,一招一势都是劲道十足,竟是当真要取艾里性命。 这种下三滥的伎俩虽曾听闻,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真个落到自己身上,艾里怒极反笑,只觉得荒谬得可以。心下已明白这些人若只是因嫉恨而想给自己吃点苦头,是顾不得耍这种小手段的,他们这般做作寻了个名目,恐怕真是想借题发挥置自己于死地! 不过想和平度日,却被人当病猫欺到头上了!艾里心中不由燃起怒火。闪过几下攻击,他怒喝一声亮出兵刃护住身子,架势颇为威风,可惜敌手很不捧场地嗤笑起来。也难怪他们,因为艾里一本正经地横在胸前的,不过是一柄沾着不少湿泥烂叶的破锄头,未免与摆出的架势落差太大。 然而没多久,他们脸上猫戏老鼠般的笑容便再也挂不住了。 对付这种货色,自然不需用多强的武技,艾里仍只是用些寻常的招势。虽然锄头尚未用得顺手,许多剑术上的精妙变化都使不出来而威力大减,但此刻他怒火上升,力道渐渐充沛精纯,招势间一股宗师气度也开始显露出来,虽平实却无懈可击。那几人虽是围攻,但还是落在下风。 而他们的亲身感受,远比看上去的辛苦十倍。几人的虎口都被艾里锄头上的劲道震得渐渐发麻,片刻前的战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偏偏对方不停手,他们也不敢先行罢手,只得暗自叫苦不迭。 那巴特心下大悔,为何刚才听了青叶的几句话便被撩拨起妒火,自己跑来招惹这瘟神?早该想想这男人能对付得了里茨,自非弱者,自己却一心认定他是一时侥幸,真是蠢到家了!那么,先前他表现庸碌,真的只是因为用剑不顺手吗?他……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比尔也是目瞪口呆,难以想像这就是那个平日时常与自己一起被人轻视欺辱的人。惊讶过后,心情很快低落了下来。 艾里先生原来竟是这样厉害的人,与自己这般平凡的人完全不同。大概正是因为他已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才能好整以暇地不在意武技高低,笑着说出“各人自有各人的长处,有什么高低之分”这样的话吧。自己这样只会种菜的乡下小子,哪里够格说这种话呢? 而他们又为什么接近自己呢?自己这样无用的人……那样强的人怎会在意?是一种施舍吗?就像腰缠万贯的巨富,因为闲极无聊而隐藏身份,与街边的穷人称兄道弟,怀着戏谑的心态施舍他们一些好处以打发时间,享受那种优越感?想到连艾里他们对自己的好也可能并不是出于真心,比尔感到既悲伤又羞辱,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微微红了眼眶。 树上的萝纱虽瞧见下头情况不对,但对武技一窍不通的她哪里阻止得了一腔怒气的艾里?正着急,远处一人喊道:“这是怎么了?”随即走了过来。宽阔的身躯令萝纱一眼辨出了来人的身份,便似是招呼似是提醒艾里,叫道:“红姨你来了?” 艾里怒火稍平,手下放缓,令那几人得以脱身。那几人已是精疲力竭,将兵刃拄在地上才不致瘫软下去,一边剧喘一边惊疑不定地瞪着他。艾里也不多和这些家伙废话,用只有他们听得清的音量低喝道:“要是我在外头听见什么有关我的闲言闲语,第一件事就是找你们晦气!明白了吗?”眼光如电光般一扫,那几人都是一颤,虽不明就里也明白他绝不是自己招惹得起的角色,不敢多说什么就仓惶去了。 艾里装出气喘吁吁的模样,转身迎向红姨:“亏得红姨你来解围,不然还不知被这些人纠缠到何时。”红姨待艾里虽亲厚,但艾里等人处境尴尬,因而在她面前也要做戏做到十足。 红姨看了那远去的几人一眼,便已心中有数,问道:“这些人是为了菲欧拉的事来找你麻烦的吧?”见艾里微笑不语,她歉疚地说道:“昨日你救了菲欧拉,一直没好好谢你,现在又累你遭人妒恨……”艾里忙客套几句,请她无需放在心上。两人在树下坐下细聊,比尔、萝纱也靠了过来在旁听着。 红姨叹了一声:“菲欧拉那孩子,自小因某些原因极少机会与人接触,完全不知如何与人交往,心也像初生婴儿一样单纯,能像一潭清水一样映出接近她的人的真实心意。对方若是心性不正,她便会瑟缩恐惧;对方若是善心,她自然会亲近于他。从菲欧拉往日的表现看,艾里你和那些只想利用她向上爬的人不一样,是个极好的人,相信今后还有不少请你帮忙之处……” 昨日青叶的诡计为何落空,艾里一直疑惑不已,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了。幸亏菲欧拉这样特殊,自己才能幸免于难,那青叶算得再精,也算不到她并非用耳目而是用心来判断人的好坏。想来红姨从菲欧拉口中知道了昨日的经过,便借机向自己说清楚。 忽又想到一事,艾里打断红姨的话,问道:“红姨,你刚才说对方若是善心,菲欧拉才会亲近他。菲欧拉好像也对那青叶不错,可我看他似乎也只是为了向上爬才接近菲欧拉啊!”红姨一笑:“不见得想往上爬的人,心地都不好啊。” 话是这么说啦,但刚被青叶陷害过的艾里实在无法将他和“善良”这类词联系在一起。 “菲欧拉的特殊身份,今后想必还会给她带来灾祸,若真到了那么一刻,还望艾里你能尽力帮她呢。”红姨摸了摸萝纱的头,叹道,“抛开身世不谈,她和萝纱一样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本该是只为了打扮和约会烦恼的年纪,实在不该受这些罪的。”萝纱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说自己可不曾为了打扮和约会烦恼过。 艾里道:“红姨你过虑了吧,佣兵团这么多能人,哪里需要用上我这半吊子的本事。” “那可不见得。有些事可难说得很了。”红姨压低声音道,“前天我随菲欧拉参加商队的高层会议时得知,灰鹰战团在法谬卡王国的眼线传来消息,凯曼已经向法谬卡宣战……” “战争已经开始了?” “是啊。凯曼和法谬卡因边境划分素有积怨,隔三差五便有些小纷争。这次凯曼也是因为这类事跟法谬卡开打。”红姨继续道,“所以,法谬卡更急于抓到‘绯羽’的人,又派遣了三个高手来拦截我们。这三人若拦住了商队,寻常佣兵再多恐怕也不顶用。而且法谬卡王会知道商队的事,我觉得很可能是商队中隐藏着奸细才走漏了风声。只要这奸细没找出来,我看咱们和那三人对上的机会可不小……” “三人?到底是谁这么厉害?”萝纱好奇地问道。 “难、难道是……‘红黑白’?”比尔照例有些结巴,但这次不是因为怯懦而是因为惊惧。他过去虽是生活在法谬卡边境的荒僻山村,却也听过这三人的威名。红姨点点头,眉宇间忧虑重重。 “红黑白”是三个人因各自的特征而得来的名号。在法谬卡,他们是虚无缥缈的,因为并没有什么人清楚他们的形貌,只知道他们的胸口都有个五星烙印,但这三人的名号带来的恐怖却是实实在在的。自六年前他们投入法谬卡王麾下,成为王室的御用杀手后,短短几年时间,他们便声名大噪。被他们盯上的目标无论请了多少护卫,躲到多么安全的地方都难逃死路。 本来不少国家为方便治国,或多或少都利用这类黑道的力量。艾里在凯曼帝都接触过的天行门便与天庐第一大国塔思克斯帝国的蒂优勒王朝有着密切联系。王朝司掌明的一面,天行门执掌暗的一面,这已是广为人知,却也不致令人闻之色变。而在法谬卡王国,年轻的国王日益荒淫无道,国家颇不安定,需要这红黑白做的事太多,这三人最活跃之时甚至有一日之内出现在五个地方大开杀戒的记录。频繁出没的这三人渐渐成为法谬卡国人的一个噩梦。 “可法谬卡王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派他们来,却偏要拖到现在?”听红姨介绍了“红黑白”的名头后,萝纱问道。 红姨似笑非笑地答道:“因为前些日子法谬卡王的后宫走了个叫碧妃的宠姬,法谬卡王令红黑白三人到处找她呢!不过似乎一直没有下落,这里的事又急,他只得抽调他们来了这里。” 艾里暗叹一声。素闻法谬卡王好色无道,却没想到如此离谱。在边境动荡不安之时还为了宠姬之事如此大动干戈,现在凯曼已经宣战,这样的法谬卡国能撑得了多久呢?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一动:“她为何要我帮忙?若这三人真的出现,只会耍锄头的艾里又顶得了什么事?是刚才的打斗已经被她看出深浅?还是她不过随口说说?” 正疑虑间,红姨忽然叹出一口气道:“不想这些烦心事了!”转头问众人,“对了,你们前两个月去过庞洛斯城吗?” 正疑神疑鬼的艾里心里咯噔了一下。 “听说凯曼封魔英雄之一的艾德瑞克曾在那里出现啊!要是他也在咱们商队里,对付那红黑白也许就不是难事了。” 艾里的脸色还来不及变,红姨又道:“不过后来好像又听说那个只是假冒的,那骗子被整城的人追打,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 艾里才舒了口气,却听“扑哧”一声,原来是萝纱见他神色变得有趣,忍不住笑了出来。 “呼……”艾里呼出今晚第一百二十六口气,翻了个身。 已是夜半了,还是没有睡意。索性起了身,小心翼翼地不惊动帐篷内其他熟睡着的佣兵,随便穿戴好便出了帐子。 今晚并没有月光,天幕上黑沉沉的都是厚厚的云层。和往日一样平静,只有间或传来的远方的鸟兽鸣叫声和守夜人的脚步声,但今夜的静却不知为何让艾里很不安。仿佛是黑夜中无声流淌的河面下隐藏着急流,这般寂静似乎酝酿着什么巨大的动荡。 摇摇头,他暗笑自己太过多疑了。也许是这些天来在佣兵团中遇上的事接连让自己出乎意料而变得疑神疑鬼了吧!原本以为这趟旅行会很单纯平淡,但因为比尔的事而让自己对上青叶这等难缠人物,连红姨今日也让他开始拿不准她到底是怎样的人物了。种种变故,令他心神难安竟失眠了。 正思前想后,猛然间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震。艾里一惊,凝神感应。自修雅为他与六系魔法精灵缔结契约后,艾里对于察觉魔法施用时引起的魔法波动的灵敏度便远胜常人,此时远方猝然传来的一阵魔法波动便如一个重锤冷不防地锤在他胸口,令他险些跳了起来。 从不曾感应到这么大规模的魔法波动!必定是有人在施行一个强到不可思议之程度的巨型魔法!可究竟谁有如此惊人的法力来推动这么大的魔法?这魔法又有什么功用?难道是为了对付这商队? 无数疑问瞬间从他心头闪过,艾里摸摸正好带在身边的裂天剑,念起那段久违的飞行咒语,打算循着魔法波动的来源飞去看个究竟。突然一只小手牵住了他的衣角,令刚离地的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很没面子地一屁股摔回了地上。转头一看,原来刚才心神不定时,萝纱已走到了自己身边,他问道:“你怎么来了?也失眠?” “不是啦!”惺忪的睡眼,散乱的秀发证明了少女不久前的好眠,“人家本来睡得好好的,可突然全身一阵不对劲就醒了过来。” “不对劲?” “嗯。突然喘不过气来,全身血流得好快,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萝纱迷惑地形容着当时的感觉,“不知该怎么说。以前也曾有过这种感觉,那是在拉寇迪的赛场上初次见到那位无先生时。所以我出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正好碰见你了。” “和见到无时一样的感觉?”艾里心中警兆大起,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向萝纱道,“没什么事,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萝纱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牢牢捉住他的衣角不放,“刚刚你就是想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对不对?我也要去!”口气相当固执。 但她并非在闹娇娇女脾气,那种脾气早在她失去所有亲人后就不知丢到哪儿去了。执意要和他同去,是因为那一夜艾里在星光下寂寞疏离的神情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似乎……似乎放他一人这么一去,他就不会再回来了。 “又没什么事,干吗这么执拗?”艾里还想充作无事。 “睡眠不足是美容大敌耶!破坏人家好梦的元凶,我当然要弄个明白喽!”萝纱用胡言乱语掩饰真实心意,似乎渐得艾里真传。见艾里还在支支吾吾,她眼珠一转又道:“你不肯,我自己去便是了。反正飞行魔法我也还搞得定!”言罢,周围忽地卷起了一阵旋风托起了她的身子。声势倒是不俗,不过看她晃晃悠悠,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实在令人难以放心。 “好吧好吧,不过得答应我一件事。”艾里无奈道。 “小心照顾自己,不要碍手碍脚,是不是?知道啦,知道啦!”萝纱有些不耐烦。 “我是说,你得负责记回来的路。” 艾里很清楚她自保的能耐。再三警告她不得用那半吊子的魔法来荼毒自己后,他便携着她的手小心避开守夜护卫的视线,一同飞入那黑沉的天空。 飞到那魔力波动之处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但艾里只觉全身都处?在那股魔力波动的包围中,弄不清源头到底在哪儿。胡乱兜了几个圈子仍是一无所获,下方只是黑森森的漫山遍野的密林,并未见什么可疑之处。 萝纱忽道:“艾里你飞得高些看看。”艾里心想,连飞得低尚且找不到什么可疑之处,飞得高了岂不是更加什么也看不清?但无奈之下也只好姑且试试,便依言飞至高处,俯瞰下去,二人见到的景象令他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森林仍是森林,但见林中有些地带隐隐透出淡淡的白色魔法光芒。在低处时自是难以察觉那淡薄得如雾一般的白光,此时在高处看来,这大片大片的白光连缀成规则的线条,在地上勾画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巨大的六芒星阵!不需萝纱再说,艾里与她落向星阵的中心区域。着地后,两人开始了搜索。 刚才身在半空时很容易被看见,要是这林中真有其他人物在,可能已经发现了他们,所以他们并没有刻意收藏形迹,也做好了随时面对意外的准备。然而当奇貘雷牙出现在前方时,艾里还是吓了一跳。 并不是第一次和这家伙打交道了。十年前魔族入侵时,它就是其中相当让人头疼的高等魔兽。 奇貘雷牙是人族给它的名字。奇貘,长着如貘一般的短尾长鼻,皮厚毛少,在这近乎可笑蠢笨的外形下却有着惊人的破坏力和再生力。雷牙,雷神之牙。经历过与魔族战争的人们,至今都记得它放出的苍蓝闪电撕裂沙场上的天空,将无数人体化为焦炭的景象。 有着优异的抗魔法力和迅捷行动力的奇貘雷牙,是人族难以对付的敌人。当时若不是修雅·艾美拉用“圣域天涯”压制住它们的行动,人族还不知要增加多少伤亡。“圣域天涯”是光系的上古魔法,圣光照耀下的一切都会被净化。魔族多数属性黑暗,用“圣域天涯”对付他们极为有效,便是魔王罗炎也曾受其牵制。 那么艾里感到的那阵巨大的魔法冲击,难道是这头奇貘雷牙无意间穿越魔界和人界间的结界夹缝时所产生的吗?但这并不能解释那巨大的魔法阵……艾里决定还是要再往林中一探究竟。 魔兽呼哧作声,凶暴地盘踞在通往林中的路上,像是在守护着什么不让人靠近。但它越不让人靠近,艾里却越想看个究竟。这种闯入人界的魔兽本就该尽早收拾,以免伤害人类,于是他抽出剑,顺便向同伴问道:“喂,你妈有没有教过你‘圣域天涯’?” “香芋填鸭?她没教过我做菜啊。” “当我没问。” 那只有修雅一人掌握的魔法,在这当时才八岁的丫头身上重现的希望确实不大。虽然没有“圣域天涯”的牵制,现在他也不见得就收拾不下。 奇貘雷牙可没有耐心等他人结束谈话的好涵养。一声低吼,它周围的空气有了微妙的变化,光像玻璃细丝一样隐约闪烁着,艾里知道这是它召来闪电的前兆。他一把将萝纱推到后头,弓下腰,身影随即消失。不,应该说是萝纱的眼睛捕捉不到他的影像了。 速度。快到极致的速度,就是决胜的关键。没办法用“圣域天涯”令奇貘雷牙行动迟缓,那么相对地加快自己的速度,效果也是一样的。 最神奥的武技也只是如何避开敌人的攻击,突破敌人的防守距离,杀伤敌人的方法而已。这十年,艾里的修为更加精纯,速度也更为骇人。他.99lib.t>的身体像是穿行在时间的缝隙里,奇貘雷牙召来的落雷电幕虽是迅捷无比,但总在击中艾里的瞬间被他以毫厘之差避开。被落空的闪电击中的大树化作了枯木,劈散的碎木到处横飞,却阻止不了艾里。他从容地逼近魔兽,挥剑! 奇貘雷牙想靠轻捷的动作闪避,但跟艾里相比它的速度太慢了。如铁甲般厚实的皮挡不住艾里灌注真力的剑锋,不多时魔兽已遍体鳞伤,蓝血洒了一地。虽是哀鸣不已,但它仍死守着不肯逃去,左右奔突着想找出艾里的破绽。艾里渐觉不耐烦,一声暴喝,长剑便如泼雨般向魔兽攻去。 眼看魔兽避无可避之际,黑暗的林子深处传来幽幽一声叹息,虽低沉,艾里的喝声却压不过它。“这不是你能应付的对手,退下吧。”话声未落,魔兽蓦然消失了。 “是召唤兽?”只有召唤兽才能在不施用位移魔法的情况下倏然消失。林中那人应是这奇貘雷牙的主人,见挡不住便把它收了回去。 追寻着声音,艾里和萝纱踏入林中,没多久他们便见到了他们今晚追寻的对象。这人既然能收服高等魔兽奇貘雷牙为召唤兽,艾里心中已有准备,知道他必非等闲人物,甚至可能跟魔界也有关系,但当亲眼看见这人时,艾里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震。 第十九章 似是故人来 林子中心,一个小型的魔法阵与那巨大的六芒星相连,散发着淡淡光芒。阵中心有位白袍蓝发男子卓然而立,一身白衣如剑一般割开了周围的黑暗。男子微阖着双目,目中无人地继续缓缓挥动双手,施行着什么魔法,修长的身姿说不出的优雅,然而艾里一见却头皮一阵发麻。 不好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罗炎!那个在拉寇迪令艾里等一众参赛者疲于奔命的魔王,怎会出现在这凯曼最为荒僻的魔翼山脉中? 随着罗炎的动作,一股股强大无俦的魔力从他手上涌入他身处的位于巨型六芒星阵中心的小型圆形魔法阵中,又从小魔法阵中沿着与六芒星阵连接的线条流入星阵中。漆黑深林中一身白衣的罗炎似乎凝结了天地间所有的光芒,冰蓝色长发无风而动,额间那块红石闪动着邪谲的光泽,身上散逸出的魔法能量化为无数白色的小小光球,在他周围飞腾跳动着,令光线明暗变幻,更增虚幻之色。艾里眼前的这幅画面充满着诡异而动人心魄的美。 罗炎蓦然睁开双目,闪烁着如血钻般凌厉而妖媚的光芒的眼睛向艾里瞥了一眼。艾里心头猛然一颤,全身劲力瞬间提聚到顶点,右掌中疾吐的劲力将扶着的树上巴掌大的一块树皮无声无息地震成齑粉。罗炎依旧视而不见,转过头去重又闭上双目催动魔法。 “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管他什么意思,还是当作什么都没看到,马上转身回宿地安心失我的眠好了……自古以来不幸撞破旁人秘密的家伙,多半都没什么好下场的……”艾里不断警告着自己。倒不是他性子怯懦,只是自己与罗炎实力上的差距是铁铮铮的事实,并不是如小说中光凭“无畏”和“一腔热血”就能弥补得了的,不能力敌的敌人,自然是避得越远越好。 然而尽管理智上想走人,他却挪不动脚。难以抑制的好奇心让他无法离开。 背上微有所感,是萝纱靠了过来。艾里猛醒过来,自己冒险也就算了,不应连累别人,转身拉着萝纱便要离开。就在此时,魔法阵开始了异变。 原本在六芒星图上缓缓流动的魔法能量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强,终于贯通了整个星阵。整个六芒星开始放出强光,在地表上明晰地显现出来。就在这一刻,六芒星的六个星尖上同时出现颜色各异的光柱,分为蓝、黄、白、红、绿、黑六色,六道光柱齐齐射向六芒星阵的中心!黑色的光本是难以想像的,但看那黑色光柱,既是黑色,又有着光的通透和明亮,黑亮亮地与周围的黑暗区分开来。 艾里对魔法所知不多,但目睹这异象也惊得瞪大了眼睛,一时忘了反应。而萝纱好歹在魔法学院混过八年,一望之下已知这六色光柱实则六大系魔法能量所聚合而成的巨大魔力柱,从这声势看,这六芒星阵必定是个功用惊人的顶级魔法!只是这六芒星阵从未在她所看过的任何一本魔法书内提及过…… 眨眼间,六道光束正汇聚到六芒星阵正中心——罗炎身前小魔法阵的正中那一点上,混合而成一道巨大的灰色光束,转而直直打入地下。这一瞬间,被光束笼罩的那块圆形地面变得透明起来,当中隐隐可见一些如流云般流动的景象。 此时萝纱胸前贴身佩戴的那块水晶坠子忽地轻轻跳动了一下,她脑中蓦地如闪电划破黑夜一般灵光一闪。她急忙拉起艾里的手,在他掌心匆匆写下几个字:“快阻止!” “不是吧?难度太高了吧?”艾里用眼神表示疑惑。他没理由平白无故去招惹这样的强敌吧? 十年前只执著于武技的他处事冷淡,本就不是那种梦想着在王命或是其他什么高尚使命的感召下斩尽一切魔物的热血英雄。当时与魔王对战,不过是抱着找到和自己抗衡的敌手以磨炼武技的想法,而对于魔族本身,他向来只认为他们是与人族不同的另一类生灵而已,只要两族没有根本上的冲突,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他并不觉得只要出身魔族,就是天地不容的,而自罗炎在拉寇迪重现后,并不曾有大肆杀戮平民的迹象。自然也没有非跟魔王作对不可的理由。而修雅的死虽然令他耿耿于怀,但回想起来,不知为了什么原因,罗炎那时只是适当地反击,始终没有下杀手,是她自己选择跟对方同归于尽,严格说来魔王还应该算是受害者……因而艾里一直没有为她报仇的念头。 见艾里不动弹,萝纱神色惶急地再次写下:“这是打开魔界通道的魔法!” 就在水晶震动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萝纱的脑中突然涌入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魔法知识。她明白了。 自创世神熔天与魔界首位大魔王炼地将人界与魔界分隔后,也流传下打开两界间通道的方法。但这个魔法需要强大到近乎神的力量来支持,就连炼地之后的历代魔界之王也没有一位拥有打开并维持通道以令大量魔族进入人界的修为。至今进入人界的魔族只有两种:一是自身修为强大到足以穿越人魔两界间的结界的少数高等魔族;二是以召唤术一类的法术召唤至人界的较低级魔族。因此,进入人界的魔族虽强大但势单力孤,孤掌难鸣之下难以敌过人界众多高手的围攻。这也是自古以来魔族实力虽胜过人界高手,却始终在与人界的战争中难以占得上风的原因。 虽不知这些知识从何而来,萝纱却能肯定眼下罗炎施展的,便是那打开魔界通道的上古魔法!因此无论如何都得阻止。 萝纱虽未亲历过,但对十年前罗炎率部入侵人界之事也略有所知。那时的罗炎还没有能力打开这通道,否则大批魔族潮水般涌入人界烧杀屠掠,人族哪有可能抵挡得住?可在被封印十年后离奇地重现人世的他,魔力怎会反而增强到这个地步?……会是因为他额上新增的那块红石的缘故吗? 萝纱看看艾里,他的表情很古怪。他千方百计地不想卷入各国的战乱而选择在这商队隐姓埋名,却反而撞上这种可以说事关人类存亡的大事。如果自己不是身在其中的话,萝纱会觉得这件事很搞笑。但她知道他将怎么做:虽然会暗自抱怨个没完,但该做的他还是会去做。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只能靠我一人来阻止?危险性高不说,更是连委托人都没有,侥幸成功了也没半分好处,还得倒贴医药费!”艾里满脑子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但这样的情况实在不容他犹豫退缩,只得硬着头皮握住了腰间的长剑,盯着自己的敌人。 然而,胸口蓦地一紧,竟是不能呼吸!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原来对罗炎的恐惧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同蚂蚁不会去想撼动大山,深知前方儒雅男子的高瘦身子里蕴藏着自己无法企及的力量,艾里也无法想像自己能对他挥剑。 但,没办法。不能退啊! 他勉强调整呼吸,凝神于手中的裂天剑。如同呼应主人的呼唤,裂天的剑身在剑鞘中微微颤动,似急欲脱鞘而出一饮敌人之血。艾里左手轻按剑身,借宝剑凛然的杀意激起胸中战意。蓦然长剑出鞘,他的身子便如奔雷、如疾电,挟着一抹轻虹向罗炎飞射而去!人迹已逝,方才掠过的地面才卷起狂风,将地面上的枯草残叶卷得漫天飞舞。他打算像对付那头魔兽一样,以快取胜! 剑光顺利地没入罗炎的身体。不,是身影。在剑身触及罗炎的一瞬,他的身影突然虚化为一个幻影,长剑没半分受力之处地穿了过去。原也不指望偷袭真能得手的艾里立时收回剑、护身、飞退,方有余暇抬眼看去。 罗炎的身影又出现在刚才位置的三尺之外,冰蓝长发与白色长袍此时才被带起的大风吹拂得飘舞不止,似有出尘之姿。他并不抢攻,只是不带感情地注视着艾里,令艾里冷到了骨髓。相形之下,略显狼狈的艾里气势上已经输了一大截。 “不论过了多久,与他的差距总是大得无法计算。这一生都不可能拉近这距离吗?”艾里暗叹,却也只能咬牙再攻。身体腾挪跳跃,环绕着罗炎挥出千百剑影,罩向罗炎全身,每一剑都满含劲力,足以削金断玉。 罗炎还是不出手抵挡,只是浮絮一般随着剑风飘来荡去,任艾里如何挥剑就是碰不到他一片衣角。罗炎的身体虽不断变换方位,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姿势闪避着剑锋,双手却始终虚悬在较小的魔法阵上。看来这魔法正是停顿不得的紧要关头。难怪以他的力量,还需要召唤奇貘雷牙为自己护法了。 艾里心头顿时一喜。只需令他停手抵挡攻击,多半就可令这魔法功亏一篑!而这般大规模的魔法耗力必巨,成与不成都会大耗罗炎的魔力,今晚若是被他破坏了,应该要再休养好一阵才可能施法,那便有转机了。要让他停止施法来应付自己自然比正面打败他容易千百倍! 想赶在罗炎完成魔法前结束战斗,艾里的攻击愈发凌厉,却也显出浮躁之气,与罗炎的从容悠然相去甚远。罗炎在他之前发现了这一点,他懒懒地说道:“未战心已怯,汲汲于凭借诡计取胜,岂是胜者之道?” 似乎对手的毫无威胁令他失望,他竟指导起对手来。艾里心中泛过一股怪异的感觉,猛然醒悟到自己的急躁,垂下剑尖躬身道:“受教。”言罢,立定身子,不再急着抢攻而是先定下心来。 抛开了杂念,心绪顿时清醒了。 片刻间,艾里察觉自己的知觉更加开阔了。原先的他仿佛是被关在一间密闭的屋子内,所见所感无非是屋内之物,屋外的世界则懵然不知,而此刻在巨大的压力下,屋子四面墙壁硬被推倒了,整个世界顿时进入了感官。面临此生惟一的大敌,感官的灵敏程度被迅速提升至极限。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林中的微风拂过脸颊,林木草叶随着风轻轻摇动,星月的微光正透过云层的缝隙向天地间洒下清辉。 他与罗炎同样沐浴在这片清辉中。 他与罗炎不过是同样沐浴在这天光下相对而立的两个人罢了。对方强也好,弱也好,那只是过去,与和他相对的这一刻又有什么关系?既已确定敌对的事实,多余的思绪又有何用处?惟一重要的只是与他交手的那一瞬而已。 艾里心中蓦然变得一片空灵,除了自己与眼前的敌手别无他物。而此时罗炎在他眼中也只是个普通的对手,不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魔界之王。忧虑、疑惧和取巧之念都已无影无踪,他全身自然而然地发散出一股冰冷锋锐的剑气,整个人似化作一柄无情无欲的利剑。 自离开拉寇迪后,艾里过的日子相对平凡,在拉寇迪时磨炼出的锋芒,又渐渐在浑浑噩噩的日子里散去。直至此刻再度与罗炎对峙,他方才变回人界的绝顶剑客艾德瑞克。经历过数次与魔界之王的对战,艾里“心、体、技”几经磨砺,终于渐渐进入了新的境界。 不再犹豫,艾里再次扬剑攻向罗炎,剑尖直取他眉心的那块红石。在拉寇迪时他便觉着这红石古怪,甚至觉得可能是罗炎复生的关键,现在干脆赌上一把,先破了它再说!就算这剑不能将罗炎怎样,若能逼得他停手,破了这魔法,也就够了。 不同于前一招的迅捷,这一剑艾里不徐不急地刺向罗炎,但这“不徐不急”中的奥妙却远胜方才的快剑。剑速虽缓,剑势看来也只是平平实实地直刺而已,但剑尖却随着罗炎的些微动弹而跳动不已,竟是封住了罗炎所有可能的应对之法。 罗炎眼中一丝嘉许之色稍纵即逝,双手却没有收回。但猝然间,艾里只觉得他与罗炎间的空气变得犹如泥水一般凝重,每前进一分,这股阻力就增加倍余,显然罗炎在以他的力量化为屏障以防御艾里的攻势。 艾里知道罗炎一时不会还手,同时还得分散力量维持魔法阵,这可能是这辈子对付罗炎最好的战机了!虽然在旁人看来有些卑鄙,但此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咬咬牙,他将全身力道灌注入剑身,倾全力与罗炎的护身力壁相抗。 剑尖一寸寸接近罗炎,艾里身上的汗水也涔涔而下。两人之间裂天剑的光华吞吐不定,弯成了圆弧形,若是寻常凡铁,夹在这两方巨力的对抗中早已炸裂成无数碎.99lib?片了! 看着与剑尖越来越接近的罗炎仍然从容不迫,艾里再次感受到与他的巨大差距。然而罗炎那种神态,难以单纯用“从容”来形容,倒像是对生死并不挂心。无暇细思,他全力对抗剑上越来越巨大的阻力。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场面静得近乎凝滞,没有震耳的金铁交鸣,没有耀目的刀光剑影,甚至连烟尘都没有卷起半分,但一旁窥看的萝纱知道此战的凶险实在刚才那刀来剑往的战斗之上。若是艾里能支持到剑尖伤及罗炎,这一战便是胜了;而若是罗炎抢在他突破护身力壁之前完成魔法,一旦还击,艾里便危险了!可罗炎为力壁所护,自己只能干着急,帮不上忙。虽只是旁观,萝纱也不知不觉满头大汗。 僵持了不知多久,艾里滴下的汗珠已经打湿了他脚下的地面,剑尖终于距罗炎不及一寸,罗炎俊秀孤傲的面容也近在咫尺。蓦然,他与罗炎眼神相交,心中一震。 因为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充盈其中的,竟是深深的哀恸和痛楚。