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神探狄仁杰4》 楔子 宏伟的神都洛阳城,雉堞连云,极尽奢华,城中街市宽阔,建筑雄奇,中有洛水横贯而过,城中分四十八坊,坊间有街道纵横相贯,买卖铺户,茶楼酒店,乐坊瓦肆,鳞次栉比。庭嵌金珠,户盈罗绮,真可以说是人间天上。 皇城位于洛阳正北方向,金碧辉煌,殿阁层层,飞檐斗拱,钩心斗角,覆压数十里,威严端庄,隔离天日,这里无疑是洛阳城中最雄伟,也是最炫目的所在。 皇城东侧的承福门内隐藏着一座不太起眼的银顶灰砖建筑,西靠宫墙,东依明堂,银顶朱漆大门内七进灰砖殿阁式建筑,古拙质朴,安宁静谧。朱红大门上方的匾额上书写鎏金大字:善金局。 这善金局专为皇帝制作金银器所设,是皇家制御坊。坊内集中了本朝、波斯、大食等诸国的数百名顶尖金银器制作工匠,为皇帝制作大量精美的金银器,不但在当时蜚声海内外,有很多精品更是流传至今。 只见善金局大门前,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铁甲禁军严密把守。一顶官轿停在大门前,轿帘打开,一位悬玉带、服紫袍、头戴官幞的胡人走下轿来,快步来到大门前,守门禁军冲他躬身行礼,齐声道:“沙大人!” 那胡人点了点头,慢慢地抬起双手,一个禁军上前搜摸他的衣襟,一看就知道这是例行的检查。这位沙大人正是当朝皇帝的宠臣——将作大监沙尔汗。 善金局隶属内侍省将作监,因局内常存大量金银,所以,南衙下辖的五百名左玉钤卫铁甲禁军昼夜把守,不管是王公贵戚,还是亲信阁僚,即使是将作大监沙尔汗本人,要进入善金局也必须经过严格检查。 那禁军查检完毕,沙尔汗转身上轿,善金局厚厚的大铁门轰然打开,官轿沿中轴线穿过大门,向位于第一进院落中央的范铸坊而去。 巨大的青铜范铸炉悬吊半空,下面是巨石砌成的火池,池内烈焰熊熊,范铸炉在烈火烧灼下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几名火工添火加柴,紧张有序地忙碌着。离火池一箭开外是方形范铸台,数十名工匠在掌固的指挥下,将一只直径约六尺的圆形青铜铸模安置于台上。 几个随从推开坊门,沙尔汗迈步走了进来。掌固看见沙大人亲临巡视,赶忙率众人跪倒在地,叩头问安。沙尔汗笑了笑挥手让众人起身:“大家起来吧。” 掌固一溜小跑到沙尔汗面前:“大监,有何吩咐?”沙尔汗的眼睛一直盯着在范铸炉旁劳作的工匠们:“怎么样了?” 掌固拱手答道:“自昨日未时起火,至今晨卯时,九千两黄金已全部熔化成水,用时七个半时辰。金水现贮于范铸炉之中。青铜铸模已安置妥当,只等大人到来,范铸便可开始。” 沙尔汗转过头来颔首点头,显然是对掌固的回答很满意:“非常好,你们辛苦了。”掌固赶忙躬身答道:“承大监关恻,卑职等职责所在,不敢言辛苦二字。” 沙尔汗走到范铸台前,仔细检查了青铜铸模,以及周围一应用具,他对身旁的掌固嘱咐:“今日范铸之器,自图纸用料,捶揲錾刻乃至设色花纹,都是由圣上亲自度定,可谓是皇帝亲监,非同小可,尔等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切切不可出错!” 掌固赶忙躬身道:“谨领大人教诲。” 沙尔汗把手一挥道:“开始吧。”掌固急步走到范铸台前,从令签筒中取出一柄绿旗,轻轻一摇。 早已伺候在青铜铸炉旁的火工们牵起炉两侧的粗绳索用力向前拉拽,伴随着“哗啦啦”的巨响,青铜铸炉在火工们拉拽之下,沿着铺设在屋顶的轨道,缓缓滑至范铸台的上方,对准了下面的圆形青铜铸模。 掌固又从签筒中取出一面红旗,轻轻摆了摆。拉拽铸炉的火工退开,六名范铸工匠上前,用六根长约一丈带摇柄的伸缩铁制长杆抵住铸炉,所有人齐齐望向沙尔汗。 只见沙尔汗伸出右手,掌固忙将红旗递到他手中。 时间仿佛凝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沙尔汗身上,沙尔汗一动不动静静地盯着铸炉。 铸炉已渐渐冷却下来,沙尔汗把手中的红旗呼啦一摆,掌固倾身上前,从身旁火工手中接过一根长约丈许的铁制测温鉴,来到铸炉下,将测温鉴置于铜炉侧面,少顷,拿铁鉴看了看道:“大人,仍是高热,还要再等等。”.99lib. 沙尔汗微微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不能再等了。”说完慢慢举起红旗。 掌固看着沙尔汗手中高高举起的红旗急步走到沙尔汗身旁低声道:“大人且慢,请三思而行啊。此时炉温过热,金水如汤,一旦铸炉角度拿捏得稍有失当,金水必定喷溅而出……后果不堪设想啊!” 沙尔汗正要把手中的红旗往下挥,听掌固这么一说手也停在了空中,思忖半刻深吸一口气,把手中的红旗轻轻一摆沉声道:“一杆轻放两寸!” 铸炉下,第一排持铁杆的工匠轻轻转动铁杆中部的摇柄,铁杆缓缓向下缩回两寸,铸炉慢慢倾斜,呈四十五度角。 掌固在一旁不无担忧地道:“大人,角度太大了吧,金水会溢出来的……”沙尔汗没有理会他,轻摆红旗道:“三杆上调三寸。” 第三排工匠用摇柄将铁杆升高三寸,登时,铸炉倾斜角达到了六十度,金水在炉中荡漾着向炉嘴涌去,工匠们轻轻地发出一阵惊呼,生怕金水溢了出来。 掌固的脸色大变,在一旁轻声道:“大人,角度太大,怕是不行了,回炉吧!”沙尔汗面容镇定,全然不顾掌固的提醒。 大家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旗帜在空气中挥舞的嘶嘶声。 沙尔汗面无表情,沉声道:“二杆上调五寸!”此时坊中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把目光集中在铸炉之上。 只见第二排的工匠缓缓转动摇柄,铁杆慢慢升高。“啪”的一声轻响,铁杆停在了五寸的位置上。铸炉中火红的金水缓缓从炉嘴处流下,稳定而安静地注入了下方的青铜模具之内。 工匠们纷纷松了口气,由衷地发出阵阵赞叹。沙尔汗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一旁的掌固更是长嘘一口气,使劲地拍着自己的胸脯,溜须道:“大人之能,真是冠绝今古,九千两金水竟然是涓滴未洒,难怪圣上以大师之名誉之。” 沙尔汗也不理会他,眼睛紧盯着铸炉。只见火红的金水注入青铜铸模中,转眼间便在模具中四散开来。 沙尔汗的嘴角微微上扬,吩咐众人道:“我在此监工,尔等用两个时辰,仔细雕琢,把皇上要的东西完成了,到时重赏尔等。”众人连声诺道:“请大人放心!” 坊中的工匠都选自国中铸造雕刻行中的能工圣手。众人得令急忙有序地各司其职。有人将金片放置在台上,手握玉柄小银锤轻轻敲击着银錾子的尾部,錾头在金片上刻出一道道花纹;有的用小金锤反复捶揲金片,片刻工夫金片的被砸处凸起,成为浮雕一般的花型。 这边有匠人把起好的金丝平铺在台上,仔细将其编成牡丹团花图案;那厢的工匠再把金丝掐编的团花周围焊缀上一圈小小的金珠,又把一块块镶嵌在金托中的红绿蓝宝石焊缀在金盘边沿。 两个时辰过去,一座径长六尺,花费了九千两黄金范铸而成,盘边镶缀着数十斤宝石,錾花钑镂,流光溢彩的“海兽戏波纯金大盘”呈现在沙尔汗眼前。在灯光的照射下,一道炫光在黄金大盘上游走,登时珠光四射,瑞气千条。 西北边陲凉州,胡天九月,已是北风卷地,草木夭折。狂风漫卷着黄沙横扫街坊市肆,方交酉时,街上便没了行人,做买卖的店家几乎都关了门。 街这头的赵家酒馆大门紧闭,只是透着门缝能看见点点灯火。北风卷着沙粒吹得两旁的灯笼“呼呼”拍击着大门,又往两边散去,如同吊丧的经幡在风沙中来回摆动。 酒馆内空无一人,只有店小二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桌椅。“砰”的一声巨响,门扇向两边飞开,店小二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转过身来。 只见两个身穿套头黑斗篷的人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店伙计愣了一会儿赶忙迎上前去躬身道:“二位客官,可是找雅间里的客人?” 两人看着店伙计点了点头,店伙计赶忙弯腰伸手指引道:“快,外边风大,二位里边请。”两个黑斗篷急步走进店中,店小二走到大门口往两旁张望了一下见无人跟踪连忙回身关上大门。 两个衣着黑斗篷的人闪身进了雅室,房中已有一位三十上下、身穿胡服的年轻人等候。 屋子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的铜火锅咕噜噜地吐着白气。在烛光与雾气中,这位高颧骨、高鼻梁、双目深陷的年轻人显得阴鸷而又稍显威严。 两个黑斗篷连忙抱拳拱手低声道:“太殿下。”这位被称作太子的人忙起身抱拳欠身道:“南山兄,北山兄,别来无恙。”被唤作南山的黑斗篷道:“一切安好。” 太子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二位千里驱驰,赶到凉州赴约,贺鲁无以为敬,略备薄酒,二位请坐。” 南山和北山坐了下来。南山道:“太子殿下,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太子点头道:“突勒这边我已全部联系好了,咄陆五部,木昆三部,骑师三部,五个鹰师,十六个豹师,共三十万人,听我号令,只要吉利可汗一死,立即夺取牙帐,进攻大周!” 南山看了看北山,冲太子点了点头。太子欲言又止:“然而,然而……”南山接过太子的话头:“我知道殿下想说什么。”太子双眉一扬道:“哦?”只见一直不语的北山在旁发话:“殿下想说的是一个人。” 太子回头望着北山,北山双目直直地看着太子,太子想说什么,却咽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 南山一字一句地说出三个字:“狄——仁——杰!” 太子颔首长叹一声道:“狄仁杰,是我心中最深的恐惧,此人不除,大事便休想成功!” 北山发出一阵阴恻的笑声:“英雄所见略同。这也正是我与南山兄来见太子殿下的目的。” 太子站起身走了两步,仰天长叹道:“说起来容易,可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狄仁杰好像是打不败的。从幽州到崇州,从我父亲莫度到吉利可汗的儿子默啜,从金木兰到肖清芳,每一次举事都被狄仁杰粉碎……” 南山冷冷地道:“那是因为他们不明白,谁才能够杀死狄仁杰!” 太子一惊,连忙问道:“哦,你知道?”南山微微颔首:“当然。” 太子急切地问:“谁?”“皇帝!” 太子一愣:“当今天子?”南山肯定道:“是的。” 太子失望地摇摇头:“这个我也知道。可狄仁杰是武则天的左膀右臂,倚之如泰岳,怎么可能杀他。” 南山朗声笑道:“世间事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太子眉头一紧随即又松了开来:“看起来,你已经有了计划?” 南山深吸一口气道:“是的。我与北山兄议好了一条连环巧计,既能除掉吉利可汗,更可陷狄仁杰于死地!” 太子迫不及待地道:“哦,快,快告诉我!” 南山压低声音道:“吉利可汗的寿诞将至,皇帝为他准备了一份厚礼,而这份厚礼同样也是为我们准备的……”说完他阴阴地咧开了嘴唇。 太子赶忙凑上前去道:“哦,什么厚礼?” 南山道:“由本朝金银器巨匠将作大监沙尔汗率善金局顶尖工匠,花费九千两黄金、数十斤珠宝制成的‘海兽戏波纯金大盘’!” 太子道:“纯金大盘?”南山点了点头道:“正是。一切便从这只大盘开始……”说着,他凑向太子耳旁,太子亦俯身向前,南山在太子耳旁低语着,猛地,太子一拍桌子脱口道:“妙啊!” 南山轻轻嘘了一声:“只要此计顺利实施,什么狄仁杰,什么吉利可汗都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太子连连点头:“太好了,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哦,对了,还有一事,需二位相助。” 南山道:“何事?”太子道:“与大周开战需要大量弓箭,我咄陆五部所备本就不够,可恨吉利可汗为怕我私自与大周开战,日前派虎师前来将所有弓箭全部收缴!” 南山道:“哦?”太子答道:“第一,时机未到;第二有虎师拱卫,我也不能与他公然翻脸……似此如之奈何?” 南山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北山。北山慢悠悠地道:“机会倒是有一个,但必须要太子殿下的驭风者帮忙,不知尊意如何?” 太子道:“这不成问题。”北山点了点头:“三个月后,请太子殿下带五十名驭风者到洛阳,机会就在那时……” 第一章 狄仁杰遣使传密信 晨曦微露,朝阳从厚厚的云层中缓缓露出头来。宏伟的上阳宫沐浴在万道霞光之中。观风殿位于上阳宫绝顶,飞檐斗拱,层层相连,横亘数里之遥,有通政、瑶池、歌台、饮露四区,这里四面通透,远观群山,近赏碧水,风来时,秀木涌动,故名观风。 随着十二响景阳钟金声玉振,威严的净阶鞭击碎了宫城的宁静。两班大臣在狄公及太子率领下呈雁行之序,来至通政殿前,分班列队,静静等候。 两名奉御力士快步走到殿外,高声赞礼:“圣母神皇驾到!”太常寺乐班钟磬齐鸣,奏起了礼乐《齐天乐》。 皇帝武则天头戴冕旒,身着朝服,在乐声中缓步升座。她环视四周,漫声道:“请继往绝可汗!” 礼乐再起,继往绝可汗步真鹰视虎步走到陛上,向皇帝行半朝礼:“臣步真祝圣天子万寿无疆,帝业永祚!” 武则天朗声道:“可汗功高位尊,爵同半銮,且年事已高,赐座!” 步真躬身道:“谢陛下!”鸿胪寺掌固端上小榻,步真略挨榻沿儿坐下。 礼乐声中,众臣在狄公、太子的率领下,行三跪九叩大礼。 武则天微笑道:“众卿平身。”群臣谢恩起身。 武则天冲奉御力士摆了摆手,奉御力士踏前三步,展开手中圣旨,高声诵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三皇奠基,五帝分伦,圣王治世皆赖教化,君臣和则社稷安;黎庶和则天下定;戎夷和则八荒宁。自朕登基以来,法先王之法,蒙上天护佑,君臣其洽,百姓融融;天下安乐,河清海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关河宁定,海内承平。今值震旦,为朕母难之日,寿辰之时。私乐乃一人之乐,非天所愿也;天下乐,乃黎民之乐,天所愿之也。愿与众卿、黎庶共乐之。钦此。” 众臣再跪顿首,齐齐颂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再免群臣之礼。 狄公出班,展开手中奏表,朗声读道:“表曰:古圣帝之治,尧舜下鲜闻矣,秦皇失之暴;文景失之弱;汉武失之厌。至本朝太宗文皇帝,奋三世之余烈,振长策而都西京,定天下,五夷臣服;御宇内,四海承平。及至陛下,执李唐神器,携先帝威灵,修文治,天下宁定,君臣协和,黎庶安居,兴屯水利,劝课桑农,博学科考,人才累进;治武功,四夷臣服,白环西献,楛矢东来;夜郎滇池,解辫请职;朝鲜昌海,蹶角受化。是可谓文治武功,千古圣帝也。臣等恭逢圣世,其幸若何也。今逢陛下圣寿,祝吾皇万寿无疆,帝业永祚。万岁,万岁,万万岁!”颂毕,群臣再拜。 武皇赐起道:“朕何德何能,敢与太宗文皇帝相比,不过是内多审诸已,外仗群臣效命耳。众卿勤劳王事,辛苦了,瑶池已备下酒宴歌舞,众卿且开怀畅饮!” 笙管笛箫,莺歌燕舞,声动瑶池。武则天与群臣觥筹交错,尽情欢饮。一曲歌舞终了,皇帝举起金杯道:“众位爱卿!”众臣安静下来,目光望向皇帝。武则天道,“一年辛劳,朕以此杯敬众位卿家。大家共饮之!”君臣举杯就口,一饮而尽。武则天放下酒杯道,“今年以来,边事多有不宁,突勒咄陆部倔强于沙塞之间,颇有蠢动之势。然朕体上天好生之德,未动杀伐,拟效太宗之故事,赐婚吉利可汗,重固我与突勒之盟。” 下坐众臣纷纷颔首,纷纷附和:“皇帝圣明,和亲自古即为协戎之上议。”“吉利可汗与我天朝交好,以和亲约束其手下的好战贵族,正得其法!”狄公、与李元芳、王孝杰、曾泰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微笑。 武则天满意地笑道:“朕已选定,赐婚突勒的宗室之女为南平郡王武攸德之女——迎阳公主武元敏。” 众臣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武攸德。武攸德起身,跪倒叩头道:“臣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点点头道:“平身。今日值朕寿诞,亦为迎阳公主武元敏册封大典,众卿共庆之!”武则天面带微笑,一指瑶池对面的上天台。群臣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上天台上云雾氤氲,《钧天》礼乐声中,宫女簇拥着全身朝服的武元敏登上天台,接受册封。 众臣齐齐举杯向武攸德道贺。 狄公望着天台上的武元敏,对身旁的如燕微笑道:“如燕呀,这个顽皮的公主安静之时,倒还有几分大家风范。”如燕点点头:“嗯,算是个小美人儿呢!” 李元芳也轻声对曾泰道:“将这厮放于上天台,看看她还敢不敢搞怪。”曾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口中的酒喷了一桌子。 王孝杰大笑道:“好啊,曾大人,旁人都是举酒庆贺,大人却来了个喷酒庆贺,别出心裁,标新立异得很呀!” 曾泰笑道:“我是在笑元芳,这才叫幸灾乐祸。”李元芳嘘了一声道:“悄声。”曾泰赶忙捂住了嘴。 武则天站起身道:“众位卿家,出使突勒的使团人选已经议定,赐婚大使由检校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担任。”李元芳赶忙起身出班,列于陛下。武则天继续道,“副大使由原洛州刺史曾泰担任,护团使由大将军李元芳兼任,副使由日本国遣唐使,现任兵部校军郎有则理惠、义直古麻吕担任。”理惠与义直二人由班末快步趋于陛前躬身站好。武则天目光望向四人,语重心长地道:“任重道远,众卿详之!”李元芳、曾泰、理惠、义直四人双膝跪倒,叩下头去,齐声答道:“臣谢陛下信用之恩,粉身碎骨,绝不辱命!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走下丹陛,来到元芳、曾泰面前道:“二位爱卿,汉有张骞、班固,今有元芳、曾泰。国家社稷,天下百姓的命运系于二卿肩上,你们要珍而重之!” 元芳、曾泰对视一眼道:“请陛下放心,臣等万死不敢懈怠!” 武则天点点头,微笑道:“朕敬你们一杯!”说着,她端起金杯双手举起。元芳、曾泰从力士手中接过巨觥。武则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元芳、曾泰一仰头也将酒饮尽。武则天赞道:“好,真壮士也!” 她走到理惠和义直面前,笑着对李元芳道:“元芳,曾泰,这是朕给你们派的两员小将,你们看怎么样啊?!”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武则天道:“你们可别小看他们,这两个小家伙可是武艺超群呀!”元芳道:“哦?” 武则天似乎看出了元芳的心思,笑道:“怎么样,元芳,要不要试试他们的功夫啊?”元芳赶忙躬身道:“臣不敢。圣上是千古明君,自有识人慧眼,安用臣试?” 武则天笑道:“哎,今日值朕寿诞,君臣同乐,你三人就在此比试比试,也算是添一雅趣啊!”众臣纷纷附和。继往绝可汗步真捻须微笑。 李元芳用余光望向狄公,狄公轻轻点了点头。元芳笑道:“也罢,既是陛下有此兴致,臣遵旨。” 理惠和义直赶忙道:“陛下,末将二人官卑职小,怎敢同大将军过手……” 武则天一摆手笑道:“哎,无妨!”她从腰间的玉带上摘下一块制作精美的金镶玉,高擎在手,道,“朕出个彩头,胜者得之。”理惠和义直对视一眼道:“臣遵旨。” 武则天一摆手,瑶池中乐舞声歇,歌舞伎们退至两旁。元芳、理惠和义直快步来到瑶池中央。 理惠、义直拱手道:“大将军,恕末将二人无礼!”元芳微笑道:“无妨,二位将军随意出手。” 理惠与义直点了点头,缓缓张开双臂,摆了个起手式。李元芳一动不动,端的是渊渟岳峙。 席中观看的狄公与孝杰、曾泰三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笑意。一旁的如燕屏住呼吸,双手抓紧酒杯。 上天台上,武元敏从帐后露出头来,静静望着瑶池中的李元芳。 瑶池中,三人默立着。 一阵微风吹过,猛地,义直纵身而起,双掌直戳元芳腰肋,李元芳身体微扭,向左平平移开了两寸,说时迟,那时快,理惠一声娇斥腾身而起,双脚在义直肩上一点,身体平飞而出,双掌直取元芳咽喉,这一下突如其来,毫无先兆。 围观的武则天君臣不由一阵惊呼。好个李元芳,身体后躺,一个铁板桥,理惠从他面前划过,双脚飞快地踩踏地面,身体原地转向再奔李元芳扑来,元芳腰身贴地,如同泥鳅一般竟然平平地滑到了义直的身旁。义直一声断喝,右手成拳,向元芳胸部重重砸来,“唰”的一声,元芳的身体毫无弯曲,如鬼魅一般站了起来。义直这一拳,从他的鼻尖前砸了过去,元芳闪电般绕到义直身后。与此同时,理惠的手掌也疾刺而来,此时元芳已到义直身后,她这一掌径直冲着义直的咽喉戳来,理惠一声惊叫,手掌硬生生地停在义直的咽喉前,但觉身旁人影闪动,李元芳身形疾掠而过,倒纵翻起,飘然落地。 李元芳面带微笑,缓缓举起双手,手中拿着两条玉带。理惠和义直吃了一惊,赶忙低头看向自己腰间,果然,束两挡甲的玉带不见了。二人倒吸一口凉气,对视了一眼。 “好!”围观的群臣忘情地发出了雷鸣般的喝彩声。武则天抚掌大赞,步真捋须微笑。 狄公、王孝杰、曾泰相视而笑;如燕拼命鼓掌,高声叫好。天台上,武元敏望着意气风发的李元芳,眼中流露出钦慕之色。 瑶池中,武则天快步走过来,将手中的金镶玉挂在元芳的腰带上笑道:“好,好啊,李元芳勇冠三军,真是名不虚传!” 李元芳躬身道:“谢陛下!”谢罢恩,他又走到理惠与义直面前,将玉带递过去到,“得罪了!”二人接过玉带,单膝跪地。 理惠羞愧地道:“大将军真是神乎其技,我二人万分惭愧!”元芳赶忙将二人扶起道:“二位将军快快请起。” 武则天笑道:“看起来,你们还要跟大将军好好学学。” 二人连忙道:“陛下说得是。日后请大将军多多赐教!”元芳道:“不敢,二位将军少年英雄,前途不可限量!” 武则天大笑起来:“赐酒!” 内侍为三人端过酒杯。三人举杯就口,一饮而尽,返身回归班中。 武则天对众臣道:“众位爱卿,朕也给你们准备了一个助兴的小插曲。” 狄公笑道:“陛下,臣替众僚问一问,不知是什么插曲呀?” 武则天笑道:“你马上就要知道了。”说着,她连击三掌。只听丝竹之声响起,十几名内侍抬着一件东西快步来至丹陛下,放于桌案之上。 瑶池登时安静下来,群臣纷纷起身,目不转睛地望向案上之物。那是一件很大的圆形器物,蒙盖着黄绸。众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武则天微笑着走下丹陛,来到桌案旁,伸手抓住蒙盖的黄绸……众臣屏住呼吸,静静地望着,瑶池中霎时鸦雀无声。黄绸被徐徐掀开……瑶池中登时珠光四射,瑞气千条——一面径长六尺,金镶玉饰,流光溢彩的纯金大盘呈现在群臣眼前。众臣不由一阵惊呼。 李元芳惊道:“曾兄,这是什么?”曾泰目不转睛地道:“此乃黄金器物,浑然天成,真是冠绝今古啊!” 一位大臣惊叹道:“陛下,如此巨大的纯金器物,恐怕是天下独一呀!” 武则天望着众臣惊异的神情,满意地问道:“怎么样,这只海兽戏波纯金大盘还入得各位卿家的法眼吗?” 武攸德咋舌道:“陛下,此物气度雍容,傲视万方,实乃金银器中之极品!” 武则天脸现得意道:“此盘名为海兽戏波纯金大盘,乃九千两黄金熔化成水,范铸而成。盘侧用錾花钑镂及掐丝焊缀工艺将一万一千一百颗珍珠,用金丝、沙桐草焊在盘边。再以镶嵌工艺,将五十斤红、绿、蓝宝石镶于盘侧。”众臣啧啧不止。 武则天愈发得意道:“不光如此,此盘另有一般妙处……”说着,她的手伸入盘底,轻轻一扳。“啪”的一声轻响,镶在盘中央的两只海兽竟然从银制的波浪中缓缓升了起来,向两旁分开。紧接着,一棵挂满琥珀、玛瑙和各色宝石的黄金树从盘内冉冉升起。 众臣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瞬间之后,震天的惊诧赞叹之声猛响起来。王孝杰喊道:“好,惊世骇俗啊!”李元芳和曾泰边鼓掌边喊道:“真是绝了!” 就连狄公也连连颔首,对身旁的曾泰叹道:“果然了得。此物定是沙尔汗所制,不愧是金银巨匠,如此精湛的技术,真可说得上冠绝今古、冠绝今古!” 曾泰频频点头:“是啊,只可惜此贼心术不正,罔顾圣恩,做些见不得人的卑鄙勾当。”狄公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瑶池中,武则天微笑着冲众臣摆了摆手道:“朕来考一考众位卿家!”众臣渐渐安静下来。“有哪位爱卿能够猜出,这只黄金大盘是做什么用的?”众臣面面相觑。武则天举起金杯道:“猜中者,朕赏酒一觥!” 一位大臣高声奏道:“是为陛下千秋寿诞所制!”武则天微笑着摇了摇头。大臣们低声议论起来。 人群中,武攸德举手答道:“陛下,盂兰盆节将至,这是捐给法门寺的吧?!”武则天笑着摇了摇头。 王孝杰喊道:“陛下,那定是酬劳军功所用!” 武则天笑了,王孝杰兴奋地道:“怎么样,臣猜对了吧?!”武则天再一次摇了摇头。 王孝杰失望地对狄公道:“大帅,还是不对。您试试……” 狄公笑了笑:“陛下,这只黄金大盘,是赐予吉利可汗的礼物,臣说的对吗?”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武皇。 武则天望着狄公,缓缓竖起了大拇指,狄公笑了。众臣一片赞叹。 王孝杰钦佩地道:“嘿,大帅,您这脑子,真是绝了!”李元芳、曾泰相视而笑。 众臣低声议论着:“真是赐给吉利可汗的!”“这可真说得上是天恩浩荡了!”“可不是,别看突勒位在商路,东接波斯,西近大食,为金银器物集散之地,但我敢说,体量如此巨大,制作如此精良的金银器具,吉利可汗不要说见,就是想都不敢想。”“此物一派天朝气度,足具威严!” 武则天听着群臣的赞赏,脸上露出了笑容,但一想到沙尔汗,又立刻闪过一丝阴云。 狄公缓缓走到她身旁,轻轻叫了一声“陛下”。武则天抬起头,望着狄公,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狄公关切地问道:“陛下又想起了沙尔汗?” 武则天看了他一眼:“老狐狸,什么也瞒不过你的眼睛。”狄公笑道:“老臣是来领所赐之酒的。” 武则天道:“赐酒!”力士端着一觥酒快步走来。 狄公拿起酒觥道:“陛下,这黄金大盘再重,也重不过陛下追寻和平的诚意。臣替两国百姓,替边关将士,替吉利可汗谢陛下天恩!”说着,他举觥就口,一饮而尽,“陛下是圣明之君,臣之幸,天下之幸,万民之幸!” 武则天点点头:“朕知道,你这番话是肺腑之言。”说毕,她将杯中酒喝净,命力士斟满,而后,走到李元芳、曾泰面前道,“元芳、曾泰,突勒之事就托付给你们了。来,朕再敬你们一杯!”话到杯干。 李元芳、曾泰双膝跪倒叩头谢恩道:“臣蒙陛下信用擢升之恩,敢不用命。请圣上安心,臣等殚精竭虑,务使此行圆满!”力士递上两只巨觥,元芳、曾泰二人接过,一饮而尽。 武则天微微笑了笑,对狄公几人道:“怀英,你们几个随朕走走。”四人躬身领命。 武则天君臣在廊上边走边说着。狄公道:“陛下,我已派张环骑快马赶往突勒的西庭石国,给吉利可汗送信,想不几即可到达。” 武则天点点头道:“很好,元芳啊,使团何时动身?” 李元芳道:“明日辰时。由孝杰率右威卫主力护卫使团至凉州,出关后,再由吉利可汗派卫队护送至石国。” 武则天又问:“贺鲁和乌勒质呢?” 狄公道:“臣已在信中询问吉利可汗此二人如何处置。臣看这样吧,使团安抵凉州后,元芳、曾泰等一等吉利可汗的消息,再作区处。” 武则天道:“如此甚好,此事要妥善处置,绝不可纵虎归山!” 狄公微笑点头道:“陛下派了两位武艺高强的日本遣唐使随行,不是没有用意的吧?” 武则天道:“日本人在朝中无根无基,不会被他人利用。让这二人看守贺鲁和乌勒质岂不是好?” 狄公点了点头:“陛下果然是忖度周详,臣不胜钦佩之至。还有一事……” 武则天回头看了狄公一眼,示意他讲下去。狄公道:“不知陛下想过没有,沙尔汗为何甘冒奇险,袭击善金局,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那一百多万两金银?” 武则天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诘问道:“什么意思?”狄公道:“臣从沙尔汗口中得到了半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洛阳东一百二十里上……臣查过了,洛阳东一百二十里处,乃是小刘庄。可以肯定,这个小刘庄定与沙尔汗一伙和银马车案有关。” 武则天缓缓点了点头道:“嗯,有道理。” 狄公奏道:“据获救的铁勒叙述,贺鲁与沙尔汗曾对他说过,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除掉吉利可汗和微臣……” 武则天猛地转过身道:“哦,有这等事?” 狄公点点头道:“正是,其目的已是昭然若揭,除掉主和的吉利可汗,挑起两国战火。” 武则天咬牙切齿地道:“这些恶贼!” 狄公道:“因此臣以为,善金局劫案只是这个阴谋的开始,要想全盘破解奸谋就必须深入虎穴。”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道:“你想怎么做?” 狄公果断地道:“乔装改扮,驾驶银马车赶往小刘庄,而后顺藤摸瓜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武则天沉吟良久抬起头道:“准奏!”狄公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道:“谢陛下!” 牢城就是老百姓常说的天牢,坐落在洛阳西南方。这里关押的都是因大逆罪锒铛入狱的臣辅阁僚、亲贵元宿。 伴随着一阵震人心魄的轰鸣声,牢城营的万斤铁闸缓缓升起,静夜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则理惠与义直古麻吕率一队千牛卫飞奔入城。 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声回荡在公堂之上,气氛异常紧张。 千牛卫的虎头攒金靴飞快地走着。 管营率合衙僚属飞奔而出,撩袍跪倒在石阶前,合袖平胸高声道:“臣恭候圣谕!” 理惠压低声音道:“圣上密札。”说毕,将密札递过,管营打开飞快地看了一遍,叩头道:“臣遵旨!” 理惠道:“使团明晨就要出发,请管营大人立刻办理,我们要连夜将人犯押运至右威卫大营!”管营飞快地站起身道:“下官立刻去安排!” 宽阔的走廊中空空荡荡。只有走廊尽头的一间牢房前站满了守卫的狱卒。 桌上点着油灯。 突勒太子贺鲁与驭风者首领乌勒质坐在牢中,二人披枷带锁,遍体鳞伤,神情委顿。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嘹亮的号角,二人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号角一声紧似一声,牢中的犯人们纷纷爬起身来,拥到栅栏旁惊奇地向外望着。 管营率几名掌固快步走进廊中,厉声喝道:“所有狱吏立刻退出牢外!”众狱吏齐声答是,迅速退了出去。 马蹄声响,理惠与义直古麻吕纵马来至天牢。理惠掌中令旗一展,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千牛卫迅速开进牢中,弓上弦,刀出鞘,将四门严密把守起来。 理惠再挥令旗,外面脚步声骤然响起,两队卫士手持丈二宽的大黑布冲进牢中,将各个牢房门全部封闭。 号角声再次响起,一队千牛卫怀抱钢刀鱼贯而入,分列在贺鲁的牢房门前。理惠来到牢门前低声道:“打开牢门!”“咣啷”一声巨响,生铁铸成的牢门打开了,理惠、义直率众卫士一拥而入。 贺鲁坐在榻上,望着众卫士,问道:“是不是我的大限到了?”理惠走到近前道:“请你移驾!”贺鲁一愣:“移驾,去哪儿?” “到了自然知道。”理惠一挥手,一名卫士快步走来,将黑布织成的蒙头罩戴在贺鲁头上。另一名卫士伸出一根套索杆,将前面的套索挂在了贺鲁颈下,左手一收,套索收紧。 理惠点了点头,卫士一拉套索杆,将贺鲁拉了起来,车轮声响,一辆靠背推车推到了面前。几名卫士将贺鲁按坐在车上,手、臂、腿、脚塞进车上预置的铁铐中,咔咔几下锁死。 那边,义直指挥另一队卫士对乌勒质如法炮制。 理惠一摆手,卫士们推动两辆靠背车,飞快地向外走去。外面警戒的千牛卫和军卒将车团团包围起来。 两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千牛卫已整装待发。牢门前停着一辆特制的囚车,车辕用生铁打成,需用四匹马拉拽,车厢全部用铁板铆成,门开在车尾。两辆靠背车在一众军士的簇拥下来到门前。轰隆一声巨响,囚车尾部斜铺下一块铁板,千牛卫推着靠背车顺铁板将二人推上囚车,铁板收起,车门关闭。 铁闸在轰鸣中再一次升起,理惠率一众护卫,押解着囚车飞马冲出门去。 狄公在房中拿着当年吉利可汗送给他的大汗之戒——“虎头飞鹰”,又陷入凝思。门轻轻地打开,李元芳、曾泰快步走了进来,一见狄公在思考,二人登时放慢了脚步。 狄公转过身,擦了擦眼角道:“元芳,曾泰,行李都打点好了吗?”二人走到近前,元芳道:“都收拾好了,我们来看一看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狄公将手中的戒指递过去:“元芳,将他带在身边。”元芳接过戒指,望着狄公。 狄公神情凝重:“这枚戒指,不仅是我与吉利可汗友情的见证,更是大周与突勒两国和平的见证。元芳,收好它,我想,他会为你带来好运的!”李元芳重重地点了点头。狄公接着嘱咐道:“你二人随我多年,此次是头一遭独立外放。记住,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第一,要保持冷静;第二,要尽量克制,切不可恣意使气,莽撞行事。”元芳、曾泰点了点头:“我们记住了。” 狄公拉住两人的手道:“此去长路漫漫,途多艰险,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没有我在你们身边,你们要多听、多看、多动脑子。”元芳和曾泰不住点头。 狄公又笑笑道:“好了,你们早些歇息去吧。”元芳眼含热泪道:“大人,您也要多加小心呀。我和曾兄不在,您,您可千万不要孤身犯险呀。” 狄公点了点头,微笑道:“你们走了,还有如燕,你们就放心去吧。” 两行热泪滚过李元芳和曾泰的面颊,二人双膝跪倒叩下头去。狄公赶忙将他们搀扶起来。 二人转身离去。望着他们的背影,狄公不禁老泪纵横。 桌上点着风灯,如燕坐在椅子上发呆,想着与元芳刚刚相聚,这一别又是数月,一滴泪水轻轻滑过如燕的脸颊。门声一响,李元芳走了进来,轻轻叫了声:“如燕……”如燕猛醒过来,一头扑进李元芳怀里轻声抽泣起来。李元芳叹道:“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 如燕抽噎道:“对你不是,可对我……刚刚在一起没几天,又要分开……”李元芳扶起如燕,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如燕,我们走了,大人的安全就落到你身上了,你,你可切记要小心再小心呀!” 如燕瞪了他一眼:“还以为你是来和人家说几句体己话儿的,谁知道是说这个!”元芳道:“我这不是担心嘛,想起铁勒那番话,我就感觉心惊肉跳。如燕,你可千万小心,保护好大人呀!” 如燕道:“好了,你就放心吧。我对你起誓,一定要全力以赴,保护叔父的安全。”元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如燕拉着他的胳膊将自己揽在怀里轻声道:“你也要答应我,照顾好自己,一定要生龙活虎地回来见我。” 元芳点点头:“我答应。”如燕轻轻地靠在元芳胸前。 上阳宫里,公主武元敏静静地坐在梳妆镜前,一动不动。泪水缓缓滚过面颊。侍婢春红望着她,担心地道:“公主,您怎么了?” 武元敏轻声道:“明天,就要告别身旁熟悉的一切,到大漠中生活了……春红,我们再也不可能活着回来了。” 武元敏笑了,笑得那么凄惨。春红轻轻啜泣起来。 永福寺坐落在崇德坊内,是座很小的寺院,只有两进。夜已深,寺中静悄悄的。只有正殿还亮着烛火。 藤原静静地坐在蒲团上。 身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理惠和义直快步走来,二人头戴斗笠,身穿日本武士短衫,打着绑腿,显得非常精干。二人躬身道:“藤原大人。” 藤原点了点头,将两个信封递了过去,二人拆开看了一遍,猛地,理惠惊叫道:“大人,这二人可是朝廷的钦犯呀!” 藤原“嘘”了一声,镇定地道:“我为你们传达的都是圣上的旨意。你们必须遵从!”理惠和义直对视一眼,忙道:“是!” 藤原道:“记住,要不留痕迹。绝不能露出丝毫破绽。”理惠点了点头,轻轻问道:“大人,我们可以走了吗?”