那绝不是战斗中人的眼神!因为这奇异的眼神而分心,艾里的长剑险些又被逼回。 然而胜负终于到了揭晓的时刻。 六道光束汇聚而成的灰色光柱突然扩大,旋即,所有的光束同时消失,似乎都被吸入那原先被灰光笼罩的圆形地面。一切都静默了下来,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发生。仿佛只在弹指一挥间,又仿佛过了很久,圆形地面射出了七彩的光芒,地面不断变幻着灰白色,像是柔软的云团,云缝间则是深不见底的空间。 魔界通道终于打开了! 罗炎的双手终于得回自由,随手便拨开了额前的剑锋。艾里只觉一股大力自罗炎手上排山倒海般冲来,全然抵挡不住,踉跄着倒退出几步坐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欲提剑护身,双臂一麻,竟是动弹不得,手中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方才与罗炎的相持已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艾里心中暗叹:“到头来,原来这片荒山便是我的埋骨之处。” 抬眼看罗炎,却见他并不急着上前了结自己,刚才的奇异神色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淡淡的失望。虽是得胜一方,但罗炎挺拔的身姿却显得萧索凄清。没有想过这数次与自己相敌的魔王竟会流露出这样人性化的一面,艾里有些呆了,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开始觉得他只是个失意人罢了,哪里像是十恶不赦的魔王? 忽然,艾里眼前微微一亮,罗炎上方的空间竟出现了一个慢慢旋转着的七彩漩涡,好像那个空间陡然塌陷出一个空洞,所有的光线都从中漏出去一样。彩光的映射下,罗炎的神色看来变幻不定,而未及他有何动作,七彩的漩涡瞬间爆开,所有的颜色最后化为蓝色,天空般清澈的蓝色。蓝光穹幕状向四周延伸,所过之处,空气中的阴郁为之一清,光幕内笼罩的所有草木如同雨后新晴,焕发出光彩,整个空间似乎在一瞬间洁净了起来…… “圣域天涯!”艾里为之一震。 然而此时的罗炎已非十年前的他,在圣光的照耀下,他身子只是微微一僵便恢复行动能力,却并不上前了结艾里,也不还击,只是背起了手向树林的一角看去。蓝光消逝后,现出了一脸尴尬、不知所措的萝纱。 自不久前在拉寇迪中心广场见过罗炎在母亲塑像崩塌那一瞬的感伤神情后,她便对他抱有一丝亲切感。并没有什么理由,只是那一刻他的神情,令当时也是心情低落的她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因此,便是当时处于直接敌对的情况下,她对罗炎也并无多大的敌意。这也是她心无尘垢,宅心仁厚,换作旁人,哪个会对这杀人如麻的魔王有什么亲切感? 刚才眼见艾里危险,胸前的水晶再度轻震,萝纱脑海中又涌入一些未曾知晓的魔法知识。她周身魔力旋即感应着头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魔法图形、符号,鼓荡起来,便糊里糊涂地使出了连她也不知道的“圣域天涯”。然而现在见罗炎并没有多少敌意,她就再提不起斗志,一身魔力消褪得一干二净,呆在那儿不知该做什么了。 小姑娘不知所措,罗炎也不动弹,就这样静静看着她。不,应该说盯着她胸口。 “干什么啊?”察觉到他眼光的异样,萝纱微红了脸。但她自知堂堂魔王若看上自己这种黄毛丫头,简直可以说是三界最大的奇迹,再说,也不觉得他的神色有什么猥亵,所以她没有着恼,只是觉得奇怪。 萝纱也不禁往自己胸口看,瞥见衣襟中水晶坠子的微光,联想起刚才水晶奇异的颤动,她才想到:“难道他在看这个?这在地摊上用笑容哄得老板送给我的坠子,难道会是什么珍宝?……难道他想要?”她不由有些担心地捂住了坠子。她很喜欢这坠子的,说什么也不想给人。 罗炎眼中闪过一丝了悟,终于收回了视线,和颜道:“放心,这次并没有受命为难你们,我也没兴趣做这多余的事。若你们担心的是这通道,更是大可不必。命我这么做的那老家伙想要的是称霸大陆,自然不希望我放出些厉害家伙来跟他捣乱,人界化为焦土对他也没有好处。” 艾里心想,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不值得在意的小角色罢了。他自嘲地一笑,说不出心头的感觉是放心还是不甘。 安全有保障后,新的疑问冒了出来:刚才罗炎的眼光到底意味着什么?从罗炎的语气与眼中的嘲讽看来,他对凯曼王并没多少忠诚,对他的霸业也漠不关心,否则早该取了可能泄露他行踪的我们二人的小命了,那么他为何要对凯曼王的命令绝对服从呢?惟我独尊的魔王怎会落到身不由己的境地呢? “身为魔界之王,为什么甘心受那老儿差遣?”从未想过与魔王会有这样和平对谈的一天,一时冲动下艾里干脆问出了口。 “不关你们的事。”罗炎直截了当地截断了话头,“你们走吧。” 这种状况自然是强的一方说了算,萝纱走过去扶起艾里,面向着罗炎一步步退远。罗炎忽向艾里道:“心无一物虽不易,但万物存在便是存在,何必强要抹煞?”艾里心头如遭重物撞击,隐隐约约地悟到了什么,却又空空落落地抓不真切。 罗炎又转向萝纱,口唇微启,似乎也想说些什么,但沉吟片刻还是没有说出来。萝纱迷迷糊糊地眨眨眼,不解其意,搀着艾里飞上空中。好在这次倒没出什么纰漏。 仰望半空中二人渐渐变小的身影,罗炎轻轻叹了一声:“过强的力量徒然遭忌。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林中再度沉寂下来,天地间似乎仅剩下他孤身一人,无边的静谧犹如海水一般包围着他。他悄然独立,久久未有动作,风吹得一袭白衫鼓荡起来,勾勒出衣下瘦削高挑的身材,竟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孤寂颓唐。 回去的路上,艾里的心思还在罗炎最后那句话上,一直没有说话。萝纱打破了沉默:“奇怪啊,罗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艾里猛然一惊,姑且把那句话放到一边,先行考虑罗炎的事。 凯曼地域广阔,适合他施法的开阔地自然很 591a." >多,他却偏偏挑中了距拉寇迪甚远的这里。若说仅仅是巧合,实在很难相信。那么,他也是和商队一样是冲着这一带特殊的地理位置而来?想到这里,艾里猛然倒抽一口冷气。 看来在艾里隐身商队的这段时间里藏书网,凯曼仍在按着它的步调向着称霸大陆的目标迈进。 既然罗炎是受凯曼王之命,只要将事情联系到凯曼王身上,一切就很容易解释了。假设凯曼要向东面的联盟诸国下手,必须先控制惟一连接联盟诸国与凯曼的通道——法谬卡王国。然而现在法谬卡正列兵西境,严阵以待,从正面开战,凯曼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拿下它的,在相持的时间里联盟诸国会结成联军共同对抗凯曼,那就十分棘手了。 于是凯曼王便想出了这招棋。 魔翼山脉本是凯曼与东南邻国间的天然藩篱,人类军队难以穿越。有天险相隔,各国在这一带几乎没有驻军防守,法谬卡王国自然也不例外。罗炎打开魔界通道传送至人界的魔族,应该是以能长途飞行的有翼魔族为主吧!当这支魔族部队越过魔翼山脉,凌空飞降于法谬卡军力最为薄弱的后方时,可以想见将给法谬卡的军心带来多大的冲击,给战况造成多大的改变!以这支战斗力远胜人族军队的奇兵作配合,正面战场直取国都或是枢纽城市,凯曼大概便能在极短时间内轻取法谬卡。 萝纱听了他的分析后,迟疑道:“那要把这事告诉商队吗?或是想办法将消息透露给法谬卡?”她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不感兴趣,便惟艾里马首是瞻。 若是法谬卡事先得到消息有所防备,战况将大不一样。想到现在自己的决定可能是决定战局的关键,艾里一时也有些兴奋,但随即便被一股更深的厌倦所取代。 “不用了。就算告诉商队的人,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再说我看这事不会与商队有什么关系。对将来的战争,我们就做个纯粹的旁观者好了。” 虽然不赞同凯曼挑起战争,但根据他这些年来的见闻,那法谬卡王荒淫无道,好大喜功,加上联盟各国不听不信那些参赛高手带回的消息,还是沉迷于安乐,各国间也是猜忌重重、短视自私,同样令人难有好感。 艾里苦笑一声道:“要找到让人不惜献头颅洒热血的正义一方,或是能造福苍生的崇高目标,在现实中本就不是容易的事啊。”说到后来忍不住抱怨起来,“可这些坐拥一国之富的王公贵族们,自己争权夺利便罢了,却累得我到这穷乡僻壤受罪,真是好没来由。” 沉默了一下,身边的萝纱轻道:“跟那些传说故事里写的不一样啊……” “打来打去,不过是大陆各个王族间的争夺而已,我们何必掺和呢?再说,就像那罗炎所说,凯曼王要继续控制魔族部队,应该不会召唤出高等级的厉害魔族,虽然这魔族部队会是不小的战力,但还不至于破坏整个大陆的势力平衡,不用我们操什么心。而且这支魔族部队意在奇袭,应该不会冒着被法谬卡军方发现的危险去骚扰民众,而这场战争维持时间越短,两国民众所受战乱之害自然越低。凯曼要真奇袭成功,倒也不错,我们便由得它吧!”艾里一笑,结束这个话题。“对了,倒是你刚才的魔法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香芋填鸭’?”她显然还没弄清楚名字,“我也不大明白,好像是这坠子……” 说着说着,营地已经在望。为免守卫发现啰唆,两人小心避开守卫的视线,在远处落了地。艾里叫萝纱取下那水晶坠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坠子中感觉不到魔法波动,应该不是什么魔法道具。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看来没什么坏处。两人放下此事,打算趁着夜色先摸回营地再说。然而没走多远,一个清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这么晚了,两位在这里做什么?” 糟糕! 两人硬着头皮转过身,黑暗中浮现出青叶白皙俊美的面容。艾里暗暗叫苦:“惨了!怎么偏偏被这个难缠的家伙逮个正着?这下麻烦了!” 第二十章 危险的告白 “嘿嘿,这个……呵呵!啊!自来到商队后,我和我侄女各有职责在身,好久没联络感情了。趁着今晚夜色不错,我就带她出来,一起赏赏月色谈谈心。”打了几个哈哈,艾里终于编出词来。 “赏月色?”萝纱抬头找了半天也不见月亮在哪儿。正常人会在这阴森诡谲的魔翼森林中赏月?仿佛是应和她的想法,远处隐隐响起了狼嗥。“再说哪个女孩子会半夜跟‘叔叔’跑到没人的林子里‘赏月’?”想到这,萝纱一阵羞赧,偷偷在信口开河的家伙背上狠狠掐了一把,亏得他还能面不改色地继续瞎掰下去:“唉,现在孩子的心思多着呢!一不小心就说有代沟,也只好尽量多陪陪他们了……唉,做大人真不容易啊!” 青叶自然不信,哂笑一声:“赏月?是见什么人去了吧?” 想起红姨曾说过,商队中可能藏有奸细之事,艾里便知他定是把自己和萝纱当成那奸细了,不由暗自叫苦:“这两日怎么老是被冤枉啊!”虽然刚才确是去见了罗炎,可这跟商队根本没关系啊!但自己本身来历便有问题,这又如何说得清楚?就算商队信了,若是他们定要到那里查看个究竟,碰上罗炎可不见得他还会放水。 还没个主意,便听青叶冷冷喝道:“废话少说!先把你拿下再说!”紧接着口中低吟了什么。艾里心中警兆忽现,一把将萝纱抛到后头大树的枝杈上坐着,自己则飞扑向另一边。几茎长草闪电般射向他方才所在之处,扑了个空后又猝然伸长半丈,如灵蛇般再度卷向他。 他果然是能操纵草叶的操控师! 尽管艾里不想和他打,但这时若是被他逮住实在麻烦得很,因此不管怎样,先招架住青叶再说。经过里茨之事,艾里心知这原本稍扯即断的草茎在青叶手下却可坚韧如钢,自然不敢让它们缠上自己,东腾西挪下令它们悉数落空。 “哼!果然好身手!”青叶一声冷笑,“亏得你隐忍了这么久。”随即俯身拔起一根细草,迎风一抖,细草便陡然延长丈余,抽动间隐有破空之声。那草叶本是细细软软,但青叶轻轻挥动间,竟将波及的树干抽出一道道深痕,威力实胜精钢长鞭。草叶在他手上随意变换着长度与方向,比寻常长鞭难对付多了。 青叶一边挥动草鞭,一边向艾里疾冲而去,所经之处,地上的草叶腾空而起。漫天飞舞的乱叶间,一缕青影回旋其中,身形飘逸有如谪仙。 这幅画面虽美到极致,但后头观战的萝纱也知道,青叶手中的鞭子固然可以削金断玉,便是那飞舞着的无数草叶,在他的催动下恐怕也已化作了无数利刃!这样轻飘飘的草剑,难以捉摸它的去向,又该如何对付?有这千万柄草剑护身,连近青叶的身都难,又怎能制服得了他? “有点……奇怪。艾里面临强敌,我怎么竟然能这样冷静客观地思考破解的方法?这样的时候,我应该担心吧?我这是怎么了?”萝纱抿住了唇。自开始旅行后,她渐渐将过去的不愉快抛在脑后,任何事都从好的角度去看,用笑容面对每一天,这样的日子确实过得自由惬意,可现在回想起来……竟好像渐渐淡忘了悲伤、失落、忧虑这些负面情感。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张纸,不论情况如何都能自得其乐,再也没有能触动心弦的事了……到底怎么了? 看到艾里大敌当前仍回身向自己比了个“V”字,萝纱又觉得也许为这家伙担心压根儿就是多余的! 说时迟,那时快。青叶距艾里已只有丈余,待到草叶即将触及他之时,艾里突然一蹬脚,身子如陀螺一般团团转动起来,闪躲着青叶的攻击。高速的转动让人目不暇接,青叶只能被动地追在他身后,几次扑击都徒劳无功,只给林木多添了几道伤痕。艾里这式自创身法曾让他在拉寇迪街巷中在百余人包围下逃脱,此时用来应付青叶一人自然是绰绰有余。 这时青叶的攻势忽然略缓了下来,艾里心中反而现出警兆,脚步不敢稍停地斜蹿出去。只见方才他脚下的草叶如活了一般直挺挺地刺向上方,若非他见机得早,脚板恐怕早被刺穿!现在整片地面几乎都成了伤人武器,艾里能立足的地方只剩下几块岩石和上方的树枝。 “异能术士果然不好对付!”腾跃于岩石和树枝间的艾里切实体会到了这一点。异能与武技、魔法性质不同,对付起来让人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是武道、魔法好手也可能败在最初级的异能术士手下。艾里虽还未被青叶伤到,但完全陷于被动。 但艾里心中仍保持着面对罗炎时体会到的空灵心境,毫不焦躁地观察着青叶。虽处劣势,剑上的剑气却更加激昂。艾里正琢磨着更好用的剑招,心头一动,罗炎最后那句话蓦然浮现于脑中。 心无一物虽是不易,但万物存在便是存在,何必强要抹煞? 似乎明白了什么。 艾里不自觉地让心思顺着感悟走,那点感悟渐渐变得明晰。心不在焉的他只是凭着本能让身体如柳絮般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飘荡穿插,险象环生。在看来仍是一边倒的局势中,艾里的气势却悄悄改变了。 他不再只是屏蔽掉对手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而是试着用更加广博的胸怀包容一切。心神似有意似无意,冷静而巨细无遗地体察着对手的一切。他明白了,万物有正必有反,没有任何事物是完美无瑕、无懈可击的,想攻击对方的人,必会打破自身原有的平衡而形成防守的空隙。99lib?不必太过在意对手,只需放宽胸怀,包容、正视对方的攻击,总能找到那一点关键的破绽来将局势扳回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忽然,艾里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他毫不迟疑地加快旋转速度,接着脚在一根树枝上一蹬,径直向青叶扑去。 “哼!孤注一掷吗?”青叶身边飞舞着那么多草剑,艾里这一扑不啻是自杀。他冷笑一声,只把这当作困兽临死前的反扑,然而冷笑却在中途化为惊骇。 看上去有勇无谋一头冲进青叶护身剑阵中的艾里非但没有被割得遍体鳞伤,他身边的草剑反倒环绕着他的身体开始旋转起来,没有伤及他分毫,护身草阵顿时被撕开一个大口子。树上的萝纱一击掌,已明白其中的原因。 那草叶在青叶的施法下虽锋利如刀剑,但本身仍是轻飘之物,青叶催动它们便是依靠风力。自刚才始,艾里的高速自转已使他身边渐渐卷起小小的旋风,空气中的草叶一触及这股旋风便被卷入其中随同旋转,因而无法触及风眼中的艾里分毫。 萝纱大声赞道:“别看你平时那副模样,打起架来脑筋转得倒很快嘛!” “你不知道吗?异能术士虽难以对付,但往往简单到爆笑程度的办法便可以打败他们。”长笑声中艾里毫无迟疑地飞扑向青叶。“铿锵”一声,艾里手中那柄破烂长剑已出鞘,直指青叶胸口! 青叶见状,十分惊恐,但手中草鞭仍如灵蛇卷动袭向艾里。可惜青叶虽能力特异,本身的武技却未臻化境,在身经百战的艾里看来实在破绽太多。他三闪两闪,不知怎地便绕过了层层鞭影,青色的剑光仍直指青叶的胸膛!青叶大骇,情急之下只得一仰身,剑光便以毫厘之差险险掠过他胸膛,却仍射向他咽喉处。 青叶心胆俱丧,自忖必死,闭上了眼睛。而剑光却猝然凝滞,收敛为原先的剑形,在他咽喉前一分处。两人都停下了动作,身形瞬间凝固成一幅静止的剪影。 “只一招便败了,所有的雄心壮志终究只是梦幻而已……”青叶挫败地闭上眼睛。手中草鞭又变回一枚普通草叶无力地飘落在地。顿失凭依的漫天草叶飘飘悠悠地落下,纷纷扬扬地洒在林中的枝杈上、地面上、如虹长剑上和凝立不动的两人身上。 片片落叶掠过艾里眼前,他的视线却不曾有半分飘移,定定地停在青叶胸前。 青叶的衣襟被剑锋划破,裂开至胸前。白皙肌肤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星烙印。而再往下,是一副在束缚的白布破损后,回复了起伏婀娜的成熟女子的躯体。 纤薄的肩头,玲珑的锁骨和胸线,剑下青叶容颜的俊美便柔化成了柔中带刚的英气之美。任何人见到此时的她,都会认为她是个女人,还是个美极了的女人。艾里不由暗奇,自己怎会如此有眼无珠,居然会把这等绝色看作男人。 其实倒也不是艾里眼力差,而是青叶本来身高腿长,伪装下的身材与男子无大异,平日行事果决,神态也毫无女子娇柔忸怩之态,嗓音也是男女皆宜的低柔之音,难怪整个商队的人都未发现异常。 凝视着她胸口的五星,想起法谬卡“红黑白”三人的传闻,艾里一字一字缓缓道:“原来真正的奸细是你。为难我是为了转移商队的怀疑吧?现在可以请教小姐的真名吗?”青叶这才发现胸口的异状,脸色忽青忽红,但在艾里的剑下并不敢稍有动弹。 “艾里你流鼻血了哟!”兔起鹘落间竟有这么大变化,看得大是过瘾的萝纱跳下树来凉凉地说道。她倒也能理解艾里的感受,虽然和爱琳娜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按理也应对美色有些抵抗力了,但青叶那特殊的气质风华令同为女性的她也为之心动。 艾里尴尬地抹掉鼻血,“没法子,女人运太差了,难得见到这种香艳场面。”随手将外衫扯下,掩住青叶的胸口。青叶神色微动,默然片刻,终于开口道:“我的真名便是青叶,并不是什么奸细。” “可你身上的五星……那不是‘红黑白’的标志吗?不知你是哪一位?”萝纱插嘴问道。 “不是其中任何一位,只是……也许现在没人知道了,‘红黑白’原本是四人的,那时大家被称为‘青红黑白’……”艾里原本不指望她会回答,没想到青叶笑笑,就说了起来。只是这一笑大见感怀之意,似有不少隐衷。艾里虽制住了青叶,但看她身份似乎还蛮复杂,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便与被煽起好奇心的萝纱一起听下去。 “我、黑岩和红镜三人都是从小身具异能而不得父母亲爱,受村人排挤的孩子,多亏白星收留我们,督导我们练出一身本事。”想来这青叶、黑岩、红镜、白星便是他们四人的原名,那外号也是由之缩略而成。 “那也不错啊。既然能有所成就,有异能也不坏嘛。”艾里随口接话,却没想到引起青叶的一阵激动,瞪大双眼怒视着他:“你知道什么?!”艾里一时噤了声,嘀咕道:“到底谁是赢家啊?” “……虽有异能,但我能操控的,不过是最不起眼、最柔弱无用的草叶而已。”青叶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遇上白星之前也曾有别的异能者发现我,但他们都断定我这种无用的能力再怎么修炼也没有半点用处。” “可以让草自动编成草席啊、手工艺品什么的卖钱,省事又省力……”艾里又在瞎掰。不用青叶说什么,光是萝纱的瞪眼就让他乖乖住嘴。 “受常人排挤,又不被异能者接纳,年幼时还不懂得隐藏力量的我只能以乞讨为生,一个人从一个城镇流浪到另一个城镇。无论在哪里都是异类,这种无处归依的孤单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像是松了口气,青叶急促的语气又缓了下来,“直到那一日,我被野狗追咬,幸得白星相救,并收留了我……” “你看。”在初识白星的第二天,他牵着她的手,站在山顶上,指着山下被晚霞染得血红的河山。“看到了什么?” “天空,晚霞,夕阳,山峦,草原,河流,还有城市。”山顶的强风吹得她单薄的身子微微摇晃,胸中却莫名地有一股随风而起的冲动,顿时豪气万丈,长久以来遭人白眼而郁结于心的愤懑之气一扫而空,不由叹道:“好美啊!” “是很美。”虽是赞同,但听起来像是嘲讽。白星的话一字一句地传到她耳中,“你必须明白,这天地虽美,主宰者却是那城市中的人。而这城市看来万般宏伟,主宰其中所有人的,是一个字——权。所有人的生活都受制于它。”白星转过头来朝向她。 女孩仰视着他,此时夕阳正悬在他身后,逆光令她看不清他的面目神情,只记得阳光映在他的雪白长发上耀眼得很。他的话一字字地敲入她心中,再无法忘怀。 “我们现在虽一无所有,遭尽白眼,但若有一天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以此在这权力之塔中占据高位,便再没有人敢对我们有所不敬,那便是真正地扬眉吐气了!” 那一刻起,她就决心跟随他,忘掉原先的名字而以青叶为名开始了新生。 “为了等到扬眉吐气的一日,我努力忘掉过去,拼命苦练本领。也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流过多少汗水,才能将细弱的草叶操控到强韧如钢,收发由心。……时日流逝,渐渐地我们的本领越来越高,还因为各自的特征而得了‘青红白黑’的外号,也算闯出了点名头。”说到这里,她眼中煜煜生辉,唇边带笑,想来那段由弱到强的日子虽苦,却是她最美好的回忆,听得入神的艾里和萝纱两人都感受到了她话中的欢欣。 “……我十六岁那年,我们四人终于被法谬卡王召见,眼看便会得到皇家的重用。” 听到他们终于熬过困境,眼看壮志得酬,萝纱也不禁为他们高兴,而艾里却暗自惋惜:“依靠自身力量站稳脚步,固然令人钦佩,但被法谬卡王任用为排除异己的杀手,反而辱没了原先的不屈风骨,可惜啊!”但想到各人处境自不相同,自己也不好妄加评论。 “这能改变我们命运的会面,果真改变了我的命运。”说到这里,青叶的神色顿时变得古怪,既有不甘,又带自嘲,“却不是以我原本以为的方式。” “法谬卡王见到我后看上我的美色,便强将我纳为姬妾,而任用了红白黑他们三人。苦练多年武技,到头来原来都是白费,只凭着天赋本钱,进了后宫成为国王的宠物!真是可笑。” “那前些日子从法谬卡王宫中逃走的碧妃,便是你吧?”艾里立时明白了,又道,“可是贵为宠妃,同样也没人敢对你不敬,不也合了你的心愿?” “哼!你以为那是哄小孩的故事,只要让王子、国王娶回家,就能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吗?”青叶却冷笑道,“努力多年,终于拥有了能飞的翅膀,却不及展翅便被收入鸟笼的遗憾你怎会了解?不能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只能每日在宫闱间和那些只知争宠邀艳的后宫嫔妃勾心斗角,这种滋味你怎会了解?我想要的权位,决不是这种宠物般的地位,只能靠肉体取悦君王,等他给我施舍!” 说到激愤处,她的声音也激昂了起来。艾里和萝纱不由对她生了恻隐之心,觉得眼前的敌人也没什么可恶的了。 然而就在他们心神动摇之时,地上忽地伸长出几茎草叶,环绕着艾里、萝纱的脚、腿、腹、胸,如蛇一般迅速盘旋而上!这时两人才想起脚下踩的是草地,但已来不及,顷刻间被缚了个严严实实。当啷一声,裂天剑掉在了地上。 艾里忙运劲挣脱,却发现全身空荡荡提不上一丝劲力!他这才醒悟到今晚他与罗炎之战虽不过两招,却耗力甚巨,一时还未恢复,刚才一直没用上多少真力也未能察觉,却在眼下这要命的时刻使不出力。越是勉力挣扎,越会让紧绷的草叶勒入肉中,煞是疼痛。这下可真是要命了! “劝你别乱动,否则只会多吃苦头。”青叶捡起长剑反抵住了艾里的喉咙。 转眼间已是主客易位,青叶面上恢复了镇定,刚才的激动像是不曾出现过一般。艾里苦笑一声明白过来,那番声情并茂的说辞大概就是为了引自己分心吧,其中能有几成是真的,实在值得怀疑。 萝纱没想那么多,只是故事听到一半心中实在痒痒,忍不住问道:“后来你怎样了?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商队呢?” 艾里本想现在青叶无需再让他分心,应该不会回答,可出乎他的意料,青叶一边整理着被割破的衣物一边接着往下说,话中带着笑意,却显出说不出的颓丧。“后来?后来很简单。我无力反抗一国之君,只得乖乖入了宫,当了个什么‘碧妃’,一晃就是六年。也不是没法子逃出那后宫,但就算一时能逃出去,我又能上哪里去呢?白星他们已是国王的属下,我再没有容身之处了……渐渐也死了心,待在宫廷做一个行尸走肉,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了。” “本以为自己已麻木了,想着这一世就这么经历得宠、失宠,在和那些妃嫔的勾心斗角中老死宫中。可不久前,我服侍法谬卡王时无意中听到了他想对绯羽商社下手的事,我知道这也许是这辈子惟一可以再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了。”青叶的神色随自己的叙述变换着,此时的她眼神中仿佛燃起了一丝火星,从刚才的颓丧变成了希冀。 看着她,艾里终于明白了。向他人坦陈过往,许是因为她在深宫多年,没有贴心人可以倾诉。这些事本就闷在心里太久了,她自己或有心或无意地借此机会一吐胸中块垒。……但说到这么详细的份儿上,她要么就是认定这些话不会对自己有不利的影响,要么……就是确定他们绝对没可能泄露给另外的人!想到那个最传统最保险的封口方法,艾里心头一阵发毛。 “我若将法谬卡的计划泄露给商队,法谬卡王抓到他们的机会便只有五成。要是绯羽的人真能逃脱此难,自然承我的情,如果能以我的才干得到他们赏识,应该能成为绯羽的一员。绯羽中女子占了不小的数目,我的女性身份应该不会再是阻碍。绯羽,应该是最适合我的地方。于是我便把赌注都押在了这上面逃出了宫。为方便行事,我削短长发女扮男装,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商队。”.. 整理好衣裳的青叶冷然看着不能动弹的两人说道:“为得到我想要的,不管是奸细,还是对我有威胁的人物,我都会全部铲除。”听到这里,艾里和萝纱同时打了个寒战。 “可我们不是奸细啊!我们只是想借加入商队离开凯曼而已,并没有什么企图啊!”萝纱大喊。艾里苦笑着尽最后的努力:“我们只不过是完全不重要的路人甲和路人乙啊,真的!” “真的假的都对我不重要了。”青叶淡然道,转向艾里,“说实话,你是令我摸不清深浅的人物。这种危险人物有机会还是尽早收拾了才能放心。”心中已经有数的艾里惟有苦笑以对。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听到身旁的低语声,艾里侧头见萝纱低下了头喃喃自语着,刘海投下的阴影令自己看不清她的神色。……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就像……就像每次要倒霉之前一样! 他的身体开始尽量不着痕迹地向后蠕动,却还是被青叶发现了,青叶再度把剑搁上他的脖子,警戒地喝道:“你想耍什么花样?别动!” “我只是想离你们两个都远些。” “什么?”青叶一时没明白过来。 可惜艾里的努力只是徒劳。 “怎能不管别人,只要可能妨碍到你的就要铲除?!这样太自私了!”伴随着萝纱的怒斥声,艾里猝然间一阵眼花缭乱,眼前五光十色地窜出一大片魔法光芒,一时间场面可说是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萝纱发出的火球一半在风镰的煽动下愈加热气袭人,另一半却被水龙卷所熄,而水龙卷闪着电爆击起的丝丝蓝光,更是致命。有些魔法性质相克,威力大减;有些魔法相辅相成,威力倍增。这一片混成一团的魔法向着青叶席卷而去。可惜在萝纱不过关的控制下,这些魔法的准确性着实有待提高,幸而青叶离萝纱并不远,根本不及闪躲便被那水龙卷卷了进去。 但,糟糕的是,艾里也在青叶旁边。 艾里哀嚎着“我就知道又是这样”,仍是逃不过遭萝纱半吊子魔法荼毒的宿命,也很不幸地被卷入水龙卷中。惨嚎声久久回荡在这片荒林之中!仿佛在应和他的惨叫,远处的野狼再度嗥叫了一声。 水龙卷消失后,终于落回地面的青叶虽没有致命伤却也是动弹不得了,束在艾里、萝纱身上的草叶也松脱下来。而艾里大概是一路上常受萝纱魔法的折磨,抵抗力颇见长进,此刻还能爬起身,捡起长剑再度抵住青叶。这回学聪明了,他瞧准了一块大点的岩石站着,应该不会再失手了。 局势终于再度逆转! “下手吧。别磨磨蹭蹭的了。”喘息片刻,终于能说出话来的青叶偏过头去,晶莹如翡翠的双眸暗淡下来,“从离开法谬卡王的那一天起,我已经有随时杀人或被杀的准备了。” “你走吧。”艾里却收回了剑,将剑入鞘,过去搀扶有些失神的萝纱。 自忖必死的青叶怔怔看着他。一旁萝纱喃喃低语道:“为什么?为什么动不动就说杀不杀呢?