藤原点了点头。二人快步走出大殿。 佛像后人影闪动,一个身穿套头黑斗篷的人快步走了出来。藤原起身道:“南山兄,你都听见了吧?” 南山伸手掀开了头戴的风帽。一张狰狞的面孔暴露在青灯之下,正是南平郡王武攸德。他满意地笑道:“非常好,日本武士最可贵的一点就是尊奉主公的命令,而且,从不问为什么。”藤原微笑着点了点头。武攸德长长地出了口气道:“皇帝和狄仁杰就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两位日本遣唐使怎么会变成我们的人。”说至此,他又不禁发出一阵狞笑,轻声道:“打开牢笼擒猛虎,放出诱饵吊金鳌。狄仁杰,你的末日到了!” 清晨太阳初升,雾霭氤氲中,鼓乐齐鸣,送亲使团在右威卫大军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出了上东门。 为首的李元芳、曾泰、王孝杰在马上回首向城头望去。狄公和如燕兀立城头,静静地望着他们。三人翻身下马,躬身遥拜。 狄公长揖到地,如燕含泪挥手,李元芳三人拜罢纵身上马,随使团开出城去。 三人的背影越走越远,此行路途凶险,等待他们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挑战。 苍茫大漠,黄沙漫天。远远的,一支马队疾驰而来,扬起一片黄沙。马队转眼间来到近前,为首者一声大喝勒住了战马,不是别人,正是狄公的贴身卫士、八大军头之一的张环。 他手搭凉篷,四下环顾,猛地伸手指向西边,对身后的卫士们喊道:“你们看,塔里木河!”众卫士举目望去。张环道:“突勒的西庭石国,就在塔里木河北岸,我们到了,大家加把劲儿!”说着,他一声大喝,战马欢叫着向前冲去。 石国位于塔里木河南岸,是突勒国的西庭。因其位在丝绸之路,与西域三十六国经济文化融汇交通,尤其是受到波斯和大食文化的影响,故虽地处荒漠之中,却也颇为繁华。 远远的,张环率众卫士策马赶到,停在石国的城门前。 守卫城门的突勒军士一拥上前,将众卫士团团围住,厉声喊道:“汉人奸细,下马!” 张环勒停坐骑,用突勒话高声喊道:“请上复吉利可汗,大周宰相狄仁杰有书信呈递!”守门军士疑惑地望着他。 张环用突勒语道:“请你立刻前去禀告吉利可汗!我们在此等候!” 守门军士点了点头道:“好吧,你等着。”说着,翻身上马,向城里奔去。 吉利可汗的牙帐位于最繁华的统叶护大街上。辉煌的金顶、高耸的宫门象征着突勒大可汗无上的权威。吉利可汗正在牙帐中,与弩失毕部的几位俟斤议事。 大俟斤格鲁道:“可汗,最近一个时期,咄陆五部的诸将,不遵号令,肆意向大周军挑衅。尤其是鹰师统帅齐戈,昨日其麾下两个豹师竟公然掳掠凉州四镇的村庄。” 吉利可汗脸色铁青,重重一拍桌案:“这个齐戈简直是胆大包天,我三令五申各师绝不允许跨越北山,与大周军发生冲突,他这是明知故犯嘛!” 格鲁道:“可汗,我看他们是在挑战您的耐心,再不让虎师给他们点儿厉害,以贺鲁为首的咄陆五部就无法制约了!” 吉利可汗怒喊道:“立刻叫贺鲁到牙帐来!”格鲁道:“可汗有所不知,贺鲁最近不在部落。” 吉利可汗双眉一扬:“哦,他哪儿去了?”格鲁道:“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卫队长快步走进牙帐,单膝跪地禀道:“可汗陛下,城门传来消息,说大周宰相狄仁杰的信使现在城外求见!” 吉利心中一喜,猛地站起身来:“现在哪里?”卫队长道:“石国北门。” 吉利一挥手道:“走!” 张环一行被守门的突勒军士围在北门外,张环抬起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偏西,他探头向城里望去。城中仍然没有动静。一名卫士轻声道:“军头,怎么还没动静,会不会情况有变呀?” 张环嘘了一声道:“休得胡言,耐心等待。”话音未落,城门内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张环一喜,抬头望去。 城门处尘土飞扬,一彪马队疾奔出城,为首的却不是吉利可汗,而是一个满面虬髯的突勒将军。张环失望地摇了摇头,对身旁的卫士道:“不是吉利可汗,大家耐心等待。” 马队驶过张环等人身旁,为首的突勒将军一眼看到了张环等人,他一声大喝,猛地勒停坐骑,圈马来到近前。守门的突勒军士赶忙迎上前来,满脸赔笑道:“齐戈将军。” 齐戈点了点头,一指张环一行道:“这些是什么人?”军士道:“他们说是大周派来的信使。” 齐戈眉头一皱:“大周的信使?”军士道:“正是。” 齐戈挥了挥手,军士连忙闪在一旁。齐戈纵马来到张环面前:“你是大周派来的信使?”张环点点头:“正是。” “你叫什么名字?”“末将张环。” “是谁派你来的?”“末将是大周宰相狄仁杰大人的信使。” 一听狄仁杰这个名字,齐戈登时吃了一惊,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啊,原来是狄国老的信使,你要见吉利可汗?” 张环道:“正是。” 齐戈点点头道:“随我进城,我带你去牙帐。”张环道:“请问将军怎么称呼?” 齐戈道:“鹰师统帅齐戈。张将军,请吧。”卫士们的目光望向张环,张环踌躇着。齐戈双眉一扬道,“怎么,张将军信不过齐戈?” 张环忙道:“不敢。只是守门的军士已经进城通禀吉利可汗了,末将最好还是在此等候。” 齐戈皱了皱眉头:“你们汉人就是有这许多说道,有什么关系,我带你进去,不是一样的吗?走吧。” 张环望着齐戈那副急切的样子,疑心顿起,眼珠一转道:“啊,不劳将军,我等还是在此等候吧。” 齐戈的脸沉了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环冷笑一声道:“难得将军还知道这句话,那末将说一句话,将军一定也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齐戈的脸色登时变了,他一声大喝:“给我拿下!”身后的骑兵一拥而上。 守门的军士连忙阻拦:“齐戈将军,他们是给可汗陛下送信的,不能抓!”齐戈抡起马鞭狠狠地抽在军士脸上,厉声喝道:“给我滚开!”军士连退几步摔倒在地。齐戈马鞭一指,手下骑兵纵马向张环一行扑来。 张环大喝一声:“准备应战!”众卫士拔出腰刀,突勒骑兵呐喊着冲到面前,登时刀光剑影,双方混战在一处。 “住手!”城门前传来一声大喝,吉利可汗和太子拔那汗率卫队疾奔而来。双方激战方酣,根本听不到喊声。吉利可汗冲卫队长喊道:“吹号角!” 呜——威严的号角声响彻云端。 混战双方停止了战斗,众人愕然回头,向城门方向望去。吉利可汗脸色铁青,立马城门前。张环脸现喜色,纵马奔到吉利可汗面前,翻身下马,叩下头去:“末将张环,参见可汗陛下!” 吉利可汗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原来是张环将军,快快请起。”张环站起身来。 那边,齐戈的脸色很难看,他深吸一口气,策马来到吉利可汗面前,滚鞍下马,躬身道:“可汗。”他麾下的骑兵也纷纷下马跪地,齐声叫道:“可汗!” 吉利可汗环伺四周,沉着脸问道:“齐戈,这是怎么回事?” 齐戈咽了口唾沫道:“可汗,这些汉人都是奸细,想要混进城中。末将要将他们抓捕起来,献到可汗帐下。” 吉利可汗冷笑一声道:“哦,是哪个对你说,这些汉人是奸细呀?” 齐戈登时语塞:“啊,啊,那,那倒没有,末将是见他们形迹可疑,这才……” 吉利可汗道:“形迹可疑?他们是我的朋友,前来送信,好端端的在城门前等候,怎么会形迹可疑?啊!”齐戈无话可说,忙低下了头。“我早就听闻,你们咄陆五部的贵族,只认贺鲁,不认我吉利呀……” 齐戈吓得单膝跪倒:“可汗,这是佞人谣传,您千万不要相信。吉利可汗是我突勒十部的大可汗,沙漠中的雄鹰,我们唯一的领袖!” 吉利冷笑一声道:“不要嘴上说一套,暗地里做一套。齐戈,你做的事情以为我不知道..吗?上个月初,你私自出兵靠近凉州以北,骚扰大周边境。前天,你再次出兵劫掠凉州附近的村镇。我说得不错吧?” 齐戈深吸一口气道:“是,可汗说的没错。” 吉利又责问道:“我曾三令五申各师不可与大周军发生摩擦,这你不知道吗?”齐戈道:“末将知道。” 吉利怒道:“那为什么要明知故犯,是不是想学一学贺鲁的父亲莫度呀?”齐戈吓得浑身一抖道:“末将不敢。” 吉利道:“听好,再让我知道,你不听号令,私自出兵,我便将你麾下鹰师一体剿灭!到那时,便是玉石俱焚,你自己想好!” 齐戈头上已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一听此言忙叩头谢罪:“可汗饶命,末将再也不敢了。” 吉利可汗哼了一声,转面对张环道:“张将军,麾下无礼冲撞,还望见谅。” 张环连忙还礼道:“可汗言重了。” 吉利挥手让道:“请上马,我们到牙帐叙话。”张环应诺,说着,翻身上马。吉利可汗狠狠地瞪了齐戈一眼,率卫队护送张环一行向城内奔去。 齐戈望着吉利可汗的背影,咬牙切齿地嘟囔道:“等着吧,你的死期就要到了!”他一挥马鞭,众骑兵飞身上马,向城外奔去。 统叶护大街上号角阵阵,鼓声隆隆,吉利可汗率卫队簇拥着张环一行来到牙帐门前,众人翻身下马。吉利笑着对张环道:“我道信使是谁,原来是你!”他转头对儿子拔那汗道,“我们可是老朋友了。当年,就是狄公、李元芳将军和他们几位协助我平定了默啜的叛乱!” 拔那汗应道:“啊,父王,这就是您常常说起的,狄公手下的八大军头吧。” 吉利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正是。来,张环呀,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小儿子,拔那汗。” 张环连忙躬身道:“太子殿下。”拔那汗道:“张将军不必多礼。” 吉利可汗拉着张环的手道:“怎么样,狄公还好吗?”张环笑道:“狄大人很好。他也非常惦念可汗陛下。这一次末将带来了他的亲笔信。” 吉利可汗点点头,长叹道:“转眼又已两年没见了……啊,我们进去说话。” 牙帐内,吉利可汗、拔那汗和张环三人分宾主落座。张环递上了狄公的书信。吉利可汗拆开看了一遍,猛地,他抬起头道:“大周天子要赐婚于我?” 张环微笑道:“正是。赐婚使团由李元芳大将军和曾泰大人率领。” 吉利可汗站起身来,兴奋地道:“元芳,曾泰!”张环笑道:“是啊,都是陛下的老熟人、老朋友!” 吉利重重一拍桌案道:“太好了!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呀!近些日子,咄陆五部的贵族屡屡要求对大周开战,我正愁无法说服他们,现在好了,只要迎阳公主一到,突勒与大周便成姻亲,亲戚之间岂能开战。这才叫永绝战祸!” 张环道:“这正是皇帝与狄公的意思。大人修好书信命末将先来打个前站,一来给可汗陛下送信儿;二来,还有一件绝密之事,在书信中不能提及,大人令末将口述,请陛下定度。” 吉利可汗道:“哦,什么事?”张环四下看了看道:“请屏退左右。”吉利可汗一摆手,帐中的卫士快步退出。 张环压低声音道:“贺鲁太子及其亲信乌勒质已落入我们手中。”吉利猛吃一惊,抬起头来“哦”了一声。张环继续道:“此次这二人混在赐婚使团中,由大军押运至凉州秘密关押。狄公让我问问陛下,这二人该当如何处置?” 吉利可汗吃惊地道:“问我?”张环点点头:“临行前狄公说,贺鲁虽然为天朝所擒,毕竟是突勒十部的大俟斤,如何处置应该听从可汗陛下吩咐。” 吉利感动地道:“狄公真是有心人呀,得友如此,夫复何求!张环,兹事体大,你不要着急,且安心住下,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张环点头道:“末将不敢催促陛下。”吉利可汗深吸一口气,陷入了沉思。 第二章 武则天失计囚忠良 狄公猛地抬起头道:“什么,虎头飞鹰?!”下坐的银匠李永点了点头道:“正是。” 一旁的如燕吃惊地道:“你是说,沙尔汗让你们仿制大汗之戒?”李永奇怪地道:“大汗之戒?” 狄公道:“那是一个很大的纯金戒指,下面是品字形排列的三个虎头,一只飞鹰凌驾其上……” 李永道:“对,对,对,塔克就是让小的在金片上錾刻飞鹰。大人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呀?” 狄公双眉紧锁,解释道:“那是象征突勒可汗至高无上权力的大汗之戒。多年前在幽州,吉利可汗将这枚戒指送给了我。”李永似有所悟道:“是这样。” 狄公看了看如燕,把头转向李永道:“李永,你将详细情况一字不漏地对我说一遍。” 李永点了点头,回忆道:“两个月前的九月三号深夜,塔克将我们骗上马车。第二天来到了邙山深处的一个废弃村庄,将我等关入了地洞中。第二天,塔克拿着一张很旧的图纸来到地洞……” 李永等一干银匠正坐在地洞之中.长吁短叹,塔克领着几名手持钢刀的家丁走了下来,众银匠连忙站起身。塔克笑了笑:“众位师傅,不必担心,只要你们按照我的要求完成活计,我保证安全送众位回家。可是,要是有人意图逃走,我可是要迁怒到所有人身上!”众银匠面面相觑。 李永颤声问道:“要,要我们做什么活计?”塔克走到桌前,冲后面人一努嘴,身后的家丁将一张旧图纸铺在桌上,冲李永招了招手,李永赶忙走过来,低头一看。图上绘着一枚戒指,正是大汗之戒——虎头飞鹰。旁边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制作之法。 李永看了图纸皱眉道:“尊驾,这,这小小一枚戒指,鎏金、钑镂、錾刻、铆接、点焊镶嵌都得用上,这是大师之作呀,不要说小的一人,就是把大伙儿拴在一起,也做不出来……” 塔克笑了笑道:“这还用你说吗?这枚戒指是几十年前一位西域金银器大师所制,工艺之复杂,技术之高超,无与伦比。” 李永道:“不错,那尊驾要我们做什么呢?” 塔克点了点图上的文字,道:“看看图旁的记录。” 李永拿起图纸,仔细看了一遍记录道:“我明白了,您是让我们每人完成一道工序,而后再将戒指组合起来。” 塔克笑道:“聪明,此戒共有二十三道工序,这就是为什么要请二十三位同时到此的原因。” 李永道:“就这样,我们二十三人用了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才将二十三道工序全部做完。” 狄公叹道:“一枚小小的戒指竟然要如此繁杂的工序?” 李永答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做的这些,不过是皮毛而已,能将戒指组合起来的,才是真正的大师。” 狄公脱口道:“沙尔汗?” 李永点点头:“小的想来,除他之外,再没有人有这样的手艺了。” 狄公站起身来,缓缓说道:“我说他们为什么要提前两个月便将银匠们聚集在一起,原来是为了这个。” 如燕轻声问道:“叔父,他们为什么要仿制大汗之戒?” 狄公摇摇头:“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如燕,立刻提审塔克!” 上东门车来马往,人流川涌。一个身穿波斯长袍的商人走进城门,四下辨别了一下方向,向西走去。 身后人群中,闪出一个农民模样的人,他冲不远处一摆手,四五个身穿小商贩服色的人小跑过来,“农民”低语了几句,几个“小商贩”点了点头,分散而去。“农民”紧跟波斯人,向西市走去。 西市大街上热闹非常,波斯人在前面走,“农民”在后面跟。忽然,波斯人停住脚步,似乎发现了身后有人跟踪。“农民”赶忙躲进一家食肆的廊下。 波斯人四下看了看,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农民”赶忙跟上。前面的波斯人一扭身拐进一条小巷,“农民”尾随而去。波斯人飞快地向前走着,不时回头向后张望。 忽然,小巷口人影一闪,三名“小商贩”迎面而来。波斯人猛吃一惊,回身想跑,正与“农民”跑了个对面。“农民”一声低喝,飞起一脚,踢在波斯人小腹之上,波斯人闷哼一声,卧倒在地,后 9762." >面的三个“小商贩”一拥上前将其绳捆索绑。 内卫府大阁领凤凰快步走进内卫府刑房中。那名被擒的波斯人被拴在十字桩上,已然打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 假扮农民的内卫跑上前来道:“大阁领。” 凤凰问道:“怎么回事?”内卫指着波斯商人道:“抓住了一个突勒奸细!就是他……” 凤凰看了看波斯人:“突勒奸细?看他的打扮是个波斯人嘛。” 内卫禀道:“我们在城外驿站中,听到这厮与人悄悄地讲突勒话,便开始跟踪他。这家伙狡猾得紧,围着城绕了两圈,最后将马藏在树林里,才悄悄潜入城中。” 凤凰道:“跟他讲突勒话的人呢?”内卫道:“没跟住,让他跑了。” 凤凰“哼”了一声,走到“波斯人”面前厉声道:“你是突勒人?”“波斯人”缓缓点了点头。 凤凰又问道:“叫什么名字?潜入洛阳来找谁?” “波斯人”望着凤凰,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猛地,他张开嘴,喷出一团血雾。凤凰一惊,连退两步。身后的内卫冲上前去,掰开他的嘴看了看,又探了探鼻息,道:“大阁领,这家伙咬舌自尽了!” 凤凰吃了一惊,快步走到“波斯人”身前,定睛看去,只见他满嘴鲜血,舌头碎成几块,已气绝身亡。 凤凰摇了摇头:“看这厮如此强横,定是一名死士!此人随身带了什么东西?”内卫赶忙拿过一副皮马袋,递过来道:“大阁领,只有一个皮马袋。” 凤凰接过马袋看了看,打开翻盖,伸手进去,里面插着一封信。凤凰掏出信纸,打开一看,纸上都是突勒文。凤凰将信放在一边,再次将手伸进马袋,指尖触到了一件冰凉的东西,赶忙将东西掏了出来,定睛一看,竟是一枚巨大的戒指——上面刻着虎头飞鹰! “砰”的一声堂门大开,两名卫士将塔克推进正堂。狄公端坐榻上,如燕站在一旁。 卫士飞起一脚踹在塔克的屁股上,塔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狄公冷冷地道:“开门见山吧,你为什么要让银匠们仿制大汗之戒?”塔克一愣,马上明白了:“啊,大人说的是那枚大戒指。”塔克敷衍道,“是我大哥沙尔汗给了小人戒指的图纸,并要小人在城内寻找二十三名银匠,完成图纸上的二十三道工序。” “之后呢?”塔克道:“之后……沙尔汗将各个工序完成的几百片儿金银胎统统收了回去,想来应该是再加工去了吧。” 狄公责问道:“这些你为什么不写在供状之中,是有意隐瞒吗?” 塔克吓得连连磕头道:“大人明察,失踪的银匠们都已救出,就是小的想隐瞒,他们也会说出来呀,小的怎么会蠢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因为,事情太小,小的忽略了。” 狄公看了看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沙尔汗没有告诉你,他仿制这枚戒指有什么用吗?” 塔克故作轻松地道:“从来没说过。一枚戒指能有什么大用,想来也就是为了好玩儿吧。” 狄公道:“好玩儿?将二十三名银匠圈在地洞里仿制此物,时间长达两个月,是为了好玩儿?” 塔克自作聪明,信口答道:“那,大人说是为什么?我想,他骗来银匠本是要熔那抢来的一百多万两金银的,但提前了两个月,来得太早,没有别的事干,这才……” 狄公一摆手打断了他:“从那儿以后,你就再也没有见到那些金银胎片?”塔克道:“没有。”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本来,沙尔汗打算做完这一切之后,便将银匠们杀死灭口,是吗?”塔克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狄公犀利的目光瞪视着他。 塔克咽了口唾沫道:“是,他是这么命令的。可没想到狄大人有如神兵天降,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狄公望着塔克一字一顿地道:“你好好想一想,还有没有忽略未提的事情……如果再让我说出来,你的脑袋怕就要搬家了。”塔克连连磕头道:“是,是,小的一定好好想想。” 狄公一摆手,两名卫士押着塔克快步走出门去。 狄公站起身,对如燕道:“他所说的情况与李永所说基本相同。”如燕点了点头:“真怪,这个沙尔汗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啊?” 狄公忧心道:“如燕呀,我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似乎将有大事发生。”如燕劝道:“叔父,我看是您过虑了,不管怎么样,沙尔汗已经死了,一个死人能怎么样?”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直觉告诉我,事情绝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如燕吃了一惊道:“哦?您的意思是……” 狄公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道:“如燕呀,你随我到沙尔汗府再走一遭。” 大汗之戒拿在皇帝武则天手中,她猛地抬起头,吃惊地道:“这是吉利可汗的大汗之戒——虎头飞鹰。五年前在幽州,他将这枚戒指赠予了狄怀英。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凤凰咳嗽了一声道:“陛下,臣正要向陛下回禀此事。” 武则天双眉一扬道:“什么事?” 凤凰回道:“今日,内卫在城中捕获了一名突勒奸细,在此人随身携带的马袋中,臣找到了这枚戒指和一封书信。” 武则天问道:“书信在哪里?” 凤凰道:“就在臣的手中。信是用突勒文写成的,臣请教了崇文馆精通突勒文的学士。” 武则天道:“信里都说了什么?”凤凰拿出书信展开道:“这封信是突勒太子贺鲁的堂弟齐戈写给,写给……” 武则天眼中精光大盛:“写给谁的?” 凤凰答道:“写给狄国老的。” 武则天登时惊呆了:“狄,狄国老……狄怀英?” 凤凰点点头:“正是。” 武则天倒抽一口凉气紧紧追问:“信中都说了什么?” 凤凰咽了口唾沫道:“说,说……” 猛的,武则天重重一拍桌子,厉声喝道:“说什么?” 凤凰吃了一惊赶忙道:“说谋划之事已经圆满完成,贺鲁太子没有白白受苦,金银现已顺利地落入狄公手中,而一切罪责都由死去的沙尔汗一人承担。他已接到狄公传信,营救贺鲁太子之事,将按照约定好的计划在凉州进行。下一步请狄公尽快驾驶银马车前往突勒会面。” 凤凰停住了嘴,殿内一片寂静。空气似乎凝固了。 武则天张大了嘴,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道:“齐戈在信中说,是狄怀英替他谋划了善金局劫案?还要在凉州营救贺鲁?” 凤凰点了点头道:“是,是……得知信的内容后,臣以为兹事体大。不敢随意处置,这才匆忙进宫,请圣意亲断。” 武则天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道:“也就是说,狄仁杰才是朝中最大的内奸,整个案件的主谋,而沙尔汗不过是帮凶……” 凤凰咽了口唾沫,一声都不敢出。 猛地,武则天站起身来道:“不,不可能!这是反间计!狄怀英志虑忠纯,与吉利可汗乃莫逆之交。过去几年间,他屡屡协助吉利粉碎好战贵族妄图挑起两国战火的阴谋。可以说,他是突勒好战贵族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又怎么可能去协助贺鲁和齐戈!” 凤凰赶忙道:“臣也是这样认为,说狄公是内奸,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武则天道:“你们抓到的突勒内奸何在?” 凤凰答道:“审讯中,他只字未露,咬舌自尽了。” 武则天吃惊地道:“自杀了?” 凤凰道:“正是。” 武则天沉思道:“如果这是歹人栽害狄怀英的阴谋,那么,这个内奸该当顺水推舟,假作招认,趁机栽害狄怀英,又为什么要自杀呢?” 凤凰屏住呼吸,没有说话。 武则天看了看手中的戒指,缓缓坐在龙椅中道:“而且,这枚戒指的的确确是狄怀英之物啊……” 凤凰试探着问道:“陛下,有没有可能是歹人仿制,用来栽害狄国老的?” 武则天看了看戒指道:“嗯,有这种可能。凤凰,召南平郡王武攸德、内侍省监路正及善金局掌固铁勒进宫。” 凤凰道:“是!”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打开了,狄公、如燕在钟氏的陪同下走进堂中。狄公问道:“夫人,这就是沙尔汗的书房?” 钟氏道:“正是。国老,这几日妾身一直在思索,那个顶替我丈夫的人究竟是谁?想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 狄公点点头:“是啊,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因此,才要再到沙府来看看。也许之前我们忽略了什么。” 钟氏缓缓点点头道:“那您就再看一看吧。” 狄公点点头,目光飞快地搜索起来。书房正中陈设着书案和座榻,两旁墙壁是落地书架和百宝阁,百宝阁中放着很多制作极其精良的金银器。书案后陈设着一扇屏风,狄公的目光停在了屏风上。 屏风立面以凸银镌着几行字:“翘翘束薪,不安其室。岂彼金夫,贤二千石。”狄公静静地望着这几个字。一旁的如燕轻声道:“叔父,这上面写的什么呀?” 狄公笑了笑:“写的是汉武帝时的朱买臣。”如燕奇怪地道:“可这上面没有朱买臣三个字呀?” 狄公笑道:“翘翘束薪,不安其室,说的就是朱买臣年轻之时,靠打柴卖薪为生,挑柴的路上大声朗诵诗文,他的妻子跟在后面,很看不起他,要他不要再唱了,朱买臣却越唱越欢。其妻嫌恶他穷困潦倒,便离他而去。过了几年,朱买臣诣阙上书,汉武帝封他做了会稽太守,衣锦还乡。他不念旧恶,将其前妻夫妇恩养起来,不想几天后其前妻羞愤自缢。这后两句,岂彼金夫,贤二千石。就是说他的前妻没有看出他是位月俸两千石的金夫,轻易地离他而去。” 如燕这才明白:“啊,是这个意思。这个朱买臣是个好人,他那老婆不怎么的,嫌贫爱富,死了活该!”狄公笑着摇了摇头。 钟氏笑道:“国老真是博学,我也是今天才弄懂,想不到这区区几个字之中,竟然包含如此丰富的故事。” 狄公笑道:“这是《汉书》中记载的……”忽然,他停住了嘴,喃喃地道,“金夫,金夫……金!”他猛地抬起头来。 如燕问道:“叔父,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狄公一摆手打断了她,快步走到屏风旁,目光死死盯着金夫的“金”字。只见这个金字略微向右歪了一点,似乎被人转动过。狄公深吸一口气,右手按在“金”字上,轻轻向右一转,“金”字登时横了过来,与此同时,屏风内传来“咔”的一声轻响,屏风正中的两扇立面像门一般向两旁打开,露出了里面的暗格。 如燕和钟氏惊呼着跑上前来。钟氏大惊道:“这,这有个暗格!” 狄公点了点头,闪目向内望去,只见里面放着一卷发黄的油纸和几封书信。狄公伸手拿出油纸卷,慢慢展开。大汗之戒的图样映入眼帘,如燕低呼道:“虎头飞鹰!”狄公点了点头,仔细观看图纸。 这张图纸已经老旧发黄,显而易见,已经历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图的右下角记录着打制戒指的二十三个步骤,图形的左上角写着一串蝌蚪状的波斯文字。 狄公对钟氏道:“夫人,你来看看,这些文字你认得吗?” 钟氏接过图纸看了一遍,点点头:“国老,这是波斯文,拙夫沙尔汗曾教过妾身,因此,能够认得一二。” 狄公双眉一扬道:“太好了。那你看一看,图纸左上角写的一串文字,是什么意思?” 钟氏接过图纸细细看了一遍:“这行字的意思是,月氏王沙伯略为骨咄陆可汗陛下制作。” 狄公道:“骨咄陆?”钟氏点点头道:“正是。” 如燕道:“叔父,骨咄陆是什么人?” 狄公道:“骨咄陆是吉利可汗的父亲。突勒前一任大可汗,他就是死在贺鲁的父亲莫度手中。”狄公看了看手里的图纸道,“看起来,当初这枚戒指是月氏王沙伯略为骨咄陆大汗打造的,骨咄陆死后才传到吉利手中。夫人,这个沙伯略与沙尔汗是什么关系?” 钟氏摇了摇头:“这个可就不清楚了。” 狄公点点头,将图纸卷好,递给如燕。又从暗格中拿出几封书信,拆开一看,信仍然是波斯文写成的。 狄公将信交给钟氏道:“还要劳烦夫人。”钟氏微笑道:“国老太客气了。”她接过信来,一一看过,吃惊地道:“这,这是沙尔汗的弟弟写给他的信。” 狄公问道:“沙尔汗还有弟弟?” 钟氏边看信边说道:“妾身也是刚刚知道,他的弟弟叫亚喀,信中说国内将有大事发生,请沙尔汗速速回国。” 狄公道:“国内?”钟氏道:“我想,他所说的国内指的一定是月氏国。” 狄公道:“不错,信上还说了什么?”钟氏看了看道:“好像是说,机会来了,要为死去的父亲报仇。” 狄公道:“嗯,还有呢?” 钟氏又拿起一封信边翻看边道:“亚喀谴责沙尔汗无情无义,贪图安逸,不愿意回国替父报仇,还写了一些类似诗的东西。”她拈出最后一封信解释道,“这封信中说,他要到洛阳来找沙尔汗,与他好好谈一谈。” 狄公沉吟道:“信上是这样说的?”钟氏道:“信中还说,如果沙尔汗真的不愿回国,他就死在哥哥面前。”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那个假扮沙尔汗的人会不会就是沙尔汗的弟弟亚喀?” 钟氏一听,脱口喊道:“对呀!那个人与我丈夫长得一模一样,只差脖颈后的一颗黑痣,这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是孪生兄弟!” 如燕道:“有道理。” 钟氏大惊道:“如果说亚喀在这里顶替我丈夫,那沙尔汗呢,他到哪里去了?” 狄公道:“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那么你丈夫沙尔汗一定在他故国——月氏!” 殿内的气氛异常紧张。武则天坐于丹陛之上,凤凰在一旁伺候。下面站着武攸德、路正和铁勒。大汗之戒从武攸德手中传递给路正,路正仔细看着。 武则天的脸色非常紧张。侍立的凤凰更是屏住呼吸,大气儿都不敢出。 路正将戒指传给铁勒,铁勒接过来仔细看着,良久,他抬起头,将戒指交给了女官。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道:“怎么样,三位爱卿都是金银器的大行家,尤其是铁爱卿,算得上善金局中数一数二的巧匠,都说一说吧,这枚大汗之戒是真的还是假的。” 武攸德率先开言:“陛下,刚刚臣细细观看,此戒指所需技艺之高绝不是普通工匠能够仿制出来的。因此,臣以为,此物一定是真的。” 路正也奏道:“陛下,微臣与南平郡王的看法相同,此物层叠加错,錾刻钑镂,技艺之精无与伦比,根本无法仿制。” 武则天深叹一口气道:“铁爱卿,你看呢?” 铁勒点了点头:“陛下,臣是突勒人,早就知道这枚大汗之戒,它是当年大食最富盛名的金银器大师沙伯略花费三年之功亲手制成的。据传闻,制作这枚戒指需用最高境界的制器工艺,要二十三道工序,使用数百片金银胎片錾刻交错捶揲,而后再辅以钑镂、掐丝、镶嵌,最后也是最难的,便是用黄金点焊将所有胎片连接起来。陛下,这项技艺沙伯略死后就再也无人能够掌握,就连死去的大师沙尔汗也是不会的。” 武则天道:“依你说,这枚戒指是无法仿制的?” 铁勒道:“正是。陛下可能知道,要仿制就必须有原图纸,而这枚戒指的打造时间距今已有百年之久,要找到图纸恐怕都是难如登天,就更不要说仿制了。”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道:“朕明白了。路爱卿、铁爱卿,你们先去吧。”二人行礼退出。 武攸德轻声道:“陛下,臣听说这枚大汗之戒是在狄公手上啊,怎么……” 武则天缓缓站起身来,拿起书案上的信道:“你看一看吧。”武攸德接过信,飞快地浏览一过,假意惊道:“是他,朝中的内奸是狄仁杰!” 武则天猛地转过身道:“你真的认为狄怀英是内奸?”武攸德颤声道:“陛下,这书信中已经写得很明白了。” 武则天道:“如果他与贺鲁同伙,为什么在迎宾驿站他要亲手将贺鲁抓捕归案?” 武攸德道:“陛下,齐戈在信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们这是内外勾结演了一出苦肉计呀!首先,狄仁杰亲手抓捕了贺鲁,这一举动便将他自己排除在内奸之外。而后,他使巧计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沙尔汗身上。这样,他就好在暗中下手,策划突袭善金局,劫夺金银。事发后,狄仁杰巧妙地抛出沙尔汗,并在现场毒死了他,令其不能开口辩解。这样,所有的线索便都随着沙尔汗的死而断绝了。在此之前,狄仁杰已说服陛下,任命李元芳和曾泰为赐婚使团的正副使节,这就等于已经将贺鲁救出。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臣想来,使团到达凉州后,李元芳、曾泰定会与齐戈暗中联系,里应外合救出贺鲁。” 武则天轻轻摇摇头,道:“朕不相信,朕不相信狄怀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再者,狄怀英与吉利可汗是莫逆之交,他为什么要帮助贺鲁?” 武攸德急急谏道:“陛下,铁证如山呀。为了国家,为了社稷,为了两国的黎民百姓,请陛下当机立断!” 武则天摇摇头道:“狄怀英贤良之臣,志虑忠纯,且有大功于社稷,朕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朕要亲眼看一看那枚大汗之戒是不是还在他的手中!” 大门轰然打开,狄公、如燕在卫士们的簇拥下走进府内。狄福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叫道:“老爷!” 狄公道:“怎的如此慌张,出什么事了?”狄福在狄公耳边低语了一句,狄公脱口惊呼道:“什么!” 堂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狄公缓缓走进堂中,回手关闭了堂门。主榻之上一个人背门而坐,身披团龙绣凤的斗篷。狄公双膝跪倒:“臣狄仁杰叩见陛下。”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正是皇帝武则天。她面带微笑道:“怀英平身。怎么,没有想到朕会来?” 狄公站起身道:“圣上驾幸,臣不胜荣幸之至。内侍省应先通知微臣,臣好在府中恭迎圣驾。” 武则天摆了摆手道:“是朕要他们不必事先通知的。今日朕来是学学普通百姓,像朋友间的串门儿。好了,你坐吧。” 狄公领命坐在了皇帝身旁。 武则天微笑道:“这堂中陈设如此简陋,恐怕在朝中的宰相里,也就是你的家中是如此这般吧?” 狄公笑道:“臣不讲排场,适用就好。” 武则天道:“怀英啊,你我君臣风风雨雨,一路行来,总有二十余年了吧?” 狄公答道:“二十有一年矣。” 武则天点了点头:“你知道,朕对你非常信任,常委大事于卿,从未有丝毫猜忌。” 狄公道:“陛下信用之恩,臣万死难报。” 武则天长叹一声道:“你……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狄公愣住了:“陛下的意思是?” 武则天道:“朕今日未曾惊动内侍省、监门卫,也没有带禁军前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们像朋友一般聊天,今夜无论你说出什么,朕都赦你无罪。” 狄公不明就里,慎言道:“陛下的话,臣有些莫测高深。” 武则天望着狄公,良久,笑了笑道:“也许,你没有听懂朕的意思……” 狄公赶忙道:“请陛下明示。” 武则天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吉利可汗送给你的大汗之戒现在何处?” 狄公一愣:“臣让元芳随身携带,以防有意外发生。” 武则天望着他,良久,缓缓站起身来:“怀英啊怀英,朕刚刚说过,如果你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 狄公如坠雾中,他沉吟片刻道:“陛下,今日臣从失踪的银匠口中得知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武则天双眉一扬道:“哦,什么事情?” 狄公道:“银匠李永说,沙尔汗曾经让他们仿制大汗之戒……” 武则天笑了,笑得那么不屑,又是那么失望。狄公愣住了:“陛下为何发笑?” 武则天长叹一声,怒道:“沙尔汗这个傀儡你要用到什么时候?” 狄公惊呆了:“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武则天决绝道:“不明白,恐怕世上没有比你更明白的人了。刚刚朕对你说过,只要你说实话,朕可以赦你无罪,你却自作聪明。狄仁杰,你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说完,武则天向堂外走去。 狄公一时无语,竟呆在原地,一见武则天要走,才连忙起身道:“臣恭送圣上!” 武则天威严地道:“不必了。自今日起,你呆在府中,不许迈出大门一步!”说着,大步走出门去。 狄公彻底惊呆了,良久才缓缓回过头,猛地,他的目光落在榻几上。大汗之戒——虎头飞鹰静静躺在榻几上。狄公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抓起戒指仔细看着,竟然与自己那枚一模一样。他倒抽一口凉气,连退三步跌坐在榻上。登时明白了沙尔汗仿制戒指的目的。 正在此时,外面闹闹纷纷传来千牛卫的呼喝:“把守府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砰”的一声,堂门打开,如燕奔了进来,惊慌地喊道:“叔父,这是怎么回事?千牛卫把咱们包围了!” 狄公颤声道:“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但我没有想到的是,竟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如燕焦急地道:“叔父,现在怎么办?” 狄公缓缓坐回榻上道:“让我想一想,好好想想。” 千牛卫、内卫已将狄府团团围住。銮舆停在大门前,凤凰率一众内卫静静地等候着。府门打开,武则天缓缓走了出来。 凤凰快步迎上,轻声道:“陛下,真的,真的是狄国老?”武则天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凤凰试探道:“要不要再查查,臣看狄公不是那种人。” 武则天长叹一声痛心地道:“多年前的宰相宗楚客,才具无双,亲和下众,就是为了区区几千两黄金,在朝内协助突勒将军忠节逼反了太子娑葛,酿成北地大乱。想不到而今故伎重演,而且,与十几年前竟是惊人的相似……” 凤凰仍不甘心,谏道:“可陛下,仅凭一封书信、一枚戒指就定狄公通敌之罪,是不是太仓促了?恐朝臣不服啊!” 武则天竟有些动情地叹道:“你以为朕愿意为狄怀英定罪吗?你以为朕希望看到这种结局吗?朕之所以没有将他下入天牢,而是在府中软禁,就是想再等等、再看看,也许……”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凤凰点点头道:“臣明白圣上的苦心。” 武则天敛容道:“这里就交给你了。狄府中任何人无旨不得外出!”坐上銮舆,左右一声“起驾”,大队朝皇城方向而去。凤凰深深地吸了口气,说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已是深夜,永福寺正殿殿门紧闭,里面隐约亮着烛火,武攸德与藤原对面而坐。藤原道:“真想不到,事情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武攸德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我太了解皇帝了,她内心恐惧,天生多疑,只要做好细节,就算她还不能完全相信,至少也会半信半疑。在内卫府咬舌自尽的死士、那枚无法仿制的大汗之戒……果然,狄仁杰被幽闭府内。只待凉州之事再起,便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藤原笑道:“郡王此计真是妙绝天下,狄仁杰号称天下神断,这一次却没有算出自己的下场。” 武攸德收起笑容,道:“此计虽已成功,但你我绝不能掉以轻心,狄仁杰之能可以说天下无出其右,今日他虽深陷死地,却要提放他蓄势藏锐,突然反噬。因此,凉州之事一定要做好。” 藤原正色道:“郡王安心,我骑快马连夜出城,先于使团赶到凉州,指挥行动。” 武攸德道:“如此甚好。记住,要做的天衣无缝。”藤原缓缓点了点头。 号角喧天,鼓乐动地。赐婚使团在右威卫大军的护卫下开进凉州。走在最前列的是李元芳、王孝杰和曾泰,后面是由千牛卫组成的公主卫队,卫队将公主的大官轿围在中央。 公主武元敏坐在官轿中,双眼发直,一动不动。官轿之后,跟着一辆不太起眼的四轮马车,马车没有门,只有一扇小窗。护卫副使——有则理惠、义直古麻吕手握长刀,紧紧卫护左右。大队在欢迎的人海中沿凉州主道——振远街,向大将军府驶去。 一骑马呼啸着冲进石国北门直奔齐戈大帐。 帐帘挑起,齐戈飞步冲进大帐。早已等候在此的斥堠迎上前道:“将军,凉州来信。” 齐戈伸手接过,飞快地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好,好极了。我早就等着这一天呢!”说着,将手中的信扔进火盆,对斥堠道,“命驭风者立刻集结,准备出发!” 夕阳如血,映红了凉州城门,四面边声骤起,城门在轰鸣中缓缓关闭。 大将军府门前戒备森严。右威卫军士和千牛卫里三层外三层将偏院团团围住。关押贺鲁和乌勒质的囚车停在院中,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吕腰挎武士刀站在车旁,寸步不离地看守着。李元芳、王孝杰和曾泰快步走进院中。理惠和义直二人赶忙迎上,躬身施礼道:“参见三位大人。” 三人点点头。李元芳道:“一切正常吗?”理惠道:“回大将军,非常平静。” 李元芳四下环视一周,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王孝杰和曾泰赞道:“守卫之法远近合宜,外弛内紧,调度有方。好啊,不愧是太学出身的兵部校军郎。” 王孝杰微笑着点了点头。理惠躬身道:“多谢大将军褒奖!” 李元芳叮嘱道:“二位将军职责重大,万万不可懈怠。”二人道:“谨遵钧令!”李元芳点了点头,三人转身向偏院外走去。 理惠与义直对视一眼,深深地吐了口气。 李元芳三人正往将军府内走去,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公主的侍婢春红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李,李大将军!”三人收住脚步。 元芳道:“春红,你怎么来了?”春红拍了拍胸口,喘着粗气道:“您,您快去看看吧。公主,公主发疯了!” 元芳吃了一惊,与孝杰、曾泰对视一眼道:“发疯?” 春红缓过气来,道:“是呀,把房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指名道姓要见李大将军!现在谁也不敢进门!” 元芳道:“要见我?”元芳只得对曾泰道,“曾兄,你来安排吧。我过去看看。” 曾泰点了点头,李元芳与春红连忙向后面走去。 公主驻跸之所是大将军府的后园,共十进院落。此时,后园中正堂房门紧闭,里面传来武元敏歇斯底里的哭声和大型瓷器落地时震人心魄的粉碎声。 宫人、女官围在门前,惊惧地望着门内。李元芳和春红快步走来,春红朝正堂指了指,元芳快步走上台阶,轻轻敲了敲门。 “咣啷”一声巨响,大花瓶砸在门上,李元芳吃了一惊,连忙后退一步。只听武元敏喊道:“滚,都给我滚开!叫李元芳来,除了李元芳我谁也不见!” 李元芳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公主,李元芳来了。”霎时,屋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良久,堂门“吱呀”一声打开,公主武元敏满面泪痕站在门前,一双泪眼死死盯着李元芳。元芳被看得面上发窘,低头道:“公主。” 武元敏轻声道:“你来了。”元芳道:“是,臣来了。”猛地,武元敏“哇”地哭了出来,一头扎进李元芳怀中,死死地搂住他。李元芳彻底傻了,一动也不敢动,口中道:“公主,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门外的宫人、女官看得目瞪口呆。一旁的春红大喝一声:“大家闭眼!”说着,她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所有宫人女官也都跟着捂上了眼睛。 武元敏搂着李元芳,越哭越伤心,李元芳尴尬地拉开她的手,轻声道:“公主,这是做什么?很多人看着呢……” 武元敏站直身体望着外面道:“谁,谁看着?”李元芳一回头,春红和那些宫人、女官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全都不见了。李元芳更觉得羞臊难当,他赶忙道:“公主,那臣也告退了!” 武元敏一把拉住他,撒娇道:“你不许走,陪我!”李元芳道:“外臣不入内府,这是规矩,公主……” 武元敏双眼一瞪道:“你不进来,我喊了啊!”吓得李元芳赶紧跟着走进门来,武元敏伸手关闭了堂门。 正堂内一片狼藉,地上全是瓷器的碎片,难以下脚。李元芳摇了摇头道:“公主,是谁把你惹了,生这么大的气?” 武元敏站在他面前,望着他,双眼像是要滴出水来:“你说呢?” 李元芳被看的脸上直发烧,赶忙避开公主的眼神道:“我,我怎么知道?”武元敏一把将他的头扭过来道:“你!” 李元芳莫名其妙地道:“我?这可真是冤枉了,臣每日在外忙碌,你我连面都见不到,怎么可能……”武元敏怒气冲冲地道:“我就是气你不来看我!”李元芳愣住了。武元敏含泪道,“自京城出发到凉州,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为什么,你说,这是为什么?”李元芳哭笑不得地道:“臣是外臣,不能随便进内……” 武元敏道:“那今天你怎么来了?”李元芳无奈地道:“那是因为公主召唤,臣才敢来看看。” 武元敏笑了,她一把搂住李元芳的脖子,嘴贴在元芳耳畔轻声道:“那以后我天天叫你来。”李元芳臊得满脸通红,赶忙推开公主道:“臣不敢。” 武元敏的脸沉了下来道:“你为什么不敢!”李元芳登时语塞。 武元敏望着他,泪水滚滚而下,轻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讨厌我,嫌弃我!你……”李元芳道:“公主多虑了,臣怎么敢嫌弃公主。” 武元敏嗔怒道:“就是,就是!从五柳镇我就看出来了,你一直嫌我碍事,不喜欢我!我知道,你,你就喜欢如燕!”李元芳不知如何作答,他结结巴巴地道:“臣,臣……” 武元敏走到他面前,直勾勾地望着他道:“知道吗?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你的人品、武功我都爱……实话告诉你,我武元敏生是你李元芳的人,死是你李元芳的鬼!什么突勒可汗、西域狼主,我都不嫁,我只要你!”她冲上来搂住李元芳,深情地道,“元芳,带我逃离开这里!我们远走高飞,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李元芳已经彻底惊呆了,他用力推开公主,颤声道:“公主,你,你在说什么呀,臣,臣告退了!”说着,他转身向正堂门奔去。 “站住!”武元敏一声大叫,李元芳停住了脚步。 武元敏倔强地道:“你要是敢走出这扇门,我就上吊!”李元芳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门去。 李元芳站在门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身上的衣服都已湿透,他使劲晃了晃头。猛地,堂内传来“咣啷”一声巨响,像是踩翻板凳之声。李元芳猛吃一惊,急忙回身推开门冲了进去。 只见武元敏坐在榻上,脚下踩着一个翻倒的板凳,得意地望着门前的李元芳。李元芳哭笑不得,转身又向外走去。 武元敏冷冷地道:“你可要想好啊,我这个人,可是说得出做得到。” 李元芳也不搭言,径自转身关上了房门。脚步声响起,春红跑过来道:“怎么样了,李将军?” 李元芳忸怩道:“我,我没,没怎么样啊!”春红奇怪地道:“谁问你了,我是问公主。” 李元芳这才醒过味儿来,赶忙道:“啊,她呀,小孩子脾气又犯了,现在好了。”春红拍拍心口道:“谢天谢地。也谢谢你,李将军。” 李元芳勉强笑了笑:“你们赶快去伺候公主吧。”春红点点头。 就在此时,正堂内又传来“咣啷”一声。春红吃了一惊道:“怎么回事?”李元芳无奈地摇摇头道:“这厮越发的无赖了!” 春红道:“李将军,您说什么?”李元芳道:“没什么,放心,你们公主没事。”说完,转身奔出后园。 春红不解,忙向正堂走去。 李元芳快步走了出来,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长长出了口气,缓步向前堂走去,迎面曾泰走了过来道:“.99lib.元芳,公主怎么样了?”李元芳摇摇头道:“老毛病又犯了,真拿她没办法。” 曾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歹是快到了,再有几天就能卸掉这个包袱了。” 话音未落,后园中大乱起来,春红飞奔而来,脸色惨白,颤声道:“李将军,公主上吊了!”李元芳一声惊叫,飞身向后园奔去。 武元敏的身体悬在房梁之上,几名宫人抱着她的双腿,一边用力向上抬一边喊道:“快来人呀!快来人呀!公主不行了!” 人影一闪,李元芳电一般冲了进来,双脚在桌上一借力,身体腾空飞起,“仓”链子刀化作一条匹练疾飞而去,“嚓”的一声,白绫被从中斩断,公主重重落了下来,砸在几名宫人身上。 李元芳双脚落地,飞步跑上前来,抱起公主,定睛望去,只见武元敏双目紧闭,脸色紫黑,嘴唇毫无血色。元芳赶紧用力按掐武元敏的人中,嘴里大声喊道:“公主,公主……” 门外一阵大乱,曾泰和王孝杰率人冲了进来,一见眼前的情形,登时大惊。曾泰焦急地喊道:“元芳,公主怎么样了?” 李元芳急道:“怕是不行了。快,快叫太医来!”王孝杰道:“已经去叫了,马上就到!” 李元芳道:“把她抬起来,平放在榻上。”几人七手八脚抬起公主的身体,平放在榻上。 此时太医冲进门来,奔到公主身旁,探了探鼻息,又搭了下脉,长出一口气道:“大将军且请宽心,公主还有脉搏,只是闭住了气。请诸位到院中等候,卑职立刻为公主施针!” 李元芳松了口气,点点头,冲堂中的人挥了挥手,众人退出堂外。 太医从医箱中取出银针,灸在公主的眉心。 李元芳在院中焦急地徘徊着,曾泰和王孝杰走到他身旁低声问道:“元芳,公主怎么会自缢呢?” 李元芳停住脚步,长叹一声道:“都怨我!”曾泰不解地道:“怨你?” 李元芳点点头:“她让我留下来陪她,可我却执意要走,就这样,唉……”曾泰和王孝杰吃惊地对视一眼,王孝杰失笑道:“啊,有这等事……” 李元芳奇怪道:“孝杰,你为何发笑啊?”王孝杰笑道:“元芳啊,这是女孩子的心思,你没看出来吗?公主是喜欢上你这位赐婚使了。” 曾泰一指王孝杰道:“英雄所见略同。”李元芳的脸立时红了,他吭吭哧哧地道:“她,她……”王孝杰打趣道:“她什么?” 李元芳“唉”了一声,点点头道:“是的,她对我说了……唉,这可怎么办呀!哎,你们帮我出出主意。” 曾泰故意凑趣道:“男欢女爱之事,如何帮得,帮不得,帮不得……”王孝杰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就是想帮,也不知如何下手啊,帮不得,帮不得。”说着,二人向园外走去。李元芳急了,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抓住二人的衣袖道:“你二人怎能见死不救!” 王孝杰道:“哎呀,元芳,不是不想救,是没法救啊!”曾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啊……”说着,他冲公主的房间使了个眼色。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曾泰和王孝杰大步走出门去。 就在此时,正堂门打开了,太医快步走出门来,李元芳赶忙迎上前去:“怎么样?” 太医点点头轻声道:“大将军,公主已无恙。她要见你。”李元芳点了点头。太医快步离去。 李元芳向正堂走去。公主躺在榻上,双目微合。脖颈上还有一道紫色的勒痕。 李元芳站在榻前,静静地望着她,一股内疚之情涌上心头。他轻轻叹了口气。公主慢慢睁开双眼,轻声道:“现在,现在你相信了吗?” 李元芳长叹一声,缓缓坐在榻旁,点了点头,轻声道:“你这是何苦!” 公主望着他道:“从我得知父亲将我卖给皇帝那天起,我就发誓,就是死也不会嫁到突勒去。如果不是遇到你,我会再逃跑,会上吊,会跳河,但绝不会坐进公主的官轿中;如果不是想到能和你在一起,我早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所以,我不怕死……”泪水滚过她的面颊,她凄然一笑,轻声道,“现在,马上就要到突勒了,我绝不会嫁给什么吉利可汗。你要我就带我走,否则我就死在突勒。你选择吧……” 李元芳望着她柔声道:“别说傻话,你怎么能死呢。你放心,吉利可汗是我的好朋友,一定会待你好的。” 武元敏用力摇着头哭道:“不,不,我不想听他的名字,我只要你!” 李元芳没辙了:“你想让我怎么办?”武元敏坐起身,低声道:“带我走。” 李元芳惊道:“去哪儿?”武元敏道:“只要跟着你,去哪儿都行,我们去行侠仗义,我们……” 李元芳劝道:“赐婚是为了大周和突勒两国的和平,为国家社稷,为百姓们的生命安危。我们一走了之不要紧,国家怎么办?百姓怎么办?皇帝、狄公,还有你的父母又该怎么办?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武元敏恨道:“别提我父母,从他们将我卖到突勒那一刻起,我的死活就与他们无关了!” 李元芳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有别人呢……狄公,还有大周和突勒两国无辜的百姓。公主啊,一旦战火燃起,城池被毁,天下大乱,黎民必遭涂炭!” 武元敏愣住了,良久,她轻叹一声道:“我是个女孩子,想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你不带我走,我就会死!” 李元芳无话可说了,沉吟半晌,他抬起头道:“你说的不是件小事,至少要让我好好想一想。” 武元敏似乎看到了希望,脸上露出了微笑,她慢慢靠在元芳怀中,轻声道:“从今天起,我要你每天都来看我。” 李元芳道:“好,我答应你。” 隆隆轰鸣声中,雄关凉州的铁闸缓缓升起,一队身着千牛卫服色的骑兵,纵马驰进城中,为首者正是张环。 李元芳、曾泰快步走上点将台,早已等候在此的张环率一众卫士倒身下拜:“叩见李将军、曾大人!” 李元芳赶忙伸手将他扶起:“张环,快说说,那边的情形怎么样?” 张环道:“吉利可汗听说圣上赐婚,喜出望外,现正尽倾国之力,准备迎接使团到来。” 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元芳道:“贺鲁和乌勒质如何处置?” 张环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吉利可汗说,贺鲁毕竟是咄陆五部之首,将其秘密裁决,定会引发突勒内乱。他命末将回来面见李将军,请将贺鲁和乌勒质移交给同来的虎师骑军,带回突勒,由他处置。”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虎师骑军现在何处?” 张环道:“两国边境吃紧,虎师不敢擅越边境,现在纳拉特山口等候。” 李元芳重复道:“纳拉特山口……” 张环答道:“距梁州百二十里处。” 李元芳走到地图前,找到了纳拉特山口,仔细看了看周围的地形:“纳拉特山口周围地势险峻,便于设伏,似乎不太安全吧……” 张环道:“李将军宽心,突勒国内还没有人敢袭击精锐的虎师骑军。再者,此事绝密,即便他们想设伏,也不知该到哪里埋伏。” 李元芳缓缓点了点头道:“那倒是。也罢,事不宜迟,我立刻安排启程。” 远处谯楼上敲响了初更的梆铃。 理惠抬头看了看天色,义直轻声道:“已是酉末了,怎么还不见动静?”理惠“嘘”了一声,四下看了看:“轻声,耐心等待。”义直点了点头。话音未落,李元芳率张环及手下卫士快步走进院中,理惠和义直赶忙迎上施礼。李元芳对张环道:“这二位是护卫副使,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吕将军。” 张环拱手道:“二位将军。”李元芳对理惠二人道:“这位是千牛卫的张环将军。”二人赶忙回礼。 李元芳压低声音道:“你二人立刻集合卫队,半个时辰后出发。”理惠轻声问道:“大将军,我们要去哪里?” 李元芳叮嘱道:“张环将军会带你们前往纳拉特山口,在那里,你们将囚犯移交给吉利可汗的虎师骑军,而后返回。听明白了吗?”理惠二人对视一眼,躬身答道:“遵令!” 李元芳道:“路上一定要小心。”理惠道:“请大将军安心!” 李元芳点点头,与张环快步走出偏院。 这是一座很小的寺院,正殿只有中等人家的正堂般大小。院中非常宁静,殿门紧闭,里面透出一点光亮。 静夜中传来“嗒”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一条人影闪电般逾墙而过,落在院中。与此同时,正殿的阴影下,寒光疾闪,两名黑衣人纵跃而出,挡在正殿门前,手握武士刀低声喝问道:“什么人?” 人影缓缓走进月光中用日语答道:“有则理惠。” 两名黑衣武士赶忙收起长刀,轻声道:“有则君,藤原大人正在殿中等你。”理惠点了点头,推门走进殿中。 端坐在蒲团上的藤原抬起头。理惠用日语说道:“藤原大人,我来了。” 藤原道:“说吧,有什么消息?”理惠踌躇道:“大人,您能够肯定这样做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藤原猛地睁开双眼,阴恻恻地道:“怎么,你不信任我?”理惠赶忙道:“卑职不敢,只是事关重大,想要问个究竟。” 藤原轻轻哼了一声:“有则,你忘记了武士道的精神吗?竟然质问起自己的主公来了,如果在日本,你已经被迫剖腹自尽了!”理惠吓的双膝跪倒,叩头道:“卑职知错了!” 藤原的脸色略缓一缓道:“我为内殿学士,传达皇帝密旨,这还能有假吗?” 理惠道:“是。刚刚接到李大将军通知,半个时辰后出发,前往离此百二十里的突勒边境——纳拉特山口。在那里,将囚犯移交给虎师骑军。” 藤原重复道:“纳拉特山口?”理惠道:“正是。” 藤原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非常好。你立刻回去准备。记住,照原计划行事,万万不可露出马脚。” 理惠深吸一口气道:“是!”说着,转身走出门去,藤原的脸上现出一丝狞笑。 押运卫队由右威卫骑兵和千牛卫组成,在张环、理惠和义直率领下,列于凉州南门之前。李元芳、曾泰、王孝杰策马来到三人面前。三人躬身拱手。 李元芳道:“一路小心,万不可玩忽懈怠!” 三人躬身道:“请大将军放心,末将等定不辱命!” 李元芳点了点头:“出发吧。”理惠拔出腰刀,向前挥出。大队缓缓向北而去,转眼间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 纳拉特山口位于计舒河北岸,万顷戈壁,平沙莽莽,山口西侧有汉长城留下的几处烽燧。 晨曦微露,远处传来马蹄声,张环、有则理惠、义直古麻吕率领卫队押解囚车缓缓驶近。忽然,张环勒住战马手指前方道:“你们看!”理惠和义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口附近硝烟弥漫。大群乌鸦在天空中盘旋嘶叫。 张环倒抽一口凉气道:“有情况!”说着,他纵马向前奔去。理惠和义直对视一眼,催马尾随其后。 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卧着一具具突勒骑兵的尸体,失去主人的战马发出阵阵悲鸣。烧焦的战旗斜插在沙地上,随风漫舞。 张环飞马而来,登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他滚鞍下马,冲上前去,拔起战旗定睛细看。战旗上绘着一只猛虎。张环心下一惊,抬起头来。身旁的理惠轻声问道:“张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张环颤声道:“这是虎师骑军的战旗!” 理惠吃惊地道:“什么,虎师骑军?他们不是要来接应我们吗……” 张环喃喃地道:“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人竟敢袭击虎师骑军……”猛地,他抬起头惊呼道,“不好,有埋伏!”话音未落,四面号炮连声。一队队突勒骑兵鬼魅般从山口两侧的烽燧和风化的山包间冲将出来。 张环拔出腰间钢刀,喝道:“二位将军,命令弟兄们,准备应战!”理惠点点头,拔出腰间长刀,高高举向空中。卫士们一声呼哨列开阵形,弓箭手压住阵脚。数百名骑兵纵马疾驰,在莽莽戈壁上排开箭镞式队形。 张环奔到弓箭手身旁道:“沉住气,不要着急,近点儿,再近一点儿!”转眼间,突勒骑兵已奔入射程之内。张环轻声道,“再近点儿,再近一点儿!”转眼间,突勒骑兵的前排已到眼前。 张环一声大喝:“放箭!”霎时间,弓弦阵阵,箭如飞蝗,前排骑兵纷纷落马。张环飞身跃上战马,大吼道:“放箭!”第二排弓箭手乱箭齐发,冲在前面的突勒骑兵中箭落马。张环手举钢刀高声喊道,“有则将军,义直将军,保护囚车!”二人将长刀围在胸前,立马车侧。张环钢刀一挥:“我兄们,冲啊!”身后的千牛卫呐喊着随他杀入敌阵,一时间,两军短兵相接,混战在一处。 正在此时,远处号炮连声,数千名骑兵在齐戈的率领下,从山背后掩杀出来,转眼之间便将押运卫队拦腰斩断。众寡悬殊,卫队伤亡惨重,却没有人退缩,张环率残部大呼酣战,杀得四围的突勒骑兵纷纷落马。 齐戈手持弯刀歇斯底里地狂叫道:“弟兄们,给我杀!一个不留!”突勒骑兵如海浪般涌上前去,转眼间,十几名卫士死在突勒骑兵的刀下。 囚车旁,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吕眼看着朝夕相处的弟兄们死在敌人刀下,二人紧握长刀,眼含热泪。义直颤声道:“理惠,难道我们就袖手旁观吗!”理惠紧咬嘴唇,握刀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猛地,义直古麻吕一振手中长刀大声道:“我去帮忙!”“义直君!”理惠用日语大喝道:“我们是武士!不要忘了自己的任务!” 义直也用日语答道:“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弟兄们被杀死!”理惠缓缓摇摇头一字一句地道:“我们的任务是——放出囚犯!” 话音未落,齐戈率一队突勒骑兵奔到囚车旁。理惠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刀,对面的齐戈静静地望着她。猛地,理惠一声大喝,长刀连闪,囚车的铁锁落地。她翻身下马,打开囚车的门,将贺鲁和乌勒质的轮车推了下来。 远处,舍死酣战的张环被理惠的行为惊呆了,他不顾一切地冲向囚车。身后,两骑快马飞驰而来,弯刀闪过,张环后背中刀,身体疾飞而出,重重地摔在沙地上。他大睁着双眼,望着不远处的理惠打开了贺鲁和乌勒质的镣铐。张环缓缓闭上了眼睛。 囚车旁,理惠深吸一口气,插刀入鞘,对齐戈道:“请问是齐戈将军吗?”齐戈道:“正是。” 理惠道:“奉南山之命,将人犯移交给你。”齐戈点点头:“多谢二位将军。” 贺鲁和乌勒质从轮车上站起身来,齐戈翻身下马迎上前来,单膝跪道:“沙漠中的雄鹰,伟大的贺鲁可汗,你终于回来了!” 贺鲁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齐戈,你们做得非常好!” 理惠和义直翻身上马,贺鲁道:“二位将军,你们要做什么?” 理惠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回去。” 贺鲁笑了笑道:“放了我,你们还敢回去?” 理惠正色道:“我们这是奉圣旨行事,为何不敢回去!” 贺鲁和齐戈闻听此言,不禁一阵狂笑:“看起来,藤原大人并没有对你们说实话。” 理惠和义直对视一眼,狐疑道:“什么意思?” 贺鲁笑道:“你们现在是反叛朝廷的大罪人,人人得而诛之!你们只能随我回突勒!现在你们明白了吗!” 理惠和义直倒吸一口凉气道:“藤原大人在骗我们,这,这根本不是圣上的旨意!” 贺鲁得意地笑道:“说对了。二位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跟某回到突勒,定保荣华富贵!” 义直猛地抬起头,拔出短剑,向自己小腹刺去,“啷”一声,一柄长刀从旁击来,将短剑打落在地。出手的正是理惠。义直回过头,含泪望着她道:“我们有何面目面对这些战死沙场的弟兄!有何面目活在世间!” 理惠用日语说道:“就是死,也要在将功折罪之后!”义直抬起头也用日语道:“可我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理惠道:“机会是给懂得忍耐的人准备的!”义直似有所悟,缓缓点了点头。 理惠收起长刀,转向贺鲁道:“我二人情愿追随殿下!” 贺鲁满意地笑道:“非常好,有二位英雄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好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们立刻回归咄陆五部!”说着,贺鲁翻身上马。众骑兵举刀刺天,山呼万岁。 贺鲁举起手向众人致意,战马一声长嘶,向西北方向奔去,乌勒质、理惠、义直、齐戈率骑兵随后相跟,数千人的骑兵在茫茫戈壁滩上扬起一道沙墙。 死人堆中,张环的手指轻轻一动。 夕阳如血,铺洒在城头。李元芳静静地站在敌楼.上眺望远方。身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公主武元敏在春红和几名内侍的陪同下,走了上来。李元芳长长叹了口气道:“公主怎么不在行宫休息,跑到城楼上来了?” 武元敏娇嗔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人是鬼,你怎么知道是我?” 李元芳笑了笑道:“蹑手蹑脚的,除了你还能有谁?”武元敏笑了,她冲春红等人一摆手道:“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众人退下敌楼。 武元敏走到元芳身旁,挽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肩头道:“刚刚叹什么气呀,心情不好?” 李元芳四下看了看,轻轻将她推开道:“公主,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呀……” 武元敏给了他一巴掌道:“这里明明只有咱俩,你还说众目睽睽,其他的‘目’在哪儿呀?”李元芳无奈地摇了摇头。 武元敏道:“你今天没来看我。”李元芳道:“本想回府再去的,谁知你来了。也好,省得府中人多眼杂。” 武元敏撒娇道:“不行,这是我看你,不是你看我。不能算!回府你还得去看我。”李元芳苦笑道:“好,去看你。” 武元敏笑道:“这还差不多。哎,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道:“前往纳拉特山口移交囚犯的人还没回来,我是怕会出事呀。” 武元敏道:“能出什么事呀?” 李元芳摇摇头道:“不好说啊,目前边境的状况,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武元敏笑道:“连什么事都不知道,你担心什么呀,真是杞人忧天。” 话音未落,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曾泰急奔而来,颤声道:“元芳,张环回来了!”李元芳喜道:“哦,在哪里?” 曾泰道:“在城门,外城巡逻的军士发现他躺在距城门两里外的沙丘中,身负重伤!” 李元芳惊道:“什么!只回来了他一个人?” 曾泰道:“正是。一定是出大事了!” 张环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军医将皮袋中的清水灌进他的口中,他的眼睛轻轻动了动。李元芳、曾泰、武元敏快步走进来,一见张环的样子,元芳登时大惊,他扑过来抱起张环连声呼唤道:“张环,张环,你醒醒,醒醒啊!” 张环慢慢睁开双眼,身体猛地一抽:“李将军!”元芳点点头道:“出什么事了?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吕呢?” 张环断断续续地道:“我们赶到纳拉特山口,前来接应得虎,虎师骑军已被伏杀……” 李元芳一声惊,叫道:“什么?”张环点了点头:“是,是齐戈的鹰师,他,他们早就得到了消息,提前埋伏在那里,有,有好几千人,全是骑兵……”李元芳看了曾泰和武元敏一眼,眼睛询问着张环,张环道,“我亲眼看到,有则理惠打开囚车,放出了贺鲁和乌勒质!” 李元芳一声惊叫:“什么?这二人是内奸!”张环点了点头道:“对,他们跟着贺鲁走了。” 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跌坐在榻上。曾泰怒道:“元芳,可以肯定,将消息密告给齐戈的一定也是他们!” 李元芳缓缓点了点头:“曾兄,立刻上表,将此事具奏朝廷。”曾泰点了点头。“还有,马上遣使石国,通告吉利可汗!” 第三章 使障眼狄公巧脱身 一骑战马飞驰而来,驶过统叶护大街,马上的斥堠高声喊着:“闪,闪!”路上行人纷纷闪避。战马穿过大街,飞奔至牙帐前,斥堠翻身下马,冲进大门。 吉利可汗、拔汗那以及突勒执政布山快步走进牙帐。早已等在那里的斥堠单膝跪地,将塘报双手呈上:“可汗,李元芳大将军从凉州发来的六百里加急塘报!” 吉利可汗接过塘报,打开来飞快地看了一遍,登时发出一声惊叫。拔汗那忙问:“父亲,怎么了?” 吉利可汗道:“押运贺鲁和乌勒质的大周卫队和虎师骑军,在纳拉特山口遭遇埋伏全军覆没,贺鲁和乌勒质被劫!” 拔汗那和布山大惊,拔汗那问道:“是谁,谁干的?”吉利可汗深吸一口气,将塘报递给拔汗那,拔汗那接过来看了一遍,猛地抬起头道:“齐戈的鹰师!” 布山道:“什么?”他接过塘报看了一遍,登时倒吸一口凉气道:“真的是齐戈……”吉利缓缓点了点头。 拔汗那咬牙切齿地道:“我早就想到,一定是他!父亲,立刻派遣虎师,剿灭齐戈麾下的鹰师和豹师吧!” 吉利可汗摇了摇头道:“不可,不可。”拔汗那急道:“为什么?” 吉利道:“押解贺鲁与乌勒质是我与狄公暗中商定的,可以说是绝密行动。而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如果我以这个名义出兵征伐齐戈,咄陆五部定会联合其他各部的啜和俟斤谴责我串谋大周朝廷,谋害贺鲁,此事一旦张扬开来,我的汗位恐怕就岌岌可危了。贺鲁会以‘伙同汉人谋害突勒贵族’为借口,联合突勒各部的好战贵族共同举事,而本来同情我们,支持两国和平的贵族也会因此袖手旁观,到那时,我们就难于收场了。” 布山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可汗殿下说得很有道理,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吉利道:“而今,突勒国内很多贵族本来就认为我与大周过从甚密,伤害了突勒的利益,如再授之以柄,今后各部落就更难以钳束了。” 拔汗那道:“可父亲,对于齐戈这样的咄陆部死硬分子,是不能过于手软的,此次行动是明显的试探,如果不给他们一个有力的回击,今后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 吉利沉吟道:“消灭齐戈,咄陆五部会立刻反叛,这就意味着突勒将要爆发全面战争……”他缓缓摇摇头道,“不,现在还不是时机。” 拔汗那不甘道:“父亲,此事难道就这样算了?” 吉利一摆手道:“只要和亲成功,贺鲁便再也无法兴风作浪,战争消弭于无形,一切就会安定下来。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确保迎阳公主安全抵达石国。” 布山赞道:“不错,此乃上上之策。” 吉利道:“拔汗那,你立刻替我修书给凉州的大将军李元芳和王孝杰,告诉他,我将派遣虎师主力前往两国边境,迎接公主到石国。” 拔汗那问道:“两军在何处会合?” 吉利走到地图前道:“我突勒与大周两国边境之间,均有上百里缓冲地带,只有乌什海,东临大周,西近突勒,中间缓冲地带只有五十里,那里是茫茫戈壁,地势平缓,易于大军行进。” 布山点点头道:“而且,乌什海附近没有盗匪马贼,非常安全。” 吉利指点着地图道:“拔汗那,你立刻告知李元芳和王孝杰二位大将军,请右威卫大军护送公主到乌什海东侧,而后,使团穿过乌什海戈壁,我亲率虎师在西侧等候。” 拔汗那道:“是。”说毕,转身走出牙帐。 吉利可汗望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咄陆部小牙帐是五部首领大俟斤居住之地,位于吹河北岸的戈壁中,分为牙帐区和宿营区。牙帐区是军事重地,守卫异常森严。 贺鲁把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所示——“乌什海”三字上。贺鲁抬起头,目光望向众人,乌勒质、齐戈及几名咄陆部的俟斤对望着缓缓点了点头。 贺鲁道:“乌什海位于大石城西五百里的戈壁之中,地势开阔,周围又有风化的山峰、土丘,是设伏的最佳地点。” 