人与人又不是只能是敌人……” 见青叶仍呆立不动,艾里又道:“不管你信或不信,我们并不是法谬卡王或任何人的奸细,谁胜谁败也根本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的普通百姓罢了。来到这商队纯粹是巧合,不过是想搭顺风车离开凯曼而已。呃,也顺便挣点盘缠吧。” 青叶碧眸中的荧光微微闪动,盯着艾里看了片刻,垂下眼帘思索着什么。这一刻的她风姿楚楚,极为动人。艾里也不由看得有些入神,暗道:“难怪法谬卡王会为她迷醉了六年。” “相信你们不是奸细。但既然在菲欧拉那里你仍是我的劲敌,今后便仍是我的敌手。”青叶再抬眼时,眼神再度变得顽强。丢下这么一句又是嚣张得弄不清谁是胜者的话后,她几个纵身消失在林木深处。 因为她骤然变化的眼神,艾里呆愣了一下,摇摇头,苦笑道:“……真是个麻辣美人。被她这么看重,我该感到荣幸吗?”随即挟着萝纱,向营地走去。 第二十一章 痛苦的艳福 第二天,商队行走的依然是十几天来所走的莽林,重重林木包围下,眼光所及的除了树木藤萝,便是地面的烂叶杂草,偶尔可见的受惊闪避的鸟兽便是这里惟一生动的事物。浓密的树阴令所有景物都呈现出暧昧的暗色调,更显得路途单调。对于这样雷同的景象,便是最没见过世面的萝纱、埃夏也早已看腻了,所有人都只是低头默默赶路,偌大的..林子中只听见混杂着鸟兽鸣叫的沙沙脚步声。 “阿嚏!” “乞嗤!” 在下级佣兵队列和上级佣兵队伍中同时响起了两声喷嚏声,一下子..打破了这安静的氛围。 “怎么好端端地一早起来就感冒了?”和艾里一起走的德鲁马探问道。比尔也关切地看着他。 “大概被子没盖好吧。”不想让他们想太多,艾里吸着鼻涕敷衍道。 “还真巧,跟那位青叶同时感冒啊。” “本来就是同时着凉的啊……”艾里嘀嘀咕咕着。 昨晚这两人同时遭萝纱魔法蹂躏,同时感冒也很正常。没听清艾里的话,比尔说道:“一定是走了这些天,太累了吧?不过再没多远就到我说过的那条秘径了,应该很快就可以结束旅途了。”抬手指向前方,“你们看,已经看得见索美维峰了。” 随着队伍的行进,头顶上层层的绿阴渐渐变得稀疏,前方的枝叶空隙间显现的,不再是天空的颜色而是山峦的黛青色。一座巨大的山峰逐渐展现在他们眼前,如笔一般突兀地直插入云霄,令人?难窥全貌,但显露出来的部分已是飞鸟难渡了。 “山峰那面便是法谬卡的土地了。这索美维峰如你们所见,非常陡峭,几乎是直上直下,根本无法翻越。而除此以外就是大片大片的连木片都会被吞没的沼泽,分隔开了法谬卡和凯曼,所以自古以来两国都没有在这里驻兵巡防。”比尔道,“我是在索美维峰那一面的索美维村长大的,要不是小时候在山上游玩时偶然发现了一个穿透了山腹的山洞,也想不到居然是可以到山的另一面去的。” 他们正说话间,一骑自前方疾驰过来,正是商队安排在前头探路的精悍兵士。兵士翻身下马后便直奔至佣兵团团长鲁弗瑞马前。远远看见那兵士匆忙的动作,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艾里心头。 “前方秘道出口二十里外发现有法谬卡军队埋伏!所有下索美维峰的路都被包围了!” 兵士禀报的这个惊人情报,令听到的人们都变了脸色。鲁弗瑞急问:“敌军有否发现你们的行踪?” “没有!我们不敢惊动他们,小心撤回来先行回报。”鲁弗瑞听了神色稍缓,但眉头已紧紧皱到了一起。 这日还只是正午时分,商队便觅地扎营,暂且驻扎下来。没多久,前方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商队。所有人都明白惟一的出路被封死对商队意味着什么,忧虑的阴影笼罩着商队中的所有人。 第二天一早,那些上层人物依然聚集在议事营帐商议。宽大的帐子中,围坐着鲁弗瑞、青叶、姬桑、菲欧拉等人,外层是一些随侍的仆从。心细些的仆从发现,原本一向列席这类会议的里茨并不在其中。他因对菲欧拉无礼受了鞭打和降职之罚后,团长并没有完全罢黜他,应该还是相当倚重他的能力,但为免激怒菲欧拉,自然不会让他与她碰面。 大帐中心的火盆熊熊燃烧着,噼啪作响,帐中的人们却都不做声。众人已经枯坐大半天了,但谁也提不出好主意。商队惟一的去路已被封死,且按探子回报,敌人的兵力应在三千左右,任佣兵团这五百余人怎样骁勇善战也不可能完全抹消这数量上的巨大差距。就算一时不会落败,若与这些伏兵僵持下去,待惊动法谬卡后方大军,那就插翅难飞了。在这样的困境下,也难怪众人都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鲁弗瑞团长正想让大家先行散去,回去细思对策,却见随侍菲欧拉的那位胖大婶附在菲欧拉耳边说了些什么,便问道:“菲欧拉小姐是否有什么建议呢?” “我们只是商人,对这些行军打仗的事一窍不通,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少女回答道,语调有些呆板,像是背出来的,“但也许有人能帮得了我们。” 等级差别在佣兵团中本不如正规军团中那般森严,菲欧拉这么一说,便有好几人同时抢着问是谁。青叶暗自揣度,难道她要举荐艾里吗? “身为商人,我们平时比较留意收集各地的情报。刚才红姨告诉我……”说到这,她索性转向红姨,“你来说好了。”红姨一点头,站到前面道:“距这数十里外有个叫做墨河的小镇。前些年我们曾听说,这附近村镇的人们要是遇上什么难解的麻烦,都会到墨河镇找一位智者帮忙决断。只要他经手,没有办不成的事。所以我想,不妨试试请他帮我们想办法。” 在场的人多显出失望之色。一个小山村中的“智者”能高明到哪里去呢?多半是那些蒙昧村夫没见过世面,将某个稍有些脑筋的人抬得太高了吧! 鲁弗瑞见左右尚无良策,这提议又没多大风险,试试也无妨,便道:“也许真有些隐迹山林的高人也说不准,试试看吧!只是务必小心行事,不能引起镇上守卫的注意,还须得请那位智者守密。哪位愿意去拜访这位智者?” 红姨又道:“我倒是想推荐些人选。” 去请教智者的人选,最后定为红姨、萝纱和比尔三人。 完成这个任务不需要高强的本领,反而是看起来越平凡越好。他们三人,一个是胖得走路都喘的四十多岁的大婶,一个是土得掉渣的农家少年,还有一个在酒店做了两年女侍,确实是扮演路人甲乙丙丁的最佳人选。不过为免他们路上遇到危险无法自保,团长还挑了个身手不错的佣兵护送他们。 临行前,鲁弗瑞又交代道:“此次法谬卡军会围堵在索美维峰外,恐怕真是商队中的奸细将消息泄了出去,只是幸而那奸细看来还不知道那秘洞出口的确切所在,否则若被法谬卡军堵截在那秘洞中,咱们也只有束手就擒了。”鲁弗瑞的眉头拧成一团,十分担忧,“所以为保险起见,今天我已下令增强守卫,商队中所有人都要相互监视,以免再走漏消息。你们若是问到了方法,便直接向我回报。明白了吗?” 得知萝纱竟被选去完成这个任务,艾里等人都是一脸骇异。埃夏叹道:“千挑万选,却选到最糟的那个。造化弄人啊!”艾里一把拉过萝纱低声道:“绝对不能用魔法!不然,商队真的前途渺茫了!”萝纱虽做暴怒状,还是点头应允。她还是明白自己的斤两,分得清事情轻重的。 “墨河镇?”稍放下心的艾里忽然想起他们刚才所说的目的地,觉得有些耳熟,想了一想拍手道:“墨河镇!那不是你母亲出生的地方吗?” “咦?”知道萝纱身份的埃夏、德鲁马都好奇地靠过去。 “我记得十年前曾听人说过,她是生下你后才到拉寇迪的,之前都生活在位于凯曼东南方山脚下一个叫墨河的小镇,看来可能真的是你要去的那个镇子!” “真的吗?”萝纱高兴极了,在帐中蹦来跳去,乐个没完。一直希望 80fd." >能更了解母亲,却没想到能有机会到母亲出生的地方去看看,也许还能在那儿遇上看着母亲长大的乡邻,知道母亲更多的事。 见她这般模样,不明就里的红姨、比尔都莫名其妙,艾里便掐头去尾地解释说,她是因为亡母的故乡在墨河,可以顺道看看才如此兴奋。红姨笑道:“既然如此,反正这趟并不需我们出什么力,应该比较闲,在墨河那儿抽空问问你母亲的事,或是到故居看看也不妨事。”萝纱更是喜笑颜开。 忽然,小姑娘想起了什么,拉着艾里走到一边,神秘兮兮地说道:“差点忘了,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个?” 艾里倒是奇怪了,这整日都在烧火做饭的小丫头会有什么消息?“先说坏消息吧。” “刚才鲁弗瑞团长告诉我们,为防奸细外传消息,明天起商队中所有人都得相互监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青叶明天起应该会看得你死死的。艾里大叔,你有得受了!” 想到那晚青叶临去时那如火焰一般不驯的眼神,艾里的头隐隐作痛起来。抱着一丝希望,他又问道:“那好消息呢?” 少女眨眨眼:“能和那样一位大美人朝夕相对,这不是无数男人的梦想吗?你的艳福不浅喔!”艾里为之气结。 再美丽的脸,老这么面无表情地对着自己,也是件难受的事! 在被青叶用老蛇盯青蛙的眼神盯了一上午后,浑身不自在的艾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清晨萝纱走后艾里便接替了她的工作,被炊事班那群女孩子差来守在火边烧水,而青叶便也待在水锅旁直到现在。德鲁马和埃夏本来还陪着自己,后来招架不住,很没义气地逃之夭夭了。 艾里霍然起身,青叶也站了起来。“上哪儿?” “出恭、如厕、五谷循环。你也要跟去吗?” 青叶脸一红,啐了一口,自然没跟上去。纵然她扮的男人再像,有些事还是不方便做的。 艾里走到灌木丛中,见好不容易摆脱了她的视线,便想转身开溜。可还没走两步,脚下一紧,已被灌木间的杂草牢牢缠住。知道这是青叶的拿手好戏,他只得放弃这徒劳的努力,解决完问题回到原处。 “我知道我很英俊啦,但你这样盯着我,我偶尔也会不好意思啊!所以啦,能不能劳驾您偶尔也欣赏欣赏这么蓝的天、这么白的云、这么绿的树?”左右无事,他便试试以语言说服。不过青叶还是毫无反应,看来也是没用了。 艾里大大叹了口气,仰躺在地放松全身。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不能改变青叶,那只得改变自己了。管他有没有人瞪着我呢?反正天这么蓝,云这么白,树这么绿,冬天的太阳晒在身上那么温暖,风儿吹在脸上那么柔和,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呼……嘶……呼……嘶…… 太过放松的结果,他睡着了。 青叶狐疑地盯着眼前呼呼大睡的男人。这个人,竟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了!明知身边还有一个怀有敌意的人,还能睡得这么死!他是太过自信还是没神经?前日只用一招便击败自己的人,真的就是这个睡得一脸幸福,口水都快滴下来..的家伙吗? 正午的阳光照得他的头发显出炫目的光泽,好像他的金发将所有阳光都吸纳了去,又发射出十倍的光芒。 惊觉自己的手竟然靠近他的头发,想摸摸那是不是也有着阳光的温暖,青叶赶紧住了手。手掌转而向下移动,虚悬在艾里的脖颈上。虽然没有直接碰触,但仍可以感到体温的热度,他的生命能量就在这距自己手掌不足一寸的肌肤下跃动着。呼呼大睡的他毫无防备,只要自己掌力一吐,这充满生命力的温暖躯体立刻就会变成僵硬冰冷的尸体。 这想法无疑极有诱惑力,但想到没拿到他的把柄就在商队中无故杀人,对自己也无益处,青叶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她移开视线,收回手抱住膝头想自己的事。 还是“青红黑白”中的青叶的时候,白星是严师,教导着她和红镜、黑岩三人。他再三告诫过:能完全信任的只有自己而已,对任何人都要心存戒心才能活得长久。这句话后来也确实救过她好几次。于是对任何人都抱有戒心已经成为习惯了。待在法谬卡后宫的这六年,宫廷中虽遍布着侍卫,她却愈发不能安心。身边如果有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睡着的。若是法谬卡王留宿,便只能睁着眼睛数着帷幔的流苏到天明。从来不曾想过,会有像眼前这样随随便便、毫无戒备的武者存在。 这样疲疲塌塌的家伙,实在想不出他会为了什么而发奋。但修行之道并无捷径,是什么支撑他练出一身本领的呢?于是试探地伸手推推他的肩膀,见他开始清醒过来,她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不为什么啊。”敷衍的成分很明显。醒过来的艾里立时想起了还在火上的水锅,怪叫着扑过去一看,赶忙手忙脚乱地往快烧干的锅里添水,然后才吁了口气庆幸道,“幸好锅没烧坏,不然炊事班那群丫头们非唠叨死我不可!” “我就是被这种人打败?!被这种什么信念也没有,只是随便练练的家伙一招打败?”这种为了一锅水忙成一团的家伙?青叶深深吐出一口气,勉强牵动嘴角,“也许……是我没本事,以前不过是只井底蛙而已。我居然还想靠这个闯出名堂……” 察觉她语气不对,艾里赔笑着安慰:“呃……你别这么想啊,你的本领算是很不错的了。我的功夫其实很好的,一向难逢敌手啊!败给我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叫什么事啊!为了安慰自己的敌人,居然还得自吹自擂!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心中虽然大叫诡异,但艾里嘴里还是继续安慰着:“也不算是随便练练啦,以前我曾经练武成狂,这十年来虽然没那么夸张了,还是一直挺喜欢练武的。功夫好是应该的啦……但不算是有信念吧,只是单纯因为喜欢学便学了。” “只是因为喜欢?”她低声重复。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只是出于本心去做自己想做的,这是她这些年从未尝试过的活法。回想起艾里片刻前那闲适的睡态,她不禁对这种活法起了一丝向往。 艾里没想到打个盹醒来,青叶的态度竟发生了变化,虽有些莫名其妙,总比原先的冰冷好得多。若是与这样的她谈谈天而不是冷眼相对,倒真如萝纱所说算是艳福了。正想诱她多说些话,却听无数脚步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循声看去,只见远处菲欧拉一脸不知所措地呆站着,身边围拢了一大堆人,正争相向她大献殷勤,但菲欧拉的眼光四处游移,显然并不喜欢这状况,只是不知如何脱身。红姨走后无人护驾,那些佣兵便像蜜蜂见了蜜一样越围越多。 落难中的美少女一见到艾里,眼睛顿时一亮,随即便如迷路的孩子见到亲人一般,奋力排开众人向艾里这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泪光闪烁的一双大眼好不楚楚可怜!后头的佣兵们自然紧追不舍,不过人数太多互相推挤,各扯后腿,一时倒没追上拼命奔跑的少女,只在她身后形成了长长一串尾巴,卷起了半人高的尘土,如闷雷般的脚步声夹杂着呼唤声、哀叫声,声势煞是惊人! 眼看菲欧拉越来越接近自己,一时也被那声势吓倒的艾里一手挡在身前大叫着:“别过来啊!”开玩笑!这股万马奔腾的势头,本事再厉害也会被踩扁! 可慌乱的菲欧拉哪里理会得到?她本是如孩子般的心性,此时红姨不在,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她早被那一大群人吓着了,见到艾里,直将他视作自己的保护伞了,当下径自躲到他背后畏缩地看着蜂拥而至的大队佣兵,身子抖得像雨中的小鸟,让这位脸色都变了的大哥替自己出头。 眼见那串尾巴赶了上来,艾里急中生智,甩手抽出团长“御赐”的锄头,勾起水锅的把手顺势向众人身前圆圆地一抡。畏惧锅的热度,前排的人死命刹住脚步,后头的人无法上前,更有不少跌成一堆,人群一时都被挡在了艾里三尺之外。 艾里还来不及擦汗,身后的青叶便走上前朗声道:“团长严令,不得对商人无礼。你们都昏头了吗?”声音并不大,却自有威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是不需靠音量来显示权威的。她在宫中多年,早已有了这股霸气。 那些佣兵被她迎头一斥,发热的脑子开始冷了下来。有里茨的前车之鉴,他们本也知道不可对菲欧拉失礼,只是刚才人越挤越多,出于竞争心理,头脑一发热,局面便失控了。此时有青叶挡着,众人不敢放肆,不多时便都乖乖散去。 艾里呼出一口气,心道幸亏青叶处理得宜,不然这么多人如何招架得住?回头见菲欧拉仍抱着自己的手臂抖得筛糠似的,看来是被吓坏了,一双大眼木愣愣地呆视着前方好不可怜。他只得猫着腰,弓着膝,用与高大外形全然不相称的温言软语安抚她。青叶在一旁只是冷笑不已。 哄了半晌,菲欧拉才恢复过来,放开艾里微一躬身:“多谢……嗯,多谢……”因为还不知道艾里的名字而说不下去。 “艾里,我叫艾里。” 道过谢后,菲欧拉也向青叶一点头,“也谢谢你了,青叶。”她虽恢复了常态,但一只手仍揪着艾里衣角不放,艾里挣了几下她也不放手,他也只有无奈地一笑了之。但当眼光落到一旁的青叶脸上时,还未完全浮出的笑容又被凝结了。 见菲欧拉这么亲近艾里,显然对他越来越有好感,青叶的面色黑得跟锅底似的,又摆出了原先那副冷冷的样子。 闹了半天,怎么又回到原地啊!看着死黏在身边的菲欧拉,艾里可以预见这样的局面在红姨、萝纱她们回来之前还得持续下去。虽然萝纱她们刚走了一个上午,他已经开始想念她们了。非常想念! 萝纱!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第二十二章 万金一计 艾里整日哀嚎着盼望萝纱等人早日回来之时,身在数十里外的萝纱他们感应不到他的半分痛苦,>.开心得很。 墨河镇一带本就是魔翼山脉的外围,遇上厉害角色的机会跟中大奖相差无几。鲁弗瑞团长调拨来保护他们的佣兵并没派上用场,萝纱他们一路上连只小兔子都没碰上便到了墨河镇。 “快去那边看看嘛!那边好像很好玩!” “等……等一下,我想再看看。大弟最喜欢这种小刀小剑了!啊,啊!还有这个,二妹十三岁了,是喜欢打扮的年纪了,一定喜欢这把梳子……” 踩在墨河的土地上,萝纱东瞄瞄西看看,恨不得马上就逛遍全镇,而一向腼腆的比尔也像换了个人似的,踏入集市后便在各个摊头挪不动脚了。他进商队时比较仓促,不及买齐带回家的礼物,此时自然抓住机会大买特买。 红姨见两个孩子心不在焉,便提议干脆分头行事。随行护卫的那个佣兵原本不赞同,但她坚持众人聚在一起目标大,行事反而不方便。红姨看起来和气好商量,但庞大的身躯带来的逼人气势也不是盖的。在这股威压下,人们总会不自觉地按她的想法去做。被她叽叽呱呱一阵炮轰过后,那位佣兵再也想不出反对的理由了。 约好傍晚时分在镇口那家酒馆会合后,三人便分道扬镳了。比尔自个儿逛集市,萝纱去寻访母亲的故旧,而红姨则去打听智者的居所。 与同伴分手后,萝纱一时倒没想好该往哪儿去,便随意在街上逛逛,看看镇上的景色。 这墨河镇虽不大,倒是相当繁荣,街道整洁干净,石砖砌成的屋舍虽简朴倒也雅致。街上的行人想来都是相熟的街坊邻里,见了面都会微笑地唠几句嗑。而因为女神故居在这里,不时有游客来此游览,所以墨河镇民们见惯了生人,不会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生面孔,让人觉得很自在。 在小镇的青石路面上不时有鸟儿一闪而逝的影子,鸟鸣啁啾,为小镇更增几分悠然。在这里,似乎连空气都特别温和清澈。想起母亲就是在这样一个平和宁静的地方长大的,萝纱不由得笑了起来,觉得好像又靠近了母亲一步。 萝纱正遐想着也许二十多年前的这样一个午后,母亲便和自己一样踩在这条街道上,街边围着的一堆人中传来的喧哗唤回了她的注意力。到底是少年心性,她也挤过去凑热闹。 人群中,一位年轻的魔术师正在表演。魔术师与魔法师虽然听起来差不多,却大不一样。魔法师是通过操控魔法精灵来施展魔法,而魔术师所表演的只不过是用一些小伎俩瞒过人们眼睛的把戏,能力实与常人无异,因此魔法师为人们所敬畏,而魔术师的地位只与歌伎、舞者这类的艺人无异。 眼下在表演的魔术师看来不过二十出头,身上的长袍层层叠叠地打着好些补丁,又是只身一人,颇有些寒酸相,不过他轮廓分明的相貌倒是相当出众,加上满面笑容,颇为讨喜。 他正将一张纸牌在手中转来转去,一时变出一叠,挥挥手又消失不见,反手一甩又抖出一叠。虽只是普通的小把戏,但他的表情活泼多变,时而作神秘状,时面作着急迷惑状,倒也生动有趣,观众不时被他逗乐,萝纱也看得喜笑颜开。 魔术师留意到人群中这小姑娘笑得最是灿烂,便收了那副牌,从行囊中摸出一顶礼帽,持帽向萝纱一躬身:“能让这么可爱的小姐绽放笑容,是维洛雷姆的荣幸。” 那人抬起头来,萝纱便在近处和他打了个照面。见他的眸子竟是一蓝一灰,令他在俊逸之外又添了几分邪魅之色,她的心跳一时也略为加速。年轻的魔术师便一边用那少见的金银妖瞳向众人放电,一边向萝纱笑道:“这么可爱的小姐,自然应该配上最美的鲜花。”说着便伸手在帽中掏着什么。知道这是艺人的噱头,萝纱吃吃而笑,等着他变出花来。 当那只手抽出来时,众人看到的却不是花而是一束草,魔术师自己也是一呆,笑道:“失手!失手!”又伸手进帽中掏摸。 这回摸出根烂草绳来。 年轻,且可以初步判定水准是二流以下的魔术师也不着急,向萝纱抱歉地笑笑后继续努力。大摸特摸之后,树枝、鸽子、白兔之类会动的、不会动的东西在地上堆成了堆,就是不见一朵花。最后一次还从帽中揪了一只角出来,下面连着一大片黄不黄、绿不绿,覆着有如蛇鳞一样的硬甲的东西,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魔兽!魔术师见势不对,赶忙将它又按了回去。 观众先前只当是他故意耍的噱头,还喝彩声不止,后来嘘笑声便渐渐大起来。也亏得那魔术师面皮厚,仍是笑嘻嘻地丝毫不见窘迫,扫向观众的眼光倒坦然得令人分不清谁才是这场蹩脚戏的主角。也许,他早已习惯被人喝倒彩的场面了。 萝纱却开始觉得不对劲。魔术师所变出的东西都是自己准备好的道具,怎会弄出些草绳、树枝之类不知所谓的垃圾呢?她好奇心起,详加观察,竟发现从魔术师的帽子中隐隐发散出魔法波动!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魔法波动的惟一解释,就是他在帽中做出小小的位移之门以取得别处之物。要将位移之门控制得这么小,又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完成,这个魔法看似简单,却有很高难度,至少是中级以上的魔法师才有这种能力。但是,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用真正的魔法表演不入流的魔术(呃,还经常失败),甘心受人嘲笑的魔法师呢? 虽想不明白,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大哥,绝对是个有趣的家伙! 尽管不明原委,萝纱已对这位..奇特的魔术师颇有好感。不想见他继续为难,略一思忖后她上前捡起魔术师一开始变出的那束草,爽朗笑道:“鲜花是送给美女的,我这样的小姑娘送草就好啦!” 那魔术师眸光一闪,脸上有些讶异,随即洒脱地笑笑,向萝纱略一点头以示领情,也不多啰唆什么便继续他的表演。见这人行事干脆,与她有心照不宣的默契,萝纱对他更增好感。 看够了热闹,她便从人群中退出来,自去逛街。没走几步,被人群推挤着,萝 7eb1." >纱的手臂擦到一个小贩挑着的担子,被划破了一道小口子,滴了几滴血在地上。那小贩一迭声地道歉,萝纱自是没把这放在心上,兴致高昂地继续寻访母亲的故旧去了。 这件小事激起的涟漪很快便平息了,墨河镇的小街恢复了原有的景象。流浪艺人仍在进行二三流的表演,人们仍在悠闲地消磨时间,享受这冬日的暖阳,一切都安宁得似乎连时间都停下了脚步。 过了一顿饭时间,那位半吊子魔术师的表演终于到了尾声。虽然纰漏连连,技术实在难称高明,不过认真的态度还算可嘉,善良的镇民还是向魔术师的帽子中扔了不少钱币。观众散去后,魔术师笑眯眯地收集着地上零落的钱币,然而阳光般的笑容在他的眼光停驻在地上几点干涸的血痕时慢慢凝固了。 年轻人踱了过去,猫下腰,纤长的手指轻轻抹过地上的血痕。低头看看指尖上匀开的隐藏在红艳下的一抹深蓝,片刻后他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仍然是原先那种似乎毫无心机的亲和的笑。 “看来……会很好玩哪!”他低语道,声音很快消失在午后的轻风中。他抬起头来,望着萝纱离去的方向,金银妖瞳在阳光下煜煜生辉。 大名鼎鼎的修雅·艾美拉的故居自然不难找,萝纱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便看到了那被修整得宁馨幽雅的院落,然而她也看见了院门上挂着的“御赐护国女神故居”的牌匾。通过门廊,可以看见几个王国公职人员在院中走动。 萝纱立时明白,这里不过是又一处王国为了塑造护国女神形象而打造出来的地方,母亲遗留的气息早被破坏殆尽了,心中一阵失望。她想离开,却和一位住在附近的老人搭上话聊了起来。当然,谈的是修雅的事。 年过六旬的老翁可以说是看着修雅长大的,萝纱相信,从他口中得知的修雅应该比那堂皇的故居塑造出来的真实得多。 “修雅?当然记得啦,那个艾美拉家的小妮子!六岁时就是让大人又恨又爱的淘气鬼,七岁懂得割我家的蜂蜜去逗山上的熊瞎子,八岁已经是镇里的孩子王,带着一帮小鬼疯玩了!看她玩闹的那个劲头,好像这世上的一切都很有趣,都是她最好的玩具!这个女娃儿再过三十年都不会忘。” 虽然不相信王室塑造出来的母亲,可老人口中的这个版本也未免落差太大了吧!看着眼前的黑发少女与二十多年前曾令自己头疼不已的女孩有几分神似,老人露出错愕的表情,随即得意地笑了起来。 “呃,等一下。我们在说的是那个护国女神修雅吗?”虽然萝纱痛恨什么“护国女神”的名号,这时也不得不搬出来求证一下。 “我们住在山里的人,不知道外头人说的什么女神不女神。”老人的笑容变得温和,“修雅对我们墨河镇来说,是颗最珍贵的宝石。 “后来她长大了,不再那么爱捣蛋了,却还是那样热心肠,不吝用她的魔法帮助任何人。在她身边,大人小孩都会感到平和温暖,让人忍不住想微笑。从这点来说,她确实像女神。当年,镇上不知多少小伙子在想着这朵花,却都觉得修雅与其说将属于他们中某一人,不如说是属于全墨河镇的瑰宝,结果一直没人敢对她有所表示。 “直到修雅十七岁时,有一天从山上带回来一个长得蛮俊的迷路的外乡人,后来那叫罗尔的年轻人在这住了下来。才过了一年,罗尔便娶了修雅。呵呵!”想起了有趣的往事,老人张开没剩几颗牙的嘴笑了,“婚礼上,伤心的小伙子们问她为什么偏偏选择那外乡人,她回答,因为镇上没有一个男孩子喜欢她,只有罗尔热情追求她,嫁他自然是理所当然了。那些男孩子们差点没后悔死!” 罗尔……是父亲?萝纱愈发目瞪口呆,除了因为知道了父亲的名字,也为了母亲这段近乎误会的罗曼史。 “修雅结婚后,除了那些嫉妒的孩子偶尔和罗尔斗上几句嘴,一切都像从前一样平静美好。他们是人人称羡的一对。直到有一天,罗尔上山打猎,再也没回来。修雅在山上发了疯地找,都没发现罗尔的踪迹。短短几个月,她瘦了一大圈,镇上最美丽的花朵一下子憔悴了。 “直到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才不得不停下来休养身体。就这样半年多过去了,她生下一个女婴,也渐渐接受了丈夫不会再回来的事实。虽然笑容重新回到她脸上,伤痛似乎已经过去,但我总觉得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什么已经改变了。每当看着她抱着小孩,静静坐在门廊边望着镇门的方向,就连老被老伴说是木头的我心里都一阵发涩。 “后来,也许是不想触景生情,她接受了帝都魔法公会的邀请,抱着襁褓中的女儿孤身到拉寇迪研修魔法,再也没有回到这个镇上来……” 萝纱明白了。对于这镇上的人而言,修雅不是什么万人景仰的女神,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魔法大师,她只是一个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欢笑,在这里恋爱,在这里经历了人生的悲欢离合的女孩罢了。 相比国王宣扬的那个满心忠义的“护国女神”,萝纱更喜欢这个版本的修雅。只为了对王室的忠心,就可以抛下所有的情感和亲友选择死亡,那不是崇高只是无情,不过是个为王家效力的机器罢了。发觉自己对王室好像越来越不以为然,她也不想阻止自己这样下去。 “老头你又在胡说八道了!”蓦地,一声怒骂打断了老人的话。几个“御赐护国女神故居”的守卫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再在外头乱造女神的谣,老子非逮你进牢房不可!”王国倾力将修雅·艾美拉塑造成圣洁慈爱的神,自然容不得他人宣扬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她。这老头年纪大了,头脑不大好使,常常不理他们的命令向游客啰唆,早让这些守卫看得老大不顺眼了。 “干什么嘛!……我说的都是实话啊……这年头,说实话都犯法啊?”老人絮叨着,却被守卫狠狠推了一把。“老东西……” 正要出口的污言秽语在看到满天灿烂星光时缩了回去。好漂亮啊!等等,不对啊……星光?!现在不是白天吗? 可惜还来不及探究这难以解释的天文现象,满天星光便转为一片黑暗。几个守卫身子一阵摇晃,纷纷栽倒在地。只剩下颤巍巍的老人呆望着气呼呼的萝纱。 “过分!怎么这么大人了还不懂得尊重老人家!”萝纱本来看这些专门给修雅塑造“完美”形象的人就一肚子火了,现在他们的行为更是让她火上浇油。当年在课堂上怎么练也学不好的“风石压”,愤慨之下莫名其妙地使得这么顺溜,风结集成的无形硬块敲在这些人头上,效果果然跟用石头敲差不多。 消了火气后,她才猛然记起艾里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不可用魔法”的禁令。 “嗯……无知者无罪嘛!只要艾里他不知道就不会来责怪我了。”萝纱就这样“注解”古代贤哲的名言来安慰自己。抬眼见老人古怪的眼神,萝纱暗道糟糕!那些昏过去的家伙刚才根本没看清自己,应该没什么关系,可这位老人全看到了啊! 老人忽然转身走开,边走边叹道:“唉,年纪大了,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眼也花得看不清了,事情也老记不住……” 向着老人的背影说了声谢谢,小姑娘赶紧溜之大吉。一心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的她,并没有发现目睹刚才一幕的,并不只有自己和老人。而这给她的未来带来的影响,是此时的萝纱完全预料不到的。 傍晚时,萝纱与红姨等人会合后一同前去拜访那位智者。照顾这位名为纪贝姆的智者的,是曾受过他恩惠的村人。村人问明他们的来意后便请他们在门外等候,由他进屋通禀纪贝姆。片刻,紧闭的门终于开了,那位村人探头道:“客人们请进,先生在厅里候着。”众人鱼贯而入。 红姨行商多年,见识远非萝纱、比尔等人可比,进门后略一打量,便觉院内的气象格局竟与院外看起来的大不相同。虽是寻常不过的白墙乌瓦,但院中一草一木,家什摆设,看似漫不经心中却隐隐透出一种刀剑般的森然之气。房舍乃是极能体现主人胸怀气度的所在,由此看来,这位智者确实非一般村夫所能及。 回想起今天打听到的情报,这位叫纪贝姆的智者九年前来到这镇子定居,后来偶然排解了乡里纠纷而渐渐有了名望,仅在短短一年间便得到了附近村镇人们的推崇,更有受其恩惠的村人主动为其修建屋舍并服侍他。之后他便很少在人前露面,看来性子有些冷僻,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地位,现在村人遇到什么纠纷、难题,都会信服他的决断,可以说,他是附近乡镇实际上的领主。 原本来找这位智者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也许这位纪贝姆果真非寻常人物!踏入厅门前,红姨开始对这位人物增添了些信心。 厅内简单的摆设一目了然,却并不见人影,只在正中垂着一副长长的竹帘,隐约勾画出一个人影。看来主人并不想和人面对面。跟随红姨的佣兵哼了一声,看不顺眼一个乡下人摆这么大排场,被红姨瞄了一眼后才收敛。 帘后传来话声请众人落座,声音略带沙哑,听起来年纪已不轻了。双方自我介绍后,帘幕后的人便问道:“客人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请教?”他的话听来谦和平淡,但一句也不解释为何不让客人见到面,在有礼中显出强势。 “早闻先生的大名,今天冒昧造访,便是想借重先生的智慧帮我们摆脱困境。” 为人出谋划策本是纪贝姆吃饭的营生,红姨既然开门见山点明来意,双方便不多客套开始细谈。接下来,红姨留心不泄露真实情况,一张利嘴谨慎地遣词用句,以“强盗”代指阻挡商队去路的法谬卡军,向纪贝姆先生大致说明商队面临的困境。 只听了几句,萝纱便掩着嘴巴悄悄打起了哈欠。这些大人曲里拐弯的说话方式,听着实在很累!就在她恹恹欲睡时,帘幕后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客人无需再说了,”红姨还未将事情说出一半,便被打断了,“纪贝姆不过是一介山野村夫,平日调解的只是村人们的小小纷争,而客人要的,却是对抗万千兵马之法。纪贝姆不才,对此实在无能为力。” 他的话听来头头是道,但红姨却能肯定这是推托之辞。自己尚未将事情说清,他已推断出商队敌人的真实身份,便出口打断不再倾听详情,应是不愿为了陌生人而牵扯进与国家军队的纠葛中吧。毕竟,作为一介平民,那是太过麻烦而危险的事。 但愈是这样,红姨愈发肯定他能想得出应对之策,只是自己还没有提出能打动他去想的价码而已。 “不瞒先生,商队现在是束手无策。我们行商之人,为的只是更好地生活,实在是最贪生怕死的。如果先生能有助我们脱出困境之策,我们这些商人愿意以万枚金币相谢……” 就算是在大都市过最奢华的生活,万枚金币也足够应付两三年了,实在是令人心动的数目。听闻这巨额的酬劳,帘幕后的身影看来没有什么动摇,萝纱却差点滑下椅子。一万枚金币耶!要是这话是对着爱琳娜姐姐说的,大概她拔光了那一头红发也会拼命想出点子的吧! 帘幕后的人静默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在考虑红姨的条件。厅中众人屏息以待,萝纱却觉得脸上隐隐有些发麻,似乎她刚才的骚动引起了帘幕后那人的注意,有道锐利的视线在自己脸上瞄过。她想探个究竟,但密密的竹帘隔绝了一切。 “可以请问这位小姐芳名吗?”片刻后纪贝姆的发问,证明了她的感觉。 “我叫萝纱·凯因。” “萝纱小姐也是商队的人吗?” “是的。” “请靠近竹帘些,行吗?” 萝纱疑惑地走近帘幕。隔着细密的竹条,她感到那股视线愈发锐利地审视着自己。 “有血腥味,受过伤。”不是疑问而是确认。 萝纱暗自咋舌,卷起衣袖露出臂上的伤口。“是啊,今天逛街时不小心被小贩的担子刮破了。先生的鼻子真比……真比什么都灵……”失礼的词汇差点冲口而出,在场的人都听得出她的原话,脸色都有些尴尬,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帘幕后的人倒不以为忤,仍温和地问道:“在镇上逛了许久吗?”看着小女孩高兴地点头,他又道:“看来墨河镇对你来说是个有趣的地方?” “是啊。我过世的母亲也是这里的人,这是我第一次回来看看呢!”想到今天的收获,萝纱放松地笑起来。那股视线似乎仍定在她脸上,但她却没觉得不自在。片刻后,她听见帘后微微的气息声,那老者似乎也笑了。 “好吧。请将你们的情况说得详细些,纪贝姆愿尽绵薄之力。” 同意帮忙了?一万枚金币果然有效果! 红姨接着讲述商队的情况,同时,她感到疑惑。让纪贝姆改变主意的,并不像是那高额酬劳,倒像是萝纱的话。但这只是女人的直觉罢了。 第二天,萝纱等人再度穿行于魔翼山脉的密林间。 这一趟三人各有收获。萝纱得知母亲的事,比尔身上多了一个装满礼物的包袱,而红姨怀中则揣着纪贝姆交与的信函。 昨天纪贝姆听完商队状况的介绍,片刻后便从竹帘后面将这封短信交与他们,又道:“我已在信中写下了能助你们脱困的大致方法,你们的首领应能根据情势采取最适宜的行动。” “多谢先生了。” 虽看不见信函内容,但红姨决定相信他。将信函纳入怀中后,她将万枚金币的飞票递给帘后之人。那是半月后大陆各大银庄都可兑现的飞票,除非届时开票人因死亡等重大事件而遭财产冻结、清算,他随时都能提取。 至此货银两讫,此行任务圆满完成,于是第二天他们便心情愉快地踏上了归程。路还是来时的路,走起来却轻快多了。然而才到中午时分,走在前头的萝纱突然放缓脚步。从她警戒的神情看来,这并不是出于疲累。 对于危险,萝纱有着近乎野兽般灵敏的感觉。常人往往被烦杂的心绪淹没身体本能的感觉,心灵明澈的她却能注意到。而对天地间无所不在的魔法精灵超乎寻常的敏感,也能帮助她感受周围环境的变化。此刻便有一股异样感攫住了她,令她的脖子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萝纱怎么了?”比尔不解地催促,却被红姨以手势制止。 从表面上还看不出什么异状。但山林中依然流动着的微风,却隐隐有着危险的躁动。萝纱左右四顾,等待着危险源头的出现。被她的凝重神情所慑,另三人也四下打量。 风猛然大了起来,众人都忍不住眯起眼睛,而就在这一瞬,一头白色的魔兽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细白的长毛随风卷动,树阴间泄下的光束照得它的毛发显出妖异的深蓝色光泽,而更妖异的,是那双如灯火般闪烁着的深蓝兽眼,长毛间露着的尖锐獠牙和额头金色的尖角,都在满怀敌意地威胁着眼前的异族。 “该死!真中大奖了!”红姨喃喃自语。这可是难得一见也最好不要碰见的獬猞王啊! “好……”看到魔兽,萝纱一时也呆住了,随即高呼一声——不是惊呼是欢呼,扑上前去,“好可爱!”这不就是她梦想中的宠物吗?虽然尖牙和瞪人的圆眼好像有点凶,但摆在这不到人膝盖高的毛绒绒的小身子上,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片刻前的警惕早抛到九霄云外,她飞奔过去想抱抱它。红姨来不及拉住她,更来不及告诉她这小狗狗般可爱的小兽的来头。 獬猞王,传说中的魔兽,不,应该说是神兽。据《神幻奇物考》上的记载,它是众神迁居神界后遗落在人界的珍兽,能御使风之神力,有很强的战斗力。因角能御风,皮毛能御寒而受世人追杀,渐渐地獬猞王对一切异类都有很强的敌意。进入它势力范围的动物都会被它撕为碎片,是极危险的异兽。自古以来极少听闻有人能生擒或收服它,死在它闪电般攻击下的人却是不计其数。 也许,这毫无戒心地跑过去的女孩就是下一个。 第二十三章 萍水再相逢 随着萝纱的靠近,獬猞王弓起背,倒竖颈毛,神情愈发凶暴,猛然化作一团白光直扑过来!后方各人大声惊呼,但红姨、比尔不谙武技,根本无力救人,那个佣兵也只是张大了口呆看着。也怪不得他,原本团长派他来对付的不过是山猫之类的野兽,这种程度的神兽根本就超过他的能力范围!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树丛中跳出一条人影挡在少女身前。獬猞王那恶狠狠的扑击被这人以手臂挡了下来。 “好痛!”、“好可爱!”两声语气截然相反的喊声同时响起。原本不忍看萝纱受伤而闭上眼的红姨、比尔等人定睛一看,一个流浪艺人打扮的年轻人挺立在萝纱身前,为她挡下了攻击,代价是他的左臂。獬猞王的利齿深深陷入那人左臂的肌肉中,鲜血淋漓,染红了那打着好些补丁的长袍。 可是……虽然看上去很英勇的舍身救人的架势没错,但配上那人杀猪般震天响的呼痛声,就很难让人有多少感佩之心了。而本该负责尖叫的被救下的“柔弱少女”呢?虽对情况的突变有些惊讶,萝纱还是伸手抱住那头喉间犹在呜呜不已的“小狗”,一边抚摸它的颈毛一边柔声安抚:“不可以这样哦,不可以随便咬人。来,乖乖,松口好不好?” 大概那“小狗”也被她的反应吓坏了,圆眼疑惑地瞅瞅她兴奋的脸,居然真的松口了。萝纱心满意足地将“小狗”整个抱在怀中亲热,獬猞王居然并不反抗,只是喉间犹在呜呜地叫。而那男子则捧着手臂蹲在一旁哀嚎去了。看着少女在獬猞王头上猛亲,其他几人顿时惊讶过度,一时也没人想到理会那男子。 最后亲了一口“小狗”,萝纱便想给救了自己的男子包扎道谢,但怀中的异变拉回了她的注意。獬猞王额间开始放出柔和的金光,那只尖角在金光中慢慢缩回,终至消失,不留一丝缝隙。金光渐渐淡去,众人却都收不回惊异之色。 稍有见闻的人都知道,这是獬猞王被人收服,缩回的角只有在它面对敌人时才会再度伸出。但萝纱根本不曾制服獬猞王,它怎会认她为主呢? 众人诧异万分,但萝纱本人还不明就里,想的只是那小兽没了尖角愈发像头小狗,今后养在身边便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也没放在心上。听那受伤男子叫得愈发惨烈,她赶忙上前一边道谢一边为他包扎。 其间两人打了个照面,萝纱有些讶异:“是你?”那个弄不清耍的是魔术还是魔法,但肯定是二流以下水准的魔术师? 对一个还在流血的人来说,他的笑容实在太过灿烂,“是啊,小姑娘。咱们真是有缘。” 眨眨眼,萝纱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地方与昨天不大一样,歪头看了片刻,终于发现了,“你的眼睛怎么了?昨天不是一只蓝一只灰吗?今天怎么两只都是灰色的?” “昨天是我用祖传秘方染的啦!金银妖瞳好像很受现在的女孩子们欢迎,说是‘酷’、‘忧郁’、‘理想和现实的对立’、‘悲哀的宿命’什么的,我这走江湖混饭吃的就讨个巧啦。表演时这么一打扮,女孩子们总是特别捧场呢!” 是……是这样吗?萝纱滑落一滴冷汗。他说的也有理,看他现在的模样,怎么也和那几个词联系不到一起,难怪要用这一招了。这半路跳出来的年轻人虽有着俊朗的容貌,但那没什么气质的笑容,却令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联想到某人…… “茫茫天地间有缘与诸位相遇,维洛雷姆不胜荣幸。”伤口包扎好后,以充满江湖味的老练姿态向众人行了个礼,年轻美貌魔术师自我介绍道。 “飘泊是流浪者的宿命。墨河镇虽美,也不能让我停下脚步。” 用流浪艺人们特有的诗一般的语言,维洛雷姆解释着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今天一早我便离开墨河镇,踏上新的旅程,可真没想到这么巧碰上你。刚想向你打个招呼,却正巧为你挡下了那只畜生的尖牙。大概这是上天特意给我安排的机会,让我回报你昨天的解围之情!” “还真是巧。”那佣兵以和维洛雷姆的热情成反比的态度应道。 凯曼语中“维洛雷姆”和“无名”的发音相同,是最明显的化名,显然这魔术师不愿吐露真名,再加上萝纱对他的描述又是不清不楚,实在难以令人信任。在执行重要任务时,突然蹦出来这么个人物,自然是让人顿生疑窦。 “你们打算上哪儿去?”维洛雷姆无视对方的冷淡,热络地问道,“如果不麻烦的话,我能跟你们同行吗?以前都是一个人旅行,但现在手臂受了伤,我想和你们结伴更安全一些。反正我并没有一定的目的地,跟着你们上哪儿去都行。” 维洛雷姆是为众人挡住獬猞王才受伤的,之后獬猞王便不再攻击,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大家总算是被他救了,冲着这份人情,照顾他疗伤本是理所当然。但红姨等人现在要回到商队,而商队的境况并不合适被外人,尤其是这样来路不明的外人知道,所以大家都觉得为难。 红姨咳了一声,取出几十枚银币交给维洛雷姆,道:“连累你受伤,我们非常抱歉。但我们这次有很重要的事,实在不方便带着旁人。不如这样吧,这些钱是给你治伤的,你拿着回墨河镇再住些日子,养好伤再走?” 很合情合理的提议。年轻的魔术师脸上却现出古怪的神色,如簧巧舌好像突然生了锈,嗫嚅道:“可……这个……其实,好像……不大方便……” “什么?”大家都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正想问个明白,远方传来的声响回答了他们的疑问。 “绝不能让那小子跑了!” “居然敢溜!这几天的酒钱、房钱一个子儿都没付!呼!呼!大爷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我手下姑娘贪那小子长得俊,居然都没收他钱!呼哧!呼哧!赖账也就算了,有的姑娘还倒贴私房钱!简直没把我芭莉尔大娘放在眼里!” 喘气声、怒骂声,夹杂着脚步声、兵器撞击声渐渐向这里逼近。维洛雷姆无法回镇上的理由很充足了。 飘泊是流浪者的宿命?想起他片刻前说的浪漫理由,众人狠狠瞪视着维洛雷姆,他苦笑着做着拜托的手势。这种状况,实在没有其他选择,只有带着他先离开这险境再说。 一边暗骂维洛雷姆的荒唐一边拔腿飞奔的众人,并不知道墨河镇的智者纪贝姆也在这个时刻悄悄离开了小镇。虽然几天后才察觉的镇民们议论纷纷,但墨河镇毕竟只是凯曼王国广袤辖域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这件事便在时光的流转中慢慢淡去。 向智者求计的特别行动小组,出发四人,返回五人外加一“狗”,应该算是平安归来了。红姨等人的脚才踏上营地的泥土,马上就被鲁弗瑞团长请到他的帐子中查问结果。 “为什么把那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带回营地?他说不定就是凯曼或法谬卡派来探察我们的奸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更应该小心行事啊!”在场的几个佣兵团的领导都觉得红姨的行动太过轻率。 “可我认为,一个可疑的人物,安置在我们能控制的地方,不是比任由他潜伏在暗处更安全些吗?”红姨坦然道。 鲁弗瑞点头道:“有理,就让那个维洛雷姆留下来吧。青叶你安排一下,派哈罗西兄弟留心监视他,别让他将消息传递给外界。 “好了,这件事就到这儿。现在看看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鲁弗瑞拆开红姨呈上的信封,抽出一张纸。纸上没有字,只画了四幅画。笔画寥寥,已将事情表达清楚。 第一幅是一个人走在路上,路的一头有狮,另一头则有一只猛虎卧于远处,虽然狮虎都还没发现人,但人的出路都已被堵死;第二幅是人向远处猛虎走去,引起虎的注意;第三幅是人转身又走向狮,猛虎被引得紧跟在后;第四幅是狮虎相搏,而人则安然走过了路口。 一看完画,鲁弗瑞便明白智者的意思。并不是太复杂的方法,但先前众人都只考虑如何闯过法谬卡军的包围,却没想到回头去引诱好不容易摆脱的凯曼军。此时鲁弗瑞一被点醒,立时恍然大悟,不由感叹那智者确非常人,只在这短短时间内便能跳出定见,想人所未想。随后他将画卷给帐内众人传阅。大家思路一明,拟订具体的对策自然不在话下。 萝纱等人进帐呈报之时,原有编制之外的一人一“狗”在帐外空地等候。往来经过的人们时不时好奇地打量几眼,维洛雷姆常年四处流浪,早已习惯人们的目光,只是笑眯眯地逗弄着萝纱的宝贝宠物。 “阿旺,你也觉得那丫头有趣?”萝纱怎么也听不懂獬猞王这么拗口的名字,索性给它取名“阿旺”,跟没了角后更像狗的獬猞王倒挺配的。 无视魔术师的笑脸,阿旺蓝汪汪的圆眼戒备地瞪着他。而维洛雷姆也不在乎它不友善的反应,继续说自己的。 “不过你的眼力实在也说不得准。这么多年没人接近你,早寂寞得要死了吧?只要是靠近你时没被当场咬死,神经又粗得敢继续去抱你的家伙,不管是什么样的角色你都会认他为主。”随口说出了这一让众人不解的疑问的答案后,他唇边的笑纹更加深了。“嘿嘿,这么渴望与异族亲近,有必要吗?身为传说中的珍兽,却是这么没品的闷骚,传出去真会笑死人的!” “呜……”被嘲弄的异兽忿忿地低哼。 “话说回来,这次你撞上的家伙倒真有些不简单呢。跟着她应该有一阵好戏可看!” 獬猞王的低鸣变成了咆哮,龇着利牙,敌意愈发明显,但却始终不敢靠近他一步。维洛雷姆仍是满不在乎地笑着:“这副模样还真够笨的,有趣,有趣!果然天生是当宠物的料啊!” “你就是跟萝纱他们一起回来的人?”维洛雷姆正逗得开心,却被一男声打断,抬头见一个金发男子从远处走近,友善地向自己微笑。看来只是个不得志的普通佣兵,面目却依稀有些眼熟。 “是啊,我叫维洛雷姆。这位大哥看起来很面善啊,咱们以前见过吗?”维洛雷姆起身,带着一脸人来熟的笑容向来人招呼。 “我是艾里。”搜寻过记忆,艾里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他,“应该是初次见面吧。”这男子似乎天生有着吸bbr>藏书网引旁人目光的魅力,虽然身上的衣衫补丁叠补丁,但给人的感觉却并不寒酸,倒像是乔装打扮微服出巡的王子。艾里如果见过这种引人注意的角色,不可能没印象的。 “大概是我记错了吧。”维洛雷姆也不坚持,笑着附和,但双眼仍是盯着艾里的脸,像是想挖掘出什么。艾里心中惴惴,暗道难道十年前这人年幼时曾见过还是艾德瑞克的自己?面上却还是摆出惯常的笑容。两人虽都笑颜相向,场面看似热络,但气氛却有些发僵。 此时前头大帐处一阵喧哗,会议已经散了。萝纱等人正夹杂在人群中走了 51fa." >出来。 虽然萝纱他们只去了三天,但对被夹在青叶和菲欧拉两女中的艾里来说却是度日如年。想到今后终于可以不再受那份罪,艾里跟迎接久别重逢的亲人似地迎了上去。然而欣喜之色在看到比尔发白的脸色时凝住了。 “怎么回事?” “他们要把法谬卡和凯曼的军队都引到索美维峰对面的林子里,放火烧他们!”萝纱愤愤道。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艾里自然不明白这和比尔的异样有什么关系。“听起来是不错的计策啊,有什么不对?” “这是刚才商队想出的办法。”红姨解释道,“索美维峰的那一面多是灌木丛、草坡和石壁,只有一片树林。鲁弗瑞团长刚刚决定先派一个队伍回头将凯曼军引过来,然后商队趁夜色引着凯曼军通过秘道,再惊动法谬卡军,将两军都引入那个树林后。黑暗中两国军队自然容易混战起来,我们便趁乱脱身,放火烧林,一举灭了两边的敌人。” “我们村就在林子边上,大家打猎捡柴都靠这片林子……就算火不会烧到村子,林子烧了,大家怎么过活?”比尔平时的样子已经够没精打采了,现在却是面无人色。这两句话并不是在向艾里解释,全是心神混乱下的自言自语。 接下来的一整天,艾里、萝纱等人便见比尔保持着反常的平静,如行尸走肉般一如既往地做事。 当看到准备带给家人的大包礼物,比尔脑中就有一根无形的针在刺着。很痛,却流不出血。渐渐地痛楚变成了麻木。 “……只是平常人,却不和别人一样做平常的事,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真的是蠢到极点的废物。 “为什么当初不和普通人一样,乖乖等开禁后再回家?那样不就没事了吗?却偏偏知道了商队的事,就胆大妄为地想借着暗道的秘密加入商队,进入这个平凡人不该进入的世界,才弄出这样的事来!秘道的所在,早已详细告诉过鲁弗瑞团长,他们不需要我也可以找得到,现在,什么也阻止不了了。 “到最后,我仍是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天里,比尔对萝纱、艾里等人的关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只是不停地责问着自己,对周遭一切都心不在焉。听旁人跟自己说话,便支吾应付;到吃饭时间,便随大家坐下胡乱把食物往嘴里扒;天色晚了,便浑浑噩噩地睡下。虽然行动看来与平时没有大异,但在极度的忧虑、强烈的自责和自卑下,他已是精神涣散,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不知睡了多久,身体突然一阵摇晃。他睁眼起身,见推醒自己那人以指抵唇示意自己噤声。环顾左右,帐房中其他佣兵鼾声四起,睡得正香,帐外仍是黑暗一片,看来还没天亮,远不到起床的时候啊。虽不明白,他也不去多想,只是糊里糊涂地顺从那人的示意,披了衣服跟着他出了帐篷。 月光下,他才看清那人面目,原来是艾里。艾里也不跟他多说,拉起他的手便腾身而行。这些天为防范奸细,营地的守卫极严,不仅留意是否有人接近营地,营地内的人也难以外出。而艾里每接近岗哨时身形一晃,快到极点的速度令他和比尔都似化作了虚影一般难以看清。借着阴影的掩护,竟没人察觉。片刻后,他们已经离开商队宿地。 出了宿地,艾里没了顾忌,放开了奔跑的速度。被他挟着的比尔只觉身在云雾间浮沉,迎面扑来的强风逼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虽然对武道所知不多,他也明白了艾里绝非自己原先以为的平凡之辈。比尔虽然有些惊讶,但此时心志颓丧,也无心理会,只是随波逐流一般,任由艾里带着自己飞奔。 渐渐地,脚下的地面变得陡峭起来,前头已经是索美维峰延绵而出的山峦了。艾里带着他拐进了山峰间的一个山谷中才放他下来。 比尔茫然四顾,这山谷呈葫芦状,口大肚深,没有出口,是一个死谷。虽不明白艾里为何带他来这儿,他也无意主动发问,只是垂下了头继续发呆。 “发什么呆啊!”突然一个巴掌重重地盖在他后脑勺上,他再心不在焉也不由惊怒地跳了起来。“艾里先生,你干什么?” “干什么?我倒要问你干什么!”艾里的火气似乎比他还大,比尔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畏怯地缩了缩身子。 “自己的亲人和村庄有危险,你倒悠闲自在得很,照样吃好睡好?!” “我、我没有……” “没有个鬼!你不就是这样.99lib?t>做的吗?”不理会他无力的辩白,艾里破口大骂,“以为摆出一张无辜的脸,就可以安心地作为受害者博取别人的同情吗?我受够了你这种不懂分寸,专门闯祸却不懂得承担后果的小鬼! “捅出漏子就缩回乌龟壳作出一副可怜相,你以为你是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自然会有骑士做冤大头帮你摆平一切吗?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加入佣兵团的?害死你的家人吗?” “我没有!”比尔终于大吼出声,打断了艾里的叱责。只见他双眼怒睁瞪着艾里,拳头在腿边握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握紧,情绪十分激动。 家人本就是比尔最看重的,今天这事一直梗结在心,让他心绪难平,现在被艾里这么毫不顾忌地大揭伤疤,比尔终于爆发出来,只觉胸口一股愤懑之气直冲脑门,无处发泄,恨不能找人狠狠打上一架。 想到艾里,比尔觉得自己实在不应冲他发火,索性转身面对山谷的岩壁,以免冲动之下将这股无名火出在恩人身上。 “我根本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啊!”猛喘了几口,比尔试图平定发颤的嗓音,却变成了哭腔,“我只是想回家看看爸妈,看看弟弟妹妹啊……他们对我来说是这世上最重要的,我怎么可能愿意让他们受半点伤害?但、但是……要放火烧山的是那么多佣兵,他们每个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对付十个我,我……我靠什么阻止他们?!” 岩壁并不能让他冷静下来,眼前的这面岩壁反而像是化成了他与亲人相聚的重重障碍,比尔变得越发激动,“是我给大家带来危险,我却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也做不到,可恶!”忍不住一拳捶向岩壁,以发泄心中的痛楚。 哗! 拳头落处,石屑横飞,烟尘飘散,现出的岩壁竟凹陷进碗口大的一个坑,碎石还不断自坑边缘的裂纹上剥落,掉在地面上发出轻响,向比尔证明这并不是他的幻觉。 什么时候自己有这种力量的?!比尔张大了口,半晌说不出话来。不知过了多久,心底震动了一下,极度的惊愕开始变成狂喜。 “你真的什么都做不到?”艾里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像是早已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可我……我怎么会……” “你又不是笨蛋,跟着我学了这么多天还是什么都不会的话,不是存心砸我招牌吗?” 比尔哑口无言。回想前些日子,出拳时往往有一股细细的热流在体内流动,涌向手臂,但以前自己总在出拳的前一瞬胆怯犹疑,那股热流便缩了回去,而刚才那一瞬,心情激愤之下忘记了一切,并没有犹豫停顿,那股热流终于顺畅地涌入了手腕。而明明是击在硬石上的,竟没有想像中的剧痛,合着热流奔涌的势头挥出的一拳,像击入了面粉盆中,劲力所到之处无不随之塌陷,感觉畅快难言。 比尔暗自思忖,大概那热流就是跟着艾里他们学了这么多天的成果吧。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佣兵团中待了这么久,他也明白这种力量就是那些习武的佣兵拥有的超越常人的力量,也是自己这些日子暗自向往的力量。 “这么说来,这些日子我做梦都想要的力量竟然一直就在自己的身体里,只是因为自己懦弱的性子而没有发挥出来?” 比尔咬住下唇,眼睛却在发亮,以前艾里说过的话这时才真正进入他心中。胆怯畏缩没有半点用,拿出勇气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做,便是最好的应对方法。也许抛开了畏怯,自己真的也能有所作为,让人刮目相看! 震惊于新发现的力量,又为新想法而激动,比尔心跳个不停,恨不得立时大干一番,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该怎么做,一时只是呆呆站着。 “要是想救你的村子,就快点过来帮忙。也许我能让商队改变计划。”无心开导还处于混乱状态的少年,艾里丢下这么句话便一纵身飞到山谷尽头。 比尔虽个性忸怩,对家人的心意却足以打动艾里。帮一个少年实现心愿,并不是多么值得人感佩的大事,但这却成为自加入商队以来一直无所事事的他第一件真心想做的事。他不再掩饰身手,抽出那柄破破烂烂,砍人切菜倒都还灵光的剑,运足真力向那坚实山壁旋削下去。巨响过后,碎石土块塌了一地,山壁已被开出一个丈余深、一人高的大洞! 比尔目瞪口呆。虽对武道认识尚浅,但也知道商队众佣兵中没人能有这样强悍绝伦的力道! “喂,别再发呆了!”艾里不甘一个人劳碌,回头叫比尔,“今晚只剩大半夜了,要把这死谷打通一条隧道,时间可够紧的。想救你家人的话,就别光眨眼皮子,快过来帮点忙!”比尔方从震惊中回过神,虽不明白艾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但那句“救你家人”却是听得明明白白,他也顾不得细问,飞奔到艾里身边共凿山壁。 刚开始,比尔常常心念不纯,手掌击不碎山石,反而被震得生疼,但渐渐地他将所有疑虑驱之脑外,不再有任何彷徨犹疑,慢慢学会了如何运用那股热流。 他的力量与艾里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艾里劈出丈深的凹坑,他却只能打陷碗口?大小的山壁。要将山谷打通,至少需开出二三十丈的山洞,比尔能帮上的忙着实有限,但在这小小的努力当中,他的出拳变得越来越坚定,心也越来越镇定。 是夜,沉寂了千万年的荒谷中土石崩塌声此起彼伏。黝黑的山谷之上,明月高悬,将清冷的月光洒遍大地。而月光虽明,天空却并非晴朗无云,卷舒的浮云被高空的狂风撕扯成千姿百态,夜色在幽宁静谧中隐现着风云变幻的预兆。 水银般的月光也同样照着山谷边的一座高峰。维洛雷姆盘膝坐在峰顶的一株孤树上,边啃着鸡爪边俯瞰着山谷内的动静,身子随着枝梢的颤动上下晃荡,十分悠闲自得。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果然晚睡的鸟儿也有虫吃。这款养成游戏不知道会被他玩出什么样的结果?还真是让人期待啊!”一张油嘴忙啃着从炊事班偷来的鸡爪之余,还挣扎出含糊的低语,“真没想到认识了萝纱,还买一送一碰上这传奇英雄。这样的组合,应该会很有趣!这趟还真没白来。” 商队佣兵的营帐内,原本负责看守维洛雷姆的哈罗西两兄弟死猪般躺成一堆,致人昏睡的黑魔法精灵恪尽职守地让他们沉浸在黑甜乡中。直到该回来的人回来后,本是负责值夜的老大才醒转过来,看看维洛雷姆在床上睡得正香,便不把自己刚才打瞌睡的事放在心上了。 