乌勒质道:“太子殿下,这一次吉利可汗吃了个哑巴亏,我想,护送公主到石国,他一定会派出最精锐的虎师。”贺鲁点点头。乌勒质接着说道,“一旦虎师主力出动,就算齐戈麾下的两个鹰师、三个豹师倾巢而出,也难与之抗衡。” 齐戈接口道:“不错。虎师战斗力之强,我们难以望其项背。如果攻击失利,我们的计划恐怕就很难达成了。太子殿下要做好打算呀。” 贺鲁微笑道:“你们说得不错,虎师乃天下精兵,确实很难对付。所以我们才要避开虎师,利用驭风者的速度和技术进行突袭,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乌勒质道:“话是不错,可怎样才能避开虎师呢?” 贺鲁神秘地一笑,道:“当然是要知己知彼。” 乌勒质和齐戈等人对视一眼道:“可怎么才能做到?” 贺鲁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我们还有一张王牌。”他冲众人招了招手,乌勒质等人围上前来…… 牙帐区内戒备森严,巡逻队往来穿梭。 远远的,有则理惠快步走来,守门的卫兵伸手拦住她道:“太子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理惠探头向里面看了看,转身离去。 理惠快步转到牙帐后,看四下无人,纵身而起,跃到帐顶,抽出腰间短剑将篷布划开一个小口,向帐内望去。只见贺鲁等人围在地图前,低声商议着什么,贺鲁的手指不停地指向地图,理惠静静地看着。忽然,一只手轻轻拍在她的肩膀上,理惠吃了一惊,转过头来。义直古麻吕蹲在她身旁,冲牙帐下面指了指。理惠转身向下望去,只见一支巡逻队远远开来。理惠一惊,赶忙拉着义直趴在帐顶上。不一会儿,巡逻队穿过牙帐向前面走去。理惠二人纵身而起,跃下牙帐。 理惠和义直快步从牙帐区走了出来,来到自己的帐篷前。义直轻声道:“刚刚你在看什么?”理惠四下看了看低声道:“贺鲁和齐戈又在密谋,我想很可能与公主有关。” 义直惊道:“哦,难道他们要袭击公主?”理惠摇摇头道:“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我听不太清,只是听贺鲁好像提到了公主。” 义直深吸一口气道:“这群恶贼!我真恨不得现在就闯入牙帐,将他们全部杀死!”理惠劝道:“古麻吕,忍耐,忍耐,只有忍耐我们才能找到机会。”义直点了点头。 理惠道:“我要去一趟凉州,将此事告知李大将军,请他小心提防。”义直忧心道:“可是理惠,你想到过没有,我们现在是助纣为虐、陷卫队于死地的叛徒,李大将军怎么会相信你?” 理惠坚定地道:“孟子云:‘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就是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道理。” 义直点了点头:“我懂了。你放心去吧,这里我来应付。你?可千万要小心!”理惠道:“我会见机行事。” 四面边声连角,暮色中的雄关凉州更显雄浑苍凉。沉浑的号角声中,一队队城防军登上城头。李元芳站在垛口,望着冉冉落下的夕阳,心中很不平静。身后响起了脚步声,王孝杰和曾泰走到身旁。王孝杰道:“斥堠来报,虎师大军已开到距乌什海五十里处的大非川扎营,我们明日便要出关。”李元芳点了点头。“我率主力将你们送到乌什海西侧,而后,你和曾大人率使团穿过缓冲地带,吉利可汗率虎师主力在东侧等候。” 曾泰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威卫主力不能护送使团穿过缓冲地带?” 王孝杰解释道:“这是两国和议之后达成的盟约,双方主力均不可越过缓冲地带。所以没办法,你们只能自行通过乌什海。”曾泰道:“是这样。” 王孝杰道:“曾大人请放心,乌什海东西两侧相距只有五十里,而且非常安全。” 曾泰点了点头,目光望向李元芳,只见元芳遥望远方,似乎没有听到二人说话。曾泰叫道:“元芳,元芳……”李元芳猛醒道:“啊……” “你在想什么?” 李元芳长出一口气,怅然道:“不知为什么,此次西来总觉得心中沉甸甸的。也许是因为职责重大的缘故吧,总有一种如临深渊的感觉。” 曾泰道:“嗯,不瞒你说,我也有同感。” 王孝杰开解道:“和亲关乎两国边境和平,百姓安危,是何等的大事,你们有这种感觉也很正常。元芳,明日就要启程,都准备好了吗?” 李元芳点了点头:“一切就绪,只有公主还不知道。”王孝杰诧异道:“你没有告诉她?” 李元芳笑了笑:“怕她知道了,又要发疯。” 王孝杰解嘲道:“你也真是不容易,对付贺鲁一伙已经够伤脑筋了,还要应付这位随时爆发的公主奶奶。” 曾泰道:“元芳啊,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早晚都要说,晚不如早,一旦有什么差池也好补救。” 李元芳笑了笑:“公主这个人虽然有些任性,但总的来说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对她我倒并不是太担心。”曾泰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李元芳道:“说句实话,真正令我担心的是贺鲁和乌勒质在纳拉特山口被劫之事……”曾泰愣住了:“哦……” 王孝杰大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事情发生在突勒境内,内奸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吕是圣上钦点的,我们已经尽力了,还能怎样!我想,圣上是不会责怪的。” 李元芳道:“我倒不是怕圣上责怪,只是,只是担心会连累到大人。”曾泰一惊:“可这与恩师有什么关系,怎么会连累到他?” 李元芳摇摇头道:“预感,不祥的预感……”曾泰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王孝杰笑着拍了拍二人的肩膀道:“好了,二位,就别杞人忧天了。我看你们还是赶快回去,将明日移驾之事告诉姑奶奶吧,那才是个雷呢!” 李元芳、曾泰相视而笑。 公主武元敏坐在梳妆镜前,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自己。脚步轻响,春红端着茶走了过来,轻声叫道:“公主。” 武元敏抬起头问道:“什么时候了?”春红答道:“已是酉初了。” 武元敏点点头:“我说怎么天都黑了。”春红调笑道:“您都在镜子前坐了好几个时辰了,不错眼珠地看自己,公主,自己有那么好看吗?” 武元敏瞪了她一眼道:“你以为我是花痴呀,看自己解闷儿。”春红“扑哧”笑了出来:“跟您逗乐呢。” 武元敏轻轻叹了口气道:“李元芳呢,还没来?” 春红摇摇头,吃吃地笑道:“看您每天等李大将军的样子,真像是小媳妇在等自己的男人。” 武元敏脸一红道:“去……别瞎说,让人家听见。”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春红,说句实话,只要能嫁给他,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春红望着她,小心地劝道:“公主,真想不到,您会这么痴情。可您知道吗?自古都是多情却被无情恼,你可千万不能当真呀!” 武元敏长叹一声,泪水溢出眼眶,她轻轻地靠在春红身上道:“我知道,其实,我心里什么都明白。” 李元芳快步向正堂走来,到了门前,他停住脚步,沉吟片刻,又转身向回走去。 “吱呀”一声,门开了,武元敏站在门前望着他。李元芳轻轻咳嗽一声道:“公主。” 武元敏道:“怎么,你要走?”李元芳忙掩饰道:“啊,不,忽然想到,有件事情还没有处理……” 武元敏道:“这件事比我重要吗?”李元芳赶忙道:“当然不是。” 武元敏回身走进堂中,李元芳摇摇头,赶忙跟了进去。 李元芳走进正堂,春红冲他眨了下眼,快步走了出去,回手关闭堂门。李元芳定了定神道:“公主,我来是想告诉你……” 武元敏望着他,平静地道:“明天我们就要出关了。”李元芳一愣:“怎么,您都知道了?” 武元敏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听春红说,此事早已决定,为什么不告诉我?”李元芳轻轻咳嗽一声道:“恐公主心中不悦,这才刻意隐瞒。望公主恕罪。” 武元敏走到李元芳身前,望着他道:“我知道,很多事情无法逆转,当然也不是你能够决定的。我不会难为你,只是要你在乎我!”李元芳缓缓点了点头。武元敏搂住他的脖子,在李元芳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道,“我爱你!”元芳吓得连退两步:“公主你……”泪水从武元敏的眼中滚落下来,她轻声道:“再过几天就要到突勒了,你走了,卫队走了,所有人都走了……我一个人呆在那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李元芳赶忙道:“卫队和随行人员都会陪公主留在突勒。” 武元敏猛地抬起头道:“你呢?”李元芳一怔道:“臣是使节,要回朝交旨。” 武元敏凄然一笑道:“漂亮的借口……你,会来看我吗?”李元芳顿了顿道:“是,臣一定会来的。”猛地,武元敏嘶声喊道:“你不会,你不会!你骗我,骗我……”边喊边大哭起来,李元芳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劝慰。良久,武元敏抽咽着道:“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安静安静!”李元芳如蒙大赦,转身逃出门去。 李元芳走出正堂,回手关闭大门,忽然,一股伤感之情涌上心头,他探身望向堂内。堂内隐隐传来武元敏的啜泣声。李元芳的眼圈也有些红了,他轻声道:“相信我,我一定会到突勒去看你!”武元敏猛地抬起头,脸上如梨花带雨,绽开了笑容。李元芳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李元芳缓缓走在后园外的回廊中,四周一片寂静。微风吹过,他停住脚步,眼角似乎噙着泪花。 远处谯楼上传来隐隐的梆铃声,李元芳长叹一声向前走去。忽然,一点轻微的响动传进了他的耳中,李元芳猛地停住脚步,头也不回,身体后纵,掌中刀闪电般向身后不远的树丛中劈去,当当两声金铁撞击声,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冲出树丛,正是理惠。 她猛地抬起头来,与李元芳四目相对。李元芳吃惊地喊道:“是你!”理惠急切道:“大将军,是我。” 李元芳咬碎钢牙:“你这无耻的内奸,助纣为虐,买放凶徒,今日落入我李元芳手中,定不与你甘休!”说着,他一声断喝,身体腾空跃起,掌中刀化作一团寒雾闪电般卷向理惠。理惠闪展腾挪,却难及李元芳刀法如神,“嚓嚓”两声,理惠发鬓被钢刀斩断,长发登时散落下来。 理惠瞅个空当儿,挥刀架住李元芳的短刀道:“大将军,末将等为人陷害,身不由己。不想多所解释,俗话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多余的末将不说了,贺鲁等人正在筹划阴谋,目标很可能是公主,大将军一路之上千万要小心!”李元芳愣住了。 理惠趁此机会,长刀一抖,架开元芳的短刀,纵身而起掠出府外,消失在夜色之中。李元芳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不觉失惊。 曾泰和王孝杰率卫士赶来,曾泰道:“元芳,怎么了?”李元芳道:“有则理惠刚刚离开。”曾泰和王孝杰对视一眼,吃惊地道:“她,她怎么敢来?”李元芳道:“她告诉我,贺鲁一伙儿正在筹划阴谋,破坏和亲,要我们小心。”曾泰奇怪地道:“哦,她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王孝杰“哼”了一声道:“定是别有用心。”李元芳缓缓摇摇头,陷入了沉思。 号角连天,鼓乐动地。赐婚使团在右威卫精锐的拱卫下缓缓开出凉州。大将军王孝杰率骑军为前锋,李元芳、曾泰率千牛卫队、仪仗卤簿及公主的鸾驾为中军,左右两翼是骑步混成的侧军主力。 鼓乐声中,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向西开进。 内卫和千牛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狄府团团围住。 狄府正堂大门紧闭,如燕在台阶前焦急地徘徊着。管家狄福端着饭菜快步走来,指了指正堂。 如燕摇摇头道:“已经两天了,不吃不喝,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狄福轻声道:“小姐,老爷不会……”他比了个死的动作。 如燕瞪了他一眼道:“闭上你的乌鸦嘴!你才快要死呢!”狄福委屈地道:“小的这不担心嘛!”如燕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把饭端下去吧。”狄福答应着,转身离去。 如燕长叹一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狄公坐在榻上,双目紧闭,静静地思索着,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一幅幅画面:善金局,沙尔汗制作黄金大盘;上阳宫,皇帝武则天宣布“海兽戏波黄金大盘”是给吉利可汗的贺礼;黄金大盘中央缓缓打开,一棵玛瑙树冉冉升起…… 猛地,狄公双眼大睁,他站起身脱口道:“黄金大盘!吉利可汗……”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踱了起来,口中喃喃地道,“善金局劫案与这个核心阴谋究竟有什么关联?他们要用这些金银做什么勾当呢……”他的目光望向了手中的半截纸片,纸片是从死去的沙尔汗口中抢下来的,上面写着“……洛阳东百二十里上……”他慢慢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一百二十里处的小刘庄。 他静静地思索着,忽然,眼睛一亮,轻声道:“小刘庄,这定是他们接头之处……我怎么早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沉吟半晌,似乎下定了决心,冲外面喊道:“狄福!”堂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如燕冲进来道:“叔父!” 狄公道:“如燕呀,我正要让狄福去叫你。”如燕急道:“叔父,已经两天了,您把自己闷在正堂里不吃不喝,可把大家急坏了!” 狄公长叹一声道:“难为你们了。事情来得太突然,有些措手不及。我必须全面回思,理清头绪……我们究竟出现了什么纰漏,致使对方乘虚而入,一举成功。”如燕道:“那,您想明白了吗?” 狄公缓缓点点头道:“是因为我们本末倒置,对核心阴谋不够敏感,这才落入对方彀中。”如燕如坠雾中:“这是什么意思?” 狄公深吸一口气,解释道:“前些日子,我们全身心地投入到善金局劫案和银匠失踪案中,经过艰苦卓绝地调查,最终救出了失踪的银匠,找回了银马车。就在我们沾沾自喜,以为破解了对方阴谋的时候,真正的危险悄悄逼近了。因为我们犯了一个大错误,就是过分着力于这两个旁枝案件,而恰恰忽略了整个阴谋的主干。”如燕道:“您是说,善金局劫案和银匠失踪案是旁枝?” 狄公点点头:“不错。”如燕道:“那您说的主干指的又是什么呢?” 狄公道:“这个阴谋的主干,当然就是贺鲁和沙尔汗等人的最终目的——除掉我和吉利可汗,挑起两国的战火。其实在此之前,已有很多征兆显现出来,比如,公主在三仙庵中见到的那个南山;真沙尔汗的下落,以及这些人为什么要仿制大汗之戒,等等。然而,却都没有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这才致使对方有充裕的时间开展计划。而我们却只顾专心破案,彻底忽略了它们与核心阴谋之间的关联,才造成今日的恶果。”他长叹一声道:“怨我,都怨我!一时疏忽,不查之下误中歹人奸计,以致酿成大祸。” 如燕道:“这怎么能怪您呢,谁能想到一个案件之中竟会有这许多阴谋?叔父,这两者之间的关联究竟是什么呢?” 狄公道:“银匠失踪案是为了善金局劫案做准备,对吗?”如燕点点头:“这个我明白。” 狄公启发道:“那么善金局劫案又是为谁做准备呢?”如燕摇了摇头。“当然是为了两国开战做准备。”如燕吃惊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狄公道:“突勒是游牧部落,世代逐水草而居,一切用度都要依靠周边小国进贡,或靠劫掠得来。贺鲁想要与天朝开战,从马匹武器到被服粮草、铠甲饲料,都必须要进行充足的准备。”如燕点了点头。“然而,他们的手中却没有储备大量银钱。”如燕恍然大悟道:“您是说,他们拿抢来的钱去进行开战前的准备?” 狄公道:“难道不是吗?众所周知,突勒人最缺少的便是铁器。两国交好时,榷场开放,很多突勒商人使用马匹换取汉人的铁器。”如燕道:“不错,这我也听说过。”狄公继续讲道:“没有铁,就无法打造兵器,难道他们不需要花钱去购买吗?大军会战,士兵需要吃饭,马匹需要饲料,从前他们可以靠劫掠边境的镇甸乡村来获得,然两国和平之后,吉利可汗严加约束部下,不可侵犯掳掠大周边境,这样一来,他们的粮食给养便没有了来源。想要开战,粮草当然也要花钱来购买。”如燕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正因如此,沙尔汗和贺鲁才甘冒奇险袭击善金局,抢夺那一百一十万两金银。那么,你想一想,当他们得手之后会怎么样呢?”如燕答道:“当然是拿这些钱去购买开战必备的物资。” 狄公赞道:“一语中的。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从假沙尔汗口中夺下的这半张纸条上所写的地址,就一定是他们的联络地点。”如燕双眉一挑:“哦?” 狄公点点头,讲解道:“我想他们的计划一定是这样的,沙尔汗突袭善金局得手后,将金银融成马车,之后,赶到洛阳城东一百二十里的小刘庄,与联络人秘密接头,再开展下一步行动。”如燕双掌一击道:“对呀!肯定是这样。”“而且,我可以断言,此事定然与那个至今尚未露任何痕迹的南山有紧密的关联。因此,我们必须紧紧抓住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挖出内奸,破解奸谋!”听到这儿,如燕长叹一声道:“可叔父,说的热闹,咱们现在身陷囹圄,连门都出不去,还顺藤摸瓜呢!” 狄公果断地道:“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如燕吃惊地道:“逃走?”狄公点了点头。 如燕忧虑道:“可叔父,您想到过没有,一旦逃离洛阳,就是畏罪潜逃。那时,圣上怪罪,您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狄公决绝地道:“留在这里不光是坐以待毙,更是中了对方的圈套。而今,他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儿,用诡计栽害于我,令皇帝将我软禁府中。过不了几天,圣上一定会将我关入天牢,那时我便彻底失去行动能力,而他们则可以为所欲为。你想一想,除掉我之后,他们会做什么……” 如燕脱口道:“对吉利可汗下手!” 狄公道:“一点儿不错。刚刚我还想到了那只作为寿礼进献给吉利可汗的海兽戏波黄金大盘……”如燕一愣:“叔父,黄金大盘怎么了?” 狄公双眉紧蹙,忧虑道:“虽然我现在还想不出这只用九千两黄金铸成的异物究竟有何不妥,但它是经沙尔汗之手完成的……直觉告诉我,这里面定有问题!”如燕倒吸一口凉气,缓缓点了点头。 狄公接着说道:“因此,我们必须马上逃离洛阳。时不我与,迟则生变呀!为今之计,只有会同元芳、曾泰与吉利可汗联手,彻底粉碎对方的阴谋,才能够保社稷平安,也才能讨还清白!” 如燕点点头:“您说得有道理。像皇帝那样多疑的人,任何解释都是没用的,只有事实摆在面前,她才会彻底醒悟。”狄公缓缓点了点头。“可叔父,而今内卫将咱藏书网家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咱们怎么能出得去呀?” 狄公沉吟片刻道:“如燕,你能出去吗?”如燕道:“那当然。我可以用轻功啊!”狄公道:“你先出去探看一下情况,回来再从长计议。”如燕点了点头。 内卫府大阁领凤凰与几名属下说着什么。一辆马车由远驶近,缓缓停在大门前。车门一开,钟氏走下车来,快步向大门走去。 一名内卫伸手拦住了她:“夫人,请留步。”钟氏停住了脚步道:“烦劳你进内通报,就说钟氏求见。”内卫道:“圣上有旨,自今日起,任何人不得进入狄府。”钟氏愣住了:“哦,却是为何?”内卫道:“这是圣上的旨意,谁敢多问?夫人还是赶快回去吧。”钟氏连忙答是。 凤凰快步走过来叫道:“夫人。”钟氏赶忙施礼道:“大阁领。”凤凰将她拉到了一旁。钟氏问道:“大阁领,府里出了什么事?”凤凰四下看了看,轻声道:“我告诉你,你千万保密。”钟氏点点头。 凤凰道:“狄国老坐了通敌罪,圣上将他软禁在府中。”钟氏一声惊叫,连退两步道:“这,这怎么可能!”凤凰长叹一声道:“谁说不是呀!狄国老是个好老头儿,想不到……”她四下看了看道,“你们谁有路子,赶快想办法救救他,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钟氏会意,轻声道:“多谢大阁领。”凤凰点了点头,钟氏转身上了马车。 钟氏的马车疾驶而来,停在离狄府后门不远的一棵大柳树后,钟氏撩开窗帘向后门望去,后门前站着两个千牛卫。 钟氏对车夫道:“绕着狄府的围墙慢慢走。”车夫答应着,一声吆喝,马车沿着狄府的围墙慢慢地走了起来。钟氏扒着窗户向外望着,高墙之下,每隔三步便站着一名千牛卫。就在此时,高墙上方白影一闪,一件什么东西闪电般掠了过去。钟氏一惊,抬头望去,那白影已经失去了踪迹。 钟氏对车夫喊道:“停车!”马车“吱呀”一声停在道旁,钟氏推门下车,四下环视着。 高墙旁边有一棵大柳树,枝繁叶茂,树干的高度已超过狄府的院墙。钟氏定睛向树顶望去,只见丫杈之间,似乎有一点点白影在晃动。钟氏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她看了看墙边的千牛卫,对车夫道:“把车靠到柳树旁,我要小憩一下。”车夫答应着,将马车靠到了大柳树旁。 钟氏绕到树后,冲上面招了招手。“唰”,一条白影闪电般落在她的面前,正是如燕,她背靠树干轻声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上面?”钟氏笑道:“刚刚看到墙头飞过一道白影,我一猜准是你。”如燕道:“想不到,你眼睛还挺毒。”钟氏笑道:“那可不,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如燕摇了摇头。“嫁给沙尔汗之前,我是西市中专练杂耍百戏的,凌空飞人我最拿手。”如燕捂住嘴笑道:“真的!难怪你能看到我的行踪。你怎么会在这儿?”钟氏蹙眉道:“特来看望狄国老,想不到内卫府大阁领凤凰却告诉我,狄公坐了罪。” 如燕取笑道:“你还挺有心的,巴巴地来看我叔父,哎,你是不是看上他了?”钟氏的脸腾地红了,轻声道:“你再胡说,瞧我不撕你的嘴!”如燕吃吃地笑了出来。钟氏探头向外看了看道,“先上车吧。时间久了,引人生疑。”如燕点点头。 钟氏走到车门旁,用身体挡住车门,如燕“嗖”的一下窜了进去。钟氏转身上车对车夫道:“走吧!”马车缓缓起动。 钟氏道:“狄国老怎么样了?”如燕恨恨地道:“我叔父为国为民一辈子,想不到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皇帝听信谗言,早晚有一天,她会后悔的!” 钟氏长长地叹息一声,道:“伴君如伴虎。如燕,狄公有什么打算吗?”如燕四下看了看,低声道:“为今之计,只有先逃离洛阳,之后徐图再进。” 钟氏轻声道:“刚刚在府门前,凤凰悄悄对我说,‘赶快救救狄国老,晚了就来不及了’。”如燕眼睛一亮道:“哦,她是这么说的?” 钟氏点了点头:“哎,你出来做什么?”如燕道:“叔父让我出来探看一下外面的情况,回去后从长计议。”说着,她撩开窗帘向外望去,只见狄府墙外密密麻麻布满了看守的卫士。如燕倒抽一口气道,“我的娘呀,守得铁桶一般,连只鸟儿都飞不进去。这可怎么办呀?!”钟氏道:“能不能屈尊狄国老,跃墙出来?”如燕苦笑道:“我的好姐姐,您看看我叔父的体形,他能跃得出来吗?再者,就算他能跃出来,围墙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不当场就被拿住了?”钟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以为我傻呀。当然不能翻墙头了。”如燕不解:“那你说怎么个跃法?” 钟氏道:“刚刚我仔细观察了狄府周围的地形,有一个办法能让狄国老跃出围墙,不被卫士发现。”如燕眼睛一亮道:“哦,快说说!”钟氏笑道:“刚刚我已经说过了。”如燕一愣道:“说过了……哎呀,好姐姐,你快说吧,别卖关子了!”钟氏道:“凌空飞人!”如燕吃惊地道:“凌空飞人!我叔父?”钟氏冲她招了招手,如燕附耳上来,钟氏在她耳畔低语几句。 如燕的眼睛亮了起来,猛地,她一把抱住钟氏道:“哎呀,好姐姐,这主意真是绝了!”钟氏笑了。 位于明善坊的李永金银铺焕然一新。李永夫妇在店内给客人讲解着金银器的款式。如燕走了进来,乐氏赶忙迎上前道:“哎哟,如燕姑娘,是什么风儿把你这位贵客吹来了!”李永也笑呵呵地迎了上来:“如燕姑娘,快,快请坐。”夫妇二人沏茶倒水,如燕笑道:“李师傅,生意兴隆啊。恭喜恭喜!” 李永道:“还不是托狄大人的福。哎,如燕姑娘,您光临小店儿,肯定是有事儿吧。”如燕点了点头,伏在李永耳旁说了几句。李永一声惊叫:“什么!”如燕“嘘”了一声,继续说着,李永连连点点头道,“姑娘放心,包在李永身上。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狄公的救命之恩呢!” 如燕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锣鼓喧天,佟家杂技班正在西市表演各色技巧。 钟氏挤过观看的人群,快步向后台走去。班主老佟正在督场,一见钟氏,赶忙迎上前去:“师妹,你怎么来了?”钟氏笑道:“要请师兄帮小妹一个忙。”老佟笑道:“这些年,咱佟家班全靠师妹你照顾,还说啥帮忙不帮忙啊!你说,要干啥?”钟氏在他耳旁低语,老佟连连点头。 狄府后堂,桌上亮着风灯,狄公撂下毛笔,拿起刚刚写就的公文笺看了一遍,而后,将自己的宰相之印盖在了公文笺的下方。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将公函放入信封,揣进怀中。 门声一响,如燕快步走了进来。狄公站起身道:“如燕呀,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如燕笑道:“叔父,我在府外遇到了钟氏。”狄公道:“哦?”如燕道:“她想出一个办法,可以让您安然离开。”狄公道:“什么办法?”如燕伏在他耳畔低低地说着,狄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清晨驿马嘶鸣着冲进洛阳驿站,马上驿卒身背六百里加急的招文袋。他猛勒坐骑高声喊道:“凉州六百里加急,送往神都!快,快换马!”驿兵牵着马跑了出来,驿卒顾不上答话,翻身而上,一声大喝,战马长嘶,疾奔而去。 上阳宫御书房,“砰”的一声,加急文书重重地摔在龙书案上。武则天颤抖着站起身道:“真的是他,真的是他!狄仁杰,这个逆贼!”站在一旁的武攸德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张柬之目瞪口呆地道:“陛下说什么?” 武则天猛地抬起头,厉声道:“而今证据确凿,狄仁杰便是朝中的内奸,他伙同贺鲁,阴谋挑起两国战火,真是罪不容诛!武攸德!”武攸德上前一步道:“臣在。”“立即率人查抄狄府,将狄仁杰关入天牢!”武攸德道:“是!” “且慢!”张柬之一声大喝道,“陛下,狄公清正耿直,屡建奇勋,有大功于社稷!他曾屡次挫败突勒好战贵族的阴谋,捍卫两国和平,说他是通敌的内奸,有何凭据?”武则天抓起书案上的大汗之戒和书信狠狠掷在地下道:“你自己好好看看!” 张柬之拾起戒指看了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赶忙将书信看了一遍,登时倒吸一口凉气道:“陛下,这是歹人栽害狄公,怎能当真!”武则天冷笑一声道:“这枚戒指朕已着多人验看过,不可能造假。而这封书信说得更是再明白不过了。而今,贺鲁和乌勒质在纳拉特山口被劫,信中所写的全部得到了印证,这是铁证如山,任何人也无法反驳!”张柬之还要说什么。被武则天的一声大喝打断了:“立刻将狄仁杰抓捕到案!”武攸德大声答应着,冲出门去。 张柬之颤声道:“狄公者,国家栋梁,陛下如此做法,无异于自毁长城啊!” 武则天发出一阵冷冷的笑声道:“多年前,宰相宗楚客通敌之时,朝中也有人这样说过……自毁长城,哼,朕只是后悔对狄仁杰太过放纵,有时甚至言听计从……此次,幸亏上苍有眼,令此贼暴露,否则朕的首级就要摆在贺鲁面前了!”张柬之深吸一口气,不敢再言。武则天道,“柬之,你立刻拟旨,就地免去李元芳、曾泰赐婚使节和副使之职,由千牛卫押解回京,交付三司候审!” 张柬之的嘴唇颤抖了,良久谏道:“古语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旦李元芳抗旨,不但会毁掉两国和议,更会招致吉利可汗的愤怒,赐婚之举亦成泡影,边境和平更无从谈起。望陛下三思。” 武则天沉吟片刻道:“下密旨给王孝杰,待李元芳、曾泰赐婚完毕,返回凉州,立刻抓捕。”张柬之轻叹一声,无奈领命。 繁华的街道上熙来攘往。猛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街市上登时大乱起来,武攸德率领一众骑兵呼啸着穿过大街,向位于尚贤坊的狄府奔去。 狄府后门静悄悄的,门前站着两名千牛卫。忽然,远处锣鼓喧天,人声鼎沸。两名卫士朝声响之处望去。只见远远的来了一队杂耍的艺人,顶坛儿、顶碗儿、翻跟斗、打把式、踢腿挝腰,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旁边围了一群看客,又鼓掌又叫好。眼见杂耍的队伍越走越近,为首的便是身穿彩衣彩裤的钟氏,两旁的观众竟然是以李永和乐氏为首的众银匠和他们的家眷。 众人停在后门旁,钟氏一拱手道:“诸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蒙大家抬爱,我等今日便为大家献上我钟家班的拿手绝技——凌空飞人,怎么样?”以李永为首的银匠们高声叫好。 钟氏一摆手,四个小伙子抬来两根竹竿,站在狄府的外墙旁。看守外墙的千牛卫道:“哎,你们不能在此表演!” 钟氏道:“却是为何?”千牛卫道:“这里是禁地!”钟氏笑着对观众们道:“禁地,我们怎么不知道?哪儿写着‘禁地’这两个字呀!”假扮观众的银匠们登时哄了起来:“就是,这是尚贤坊,哪家的禁地!”“难不成你站在墙下,这里便成了禁地?”众人哄笑起来。千牛卫语塞,对身旁的同袍道:“你在这儿盯着,我去请大阁领来!”说着,他转身向正门跑去。 钟氏冲举竹竿的小伙子使了个眼色,小伙子一抖手,竹竿登时立了起来。另外四个小伙子手拿着网兜,站到对面约三丈开外之处。钟氏冲大家一拱手,喊道:“诸位,献丑了!”说着,她纵身而起,飞快地爬到了竿顶,举起双手。众银匠齐声叫好。 只见钟氏双手抓住竹竿顶部,身体下垂,竹竿慢慢弯了下去。底座的两名小伙子死死地扣住竹竿底部。竹竿越来越弯,渐渐地弯进了狄府围墙之内。 狄公、如燕、李朗、狄福和两名卫士站在墙下。钟氏双手拽住竹竿弯进墙内,她轻声道:“准备好了吗?”狄公点了点头。钟氏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道:“放!”竹竿猛地绷直,钟氏的身体飞弹而起,跃出墙外。 钟氏从墙内疾飞而出,闪电般向对面冲去。对面的四名网兜手,上前一步,将她抄在网兜之中。钟氏跳起身来,高举双手,众银匠发出暴雷也似的叫好声,就连守卫围墙的千牛卫都鼓起掌来。钟氏快步走了回来,冲大家拱手道:“献丑了,献丑了!” 话音未落,凤凰率几名卫士快步走来,她沉着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钟氏转过身。凤凰一见她,登时一愣,再朝墙里看看,立刻会意。她瞪了报信儿的千牛卫一眼道:“耍杂耍儿的在这里卖艺也值得大惊小怪,真是庸人自扰!”那名千牛卫满脸通红道:“是,是。”凤凰摇了摇头,看了钟氏一眼,冲墙里努努嘴儿。钟氏轻轻一点头,凤凰转身向正门走去。钟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一摆手喊道:“来点儿响器!” 立时锣鼓齐鸣。 狄府大门前,喊声震天,蹄踏如雷,武攸德率数百千牛卫冲到府门前。武攸德翻身下马,冲身后的卫士们一挥手:“给我冲进府中,擒拿狄仁杰!” “慢着!”凤凰率几名卫士快步走来道,“大王,你这是做什么?”武攸德笑了笑道:“当然是擒拿逆贼了!” 凤凰追问道:“谁是逆贼?”“狄仁杰!” 凤凰深吸一口气道:“我奉圣谕守卫狄府,不知道什么逆贼。你想进去,须请圣旨到来!” 武攸德笑了笑,从怀中取出圣旨递了过去。凤凰接过看了一遍,轻轻咳嗽一声道:“郡王请吧!”武攸德得意洋洋的一挥手:“给我冲进府中!”千牛卫一声呐喊冲进狄府。 凤凰冲着武攸德的背影“呸”了一声道:“瞧他那副德性,小人得志!” 六名底座举着三根竹竿立在围墙旁。钟氏一挥手,三名“尖子”如猿猴一般飞快地攀上竿顶,像钟氏一样,倒挂下来,将竹竿弯进院内。 李朗和如燕扳住竿头,那名“尖子”跳了下来。如燕对狄公道:“叔父,双手抓住竿头,我们将您放出去。”狄公点点头,双手紧紧抓住竿头。猛地,前院传来千牛卫的呐喊声。狄公脸色一变道:“来得好快呀!如燕,动手!” 如燕口中低喊道:“一,二,三……”二人抬手向上一送,狄公的身体登时弹出墙外。 狄公的身体飞过众人头顶,向网兜手落去。钟氏冲旁边的李永使了个眼色。李永率众银匠一拥上前,将网兜手团团围住,同时也挡住了卫士们的视线。狄公翻身跳下网兜,在李永等人的护送下快步离去。 与此同时,李朗、狄福和两名卫士分别被竹竿弹出墙外,落在网兜之内,在众银匠的掩护下迅速转移。钟氏长出一口气,目光望向墙内。 如燕身体拔地而起,跃出墙外。与此同时,千牛卫在武攸德的率领下冲进院中。 院外传来阵阵锣鼓声。武攸德厉声喊道:“狄仁杰一定是躲起来了,给我仔细搜!” 众卫士齐声答应。 锣鼓响器已停止喧嚣,人群中,如燕露出头来,冲钟氏挥了挥手。钟氏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抱拳拱手道:“乡亲们,今天就到这儿了,多谢捧场!”说着,她冲杂技班一挥手,众人收起家伙迅速离开狄府后门。 凤凰正在狄府大门前吩咐几名内卫,武攸德率人冲出大门,来到凤凰面前,厉声质问道:“狄仁杰跑到哪儿去了?” 凤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郡王是在问我吗?”武攸德“哼”了一声道:“你说呢?” 凤凰冷笑道:“刚刚看郡王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现在又变了个黑脸出来,我怎么知道你在问谁?” 武攸德怒道:“你……你放肆!凤凰,你私自买放钦犯,本王要到圣上面前去告你!” 凤凰的脸沉了下来道:“什么意思?”武攸德急道:“狄仁杰不在府中,他,他跑了!” 凤凰双眉一立:“哦,有这等事!” 武攸德气急败坏地道:“少来给我演戏!你手下的卫士将狄府围得水泄不通,如果不是你故意买放,狄仁杰怎么可能逃走!你说,他到哪儿去了?” 凤凰望着他,发出一阵冷笑道:“武攸德,我敬你是迎阳公主之父,所以对你客客气气,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敢对内卫这样说话的,不会有好下场!”武攸德心内一惊,登时矮了半截。凤凰阴恻恻地道,“不要说你南平郡王只不过是皇帝的远房表亲,圣上的亲兄弟武元庆、武元爽,亲侄子武敏之怎么样,还不是死在我内卫手中?” 冷汗顺着武攸德额头滚落下来,他咳嗽一声道:“好了好了,是小王出言不逊,大阁领莫怪。” 凤凰冷笑道:“说到买放钦犯,我倒想多说两句。本阁领奉圣谕在此守卫,本来一切都很平静,可恰恰是你武攸德来到后,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将府门四敞延开,门前又无人守卫……你说说,是谁将钦犯放跑的呀?” 武攸德登时语塞,结结巴巴地道:“不知大阁领麾下的内卫,有人看到姓狄的跑出府外吗?” 