第二十四章 驱虎吞狼 两天后,凯曼与法谬卡交界的魔翼森林看起来依然如往常一般平静,而穿过层层枝叶的遮蔽,可以看见商队宿地上到处都是来去匆匆、神色严肃的人们,显示出与周围环境截然不同的紧张感。 在休憩了近一周后,商队终于要有所行动了,人人都在忙着出动前的准备工作。 当人们手头忙碌时,嘴巴作为少数空闲着的器官往往更喜欢发挥它的作用。虽然佣兵这职业一向被认为与“婆婆妈妈”这类形容词绝缘,但嚼舌根的嗜好应该与性别没有太大的关系。负责整理兵器的两个佣兵正用行动证明这一点。 佣兵甲将话头转到佣兵团中的事上来,“那个叫艾里的新丁可真是不得了,这一阵子菲欧拉小姐好像很亲近他。” “艾里?就是那个让……”话声突然中断了,佣兵乙瞄了瞄后头一座小小的黑帐篷示意,压低声音道,“被关黑帐的人吧?上回里茨队长可是丢了不小的面子啊!” 那黑帐篷位于营地中较为安静的一角,是佣兵团用来禁闭那些犯错的佣兵的地方。自企图对菲欧拉不轨后,里茨便被禁锢在这里反省。 昏暗的帐中,一双半闭的眼睛霍然睁开。虽然佣兵乙收敛了话声,但这黑帐并没有太好的隔音效果,外头的私语声仍传入了里茨的耳朵。关了这些日子,脾气依然不见好,听了这些,他自然是怒火中烧。 “是啊,听说这一次行动的计划也是他向团长提出的。原先团长好像已经有了计划,但这家伙自告奋勇地提出建议,据说比原先的计划更稳妥,团长大加赞赏地采用了。” “啧!啧!这小子!被团长看重,又跟‘绯羽’的菲欧拉拉上了关系,真是厉害!平时看他一副和气的样子,人不可貌相啊!” “我看这趟任务一结束,他大概马上就会进入绯羽,从此就算飞黄腾达了……” 外头的话声不知不觉又大起来,钻入里茨的耳中。听到让自己吃瘪的对头在他禁闭的日子里居然这么风光,他越听越是火大,一双眼闪着妒恨的光芒,终于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将外头那两个碎嘴的吓了一跳。 “神气什么……”一个佣兵不忿地咕哝着,“都被团长关起来了,还这么嚣张!”同伴赶紧示意他住嘴,低声道:“咱们还是小心点吧!里茨虽然在受罚,但团长一向倚重他的能力,等到让他反省够了,一有事情还是要用他的。没准待会儿就会放他出去。要是得罪了他,等他出来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正在说着呢,便看见几个人从另一头走近那小帐子,看来团长果然要放人了。 在距商队所在地数十里处,有一个紧靠着魔翼森林的凯曼军哨站。经过一天的急行军,近两百多号人马在密林的掩护下接近了这个哨站。休憩一晚以恢复体力后,他们就将展开行动。 这些人马隶属“翔鹰”一队。“翔鹰”是佣兵团为实施艾里的计划而临时组成的佣兵分队的称号。“翔鹰”分为两队,都是由商队中的精锐组成,身负诱敌重任。一队负责回头诱引凯曼军,二队则经由秘道进入法谬卡,吸引包围了秘道出口的法谬卡军。两队都奉命对两国军队一沾就走,将追兵引向约定会合的那个山谷。这次任务最难之处,便在于会合的时间差不得半分,出发前商队高层领导协商安排了大半夜方才确定下计划。 依照艾里的计划,鲁弗瑞命队伍成员分别伪装成商人和佣兵,让“翔鹰”一队看起来像个普通小商队,接近凯曼军哨站远远地弄出点响动引起对方注意。凯曼早已通令全境禁止任何人越境,这出现在边境附近的商队自然会引得凯曼军派兵追捕。一旦凯曼军被引出哨站,“翔鹰”就立刻策马回头狂奔,利用森林的掩护不即不离地吊着凯曼军,将他们引向约定的地点。 估算好与哨站的距离,各队员遵守队长的号令,很快便各就各位做好行动准备。艾里也在其中,他扮演的是护卫“商队”的佣兵的角色,独自在离队伍稍远的地方做出巡查的样子。 从方位来看,艾里是队伍中离哨站最近的人。虽然看起来比较危险,其实也和其他人差不多,因为队中有人守在高处用远视镜窥看哨站的动向,凯曼军一有动静便会通知所有人跑路,并不需要真正和凯曼军短兵相接。因而他做一脸警觉状地巡查时,其实并没有多少紧张感,只等着人招呼自己撤退。 瞥瞥树顶的晴空,他开始喃喃地对老天发起牢骚来。 虽然前一阵子都是在混日子,但这次,艾里真的是很认真地想要帮比尔的。他很用心地筹划出一个不用烧树林的新计划;很积极地用自己的见识和口才说服团长接受了新计划;甚至不辞辛劳地加入这计划中危险最大的“翔鹰”一队,还决心执行这次任务时不再偷懒或打马虎眼…… 连他自己都想夸自己这难得的勤勉,但是,现实生活似乎总是充满各种变数,越是想做的事却往往越可能出现障碍。而且老天似乎越来越有跟他开玩笑的嗜好。 “翔鹰”一队的队长竟然就是里茨!一想到昨晚出发前里茨看到自己时的阴狠眼神,艾里头皮就一阵发麻。 开始行动后,里茨总是走在艾里身边,刻意给他压力。艾里烦不胜烦,索性跟他挑明。 “里茨大人,你在团中是什么身份地位,何必非找比尔和我这种小角色的麻烦?平白让人当笑话看了去,不是反而折了你的身份吗?” “哼!”里茨冷笑道,“反正佣兵中强者说话,谁要招惹了我,除非他能赢了我,不然都不会好过,谁在乎他们心里怎么想!”也就是说,比尔和艾里都是“招惹了他而没好日子过”的活生生的范例了。 “原来是这样。”艾里针锋相对地嗤笑一声,“要论输赢,其实比尔也不见得会输你!” “哈哈哈哈!”里茨像是听到了荒谬绝伦的笑话,“那就叫他来和我一决高下吧!他要是能赢我,我自然不会再找他麻烦!” 艾里一口应承:“没问题!不过比什么由我们定。” “随便你们划下道来!”里茨傲然道。他自负骑射搏击甚至魔法都有所成,绝不可能输给那畏缩少年。 “好啊。这次事情了结后,给你和比尔一人一块地,一袋麦种,等秋收时便比比看,倒是你种的地好还是比尔收的庄稼多。” “开什么玩笑!哪有人用这个决斗!” “谁开玩笑。有的人擅长使剑,有的人精于剑术,比尔便擅长种地。一决高下可以比剑术,可以比弓箭,比种地又有何不可?”艾里曾在鲁弗瑞前声称自己的功夫是由农活中演化而来,自然不能对自己的“本行”一无所知,只得找农家出身的比尔为自己恶补。学过后,方知何时施肥、如何灌溉都是轻忽不得,这农活亦是大有讲究。要比种田,比尔自是胜出里茨甚多。 里茨几乎肺都要气炸,半天才反驳道:“决斗都是比拼武技,种地算什么!没有半点用的本事!要比这个,干脆比吃饭喝酒算了!” “武技就真的比种地了不起吗?他能种得好的菜,你就不见得养得活。要是将你们两人各自扔到无人荒岛上,我看倒是他活得久些。”艾里一番话又将里茨堵得说不出话来,他便接着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只敢用长处去比别人的短处,然后便趾高气昂,根本是懦夫的行径。各人自有各人的长处,有什么高低之分?武力并不能解决所有的事,以善意待人才是相处之道啊。” 里茨半晌找不出话来辩驳,憋得脸都红了,甩手离去。 此后枉费艾里打点精神小心防范里茨的报复,这一路走来他居然没有借机给艾里小鞋穿。或许是因为这趟行程很紧,里茨忙于赶路,或许是任务重大,他不愿横生枝节,或许是这次谈话让他良心发现,终于改变了想法。 “还是相信人性本善吧!”艾里衷心希望是后一个原因。正这么想着,突然觉得前头有些嘈杂声,情况好像有些不对。转过一棵树,面前蓦然出现了好几骑戎装的人马。 凯曼士兵?! 太过突然的会面让两方一时都呆立不动。艾里更是惊讶。怎么会这样?不是有人在监视他们的动向吗?怎么可能让对方这样接近还没有发出警告? 凯曼士兵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眼前这男人看打扮像是佣兵,不过手中握的却是把锄头,看起来不伦不类。(执行鲁弗瑞团长的任务,当然得用他特地赠与的“兵器”。)到底是佣兵还是农民啊? 不过他们旋即反应过来。管他是什么,会出现在这边境荒林中的就是可疑人物,先逮住再说!几人嚷着:“在这里!”策马向艾里奔去。随即后头隆隆之声大作,马蹄声将森林的静寂敲得粉碎,也不知还有多少兵马向这里奔来! 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着后头的大队人马,一股孤立无援之感油然而生。个人的本领再高,要招架住千军万马的冲锋陷阵也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而艾里既不想大开杀戒也没兴趣被杀。顾不得多想为什么会遭遇凯曼军,艾里赶忙回头向不远的队伍集合处狂奔而去。 得赶快通知大家!而且马匹都在那里,只要到了那儿取了坐骑和大伙儿一块走,便安全多了! 虽然艾里只能靠两条腿,而后头的追兵都有坐骑,但繁茂的林中马儿难以放开驰骋,短程之内艾里的速度倒是不至于被凯曼士兵追上。拼命跑到了集合处,艾里停下脚步,心凉了半截。 只见林中空荡荡的,只丢着几架掩人耳目用的车架,哪有半个人影?那些家伙,竟然不先招呼自己,就悄没声息地先撤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然是里茨借机公报私仇,把自己一个人丢到凯曼大军中!这招可比找茬刁难的小伎俩狠多了! “果然不该对人性有太高期待!”艾里恨恨地咬牙。这下可精彩了,他该怎么办? 当然是看着办!越来越响的马蹄声告诉他敌人已迅速逼近,哪里还有余暇让他继续生气,艾里只得拐个弯跑向另一边。 从哨站出来的近千骑兵在这里停了一下,观察树枝的折损、草丛践踏的痕迹,判断出刚才远远发现的商队是朝东南面去后,凯曼军便策马追去,只分出五个人追向艾里的方向。 凯曼士兵只把艾里当作普通佣兵,用五个骑兵收拾一个徒..步的佣兵,自然是绰绰有余了。这五人显然也这么认为,抱着猫戏弄老鼠的轻松心态嬉笑着一路追赶,不知不觉便离部队远了。 然而绕过几个弯,他们却发现目标已失去踪影。众人惊讶地停马,戒备地围成一个圈子,四顾搜寻艾里的影踪。 突然,一道黑影从五人上空的树枝上落下,他们还来不及抬头,每人便重重挨了一下,昏死过去,跌落马下。一个拳打,一个掌击,一个飞踢,一个膝撞,一个头锤,艾里利落地落地拍了拍手:“数目倒刚好,五个一块料理。” 解决了追兵,他并没有赶回“翔鹰”的意思。反正这次任务重在团队的力量,少他一人也不差多少,而既然里茨存心报复自己,回去自然不会好过,他也就不必辛苦赶回去受罪了。 不如自己先赶到商队约定的山谷附近美美睡一觉,等“翔鹰”跟追兵闹腾完了经过那里时再归队,不是轻松得多?如意算盘打得当当响,正想就此办理,艾里却突然火烧火燎地跳了起来。 等一下!离了“翔鹰”,谁来告诉我那个山谷该怎么走? 虽然那天发现那个死谷后,艾里在山谷和商队宿地间沿路留下标记以免迷路,但现在在这离宿地几十里的地方,这路是无论如何也记不得的了。 发现了这个难以解决的技术性难题,艾里只得无可奈何地放弃了原先的完美计划。眼睛向倒在地上的几个凯曼骑兵瞄去,他有了新的打算。 既然自己的队伍不可靠,那就找更可靠的人带路吧! 乔治·夏柏,二十一岁,凯曼东南边境培拉达边区边防军中的一名普通中士,现在正在执行追捕出现在边境的可疑商队的任务。 急驰在这种密林中的骑兵很难保持稳定的队形,而骑兵营一千多人乔治自然不可能全认得,因而当一个看来眼生的凯曼骑兵出现在他右侧时,他并没有在意,只当是其他中队的士兵。 山路多折,凯曼军可以看见逃跑的“商队”就在前头的山路上时隐时现,但他们速度不慢,凯曼军一时倒也追它不上。追了大半天,士兵和马匹渐渐显出疲态。此时前头出现好几道岔路,“商队”的踪迹却再也没看见,凯曼军一时拿不定商队究竟往哪条路去了,便命些追踪好手探查痕迹,推断商队去向,期间全军将士休息待命。 乔治在马上颠簸了半天,嗓子早干得冒烟,下得马来急匆匆摸出随身的水壶,直着脖子咕噜噜一阵猛灌,半晌,才觉得活过来了。乔治嘘出一口长气,捶着酸痛的大腿,大叹一声:“呼……真是累死人!”转头见自己右边坐了个金发士兵,眼睛盯着自己的水壶,便将壶朝他递去,笑道:“兄弟你忘了带水壶?可真够马虎的!” 不是忘了,是那士兵被打倒落马时摔破了水壶。金发骑兵艾里自然不会说出真正的原因,接过水壶猛喝了几口,向着那热心士兵苦笑:“可不是吗?” “唉!也难怪你,这趟任务也是够突然的。”乔治啐了一口,“大伙儿一直都把平时的操练当作是锻炼身体,谁想得到在这种小地方当兵,居然还真得打仗!” 不打仗的兵,那是兵吗?艾里忍笑问道:“那你是为什么当兵?” “这还用问?!大家不是都一样的吗?我们村里男孩多的人家,田地用不着那么多人手,多半就会送些男孩去当兵。”见艾里一脸不解,乔治接着解释道,“这么多年都没有战争,在咱们这偏远山区当兵,更是安全又清闲。只要每天当是锻炼身体一样按时参加操练,就会有国王给我们按时发薪水,当然是个好工作啦!” 艾里哑然。 “大家也比较敬服退役军人,回家后要在镇上找个保安守卫之类的活计谋生也不难。等做几年攒了些钱,我就可以把丽莎娶回家了!”乔治张开大嘴呵呵地笑,仿佛美好的将来已经触手可及。 这也就是普通人的一生吧。找份安稳的工作,娶个喜欢的女孩,然后在剩下的几十年里专心赚钱养孩子,再为了孩子的事情烦恼……战争,并不在他们对未来的预计中。 “我叫乔治·夏柏。”士兵说得高兴,伸手与艾里相握,算是结识了,“你叫什么?还有多久退役?” “我是艾里。唔……大概再过不久就要离开了。” “是吗?兄弟你退役后,要是到我们培拉达镇上住的话,帮你介绍老婆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不……不用了……”艾里气势低弱的推辞对兴致勃勃的乔治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他继续口沫四溅,“咱培拉达的女孩子,那是有名的俏!不是吹的,我隔壁家的珍妮,她的皮肤啊……” 出发的命令打断了越来越有做媒倾向的乔治的话头,众士兵翻身上马,沿着商队的踪迹追去。 奔驰中,队形再度开始散乱。不知不觉乔治新结识的男子从他旁边消失了,他自然还是没有多在意。 里茨的小心眼虽令人不敢恭维,不过领军能力确实不错。“翔鹰”一队忽远忽近地吊着近千名追兵,终于在约定的黄昏时分,在约定的山谷前与商队会合。随后,商队开始向山谷内移动。 当凯曼军赶上来时,正看到商队进入山谷的这一幕。从谷口探察,后方陡峭的山壁将山谷包得严严实实,明显是一个死谷。料想是商队慌不择路,竟走入这死路,凯曼军不由大喜,整合队伍准备进谷瓮中捉鳖。正在此时,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如雷鸣般自前方向他们压了过来。战马不安地踏动马蹄,士兵们戒备地暂缓行动,齐齐望着前头山坡顶上的林子。 蓦然一骑穿林而出,接着,越来越多的骑兵从林中急驰出来,汇集成流的军队如流水般迅速向山坡下蔓延。当他们发现凯曼军时纷纷勒住了马,战马嘶鸣声响成了一片。天色虽有些暗了,仍可以分辨得出兵士服色和旗帜。那是邻国法谬卡的军队! 片刻后,法谬卡军的人马基本到齐了,黑压压地拥在对面山坡上。这一带虽仍是地形起伏,但已经出了魔翼森林,地面低矮的灌木和杂草无法遮蔽军队,可以看出法谬卡军的数目约在两千之众。 不时有战马轻嘶,两边的人却都保持着静默,都在盘算该如何处理这意外的局面。谷中商队的人们知道,两军随后将采取的行动,决定着商队的命运,生死便取决于接下来的短短片刻,都忍不住屏住了气息。 谷内谷外都是一片诡异的安静,不安的静。 很快局面便发生了变化。双方的传令使才相互传了几句话,两边的领军者便都失却了耐心。一声令下,两军便向对方冲杀过去。一时间金铁交击、战马嘶鸣,士兵呼吼交织出一片杀戮之声,山间的宁和之气完全被血腥淹没。 凯曼军装备精良,而法谬卡军胜在人多,法谬卡军考虑到在这凯曼境内随时可能有凯曼军前来增援而全力扑杀凯曼军,力求速战速决,凯曼军也知道这点而咬牙苦撑着,两边人马杀得难舍难分。厮杀场面的惨烈,便是谷内身经百战的佣兵们也为之心惊肉跳。 想到要不是事情忠实地按着商队的计划走,与眼前这数千战士生死相拼的便是自己了,佣兵中许多人庆幸地喘出口大气,互相交头接耳低声感叹,整个商队卷起了些微的波澜。在计划的提出者艾里身边,比尔见事情终于顺利进展,自己的村庄终于没有受波及的危险了,激动得眼泪汪汪。而艾里,则显得平静得多。 在他看来,狭路相逢的两军抛下商队开战,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发展,其中并没有侥幸之处,有什么可感叹? 凯曼和法谬卡已经正式开战,两方军队对对方的敌意本就很高。这一带距法谬卡国虽近,但有天险相隔,从不曾有法谬卡军在此出没,因而凯曼军自然不会放过这神秘地出现在本国防守薄弱地带的法谬卡军,拼了命也得抓些俘虏回去,慢慢问出这天险的漏洞到底出在何处。 另一方面,法谬卡应该对经由商队引他们进入凯曼而得知的秘道有更大的企图心。只要是稍有头脑的将领就应该想到,如果封锁住这条秘道存在的消息,那么便可调派军队出其不意地攻入凯曼兵力薄弱的后方,在战争中发挥更大的用处。为保住这个秘密,法谬卡军应会利用这次兵力倍于对方的大好机会,全歼这支凯曼军队。 两边算是一拍即合,这战是非打不可了。 至于商队,双方虽都不会放过商队,但亲眼见他们进入了三面为山峰包围的死谷,已是无处可逃,再加上商队先前故意示弱,都只派了不到半数的兵力诱引双方军队,他们都不会把这点兵力放在眼里,因此法谬卡和凯曼军都必然作出这样的决定:走入死路的商队大可先放在一边,等收拾完敌军再来处置。 两国军队以为商队是走投无路下闯进山谷,便想当然地将三面环山的山谷看做是死谷了。但看来是死谷的死谷,早已不是死谷。前几日艾里和比尔忙活了大半夜的成果,便是将死谷打通了一条通往谷外的小通道,在谷外自然无法发现。 所以,事情的必然发展便是两军谷外厮杀,商队隔岸观火。 谷外的厮杀场面虽然动人心魄,但现在却不是看热闹的时机。计划仍未完成。 团长传下号令后,青叶、里茨等上级佣兵指挥协调着佣兵团开始行动。商队尽量维持安静,以免引起谷外军队的注意,将事先准备好的草扎的假人排放好。此时天色已暗,谷外的人远远望去,商队原先的位置仍有不少人影待着,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来,然而真正的商队却悄悄进入山谷深处,经由艾里那天开出的通道潜出谷外,溜之大吉。 “一切都很顺利,都按着原先的预想在走。”艾里一边和其他佣兵一起做事一边想,“惟一的意外是被里茨摆了一道,不过自己在会合前准时赶回‘翔鹰’一队时,在里茨脸上看到的惊讶之色也算是够本了。” 明明事情办得很顺遂,自己为什么并不觉得高兴呢?心中反而沉甸甸的…… 虽然过去在封魔之战时也曾在军中待过,可多是倚仗个人的力量单独行动,军队只不过是从旁辅助。这次算是自己第一次筹划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军事行动,能这么顺利,也许自己还算有些天分吧! 艾里想用自我夸奖让心情变得轻松些,但看来没什么效果。 “发什么呆?还不快干活!”里茨低声呵斥心不在焉的艾里。好在顾忌着不能惊动谷外的人,里茨才没多刁难。 最后看了一眼谷外厮杀的场面,昏暗的天色虽然能掩饰住溅洒在地上的鲜血,但那股战场上独有的血腥酷烈之气仍是黑暗无法湮灭的。艾里转回头做自己的事,脑海中却不期然浮现出那个谈过几句的乔治·夏柏淳朴热情的笑容。 谷外那些血淋淋的尸体中,是否有他?那个期望回家后能得份好工作,梦想着攒够钱把一个叫丽莎的小镇女子娶回家的士兵。 也许,在这一战中死去的人中,还有许多和乔治一样,只想当个不用打仗的兵。 艾里曾经历过不知多少次战斗,双手沾染的鲜血也不少。过去每次厮杀,他都确信自己所杀的,都自有其该杀之处,所以能坦然面对,久而久之已习惯了血的味道,对那些血腥场面并没有什么感觉。然而此刻他突然觉得反胃,喉头一阵干呕却吐不出什么,习剑多年稳如磐石的手竟然有些发颤。 就像第一次杀人后的感觉,虽然这次他并没有杀伤一个人,没有沾上半滴血。 且不管计划的提出者艾里本人的感受,商队对这个计划相当满意。原先将两国追兵引入林中,商队趁乱脱身纵火烧林的计划,有着太多难以把握的因素,商队也很难完全避免伤亡,而艾里的计划不仅能达到同样的效果,而且实行起来简单得多,又能最大程度地减少人员伤亡。 计划果然实施得很顺利,商队开始按计划进行下一步。潜出山谷后商队全速前进,将仍在混战的两国军队远远抛在后头,穿过索美维峰山腹的秘洞,终于踏上了法谬卡的国土。 接下来,便轮到佣兵团上场了。 法谬卡军大部分被青叶带领的“翔鹰”二队引到山谷前与凯曼军厮杀,但秘道出口外还留守有上千兵力。计划是将商人和非战斗人员护在中心,佣兵团排成锥形,借着夜色向法谬卡军发动迅猛的突袭。 佣兵团本就骁勇善战,又是有备而来,而法谬卡军一则吃亏在措手不及,二则因为分散在好几处出口,兵力不集中,佣兵团很快便占了上风。 埃夏、萝纱都属于非战斗人员,和商人们待在一起,那个来历不明的维洛雷姆也在这里。为防这可疑人物临阵在背后捣乱,佣兵团仍派哈罗西兄弟将他看得严严实实。 自佣兵团进攻法谬卡军始,他便心痒难搔地动个不停,恨不能到战场上凑热闹,却碍于哈罗西兄弟而动弹不得,只能在嘴里不停咕哝着:“好热闹!好……好想上去看个清楚啊!”不一会儿,又向哈罗西兄弟求情,“大兄弟,让我上去吧!我孤身流浪多年,好歹也有些防身之技,不会拖累各位大哥啦!”哈罗西兄弟依然板着面孔不加理会。 “维洛雷姆大哥,你怎么这么喜欢凑热闹啊?”萝纱笑着问道,“艾里平时老说我会惹事,看来你比我更爱招惹是非呢!”这几天艾里、德鲁马等佣兵忙得团团转,她和维洛雷姆同为闲人,便经常在一起聊天。维洛雷姆见闻广博,说话风趣,很对小姑娘胃口,几天下来两人已经颇为熟稔。 “嘿嘿,职业需要吧!魔术表演生意清淡时,我也兼差当吟游诗人的,当然得多长些见识,将来也好编到歌里混口饭吃。这种难得的大场面,要是错过太可惜了!” 战场上的景象确实可谓壮观。战士,即佣兵与法谬卡士兵以血肉相拼,跃动的人体充分展现了人体力量之美,而随队的魔法师则在佣兵的护卫下施放着破坏力较强的火系、风系魔法,青蓝红各色的光芒交相辉映,就像灿烂的烟花不时照亮了战场。魔法攻击主要针对远处的法谬卡军队,令近处的法谬卡士兵得不到援助,陷入孤军作战的境地,很快被佣兵团的战士包围、分割、剿灭。战圈向前稳步推移,将法谬卡的封锁慢慢削薄。 但,这并不是维洛雷姆真正想看的。带着几分无聊的眼光掠过大群厮杀着的士兵,寻找着那个引起他兴趣的人。而当他终于找到时,却显出失望之色。佣兵群中,金发的佣兵只是随大流地和大家并肩作战,表现虽然不算差劲却也精彩不到哪里去。魔术师轻轻地哀叹一声:“真不好玩……” 第二十五章 变生肘腋 战况继续向着有利于商队的方向变化,佣兵排出的锥形阵形如钉子般眼看就要穿透法谬卡军的堵截。 法谬卡最近的守军也在二百里外,自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领军的军官急得哇哇大叫,直骂先前带着大部分军力追赶“商队”而去的军官无能,怎会追人追得没影,却放出这么一支厉害队伍来。可惜他口中虽然骂得威势十足,却是奈何不得勇猛如虎的佣兵团半分,佣兵团终于将法谬卡的封锁撕破一道口子。 只要冲出这条封锁线,前方再无可以阻挡商队的军队,再往南行五十里,便可进入一向和平保守的佐比拉。只要到了那里,商人们便可以自由地前往各自要去的地方,佣兵团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可以说,这一刻胜利女神便在距佣兵团不到三十丈的地方向他们露出微笑,商人们都开始放下心来,而佣兵们也觉得可以松口气了。 青叶一心以保护绯羽的菲欧拉为重,一直守在商人近处。突然间,她听到从佣兵团中心的商人群中传出一声哨声,尖利得可穿云裂石,响彻天际,战场上震耳的嘈杂声也不能掩盖分毫。环顾周围其他佣兵,却并没有人显出讶色,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 青叶暗道不妙,飞身猛扑向商人。她的眼光从商人们一张张不解地望着她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一个商人身上。她猛然扑向这人,拖出他笼入袖中的手腕。那商人顿时变了脸 8272." >色,肥脸上每条横肉都在颤动。只见那只肥短的手中赫然握着一只黑色小哨! “原来你才是法谬卡派来的奸细,姬桑先生!” 这黑哨是“红黑白”专门用来传递信息的工具。它能发出常人无法听见的频率极高的声音,只有曾受过特殊训练的“红黑白”听得见。青叶曾是他们中的一员,所以能察觉笛声。 姬桑一定是在通知他们商队的位置!想到这一点,青叶随手将从地上拔来的草叶化为绳索将姬桑捆住,自己则四顾寻找菲欧拉的踪迹。“红黑白”他们恐怕顷刻即到,一定得在他们之前赶到菲欧拉身边! 没时间理会身为佣兵团重要委托人之一,兼商队组织者的姬桑为何做了法谬卡的奸细,青叶奔到菲欧拉身边,握紧手中草鞭守护着她,目光灼灼,留意着任何异动。 明知“红黑白”六年前已是不可小觑的强者,现在更不知成长到何种地步,她的目光却没?99lib.有分毫忧惧和疑虑。 她早已决意不再退缩,就算得和昔日的同伴兵刃相向。因为这次是她重新掌握自己命运的惟一机会了。 这辈子她只在法谬卡王权势前退缩过一次,而那次退缩令她这六年生不如死。这一次,说什么也绝不再退! 正在此时,一直抱怨着看不到热闹的维洛雷姆突然住了口向天际看去。萝纱察觉他的异状,转头看去,视线也被所看到的景象定住了。随即,战场上越来越多的人不分敌我、不约而同地被远方的景象吸引了,慢慢停下了战斗。原本打得热火朝天的战场上出现了突如其来的和平。 在这已经难以称为战场的战场的东北面山峰上,卷起了漫天的尘土。烟尘翻滚着,一路直向这战场延伸过来。众人相顾色变,虽不知那究竟是什么,但是都感到了不安。 烟尘迅速近了,隐约看见烟尘中的物事的几个眼尖的人失声惊呼,纷纷走避。接着,闷雷般的奔跑声传入人们耳中,烟尘中现出数不清的狮虎豹狼,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魔翼森林特产的猛兽。这些原本很少有和平相处机会的猛兽却集合在一起,挟着锐不可当的气势向战场上众人猛冲过来! 对身经百战的战士来说,一头猛兽并不足虑,但这样汇集在一起的兽群就很可怕了。听着猛兽的嘶吼声震耳欲聋,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腥骚味,许多人已经吓得失了色,慌乱地与近旁的人背靠着背抵挡越来越接近的猛兽。不少刚才还在拼个你死我活的敌人,现在却成了互相倚靠的战友。 维洛雷姆看着这一幕,略带嘲讽地低声自语:“真该让那些和平倡议者看看这个!培训大群野兽也许是消弭战火最好的办法呢。” 而奇怪的是,猛兽似乎被无形的鞭子驱策着,并没有因为战场上的血腥而兽性大发,只是穿过人群继续向前奔去而并不攻击人类。人们惊讶地看着无数猛兽从自己身边川流而过的奇景。 虽然没什么人受伤,但被兽群这么一冲,人群也分散得七零八落。青叶始终紧守在菲欧拉身边。 烟尘虽大,她却不敢眯眼,警戒地瞪着奔腾而来的猛兽。其他一路上讨好菲欧拉的佣兵都被猛兽的声势所震,自顾不暇,这种时候哪里想得到菲欧拉?吓得不轻的菲欧拉缩在红姨和青叶围成的小圈子中,握着红姨衣角的小手抖个不停。 一匹魔翼森林特有的角马正奔到红姨身边,一道黑影蓦然从马腹下翻上,竟是一条黑塔般的大汉。角马奔跑不停,那肤色黝黑的汉子从马背上弓身一抓,绕过红姨擒住了菲欧拉的手臂,将她顺势向前拖拉!惊觉的青叶疾旋回身,奈何被红姨宽大的身躯挡着,竟无法对那人出手! 菲欧拉惊叫声中,已被那人拖上马背带走。红姨死拉着菲欧拉的手不放,也被两脚着地地拖带而去。那角马的脚程甚快,变生肘腋间众人还不及有所反应,已经奔出老远。 青叶脸色沉得似水。正巧一头豹子经过,她纵身扑上去搂住躬颈,提气伏在豹背上追赶而去。刚才虽只是惊鸿一瞥,她已认出掳走菲欧拉的,正是“红黑白”中的黑岩!他们果然来了! 片刻后,百兽终于散尽。仿佛是中间被人抽走了一段时间,一段停顿过后一切又接续着原先的步调发展下去。凌乱的战场上众人终于回神,开始继续原先的战斗。曾短暂相依的人们再度厮杀起来。 菲欧拉虽被掳走,但当务之急是保护其他商人离开这里。鲁弗瑞忙重整队伍,继续护着商人向法谬卡军的封锁线突围。而被百兽这么一冲,法谬卡封锁线更是散乱,原先撕扯出的口子变得更大,这次商队很快便冲出了法谬卡军的封锁,随即快速逃逸而去。 一冲出围堵,那些想攀上“绯羽”商社的佣兵们纷纷想离队向菲欧拉被掠走的方向追去。想到那日在林中红姨的托付,艾里抢过一匹马追了上去,德鲁马、萝纱也跟着他追去。 营救菲欧拉的众佣兵尾随着兽群向西南方追去,而百兽很快便四散逃逸,令他们失去了追索的方向。幸而有个擅追踪术的佣兵辨出一路蹄印特别深,应是那载了两人的角马,而蹄印旁还有一行杂乱的拖痕,不用说,这是那挣扎着被一路拖走的红姨留下的。 原本他自然也起过撇下众人自己偷偷去追的念头,但想想自己一人之力恐怕非但救不到菲欧拉以邀功,反而得赔上一条命,只得告诉其他人。众人都是精神一振,顺着蹄印追去。 追了不多时,前头传来呼救声,洪亮有力的声音一听便知是红姨的。众人转过一道弯,听声音便在这附近,却没发现半个人影。 “上面终于来人了吗?快救……救我!”众人正在奇怪,呼救声再度响起。一个人探头到山路临崖的一面一看,只见红姨就挂在半山腰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树枝被她沉重的身躯压弯了,似乎随时可能断裂,情况颇险。 “到底怎么回事?菲欧拉小姐呢?” “走到这里时,又有两个人从旁边赶来与那一身黑乎乎的家伙会合,一个是满头白发的帅哥,还有一个红眼珠的家伙。那红眼珠见我死不撒手,拖在马边累赘得很,就抽出刀来要砍断我的手!我只好松手,结果就从山路上滚落下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破口大骂,“那混账家伙!不知道爱惜、保护弱女子是男人应有的美德吗?” 上头的佣兵听着她中气十足的喝骂,十个倒有八个暗自嘀咕:“这粗壮婆娘哪点像是弱女子?” “菲欧拉小姐呢?”佣兵继续问道。 “那三人会合后,黑家伙把小姐交给了那白发帅哥。我摔下来时,半空中曾听他们提到什么……好像是‘月见山’这名字……喂!你们去哪里?先把我拉上去啊!” 月见山是西面一座小山的名字,“月见山”这三字刚从她口中说出,所有的佣兵都争先恐后地上马疾驰而去,生怕慢人一步,菲欧拉便给别人救了去,竟将红姨就这么藏书网丢在半山腰了。这当儿,哪个还有空去慢慢营救这个吊在树上既无地位又无魅力的中年胖大婶? 