凤凰冷笑一声道:“你手捧圣旨,率大队卫士前来抄家,就该当做好准备,严防钦犯逃走。可笑你手下数百卫士,竟无一人守门,放跑了钦犯,却白着眼睛来问本阁领,真是岂有此理,难道内卫是替你们看大门的吗?!” 武攸德干笑道:“是,是,大阁领说的是。” 凤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武攸德泄气地靠在门框上。 李永的金银铺关门上板,提前打烊。 狄公、如燕、钟氏、狄福、李朗及两名卫士坐在正房中,李永夫妇端茶倒水。狄公道:“李永,这一次可真多谢你和众位师傅啊!” 李永忙道:“看您说到哪儿去了,我们的命都是您救的,帮这点儿小忙还值得一提嘛!” 钟氏道:“国老,我不明白,咱们为什么不直接逃出城外,却要躲在这里。抄家的人发现您不见了踪迹,定要全城搜查,到那时再想出城,可就难了。”如燕道:“叔父,钟姐姐说的对,我也不明白。” 狄公微笑道:“不要着急,我们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办完。”钟氏和如燕对视一眼道:“什么事情?” 狄公道:“银马车。”如燕诧异道:“银马车?银马车不是好端端地放在洛州刺史府内吗?” 狄公道:“天机不可泄漏,到时候你们就会明白了。”他从怀里掏出昨夜写好的公文笺,点手叫来狄福和李朗,在二人耳畔低语了几句,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狄公道:“拿到后,到南门的福来客店中等候。今夜三更,我们会去找你。” 狄福道:“是。”四人转身走出门去。如燕望着几人的背影奇怪地道:“叔父,你让他们做什么去?” 狄公摆了摆手道:“李永。”李永忙走了过来。“你家里有纸笔吗?”李永赶忙拿过纸笔,狄公飞快地写下一封书信,折好之后对李永道,“你拿这封书信,赶到崇政坊,继往绝可汗步真老殿下家,将这封书信交给他。”李永点点头,揣好书信跑出门去。 狄公长出了一口气,身旁的钟氏忽然道:“哎,国老,外衣的袖子刮破了。”狄公一看,果然,袖子上刮了个小口子,他笑道:“定是刚刚凌空飞人时弄的,不打紧……”钟氏站起身,走到狄公身旁道:“您脱下来,我给您缝缝。” 狄公笑道:“不用劳动夫人,不妨事的。”钟氏道:“国老太客气了,没什么劳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狄公的目光望向如燕,如燕似笑非笑地道:“叔父,人家可是一片好意,您就脱下来让她缝缝吧!” 狄公笑道:“也罢。”说着,站起身脱下外衣,递给了钟氏。 如燕笑道:“嘿,叔父,要说我这个侄女您算是白收了,只会打打杀杀。您看人家钟姐姐,心细如发,又体贴又温柔,又会照顾人,啧啧……”狄公哈哈大笑。钟氏的脸涨得像红苹果一般,她狠狠地瞪了如燕一眼,如燕捂住嘴偷笑起来。 上阳宫御书房,武则天“嚯”地站起身厉声骂道:“蠢材,蠢材!”下跪的武攸德浑身发抖,连连叩头。 武则天道:“大天白日,竟然让狄仁杰在你的眼皮底下溜走,你,你简直是个白痴,白痴!”武攸德口中不住谢罪,道:“是,是,臣知罪。” 站在武则天身边的凤凰望着下跪的武攸德,嘴角隐隐挂着一丝冷笑。 武则天瞪了武攸德一眼道:“起来!”武攸德哆哆嗦嗦站起身来。武则天道:“凤凰。”凤凰踏上一步道:“臣在。”“立刻传旨,封锁洛阳所有城门,全城戒严!”凤凰道:“是!”说着,转身奔出御书房。 武则天转面对武攸德道:“你率南衙禁军,逐个街坊,挨家挨户搜查,一定要将狄仁杰这个逆贼给我抓回来!”>藏书网武攸德道:“臣遵旨!” 武则天道:“再出纰漏,你就不要回来见朕了!”武攸德道:“请陛下放心,臣绝不辱命!” 武则天挥挥手,武攸德快步退了出去。就在此时,黄门郎高唱道:“张柬之大人在殿外候旨!”武则天道:“叫。”张柬之快步走进御书房躬身道:“参见陛下。” 武则天黑着脸道:“狄仁杰逃走了!”张柬之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武则天怒气冲冲地道,“在武攸德眼皮底下逃走的,真是岂有此理!”张柬之轻轻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武则天道:“柬之,你立刻传朕旨意,自即日起,罢狄仁杰所有官略,所有符牒教化一体停用。”张柬之道:“是,臣立刻去办。”说着,他快步走出门去。 武则天长出一口气,坐在龙椅上,咬牙切齿地道:“老狐狸!” 十几名禁军推动厚沉的铁门,发出了刺耳的轧轧声,“轰隆”一声巨响,洛阳的南门——厚载门关闭。紧接着,北门徽安门关闭,定鼎门、长夏门、上东门、永通门、建春门、安喜门一一关闭。 传令军士纵马飞驰,奔走于各街市坊里之间,下达净街令和禁市令。街坊中乱成一团,买卖铺户关门上板,行人归家。 洛州长史推门走进二堂。在堂中等候的狄福、李朗迎上前来道:“长史大人。”长史赶忙道:“狄总管,有事吗?”狄福将手中的公文笺递了过去,长史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点点头道:“好,下官立刻去办。” 街道上一片混乱,南衙禁军在官长的率领下开进街道,驱散人群。远处,一骑马飞驰而来,转眼间便到了洛州刺史府大门前,马上的乘客是个身穿绿袍的正六品官员,他翻身下马,快步向府内走去。 五辆银马车已经套好,停在后门边。 洛州长史正在与狄福交接。掌固捧来出府单,狄福在上面签了字。长史看了看外面,低声道:“狄总管,刚刚下达了净街令,你们出府后要尽快驶离街道。”狄福点了点头道:“是,小的知道。”长史轻声道:“转告狄国老,一定要保重。”狄福一惊,猛地抬起头来。洛州长史笑了笑道:“快去吧。”狄福重重地点了点头,长揖到地:“多谢大人!”说毕,翻身跳上马车,一声吆喝。洛州长史一挥手,后门打开,五辆马车缓缓驶了出去。长史长出了一口气。就在此时,前面传来阵阵鼓声。洛州长史一惊,赶忙向前面奔去。 刺史府公堂,穿绿袍的六品官站在堂上。脚步声响,洛州长史快步走进公堂。 六品官赶忙迎上道:“长史大人,卑职是鸾台郎中,奉张柬之大人之命,传阁台符牒。”说着,将手中的折子递了过去。长史接过来看了一遍,故作吃惊地道:“啊,狄阁老的教化令停用了!”郎中道:“正是。”长史道:“哎呀,你们怎不早通知我,就在刚刚来了几个人,用狄国老的公文笺,将善金局劫案中的证物——五辆银马车提走了!”郎中一声惊叫道:“那,还不快追!”长史懊丧地道:“到哪儿去追呀,走了半个时辰了!”郎中倒吸一口凉气道:“没办法,只能烦劳大人随我到鸾台走一遭,面见张阁老,说明原委。”长史点点头道:“也罢。” 南门大街正对着厚载门,此时街道上一片混乱,禁军把守各路口,疏散行人,买卖商户纷纷关门。 福来客栈的伙计站在大门前上着门板,五辆银马车缓缓驶来。狄福跳下马车跑到客栈门前道:“小二哥,且莫上板,我等要住店!”伙计笑道:“嘿,客官,您来的还真是时候,再晚一会儿,恐怕今儿晚上,您老几位就睡大街了。”狄福笑道:“烦劳小二哥先将我们的马车带到后院吧。”伙计点了点头道:“几位跟我来吧。”狄福冲李朗使了个眼色,众人跳上车,在伙计的带领下,向后院而去。 繁华的洛阳变成了一座死城。一队队禁军在武攸德的指挥下开进坊市之中,挨家挨户搜查。 明善坊横街上空无一人,寒风着地扫来,落叶满天飘舞。远远的,一支队伍缓缓开来,为首的是四队认标旗,卤簿仪仗紧随其后,中央围定十六人抬皇辇,辇后跟着红顶蓝呢的八抬官轿,最后是二十名全副武装的千牛卫殿后。 继往绝可汗阿史那社尔步真端坐辇中,静静地思索着。 銮驾转过横街,迎面一支禁军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军官勒住战马,横在街心,对銮驾高声喊道:“站住!” 銮驾缓缓停下。 军官道:“什么人竟敢违反禁令私自上街,不知国法森严吗!” 銮驾中走出一位王府洗马,上下打量了军官一番道:“你们是南衙禁军?”军官道:“不错,你们是何人?” 洗马冷笑一声道:“南衙禁军,拱卫京师,竟然连銮驾也不认识,你们的官长是怎么教的!” 军官这才看到面前的卤簿倚仗和十六抬皇辇,他猛吃一惊,赶忙滚鞍下马,双膝跪地道:“恕末将有眼无珠!请问是太子殿下吗?” 洗马喝责道:“你难道不知,在神都洛阳,除了太子殿下,还有一位继往绝可汗也是半朝銮驾吗?” 军官赶忙向上叩首:“啊,原来是老殿下的銮驾。末将无知,触犯虎威,请大人恕罪!” 步真从皇辇中露出头道:“好了,不知者不怪,你们去吧!” 军官诚惶诚恐地道:“谢殿下!”说着,忙站起身来,率卫队牵马从銮驾旁走过,而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步真轻轻摆了摆手。銮驾缓缓前行。 李永银铺里,钟氏咬断线头儿,站起身,将外衣递给狄公道:“国老,缝好了,您看看行吗?” 狄公刚想说话,如燕跑过来,抢过衣服看了看笑道:“嘿,真够细的,都快赶上绣花儿了。”说着,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钟氏脸一红,瞪了如燕一眼,低声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如燕躲到狄公背后道:“叔父,钟姐姐要把我的嘴撕烂,您管管吧……” 狄公笑道:“你这丫头溜撒的紧,还用得着我来管。”他将外衣穿在身上道,“有劳夫人。” 钟氏笑道:“国老,总是夫人夫人地叫着多别扭。妾身在杂耍班时有个诨名叫五娘,今后您就叫我五娘吧。” 狄公与如燕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笑道:“好,这样也好。我看,‘国老’二字夫人也不要再叫了。啊,狄某一逃亡之人,难当此谓啊!” 如燕道:“那叫什么呀?”钟氏笑道:“就叫您先生吧!” 狄公道:“好,好,就叫先生。”钟氏盈盈下拜道:“先生。” 狄公赶忙搀住道:“五娘免礼,啊!”三人笑了起来。 正说笑间,忽然传来了低低的敲门声,如燕赶忙来到门前,打开房门,乐氏站在门外轻声道:“銮驾到了。” 狄公点点头,冲如燕和钟氏一挥手,三人快步走出门去。 銮驾停在门前,堵住了半条街。银铺大门一开,狄公三人快步走了出来,狄公钻进蓝呢大轿,两名卫士给如燕和钟氏牵来两匹战马,二人翻身上马。 王府洗马一声大喝:“起驾!”銮驾缓缓开动。 銮驾停在了继往可汗府中,狄公下轿。步真在侍卫的搀扶下走下皇辇,狄公快步趋前躬身道:“狄仁杰参见大王。多谢殿下仗义援手!” 步真赶忙将狄公搀扶起来道:“狄公身遭冤陷,孤岂能袖手旁观!” 狄公笑道:“若不是老殿下,今日狄某便成瓮中之鳖矣。”说着,他哈哈大笑。 步真感慨地道:“步真年逾八旬,于朝堂之上的兴衰见得多了,旁人遇到此事,定然是惊恐万状,魂不守舍,真想不到,狄公竟如此气定神闲,谈笑自若,真非凡人也。步真佩服!” 钟氏望着狄公,脸上流露出敬慕之色。旁边的如燕观察着她的表情,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狄公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世间事总是动静有度,遇突发之事,必要安静相对,方合文王之数,也才能化险为夷。徒自惊慌,只能令事情越发失去控制,最终陷自身于死地。老殿下,这也是怀英多年历经宦海的心得,也是断案之道的真谛。” 步真连连点头道:“好,说得好。狄公请殿内叙话。”狄公一拱手道:“殿下请。”一行人向银安殿走去。 银匠李永正站在殿中等候,见步真与狄公携手走了进来,李永赶忙上前参见。狄公扶住他笑道:“好,好啊,李师傅有劳你了。” 李永连连摆手道:“国老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折煞小人了。您能平安渡过这一关,小人回去要好好烧他三天的高香!” 狄公笑道:“李永啊,且不要忙,还有事情要烦劳你们。” 李永道:“国老尽请吩咐,李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身后,如燕和钟氏走了进来,李永赶忙迎上前去,几人低语着。 殿上,步真和狄公分宾主落座,步真道:“狄公,要不要孤进宫向皇帝辨明曲直,替你讨回公道?” 狄公道:“多谢大王高义。皇帝的为人大王是了解的,恐怕殿下进得宫去,非但无法说动圣上,还会落得个逆党同谋的罪名。” 步真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道:“那么,下面狄公打算怎么办呢?”狄公道:“怀英一行准备连夜潜出城去。” 步真双眉一皱,为难道:“而今,全城戒严,城门封闭。孤仗着这副銮驾,也就只能将你接进府内,隐藏下来,却无法助你出城啊!” 狄公微笑道:“此事怀英已有计较。既然敢留下,当然也能出得去。”步真道:“哦?” 狄公笑道:“此事还要着落在如燕和五娘的身上。”如燕和钟氏对视一眼道:“我们?” 狄公点了点头道:“入夜之后,便有分晓。” 钟氏道:“先生,我真不明白,咱们逃出狄府后,为什么不马上出城?那时朝廷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们要离开,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可现在,全城净街戒严,想逃出去,真是势比登天呀!” 狄公微笑道:“因为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办完,比如说那五辆银马车,还有,就是……”他的目光望向步真道,“有一个问题,还要请教步真老殿下。” 步真一愣道:“请教我?”狄公微笑道:“正是。” 步真道:“哦,狄公请讲。” 狄公道:“大王久历沙场,战功彪炳。尤其是对突勒军队的战法更是谙熟之极。”步真点点头笑道:“这话是不假呀。孤本身便是突勒人,再加上显庆年间,我同程知节大将军由葱岭一路西进,直打到鹰娑川,大小百余仗,那真可说得上是日日鏖兵啊!说起对突勒军队的熟悉,活着的老家伙里面,能跟孤比的,也就只剩下大将军苏定方了。” 狄公颔首道:“请问大王,突勒军队在战役过程中,最缺乏的守战之具是什么?”步真略一沉吟道:“箭。” 狄公双眉一扬道:“箭,羽箭?” 步真道:“正是。狄公可能知道,突勒缺铁,因此,在两国交好榷场开放时,突勒商人经常以马匹换取汉人的铁器。”狄公道:“不错,这一点怀英知道。” 步真点点头道:“不管是什么样式的箭支,双钩轻羽箭也好,带鸣镝的狼牙大箭也罢,都需有生铁制成的箭镞,有了箭镞才能射穿敌军的铠甲。而制作箭镞,不但需要大量生铁,更需要及其高超的技艺。不光是箭镞,羽箭的箭杆和羽尾也非常关键。箭杆是用来控制羽箭飞行速度及距离的,箭杆磨制的稍有弯曲,箭枝便无法正常飞行,而羽尾呢,只要重了半钱,或轻了半钱,羽箭就会在飞行中不停地摆动,以致无法命中目标。”狄公仔细听着,缓缓点头。步真继续道,“也就是说,制作羽箭需要的铁和技术,突勒人都没有。这正是突勒统帅最头疼的事情。” 狄公道:“其实在我朝也只有专供禁军的几所军械局才能够制作羽箭。”步真道:“不错。” 狄公接着问道:“那么,在以前的战争中,突勒部队的箭支来源又靠什么呢?” 步真解释道:“通常,突勒部队的箭支是与我军交锋时在战场上收集、缴获而来的,数量非常有限。因此,每遇大战,突勒统帅最发愁的就是如何搞到大量羽箭。孤所经过的几次战役中,突勒各军就是因箭支配发不够,而在战斗中陷入被动。”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是这样……”忽然,他的声音停止了,张着嘴,一动不动。他想起了那日,皇帝跟他在御书房的情形: 武则天将奏折重重地摔在御案之上,厉声喝道:“这个武攸德,真是该死!” 狄公道:“陛下息怒。凉州军械局一案已基本清晰,南平郡王武攸德违反朝廷禁令,与其姑表兄——凉州军械局司正赵永荣,倒卖羽箭,牟取暴利。然目前,证据尚未收集齐整,臣请陛下,暂时不要惊动南平郡王,待证据确凿后,再作区处。”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道:“也罢,此事就交由你全权处置吧。”狄公躬身道:“是。” 狄公双眼一亮,轻声道:“武攸德……”如燕和钟氏对望一眼道:“叔父,您说什么?” 狄公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站起身长揖到地:“大王,您今日一席话点醒怀英这梦中之人呀!”步真不解道:“哦?” 狄公道:“大王,莫怪怀英乖张,有几句话要吩咐如燕三人。” 步真笑道:“狄公言重了,请便。” 狄公冲如燕、钟氏和李永招了招手,三人快步走上前来,狄公低声说着。 入夜,南门附近一片寂静,寒风掠过,发出一阵阵瘆人的呼哨。 厚载门前,四名值守的军士往来巡弋。一名军士跺了跺脚道:“这鬼天气可真够冷的。”另一军士也道:“可不,我这脚都冻麻了。什么时候了?” 那军士答道:“初鼓了。咱们是二鼓下值,还有不到三刻了。”“下一班是谁呀?” “你真操心,都快冻死了,还管这么多,只要不是咱们就行啊!”几人笑了起来。 西市大街正对南门,街道上空荡荡的。万籁俱寂中,两条黑影在房屋的掩护下飞奔而至,正是如燕和钟氏。二人身穿黑色夜行服,手持长长的竹竿,隐身在铺户的山墙后,探出头来,向城门望去。 城门距此有一箭多地。钟氏轻声道:“太远了,再靠近。”如燕点了点头,轻轻挥手,二人趁着夜色的掩护向前奔去。 西市最南头的一条胡同名叫珍珠巷,紧靠着十余丈高的城墙。如燕和钟氏奔进巷中,来到城墙下。钟氏点点头道:“嗯,这里的距离差不多。动手吧!”如燕点点头,竖起竹竿。 钟氏有些担心:“你行吗?” 如燕道:“哎呀,真啰嗦,你就快上吧!”钟氏点了点头,纵身一跃,飞快地爬上了竿顶,双手抓住竿顶,身体缓缓下坠。如燕用尽全身力气,把住竿尾。慢慢的,钟氏的身体已快贴近地面,她一声低喝道:“放!”说时迟那时快,她的身体向上一跃,整个人如弹子一般疾飞而出向城墙扑去。如燕“扑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赶忙跳起身,向上望去。 只见钟氏的身体急如流星,向城墙飞去,然而,眼瞧着马上就能够着了,可钟氏的身体恰在此时下落了。如燕一把捂住了嘴,眼见钟氏的身体越坠越快。如燕的心不停地下沉,钟氏的身体急速下坠,猛地,她右手一甩,一柄铁抓向上疾飞而出,扣在了城头的垛口处。“咔”的一声轻响,钟氏的身体停止了下落。 如燕长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钟氏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绳索,飞快地攀上了城头,纵身一跃,跳了上去。她四下观察了一下,只有远处有几名值守的军士。她麻利地解下铁抓,连退几步,用尽全力把铁抓掷向城下的珍珠巷。“当啷”一声,铁抓落地,如燕跑上前去,拾起铁爪。 钟氏将绳尾拴在城垛上,一圈圈绕紧,而后,冲下面一挥手。如燕抓紧铁抓,纵身跃起,绳索带着她贴上了城墙,她双手连倒,转眼间便爬到垛口,纵身一跃,跳上城头。就在此时,不远处灯光一闪,两名值守的军士走了过来。如燕和钟氏赶忙隐藏在垛口外。两名军士边聊天,边向谯楼走去。如燕对钟氏轻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来。”钟氏点点头。如燕腾身而起,大鸟一般向谯楼扑去。 谯楼内点着几只火盆,热气腾腾。门前的灰墙上,挂着一张木制的值夜时间板,板上挂着很多小木牌,每个木牌上面写着一个值夜小组的名字。时间板上刻着时辰,下面的木牌上便是对应的值勤小组。 十几名守夜的军士横七竖八地睡在铺上。另外几人围着桌子闲聊。一军士道:“伙长,下一班该咱们了吧?”伙长道:“好像是吧!” 那军士道:“这天儿值夜,可真够瞧的,您听听这风都带着哨儿。”伙长笑道:“你小子就是嫌苦怕累,不就是一个时辰嘛,忍忍就过来了。” 话音刚落,门“砰”的一声打开了,一股寒风吹了进来,油灯立时熄灭。几人不由一阵惊呼。 黑暗中,一只手伸到时间板下,将丑时值夜小组的牌子与子时值夜小组的牌子调换了一下。 伙长慢慢地走到门前,向外望去。门外没有动静,只有北风呼啸。伙长道:“是风,把油灯点着。”说着,他关上了大门,向回走去,忽然,他停住了脚步,目光望向墙上的时间板。 军士道:“怎么了,伙长,看什么呢?”伙长奇怪地道:“嘿,怪了,我明明记得咱们是子时当班,可这时辰板上,怎么挂着咱们是丑时呀?” 军士笑道:“嗨,肯定是你记错了。”伙长点点头道:“也许吧!” 另一军士笑道:“跟傻小子似的,白等了半天。” 伙长道:“越到后半夜越难熬。行了,既然咱们不是下一班,就躺下睡会儿吧!”几名军士连连点头,打着哈欠躺在了床上。 谯楼上响起了子时初刻的梆铃。 城头上的军士道:“嘿,子时初了,怎么接班儿的还不来呀?”“这帮小子,能晚来就晚来,真差劲!这大冷天的,谁该替他们多站一刻钟啊!弟兄们,别管他们,反正出了事与咱们无关。走啊!”几人连连点头,纷纷向城头走去。 城门前空无一人。人影闪处,如燕和钟氏飞奔而来,四下观察了一番,冲不远处的大街挥了挥手。五辆银马车从福来客栈中驶出,向城门而来。如燕和钟氏警惕地四下望着。 不一会儿,银马车来到城门前,狄公和李朗跳下马车走上前来。钟氏竖起大拇指道:“先生,我真是服了。这等巧计,别人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狄公笑了笑道:“如燕,我说的你们都记住了吧?”如燕点了点头道:“放心吧,叔父。” 狄公道:“事成后,我们在小刘庄会合。李朗与小姐留下,其他人立刻随我出城。”说着,他跳上马车,钟氏坐在他身旁。狄公又叮嘱道,“还有,我们离开后,切记不要关闭城门,一定要让皇帝知道,我们已经离开了洛阳。” 如燕笑道:“放心吧,叔父,我才懒得关呢!”狄公笑了。如燕又对钟氏道,“叔父就交给你了,嗯……”说着,她做了个怪相。 钟氏瞪了她一眼道:“那么大个姑娘,没正经的。快开门吧!”如燕和李朗跑到城门前,将厚厚的城门打开,五辆马车鱼贯驶出城去。 如燕和李朗望着马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转身向城中奔去。 第四章 圆通寺凶僧布刀兵 御书房中的气氛异常紧张。皇帝武则天铁青着脸,痛斥武攸德道:“出动两千禁军全城搜查,竟连个人影也没找到,难道他们飞到天上去了!”武攸德连忙答道:“陛下息怒,禁军仍在加紧搜查,想来不久便有回报。”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一声高唱:“张柬之大人在殿外候旨!” 武则天道:“叫!”张柬之快步走进御书房,急匆匆地道:“陛下,出大事了!” 武则天问道:“何事?”张柬之道:“昨日傍晚,有人用内史府公文笺提走了存放在洛州刺史府内的五辆银马车!” 武则天一声惊呼:“什么?”旁边的武攸德听见此话脸色登时变得苍白,愣在了那里。武则天颤声问道,“昨日朕命尔传旨,停止内史府和狄仁杰本人的一切符牒教化……”张柬之轻声答道:“回陛下,那是在圣旨下达之前发生的事情。” 只见武则天一个趔趄跌坐在龙椅中,与此同时,凤凰飞奔进来,神色仓皇地道:“陛下,不好了……” 武则天猛地站起身道:“又怎么了?” 凤凰气喘吁吁地道:“昨夜子时,在洛阳东门值宿的禁军排班出现混乱,致使城门一个时辰无人守卫……”武则天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洛阳城门,一个时辰无人守卫?” 凤凰道:“正是。后巡逻队路经东门,发现上东门大开,地面上有很重的车轮印记,似有数量马车驶出。” 武则天失声怒道:“狄仁杰,一定是狄仁杰带着五辆马车逃离了洛阳!”下面站着的张柬之等人互相打量了一下,连忙点头。武则天强压住心中的怒火,紧咬银牙道,“守卫城门的是南衙下属的监门军吧?”凤凰道:“正是。” 猛地,武则天歇斯底里地喊道:“将守卫上东门的监门将军碎尸万段,剁成肉泥!” 凤凰连忙奏道:“陛下息怒,此事与监门将军无关。” 武则天厉声喝道:“堂堂天朝神都的大门,竟然一个时辰无人守卫,这,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也许有一天,朕夜半醒来,会发现突勒人已经站在朕的榻旁了!你,你竟然还说与他无关,真是岂有此理!” 凤凰道:“陛下,臣严讯了监门将军,据他及下属军官反映,排值板确实没有错误,只是,只是……”武则天铁青着脸道:“只是什么?”凤凰道:“只是到了半夜,不知被什么人给调换了,这才致使排班出现了混乱。” 武则天停顿了半刻,慢慢道:“狄仁杰,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做的。” 张柬之不以为然道:“陛下,狄公者,宰辅也,怎么可能去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 武则天“哼”了一声道:“可他手下那些人,不是很会做这种事情吗?!李元芳、狄如燕,都是偷鸡摸狗的行家里手。”她狠狠一拳擂在桌上道,“堂堂朝廷,竟被一个狄仁杰戏耍得团团乱转,顾此失彼……高衙大府、厚厚的城门、数千禁军,竟然难挡一个逃亡之人……而且,这个人竟然逃得如此从容、如此悠闲,竟至逃离之后,将城门大开……这是什么?啊,这是在嘲笑你们无能!”下站众人一个个深埋着头,不敢答辩。 武则天长叹一声,颓坐在龙椅之中:“朕无话可说了。”武攸德上前一步道:“陛下,臣请旨,率禁军出城追赶。” 武则天摆了摆手道:“困在城中,都让他从容离去,就更不要说他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武攸德道:“请陛下安心,此次臣定不辱命!” 武则天瞥了他一眼道:“轻诺寡信,尔答应朕的已经太多了。”武攸德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再不敢言。 武则天缓缓站起身道:“凤凰。”凤凰忙向前道:“臣在。” 武则天道:“你率内卫即刻出城追赶,一旦发现狄仁杰的踪迹,就地正法,不必上奏!”凤凰道:“是!” 武则天看了武攸德一眼道:“就让南平郡王与你一道前去吧!” 凤凰看了武攸德一眼道:“郡王年事已高,还是在京城休息为好,臣率内卫前去即可。”武攸德赶忙道:“陛下,臣不畏辛劳,但求为陛下分忧!” 武则天点点头道:“尔心可嘉。凤凰,南平郡王与你同行,遇事多与他商量。”凤凰别别扭扭地道:“是。”武攸德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小刘庄是洛阳附近最大的一座村落,村中有近千户人家。时值正午,村中炊烟袅袅。远处,两个人沿着田间小路向村口走来,正是狄公和钟氏。狄公身穿便服,手持看病郎中的幌子,钟氏女扮男装,身着胡服。 二人来到村口,狄公四下观察了一番,冲钟氏使个眼色,二人向村口的茶棚走去。 茶棚里坐着几位老者,正自吃茶谈天,伙计来回忙碌着。狄公和钟氏走了进来,伙计赶忙迎上前来到:“二位,用茶吗?” 钟氏点点头道:“将茶牌拿来看看。”伙计笑道:“这位客官,咱们这儿是乡下茶棚,只有解渴的大碗儿茶。” 钟氏一愣,旁边的狄公笑道:“好,好,就要大碗儿茶。哎,伙计,午困路长,出的汗多了,烦劳你在茶中加些咸盐。” 伙计笑道:“这位老先生是行家,大碗儿茶里不加些盐便不是滋味了。”说着,快步向后面走去。 狄公二人坐在桌旁,钟氏道:“茶里还要加盐,这可是头回听说。” 狄公耐心解释道:“五娘啊,你以为这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大茶馆?有百种名茶,千样细点,边品茗边吃着茶点,悠闲解闷儿。这种乡下茶棚是专为行路人准备的,通常走路的出汗多,身体里缺盐,便在这路旁的茶棚中喝上一碗加了盐的大碗儿茶,落落汗,歇歇脚,然后再行。” 钟氏钦佩道:“先生不愧是出门的积年,诸行百市,城镇乡村,到哪儿说哪儿的话,这叫入乡随俗。” 狄公微笑道:“出门在外,这是一等重要。”钟氏四下看了看低声道:“先生,怎么才能查到他们的联络点儿?说实话,我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狄公轻声道:“别着急,先探探底,摸清情况再说下面的事。”钟氏点了点头。 说着话,伙计将大碗儿茶端了上来。狄公道:“伙计呀,这里可是小刘庄啊?”伙计连忙应道:“正是。二位客官是投亲呀,还是访友?” 狄公笑着拍了拍幌子:“老头子是给人瞧病的。”伙计笑道:“哦,是郎中先生啊!” 狄公点了点头道:“哎,伙计,这庄中住的都是本地人吗?”伙计边倒茶边回答:“是呀!这小刘庄是洛阳附近最大的村落,有近千户人,庄中有两个大姓,刘和韩,其他的外姓就少而又少了。” 狄公道:“有外地人在此居住吗?”伙计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住在这庄中的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狄公拱手道:“有劳了。”伙计点点头,转身离去。 钟氏道:“真奇怪,他们怎么会将联络点儿放在村落之中?而且,这小刘庄有近千户人家,可怎么查呀,难不成要挨门挨户地搜?” 狄公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听说过有句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吗?断案不是走马观花,它需要细致地观察、耐心地分析和准确地判断,才能得出最终结论。所以,要多听多看,少发表见解。” 钟氏望着他道:“这是您多年断案的经验,是吗?” 狄公微笑道:“经验算不上,就算是心得吧。”钟氏道:“您能不能教教我断案?” 狄公笑道:“很多人要跟我学习,可真正学有小成的只有两个,李元芳和曾泰。你知道,这是为什么?”钟氏摇了摇头。 狄公道:“因为他们长年跟随在我身边,不仅学到了一整套断案之法,更重要的是,有很多实践的机会。断案不同于其他学问,光讲理论是没有用的。” 钟氏脱口道:“先生,我也可以跟在你身边……”话一出口,她立时觉得不妥,羞涩地低下了头。 狄公笑道:“我老头子怎敢让你这位堂堂四品大员的夫人随我学习断案?这岂不是明珠暗投啊!”钟氏苦笑了一下:“什么四品大员的夫人。我是罪人之妻,叫犯妇还贴切些。若不是先生暗中保护,恐怕我的家早就被抄了。” 狄公宽慰道:“你协助破获善金局大案,论功行赏也该当保全,我只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谈不上保护二字。” 钟氏被触动了愁怀,脉脉地道:“很多事情,我心里非常明白。如果没有您,我早就住进大牢了。”狄公笑了笑。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啼哭声。狄公抬头向外望去。 只见茶棚外走来一位身穿缟素的年轻妇人,手里拉着个不满十岁的孩童。妇人边走边哭喊道:“小刘庄的老少爷们儿,行行好,谁能站出来替我们娘儿俩说句公道话。孩子他爹死了,侯寄昌将我们娘儿俩赶了出来,连床被褥都不给呀,可怜孩子还不到十岁,我们娘俩是走投无路啊!” 狄公看了钟氏一眼,钟氏轻声道:“真可怜。”狄公没有说话。 只听旁桌的两位老者低声议论。白须老者道:“真是造孽呀!刘老倌的亲生儿子,居然让女儿女婿给撵了出去……” 另一老者道:“您还没听说吧,前天这娘儿俩到衙门状告姐夫侯寄昌霸占家产,却让衙门给撵出来了。” “哦,这是为什么?” “刘老官的遗书把房产都留给了女儿女婿,只给这娘儿俩留下两张破画儿。” “啊?这刘老官是不是老糊涂了。哪有不给亲生儿子,倒给女婿的呀!” “就是,这娘儿俩真可怜。咱们想管也使不上劲儿呀!” 白须老者长叹一声,站起身走出茶棚,将一贯钱放在少妇手中。少妇连连作揖道谢。 钟氏的眼圈红了,她站起身冲少妇招了招手道:“大姐……”少妇抬起头来。钟氏示意道:“到这里来坐坐。”少妇一愣道:“您是叫我?” 钟氏道:“是呀!”她指着狄公道,“这位老先生是菩萨下凡,专门救助世间不幸之人……” 狄公愣了。茶棚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狄公。钟氏望着狄公道:“先生,我没说错吧?”狄公笑了,他点点头道:“嗯,说得不错。” 钟氏冲少妇招手道:“来,将冤情对先生说说,他愿意帮你。” 少妇不太相信地道:“真的?”钟氏道:“当然是真的。”少妇半信半疑地走进茶棚,坐在狄公对面。 狄公微笑道:“大姐怎么称呼?”少妇道:“妾身刘陈氏。这是我儿子月生。” 狄公点点头道:“愿意将你的冤屈对老头子说说吗?”少妇的目光望向钟氏,钟氏鼓励地点点头。 少妇长叹一声,泪水滚滚而下:“拙夫刘文庆,是小刘庄的首富,有良田千顷,家财万贯。娶有一妻一妾,妻生下了月生的姐姐月娥后不久便去世了。妾身为拙夫后纳,生下儿子月生。拙夫生前身体不好,儿子月生又小,因此家中所有事务都交给了姐夫侯寄昌。上个月六号,拙夫在弥留之际,将我母子叫到床前,给了我两张画儿,而后断断续续地对我说,他死后,让我把画儿拿给老仆人刘忠,他知道该怎么做。可谁承想,老爷前脚咽了气,刘忠伤心过度,气血攻心,后脚跟着没了。这可苦了我们娘儿俩……” 钟氏不解道:“哦,却是为何?” 陈氏道:“老爷生前立过遗书,将房产全部给了女儿月娥和侯寄昌。老爷死后,侯寄昌说,房子和地是老爷给他的,便将我们娘儿俩赶了出来,连床铺盖都没给呀……”说着,又轻声抽咽起来。 钟氏恻然,轻声安慰道:“别哭,别哭,接着说,先生听着呢!” 陈氏擦了擦眼泪道:“我们娘俩托人写下状子到衙门上告,可衙门看了遗书说,确实是我们老爷将房子和地都给了月娥和侯寄昌,想要财产需跟他们二人商量,就这样将我们打发回来。妾身没了办法,只得去找侯寄昌商量,可他却说,财产全是他的,一文钱也不会给我。现而今,我们娘儿俩身无分文,走投无路……”说着,她不由大放悲声。 钟氏气愤地道:“这个侯寄昌真是为富不仁!哎呀,你丈夫也真是个糊涂虫,竟然叫个外人把持家产,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要了!” 狄公沉吟片刻道:“大姐,你说你丈夫只给了你两张画儿?”陈氏抽泣着道:“正是。”“别的什么都没有给你留下?”陈氏点点头。 狄公道:“你丈夫临终前对你说,他死后,让你把画交给老仆人刘忠,他知道该如何处理。是吗?”陈氏哭道:“正是。可,可刘忠他……” 狄公道:“那两张画儿在你身上吗?”陈氏点了点头。“能不能让我看看。”陈氏赶忙从怀里掏出两张画儿,递了过来。 狄公接过来,慢慢展开。这是两张不到一尺的发黄草纸,第一张上绘着一个当官的,四只手指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画右空白处写着很多偏旁部首。狄公轻轻点头,又拿起第二张画。第二张更是诡异,上面画着四堵墙,画右的空白处也写着很多偏旁部首。看罢,狄公笑道:“大姐,你丈夫一点儿也不糊涂,他给你和孩子留下了大笔财产,只是刘忠早死,而你们又没有发现。” 此言一出,茶棚里像炸窝了一般,两位老者和其他喝茶的人都围上前来。钟氏和陈氏更是目瞪口呆。 钟氏道:“先生,您,您是说真的?”狄公微笑道:“当然。” 陈氏颤声道:“老先生,我,我丈夫给我们留下的财产在哪儿,在哪儿呀?” 狄公举起手中的两张画儿道:“就在这里面。”陈氏登时惊呆了:“在,在画儿里面?” 狄公点了点头道:“正是。”钟氏接过画儿,仔细地看了几遍道:“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狄公笑了笑道:“大姐呀,你去请村中有威望的长老或保甲来,我们共同去见侯寄昌,当面还你一个公道!” 话音刚落,刚刚议论的白须老者道:“不用麻烦了。我叫刘大昆,是小刘庄刘姓的族长,有什么事,就和老朽讲吧!” 狄公朗声道:“哦,失敬了。”他的目光望向陈氏,陈氏轻轻点了点头。 狄公道:“好。这两张画中暗藏着刘文庆给陈氏和月生留下的财产。这些财产统统藏在刘家,请族长做个见证,我们这就去取。” 刘大昆摆摆手道:“慢着,慢着。这位先生,你是外乡人,你说这画中藏有财产就一定有?连官府都断不了的家务事,凭你这一句话就能办了?不瞒你说,我还真有些不太相信。除非你说出个子丑寅卯,否则休怪我等不能从命。” 钟氏紧张地望着狄公,双手攥成了拳头。 狄公笑了笑道:“月生在刘家时,住的是二进院的西厢房吧?”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陈氏结结巴巴地道:“老先生,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狄公举了举手中的画儿道:“当然是它告诉我的。”众人面面相觑。 狄公的目光望向刘大昆道:“怎么样,现在相信了吗?”刘大昆深吸一口气道:“这可真是邪了。好,我倒要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走,到刘家去!” 狄公拦道:“且慢。”刘大昆道:“还有什么?”“请族长请十位村中的青壮年带齐铁锤和钎子共同前往。”刘大昆奇怪道:“这是为何?”狄公笑道:“自有用处。” 刘大昆望着狄公,良久才道:“虽然我觉得你是个骗子,但又想不出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好,现在由得你,待事发了,看你如何收场!”狄公笑了笑。 钟氏担心地道:“先生,行吗?都怪我,给你惹上了麻烦……”狄公微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钟氏愣住了。 刘大昆转头对另一位老者道:“你到村里叫十个后生带着铁锤和钎子到刘家。”老者点点头,转身向村中奔去。刘大昆对狄公道:“请吧!”狄公道:“请。”一行人向村中走去。 刘文庆家坐落在庄子中央的半台地上,门庭广大,房舍众多,一看便是个殷实富户。 侯寄昌坐在正堂悠闲地喝着茶。脚步声响,月娥走进堂中,坐在他的对面。侯寄昌看了她一眼道:“干什么?又要跟我提分家产的事呀!” 月娥好言劝道:“寄昌,我娘死得早,从小是小娘一手将我带大的,她于我可是有养育之恩呀!再说,就是不看在小娘的面上,也要看月生啊,他毕竟是我的弟弟,我,我怎么忍心看着他们娘儿俩流落街头呢?” 侯寄昌瞪了她一眼道:“那又怎么样!老头子将家产都给了我,那是因为这些年,老子替你们刘家看门守院,春耕秋获,哪样儿卖力气的事不是我做的?啊,那个小崽子和他娘除了白吃,还干过啥?” 月娥恼道:“那是我小娘和弟弟,怎么能叫白吃呢?!” 侯寄昌一瞪眼:“你少说废话,想从我这儿给他们一文钱,那叫老猫嗅咸鱼——休想!他们不是到衙门告我吗,让她去呀!” 话音未落,院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仆佣奔进来道:“老爷,族长刘大昆带着奶奶和小少爷在门前,说要见你。” 侯寄昌不耐烦地道:“不见不见,一个臭要饭的,谁耐烦见她!”月娥道:“寄昌啊,在小刘庄得罪了族长,你还能混下去吗?” 侯寄昌一愣,摇摇头道:“真他娘的晦气,走。”二人起身向大门口走去。 狄公、钟氏、陈氏、月生、刘大昆和十几名手持铁锤铁钎的壮汉站在大门前。“吱呀”一声门开了,侯寄昌和月娥走了出来。一见这阵势,侯寄昌一愣,旋即冷笑道:“怎么着,小娘,要不着家产,就请来了族长,想要动粗啊?” 刘大昆道:“侯寄昌,按照庄中刘姓族谱,你是个外人,没有资格跟我说话。今天我之所以到这儿来,是要为我们刘姓子孙,月生主持公道!”侯寄昌冷笑一声道:“哦,怎么主持呀?” 刘大昆道:“有人能够证明,我侄子刘文庆死后给陈氏和月生留下了大笔财产。” 侯寄昌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月娥拽了拽他的衣袖道:“你听叔祖说呀!” 侯寄昌一把甩开月娥的手道:“家产是我的,衙门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是谁敢替这娘儿俩出头啊!” 狄公踏上一步道:“我!”侯寄昌一怔道:“你,你是什么人?” 狄公笑了笑道:“走方郎中。” 侯寄昌哈哈大笑道:“一个走江湖的,竟然骗到老子头上来了,我问你,你凭什么说老头子给他们留下了财产?” 狄公一举手中的两张画儿道:“就凭刘文庆留下的这两张画儿。” 侯寄昌与月娥对视一眼道:“不错,这画儿确是老头子留给他们娘儿俩的。” 狄公道:“这就好。废话我也不说了,这两张图中说明刘文庆给陈氏和儿子月生留下了大笔财产,而且,就在月生居住的二进院西厢房。而今,当着族长的面儿,咱们写下字据,如果在房内找到了财产,则全部归陈氏母子所有。否则,你现在就写下文书,将所得到的家产分给陈氏母子一半。” 月娥赶忙道:“不用找了,我们愿意把家产分给小娘和月生一半……”泪水滚过陈氏的面颊,她轻声道:“月娥,谢谢你。”钟氏赞道:“这还像一家人的样子……” 话音没落,侯寄昌蹦过来,狠狠给了月娥一记耳光,口中骂道:“你这败家娘儿们,啊,有俩子儿就想着给撒腾出去!”他转身冲众人吼道,“你们别想合起伙儿来诈我!想从我这儿拿走一文钱,想都别想!” 狄公道:“好啊,那我们就立下字据,只要在月生房中找到财物,尽归陈氏母子。”侯寄昌道:“立就立,想诈我,没那么容易!” 狄公道:“你可别后悔,也许到那时你便一无所有了。”侯寄昌哈哈大笑道:“你少来这欲擒故纵之计,老子从小就是被人骗大的!” 狄公点点头,看了刘大昆一眼道:“族长,那就由您作保,双方立下字据,各安天命!”刘大昆道:“好!” 侯寄昌道:“等等!”刘大昆道:“你还有何话说?”侯寄昌道:“如果你们在房内找不到财产怎么办?” 狄公代答道:“陈氏母子承诺,离开小刘庄,永远不再纠缠于你。”侯寄昌双手一击道:“好,就这么办!” 刘大昆担心地望着陈氏道:“你看……”陈氏的目光望向钟氏,钟氏坚定地点了点头。陈氏牙关一咬:“好,我答应!” 陈氏在两张字据上按下了手印。刘大昆也在两张字据上按下自己的指印。而后他拿起字据念道:“我侯寄昌、刘月娥,在此立下字据,凡在月生所住之西厢房内找到的一应财物,均归刘陈氏及刘月生母子所有。立契人:侯寄昌、刘月娥。”念毕,他举起字据,侯寄昌点了点头。 刘大昆拿另一份念道:“我刘陈氏、刘月生在此立下字据,只要在月生所住之西厢房内找不到亡夫刘文庆所留之财物,我二人立即离开小刘庄,永不提财产之事。”念毕,他举起字据。陈氏点点头。刘大昆高声对众人说道,“契据已立,双方各安天命!” 侯寄昌冷笑道:“好啊,现在就开始吧!我倒要看看,你们从哪儿能找出这笔财物。” 狄公与钟氏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走到东山墙前,在墙壁上方画了个圈,而后对手持锤钎的壮汉道:“将这里的墙壁凿开!”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侯寄昌道:“哎,谁让你毁坏我家房屋的?”狄公双眉一扬,冷冷地道:“怎么,你要毁约!”侯寄昌登时语塞。 刘大昆道:“那我就只能将你送交官府了!”侯寄昌咽了口唾沫道:“好,现在由得你们猖狂。看看找不到财物,尔等如何收场!” 狄公一挥手,两名壮汉跑上前来,按狄公所指,锤钎齐下,房内烟尘腾起,碎砖落地,不一会儿,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大洞,洞内安放着一只陶瓮。在场众人不由一阵惊呼。 刘大昆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望向身旁的狄公。侯寄昌夫妇目瞪口呆。 陈氏大睁着双眼,似乎不太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死死抓着钟氏的手,嘴唇不停地颤抖。此时的钟氏紧张得连气儿都喘不匀了,她轻声道:“先生……” 狄公气定神闲地道:“将陶瓮搬出来,放在地上。” 两名壮汉赶忙上前,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将陶瓮搬出,放在地上。众人围上前来。只见陶瓮的泥封口处用毛笔写着:“纹银五千两。” 狄公走过去,接开泥封,登时露出了里面一个个五十两的银锭。众人再次发出了惊呼。 陈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钟氏怀中。钟氏也激动得泪流满面。 刘大昆张大了嘴,再也闭不上,他结结巴巴地道:“真,真的有银子,真的有银子……”他直起身望着狄公道,“神了,真是神了!您定是菩萨下凡……”狄公笑了。 那壁厢,侯寄昌面色如土,双手微微颤抖。身旁的月娥长长出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狄公对另外的几名壮汉道:“请大家分头将南墙、北墙和西墙相同的位置凿开。”壮汉们眼望刘大昆,刘大昆一摆手道:“没听到老神仙说嘛,快动手啊!” 众人一拥而上,动起手来,不一会儿,南北西三面墙都被凿开,果然每个墙洞中都安放着一只陶瓮。大家七手八脚将瓦瓮抬到地上,南北两墙中的瓦瓮中,各藏五千两白银。西墙瓦瓮中藏着三千两黄金。 西厢房中登时欢声雷动,陈氏搂着儿子喜极而泣;侯寄昌面如死灰,呆立原地。钟氏望着狄公,眼中尽是仰慕之色。 狄公摆了摆手,从盛黄金的瓦瓮中取出一封书信道:这里还有一封信,请保人当众宣读。 众人安静下来。 刘大昆接过信,展开读道:“我刘文庆特立遗书,辨清家产。皆因我身体羸弱,女婿侯寄昌跋扈凶狠,因此,在圣历二年春正月,在其强逼之下立一遗书,将某所有房产田地全部遗赠予他。今特立此嘱,废弃圣历二年春正月所立之遗书,将某所有房产田地全部遗赠我唯一的儿子,月生及其母陈氏。其姊月娥当分之财产,由月生定度。立契人:刘文庆。年月日。”刘大昆念毕,房内登时鸦雀无声。 侯寄昌浑身颤抖,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身旁的月娥指着他道:“原来是你强逼我爹立下的遗书,我说为什么爹临死前,要我跟着弟弟生活,你,你……” 猛地,侯寄昌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号叫道:“他们胡说,胡说!我不承认,不承认!刘家所有的财产老东西都给了我,这间房子里所有的钱都是我的!你们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狄公发出一阵冷笑,揶揄道:“现在,恐怕是由不得你了!不光是这些金银,就连房产和田地,刘文庆都给了月生母子,看起来,你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刘大昆道:“不错。这字据之上有中有保,有你们夫妻按下的手印,你敢不认,我就将你送进衙门,以侵占刘氏家族财产之名法办,到那时,你不但得不到钱财房产,就连自己也要被关进大牢!”侯寄昌一声哀叫,坐倒在地。刘大昆眼望月娥道:“月娥,你爹的遗书,你也听到了。这样吧,只要你与侯寄昌到衙门告离,让他写下休书。我可以保证让陈氏分给你一份应得的财产。” 月娥辞道:“叔祖,侯寄昌人品虽差,但毕竟是我丈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能在此时离他而去。但愿这一次教训,能令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一番话说得在场众人连连点头。 狄公赞道:“好一个知事达理的女子,侯寄昌啊,听一听,你一个六尺男子汉竟还不如你的妻子心胸宽阔。” 钟氏道:“你为富不仁,最终作茧自缚,本来这是上天的报应,可难得你有一位如此贤惠的妻子,你受罪不要紧,只是苦了月娥……” 陈氏赶忙上前道:“刚刚我就想说,老爷留给我们这么多钱,本来也是要全家人安乐团圆的。刚刚我想过了,既然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在一起过下去,也好不了了。我和月生情愿将老爷留下的金银分一半给月娥,让他们两口子到别处栖身。” 泪水流过月娥的面颊,她拉住陈氏的手道:“小娘……”陈氏叹口气道:“大家本是一家人,却为了钱闹到这步田地,唉……” 狄公点点头道:“好啊,又是一位通情达理的贤惠女子,难怪刘文庆会将所有财产都留给他们母子。好啊,此事这般解决也算是皆大欢喜。” 陈氏拉着儿子月生走到狄公面前,倒身下拜:“老神仙,若不是您真身下凡,相救我们母子,我们早晚饿死道旁!您就是我们再生的爹娘!请允许我母子二人亲手奉养您老人家!”说着,母子二人磕下头去。 狄公赶忙将他们扶起来笑道:“哎,我哪里是什么老神仙呀,不过就是个看病的郎中。” 陈氏揖谢连连道:“不,不可能,您一定是神仙下凡,否则怎么可能知道我家老爷生前藏于墙内之物。” 刘大昆也道:“是呀,老神仙,您可是位真神呀!” 狄公哈哈大笑。钟氏道:“我虽然知道您不是老神仙,但也确实想不出,您是从何得知财产下落的。” 狄公笑着对众人道:“我并没有骗你们,真的是这两张画儿告诉我的。”众人面面相觑。狄公将两张画儿拿出来道,“如果我们将这两张画叠在一起看,就不难发现,它实际是一张画。”说着,他将两张画纸摞在一起,众人面前登时出现了奇特的景象:第一张画上长着四条胳膊的当官的,用四只手指着第二张画上东南西北四面墙的中上部。而两张画右上角空白处的那些偏旁部首,组合起来则变成了一行行文字。文字说明了藏匿金银的地点在月生所住的二进院西厢房内。 众人一片惊呼。 狄公解释道:“很显然,刘文庆害怕这两张画纸上的文字被侯寄昌看到,这才将藏宝地点和遗嘱分别写画在两张纸上。本来他将此事秘密告知老仆人刘忠,谁知刘忠竟与他同时死去,这才留下了这段无头公案。” 刘大昆吃惊地道:“原来事情竟然是这样。”钟氏摇了摇头道:“真是匪夷所思。” 月生拉着狄公的手,泪流满面道:“不管怎么说,是您救了我们母子的命,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老神仙,您也不要做郎中了,就在我家里住下,我们孝敬您老一辈子,给您养老送终!”钟氏一听,不由失笑。 狄公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这样,我答应你们,办完事后再回小刘庄来看你们,好不好?”陈氏与月生对视一眼,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钟氏笑道:“先生是真的有事要办,放心,他一定会回来看你们。”陈氏点了点头道:“那一定啊!” 狄公微笑道:“一定,一定。” 刘大昆道:“敢问老神仙尊姓大名啊?”狄公道:“不敢,怀英。” 刘大昆对陈氏道:“家产之事方平,你还是妥善处理好善后事宜。我暂时将老神仙请到家中侍奉。待你这里忙完,我再将老神仙送还给你。” 狄公与钟氏对视一眼,笑了出来道:“对,对,刘老说得很对呀。你还是先将家事处理好,不要再生出什么枝节来。” 陈氏眼泪汪汪地点点头道:“老神仙,您一定要等我们来再走啊!”狄公笑道:“好,一定。” 刘大昆道:“老神仙,这就请吧!”刘大昆在前面引路,狄公和钟氏跟在后面。 钟氏长出一口气,望着狄公道:“真想不到,这么复杂的事情,竟然被您三言两语就给解决了。”狄公笑了笑,没有说话。“难怪他们叫您老神仙,现在连我都觉得,您的身上确实是有几分仙气儿。” 狄公笑道:“这老神仙还不是从你那儿叫开的。”钟氏道:“我?”狄公道:“你在叫陈氏进茶棚时,说我是菩萨下凡,能够帮助她,那人家可不就管我叫老神仙啊?” 钟氏抿嘴笑道:“当时,我只是一时义愤,这才叫陈氏进来,想让您给她出出主意……谁知道,您竟然真的能替她讨还公道。”她抬起头望着狄公道,“先生,我给您惹了麻烦,您,您不怪我吧?”狄公笑了:“你都这样说了,我就是想怪也不好意思了。”二人相视而笑。 钟氏轻轻地出了口气道:“和您在一起这几天,顶得上我过去生活的二十多年……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生活还可以这样丰富多彩,不知为什么,跟在您身旁,就是逃亡也觉得很有意义。” 狄公哈哈大笑道:“能让人觉得逃亡都很有意义,那我可真的成了神仙了!” 钟氏的脸红了,轻声道:“我,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说着,她快步向前走去。 狄公停住脚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洛阳城已经解除净街令,一切恢复正常。南平郡王府外车水马龙,好不热闹。王府斜对角有个小摊档,档子上摆着各色小商品,李朗身穿便衣,站在摊档前,大声吆喝着。 “老板,来双绣鞋。”身旁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李朗转过头,如燕站在摊档旁,李朗赶忙道:“都在这儿,您随便挑。”如燕点了点头,边挑鞋边低声道:“怎么样,有动静吗?” 李朗摇摇头:“没有。小姐,银匠那边都安顿好了吗?” 如燕笑道:“叔父真是料事如神,临行前,他说今天一定会取消净街令,我还不相信,果然被他说中了。刚刚我到李永家与他说定,明天一早,他率所有银匠出城,赶往小刘庄,与叔父会合。” 李朗道:“太好了。小姐,咱们还要在这儿等多久啊?” 如燕一边假意挑选鞋样,一边答道:“直到武攸德有动静。”话音未落,只听见王府的旁门吱呀呀打开,一辆马车疾驰而出,向街道驶去。如燕一拉李朗道:“跟上!”二人扔下摊档,跑到旁边的茶馆门前,解开拴在门前的战马,飞身而上,尾随追去。 洛阳南郊牢城营,便是俗称的天牢。此时天色已暗,整个牢城掌起了灯火。 从南平郡王府驶出的马车疾驰而来,停在牢城营的门前。车门打开,一个身穿套头黑斗篷的人快步走到大门前,对守门禁军说了几句什么,便径直走进门去。 天牢内戒备森严。“咣当”一声巨响,走廊尽头的铁门打开,黑斗篷在狱吏的引领下快步来到走廊中央的一间牢房前,狱吏打开牢门,黑斗篷四下看了看,走了进去。 桌上点着油灯,塔克坐在桌旁。门声一响,黑斗篷走了进来,转身关闭了牢门。 塔克站起身来望着黑斗篷。黑斗篷轻声道:“你就是塔克?”塔克点点头道:“你是谁?” 黑斗篷道:“南山。”塔克吃惊地道:“你,你是南山?” 黑斗篷轻轻“嘘”了一声道:“立刻随我离开。”说着,他用手中的钥匙打开塔克手脚上的镣铐,将手中另一件套头黑斗篷披在他身上,二人快步走出门去。 马车停在牢城营大门前。不远处的树林中,如燕和李朗牵着战马静静地望着门前的动静。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黑斗篷和塔克了出来。黑斗篷掏出一封信递给塔克,低声道:“你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洛阳东一百二十里的圆通寺,将信交给主持了因。就说大队内卫马上就到,要他们立刻撤离。明白了吗?”塔克道:“明白了。” 黑斗篷道:“我想,狄仁杰一定也是赶奔那里。他带着五辆银马车是走不快的,你必须要赶在他的前面将消息送到。”塔克道:“懂了。” 黑斗篷狞笑道:“姓狄的来到圆通寺就会发现,等待他的是我和凤凰率领的大队内卫!”塔克赞道:“这条守株待兔之计,果然是妙极了。” 黑斗篷道:“你立刻出发,沿途不要耽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圆通寺。”塔克道:“放心吧,我立刻出发!”黑斗篷点了点头。塔克钻上马车,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疾驰而去。 黑斗篷站在门前,眼望马车离去。 树林中,李朗轻声问如燕道:“小姐,跟哪个?”如燕道:“跟马车!”二人翻身上马,向马车驶离的方向,疾奔而去。 大门前,黑斗篷揭下风帽长长地出了口气,正是武攸德。 一百余名内卫在上东门前列队,整装待发。凤凰骑在马上看了看天色,问身旁的队长道:“什么时候了?”队长道:“酉初了。” 凤凰不耐烦地道:“怎么,武攸德还没有来?”队长道:“还没有。” 凤凰道:“说好申末出发,到酉初还不露面,这个武攸德在搞什么鬼……” 此时远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武攸德率几名家人飞马来到凤凰面前。 凤凰略显不快地道:“说好申末,现已酉初,郡王迟了。”武攸德低声道:“大阁领,本王得到密报,狄仁杰带银马车赶往洛阳迤东一百二十里的圆通寺与同党接头。” 凤凰双眉一扬道:“哦,郡王是从何处得到的密报?”武攸德轻轻咳嗽一声道:“大阁领就不用问那么多了,本王只告诉你一句话,消息绝对可靠。” 凤凰沉吟片刻点点头,对身旁的队长道:“命令大队全速前进,赶往洛阳东一百二十里的圆通寺!”队长答应一声,传下号令。霎时间,人喊马嘶,大队骑兵如离弦之箭奔出城去。 刘大昆摆了一桌丰盛的酒菜陪着狄公、钟氏宵夜,已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狄公放下筷子道:“刘老啊,这小刘庄距洛阳有多远呀?”刘大昆答道:“一百二十里左右。” 狄公与钟氏对视一眼,点点头道:“庄中有多少人家?”刘大昆道:“庄中刘、韩两姓是大姓,总有一千一百二十户。其他外姓有十几户。” 狄公又问道:“庄中住户都是本地人吗?”“是啊,几乎都是世居于此。” 狄公道:“您可知道,庄子里有没有人在北方,比如说:凉州、甘州等地做买卖的?”刘大昆想了想道:“做买卖的倒是有几个,可都是在江南,有的经营丝绸,有的经营茶叶,不曾听见过在甘凉做生意的。”钟氏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目光望向狄公。 狄公沉吟片刻道:“那么,这附近除了小刘庄以外,还有其他村落吗?”刘大昆摇摇头道:“再有村子可就远了,二十多里以外。老神仙,您问这个做什么?” 狄公笑道:“啊,没什么,我在找一个地方。”刘大昆道:“您找什么地方?” 狄公道:“一位朋友给我留下个地址,不想被火焚烧,只剩下一半,上面写着:洛阳东百二十里上……” 刘大昆道:“洛阳东百二十里就是我们小刘庄了……” 狄公点点头道:“庄子周围还有什么其他去处吗?”刘大昆想了想道:“再有,就是和尚庙了。” 狄公眼睛一亮,看了钟氏一眼问道:“这附近有庙宇?” 刘大昆点点头道:“是呀。出了庄往东二里地的山坡上有座圆通寺……” 狄公脱口道:“圆通寺!” 钟氏轻声道:“洛阳东百二十里,上……”猛地,她抬起头道,“先生,纸条上的那个‘上’字指的会不会就是圆通寺?”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说得好,与我所想一致。”钟氏兴奋地道:“终于有线索了!” 狄公道:“明日一早,我们赶奔圆通寺!” 圆通寺坐落在小刘庄东二里的大斜坡上,规模不大,只有两进院落。此时正值卯末,寺门紧闭。 晨雾迢迢中,狄公与钟氏来到寺门前。 狄公四下观察了一番,对钟氏轻声道:“进寺之后,看我眼色行事。且不可信口开河,打草惊蛇。”钟氏点点头。 狄公快步走到庙门前,伸手拍打门环。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是谁大清早拍打山门?”狄公道:“洛阳来的。” 山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满面横肉的凶僧露出头来,上下打量狄公二人一番道:“你们找谁?” 狄公道:“师兄法号怎么称呼?”凶僧道:“贫僧了因,是这圆通寺的主持。” 狄公点点头道:“那你一定知道南山吧?” 了因脸上的肌肉一颤,轻轻咳嗽一声道:“这里是东山,不是什么南山。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狄公故作不耐烦地道:“你不要跟我绕圈子。而今,洛阳出了大事,北山自杀,南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逃走前只留下这半张纸条。”说着,将纸条递了过去。 了因接过纸条一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四下看看,低声道:“快进来。” 狄公和钟氏走进寺中,了因关闭山门,紧张地道:“北山死了?” 狄公长叹一声,点了点头道:“狄仁杰破了善金局劫案,北山事败被捕,自杀身亡,是我将银马车藏了起来,躲过朝廷的搜查,费尽周折潜出城外。” 了因道:“前些日子,北山还派人传信,说他准备亲自押运银马车到这里,想不到,短短几天竟然出了如此重大的变故。” 狄公点点头道:“现在我们是孤魂野鬼,带着五辆银马车,却不知该去找谁。南山逃走前留下了这个地址,却因意外被焚,只剩下半张。我们是问破了嘴,跑断了腿,才找到这里。”了因拍拍狄公肩膀道:“老兄,难为你了。银马车现在哪里?” 狄公道:“朝廷派骑兵四出追捕,我哪儿敢带着银马车到处乱撞。你放心,银车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只要我们找到联络人,就一同前往将银车取出。” 了因喜道:“好啊,凉州那边儿还等着咱们的消息呢,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动身。” 狄公与钟氏对视一眼道:“动身,去哪里?”了因四下看了看神秘地道:“河西卫。” 狄公故作吃惊地道:“河西卫,那是在凉州啊!” 了因道:“正是。河西卫有个乜家客栈,贺鲁手下的突勒人在那里等着我们。”狄公点点头道:“是这样,那,我们马上出发吧!” 正在此时一个和尚跑了过来,在了因耳旁低语了几句。了因一惊抬起头来,看了看狄公,而后道:“请二位在此处稍候,我去去就来。” 狄公点了点头,了因跟随和尚出去,狄公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塔克正在方丈室中焦急地徘徊着,只听见房门“砰”的一声,了因快步走了进来。 塔克赶忙迎上前来道:“柳莺暗啼处。”了因一惊,赶忙对道:“春花已生芽。你是……” 塔克道:“在下塔克,是南山让我来的。这里有他给你的书信。” 了因赶忙接过信,拆开来飞快地看了一遍,惊道:“狄仁杰!”塔克点点头道:“南山让我告诉你,狄仁杰带着五辆银马车,乔装成我们的人赶奔这里……” 了因道:“刚刚有一个人,自称是北山的部下,带着银马车前来接头,难道,难道会是狄仁杰!” 塔克一声惊叫道:“什么?此人现在何处?” 了因用手一点道:“就在前院等候。”塔克略一沉吟道:“我曾多次见过狄仁杰,你马上带我前去辨认。”了因点了点头,带着塔克向前面走去。 狄公和钟氏还在大殿门前等候,钟氏轻声道:“了因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有回来,会不会露馅了?” 狄公“嘘”了一声,钟氏赶忙闭上嘴。狄公四下看了看道:“沉住气,耐心等候。”钟氏点了点头。 了因和塔克蹑手蹑脚地走到廊下。了因向外面指了指,塔克探头向外望去。狄公和钟氏站在院中等候。塔克倒吸一口凉气,缩回头去,拉着了因走出十几丈远,急匆匆道:“此人正是狄仁杰,那个女的便是沙尔汗的孀妻钟氏!” 了因失惊道:“真是他!” 塔克紧张地问道:“你都对他说了什么?”了因道:“我将送货地点告诉了他。” 塔克双手一击道:“不好,不好!”了因忙问:“现在怎么办?” 塔克沉吟半晌:“狄仁杰说他带来了银马车?”了因道:“正是,他说手下已将银马车藏在了安全的地方,要带我一同前去。” 塔克轻声嘱咐道:“你现在就出去,诱他说出藏匿银马车的地点,而后……”他用手一比做了个杀的手势。了因脸上顿时露出一丝会意的狞笑。 了因走回院中。狄公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可以走了吗?” 了因假作为难道:“刚刚寺中出了点事,我一时还走不开。这样吧,你将藏车之处告诉我,我随后赶去。” 狄公与钟氏对视一眼:“我看大家还是一同上路比较妥帖。不着急,等师兄处理完寺内之事,我们再走。” 了因眼珠一转:“寺内之事不是急切之间能够结束的,老兄还是将你们的下处和银马车的藏匿地点告诉我,待此间的事情一完,我立刻赶到。” 狄公望着他,发出一阵冷笑:“哼哼,立刻赶到?只要我将银马车地点告诉了你,恐怕马上就会身首异处吧!” 了因一闻此言,登时凶相毕露,狞笑道:“你说得对极了,狄国老,你的末日到了!”话音未落,十几名手持钢刀的凶僧在塔克的率领下冲出大殿,将狄公二人团团包围。 钟氏惊得花容失色,狄公将她挡在身后道:“怎么,想动粗啊!” 塔克得意洋洋地走到狄公面前道:“怎么样,狄仁杰,想不到吧?你费尽心机将我关进大牢,可时过几日,老子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来了。我早就说过,跟我们斗,你是白费力气!” 狄公轻蔑地冷笑道:“是南山让你来的吧?”塔克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狄公笑了笑:“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塔克略一定神道:“那又有什么用?现在你落入了我的手中。这样吧,我给你指条明路,立刻说出银马车的下落,尚可活命。否则,顷刻之间便叫你人头落地。”了因跨上一步,拔出钢刀,架在狄公颈旁。 钟氏一声惊叫扑在狄公胸前喊道:“你们不能伤害他!” 塔克冷笑道:“女人真是水性杨花!几天前还是沙尔汗的夫人,转眼之间,竟会舍命保护杀夫的仇人..t>……” 钟氏怒道:“你说错了,我从来都没有做过沙尔汗的夫人。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谁,这难道不可悲吗!真可笑,你竟然还有脸说我水性杨花,难道不是你们这群恶棍将我逼上绝路的吗?!” 塔克无心恋战,转向狄公道:“好了,别嚎了,我没时间跟你废话!狄仁杰,我再问最后一遍,银马车在哪儿?” 狄公望着他,突然笑了出来。塔克与了因相互望了望问道:“你笑什么?” 狄公摇摇头道:“你还是不够聪明。”塔克嘲弄地道:“哦?我倒想听听。” 狄公道:“当然,你马上就要明白了。”话音刚落,他一把将钟氏拉到自己身后,说时迟那时快,房顶上人影一闪,寒光陡起,了因的脑袋在脖子上转了两圈,带着一股血飞溅而出。 塔克一声惊叫,跌坐在地。 来人正是如燕,她一声断喝,掌中双刀化作一团寒雾向周围的持刀凶僧席卷而去。与此同时,李朗从墙头蹿下,掌中刀如泼风一般劈向凶僧,刹那间,凶僧们乱了阵脚,纷纷抱头鼠窜。 狄公保护着钟氏来到廊下。钟氏惊魂甫定,抚着心口道:“你怎么知道如燕来了?” 狄公笑道:“因为塔克来了。” 钟氏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如燕和李朗一直在洛阳监视他们。”狄公点了点头。 那壁厢,已有数名凶僧倒在如燕和李朗的刀下,剩下四人夺路而逃,如燕一声娇斥,腾身飞起,掌中双刀横错而过,两名逃跑的凶僧登时身首异处。另两人蹿上院墙,被李朗扑上前去拽了下来,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 如燕跑到狄公面前道:“叔父,您还好吧?” 狄公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塔克道:“怎么样,有什么想说的?”塔克浑身颤抖,面无人色。 狄公斥向道:“是谁将你放出天牢?”塔克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是南山!” 狄公追问道:“南山是谁?”塔克道:“他穿着套头的黑斗篷,我看不清他的脸……” 狄公望向如燕,如燕会意,问塔克道:“南山交给你那封信呢?”塔克吃惊地道:“你,你怎么知道?” 如燕道:“少废话,快说!”塔克忙指了指了因,道:“在他身上。” 如燕快步走过去,从了因的怀中取出信递给了狄公。狄公接过看了一遍,猛地抬起头道:“不好!” 如燕道:“怎么了,叔父?” 狄公道:“追兵马上就要到了!”如燕惊道:“什么?”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南山在信中说,已料到我会来此调查,因而将追兵引往圆通寺,让了因等人立刻撤离。” 钟氏惊呼道:“也就是说,追兵已经尾随而至……” 话音未落,李朗飞奔而来:“大人,山下有大队骑兵奔圆通寺而来!”狄公倒吸一口凉气。 猛地,地上的塔克跳起身来,向大门口跑去,边跑边喊:“他们在这里,快来呀!狄仁杰在这里……”嗖,一道寒光疾飞而出,穿透塔克的咽喉,将其钉在了门上。 正是如燕的短刀。 狄公等人跑到山门前,透过门缝向外望去。远远的,一队队骑兵将圆通寺团团围住。 如燕急道:“叔父,怎么办?”钟氏道:“从后门离开。” 狄公摇摇头道:“此刻,后门定然已被封锁。”如燕一摆掌中双刀:“杀出去!” 狄公缓缓摆摆手道:“莫急,莫急,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一队队内卫将圆通寺团团围住。 凤凰立于马上,狐疑地四下望着。只见身旁的武攸德面带得意色。凤凰道:“郡王,你怎么会知道狄仁杰在圆通寺中?” 武攸德得意地笑道:“大阁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今日活捉狄仁杰,这才是大功一件呀!放心,这一功记在你大阁领的身上,就算本王为上次之事给你赔罪,啊……” 凤凰勉强笑了笑道:“郡王言重了,我只是……”武攸德打断她道:“大阁领,包围已经完成,下令进攻吧!”凤凰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武攸德一声大喝:“进攻!”内卫们呐喊着向圆通寺冲去。 “轰隆”一声巨响,庙门撞开,内卫们蜂拥而入,杀进庙中。凤凰和武攸德快步走进庙里,登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塔克的尸体倒卧在山门前,了因及其余十几名凶僧的尸身散落在前院各处。 武攸德倒吸一口凉气,走到塔克身旁,将他的尸体翻了过来,只见他双眼圆睁,咽喉一处刀痕,鲜血咕嘟嘟地涌出。 武攸德对凤凰道:“血还是温的,他们一定还在寺中!”不等凤凰答言,他猛地站起身厉声喊道,“给我仔细搜,一块砖一片瓦也不要放过!”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马嘶声,紧接着一片大乱。 武攸德吃惊地抬起头。只见一辆马车发疯似的从寺后疾驰而出,向山下冲去,车辕上坐着一个人,高举马鞭。转眼之间,马车撞倒十几名内卫冲下山去。 武攸德和凤凰冲出山门,眼见马车撞开一条道路,越跑越远,武攸德急得连连跺脚,高声喊道:“追,给我追!”说着,他翻身上马,搜查寺内的内卫也跟了出来,上马向山下追去。 山门前只剩下凤凰一人。她四下看了看,快步走进寺内,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大殿前,而后快步走出门去。 寺中静悄悄的。 人影一闪,狄公、钟氏、如燕和李朗从廊下走了出来。如燕拾起凤凰留下的布包,揣在怀里。 狄公轻声道:“从后门悄悄地离开。”三人点点头,向后面奔去。 马车停在河滩旁,马儿低头吃草。 蹄声如雷,武攸德和凤凰率内卫飞驰而至。众人纷纷下马,拔刀在手,将马车团团包围。 武攸德和凤凰快步走到马车旁,登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只见一个死去的凶僧被绳索困在车辕上,手臂用木棍支起,靠在车厢旁,远看像是在挥鞭赶车。 武攸德一个箭步冲到车前,打开车门,车厢内空空如也。武攸德一声哀叫,连退几步。凤凰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她轻轻咳嗽一声道:“郡王,你中了狄仁杰的调虎离山计了。” 武攸德猛地站起身道:“回圆通寺!” 正午,小刘庄刘大昆家中,狄公、如燕、钟氏围坐在桌前,哈哈大笑。 如燕笑道:“现在我真想看看武攸德那张脸。”钟氏赞道:“先生,我真佩服您,临危不乱,难怪您总是要我们冷静。”如燕搂着她肩膀道:“你也可以呀,舍命保护我叔父,够勇敢的呀,啊……”说着,在钟氏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钟氏臊得满面通红,狠狠给了她一下道:“什么话到你嘴里就变味儿了。”如燕哈哈大笑。狄公笑道:“五娘者,奇女子,有勇有谋,令人敬佩呀!”大家也都纷纷附和。 如燕道:“哦,对了,凤凰在殿前留下一个布包,不知是什么东西。”说着,她掏出布包打了开来。里面是一锭二十两的黄金,还有一块内卫腰牌。如燕登时愣住了,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将布包递给狄公。狄公接过一看,眼睛登时湿润了。 如燕道:“她是怕咱们走得仓促,没带盘缠……”钟氏问道:“那块玉牌是什么?” 狄公擦了擦眼睛道:“那是只有内卫才允许佩戴的腰牌,有了这块腰牌,沿途可以避过任何检查。”钟氏吃惊地道:“这么厉害!” 狄公点了点头,将布包珍而重之地揣进怀中。钟氏敬佩地道:“所有人对您都是肝胆相照。” 如燕道:“那是因为叔父对他们也是如此。”钟氏点了点头。 狄公站起身道:“正因有众人襄助,我们才能够走到今天!因此,我们绝不能让这些好朋友失望!”如燕、钟氏使劲点了点头。 狄公道:“今日从了因口中探出,他们将要前往河西卫的乜家客栈,与等候他们的突勒人见面。河西卫是凉州军械局所在地,是专门为戍边大军提供兵器的要冲之地。因此可以肯定,我们之前的推断非常正确,对方要用劫夺来的金银去购买武器。”如燕和钟氏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狄公继续说道,“这条线索非常重要,我们要抓紧行动起来,尽快赶到河西卫!如燕,银匠们何时到达?”如燕答道:“应该就在今天下午。” 狄公点点头:“我已命李朗前去将银马车带来这里,只待银匠们一到,便立刻动手改造。”如燕道:“是。” 钟氏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还要改造银马车?”狄公解释道:“原来银马车的样式已为众人所熟知。