红姨气得大骂:“这群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那大黑炭本来就是敌人,害我摔下来也就罢了,这些家伙竟然撒手不管,一个个都只知道先去讨娇滴滴的小姑娘欢心,居然把老娘丢在半空!懂不懂什么叫敬老爱幼啊?”接着她开始很殷勤地问候那些见死不救的佣兵的祖宗八代。 后来又有若干批佣兵经过,红姨的遭遇却一次次重演。佣兵们问出菲欧拉的去向后便急匆匆地追赶去了,没人愿意把时间花在这毫无投资价值的红姨身上。她骂得口干后,声音终于越来越小。 慢人半拍的艾里等人赶到时,就是这样的情况。听到下面有些异声,艾里一探头见红姨被挂在半空,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短短一段时间里不知听了多少遍的问话,红姨连抬头看都懒得,懒洋洋地直接说道:“菲欧拉被带往西面月见山去了,要英雄救美请赶早……”反正没人救我这胖婆子,干脆省些口水吧! 上头一时没了声音,她只当这些人也走了。而片刻后,感到一个软软的东西轻触她的脑袋,她抬头一看,是根绳子。 上面萝纱、德鲁马忙着将一根长绳牢牢拴在山路边的大树上,而艾里牵着绳头歪歪斜斜地飞了下来。飞行术是少数人才会的难度较高的魔法,艾里因为修雅而和六系魔法精灵订有契约,才能以剑士之身摸索出这飞行魔法。他技术不好,飞得不大稳当,所以平时很少用这飞行术,但这时候用来救红姨倒是方便。 艾里停在红姨的高度,将绳子捆扎在红姨腰间。呃,试图捆在红姨腰间,但失败了。以红姨的腰围,艾里双臂大张也无法合围,要想绑住难度实在太高,只得叫红姨自己抓紧了事。艾里返回上面后,三人合力拉着绳子,慢慢将红姨拉上来。 盏茶时间后,她的脚终于踏在了实地上,三人这才围过来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红姨没有马上回答,反而神色怪异地反问:“为什么花这么多时间救我?你们不知道菲欧拉就在前头等着人救吗?” “救你也是救人,救她也是救人,你这边情况比较紧急,当然优先!这还用得着说吗?”艾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似是对艾里的回答感到满意,红姨爽朗地笑了起来,大力拍着艾里的肩膀:“年轻人,大婶早就知道你是好样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救回菲欧拉小姐!” 对一个刚从悬崖下被救上来的人来说,红姨的状况实在好得过分。在德鲁马护送她先回商队去后,艾里犹在抚着肩头赞叹着女人不可思议的耐力。随即,他和萝纱马不停蹄地赶去月见山,看看救菲欧拉的事需不需要自己出力。 山中开始起雾了。雾气遮蔽了人们的视线,令夜路更加难走。但前去营救菲欧拉的佣兵们没有一人因此而退缩。跟似锦的前程比起来,这点小障碍算什么呢? 到了月见山,山路变得狭窄陡峭,越来越难行马。当佣兵们看到山坡上前头一匹悠闲地吃草的角马时,都一阵欢呼。看来掳走菲欧拉的人正是从这里经过,而在这险路上他也只能徒步而行。带着一个女子,一定走不了多快!众人也纷纷下马,继续向前搜索。里茨也在其中。 路渐渐没了,只能攀爬着枝杈石块前进。扑面的雾气带来的阴冷湿重的感觉,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愉快,而里茨的心却是昂扬的。终于得到了扳回一成的机会,这一次他不会让任何人抢在前头! 佣兵中突然响起一声惨叫,大家都停顿下来。片刻后,才发现是有人摔落山崖。不知不觉中,雾气已将山石路面浸得湿滑,在这陡峭的险路上,一失足便是万劫不复。众人打点精神,分外小心脚下。 雾气越来越浓重了,渐渐地,便连前头的人也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也有人暗自嘀咕,这么大的雾,能找到菲欧拉吗?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在,就没人舍得在这时候放弃。 里茨喘着粗气,终于爬上一个极陡的山坡,才抹了把汗,却开始觉得不对劲。什么时候周围的佣兵已不见了?看来是刚才留意着脚下,雾气又大得难以看清其他人,大家不知不觉中就分散了。 忽然远处传来声声惨叫,此起彼伏,听起来是走散的佣兵遇到了袭击!里茨紧张地四顾,但浓浓的白雾让里茨虽在高处也无法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只是一片灰朦朦。整个人像是浮游在一片空荡荡的空间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又有凄惨的呼喊和着隐隐的兽鸣从四面八方传来,有如鬼哭,恍然间,便如同身处冥界。里茨虽向来胆大,也不由一阵胆寒,原先的兴奋渐渐被惊惧取代。 “呸!……想吓唬老子,还早十年!老子可不是那些会被人暗算的蠢材。”骂骂咧咧地给自己壮胆,他继续小心地向前走去。 忽见前面的雾气中有一团人影,看那人身上并没有扛着人,应该是一同来的佣兵。终于见到同伴,他暗自松了口气,上前拍拍那人肩膀。 刚要开口,鼻翼间却嗅到一股腥臭味,他心中警兆一闪,往后疾跳,便 611f." >感到一股带着腥味的劲风从自己鼻端掠过,随即将旁边一棵小树打成两截!里茨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仔细一看,哪里是个人?竟是一头高大的黑熊! 被招惹的黑熊不断向他扑击,但对有了防备的里茨来说已算不上什么。黑熊几次攻击无果,身上反而伤得不轻,终于胆怯,扭身逃入林子深处。里茨这才坐下来喘口气。他身经百战,一头黑熊本不放在眼里,但却因为这浓雾而险些丧生熊掌之下,回想起来不由后怕。 环视周围,刚才和黑熊一番扑斗,似乎跟众人离得更远了,连声音都听不到。被浓雾密密缠绕的景物朦朦胧胧。若是诗人,没准会诗兴大发,但在此时的里茨看来,这浓雾后不知藏着多少不知名的山兽,只觉得胆寒。 远处似有窸窣之声,里茨立时跳了起来,小心追索响动而去。运足目力查看林子深暗处,似乎有个人影在动,怀中还横抱着一件物事,里茨大喜,心道:“定是天降的好运,让我误打误撞碰上了这厮!也该我里茨发达了!” 一时间,似乎锦绣般的前程,无尽的名利都在眼前,他跟着那人影摸进了林子深处,却不知自己的眼已发直,行动已有些发僵,正是心志受迷惑的征兆。他走着走着,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已经迷糊的神志并未警觉,还道这便是平步青云的滋味了,脑中尽是来日飞黄腾达的景象。 直到两腿越来越沉,再也动弹不得时,他才蓦然醒觉,却发现自己已身陷一片沼泽中,浓黑黏稠的泥水正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将自己慢慢吞噬进去。拼命挣扎只加快了下陷的速度,转眼泥水已淹至胸腹之间,他不敢再动弹。 抬头看看,哪有什么“人影”?不过是缠绕大树的藤蔓罢了。这才明白,刚才是迷了心志,自蹈死地。方从美好的幻梦中醒来,却已死到临头,里茨忍不住掉出泪来。一生之事走马灯般从脑中掠过,却记不起哪一刻曾真正开心过,心中变得空空落落。 “我……我没有错!”想排除那股空落落的感觉,他在心头大喊。年少被人欺侮时便明白这世上强者为尊,发誓定要成为强者。后来终于如己所愿,而每次看着比自己弱的人哀嚎讨饶时,便更加感受到成为强者的威严和安全感,于是便如吸毒般渐渐上了瘾。 可现在再想起自己欺负旁人的事,却也并不觉得愉快。什么强不强,到头来一堆烂泥便能把自己埋了…… “武力并不能解决所有的事,以善意待人才是相处之道。”当尽力仰到最高的口鼻也被淹没时,不知为何,艾里的话却在里茨脑中闪现,成为神志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意识。 艾里和萝纱一路行来,不.99lib.时发现佣兵的尸体横陈林中,有的是从高处跌落,摔得血肉模糊,有的是被猛兽袭击,只剩下少许残肢,都是惨不忍睹。经过几处沼泽,有些兵器头盔滚落在旁,看来其中也吞噬了好些人命。若不是靠着萝纱对危险的敏感和艾里丰富的经验,恐怕也死过不少回了。 “唔的机结高司唔,英嘎挖哟宾足!”(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往右边走!)从大口罩中钻出含糊的话声。老江湖的艾里发觉到这浓雾中含有致幻作用的药物,便和萝纱戴上了这熏过醒脑香的口罩。效果不错,惟一的副作用是厚厚的口罩令两人的话声变得荒腔走板,好在听习惯后两人也能沟通。 “腊就系嘎挖足宾足勒。”(那就是该往左边走了。)萝纱毫不客气地加以否定。对艾里的路痴,她早不抱任何信心。“呜呜!”虽然萝纱怀中的“狗儿”小脑袋上套着个大口罩的样子十分怪趣可笑,但它还是坚持用变调的叫声赞同萝纱对艾里的不信任。 好过分……但心灵受创的艾里还是乖乖按她的话做。虽然追踪跟路痴应该没什么必然关系,但一路上萝纱似乎胸有成竹,对认路没什么自信的艾里便以她的判断为准。 其实当掳走菲欧拉的人策马经过萝纱附近时,萝纱灵机一动,随手做出一个小小的防护结界附在她飘散的发丝上。那小结界自然没有什么保护效果,但只要菲欧拉不离太远,便可以追踪魔法精灵的波动感应到她的大致方位。 两人忽然察觉前头隐隐传来打斗之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呻吟,艾里、萝纱对望一眼,一同急奔向声音所在处。 只见偌大的一片林子竟被削成白地,断木草叶四处散落,地面上许多处被开出尺许的大坑,一片狼藉。空地中央,青叶侧卧在地,以手支地想要起身却力不从心,口角渗出血来,已是伤得不轻。而她身前,立着一条黑色岩石般黝黑的大汉,肌肉高高隆起有如半截小山。醋钵大的拳头,正向青叶当头砸下。 “住手!” 顾不得多想,艾里的身影倏然如疾风般向大汉掠去,剑光从腰间闪现,径自化作一抹电光削向那迅速落下的拳头。那大汉的拳头毫不停顿,被长剑斩个正着,在这股大力阻碍下才停了下来。 但是,预期的血光并没有出现。且不论长剑本身的锋锐,单只是那飞快的速度,这一剑就足以斩金断玉,然而剑光过处,只在汉子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白痕。而刀剑与肌肤相击的一瞬发出的铿锵之声,听来竟似斩在了磐石之上。看来像岩石般坚硬的身体,有着比石头更坚硬的硬度。艾里能将岩石击碎的力道,却奈何他不得。 “他就是‘红黑白’中的黑岩。他的异能是将全身肌肉石化,刀剑难伤,无坚不摧!而且石化的皮肤没有感觉,令他战斗时能发挥出更大实力。”青叶艰难起身,退至一旁说道。晶莹碧眼中除了死里逃生的余悸外,还闪着一丝复杂的光。虽然不甘心,但这已经是第二次在这个男人的剑下保住性命了。 对黑岩的情况不感兴趣,艾里摘下口罩往嘴里丢了一颗药丸,探问道:“你自己还好吧..?” 虽然与青叶迄今有过的接触一直少有友善的场面,但知道她的经历后,艾里却很难对她产生敌意。而对于眼前的大个子,他倒并不怎么放在心上。青叶会被打得那么惨,应是她的能力正好受黑岩克制所致。她擅长的草鞭和护身草阵对这刀剑难伤的躯体难有作用,其他武技皆属中流的她自然敌不过黑岩。但对艾里来说,肌肉男从来都不会太难对付。 “要不了我这条命的。”看着前方艾里宽广的后背,青叶嗫嚅半天,终于蚊子叫一般小声道,“你……你自己小心了。” 艾里一怔,又听萝纱问道:“艾里你吃了什么?怎么不带口罩了?”(直译版本) “醒脑丸。作用和口罩一样。” 萝纱大声抱怨起来:“那干吗不早点拿出来,口罩憋气死了!” “醒脑丸吃完就没了,价钱也比口罩贵三银币二十五铜币。你以.为是拜谁之赐咱们得过得这么拮据啊?”艾里没好气地回答。要不是待会儿打斗时带着口罩不方便,还舍不得用呢! “废话扯完了没有?”被晾在旁边半天的黑岩不耐烦了。艾里才把注意力转回他身上:“老兄你可真狠呢,居然忍心向美丽的女士下重手。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曾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不是吗?” “白星教过,凡是挡了我们路的人,就不再是伙伴。”黑岩冷然回应。这种信条看来早已深入他的内心。 “不当的教育果然容易导致人格不健全。”在闪避黑岩随之而来的攻击时,艾里念叨着。战斗就此开始。 黑岩能成为远近驰名的杀手组合的一员自非幸致。他的体型虽庞大,却有着出乎意料的敏捷,而石头般坚硬的躯体则有着惊人的破坏力。他没有使用兵器,因为他的肉体本身便是最有效的凶器。 他的破绽很多,但他不在乎有破绽,当任何攻击都无法伤及他时,破绽也就不是破绽了。他只需泼雨一般将拳脚向对手招呼,毫不需要顾及防守自身。黑岩的拳头、脚板如流星雨般不断在地上砸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深坑,激起的烟尘弥漫着整片林子,衬得他更是神威凛凛。 艾里完全被压在下风,青叶心头一阵黯然。看来这六年的宫闱生活的影响比想像中更大。六年前黑岩只不过身强体壮耐打些,是四人中最弱的一个,真没想到现在会厉害到这个程度。见昔日实力相近的同伴在自己荒废掉的日子里已经成长得远胜于己了,她心中一阵发涩。 艾里的速度仍是凌驾于黑岩之上,尚能游刃有余地闪避开黑岩的攻击。但以劈刺斩削各种方式招呼在黑岩身上的长剑,只留下了一道道白痕,始终无法伤及他半分,艾里只能一直处于被动地位。 黑岩有石肤护身,又是受什么打击都不痛不痒,自然有恃无恐,而艾里却大意不得,只要有一次闪避不及,便会受不轻的伤。刚和黑岩苦战一场的青叶自然最清楚这点,既不愿见艾里战胜,更得菲欧拉青眼,又情不自禁地为他担心,心念一息数变,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而萝纱的想法却单纯多了。在她眼里,艾里是最强的战士,他定能找出制胜的办法,为他担心纯属多余。 艾里突然剑路一变,长剑抖出朵朵剑花,直点向黑岩的眼珠。萝纱大声叫好:“他怎么变也不可能把眼珠变成石头的!” 是不能变成石头,不过眼睛上还有一层眼皮。 黑岩仍是不闪不躲,只是合上眼皮,艾里的剑便奈何他不得。而他虽不能视物,但达到一定程度的武技高手都能凭风声辨别方位,睁不睁眼并没太大差异。萝纱的欢呼声立时卡了壳。 攻击黑岩的眼睛虽然无效,艾里的剑尖仍尽往他面门招呼。黑岩也索性便一直闭着眼和他战斗,如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却不曾缓上半分。 青叶暗道艾里定是已无计可施才这样胡乱对付,不由忧形于色。而这时,仗着黑岩不能视物,艾里面上却露出诡异的笑意,没有持剑的左手变幻出几个奇异的手势,口中低诵着什么。如果耳力足够好的话,可以听见:“火精灵们,到你们显身手的时候了……我承认上次召唤你们来烤山猪是我不对,不过现在千万请帮忙……订了契约就不要耍赖……”等等语意不明的语句。 如果黑岩对艾里有深一些的了解的话,就应该提高警惕了。艾里会使的少数几个魔法的最大特征,就是那“个人风格强烈”、不伦不类的咒语了。 星星点点的红光开始从暗夜中闪现,如萤火般流向艾里的剑,旋即化为一条火龙,以长剑为轴吞吐不已。逼人的热浪让青叶、萝纱都不由后退出几步。 同时精通武技、魔法的人物向来少有,青叶见艾里还会魔法,大为惊讶,而萝纱却知他因和六系魔法精灵订过契约,这种变火变水的小把戏自然是不在话下。 施术者本身会自动产生结界以隔绝自己魔法的效果,所以艾里并不受热气侵袭,挥舞着火剑继续和黑岩缠斗在一块。黑岩皮肤没有感觉,又是闭着眼睛,并没有发现面对的是一柄火剑,与艾里贴身近战时身体不时被剑上的火舌舔舐。但看来他的皮肤真的跟岩石无二,被火烤了半天仍安然无恙。 “刺眼睛也不行,火烤也不行,难道这家伙真没弱点吗?”看黑岩越打越精神,战况丝毫没有转向有利于艾里的趋势,萝纱懊恼地轻叹。刚才青叶看她憋得可怜,给了她一枚醒脑丸,她现在总算能正常说话。 “大个子,我劝你还是认输吧!我和你们并没有什么过节儿,实在不想伤人。”艾里却以与战斗中的劣势完全不协调的自信态度向敌人劝降。黑岩自然不理会:“少啰唆!” 艾里叹了一声,像是惋惜对手的执迷不悟:“……好吧。那我就动手了。” 接下来的一句话四人中倒有三人听不懂,“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 “新鲜鸡蛋煮熟后,壳通常很难剥,你知道这时候人们会怎么做吗?”激战中,艾里把话题扯到了毫不相干的厨艺上。这次黑岩连理都懒得理,只当他在用些毫无逻辑的话扰乱自己。 艾里猛然退后几步,快速念了句什么,一扬手,空中突然落下大盆清水,将两人都劈头盖脸地淋了一身。 诡异的笑容再次浮现,艾里朗声道:“只要把鸡蛋趁热放进冷水里,冷热相加下蛋壳变脆,就会很好剥了。” 第二十六章 酣战 艾里的话音犹在,黑岩的身体便僵住了。静静的林中,四人都清楚地听见了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随后,细密的裂纹出现在黑色岩石般的躯体之上,红色的细流开始从裂纹中汩汩流出。原来石头般的外壳下,到底也是有血的。萝纱转过头不忍多看。 黑岩仰头,发出一阵撕人心肺的惨叫。他这一动,就有大块的石头肌肤剥落下来,转眼间,他已是血肉模糊。砰的一声,他终于摔倒在地,再也起不来。 “为……为什么?”黑岩双目大睁,仍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当杀手,对这一天也有所准备,只是不甘死得糊里糊涂。 “人会维持现在的样子,自然有其道理在。皮肤的触觉、痛感,也是为了保护我们不受伤害。改变人体自然的样子,在得到一些的同时,也许失去得更多。”艾里觉得自己像在给别人上生物课,“另外,热胀冷缩是很普通的常识。异能术士虽然不好对付,但往往简单得可笑的方法就能打败你们。” 将施在剑上的火魔法收回,艾里转身想问青叶菲欧拉的去向,却见她垂首看着地上的尸体怔怔出神,心道她定是为了昔日同伴的横死而神伤。他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还是停下脚步。 虽然刚才乃是形势所迫,但黑岩到底是为自己所杀,自己并不适合在这时候说任何话。他挥手向萝纱示意,留青叶在这里独自整理心情,两人悄悄走开,继续追踪菲欧拉。 “黑岩,你在死前,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站在尸体前,青叶喃喃问道。 黑岩死时的场面,在青叶心中掀起不小的波澜。并不是因为艾里所以为的忧伤。到底和黑岩同样是白星一手带大,青叶对情感也相当淡漠,对已非同伴的黑岩的死,她并不在意。 只是觉得迷惑。黑岩这六年就是按自己梦想的方式生活,但刚才冷水浇下的这一瞬,也就这么死了,一切雄心就此烟消云散。不会有什么因他的死而改变,法谬卡王应也只是当作死了一条供他驱策的狗吧! 如果六年前并没有入宫,而仍是像黑岩一样继续作为“青红黑白”的一员成为法谬卡的御用杀手,自己是不是就会觉得开心?青叶第一次这样自问。因为痛恨以美色事人的生活,便一直理所当然地认定自己向往的是白星的“以强大的力量在这权力之塔中占据高位”的生活方式。但这一刻,她开始不确定了。 “觉得死得其所?恐惧?遗憾?还是只是麻木?”她设想着黑岩的感受,尸体自然不会回答她。 “我要做什么,死的时候才不会后悔?”依然是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她猛然发力向艾里离去的方向奔去。 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回去! 艾里应该会跟白星交上手,只要跟着他们就能再见到白星。“以强大的力量在这权力之塔中占据高位”,这是白星教给她的。她想,也许再见到他,便能弄清究竟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艾里从青叶那儿知道,红镜的异能是其心灵能如镜子般感知对手的想法,从而避其锋芒,攻其要害。而其“红镜”之名,则得之于他血一般红的眸子。白星则有着一头醒目的银白长发,青叶只知道他胸罗万象,深不可测,黑岩、红镜和青叶都是他教出来的,却从没见过他出手,不知究竟有何异能。 当一个有着血色眼睛的瘦高男人在他们面前现身时,不需要青叶介绍,他们也知道这就是红镜了。看来应是白星见黑岩久久没有赶上来便派他来看看情况。凭着感应人心的异能,他已经明白了黑岩发生了什么事。 “老三真是没用,居然这样就折在你们手中。”过于瘦削的下巴令红镜原本还算端正的相貌显得刻薄,也让话中的不屑显得更加刺耳。红镜有一双眼角上吊的眼睛,血色的眸子闪着让人不快的光芒。视线放肆地在艾里三人身上打转,最后在青叶身上停下。 “原来是小妹?真是意外的收获!就算这趟没带回那个叫菲欧拉的小妞,找到了你,王也会满意了。……不过,你怎么把头发剪成这样乱糟糟的?碧妃最出名的就是一头及地的乌发,王要是见你这样,必定心疼死……” 想起法谬卡王曾命他们找寻自己的下落,青叶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冷冷打断他的话,话音有如冰石一般冷硬坚决:“我不会回去的。你叫那死肥猪别做梦了!要我再当他的妃子,除非我死。他占了我六年还不够吗?” “啧啧!”红镜话中嘲讽的意味更浓,“当初进宫时你可乐意得很,不是吗?” “我怎么可能……” 才说了一半,青叶的脸色蓦然变得青白。红镜和自己相处多年,又能感知人心,他的话往往一语中的。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真是那么不想入宫的话,也并不是全无其他路可走。大可以逃走或是以性命相挟,尽管成败难测,却有可能改变这一切……当时为什么全没想到呢? 直觉地不想继续想下去,害怕得出的结论会让自己更加不堪,但青叶逼着自己往下想。一定要弄明白自己的想法,没有再退缩的余地了。 ……打打杀杀的生涯真的很辛苦,也许那时,自己也存着借此逃避的念头吧……这么说来,让自己这几年过得生不如死的罪魁祸首,不是命运的捉弄,不是法谬卡王的好色无耻,不是同伴的冷漠旁观,却是自己内心的软弱…… 片刻的沉默后,青叶轻轻一笑,云淡风轻。笑中含着对自己更多的了悟和无悔的决心。 “六年是不短的时间,那时怎么想的我早忘了。我只知道现在我绝不会回去了。”这些年受的苦楚无须埋怨任何人,该为自己的过去负责的只有自己而已,既然已经为当年一时的软弱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就不要再重蹈覆辙。青叶从未像现在这样明确自己的心意。 红镜红眸中异彩闪动,已明白这次她的决心全然不可动摇。“不管你想不想,以你现在的身子,是不可能反抗我的。”与黑岩一战,青叶已是伤痕累累,虽能行动,却已不剩多少战斗力了。 “终于到我出场了。”被晾在一旁很久的艾里挡在萝纱、青叶二女身前,“喂,别把旁人当空气。不要把如意算盘打得太远了,希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三角眼,你的对手是我!” “很快就是‘曾经是你’了。” 红镜毫不把艾里放在眼里。展动身形,瞬间逼近艾里身前五尺,一抹寒芒乍现,电光似的直奔艾里咽喉!艾里有些意外,不仅因为他过人的速度,也想不到他会抢攻。 艾里听青叶解说他的异能时,他并不觉得很难对付。感知人心在异能者中算是比较多见的能力,艾里过去也曾与这类异能者交手,他们通常是先待对手有所行动,感知对方的意图后才采取相应的应对办法。对付他们并不难,只要速度够快,让他们就算感知到对手的念头也不及应对便稳操胜券了。 但红镜的行动完全跳脱了艾里的预计,看来原先的办法可能行不通了。 艾里一摆头,闪过那点寒芒,原来是一枝链枪。链枪可远可近,又难以 6349." >捉摸变化方向,是相当难对付的兵器,只是相对的也比一般兵器难练。看火镜手中的链枪收发由心,应是浸淫多年,单凭这一手枪技,他已算得上一把好手了。 但只凭这个,还奈何不得艾里。他侧身闪过链枪,剑尖顺势一点枪头,将链枪远远荡开,而长剑借着反作用力速度大增,向红镜激射而去! 然而剑到中途,艾里却觉得脑后生风,不得已回剑格挡。那应该已经被自己荡开的枪头又袭了回来!艾里心中纳闷,却无暇细思,先应付红镜如潮水般绵延而来的攻势,转眼已过了几十招。 两人分分合合,身形如蝴蝶翻飞,打得煞是好看。艾里的剑法如流水,如行云,而在流畅的节奏下,蕴藏着强悍的劲道。然而原本凌厉的杀招,却总是无功而返,不知为何总是还未碰到红镜便被迫收剑,以应付红镜出其不意的诡异攻击。 又拆了十数招,艾里越打越是缚手缚脚。若说剑招如流水,这水便渐渐被寒冷冻结;若说剑招如行云,这云便附着了太多水气,沉甸甸地再也飘不动。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笼罩其中,慢慢收紧,让他越来越施展不开手脚。 此时,艾里方才明白这红镜高明出以前所遇的有感知能力的异能者不知多少! 红镜并不是单纯倚赖感知对方心念来被动应对,而是先发制人,预计了对手可能的几种反应而有所准备,一旦感知对手采取哪种反应,立时便能采取相应行动,将战局导向有利于自己的一面。 便如起手那一招,红镜出枪时便已盘算出艾里可能的应对,在以异能感知艾里将以剑拨开枪头攻向自己时,他得以及时在枪上留有余力,令艾里笃定能荡开枪头的这一剑并没有起到效果。当链枪出人意料地兜回,攻向艾里后脑迫使他回身自救,艾里便陷入了被动,原有的节奏一下子被打乱。 艾里虽明其理,一时尚想不出破解之法。红镜已经不仅仅是单纯地在战斗中应用异能,而是将之融入武道,辅以高水准的武技,形成了最适合他的一套独特的战斗方式,因而很难从中找出明显的弱点或是破绽。 艾里越打越不痛快,就像舞者翩然起舞时,却总有人拿一块木头在一旁胡乱敲打,打乱了节奏,但一时还找不出对策,只得咬牙苦撑。他功底深厚,剑技精纯,虽落下风仍守得严密,也不至于吃亏,但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萝纱看得皱起眉头,对艾里信心大失。终于在艾里险险避过红镜的链枪时,她忍无可忍地站了出来:“艾里你闪开,让我试试!” 基于过往的惨痛经验,艾里近乎条件反射地从红镜身边飞蹿逃开。但他马上察觉不妥,魔法师利于远战,与红镜正面对战本就不利,而红镜善于预先察觉人的心意,要闪避萝纱那本来就没什么准头可言的魔法自然是小菜一碟,但贴身近战,萝纱可是一窍不通,怎么可能对付得了红镜? 刚要回头,便感面上一热,一阵红光从面前掠过,飘起的半绺发丝赫然化为焦炭,灰粉扑簌簌地自被烧卷的发梢上落下。艾里惊出一身冷汗。定睛一看,大面积的火墙已将刚才与红镜战斗之处化作一片焦地。 可惜红镜高高跃起半空,安然无恙。果然还是对付我方必然有效,对敌效果则有待商榷的半吊子魔法啊!艾里险些失去了上前阻止的勇气。 抓住红镜身在空中的良机,萝纱取出一副长度不及一尺,如玩具一般的小小弓箭,引弓搭箭,煞有介事地向红镜射出一箭。 自在凯曼帝都中心广场一箭破了封锁众人的结界后,萝纱发现自己虽没多少射箭的天赋,但借助射箭时的凝神聚气倒是能提高魔法控制能力。于是她便请艾里为她做了一个不足半尺的小小弓箭随身携带,只需将魔力附着于箭枝上,以此为介质来施行攻击类魔法,十次倒有八次能成功。此时终于有了派用场的机会。孩童玩具般的弓箭本身的攻击力自然可以忽略不计,小小箭枝旁却有十发火球猛然间凝聚成形,疾射向红镜! 可惜红镜早已感知到萝纱会这么做,游刃有余地甩动链枪,巧妙地旋劲令藏书网十发火球中的三发没有炸裂而是反向折回。只拨回三发并不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足,而是萝纱糟糕的准头让他距离其他七发太远了,实在鞭长莫及。 三枚火球分头向萝纱和艾里直奔而去,两枚成功阻住了艾里,使他立时不能回身援助萝纱,而另一枚虽被萝纱手忙脚乱做出来的水灵护壁挡下,但当红镜携着寒光闪闪的链枪亲身来袭,借落地之势飞扑向萝纱时,这薄薄的水壁自然顶不了用。青叶已无力战斗,也挡不了红镜这气势如虹的一枪,饶是萝纱平时胆子再大,现在也吓得放声尖叫起来。 “萝纱小心!” 蓦地一个人影也不知从哪里蹿出,抢在萝纱身前。一声金铁交鸣过后,红镜的枪尖已被挡飞。落下地的红镜站起身来,三角眼中红光闪动,估摸着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的深浅。 “原来又是被你救了啊!”萝纱高兴地靠近微笑地看着她的俊美青年,“多谢你,维洛雷姆!” “能为可爱的女士效劳是维洛雷姆的荣幸。”流浪的魔术师将刚才格开红镜链枪的一枝短杖收于背后,一派骑士风度地躬身回礼,惹得小女孩更是开心。而艾里和青叶看着笑眯眯的维洛雷姆却微皱起了眉头。 后头那么多佣兵不是迷路便是死在路上,这人孤身一人能安然追到这里,绝对不简单!而他又怎会正好在这关键时刻跳将出来?若是他一早就在旁窥视,那就更加可疑了。 像是bbr>完全没发现艾里、青叶二人的怀疑,维洛雷姆热心地拍胸脯道:“你们先赶去救人,这只红眼兔子就交给我来对付吧!”一向有些嬉皮笑脸的面上正气浩然,全然一副仗义助人,不惜牺牲自己的热血英雄的标准模样。 身边从未有人表现出过如此侠气,萝纱一双大眼晶晶亮,充满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和对他英雄气概的感佩。但想起红镜的厉害,她还是反对道:“不行,这个家伙厉害得很,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他的,太危险了!” “相信我,我自然是有些把握才会这么说的。不用为我担心。” “可是你几天前为了救我而受伤,还没康复,怎么能去战斗呢?”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自然也有些本事防身,他奈何不了我的。放心吧,就算敌不过他,至少能拖住他一时半会儿,等你们过去了,我可以随时逃走啊!”维洛雷姆微笑着安抚少女。他自信中带着的一丝悲壮让少女更加感动。 “可是……”犹豫片刻,少女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他,眼中的忧虑化为信任,低声道,“谢谢……维洛雷姆大哥你一定要保重!” 千言万语尽在无语凝视中。 艾里、青叶同时转过头去,都有些忍受不了这样的场面。简直是照搬那些英雄传奇小说中的戏码嘛!也亏得萝纱天真,居然能和他一搭一档地唱下来。 虽不明白维洛雷姆到底有何用意,但实在看不出他这么做会造成什么威胁。也许他真的是个热心侠义的高人,也许他是和萝纱一起处得久了,被她给洗脑了…… 免费的劳力自然是不用白不用,再说红镜的能力特殊,跟他对战的滋味好像空有一身力气就是使不上,实在不大好受,艾里也乐得有人主动接手。“那就拜托你了。” “喂,别自说自话了!我可没打算让任何人过去!”红镜阴阴一句话,提醒在场的各位折腾了半天的安排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维洛雷姆挡在红镜前,让艾里、青叶和频频回望的萝纱得以离开。维洛雷姆背对着他们,他们不可能看见此刻他的神情,但长于武道的艾里和青叶都感觉到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慑力开始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看来这年轻魔术师至少自保是没问题的。 首当其冲的红镜当然更不好受,在这股逼人的杀气面前,纵然自负无人能破解自己的战法,他也不敢分神阻止其他人离去。而对白星的信心也打消了他冒险拦阻艾里等人的念头。发出一声约定的长啸以知会白星后,他便索性专心对付维洛雷姆。 红镜一双红眸紧盯着对手,想要感知他的深浅,然而这次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他头脑里的念头中推测出他的能力。这个叫做维洛雷姆的家伙长得清清楚楚,心里的念头却是庞杂得很,什么“今早忘了刷牙”、“哈罗西兄弟都有啤酒肚”、“芭莉尔大娘院子里的姑娘没几个能看的”、“倒是她的烤鹅做得不错,那天跑路时真该多带上一只”、“今晚该吃什么呢?”…… 各种不相干的杂念如乱麻般交缠在一起,就是找不到跟武斗有关的念头。怎会有这种临敌时还满脑子垃圾信息的人呢? 红镜努力和那团乱麻作战,试图从中剥离出有用的信息,一时几乎连自己的脑子都要乱了,自然无暇抢攻;而维洛雷姆也没有动弹,不知在等着什么。林中仅剩的两人陷入了仿佛没有尽头的对峙。 “维洛雷姆应该不会有事吧?”走在前头追踪菲欧拉身上的魔法波动的萝纱不时问道。 “不要问我。”艾里猛然太阳穴一阵抽痛,终于失去了回答萝纱这种明显无法保证确切答案的问题的耐心。 三天前和比尔挖了大半夜的山洞,前天又是和佣兵团的高层领导连夜协商战术,昨天防着里茨暗害也没敢睡踏实,这几天可以说没睡过多久,现在又到了夜里,早已困得要死了,还得受萝纱的疲劳轰炸,实在忍无可忍! “萝纱,你不用担心啦。”还是青叶出声劝慰。这些天的事磨掉了她不少锐气,她变得好相处多了,“我看那位维洛雷姆并不是行事冲动的人,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办法才会主动为我们挡住红镜的。” 萝纱感谢地向她笑笑。然而笑容蓦然被惊骇取代。她一声尖叫,整个人忽然向下陷落!幸而艾里反应快,反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拉住了她。 只见萝纱脚下现出一个深陷的凹坑,应是天然形成的,上面被人架以树枝,铺上烂叶,看来与林中其他地方无二,但一吃重便断裂开来。坑底积了水,掉落坑中的枝叶一触水便化作了淡淡蓝烟,什么也不剩了,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厉害毒水。看来这是白星因地制宜设下的陷阱。 萝纱、艾里相顾色变。 “萝纱,你真该减肥了,每天吃那么多。很重啊!”这句话足以抵消艾里拉住萝纱的功劳。 “请不要用中年人喝水也发福的趋势推测其他人。”在萝纱的反唇相讥中,她被拉了上来,终于踏上了陷阱边缘。还不及松口气,萝纱的脸色又变了。 脚底的触感有异。一根细细的黑色丝线围住了陷阱边缘,被这么一踏立时断裂。“也许我是该减肥了。” 不及她发表自己的感想,尖利的破空声响起,几十枝顶端削尖的短枝从上、左、右、前、后各个方向飞射向陷阱方圆三尺,瞬间已经飞临他们身前。来势之急之密让人难以格挡,而且角度之刁,封杀了陷阱旁的人从任何方位逃离的可能。青叶看得清楚,这些短枝上布着泪痕一般的细密纹路。 她年纪尚小时总喜欢在白星读书的时候扑到他背上捣乱,白星总是眉毛也不动一下继续读自己的书。嬉戏时眼光从他手里的书页上溜过,久了也记了些下来。记得曾看过这种树木的介绍…… 叹息木!魔翼森林中特有的毒木,停落在叹息木的枝杈上的禽鸟都会在不足一声叹息的时间内倒毙。 未死于积有毒水的陷阱的侥幸者..,也无法避开陷阱边缘肉眼难见的黑线,陷入布置更为精巧的第二层机关。一触致命的毒箭,没有一个方向能让人逃生。真正实用,断绝猎物一切活路能力的完全杀人陷阱! 不!还有一个方向! 艾里用拉着萝纱的左手回臂拢住青叶,轻轻向上一跳,旋即贯力于腿脚,以千钧之势踏落,竟硬生生将地面压陷下去,踹出了一个深达两人身长的窄坑!三人一起落入坑中。 青叶被艾里拢入怀中,心头猛然一跳,原本因毒箭而满脑子的恐惧突然全被抛到一边。这本是女子与男性接近时最寻常的反应,但她自少年入宫,当了这些年禁脔,对男人的碰触早当作和碰到块死猪肉无异,这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看着艾里右手持剑在头顶上方舞得密不透风,将射入窄坑的箭枝格出坑外,青叶虽明知身在险境,安全感却油然而生。察觉自己反应的怪异,她忽然垂下头,面上浮现羞赧之色。 拨打单从上方落下的箭枝,艾里自然觉得轻松许多,还能分神留意到青叶的异常神态。因被黑岩所伤,青叶面色有些苍白,但此时她脸上红云初起,眼中波光流转,眉梢嘴角都像在倾诉什么,说不出的娇羞可人。她容色本是绝美,艾里平时看惯她板着脸的冷硬模样也不觉得如何。然而原本冷淡如冰的女子现出这少有的羞涩柔婉时,便如霜雪初晴,寒梅新绽,自有一番醉人风华。 原来青叶不找我麻烦时,也是这样一个动人女子。艾里心中一动,暗道:“这些年来身边的女性不是比自己大得多,就是小得多的丫头片子,要么就是别人的爱人,女人运实在背得很……难道现在终于要转运了?” 可惜,他现在就想这些未免放松得太早。乐极往往生悲。白星的机关还没结束。 坑外响起的震天爆破声打断了艾里的窃喜。足以致命的毒箭还不是最后的杀招,其中一枝箭又触发了不知什么机关,引爆了白星埋下的火药。一时间整个大地都在颠簸,大团的火混杂着砂石压向窄坑中的人,而更加致命的,是足以熔化铁石的高热。他们藏身的浅浅土坑完全不能保护其中的人。 片刻后,终于尘埃落定。 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有一小片土松动了一下,地面开始隆起一小块。随即,泥土扑簌簌地向四周滑下,现出一颗头颅来。脑袋四面转动,看看没什么危险了,艾里终于从松软的泥土中爬出来,又从土中拉出了萝纱和青叶。 萝纱怀中的小狗已成为一个泥团,三人也都是满身泥粉,颜面灰扑扑的,发梢、衣角都有些烧焦的痕迹,样子颇有些滑稽,但他们互相打量着,只觉得恍如隔世再重见一般,全都笑不出来。 刚才,艾里武技虽高,却也挡不住热量,幸而危急之时,突然三人周围卷起一阵小旋风护住了他们的身体,隔绝开那一瞬间扑来的火焰砂石,三人方能死里逃生。艾里想起萝纱糊里糊涂收下的宠物獬猞王能御使风之神力,刚才定是它救了大家。作为它主人的萝纱反而莫名其妙,只当又是自己来去诡异、不可捉摸的魔法奏效了。 顷刻之间,数经死劫,三人都是余悸犹存,小心打点起十二分精神,继续向前追去。 爆炸的巨响传到时,维洛雷姆正以短杖为兵器和红镜斗得激烈。 红镜原本还道对方是个高深莫测的角色,交上了手后也不觉得有何了得。感知到对方有魔法方面的能力,红镜便用潮水般的攻势让他抽不出身来使用魔法。而论及近战,他的反应也和以往交手过的人物差不多,不需多费什么脑筋便能让他全然处于被动。 红镜有把握,最多再过上十招就能收拾了他。听到爆炸声传来,料定是刚才那班人已被白星的布置搞定了,他手下加紧,打算早些了结,赶去与白星会合。盘算着该用什么办法收拾了对手,他忽略了维洛雷姆被爆炸的回音盖过的低语,“哎呀,跟这红眼兔子混得忘了,居然错过了前头的热闹!可惜!可惜!” 回音低下去的时候,他笑眯眯地向敌人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舍身’为他们挡住你吗?”面对红镜越发巧妙凌厉的攻势,他似乎并不在意,还有这份心思说起闲话来了。 “打就打,废话这么多!”讨好小女生而已,有什么好说的! 维洛雷姆却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因为那位大哥可不是一般人物啊!若是在你这种二流人物身上耗费太多时间和体力,未免太浪费了。”维洛雷姆脸上完全是小孩子摆弄心爱玩具时的专注和兴奋的神情,“我对你们的老大倒是比较期待哦!要是他对上白星时却因为你而体力不济,可就浪费了这场好戏了!说不得,只好让你得到和我交手的荣幸啦!” 能成为听过维洛雷姆说老实话的少数人之一,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种荣幸!可惜红镜一不了解维洛雷姆,二来也不会在乎这种荣幸,倒是被其中一听即明的轻视撩起心火。 感测出下一瞬维洛雷姆将跃至自己左侧,红镜在链枪中使上暗劲,在维洛雷姆身形初动时便算准一点,链枪突刺而出。以维洛雷姆的去势,这一枪必将准准 523a." >刺入他的心脏! 然而,维洛雷姆随即脚尖一蹬,跃到了红镜的右方。先前的左移竟是个幌子!红镜一枪落空,心中更是惊骇莫名。竟然料错了对手的行动!自己的异能从未出现过这种失误啊! 而随后,更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发生了。维洛雷姆的心忽然消失了。 并不是指肉体上的心消失了,而是红镜怎么也感应不到他心灵的存在。眼前这嬉笑如常的男子,似乎突然变成了一个空壳,内在完全没有了半点情绪波动。 无法感应到对手的心念,红镜顿时章法大乱。又见维洛雷姆将那枝黑色短杖遥对着自己,猛然向他疾冲过来。不,不是单纯的疾冲。 像是他不动,只是四周的景物猛然化为流光向他身后流去。仅在一交睫间,流光再度化为实体,而维洛雷姆已经出现在他身前。而那枝如通火棍般不起眼的短杖前方,竟有淡淡白气凝结成为一把细剑,直指向红镜! 红镜懵然沿着这细剑往回看,才发现细剑已经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无心无情,凝闇成剑……”红镜呆滞地瞪着维洛雷姆仍在微笑的俊容,艰难吐出散乱的气息,“你……你不是……你是……” 所有种族都生而有心,只有魔族和早已从这大陆消失的神族才是无心无情…… 魔族天生拥有远较其他种族纯粹的闇气,只有魔族才能将它聚化成杀戮之魔剑。闇气未达火候者,气息较为散乱,凝聚成的魔剑剑身较宽;反之,魔剑越细则魔族的能力越强。当然,也有魔族不喜欢魔剑,懒得在这上头费神,做出的魔剑也可能较宽,因此并不能只凭此来判定魔族能力的高下,但却可以确定,细身魔剑的主人必定是魔族中的强者! “是什么?”维洛雷姆一脚架在红镜身上,毫不客气地抽出细剑,“死就死了。你不觉得心脏插了把剑的人还能说这么多话,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实在是很诡异的事吗?” 细剑一抽出,红镜鲜血狂喷,已是不活了。大睁的红眸化为僵硬的暗红色,映出维洛雷姆兴致勃勃地去追赶艾里一行的身影。 第二十七章 力竭 艾里等三人一路上又碰上了数个陷阱机关,虽然数量不算多,但质量却都是一等一的。他们若是用飞行术的话,便会少很多危险,但大雾茫茫,无法找到白星的确切位置,他们只得苦苦地应付一个个陷阱机关。 这些机关都是因地制宜,因材施用布置而成,但都各逞机巧,更是巧妙利用了人们的思维定势,杀伤力着实不俗。如果饱受机关威胁的不是自己的话,艾里几乎要大声称赞起白星了。 幸而青叶对白星的习性有所了解,能略为推测他的做法,再加上艾里的经验、武技,萝纱的魔法,三人合力之下总算活着闯过来了。但并不能算是全无损伤,萝纱和青叶得艾里倾力相护并没受什么伤,该受的伤都转到艾里身上去了,一路下来,他已是全身浴血。 青叶与艾里本是敌对的立场,却得他数次以身相护,见他浑身是伤,心头滋味更是难言,最终只是默默为他加倍留心四周,尽量让他避开危险。 终于在苦追了半夜后,他们发现前头的白雾中闪动着一丝银亮。再靠近些,可以看清前方那中等身材的白发男子的身影,他肩上挎着行囊,背上还负着一个被缚住了手脚的女子。 青叶身子微颤:“他就是白星!” 就是这个身影,从追咬她的野狗群中救出她,给她梦想,教她如何修行。 “若有一天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以此在这权力之塔中占据高位,便再没有人敢对我们有所不敬,那便是真正的扬眉吐气了!”她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句话,明明是大雾之夜,她眼中见到的却恍然仍是那一日雪白长发被阳光照得刺眼的那个背影。 从侧方走到白星前头,那张熟悉的面孔再度映入青叶眼中。只能算是端正的相貌,称不上很出色,但醒目的白发、冷静淡定的气质和眼中的清明睿智,却让他自有一种独特的、吸引人的味道。 青叶初识白星时,他只二十多岁便已是一头白发,显得老相,而这十几年过去他也不显得更老。看着这个如父如兄,陪伴、教导自己长大的人,青叶的心绪起伏难平,几乎想立即上前问他,到底那时告诫自己的话,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此时众人距白星已不足三丈,以法谬卡首席杀手的能力,白星理应察觉到了,但他始终没有回头,也不曾加快??步速遁离,仍以常人的步速前进,似乎全不在乎追兵,显得莫测高深。 面对这法谬卡的顶尖杀手,艾里不敢大意,一边接近白星,一边暗自调整身体状态以备一战。 白星能利用这场大雾,以某种方法将致幻毒物散入雾气中,令追兵无法顺利追踪,其中的急智与用毒能力都非同寻常。而这一路上艾里与白星斗智斗勇,也逐渐了解到他的其他方面。白星心机之巧,见识之广,对人性了解之深,都令艾里暗自钦服,也让他越来越期待与白星面对面的交锋。 深吸一口气,艾里终于现身拦住了白星。“站住!留下你背上的人。”一边说一边好笑地发现,明明是来救人,但要是将“人”替换成“钱袋”的话,这些话倒很适合毛贼。 白星停下脚步,面上微露讶色,竟似现在才发现他们。艾里刚觉得奇怪,就见他从挎在肩上的大袋子中取出一张纸符,咬破手指,将血涂抹其上,向上一抛,纸片便在半空消失了。 随即,艾里感到自己和他之间开始浮现出魔法波动,而且还是相当大规模的波动! 上空浓浓的白雾仿佛成了一块巨大的白色幕布,隐然折射出流动的光影。闪了几下后,光影凝成一个身高十丈,面目狰狞的半透明的巨人!三人立时明白了白星刚才拿出的纸片究竟是什么,都是一惊。 那是非批量生产的召神灵帖! 召神灵帖出自天庐大陆东面临海的魔法大国——圣爱希恩特帝国。圣爱希恩特帝国古代曾是雄霸天下的魔法王国,掌握大陆最精深的魔法、最顶尖的魔法人才,可惜时至今日已渐趋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圣爱希恩特因袭过去的历史地位而成为大陆东部神圣联盟的核心国,其称为“圣王”的国王可算是神圣联盟的领袖。另外,它仍然拥有完备的魔法教育系统,培养出的魔法人才虽难算最顶尖,至少数量上可称第一。 可惜,纵然过去再光辉荣耀,也不能拿去折合成现钱以支付王公贵族的花销。或许是在手头拮据的王室的威逼下,经济实力渐渐衰退的圣爱希恩特加紧研究新的赚钱行当,终于在数十年前开发出了这种召神灵帖。 由国家召集大量的贤者、术士、魔法师,以他们汇集的大量魔法力向九天神魔交换来神能,并将之封存于咒符之上留待将来使用,这咒符便是召神灵帖,效能从降伏野兽至开山裂石不等,就是普通人也能使用。如此好东西,价格自然不菲,一些无法批量生产的极品灵帖的价格更是让普通百姓瞠目结舌。靠着这个,这些年圣爱希恩特赚入了大把金钱。 白星当下使用的这张灵帖,从魔法波动的强度、声势看来,绝对是极品!对比自己赤贫的经济状况,艾里自然眼红,“当杀手真的这么好挣啊!” 巨人出现后停留了一会儿,接受白星的指令后便开始向艾里快速移动过来。白星似乎没有和巨人联手夹击的打算,只是站得远远地看着。菲欧拉虽不能动弹,神志却是清醒的,一双大眼期盼地看着艾里。 这巨人的身形虽只是由灵帖的魔法能量聚合而成,他的力量却是实打实的。为免波及青叶、萝纱,艾里拔剑迎了上去。双方很快便接近了。 蓝白的强光撕扯着黑暗,巨人雷鸣般的怒吼声中,不断有闪电向艾里击过来,却被他以灵活的身法一一闪过,脚步停也不停地向巨人接近。 久经沙场磨炼出的气度,令艾里在对手巨大的身躯,骇人的威势前并未畏怯,仍保持着平常心,像对付以往的对手一样对付这庞然大物:闪避敌人的攻击,找出敌人的弱点,然后反击! 艾里一阵飞奔,将与巨人的距离一下子缩到了极短,令它再无法用雷电攻击。借着在奔跑途中便暗自诵咏的飞行魔法的帮助,艾里脚一蹬,身体轻忽忽地飞向巨人的头颅。手中的长箭挟带着大气的撕裂声,毫无花巧地直劈向巨人的头部。 以剑势来看绝不会落空的一剑,却落空了。裂天剑虽劈入了巨人头部,但空荡荡的手感却表明,长剑只是劈入了空气中。艾里这才明白巨人的形象全是魔法所化并无实体,根本伤不了它! 然而,巨人随即挥出的拳头则证明了它并不只是单纯的空气。在巨人展开攻击的一瞬,魔法便赋予了它实际的杀伤力。 “糟糕!”艾里闪避不及,被比他身体还大的巨型拳头击中,立即像断线风筝般朝后飞去,接连撞断了几棵树才滑落在地。 青叶、萝纱见他口中滴下血来,都忍不住惊 53eb." >叫起来。吐血乃是内腑受创的表现,说不定他连肋骨也撞断了几根。看来,艾里虽有真力护身,又向后飘飞抵去了一部分劲力,但这样的重击还是给他造成了不轻的伤害。 真他妈……痛啊! 虽然全身像刚被大象碾过,艾里还是忍痛在巨人再次出手前挣扎起身。抹去口边的血沫,他再次腾身迎战。见他还能继续战斗,在场三女都松了口气。 巨人的拳脚如雨点般落下,将地面砸得凹凸不平,树木倒成了一片,但艾里身手仍然敏捷。现在他已有防备,巨人便不再有机会击中他。 可是,这巨人简直可以说与幽灵一样没有肉体,单纯的物理攻击自然无效,此外也不像幽灵一样可以用净化性质的魔法消除……一时找不出对付巨人的有效方法,艾里只得东闪西躲,跟它大兜圈子。 游斗片刻,终于有所收获。仔细观察,艾里发现半透明的巨人的左胸心脏部位,有一块淡淡的白影隐隐闪现。猜想到那就是幻化出巨人的灵帖后,他脑中飞转着……巨人由灵帖化出,那么灵帖应该算是巨人真正的实体,也许只要破坏灵帖巨人便会消失?如果这样的话,隐藏灵帖的左胸心脏部位,就是巨人惟一的要害! 虽然没法证实自己的推测,但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看准巨人动作的空隙,他再次腾身而起。巨人扑打蚊子般挥掌想打落他,却都被他闪过,然后他再次挥剑,刺向巨人的心脏! 就在此时,他过人的耳力捕捉到一声低微的机簧鸣响,一路上屡次遭遇白星的机关,对这类声音他早已成惊弓之鸟。艾里顾不得挥剑,立时条件反射地用左掌大力虚击左方,将身子硬生生向右挪开三尺。几乎便在同时,一阵风声从他身体左方掠过。 噗噗几声,一蓬黑色铁针钉在后头的树枝上。成了替死鬼的树枝快速萎黄下来,叶子凋零一地,也不知那铁针上究竟淬了什么歹害毒药。转头见白星手中多了个细长针筒,那些铁针自然是他发的了。 艾里暗冒冷汗,心知刚才已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这铁针染成黑色,在夜里肉眼难以察觉,又是剧毒无比,确实是杀人利器。但是他也有一丝喜悦。白星会出手,说明那白影确实是巨人的要害! 既然知道了巨人的弱点,事情就好办了。就算有白星以暗器相伺,艾里也不放心上。将速度提至绝顶,他的身影便化作难以看清的一大团虚影,令白星根本无法捕捉到他真实的位置。 见白星果然皱起眉头,艾里一声长笑,再度抓住巨人动作的破绽飞向它的左胸。 “打不着你,她们应该闪不过吧?”白星掉转了针筒对准青叶她们,不慌不忙地问道。 他心机灵敏,既然打不着艾里,索性以她们的性命相胁。青叶、黑岩、红镜的冷酷果然不是师出无门,他与青叶久别重逢,竟是未谈过一句便毫不犹豫地准备射杀她。 青叶受伤,萝纱不会武技,自然不可能闪过毒针。艾里无奈,只得飘身下地,继续和巨人绕圈子。而得到这好用的人质,白星当然物尽其用,又冷冷道:“丢下你的剑。” 艾里皱眉。这白星,真是卑鄙得够彻底的!这么任他予取予求,只会大家一块儿完蛋……但自己能坐视萝纱、青叶被杀吗?也许獬猞王会跳出来救主,但这以强力机簧发射的黑色铁针速度极快,在黑暗中难以看见,它不见得能对付得了……该怎么办? 仅在顷刻间,他脑中念头飞转,往日所学的一点一滴都在心头飞闪而过,找寻着脱困方法。白星见他仍在犹豫,催促道:“扔剑!” “艾里,你不用顾虑我们……”萝纱喊到一半,听到艾里随后的话,立时噤了声。 “我最讨厌被人威胁了!”艾里终于爆发,“萝纱、青叶,我会为你们报仇的!”随即,不顾白星先前的威胁,再次以令人难以捕捉的身法跃向巨人的胸口。 “喂,也别真的这么听我的话啊……”萝纱呐呐道。 白星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法阻止艾里,至少杀了两女扰乱他心神!手指一扣,大蓬黑茫茫的毒针飞射向萝纱、青叶。艾里身在半空,毫不犹豫地一剑挥向巨人胸膛,全无回身相救的意思。 只是剑上突然闪现出蓝色电光,呈圆圈状环绕长剑而上。当这柄电剑穿透巨人左胸时,巨人的身影果然蓦地消散。而原本应该为毒针所伤的青叶和萝纱,仍是奇迹般地安然站在原地。 原来刚才毒针竟悉数中途转向,射往艾里的剑尖,她们二人才保住了性命。剑尖穿着灵帖,粘着一大蓬毒针,艾里轻松落回地面。 “嗯……是电磁现象啊!”略为沉吟,白星便明其理,颇有风度地抚掌赞道,“不错啊,亏你急中生智。以巨大的电流环绕金属流动,令金属两端产生巨大磁力,轻飘飘的铁针自然被其吸附,破帖、救人两不误。虽然这个常识很多人懂,但会想到把这个用在打斗上的,我倒是从未见过哪!” “过奖了,幸亏小时候学到这课时没开小差。” 艾里将毒针抖落,歪头打量着那张灵帖。萝纱不愧和他相处了这么久,立时猜到他在想什么,恼他刚才吓自己一跳,一开口便戳破他的梦想:“别做梦了。就算这灵帖没被弄破,用过一次后也就失效了。想转手倒卖是不可能的啦!” “可惜……”艾里突然咳了几声,身子一阵摇晃,随即摇摇头强自振奋精神。 “你没事吧?”萝纱、青叶担心地看着他。一路上他本就受了不少伤,又被巨人一拳打中,看来已是伤得不轻。站都站不稳的身子,怎能和白星对抗?! “我没事。真的没事。你们退远点,免得待会儿受伤。”见艾里强打笑容安抚自己,她们更觉不安。但两人不会治愈类魔法,都帮不上忙,只能空自担心。 “白星,现在终于到你了。”艾里转身向白星走去。 “真是厉害!这么快便破了我最强的道具。一个小小的灰鹰战团里竟会藏有这样的人物,真是出人意料。”白星好整以暇地鼓掌称赞,一派轻松的意态让人难测深浅,“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究竟是何方高人?” “阁下谬赞了。在下艾里,目前受雇于商队的一个佣兵而已。怎比得上阁下声名藏书网远播……”艾里口中与白星对答,却不敢有半点分神,留神着周围任何动向。白星狡诈机变,刚才的战斗原本并不难,但被他在旁算计,让自己迭逢险境,艾里自是不敢有半分轻忽。 离白星还有丈余,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白星面色微动:“怎么?” 艾里不答,凝神盯着两人之间地上的一点。白星循他视线望去,见是一只蚱蜢落在地上,只蹦了一下便肚皮朝上翻倒,腿脚不住抽搐。艾里立时取出防毒药丸吞下,又胡乱撕下衣袖包裹肌肤外露之处,好不忙碌。 白星看到自己撒在身前一丈地上的奇毒已是白费,苦笑道:“罢了,罢了。你的运气也真够好的,竟然被只小虫子救了。既然这样……” 随后,他很干脆地说出了出人意料的三个字: “我——投——降。” “什么?”饱经机关之苦的三人都在怀疑,这不会又是他利用人的思维盲点安排的陷阱吧? “能闯过我设下的那些机关,可见你们在武技、魔法方面都有很强的实力。现在我赖以防身的法宝都挡不住你,召神灵帖被你破了,‘随风春雨针’派不上用场,用毒又被你察觉,完全不会战斗的我还能有什么方法来对抗你们?”白星坦然道。 “不会战斗?”三人都吓了一大跳。杀手的首脑不会战斗?萝纱口快,开口问道:“可你不也是异能术士吗?你的异能呢?” “可惜我的能力是占星术,没法用于战斗。” 青叶记起过去行动时,白星都是负责出谋划策,以及以机关、阵式等各种古怪法门协助大家行动,确实不曾见他亲自出手过。但那时大家也只当他不屑轻易出手,而把磨炼的机会留给他人。谁会想到身为杀手的老大,他的异能却和战斗无关? “可是……”青叶还是觉得奇怪。白星对异能的修行方法了解很多,那些年青叶、红镜和黑岩都是在他指导下修行的,“你的异能既然是占星术,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战斗型异能的修行方法呢?” “我告诉过你的,我出身于一个异能术士部族,这些方法自然是从族人那里知道的……在他们被杀光之前。”突然,白星一直以来的淡定神情消失了,五官有些扭曲。便是与他相处多年的青叶,也几乎没有见过他这种表情。 不,记忆中似乎曾有过这样一幕。 从青叶的记忆深处,隐隐闪出一些画面…… 酒的效力超出青叶的预计,脑袋越来越昏沉。那时好像和白星聊了些闲话,也记不清了。惺忪醉眼中,觉得白星闪亮的白发很好看,醉得迷糊的她便一把抓住白发,呢喃着:“好漂亮哦……” “漂亮吗?”面对醉态可掬的少女,白星似乎没平时那么冷淡了,破天荒地说起自己的事:“这可是几十条人命换来的啊。” “什么?”本就迷糊了的青叶更是迷糊。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异能者主要的生活方式有两种,一种是隐藏能力,装作普通人隐身市井;另一种是集结成部族隐迹山林。我原本就是生活在一个异能者族群中,一直待在某国的深山里,像普通人一样过着平静的生活。 “后来有一日,王国偶然发现了我们的真实身份,几次招纳我们,但大家只想过原先的安宁日子,几次都拒绝了国王。国王不想让我们成为他的心腹之患,集结了许多人类军队,偷袭了村庄。 “当时我正好在五十里外的一座高山顶上观察星象,才免去大祸。当我回到村中时,剩下的只是断壁残垣。离村前在我包袱里偷塞了一大包肉干的邻家大嫂,一起长大的玩伴,暗暗喜欢过的女孩,不管是谁,全都成了无法分辨的焦黑尸体……之后,我不知道在村里坐了多久,等回过神来时头发已经白了。” 由始至终,白星的语气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淡然,而他的神情却是扭曲的。完全不协调的表情,令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而对比他平时的从容淡漠,此时的白星显得太过诡异,更让醉醺醺的青叶难以相信。在第二天醒后,她的记忆本就被酒精弄得模糊不清了,又见白星仍是熟悉的那副沉静模样,便一直只把那当作酒醉时做的怪梦罢了。 “原来那天的事并不是做梦……”青叶恍然道。 白星淡笑道:“从那之后,我放弃了占星术。机关、毒术、驱兽之术、阵式……我开始研究一切能杀人的学问,才有了现在的白星。” “到底是哪个国家害了你的族人?” “你无需在意这个,”白星摇头道,“不用因为曾受我教养而有什么感激之心,你们只是我用来在法谬卡取得权势的工具罢了。自己的仇,自己去报。在掌握能与他对抗的势力前,我不想告诉任何人。” 见大势已定,艾里心气一松,身子又有些摇摇欲坠。他努力把持不让白星察觉,强打精神问道:“你认为你还有继续报仇的时间吗?”这并不是威吓,只是对白星话中潜藏的语意觉得疑惑。 “当然,”白星胸有成竹地一笑,一指菲欧拉,“你们赢了,这小姑娘自然可以带回去,不过我在她身上下了点药。要是她再过三个小时还没服下解药,就是神仙也救不了她了。”艾里细察下,发现菲欧拉面上微泛青色,果然是中毒之兆。 从青叶和白星的对话中,他大致明白了白星的经历。尽管复仇的理由并不足以为他手上沾的鲜血开脱,但总是其情可悯,艾里本已无意再对这样一个并无抵抗之力的人下手,但现在,白星却再次煽起他的敌意。艾里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咬牙切齿道:“解药呢?交出解药,我们会让你安然离开。” “没有。”白星两手一摊,斩钉截铁。见艾里被撩拨得要扑过来了,他方不慌不忙道:“但是很快就有。这里是解药的配药。”随即拿出几样古怪药材,又取出一只小锅,“买一送一,附送你们一只药锅。将这些药在其中熬上两个半小时,解药便成了。但熬这药有些讲究,需用真力扇风以催动火势,这就比较辛苦你了。” “你们忙,请恕我不奉陪了。”从容一笑,他转身欲去。 “等一下!”艾里喝住他。白星淡然转身。两人对峙片刻,艾里终于败下阵来:“我怎么知道这解药是假是真?” “任务失败,又失去黑岩、红镜,法谬卡也不是我容身之处了,这件事我已没有插手的必要。而对于阁下这种厉害角色,说不定何时还有碰面的一天,现在我要是做得那么绝,不是平白为日后埋下隐患吗?”见艾里无言,他再度欲行。 “等一下!99lib?”这次是青叶喊住了他。 “告诉我,当年你告诉我应该在权力之塔中占据高位,这是对的吗?” 白星回转身,定定地看了她片刻,“这只是我的想法。我有这么想的理由。而你,自己觉得对就是对,不对就不对,为何要问我?” 青叶怔住了,就这样看着白星离去。渐渐消失于迷雾中的身影,似乎也带着某些东西走出了青叶的心。直至白星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她仍是呆呆站着,脑中各种念头转个不休,浑然忘了旁边的人。 “啊!啊!好无聊啊!” 与此同时,藏身于远处树枝上目睹全过程的维洛雷姆发出了不满的抱怨,“枉费我这么卖力地跟了一晚上,还亲自出面收拾红镜,帮他节省体力……居然是这么个结果!真是失算。什么‘法谬卡顶级杀手’,简直是虚假广告嘛! “算了,只要跟着他们,以后一定会看到有更有趣的场面的。何必急在一时?”转念一想,维洛雷姆旋即释然。他伸个懒腰,歪头打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件事高潮已过,估计暂时是不会有什么看头了。要是再回到商队那里,还得忍受一大堆人的盘查,而单是戏耍那一对笨蛋哈罗西兄弟,实在没什么成就感……那就不回去了!还是一个人随便逛逛,等艾里他们有了行动再跟着吧。 计较已定,维洛雷姆起身跳下树,身影很快消失在丛林中。 明知用真力催动火势熬药可能只是白星用来拖住自己99lib?的方法,但事关人命冒险不得,艾里只得无视身体的哀鸣,十分辛苦地扇风熬药。虽然不是战斗,但持续不断地使用真力却比打斗更耗精力。萝纱不会武技,自是干着急帮不上忙,而青叶几次要替换下他,他念着青叶伤重,真力也较自己单薄得多,死活不让。 青叶将药汁端去给菲欧拉喝下,菲欧拉面上的青气果然褪去,艾里终于松一口大气,接着身子便是一阵剧烈摇晃。 “艾里先生,你怎么了!” 听到菲欧拉的惊呼,青叶急忙转头,见艾里已一动不动地倒卧在地。 “艾里!艾里!不要吓我啊,你不是一直超强耐打的吗?怎么会因为这点小场面就不行了?快点起来啊!”萝纱用力摇着他的身体,但仍毫不动弹。只见他双眼紧闭,头无力地耷拉下来,那一头原本像聚敛着阳光的金发,现在随着萝纱的摇动而毫无生气地摇晃着。 青叶突然发现,他口边的血渍,一路上受的累累伤痕,原来是那么触目惊心。也许在被巨人击中时,他的伤势已经难以支持了,却硬撑着救菲欧拉,照顾、保护自己和萝纱,直到事情都结束了才终于倒下。 在青叶自己意识到之前,两腿已经奔到他身边。看着他寂然不动的面容,她脸上突然感到一片微凉。伸手接住从脸上滑下的几点晶莹,蓦然发现,这竟是泪,那自从成为青叶后的十几年里,从未再有过的东西。 为什么哭?这家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在哭什么?我到底在哭什么? 然而,无视青叶的迷惘,眼泪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淌个不停。 几经艰险,商队终于闯过了凯曼、法谬卡的双重拦截,前途再无阻碍。长时间紧张忧虑后,这份难得的轻松让许多人哼着小曲,相互开着玩笑,商队营地上一片喧闹。 大家都在忙碌。商人们在整理行装,进入五十里外的佐比拉后他们便要与佣兵团分道扬镳,走向自己的目的地了。佣兵团的人多在忙于战后的清点工作,但有一部分人却开了小差。 那些为营救菲欧拉而在山中迷路了一夜的佣兵们好不容易回到商队,却发现菲欧拉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地救了回来,顿时大感丧气。现在眼看佣兵团和商团分离在即,要见到菲欧拉也再没有多少机会了,便有些人尽最后的努力,想和菲欧拉当面谈谈,却扑了个空。菲欧拉居住的帐篷中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此时,另一个帐篷内却是一片凝重。青叶、萝纱、比尔、埃夏等人忧心忡忡地围在一张床边,等待为床上的艾里诊疗的医师开口。昨晚艾里倒下后,青叶她们合力将他带回商队。他的心还在跳,但始终昏迷不醒,大家都很担心地守在他旁边。现在总算盼来了随队的医生。 “多给他加条被子吧。”磨蹭半晌,胡子花白的老医生才回头对众人说道。 “什么意思?”盖被子是刚出炉的疗伤新法吗? “今天天冷,别让他睡得着凉了。” “睡?!”众人张口结舌。 “害大家担心了半天,他只不过在睡觉?”萝纱率先跳了起来,“可怎么会有人睡得跟死尸似的?!” “他好像连着几天都没怎么休息,体力又有些透支,自然睡得沉些。” “但是,吐血不是内脏受伤的表象吗?我亲眼见他吐血了啊!”青叶也不信,“还有这满身的伤,怎会没事?” “吐血?”医生疑惑地皱眉,又在艾里身上折腾半天,还是没摸出头绪。最后,扳开艾里的嘴瞧了瞧,“喏,这就是他‘吐血’的原因了。” 原来当时艾里一剑劈下,却发现巨人并无肉体,一时惊讶地张大了口。不巧这当儿被巨人一拳命中,震荡之下……牙齿咬破了口腔内壁。这就是出现悲壮的吐血画面的真实原因。他真力充沛,挨了那一拳虽痛得很,却没受多么重的伤。 “至于他身上的伤虽然多,但看来他很善于自我保护,多半是些浅口子,既没伤筋动骨也没伤到要害,现在都结痂了,还治什么治?别老想着浪费商队的药物好不好?!”专业权威受到质疑的老先生收拾好药箱,愤愤地走人了。 原来白白担心了半天,只是守着一个健康宝宝在睡大头觉! 在大家愤怒的眼光下,艾里的睡脸仍像婴儿一般无邪,不过这显然不足以平息众怒。大概是睡饱了,不巧艾里偏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 艾里满足地伸了个懒腰,看清了满屋子的人,带着一脸兴高采烈的笑容跟大家打招呼:“大家好啊?干吗都一脸严肃地挤在这里?看起来好像一群孝子贤孙在守灵啊!不觉得这样很闷吗?” 连青叶都忍不住和众人一起围殴他了。片刻后,经过帐篷的人不时听见里头传出阵阵惨叫,还混杂着些奇怪的道歉声:“对不起!对不起大家,算我不对。我不该这么健康的……唉,我也宁可当初多受点伤……” 第二十八章 踏歌行 跟着大家一起围殴了半天,青叶才惊讶地发现一向自持的她,居然也会做出嬉戏打闹这样的事……感觉却也不坏。不自觉地,粲然的笑意充盈了碧眼,给冰冷的翡翠色染上了暖意。 总算等到大家出够气,艾里终于松了口气。瞥见青叶如雪的肌肤隐现红晕,澄澈的碧眼因为暖意更显明艳,他心中一动,暗道:“若是她也能成为伙伴,就这样一起旅行下去,倒也不错啊!” 想到就做。艾里便问她:“不久后佣兵团的任务就结束了,到时候你想上哪儿去?” 青叶侧头想了想。回法谬卡王那里是不可能的,漫无目的地留在灰鹰战团也没多大意思,而经过这些事,看来加入绯羽也成泡影……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想像中那样失望。也许是因为已经没有非要往上爬的想法了吧。 她还没想出个结论,萝纱已代替艾里提出了邀请,“没什么目标的话,不如跟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青叶一愣,见艾里也向她点头,神色甚是诚恳,她温婉一笑,认真考虑起来。这一笑,顿时满室生春。 艾里心中流过一阵暖意。回想这两日与青叶相处的点滴,艾里觉得她对自己就算扯不上多深的情感,至少也有着一定程度的好感,不由大喜,暗道:“多谢老天!看来这辈子背到极点的女人运真的要转了!” 正想再敲敲边鼓,却有人打开了帐门。“对不起,能打扰一下吗?” 眼看形势大好,青叶就要点头了,却被大煞风景地打断了,艾里大感沮丧。及至回头发现来者原来是红姨,菲欧拉也跟在她身后,沮丧立时转为欢喜。 “当然,请随便坐。”她们一定是来酬谢……肥得流油的绯羽商社啊!出手绝对是大手笔! 红姨点点头,走进来当先坐下,菲欧拉仍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艾里疑惑地感觉到,这两人间似乎有什么和往常不一样了。 红姨先向艾里道:“这次你救了菲欧拉和我,绯羽商社上下都很感激你的。”随后从衣袋中掏出一件物事。让艾里失望了,不是钱票,而是一支红色羽毛。“这是绯羽商社的信物,如果今后有敝社帮得上的地方,可以持这个到任何绯羽的分社让他们帮忙。” 绯羽商社实力雄厚,其机构几乎伸展到了大半个大陆。红姨这么一说,这支红色羽毛的身价立时胜出寻常财物许多。艾里也不客气,道了声谢,喜滋滋地接过红色羽毛小心收好。 想想又觉得不大对,他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信物会放在红姨你手里呢?这些话你说顶用吗?”也许听来不大入耳,但这种事还是事先问清楚的好。交付信物这种99lib.事理应由地位高者来做,菲欧拉既然在这里,为什么会让身为侍从的红姨来说呢?再说,这支红羽毛怎么这么眼熟,越看越像炊事班带的那头公鸡尾巴上的毛啊…… 不会是先用红姨哄哄我,回头就翻脸不认账吧?艾里的思维忍不住朝着不好的方向而去。 红姨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回答:“绯羽的当家说的话,你说管用吗?虽然这支羽毛是来的路上刚从一只公鸡尾巴上拔下来的,但既然我说是信物,从此后这支鸡毛就是信物了。” 菲欧拉终于开口道:“红姨就是绯羽商社的创建者、大老板,蕾德。” “不可能!”帐篷里所有人都跳了起来。 传说中的绝色,其魅力与魄力令十数年前众多风云人物为之心折的丽人啊……就是眼前这个膀大腰圆,声若洪钟的大娘?虽说古时曾有过以胖为美,可是这才是十几年前而已,与现在的审美观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大落差吧? 面对众人的疑问,红姨讪笑道:“嘿嘿,都已经过了十几年了嘛!谁说美女就不会发胖?早先创业时比较辛苦,自然瘦些,后来有了点钱,生活一好,年纪一大,身材就比较容易走样啦!” 是啊……当秋水明眸被肥肉挤成小圆眼,如花笑靥淹没在层层肥油中,纤秀下颌悬挂起三层下巴,窈窕的曲线被填成弧线后,天仙绝色也就和街头刷马桶的大妈们没什么差别了。 萝纱犹豫地推测:“难道说……这些年蕾德隐身幕后,就是因为身材走样才不想见外人?” “还是给别人留个美好的记忆吧!”红姨乐呵呵地肯定了,“所以,这些年我不会轻易向外人表明身份。”萝纱几乎可以想像到爱琳娜姐姐听说这些时大失所望的样子。 众人花了些时间接受这出人意料的角色大调换,随后不约而同地爆笑起来。闹了半天,原来这一路上冲着菲欧拉猛献殷勤的佣兵们,全都表错了情了啊! “那菲欧拉到底是……” “她……”红姨看着菲欧拉的目光很柔和,“她并不是掩护我身份的幌子。她是我女儿。” 绯羽商社老板的千金,地位不啻于公主。菲欧拉理应是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千金小姐,她究竟经历了怎样凄惨的遭遇而变得难以和人正常交流?虽然众人对此都觉好奇,但想到像蕾德这种与金钱牵扯甚多的人物背后,往往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一面,便也知趣地不刨根究底了。 “我来这儿还有件事。”红姨又向青叶正色道,“青叶,我们很欣赏你,绯羽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不知你有兴趣加入绯羽吗?” “我?”青叶惊讶地瞪大了眼。 进绯羽本是她此行的目的,但这一路来几乎都是艾里在表现,相形之下她显得黯淡许多,因此连她自己都不报什么希望了,却没想到她们会舍艾里而要她。 红姨正色道:“我直话直说吧。我们察觉凯曼最近的动向很不寻常,也许过不了多久,战火就会扩大到整个神圣联盟。若真是这样,绯羽必然会受池鱼之殃。虽然绯羽下设的保全社拥有一定的武力,但以目前的规模显然不够。所以,我们这段日子也一直在吸收具有魔法、武技或是谋略方面的人才,以壮大绯羽的力量。那么,你愿意加入吗?” 尽管表面上没有什么征兆,但凯曼的异动其实已开始在大陆上引发各种反响,各方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壮大力量以防后患。艾里虽明白这一点,但他现在却懒得理会这些,只是提心吊胆地瞥着青叶干着急。 片刻后,青叶抬头道:“多谢你们的赏识,青叶很乐意……” “等一下!”艾里匆忙阻止她说下去,将她拖到帐外商量。 “你决定要去绯羽?”不待青叶表示,他又以手势阻止了她的回答,“算了。你还是先别说。”要是她明白地说出要去,自己就更难开口劝她了。 “你跟她们去,那、那我……我以为我们……”发觉这不是个好开头,他换了问法,“你真的想过那种争权夺势的日子?我本以为送走白星时,你的想法已有些改变了。” 从青叶要求跟着他去救人时异常的坚持,以及与白星最后交谈时心潮澎湃的样子,艾里猜得到她的信念已经多少发生了改变。虽然当时她没说什么,但从她后来如释重负的神情上,他猜出她已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却没想到最后的决定仍是和当初一样。 “没错。那时我是改变了想法。”青叶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而艾里你对我的影响,也比你想像的更大。 “一直暗暗羡慕你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生活方式。做事不图什么,只是因为喜欢,我过去这二十多年中从未尝过这种滋味……所以当白星告诉我,是对是错应该自己去想,让我真正抛弃追求名利的人生信念时,我终于知道了今后该怎么办。 “刚才也是真心想答应和你们一起快快乐乐地去旅行,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听到红姨的邀请后,我还是想和她们一起去。” 看着静静听着的艾里又露出困惑,她微笑道:“因为对我来说,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变成一个更好、更强的女人。过去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甚至连自己都嫌恶自己,现在我最希望的,就是把握一切机会磨炼自己,不但要追回失去的时光,还要让自己成为值得自己骄傲的女人。而相比没有目的的流浪,我想绯羽会是更适合我的舞台。” 营地上仍是一片闹哄哄的,太阳不紧不慢地洒下金色的光芒,照在远处的人们奔波忙碌着的身体上。他们跑动时带起的尘土给闹腾的营地蒙上了一层朦胧,有种如在梦境中的虚幻感。而眼前的女子,阳光下晶莹剔透的笑脸上有着与周围喧嚣截然不同的宁静和坚决。 那是明确了目标后特有的坚定。明了了这一点,艾里觉得再没有话语可劝。她是怀着和他同样的想法,只是因为心意的不同而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不过心中却有一丝怅然。比尔是想和家人团聚,青叶也找到了她的路,而自己所做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么,祝你一切顺利吧。” “谢谢。”青叶似乎变得爱笑多了,“也许今后还会有碰面的机会呢!” 两人像好朋友一样为将来的分别道别,笑着祝福对方,然后相偕走回帐篷。虽然没能让青叶改变主意,艾里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失望。尽管她今后不会在他身边,但既然她已找到自己的路,心中只有更加放心。 只是自己的女人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背啊! 敲定了青叶的去向,红姨和菲欧拉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她回头道:“艾里,不介意送我们一段吧?” “以往自负精明,总觉天下并没有多难的事。但这次亲身经历了真刀实枪的战斗,才明白大场面的战争全然不同于保全社的生意。有些事并不是我们商人想做就做得了的。” 在艾里陪伴下走回帐篷的途中,红姨感叹道。 “如果有人能帮我们分管这些事就好了……” 艾里一瞥身旁的胖大婶,她的一双圆眼贼溜溜地瞄着自己,笑嘻嘻道:“比如你就不错啦。你愿意来帮我们吗? “我听菲欧拉说过昨晚的事,你的本领应算是第一等的了,这次突袭计划也证明了你善于谋略,而更让我们中意的,是你的人品。”红姨接着道。 “这次故意让所有人误会我和菲欧拉的地位,也是想了解到人们更真实的性情。昨天你没有赶去救菲欧拉而先救我,我相信你是个淡泊名利,而对人命不分贵贱都看得很重的人。绯羽虽然在扩张武力,但只是想在乱世中靠这个来自保,而不是借机成为霸主。野心太大的人,我们无法放心让他掌管大权。但我想,对你,我们可以放心。” 对人命看得很重吗?在死谷内坐视两军厮杀,想着不知有多少个乔治·夏柏因此死去时的那种恶心欲呕的感觉,不期然又笼罩住艾里。不理会有多少人梦想得到这个机会以掌握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只是很确实地知道,自己绝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感觉。 “红姨,不,蕾德夫人。”艾里刻意选择客气些的语气来表明自己的坚决,“我觉得我并不适合。我一向闲散惯了,还是闲云野鹤的日子比较适合我。” 红姨看了艾里片刻,已然明白了艾里的坚决。“既然这样……那么好吧!”伸手与艾里交握,她洒脱地一笑,“虽然很遗憾拉不到你,不过还是很感谢这些天来你给我们的帮助。今后如果有需要帮忙之处,别忘了找我们。” 临别,红姨又问道:“我个人很好奇,你今后到底有什么样的打算呢?我看你虽然有一身好本事,却似乎并不打算为任何人所用。” 艾里恢复了笑容,“没什么了不得的志向,只想不被人伤害,也无需伤害任何人,轻轻松松地过我自己的生活。”艾里一边说,一边告诉自己,既然明白了只想过自由自在,无需伤害任何无辜者的日子,那今后就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 “这样啊?那么祝愿一切都能遂你的心意吧!” 两天后,佣兵团的任务顺利完成,终于将商人们安然送到佐比拉。 此行可以说是波折重重,最大的意外就是重要委托人之一、兼商队组织者的商人姬桑被发现是敌方安插的奸细。简直是传奇小说的现实版本。 姬桑听命于法谬卡王的理由很简单:他有很大一部分资产在法谬卡境内。 最初,法谬卡王得到羁留凯曼的绯羽商社正在设法离境的情报时,便以这些资产胁迫姬桑按他的命令行事。便是在法谬卡王的授意下,姬桑组织起越境商队吸引绯羽加入,此后还不时将商队情报泄露出去,协助法谬卡军堵截商队。幸而多了青叶、艾里这些变数,法谬卡才没能得逞。 虽然没人出面惩戒姬桑,但商队众商人记恨他陷大家于险境,在此后的生意往来中纷纷孤立排挤他,姬桑因此而受的损失更胜昔日法谬卡用以要挟他的财产了。这是题外话,略过不提。 商人临与佣兵分别时,红姨挑选了一部分有才能的佣兵,准备引荐他们进入绯羽。在这些佣兵的欢庆中,这次旅行画下完满的句点。之后,大家便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而比尔与艾里一行人此时正走在回头路上,往索美维峰方向行去。他们两天前便与商队分手了。 比尔的家需往法谬卡方向走,便提早离队。比尔对艾里这一路来的援手十分感激,他以乡下人的质朴劲儿力邀艾里等人到他家住几天。艾里知道这最后两天商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自己这帮人本也是闲着没事儿,便答应了他。 走了两天,他们离索美维村越来越近了。没读过多少书的比尔并不懂“近乡情怯”这个词,这个词也完全不适合他的表现。越靠近村子,他越是兴奋,将行囊里撑得鼓鼓的礼物一件件掏出来,叽里咕噜地将家里的事向同行者啰唆个没完。 “你们看,这是给妈妈的围巾,给爸爸的烟斗,他没什么嗜好,就喜欢抽两口。大哥老念叨着家里的犁头烂得不成样了,附近又买不到,我这次就带了个上好的回去……”众人一看,包里居然真塞得下这么大的铁家伙。 “还有啊……看,这是我买给大弟的连鞘匕首。这小子从小就最崇拜那些英雄勇士,看到这个一定开心得不得了!还有这个,这个,是小妹向往得要命的,山外头‘传说中一打开就能自动唱歌的魔盒’!小妹老以为是情人岩后头的精灵住在盒子里,真是个傻丫头。这次她该无话可说啦!”这次他炫耀的是一个平凡无奇的音乐盒。 “虽然我家的小孩们看起来都有些笨笨的,不过他们笑起来时,都可爱得不得了……真想早点看到他们得到礼物时的高兴样儿啊!” 看着比尔兴奋的样子,大家不觉莞尔。比尔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管不住嘴巴继续着家人的话题……或是独角戏。而在大家轻松地谈笑时,艾里的笑容下掩藏着外人没法察觉的诧异。 佣兵团突破法谬卡军的包围不过是三天前的事,按理在这战场附近应该还残留着一些处理善后的法谬卡士兵。为免再度与他们迎面撞上,他一直留意着队伍周围的动向,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这山似乎已成了一座空山,竟没有半个士兵的踪迹。一行人顺利地抵达了索美维村。 索美维村依山势建在地势较缓的山坡上。遗世而立的村子里,烟囱上飘着淡蓝的炊烟,间或响起的狗.吠更显出小村落的宁静平和。当比尔引着艾里等人进村后,这股宁静立时被打破了。一路上遇到的乡邻都是看着比尔长大的,熟得不能再熟,每个都向比尔打招呼。从村口走到自己家,比尔应对得嘴巴都快干了。 一回到家,一个弟弟、两个妹妹立时扑了过来,像考拉熊一样挂满了比尔一身,又是对他体力的大考验。比尔的大哥亲热地捶着他的肩,以往这总会让他疼得龇牙咧嘴,不过经过一年,他身子骨结实了许多,加上修习了武技,已可以不当回事儿了。因为常年劳碌容貌显得苍老的父母,看着家里的孩子闹成一团,笑中满是欣慰。等到比尔分派礼物时,孩子们的欢腾声简直快把屋顶都掀翻了。看着这幅和乐景象,艾里深感欣慰,先前为他所做的没有白费,心里也自是高兴。 为避免父母担心,比尔对这次回来的经过只字不提,只说是跟着旅队来的,介绍艾里他们时也只说是旅队的同伴,一路上给了自己不少关照和帮助,自己便邀他们上来小住。 索美维村与世隔绝,对凯曼封境、法谬卡拦截商队的事都懵然不知,前几天虽有村民发现外头多了不少军队,也想不到其中会有这许多关系。家人对比尔的话全然相信,热情地为艾里一行四人收拾房间。他们便在这小村逗留了下来。 日正八年的二月间,天气虽然依旧寒冷,但山间已初现翠色,蛇兽出行,春的气息悄然来临。 一年之计在于春,索美维村也是一派新景象,到处可见农人们忙碌的身影。顶着日头在田地中干活的农民们,披着头巾,裤脚高卷,算不上好看,却与环境十分协调。 中午时分,一个白净斯文的清秀少年提着食篮来到了田埂边,疑惑地看着田里的农民们。当他发现一张他所熟悉的脸庞时,顿时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这张脸,曾让无数敌人闻风丧胆,曾让万千人投以景仰的目光,而刚才,这张脸的主人却顶着那引人发噱的头巾,一脸肃然地……在锄地! 虽然他来时路上已有些心理准备,但目睹此景,还是有不小的冲击。自我调整了片刻,他才喊道:“大家吃饭了!”田里的农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向他围拢上去,分食篮中的面包。 “拜托,不要那么严肃认真地挥舞一把沾满泥巴的锄头!”少年一脸挫败地向大口咬着面包的艾里道。回想起还不知其真面目时,听过诗人吟唱的“被神所选的战士”啊、“长剑一挥,天上的云层也会为之开裂”啊、“如同蕴藏着神的力量的双臂”啊……他就头皮发麻。不要再挑战别人的接受能力了,好不好?! “嘿嘿,埃夏你瞧,鲁弗瑞团长送我的锄头总算派上用场了!”可惜艾里本人并无自觉,还乐呵呵地闲扯着。 “这可没什么值得自豪的。”埃夏无力地说道。虽是一脸无奈,他清秀的脸.仍显得十分温和,与原本可算是出自名门,却经常做出自毁形象之事的某两位大相径庭。 说到艾里为什么出现在这田里,自然是经济原因了。春耕时节各家各户都忙得很,许多人丁少的农家根本忙不过来。艾里估算着今后四人继续旅行需要的盘缠自然是越多越好,便抓住时机给需要人手的农户打工挣钱,几天下来也有不少进账。 他们吃午餐时,几个村里的小孩在不远处吵吵闹闹,不时地偷看过来。过一会儿,他们终于跑了过来,其中一个小女孩用一双充满同情的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艾里。他认出她是比尔的小妹珠儿。 “艾里大哥哥,你一个人带大这么多弟妹很辛苦吧?一定像很多故事里那样,经常自己忍饥挨饿,把好不容易买来的面包给弟妹们吃?.?冬天时,是不是自己在发抖,还用身体挡住破屋子缺口吹来的风……”珠儿感动地说了一大串。被自己想像的场面引发得同情心泛滥,她将一块蛋糕放到艾里手里,“喏,这是约翰给我的小蛋糕,给你吃吧!” 艾里知道村子与世隔绝,大家对自己等人都很好奇,却没想到他们会揣测出这么离谱的剧情。惊讶过后…… “咳!咳!对不起,大哥真没用,没办法好好照顾你们……”配合他们认定的剧情,艾里拍着埃夏的肩继续娱乐大家。可惜讲到一半,终于爆笑出声,向珠儿道:“对不起,辜负你的好意了,可事情不是像你们想像的那样……” “艾里兄弟,帮我一下!把这些麦种分给各家。”一声呼喊截断了艾里的话。农田上头的路上,一个青年推着一辆堆着五六个麻袋的小车走了过来。他是比尔的兄长汉克。比尔家里有推车,所以几户邻居就把麦种托他们的车带到田里。 嫌一袋两袋背太麻烦,艾里让汉克把六袋麦种全堆到自己的背上和肩上。汉克犹豫着劝阻他:“艾里兄弟,别逞强啊。慢慢来,不赶的。还是分几次吧?”村子里的小伙子一次才能背两袋而已,汉克怎么看艾里也不觉得他能背得了这么多袋,反而担心这副瘦高身板会被压折。 “没关系,来吧!待会儿我得赶到奎贝宁大娘家。要是误了工,那二十铜币的工钱可就泡汤了!” 在艾里的坚持下,汉克只好将两麻袋扎在他身上,又在他每只手上各夹上两袋。艾里被堆得如一座移动的小山,在围观孩子与农夫们的瞠目结舌中,步履轻盈地奔向各家田地。当他回头跟大家打招呼时,大家发现他的脸上仍是一派轻松,连汗都不流。众人无不啧啧赞叹他的神力,艾里在他们眼中的形象立时高大了许多。 “比尔带来的朋友,真是个很不得了的人啊!” 很强!虽然这金发青年看起来很温和,高瘦的身体甚至有些单薄,可是这个人绝对非常强! 村民们终于开始有了比较接近事实的认知。可惜,好的开始不见得会导向正确的结果。没过一天,对艾里等人新版本的猜测开始获得较多人认同。而不幸的是,这个版本向着更荒谬的方向而去…… 斯文清秀的埃夏乃是流亡他乡的亡国王子(虽然近年没听说有哪个国家灭亡,但就算有,消息闭塞的村民也不知道。反正为了故事的动人,国是一定要灭的),身在困境中依然保持着翩翩的风度和高贵的心。而艾里乃是忠心护主的战将,虽然看起来落魄潦倒,却有着深不可测的实力,护送少主四处流浪奔波,追寻着复国的梦想……萝纱和德鲁马,则一个是侍女,一个是贴身护卫。埃夏虽是亡了国的王子,自然还是得有些气派的嘛! 艾里的到来,为这个平静的山村带来了新鲜和热闹,而村民们的各种猜测也同样娱乐了艾里。当他知道这新版本的流言时,他以毫无亡国之痛的夸张笑声拒绝了村民的询问,跑到角落继续偷笑去了。 然而,这个版本很快又被推翻了。原因是当萝纱听到这些传言时,愤怒地爆发了。 “谁是侍女了?我怎么会是服侍那种小鬼头的婢女?”紧接着怒吼而来的,是她一怒之下因魔法失控而爆发的滔天火焰。幸而在她吼人时,村民们已经被吓退好远才没人受伤。艾里抽空狠狠教训了她一顿,作为对她滥用魔法的惩罚。 因为萝纱出人意料的表现,版本很快又推陈出新。 邪恶的女巫萝纱在大陆上横行肆虐,无恶不作,英勇的勇士艾里虽因为某种原因无法消灭她,但为了阻止她作恶,只得牢牢跟随她走遍天涯海角……其中是不是还牵扯到某段禁忌的恋情,还在村民们的探讨中。埃夏和德鲁马自然就是侍奉勇者艾里的弟子啰! 平心而论,这一版流言有多半是真的,因而埃夏和德鲁马都没有否定,艾里则再次报以夸张的笑声而不予置评。当然,有关萝纱这种身份的揣测是不会有人胆大到去告诉她的。 当第二天有人目击萝纱笑语盈盈地教授埃夏一些魔法常识,而他们吃了午饭后,由萝纱夸赞埃夏厨艺并向他讨教开始,严肃的话题很快演变成三姑六婆的对话,萝纱全然没有想像中的邪恶表现,与埃夏又是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村民们对萝纱的认识又发生了改变,流言再度有了新进展! 这次,萝纱和埃夏成了姐弟恋(可能也掺杂了门户地位的因素。埃夏自然是门第高的一方……),在家长坚决反对、百般阻挠下,他们仍是坚贞不渝。这份情感动了埃夏的家庭老师艾里,他决定成全他们,帮助这对小情人成功地私奔了……德鲁马,依旧不幸地被定位成不是随从就是马夫。毕竟粗壮而还不具备英雄气质的年轻人,既不适合罗曼史,也不适合勇士传奇。 自然,这个版本又会激起某些当事人的愤慨,于是村民们又发现了新东西。 流言继续传、传、传,变、变、变…… 虽然流言不断,但艾里他们并不觉得困扰,反而在其中得到了不少乐趣。村民固然好奇,但这些流言并无恶意,反而可以从中感受到农家人特有的厚道与淳朴,与山外充斥的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截然不同。 空气中总是带着草香,天空也似乎总是明朗的,日子就在这云淡风轻中悄悄流逝。 在这里逗留的十几天,艾里享受到了逃亡以来难得的安闲和惬意,也越来越喜欢上了小村的生活和这里的人们。当然,打工后略为充盈的荷包也是让艾里高兴的原因之一。 “其实,说不定艾里是出身卑微但身怀绝技的武士,受到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的嫉恨欺压,在家乡待不下去了,只好带着家人四处逃亡……” “哇……好过分!他好可怜……” 话题的主角正靠在半空的树枝上,忍笑听着下头经过的两个村妇在孕育下一版本的流言。 察觉到一根鸟羽自他上方缓缓飘下,他微皱了皱眉,一抬手便有一只灰鸟扑喇喇落在他臂上。 恋血鸳带来的羊皮纸卷上,只记着寥寥两句话,但分量却比第一次那封长信重得多。 “在凯曼正规军队与罗炎的魔族部队的交攻下,日正八年二月九日,法谬卡都城陷落,王族全部殉国。一周内,法谬卡大部沦陷,并入凯曼版图。” (卷一 帝都魔影 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