如果不加以改造,在路上走不了几天,便会被皇帝的追兵赶上。” 钟氏这才恍然大悟:“啊,对呀,我可真笨。” 狄公道:“马车改造完毕后,我们立刻上路,赶奔河西卫!”钟氏和如燕对望一眼,点了点头。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五章 遭伏击使团再遇阻 乌什海位于大石城迤西二百里,茫茫戈壁,地势平缓。远处尘头大起,右威卫大军护送的赐婚使团缓缓开来。 走在前军大督旗下的是赐婚使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副使曾泰和右威卫大将军王孝杰。中军巨幡下是由千牛卫严密护卫的仪仗卤簿和公主鸾驾。 公主武元敏坐在鸾驾中,望着外面滚滚黄沙,苍茫戈壁,想到此生将生活在异域他乡,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滚滚而下。一旁的春红劝慰道:“公主,别哭了,春红永远陪在你身边……”说着,她也跟着哭了起来。 大军已开到乌什海边缘,王孝杰高高举起右手,大军停止前进,他拨马来到李元芳和曾泰面前道:“这里是乌什海西侧,再往前便是缓冲之地了,大军不能再行,元芳、曾大人,孝杰只能送到此处了!” 李元芳点了点头,对曾泰道:“吉利可汗派来的迎亲小队还没有到?” 曾泰摇了摇头:“再等等吧,应该是快了。”话音未落,远处乌什海中尘烟飞扬,一队突勒骑兵飞驰而来。曾泰兴奋地道,“看,他们到了!” 转眼之间,骑兵已到近前,为首的队长勒住战马问道:“请问,是迎阳公主的行驾吗?”李元芳道:“正是。” 队长道:“您是赐婚使李大将军?”李元芳点点头:“正是某家。” 队长一挥手,所有骑兵滚鞍下马,单膝跪地道:“我等奉吉利可汗之命前来迎接使团!”李元芳长出一口气,微笑道:“将军请起。” 队长站起身道:“吉利可汗陛下已率虎师主力在乌什海西端等候公主鸾驾!”李元芳一摆手道:“非常好。请将军引路。” 队长躬身道:“是!”他一挥手,众人翻身上马。 李元芳对身旁的传令官低语几句,传令官高声答应着,纵马向后奔去。俄顷,号角大作,鼓乐喧天。使团脱离大军,在斥堠的引导下,继续向西进发,开向乌什海中。 李元芳和曾泰拱手道:“有劳孝杰相送,我等就此告辞!” 王孝杰还礼道:“孝杰踞雄关,静候佳音!一路顺风!”李元芳和曾泰拱手一揖,拨马向使团奔去。 王孝杰望着二人的背影,长长地出了口气。 吉利可汗率虎师前军在乌什海西端等候。 吉利看了看天色,对身旁的布山道:“派出的迎亲小队应该已经接到使团了。” 布山点了点头:“是的,我想使团可能刚刚进入乌什海,五十里路程只需两个时辰便可到达,可汗可以放心了。” 吉利可汗微笑着点了点头道:“终于把他们盼来了。”他拨转马头对身后的虎师主将道,“立即列队,准备迎接公主鸾驾!” 虎师主将摆动掌中令旗,军中登时鼓号连天,大军缓缓调动气来。 吉利可汗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兀鹫在天空中盘旋。戈壁上,染满鲜血的沙石和一堆堆白骨在白花花的阳光照射下,反射出奇异的光芒。 使团在突勒迎亲小队的引导下在莽莽戈壁中缓缓前进。 李元芳策马走在队列前面,他抬起头看看天空中的太阳,疑惑地四下望着。曾泰纵马赶了上来,轻声道:“元芳,你在看什么?” 李元芳道:“要到达乌什海的西端,我们难道不应该向西行吗?”曾泰愣了愣道:“没错呀!” 李元芳摇摇头道:“不对,我们现在是在向北行进。”曾泰心下一惊:“哦?” 李元芳指了指天空中的太阳道:“现在是未末时分,日头在西,如果我们向西行,日头应该在我们的前面。可现在你看,日头在我们身后,这就说明,我们是在向北行。”曾泰点了点头。李元芳道,“曾兄,你命张环将取罗盘来。” 曾泰点点头,忙拨马向后奔去。不一会儿,曾泰和张环飞马赶到,将罗盘递了过来。 李元芳翻身下马将罗盘放在地上。果然,罗盘的勺柄指向了北方。曾泰吃惊地道:“我们真的是在向北走!”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对曾泰和张环道:“事情不对!”曾泰吃惊地道:“不对!元芳,这是什么意思?” 李元芳急促地道:“来不及细说了。曾兄,你立刻赶到中军,率卫队保护公主。”曾泰点点头道:“好,我马上去。”说着,催马向中军奔去。 李元芳看了看前面的迎亲小队,低声对张环道:“命弟兄们做好战斗准备!”张环点点头,纵马离去。不一会儿,带着十几名卫士来到李元芳身旁。李元芳轻声道:“听我号令行事。”张环点点头,低声传下令去。 李元芳一提战马,来到迎亲队长身旁道:“将军,还有多长时间能到乌什海西端呀?”队长道:“才走了一半的路程,还有一半。” 李元芳假意问道:“我们现在是向西走吗?”队长答道:“是呀!” 李元芳道:“那太阳为什么会在我们身后呢?”队长猛吃一惊,抬起头道:“啊,大将军,你恐怕是有些转向了,你看,太阳是在我们的侧面呀!” 李元芳笑了笑道:“哦,可能吧。吉利可汗亲自来了吗?”队长神色紧张,轻轻咳嗽一声道:“啊,是呀,他亲自来了,还带着虎师主力,在乌什海西端等着你们呢!” 李元芳又问道:“你们是吉利可汗的贴身卫队吧?”队长顿了顿道:“啊,是呀!” 李元芳道:“你们的队长叫什么名字?”队长的脸色登时变了:“啊,我们队长,队长……” 李元芳望着他冷冷地道:“叫贺鲁吧!”此言一出,无异于晴天霹雳,队长浑身一颤道:“大将军的话,小的不明白!” 李元芳冷笑一声道:“贺鲁要你将我们带到哪里去呀?”猛地,队长拔出弯刀用突勒话冲后面随从喊道:“动手!”话音未落,寒光一闪,李元芳已经出手,短刀如闪电般掠过,队长的人头带着一股血箭直飞而出。 后面的张环一声大喝,率众卫士纵马杀上前来,顷刻间,几名突勒骑兵便身首异处,尸体摔落马下。 曾泰率人飞马赶到,一见眼前情形,登时大惊道:“元芳,这是……” 李元芳急促地道:“他们是贺鲁的手下!”曾泰一声惊呼:“什么,是贺鲁的人?!” 李元芳四下看了看,匆匆道:“曾兄,有则理惠说的没错,他们果然有阴谋。你立刻传令,使团原路返回!”曾泰闻言,忙纵马奔向中军。 李元芳又对张环道:“卫队原地调动,后队变前队,你为前锋,我来殿后!”张环道:“是!”话音未落,身后的卫士一片惊呼,指着元芳身后道:“大将军,你看!” 李元芳猛回头一看,远处地平线上冒起一道黑线。黑线呈一字排列,迅速向前推进。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道:“来不及了!张环,命卫队结成战斗队形,将公主鸾驾护在中央!” 张环高声答是,飞马传令,转眼之间,卫队前后衔接,左右推进,形成了战斗队形:前排是八字排列的三排弓箭手,后排是专克骑兵的钩镰枪和拐子队,最后五排由骑兵组成,专门护卫公主鸾驾。 李元芳立马军前,只见远处的黑线如波浪般翻滚前进,越来越近,原来是一彪身穿黑衣的骑兵。这支骑兵训练有素,奔跑当中始终保持一字队形,阵线丝毫不乱。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手中的钢刀。 曾泰率卫士们将公主的鸾驾团团围定。执掌仪仗卤簿的内侍、宫人蹲在行驾周围,一个个吓得脸如土色,体似筛糠。 鸾驾中,公主武元敏吃惊地问春红道:“春红,出什么事了?”春红紧张地道:“刚才听宫人们说,好像有人袭击行驾!” 武元敏闻言兴奋地道:“真的!太好了!”春红愣了:“好?公主,大难临头了,还好!” 武元敏道:“当然好,这样就可以不用去突勒了。我要下去看看。”春红一把拉住她,颤声道:“公主,你不能去呀!危险!” 武元敏一把甩开她:“胆小鬼,这就不敢去了。别忘了,我是大侠。”春红苦笑道:“公主,我求求你,别再逞能了,您那个大侠是假的,谁也打不过……” 武元敏一瞪眼道:“闭上你的臭嘴!你才是假的……” 外面传来了曾泰的声音:“公主殿下!”武元敏推开春红,跳下鸾驾,迎上前去:“曾大人。” 曾泰施礼道:“请公主殿下不要惊慌,回到鸾驾之上等候。”武元敏兴奋地道:“我才不惊慌呢!高兴还来不及。”曾泰也愣了。 武元敏道:“曾大人,请你立刻前去替我找一套千牛卫的军服。”曾泰诧异道:“要它何用?” 武元敏不悦道:“让你找就找嘛,问那么多干吗!”说着,她转身走进鸾驾。曾泰无奈地摇了摇头。 黑衣骑兵越来越近,地面已经微微开始震动。 李元芳静静地望着,身旁的张环吃惊地道:“李将军,有五六百人!” 李元芳缓缓点点头,举起手中的钢刀:“弓箭手!”弓箭手们暴雷也似答了一声。“上箭!”五十名弓箭手搭弓上箭。 骑兵越奔越近,忽然,阵形由一字改为倒梯形,紧接着,又变成正三角形。第一排只有一个人,第二排两个,第三排三个……依次后排。 李元芳看清了,第一排马上的骑手正是乌勒质。他倒吸一口凉气,脱口喊道:“是驭风者!”张环道:“什么?” 李元芳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来的是驭风者,跑在最前面的就是驭风者的首领,乌勒质。”张环深吸一口气道:“大将军,怎么办?” 李元芳道:“你立刻传令,卫队保护公主向北退!”张环答应着飞马而去。 李元芳抬起头。对面,乌勒质率驭风者向前飞奔着,十箭、五箭……乌勒质举起手中的弯刀,身后的骑兵举起弯刀。 三箭、两箭、一箭……李元芳手举钢刀,一动不动。 弓箭队队长急道:“大将军,放箭吧!” 李元芳仍然不动。 骑兵离大队只有半箭之遥,乌勒质的弯刀在空中晃了晃,所有驭风者纵身而起,镫里藏身,身体悬挂在马腹旁。 弓箭队长惊呼道:“大将军,怎么办!”李元芳厉声喝道:“稳住!瞄准座马!” 驭风者已奔到眼前。猛地,李元芳掌中钢刀向下一挥。霎时间,箭如急雨向驭风者的坐骑射去。 人喊马嘶,头几排战马中箭受伤翻倒一片,马上的驭风者纷纷落地。然而,训练有素的驭风者却毫不停留,在乌勒质的率领下冲向千牛卫的阵中。 李元芳的钢刀在空中一摆。第二三排弓箭手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道路,驭风者闪电般冲了进来。 李元芳一声大吼:“放箭!”二三排弓箭手近距离乱箭齐发,马上的驭风者纷纷中箭落地。 李元芳挥动钢刀,高声喝道:“弟兄们,杀呀!”千牛卫一声呐喊冲入战阵,混战瞬间爆发。 李元芳掌中钢刀兔起鹘落,卷起一道道寒霜,刀锋过处,数名驭风者身首两截,倒伏遍地。 那壁厢,乌勒质骑在马上,高举弯刀,大呼酣战,千牛卫纷纷倒在他的刀下。 李元芳见状,一声断喝,纵身而起,手指一按刀柄处的机括,“仓”的一声,刀头疾飞而出,直奔乌勒质后心。乌勒质百忙中回刀挡架,当啷,刀头碰刀身,乌勒质只觉得虎口一阵发麻,掌中刀险些飞了出去。他吃了一惊抬起头来,说时迟那时快,链子刀闪电般收了回去,乌勒质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李元芳已到眼前,双脚连踢,正中乌勒质前胸,乌勒质号叫一声摔下马去。李元芳身体落地,毫不停留,掌中刀劈翻两名拦路的驭风者,向乌勒质急掠而去。乌勒质跳起身来,觌面相迎,二人战在一处。 众寡悬殊,驭风者几乎是三对一的比例,卫士们虽然异常英勇,却仍然损失惨重。李元芳一轮快刀逼退了乌勒质,飞身上马高声喊道:“弟兄们,结成防守队形!”训练有素的千牛卫迅速收缩,利用盾牌和车辆组成了防守阵形。乌勒质高声喝令,驭风者又发起一轮攻击,虽则令千牛卫损失了几人,却未能撕开防守阵线。 乌勒质哇哇大叫着率驭风者跳上战马连成一字向防线冲去,企图撕开缺口,却被防守阵形中伸出的钩镰枪钩倒战马,又遭拐子队乱棍偷袭,撂下几具尸体向后撤去。 李元芳高声喊道:“保持阵形!弓箭手上前!”剩下的十几名弓箭手踏步上前,弯弓搭箭,瞄准了乌勒质率领的驭风者。 乌勒质虽然人多势众,却不敢贸然上前。 李元芳眼望对面,手举钢刀,他一瞥眼间,忽然发现身旁的一名千牛卫非常面熟。他转过头定睛一看,竟是公主武元敏,登时大吃一惊。武元敏调皮地冲他挤了下眼。 李元芳纵马上前,挡在她身前,责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武元敏道:“我怎么就不能来?” 李元芳向后看了看,公主的仪仗卤簿已经向北退去,早已无影无踪了。他无奈地摇摇头,伸手从一名卫士手中拿过一面盾牌,塞在武元敏手中:“用盾牌遮住身体,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要乱跑!”武元敏乖乖地道:“是!” 李元芳低声道:“弓箭手压住阵脚。防守阵形整体后撤。”防守阵形缓缓向后撤去。 对面的乌勒质举起弯刀,驭风者们呼哨着向卫队冲来。 李元芳大喝一声:“放箭!”箭矢如雨,驭风者退回射程之外。 李元芳长出一口气。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张环率几十名卫士飞奔而回。李元芳大喜,高喊道:“张环,命弟兄们护住卫队两翼!”张环大声传令,几十名卫士张弓搭箭压住两翼阵脚,卫队缓缓后退。 张环奔到李元芳身旁道:“李将军!”李元芳问道:“怎么样?” 张环道:“曾大人率鸾驾北撤二十余里,在疏勒河畔等候。”李元芳点了点头。 张环紧张地道:“李将军,公主不见了!”忽然,身后传来“扑哧”一声轻笑,张环转过头。武元敏拿下挡脸的盾牌道:“我在这儿。” 张环“哎哟”一声道:“我的奶奶,您在这儿呀!可把我们吓坏了。”武元敏得意地道:“胆小鬼,有什么可害怕的?不知道你家公主在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嘛!” 李元芳看了她一眼道:“行了,别瞎吹了。”武元敏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闭上了嘴。 李元芳看了看对面的驭风者,对张环道:“看起来,他们并不想全力进攻。”张环道:“哦?” 李元芳道:“你看,乌勒质将骑阵排成锥形,明显是在观望。”张环看了看,奇怪地道:“果然是,他们想做什么?” 李元芳沉吟片刻道:“弓箭手压阵,全队后撤。”张环点点头,低声传下将令。弓箭手上前,压住两翼,卫队迅速后撤。 果然,对面的驭风者并不追赶,而是在乌勒质的率领下,排成进攻队形观望着。 卫队撤到攻击阵线之外,李元芳钢刀一举,全队上马,向北疾奔而去。对面骑阵中,乌勒质望着他们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时近黄昏,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吉利可汗率虎师在乌什海西端焦急地等待着。 吉利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茫茫戈壁中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吉利可汗深吸一口气道:“怎么还没有动静,难道是出事了?” 一旁的布山道:“乌什海附近素来平静。可汗又派了迎亲小队前去接应,应该不会有事。” 吉利担忧道:“第二队斥堠已经走了近两个时辰,怎么也不见回转?”话音未落,身后的虎师主将羯列颠向前一指道:“可汗陛下,你看!” 吉利抬头远望,只见远处尘烟大起,一队突勒斥堠飞奔而回。吉利可汗纵马迎上前道:“怎么样,接到使团了吗?” 斥堠队长满脸汗水,气喘吁吁地道:“可汗陛下,我们派去的迎亲小队被人劫杀在乌什海中!” 吉利可汗失声惊叫道:“什么,迎亲小队被劫杀?”队长道:“正是!” 吉利可汗急道:“使团呢,使团在哪里?”队长回道:“没有发现使团的踪迹!” 吉利可汗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布山道:“可汗,现在怎么办?” 吉利可汗沉吟片刻道:“羯列颠,立刻派三支斥堠小队进入乌什海,分头查找使团的下落!”羯列颠大声答应着,拨马而去。 吉利可汗道:“如果天黑前再找不到使团的下落,我便亲率虎师进入缓冲之地,全境查找!”布山吃惊地道:“可汗,这可是违反两国和平盟约的呀!” 吉利可汗道:“事急从权,顾不得这许多了!” 夕阳西下,落日映红了疏勒河。曾泰率仪仗鸾驾和一众卫士在河边休整,春红穿着公主的装束站在车辕上向远处眺望着。 远方烟尘滚滚,蹄声如雷,李元芳率殿后的千牛卫疾驰而来。 春红指着远处喊道:“曾大人,李将军回来了!”曾泰猛地抬起头道:“元芳?”他跳上车辕,顺着春红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李元芳率卫队纵马飞奔而来。 曾泰跳下车辕喊道:“李将军回来了!”众卫士一阵欢呼,随曾泰迎上前去。 马队转眼奔到近前,李元芳跳下马来。曾泰迎上前去拉住他的手道:“元芳,你还好吧!”李元芳笑道:“这不,活着回来了!” 曾泰急切地道:“元芳,看到公主了吗?”一只手拍在他的肩头,曾泰转过头,武元敏站在身旁,笑嘻嘻地望着他。 春红扑上前来:“公主,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我,我都担心死了!”武元敏笑道:“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是大侠呀!” 曾泰哭笑不得地道:“公主啊,莫怪为臣说,你是金枝玉叶,怎么能冒这种险呀!一旦有个闪失,我们怎么向朝廷、怎么向吉利可汗交代呀!”武元敏“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大男人,张口朝廷闭口皇帝,怎么就不想想,把我一个人扔在突勒,你们对我怎么交代呀!”曾泰登时语塞。武元敏一拉春红道,“走,躲他们远点儿。”说着,两人向河边跑去,曾泰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元芳道:“曾兄,袭击我们的是乌勒质率领的驭风者!”曾泰吃惊地道:“是他们!” 李元芳点点头:“是的。我与乌勒质交了手,若不是担心卫队损失太大,今日我就要取他狗命!”曾泰愤恨道:“这个贺鲁可真是贼心不死呀!我真不明白,他如此明目张胆地袭击使团,破坏和亲,难道就不怕吉利可汗制裁?”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道:“曾兄,有件事非常奇怪。”曾泰关切地道:“何事?” 李元芳满面疑惑道:“他们似乎并不想将我们赶尽杀绝,只是逼迫我们调头北进。”曾泰奇怪道:“哦,有这等事?” 李元芳道:“我率卫队向北退却,他们便不再进攻,也不追赶。这难道不奇怪吗?”曾泰道:“奇怪,他们这样做,是何用意呢?” 李元芳缓缓摇摇头:“先不管这些了,所幸的是公主无恙。目前我们处在疏勒河畔……”他转头对张环道,“取地图和罗盘来。” 张环取出随身的地图和罗盘置于地面,李元芳打开地图看了看,指着疏勒河道:“我们现在的位置是疏勒河西岸,离此最近的便是月氏国,国王差斥与我天朝交好,辅政忠节更是大人的朋友,我看咱们不如先到那里暂避,而后派人联络吉利可汗前来接应。”曾泰点点头道:“嗯,此为上策。而今之势,敌众我寡,强行西进,必然再遭贺鲁阻击,不如迂回至月氏,再作道理。” 李元芳对张环道:“你立刻持我印信轻骑前往月氏,面见国王差斥,将我们的意图向他说明。”张环领命道:“卑职马上动身!” 月氏国位于达遏水西岸,东临吐火罗,乃西域小国。国内人尽褐发碧眼之辈,建筑多为伊斯兰风格,与中土风情大不相同。城中街道狭窄,两旁石墙高耸,街两侧的买卖铺户大都经营香料和金银器,各家饭店门前几乎都支有烧烤牛羊肉的铁炉。 月氏王宫坐落于最繁华的石下街上,殿堂高耸,极尽奢华。大殿中演奏着波斯音乐,十几名丰艳的舞女妖娆起舞。殿顶上垂下一只巨大的琉璃灯,内中置数百蜡烛,火光映照在琉璃上折射出七彩光芒,将整个大殿照耀得流光溢彩。 月氏国王差斥与王妃娜鲁坐在宫殿正中。坐在右首第一位的是公主武元敏,之后是李元芳、曾泰、张环。左首第一位是月氏辅政忠节,其后是国内一应大臣。 一曲终了,差斥笑吟吟地端起酒杯道:“天朝与月氏世代交好,今有迎阳公主及天朝使节降临,实乃我月氏之幸!公主殿下,李大将军、曾大人,孤与王妃娜鲁虔敬诸位!”说着,他与娜鲁举杯就口,一饮而尽。众人满饮金杯。 李元芳和曾泰起身举杯道:“使团遇袭流沙道中,幸蒙大王高义见留,臣等幸何如哉!特代本朝皇帝陛下及迎阳公主殿下,敬大王及王妃殿下。臣等先干为敬。”说毕,他与曾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差斥笑道:“好,好!尊使果然爽快。忠节大人,你身为月氏辅政,当敬公主和天朝使者一杯。” 忠节站起身,高举金杯,走到公主武元敏面前道:“公主殿下,天朝大皇帝和亲之意甚诚,西域和平在即。臣忠节恭祝殿下母仪西域,多子多福!” 武元敏一闻此言,脸登时沉了下来,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勉强笑了笑道:“多谢辅政大人。”忠节满饮金杯。武元敏勉强抿了一口,站起身辞道,“大王、辅政大人,本宫不胜酒力,先回行在歇息了。” 差斥赶忙道:“公主请便。”武元敏在春红等一干内侍宫人的陪同下,起身离去。 李元芳道:“大王,公主殿下今日道中遇惊,身体不适。请大王见谅。”差斥点点头道:“大将军言重了,孤已经想到这一节。” 忠节向李元芳道:“不知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邀劫天朝使团?”李元芳道:“左不过是突勒国内那些好战的贵族罢了。一旦和亲成功,西域各国安享太平,这些人攻城略地,自立为王的美梦也就随之破灭,他们当然不会甘心。” 忠节点了点头道:“忠节听说,大将军和曾大人,一个是狄公的卫队长,一个是狄公的学生,不知此言当真?”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笑道:“正是,末将也曾听说,忠节大人是狄公的好朋友。” 忠节笑道:“是呀,十数年前,我到洛阳进献方物,与狄公交情甚笃,遂结为异性兄弟。”曾泰笑道:“如此说来,我们是一家人了!” 忠节大笑起来:“正是,正是,这就叫做‘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呀!” 差斥微笑颔首。一旁的王妃娜鲁笑道:“既是一家人,我们就更应该喝一杯了。”说着,她举起酒杯。元芳、曾泰和忠节也恭敬举杯。娜鲁道:“我们共饮此杯!”元芳三人道:“谢王妃!”众人举杯就口,一饮而尽。 差斥道:“尊使,听说天朝大皇帝陛下对此次和亲非常重视,除赐婚外,还为吉利可汗带去了一件稀世珍宝。”李元芳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道:“啊,大王说的是海兽戏波黄金大盘吧?” 差斥道:“正是。听说此盘乃金银器大师沙尔汗亲制,耗费九千两黄金、数十斤宝石?”李元芳微笑道:“正是。” 差斥道:“孤有个不情之请……” 李元芳忙道:“大王请讲。” 差斥道:“上国圣物,能不能让下邦小王也开开眼界……”李元芳愣住了,目光望向身旁的曾泰。曾泰略一思量,轻轻点了点头。 李元芳沉吟片刻道:“好吧,就请大王在殿中观看。”差斥大喜:“那是当然。” 李元芳对身旁的张环低语几句,张环起身向外面跑去。 差斥连击三掌道:“献歌舞。”曲声又起,波斯舞女再一次蹁跹起舞。 李元芳轻声道:“曾兄,将大盘拿出供月氏王赏玩……似乎……有些不妥吧……”曾泰道:“我们落难来此,人家盛情款待,提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怎能拒绝?那也太不近情理了。”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那倒是。睁大眼睛盯着,别出什么岔子。”曾泰点了点头。正说着,张环率几名卫士抬着大礼盒走进殿中。 差斥挥了挥手,舞女们退下。 李元芳走到礼盒前一摆手,张环打开礼盒,将包裹大盘的黄绸轻轻揭去,登时露出了稀世之珍——海兽戏波黄金大盘。霎时间,殿内原本炫目的琉璃灯黯然失色。月氏国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呼。 差斥和娜鲁快步走下王座,来到大盘之前,惊赞道:“真乃上国圣物也!将黄金之俗,宝石之艳,拙而朴之,范铸为帝王之雍容,真乃量度非凡,大国气象啊!”李元芳微笑道:“大王谬赞。” 一旁的忠节也大为赞叹道:“大将军,这可并非谬赞呀,如此神物,不要说我月氏,就是寻遍西域三十六国,恐再难找出第二件来。”话音刚落,周围传来一阵惊叫,李元芳猛抬头向上观瞧,只见巨大的琉璃风灯从殿顶急坠而下。 李元芳大惊,厉声喊道:“快闪开!”喊声中,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曾泰、差斥和忠节等人推在一旁,说时迟那时快,“哐啷”一声巨响,巨大的琉璃顶灯重重地落在地面,摔得粉碎,琉璃碴儿四散飞溅。 殿中霎时一片漆黑。 李元芳纵身跃起,周围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得宫人们的惊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李元芳大喝一声道:“张环,保护大盘!”张环高声应答。 只听差斥喊道:“快,掌灯上来!”不一会儿,几名宫人手拿烛台跑了进来,殿中登时明亮起来。 李元芳快步走过去,只见黄金大盘完好地放在原地。张环和三名卫士站在殿门旁,张环一挥手,几人赶忙跑了回来。李元芳长出一口气,转身对差斥道:“大王,您还好吧?” 差斥惊魂未定道:“好悬呀,尊使,多谢你呀,否则今夜孤就要在这灯下做鬼了。”李元芳拱身道:“大王言重了。” 差斥沉下脸对忠节道:“真是岂有此理,竟然在天朝贵客面前出我月氏王国之丑,真是罪大恶极!忠节,明日查清安置此灯的工匠,必予严处!”忠节道:“是。” 李元芳指着黄金大盘道:“大王,臣能否命人将大盘收起?”差斥道:“当然可以,一点小插曲,尊使莫怪。” 李元芳赶忙道:“哎,大王说哪里话,使团蒙大王收留,臣感激之至,怎敢因些许意外相责。此番回朝,臣定将大王高义禀明圣上。” 差斥哈哈大笑:“如此,就多谢了。二位尊使,想不想看一看我月氏国制作的金银器呀,虽必不上上国器物规模宏大,却另有精致雕琢之美。”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差斥道,“二位有所不知,在西域各国中,月氏盛产制作金银器的名家,贵国的金银器大师沙尔汗,便是我月氏国人。” 李元芳和曾泰暗暗吃了一惊道:“沙尔汗是月氏人?”差斥道:“正是。” 李元芳沉吟片刻道:“也罢。既然是大王美意,我二人恭敬不如从命。”差斥点点头道:“好,二位请跟我来。”说着,摆了摆手,一队宫人头前引路,差斥、娜鲁和忠节陪同李元芳和曾泰向后宫走去。 金银廊位于宫殿之侧,是整个宫室中最为华丽之处。廊内陈设着大师们制作的各式金银器,有萨珊风格上嵌半鸟半犬神兽——赛穆鲁文的飞廉纹银盘、粟特风格的有翼骆驼纹纯金瓶、金银打造的手拿胡瓶的胡人俑、鎏金双狐纹双桃形银盘等等,端的是琳琅满目,流金斗彩,极尽奢华之能事。 李元芳和曾泰看得连连点头,赞不绝口。 差斥笑道:“这些金银器中,有萨珊大师恩特罗、粟特大师达格里、月氏大师沙伯略的成名之作,可以说是荟萃了名家百器。不是孤王吹嘘,除了天朝上国,西域其他地区储藏的金银器恐怕难及我这金银廊之万一呀。” 曾泰连连点头:“果然不同凡响。” 李元芳转身观赏身后的藏器,瞥眼之间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落地大窗的纱帘后站着一个人,风吹动纱帘露出了那人的脸庞——沙尔汗! 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忙拽了拽曾泰的衣袖。那人似乎发现元芳看到了他,倏忽之间,便不见了踪迹。曾泰转过头道:“怎么了?” 李元芳冲大窗之外一努嘴,曾泰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奇怪地道:“元芳,怎么了?”李元芳望着窗外,深吸了一口气。 差斥看了看窗外道:“尊使,你看到什么了?”李元芳看了差斥一眼道:“大王,我看到了沙尔汗!”差斥的脸色登时变了。 曾泰更是一声惊叫:“沙,沙尔汗!”李元芳道:“正是。”他的目光注视着差斥。 差斥干笑两声,不自然地道:“啊,尊使玩笑了。沙尔汗在天朝供职,怎么会在这里……啊……” 李元芳笑了笑道:“也许是臣看走眼了吧。曾兄,你看这银盆甚是奇异。”差斥轻轻松了口气。李元芳的余光扫视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月氏国接待贵宾的驿馆位于王宫侧面的苏特大街,驿馆门前有士兵守卫。已是深夜,街道上一片寂静。 李元芳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夜色沉思着。门声一响,曾泰走了进来,回手关闭房门。 李元芳抬起头来:“曾兄,是你呀!”曾泰点点头,走到他身旁道:“元芳,刚刚你在金银廊真的看到沙尔汗了?”李元芳点点头。 曾泰道:“会不会是看走眼了?”李元芳道:“他站在金银廊的纱帘后,风吹起纱帘,我看到了他的脸。” 曾泰仍自不信,又追问道:“真的是沙尔汗?”李元芳道:“那是瞬间之事,太快了,我不能绝对肯定就是沙尔汗,但即使不是,也是一个同沙尔汗长得非常相像的人。” 曾泰道:“在洛阳,沙尔汗之妻钟氏指认死去的不是沙尔汗,难道……”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道:“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沙尔汗,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一直在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曾泰点头道:“不错。” 李元芳道:“刚刚你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想一个问题。”曾泰道:“哦,什么问题?” 李元芳道:“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令我们措手不及,对方牢牢掌握了我们的动向,每次都是提前设伏,迅速攻击,而后全身而退。从纳拉特山口劫夺贺鲁,到昨日我们在乌什海遇到的那场突袭,一切都是安排妥当,只等我们钻入套中。试问他们是怎么了解到我们的动向的?” 曾泰缓缓点点头道:“此事确实蹊跷。如果说劫夺贺鲁是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充当内奸。那么今日使团遇袭又是怎么回事?使团的行进路线是绝密,只有吉利可汗、你、我、孝杰等有限几个人知道。” 李元芳也分析道:“不错。今天你看到了,对方先在乌什海中劫杀了吉利可汗派出的迎亲小队,而后扮成小队的模样将我们引向乌什海以北,带入伏击圈。一切都是早有预谋,进行得有条不紊。这就证明,他们事前得知了使团的行进路线。” 曾泰道:“这一点可以肯定。元芳,我认为吉利可汗身旁有贺鲁的卧底。” 李元芳点了点头:“与我所想一致。再说说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吧,昨夜有则理惠潜入大将军府,告诉我贺鲁正在策划阴谋加害公主,果然今日她的话便应验了……” 曾泰吃惊地道:“你的意思,她,她真的是来给我们报信的?”李元芳道:“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可以解释她的行动呢?” 曾泰道:“可他们是内奸呀!张环亲眼看到有则打开贺鲁和乌勒质的镣铐,将二人交给齐戈。难道……张环的话还能有假?”李元芳摇摇头:“张环当然不会说谎,但我想这内中必有隐情。” 曾泰不解:“隐情,什么隐情?” 李元芳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有则和义直是日本遣唐使,随使团西来之前,甚至没有出过洛阳。他们怎么可能暗通突勒?”曾泰沉吟片刻,点点头道:“这也正是皇帝起用他们的原因,可没想到,这二人竟会临阵投敌!” 李元芳道:“张环看到有则理惠主动打开囚车门,将贺鲁二人交给齐戈。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动,不奇怪吗?这不像投敌,倒像是在完成任务。”曾泰益发不解:“完成任务?” 李元芳道:“而今我们只是根据理惠的行为进行推断。也许这二人有什么难言之隐……”曾泰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李元芳道:“好了,我们暂且放下此事。曾兄,你发现了没有,今日之事还有蹊跷。”曾泰道:“哦,怎么?”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道:“驭风者的战力我们亲眼见过,如风似电,转眼间便将人剔成白骨。可今日的突袭,他们却并不全力进攻,而是逼着我们一路向北来到了月氏国。而国王差斥见到我们,也并没有感到意外,似乎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曾泰倒吸一口凉气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到月氏国来,是对方故意安排的?” 李元芳道:“难道不是吗?驭风者的攻击是何等犀利,如果他们想要我们死,可以说易如反掌。可为什么发动了攻击却不置我们于死地,只是逼我们一路向北来到月氏?今夜在宫中怪事一件接着一件,先是琉璃灯盏落地摔得粉碎,紧接着我就看到了死去的沙尔汗……” 曾泰颤声道:“你的意思是,月氏国王差斥也参与了贺鲁的阴谋?” 李元芳双眉紧蹙道:“我并没有这样说,只是觉得奇怪。这些事太过巧合,也很不合理。”曾泰也不由深深叹了口气,道:“是啊。” 李元芳道:“因此,曾兄,我们要加倍警惕,决不可放松戒备。”曾泰缓缓点了点头。 屋外有人敲门。李元芳道:“进来。”门开了,武元敏站在门外,向里面看了看道:“你们在说正事?” 曾泰赶忙道:“公主,我们已经讲完了。公主请进。”武元敏走了进来。 曾泰冲元芳使了个眼色道:“我出去看看。”李元芳点了点头。曾泰向公主施了一礼,转身离去。武元敏冲春红摆了摆手,春红也退出门外。 武元敏道:“今天听那个什么辅政忠节话里的意思,我们还要去突勒?”李元芳咽了口唾沫道:“正是,突勒的西庭石国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武元敏道:“我们遇到了袭击,难道你就不能上奏皇帝,说我死了,丢了……”李元芳无可奈何地笑道:“使团里无数双眼睛看着,这是能骗得了人的吗?” 武元敏望着他道:“难道,你就不能放弃荣华富贵,不做这个大将军,带着我远走高飞,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去?” 李元芳一时不知如何答对:“这,这……”武元敏不依不饶地道:“这什么?” 李元芳长叹一声:“你要我说多少次,我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更不是稀罕做这个大将军,和亲是为了我大周和突勒两国黎民百姓免遭战火涂炭……”话未说完,武元敏猛然喊道:“好了,别再给我讲大道理了!拯救黎民,为什么要牺牲我!” 李元芳有些急道:“总是有人要付出,要牺牲,今天下午,护送使团的卫士为了保护你牺牲了自己的生命,难道他们就应该白白死去?难道他们的生命不值得尊重吗!人不能总是为自己考虑,要顾全大局。”武元敏嘲讽道:“你倒会说便宜话,你怎么不让如燕嫁给吉利可汗?” 李元芳无奈地摇摇头道:“公主这样说,臣无话可讲了。”武元敏冷笑一声道:“哑口无言了吧?顾全大局,你们这些人就会说好听的,我问你,你会说突勒话,武艺又高,你为什么不留在突勒?还有那个狄仁杰,号称与吉利可汗是好朋友,他留下不是比我有用得多,他为什么躲在家里享清福,把我一个人卖到这荒僻之地……”猛地,李元芳一声怒吼:“你给我住口!”武元敏大吃一惊,连退两步。 李元芳厉声斥道:“狄公与我几进突勒,冒着生命危险与卖国求荣的叛党、与阴谋分裂的突勒贵族浴血奋战!那时候你在哪里?我们为这个国家流过热血!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们!” 武元敏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呆呆地望着李元芳。 李元芳双目圆睁道:“我已经忍耐你很久了,现在你把话听清楚!不是我请你来的,是你的奸贼父亲武攸德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才将你献给了皇帝。从那一刻起,你就不再属于你自己,而是属于这个国家!”武元敏从没有见过李元芳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浑身颤抖,泪水夺眶而出。 “砰”的一声,房门打开,春红跑了进来,一见房中情形,登时明白了几分,她跑到公主身旁,轻声道:“公主,别说了,李大将军生气了,咱们回去吧。”武元敏甩开她的手,颤声道:“我,我,我倒要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李元芳重重地哼了一声,指着武元敏怒气冲冲地道:“你身为赐婚公主,朝廷象征,一天到晚只知顾影自怜,幽叹身世。你想过没有,如果和亲成功,两国边境数十万百姓的生命就能够保全,多少妇女孩子就不再死于饥饿和战火!对于一个能够拯救数十万甚至数百万生命的人,还需要说什么吗?数十年前到吐蕃和亲的文成公主懂得这个道理;在你之前与统叶护可汗和亲的金城公主也懂得这个道理,为什么只有你不懂!你代表的是国家尊严、皇帝威灵,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可你这厮,却偏偏只知儿女情长,张嘴闭嘴说些不着边际的屁话,真真岂有此理!你想远走高飞是吗……来人!”张环冲了进来道:“将军!”李元芳道,“传令卫队,大开四门,放公主出去!”张环愣了:“这……” 李元芳道:“怎么,你没听到?!”张环躬身道:“是!”转身跑出门去。 李元芳吼道:“你不是想离开吗?走啊!”武元敏颤声道:“你,你让我走,你不要我了?!” 李元芳怒气未息,斥责道:“像你这样的人,一不能为国尽忠,二不能堂前尽孝,三不能全朋友之义,似这等不忠不孝不悌不义之徒,要来何用!”武元敏冲到李元芳面前,指着他道:“你说的是真话?!” 李元芳狠狠一掌,打落了她的手指,厉声喝道:“千真万确,一切责任由我承当!”武元敏望着他,泪水滚滚而下。猛地,她一声号哭冲出门去。 李元芳摇了摇头,恨恨地道:“岂有此理!”脚步声响,曾泰快步走了进来,吃惊地道:“元芳,这是怎么了?张环说你下令放公主离去!” 李元芳一摆手道:“曾兄,不要再说了。这厮一肚子的私心杂念,就是到了突勒,也还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现在让她走了还干净些。一切责任由我李元芳承当,大不了送我到三司推事判个死罪!大丈夫死则死矣,又何惧哉!”曾泰笑道:“哎呀,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呀,生生死死的,公主也不过就是有些任性罢了,我看你还是好好劝劝他……”李元芳摆了摆手道:“我意已决,曾兄不必再劝了。” 曾泰摇了摇头,刚要转身离去,他惊奇地发现公主武元敏正站在门前。曾泰忙迎上前去道:“公主殿下。” 武元敏点了点头,缓缓走到李元芳身边怯生生地道:“对不起,李大将军,让你为难了,武元敏在这里给你赔罪。”说着,缓缓拜了下去。李元芳冷冷地道:“末将不敢,公主罢了。” 武元敏深吸一口气道:“我去突勒,去和亲,去拯救数百万人的生命……”泪水滚过她的面颊,武元敏抽咽着道,“放心吧,从今夜起,我不会再让你们为难了!”说着,转身跑出门去。曾泰拍了拍元芳的肩膀,快步跟了出去。李元芳深叹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月氏城的正门坐东向西,正对戈壁。时近辰牌,国王差斥率数十名卫士在城门前焦急地等候着。忽然一名卫士指着戈壁喊道:“陛下,你看!” 差斥放眼望去,远处尘烟滚滚,旌旗蔽日,一支突勒大军飞速开来。差斥一挥手道:“来了,走!”说着,纵马迎上前去。 突勒大军行进速度极快,转瞬便来到了眼前,为首的正是吉利可汗,看到迎面而来的差斥,他举起右手,虎师大军停止了前进。 差斥跳下马来行礼道:“可汗陛下。”吉利可汗急急问道:“月氏王,大周的使团可在这里?” 差斥道:“正是。使团是昨日傍晚来到月氏的,现在贵宾驿馆中歇息。” 吉利可汗大喜,与身旁的布山对视一眼道:“太好了!月氏王,你厥功甚伟,我要将木昆五城赠送给你,以彰其功!”差斥躬身道:“谢可汗陛下赏赐!” 吉利可汗道:“你立刻引我去见汉使。”差斥道:“是。”说着,翻身上马,一行人向月氏城奔去。 第六章 突勒乱吉利中毒箭 月氏国驿馆内外戒备森严。 李元芳的房间内,地图铺在桌上,李元芳与曾泰正在商量着。门“砰”的一声打开,张环冲进来急促地道:“李将军,曾大人,吉利可汗来了!”李元芳与曾泰对视道:“什么?” 张环兴奋地道:“吉利可汗率虎师迎接我们来了!”李元芳喜出望外:“真的!现在哪里?”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吉利可汗的声音:“元芳,元芳!”李元芳跳起身来,与曾泰迎向门前。吉利可汗冲进门来叫道:“元芳!”李元芳激动地应道:“可汗陛下!”二人紧紧抱在一起。 李元芳向吉利可汗介绍道:“陛下,这位便是使团的副使曾泰大人。他是狄公的学生。”曾泰躬身参见,被吉利可汗扶住,可汗笑道:“我与狄公亲如兄弟,我们可算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就不必客套了。”曾泰立起身来。 李元芳感慨道:“可汗陛下,我们这一面见得可真不易呀!”吉利道:“我率虎师向北追了一夜,多亏月氏王差斥给我传信,说你们到了月氏国。”李元芳道:“哦,是月氏王给陛下传的信?”“是呀!”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二人都点了点头。 吉利问道:“元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元芳解释道:“贺鲁的部下扮作迎亲小队,将使团诱入乌什海深处,乌勒质统率数百骑兵早就埋伏在那里,我们刚到攻击就开始了,卫队损失惨重。我们无奈之下只得向北退却,这才来到了月氏。” 吉利一听双眉倒竖,对身后的布山道:“果然是贺鲁!”布山点了点头:“这厮率部攻击使团,公然破坏和亲,真是罪大恶极!” 吉利可汗冲屋外厉声喝道:“羯列颠!”虎师主将羯列颠快步走进门来:“可汗陛下!”吉利可汗道:“发虎师主力,包围咄陆五部,擒拿贺鲁!” 布山连忙谏道:“可汗,而今和亲在即,一旦虎师包围咄陆五部,势必爆发战争,您可要三思而行啊!”吉利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依你之见呢?” 布山缓缓言道:“不如请来突勒各部的族长、俟斤和啜,其中当然也包括贺鲁,当众举行大婚之礼,将两国和亲之意示众,让所有的部落贵族都明白,自即日起大周与突勒已成姻亲,不能再有战争。之后,再名正言顺的以破坏和亲为由抓捕贺鲁,剿灭咄陆五部,这岂不是师出有名,一举两得吗?”吉利掂量着,点了点头:“有道理,元芳,你说呢?” 李元芳看了看曾泰,说道:“很有道理,我看就这么办吧。可汗陛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吉利可汗用手一比爽快地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当不当的,有话尽管说。” 李元芳沉了一沉,徐徐道:“据我们分析,可汗陛下身旁有贺鲁的卧底。”吉利可汗心下一惊,与布山对视一眼,吃惊地道:“这,不可能吧?” 李元芳言道:“请陛下想一想,使团的行走路线是绝密的,贺鲁怎么会知道?”吉利可汗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望向布山。布山点点头:“有道理。” 吉利可汗对布山道:“回到石国后,你暗中调查此事。一定要把内奸挖出来!”布山道:“是!”吉利可汗长出一口气道:“所幸的是,使团无恙,公主无恙!” 李元芳点了点头:“可汗陛下,夜长梦多,我们立刻起程赶往石国吧!” 贺鲁、乌勒质、有则理惠、义直古麻侣以及咄陆部的几位俟斤依次坐在牙帐内。 贺鲁开言道:“昨日接到月氏国传信,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 突利俟斤笑道:“吉利可汗的使者已经来了两天,他带来可汗口谕,要贺鲁太子率咄陆各部俟斤,务必于今晚赶到石国,参加在牙帐举行的欢庆大会。”理惠与义直对视了一眼。 贺鲁一阵阴笑:“你是怎么回答的?”突利道:“我推说太子到西边狩猎去了,不在部中,请他耐心等待。” 贺鲁点点头,站起身道:“诸位,时机已到,今夜我们便要深入虎穴,放手一搏!”乌勒质第一个站起身道:“我等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理惠、义直与几位俟斤也站起身,齐声答道:“谨遵太子殿下号令!” 贺鲁大步走到地图前道:“我已命齐戈率鹰师向东移动,靠近石国,从外围策应。而我们则要趁乱控制住努失毕部,挑起虎师对汉人的仇恨,借虎师之力杀死李元芳、曾泰和他们率领的使团,夺取牙帐,进而将石国控制在我们手中!”理惠暗吃一惊,目光望向了身旁的义直,义直也正看着她。理惠深吸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乌勒质微笑道:“只要控制住石国,整个突勒便是我们的了!” 贺鲁深吸一口气道:“成败在此一举,诸位要同心努力!”乌勒质率众人躬身行礼,右手抚胸齐声道:“我等定效死命!” 贺鲁满意地点点头,转向突利道:“吉利可汗的使者现在哪里?”突利答道:“在宿营区中等候。”贺鲁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狞笑。 吉利可汗的使者在帐中焦急地等待着。帐门一开,贺鲁、乌勒质、突利、理惠和义直快步走了进来。使者站起身迎上前来道:“贺鲁太子,您终于回来了!吉利可汗陛下让我给您……”贺鲁一伸手打断了他的话:“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吉利可汗请你到地下等他,他马上就要到了。”使者一愣:“地,地下?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贺鲁笑了,声音越来越大,径自成了狂笑。乌勒质走到使者面前,缓缓拔出弯刀。使者大惊失色,连退几步道:“你,你们要做什么?”乌勒质笑道:“送你去和吉利可汗见面呀!”话音未落,掌中钢刀闪电般挥出,寒光闪过,使者的头颅疾飞而出,霎时鲜血狂飙。理惠和义直对视一眼,不由握紧了双拳。 贺鲁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迹道:“大家立刻准备,天黑前启程赶往石国!”理惠、义直和突利躬身答是,转身走出门去。 乌勒质望着三人的背影轻声道:“殿下,你要带这两个日本人到石国?”贺鲁转过头道:“怎么?” 乌勒质警觉地看了看外面:“负责宿营区的千户对我说,曾看到有则理惠私自离开宿营区,几天后才返回。”贺鲁双眉一扬道:“哦,她去哪儿了?” 乌勒质道:“据那名千户说,她是从凉州方向返回的。”贺鲁登时一惊:“从凉州返回,难道……” 乌勒质声音越发低沉:“殿下,我看这两个人靠不住啊!”贺鲁深吸一口气道:“依你之见呢?”乌勒质做了个杀的手势。 贺鲁沉吟道:“可这二人毕竟是南山派来的,又曾经救过我的命,杀了他们,旁人会说我们忘恩负义。”乌勒质急道:“殿下,成大事者绝不能有妇人之仁,吉利可汗就是因为太软弱,才遭到咄陆五部的唾弃。殿下,你可千万不要步他的后尘呀!”贺鲁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也罢,等我们离开后再动手!”乌勒质点点头。 理惠和义直回到理惠的牙帐,义直回手关闭帐门道:“理惠,你听到了吗?他们要对李大将军和使团下手!”理惠双眉微蹙,点了点头。义直急道,“我们该怎么办?难道真的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屠杀使团?难道真的跟随贺鲁到石国去助纣为虐!”理惠抬起头道:“你的意思呢?” 义直冲口说道:“刺杀贺鲁,逃离这里,去投奔李大将军。”理惠深吸一口气道:“刺杀贺鲁,谈何容易?那个乌勒质整日跟在他身边,几乎形影不离。此人武艺高强,刀法精湛,恐怕我们两个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一旦刺杀失手,你我丧命事小,怕只怕李将军他们毫无提防,中了他们的毒手!” 义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要不我们立刻离开这里赶往石国,给李大将军报信!”理惠缓缓摇摇头道:“只要我们一逃走,他们立刻就会发觉。再加上我们人生地疏,很快就会被他们追上。” 义直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该怎么办!”理惠沉吟片刻道:“为今之计,只有先跟随贺鲁到石国,而后见机行事,给李将军通风报信。”义直牙关紧咬,深深点了点头。 帐外传来敲门声,理惠道:“进来。”一名千户走进来道:“贺鲁太子有令,二位留在宿营区,另有差遣。”义直吃了一惊,站起身望向理惠。 理惠问道:“不是说好了,要我们随行同去石国吗?”千户答道:“小人只负责传达太子殿下的谕令,别的就不知道了。” 理惠略一沉吟道:“我们知道了。”千户转身走出门去。 理惠关上帐门,猛回身道:“贺鲁已经对我们起疑心了!”义直大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理惠道:“否则他绝不会突然决定让我们留下。义直君,要做好准备,他们恐怕立刻就会对我们下毒手!”义直古麻侣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突勒的西庭石国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百姓们自发地聚集在街头载歌载舞,欢迎和平使者——迎阳公主的到来,四处欢歌笑语,鸾飞凤舞,将这塞外绝地点缀成喜庆的海洋。 远处鼓角齐鸣,号乐连天,由雄壮的虎师组成的卫队沿统叶护大街缓缓开来,突勒可汗吉利阿史利啜与大周赐婚使李元芳并辔而行,拔那汗和布山陪同副使曾泰及全体使团人员紧随其后。 吉利可汗伸出左手与李元芳的右手紧紧握在一起,高高举了起来,向街道两旁欢庆的人群致意。百姓们发出一阵欢呼。 街道两侧响起阵阵礼炮,公主鸾驾在威武的皇家卫率——千牛卫的簇拥下驶进街道。鸾驾之上珠帘高卷,公主武元敏端坐舆中。随着公主的出现,欢庆活动进入了高潮,围观百姓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大家向前拥挤着,争相一睹大周公主的风采。 迎阳公主又吃惊又好奇地四下张望着。身旁的春红道:“公主,您看,这些人都是来欢迎您的!” 武元敏问道:“这里就是石国?”春红道:“是呀!” 武元敏道:“也不像说的那么荒凉啊!”春红笑道:“是呀,虽然不如洛阳,但也有些大城的气象。” 武元敏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如潮涌一般的人群,有些奇怪:“这些人为什么这么激动?”春红答道:“我听李大将军说,我们天朝最后一次给突勒赐婚已是八十多年前太宗皇帝活着时候的事情了,那时的突勒可汗名叫统叶护,可是,赐婚的成陵公主还没有出关,统叶护可汗便死于内乱……所以突勒百姓早就盼着再来一位汉人公主,这样就能够为他们带来和平了。” 武元敏长叹一声道:“这个成陵公主的命怎么这么好啊……我怎么就那么倒霉,为什么我出关之前,吉利可汗不死呢?”春红吓得脸上变色,“嘘”了一声道:“公主慎言,这等话也是说得的?” 武元敏瞪了她一眼道:“有什么说不得,我就是比别人倒霉!父母出卖我,李元芳不理我,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倒霉地方,我还不够倒霉吗?!”说着,她狠狠一扯珠帘,“哗啦”一声,珠帘落了下来。春红吃惊地望着四周,只见围观百姓们的眼中流露出诧异之色。春红赶忙硬挤出一脸笑容,冲人群频频微笑。 队伍在人群的簇拥下向吉利可汗的王宫——牙帐而去。 夕阳西下,狂风怒卷,尘沙滚滚,吹河岸边,咄陆部牙帐区内,贺鲁一行飞身上马,乌勒质对站在马前的千户做了个杀的手势,千户点点头。贺鲁呼号一声,数十匹战马奋蹄长嘶,向戈壁深处奔去。 千户率十几名军士飞快地掩到宿营区内理惠的帐篷门前,轻轻一摆手,众军士分成两队,贴在帐门的左右侧。千户轻声道:“凭我号令,大家冲进帐去,将这二人乱刀砍死!”众军士纷纷点头。 千户缓缓拔出腰刀,众军士也拔出刀来。猛地,千户一挥掌中弯刀,众军士一声呐喊冲进帐中。 理惠双目微合坐在帐内,千户率众军一拥而入,乱刀齐下。猛地,理惠双眼一睁,闪电般拔出腰间的武士刀,寒光闪过,站在前面的几名军士高举双刀,停止了动作。 千户厉声喊道:“快,砍死他!”几名军士缓缓软倒在地,胸腹间鲜血狂喷。千户不由一声惊叫。理惠缓缓站起身来,掌中武士刀轻轻一捋,抱在怀中。千户狂喊道:“弟兄们,给我上,杀了她!” 突勒军士一拥而上,理惠掌中的钢刀如鬼魅一般,伸缩劈刺,寒光闪烁中,又有几名军士倒地身亡。千户见势不妙,转身向帐门奔去,猛地,眼前一花,义直古麻侣从帐篷顶上飞身落下,挡住去路。千户一声号叫,轮起掌中弯刀和身扑上,义直身形飞转,掌中的武士刀幻成一片光网,将千户围在中央,眨眼间,寒光停止,义直古麻侣收刀入鞘。“砰砰.砰”几声巨响,千户浑身上下爆裂开来,尸体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壁厢,理惠长刀如电,仅剩的几名军士转瞬之间身首异处。理惠收刀入鞘,对义直说了一声:“走!”二人向帐外奔去。 激越高亢的音乐回荡在夜空中,牙帐中的气氛异常热烈,几名突勒青年跳着欢乐的舞蹈。 吉利可汗、李元芳、曾泰坐于牙帐正中,下首是拔那汗陪同的张环等使团成员。两侧坐的是突勒各部族的啜和俟斤。 此时,舞蹈已进入高潮,喝彩声、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吉利可汗与李元芳也微笑着鼓起掌来。身后人影一闪,布山快步走来,在吉利可汗耳畔轻声道:“可汗,贺鲁和咄陆五部的俟斤没有到,派去的使者也没有回来。”吉利可汗脸色一沉:“哦?” 布山轻声道:“据石国外围的巡逻队来报,齐戈的鹰师于昨日拔营起寨向石国靠近。”吉利可汗皱了皱眉头:“什么?”一旁的李元芳关切地道:“可汗陛下,出什么事了?” 吉利笑了笑:“啊,没什么,元芳,一点儿家事。”李元芳点了点头。吉利可汗低声对布山道,“齐戈要做什么,造反?”布山缓缓摇摇头:“以鹰师对抗精锐的虎师,我想,齐戈还不会如此不自量力吧!” 吉利可汗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没有我的金大令,私自调动大军靠近石国,这是明摆的破坏和亲,意图造反。前些日子,我们还曾经说过,没有一个很好的借口灭掉贺鲁和齐戈,现在他们就送上门来了!”布山点点头道:“可汗说得对,这正是个绝好的时机。” 吉利可汗道:“待婚庆一结束,立刻集结虎师,消灭贺鲁和齐戈!”布山道:“是啊,和亲来之不易,不要因为这等宵小之辈坏了大事。”吉利可汗点了点头。 布山又道:“可汗,为保险起见,我到外面将虎师重新布防,以备不测。”吉利可汗从怀中掏出金大令交与布山,布山接令离去。 吉利可汗轻轻松了口气,目光望向身旁的李元芳,他发现李元芳也正看着他。吉利可汗微微笑了笑。 元芳轻声道:“可汗,有什么需要元芳之处,尽请直言……” 吉利可汗笑道:“些许小事,不劳元芳大驾。已处理完毕了。”李元芳点点头道:“那就好。”说着话,一曲终了,歌舞结束,帐内掌声雷动。 吉利可汗起身走到牙帐中央,目光从各部族的啜和俟斤们的脸上扫过,良久,他深吸一口气道:“诸位,百年前,我突勒英勇的统叶护可汗有幸蒙天朝赐婚,却因部落携离,酋豪猜忌,未及和亲,便身死轮台!自此后,突勒与天朝势如水火,累年陷于战乱之中,黎民蒙难,天下不宁!”牙帐中一片寂静,众人仔细地听着。“数年前,我的父亲,伟大的骨咄陆可汗逝世,蒙各部落族长、俟斤们的拥戴,吉利入继石国,承袭汗位,秉承父志,消弭战火。经年来与天朝重修旧好,宁定关河,亲赴神都与天朝大皇帝执手盟誓‘两国交好,永绝兵患’。经年来,边境不闻金鼓之声,百姓但见牛马相随,榷市丰润,黎民乐业。”李元芳、曾泰感慨良深,缓缓点头。众族长、俟斤们也频频颔首。吉利可汗继续道,“今天朝大皇帝为示盟好之诚,特遣使团将迎阳公主赐予吉利为妻,此诚可感天地。吉利万分感激!”说着,他转身冲李元芳伸出右手,元芳赶忙起身走到他身边,吉利抓住元芳的手高高举过头顶道,“吉利与大周使节在此郑重盟约:‘自此后,突勒与大周为姻亲之国,大周天子为我父兄!两国盟约至好,永绝兵患!若违此誓,人神共弃!’”二人高声重复道:“两国盟约至好,永绝兵患!若违此誓,人神共弃!”下面的各部族长、啜和俟斤们发出一片欢呼。吉利可汗与李元芳高举双手,屹立牙帐中央,欢悦之声经久不息。 曲乐声急,十几名舞女和着乐曲飞快地旋转,音乐戛然而止,舞女们的身体腾跃出去,落地亮相,赢得满堂彩声。 李元芳站起身,走到牙帐中央道:“和亲大事,两国姻盟。自此之后,天下宁定,百姓安居。李元芳作为赐婚大使,恭祝两国风调雨顺感蒙天子无量法,海清河晏祈求万岁有余年!”吉利可汗与突勒贵族们击节喝彩。李元芳又道,“此次使团西来,不仅带来了和亲的诚意,还带来了大周天子对吉利可汗无上的敬意!”说着,他连击三掌。 牙帐外脚步声响,张环率十名卫士抬着黄金大盘快步走了进来。 李元芳微笑着对吉利可汗道:“这是我大周天子为此次和亲亲自督制的无上圣物。临行前,皇帝陛下亲口吩咐微臣,一定要亲手交与吉利可汗。请可汗陛下御览。” 吉利可汗好奇道:“哦,此物是大周天子亲自督制?”李元芳道:“正是。” 吉利可汗站起身来,走下台阶站到李元芳身边。李元芳双手抓住上盖的黄绸,猛地揭开……牙帐中登时一片流光宝气,宫内明亮的灯火为之昏暗,两侧镶嵌的宝石为之夺气。 吉利可汗目瞪口呆。下站的突勒贵族们发出一片惊呼。 李元芳微笑道:“可汗陛下,此物名为海兽戏波黄金大盘,是用了九千两黄金和五十斤宝石铸造镶嵌而成的,实为稀世珍宝。” 吉利可汗长出一口气,叹道:“此乃神物,神物也!尽天地之造化,巧夺天工。我突勒国中也有大食、波斯的高手匠人制作的大型金银器具,然与此相比,真可谓天壤之别呀!”突勒贵族们纷纷围上前来惊奇地观赏这尊异宝,不禁发出阵阵感慨。 吉利可汗高声道:“此乃天朝大皇帝至诚修好之意,吉利感激之至!大周皇帝万岁万万岁!”突勒众贵族齐声高喊:“大周皇帝万岁,万万岁!” 李元芳的脸上露出笑容,高声喊道:“突勒可汗陛下万岁,万万岁!”使团在曾泰的带领下高声喊道:“突勒可汗陛下万岁,万万岁!” 吉利可汗与元芳的手紧握在一起。曾泰走上前笑道:“可汗陛下,这座黄金大盘另有绝妙之处。”吉利可汗道:“哦?” 曾泰一扬手,道:“请可汗观赏。”吉利可汗凝目向大盘望去。 曾泰冲大盘旁边的卫士点头示意,卫士扳动盘下的机关掣,黄金大盘中央镶嵌的两只海兽缓缓分开,一棵镶嵌着璎珞玛瑙的黄金树从盘中冉冉升起。围观人众再一次发出了惊呼。吉利可汗更是惊喜万分,啧啧连声。 黄金树停止了上升。吉利可汗快步走到树前,仔细地欣赏着。然而,就在此时,“啪”的一声轻响,黄金树从中央裂开,三支弩箭激射而出,正中吉利可汗面门。 李元芳一声惊叫扑上前去,扶住了吉利可汗。 吉利可汗双眼睁得大大的,似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他的身体晃了晃,缓缓倒了下去。李元芳抱着吉利大声呼叫:“可汗陛下,可汗陛下……”只见吉利可汗的面色转瞬之间变成了乌黑色。李元芳惊叫道:“毒箭!” 由于事发突然,帐中所有人都被惊呆了,直到此时方才反应过来,牙帐中登时乱作一团。拔那汗惊叫着冲上前来,扑在吉利可汗身上连声呼号。 突勒贵族中有人高声喊道:“快来人,可汗陛下遇刺了!”随着叫喊声,执政布山与虎师主将羯列颠率数十名将士手持钢刀冲进牙帐,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布山手指站在黄金大盘前的曾泰颤声道:“你们,你们竟然谋刺可汗陛下……”此时曾泰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他张口结舌地道:“这,这,这不是……” 猛地,布山厉声喊道:“各部族的兄弟们,我们伟大的吉利可汗死在大周使臣的手里,我们该怎么办!”贵族们正是惊惶无措,一经布山煽动,牙帐中登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杀死他们!”“将他们碎尸万段!”虎师主将羯列颠红着眼睛拔出腰间钢刀。 布山高声挑动道:“兄弟们,汉人背信弃义,害死我们的可汗,大家要为可汗陛下报仇!” 羯列颠一声怒吼举起掌中钢刀,率众将士冲上前去。张环率卫士们挡在曾泰、李元芳身前。羯列颠率众军疯了一般冲上前来,转眼之间,几名卫士便横尸牙帐。众卫士连连后退。 猛地,人影一晃,李元芳闪电般掠上前来,夹手夺下了羯列颠手中的弯刀,单臂一振,扑入突勒将士群中,掌中刀化作一团光雾,将数士名将士逼得连连后退。他立稳身形,将手中弯刀掷在地上,厉声喊道:“大家不要乱,藏书网冷静!救可汗陛下要紧!” 拔那汗也跑上前来哭道:“羯列颠将军!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千万不可造次,救我父王要紧!”羯列颠红着眼睛,连喘两口粗气,点了点头。 李远芳转身冲过去抱起吉利可汗向后面奔去。布山跳起身喊道:“兄弟们,汉人要跑,大家堵住四门,绝不能让他们逃走!”众人轰的一声冲上前去,堵住了通往后宫的门。 拔那汗气愤地道:“布山,你要做什么!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可汗陛下死去吗!”说着,他快步走上台阶厉声喊道,“各部族的兄弟们,难道你们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可汗死在这里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名老俟斤喊道:“拔那汗说得有理,先救可汗陛下要紧,大家让开路!”众人缓缓让开通往后宫的道路,李元芳、曾泰、拔那汗、张环等率卫士们退进后宫,大门轰然关闭。 吉利可汗满面乌青,双眼圆睁,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面门上插着三支毒箭。 突勒医士为他诊病。元芳、曾泰、拔那汗等人围在病榻旁。张环率卫士把守宫门。 良久,医士缓缓摇了摇头,对拔那汗道:“太子殿下,三支毒箭命中要害,可汗陛下怕是不行了。”拔那汗颤声道:“医士,能不能将毒箭起下,敷药疗治。” 医士缓缓摇摇头:“太子殿下,只要起下毒箭,剧毒立即进入血液之中行遍全身,可汗陛下恐怕连一刻也挺不过去了。”拔那汗的泪水涌出眼窝,猛地悲从中来,扑上前去失声喊道:“父汗……”元芳紧咬双唇,面颊轻轻抽搐着,曾泰长叹一声,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就在此时,吉利可汗缓缓睁开双眼,轻声叫道:“拔那汗……”拔那汗猛地抬起头来喊道:“父汗!”李元芳也扑到榻旁。 吉利可汗断断续续地道:“拔那汗,我,我死后,由你继,继任可汗……”拔那汗抽泣着点了点头。吉利可汗拉着李元芳的手笑了笑道,“我,我再也见不到狄公了……我的老朋友,老朋友……”猛地,他头一歪拉着李元芳的手也松开了……李元芳失声喊道:“可汗,可汗,可汗……”他的手颤抖着探向吉利可汗的鼻端——已经没有了呼吸。 李元芳眼含热泪高声喊道:“可汗陛下宾天了!”言毕,他与曾泰双膝跪倒叩下头去。 拔那汗搂住吉利可汗的尸身痛哭失声,宫室中登时一片悲声。 李元芳扶起拔那汗道:“太子殿下,节哀顺变!”拔那汗颤声道:“元芳将军,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黄金大盘中怎么会有毒箭?” 李元芳也不明就里,叹道:“殿下,在离开洛阳之前,这黄金大盘中的机关是大周天子亲手为我们展示的,当时,盘中央开启,黄金树从里面冉冉升起,一切都很正常呀……”曾泰附和道:“不错,那天也是天子圣诞,所有大臣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拔那汗满面泪痕,不住问道:“可,可为什么大盘中会藏有毒箭呢?” 李元芳刚想说话,猛地,一个画面闪入脑海,他倒抽一口凉气,脱口喊道:“月氏国!”曾泰诧异道:“月氏国?元芳,什么月氏国?” 李元芳急急解释道:“曾兄,使团一路行来,黄金大盘被禁军严密护卫,从未取出过。只有在月氏国,应国王差斥再三要求,我们才将黄金大盘取出观赏。还记得吗,当时殿上的大灯突然坠地摔得粉碎,殿内一片漆黑。” 曾泰应道:“是的,我记得……”猛地,他脱口喊道,“你是说,他们,他们在黄金大盘上做了手脚……” 拔那汗惊道:“做了手脚?这是什么意思?”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道:“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现在还很难说。但是太子殿下,李元芳在此对天起誓,一定要抓住真凶,为吉利可汗报仇!” 拔那汗重重地点了点头,握住元芳的手道:“我相信你!”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巨响,后牙大门被撞开,全副武装的军士和突勒贵族一拥而入。 李元芳、曾泰和拔那汗吃惊地抬起头,张环忙率卫士挡在几人身前。 拔那汗厉声责问道:“你们擅闯后牙,是要造反吗?!” 后牙外响起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我们要捉拿刺杀吉利可汗的凶手!”话声中,人群两旁分开,贺鲁、乌勒质、布山大步走来。 拔那汗吃惊地喊道:“贺鲁!” 贺鲁笑了笑道:“怎么,没想到!拔那汗,我来问你,吉利可汗陛下已死,你为何秘不发丧,却与汉使私下会面?” 拔那汗镇静答道:“父汗刚刚辞世,我正要知会各位族长、俟斤。父王临终前,命我继承汗位!” 贺鲁的脸色一变,厉声喊道:“有何为凭!”拔那汗道:“父汗口谕,李大将军、曾大人以及为父王治伤的医士都是亲耳听到!” 贺鲁发出一阵狂笑:“简直是一派胡言,这几个汉人正是杀害可汗的凶手,他们的话怎能相信!”拔那汗转向医官道:“这位医士是我族人,他的话总可以相信了吧!”众贵族的目光望向了医士。 医士点点头道:“小人亲耳听到,吉利可汗临终前是这样说的。”众贵族互视着点了点头。 拔那汗道:“贺鲁,你还有什么话说?” 贺鲁发出一阵冷笑:“拔那汗,不要逼我揭穿你的阴谋!” 拔那汗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贺鲁瞪着拔那汗道:“这次刺杀是你与李元芳等汉人一同策划的!”突勒贵族们发出一阵惊呼。 “什么,拔那汗勾结汉人杀害可汗!”“不可能,拔那汗是吉利可汗的亲生儿子。”“有什么不可能,几年前造反的默啜不也是吉利可汗的亲生儿子?” 拔那汗的脸涨得通红,踏上一步指着贺鲁道:“你,你血口喷人!你贺鲁才是狼子野心,在纳拉特山口,在乌什海,你屡屡派兵劫杀天朝使团,破坏和亲,我看这次刺杀,一定是你们的阴谋!” 贺鲁发出一阵大笑道:“哦,请问,你有何凭据呀?” 拔那汗一指布山道:“吉利可汗命布山暗中调查,查出策划袭击的正是你手下的鹰师和驭风者骑兵!布山,你说吧。” 布山笑了笑,不疾不缓地道:“太子殿下,我只知道,吉利可汗早就怀疑你与汉人勾结,谋害于他!” 此言一出,拔那汗登时目瞪口呆,指着布山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 布山冷笑道:“我什么?”他从怀中掏出金大令高高举起道,“今天夜里,可汗为了提放你们暗中破坏,将金令交到我的手中,要我严防石国内外。”说着,他冲在场的突勒贵族高高举起金大令喊道,“众位兄弟,大家仔细看看,这是可汗的大令。如果说吉利可汗真要拔那汗继承汗位,怎么会不将金大令交付于他,却交要到我的手中!”众贵族的目光吃惊地望向拔那汗。 拔那汗又惊又怒道:“我终于明白了,贺鲁安插在父汗身边的奸细就是你!” 布山恶狠狠地道:“拔那汗,你死到临头,就不要胡嘶乱咬了,赶快低头认罪!” 拔那汗高声喊道:“弩失毕部的兄弟们,你们都是吉利可汗和我的族人,你们相信他的话吗?” 努失毕部的贵族们面面相觑,族长格鲁答言道:“拔那汗,吉利可汗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参与汉人的阴谋?” 拔那汗急道:“格鲁族长,布山血口喷人,这你还听不出来吗?” 格鲁驳斥道:“布山是我的侄子,努失毕部族人,他怎么会偏向贺鲁,诬陷于你?而且,刚刚布山说得对,如果吉利可汗真的要将汗位传与你,为什么不给你金大令,而交给布山?” 拔那汗又气又急:“族长,你怎么还不明白,布山被贺鲁收买了!” 布山哈哈大笑:“我布山是吉利可汗的执政官,说我被收买,你有何凭证?”拔那汗登时语塞。布山得意洋洋地道,“怎么,说不出来了?你根本是无话可说,你勾结大周使团杀害吉利可汗,证据确凿,还想抵赖!” 拔那汗怒道:“布山,你说此话有何凭据?” 贺鲁踏上一步,指着李元芳道:“就凭你现在仍与杀害可汗陛下的凶手站在一起,便能够断定你就是他们的同谋!” “对,你就是凶手同谋!”“把他抓起来,杀了他!”“杀了他!”咄陆五部的贵族们高声煽动,努失毕五部贵族迟疑地望着族长格鲁。 格鲁大步走到拔那汗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从李元芳身旁拉开,对贺鲁道:“说拔那汗参与刺杀,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贺鲁冷笑一声:“那,这些汉人呢?” 拔那汗刚想说话,被格鲁一把拉到身后,他高声道:“这些汉人利用吉利可汗的善良,设下阴谋,刺杀可汗陛下,真是罪该万死!谁能杀死他们为冤死的吉利可汗报仇,我努失毕部就拥立他为大可汗!” 拔那汗冲上前阻止道:“格鲁族长……” 格鲁厉声喝道:“你给我闭嘴!” 贺鲁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格鲁族长,此话当真?” 格鲁的声音斩钉截铁:“千真万确!”努失毕贵族们愤怒地呼喊道:“杀了他们!” 拔那汗惊诧地望向李元芳。 贺鲁摆了摆手,贵族们安静下来。他走到李元芳面前:“放下武器,跪地受缚!” 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冷冷地道:“天朝使者,焉能跪你这下邦宵小!” 贺鲁笑了,他点点头道:“好,好极了!”说着,连击三掌。后牙外脚步声响,羯列颠率军士押着公主武元敏和春红大步走了进来。 李元芳和曾泰吃惊地喊道:“公主!” 武元敏尖声喊道:“李元芳,我,我命令你杀了他们!” 李元芳的脸色变了,压抑、愧疚、愤怒交集在一起,令他的眼中慢慢充入了血丝,他一字一句地道:“放开迎阳公主!” 羯列颠冷笑道:“你猜猜,我会不会听你的!” 贺鲁厉声喝道:“我再说一遍,放下武器,跪地受缚,否则我杀了你们的公主!” 羯列颠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公主的脖子登时淌下鲜血。武元敏吓得双眼泛白,身体战栗。 李元芳的眼睛红了,他缓缓点点头,喃喃地道:“本来我不想杀人,是你们逼我的……”他猛地抬起头厉声喝道,“是你们逼我的!”一声大吼有如晴天霹雳,吓得贺鲁不由连退两步。李元芳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你们只能怨自己命苦了!”话音未落,一道寒光从他身后激射而出,链子刀出鞘了,刀头如闪电般插入羯列颠持刀的右肩,说时迟那时快,李元芳一声断喝,手腕猛地一抖,羯列颠的右臂带起一道血箭疾飞而出。贺鲁等突勒贵族一阵惊叫。羯列颠脸色惨白,身体连晃,重重地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链子刀毫不停留,卷住公主的身体向李元芳飞去。猛地,旁边一道乌光疾闪而来,直刺李元芳前胸,出手的正是乌勒质。李元芳无奈,只得抖链子放开公主,飞起一脚踢向乌勒质的手腕,乌勒质回刀一挡,李元芳连环摆腿,左脚抽向他的下盘,乌勒质一声大喝纵身跃起,连退数步,一把抓起地上的公主武元敏挡在身前。李元芳收回链子刀,一步步向乌勒质逼近。 这几下兔起鹘落,李元芳的凶狠令突勒人为之夺气,贺鲁高喊道:“乌勒质,退到院中,命虎师围住他们!” 乌勒质拉着武元敏挡在身前,一步一步向后牙外退去。李元芳紧咬牙根步步紧逼,张环保护曾泰跟随在他身旁。 贺鲁、乌勒质及一干突勒贵族以公主为质缓缓退出后牙。李元芳手持钢刀紧紧相逼。 贺鲁厉声喝道:“虎师何在!”守卫在门外的虎师军士一拥而上,将李元芳、曾泰等人团团围住。 贺鲁狞笑道:“李元芳,你们完了,识相的放下武器,还能落个全尸。否则将你们碎尸万段!”李元芳咬牙切齿地道:“我不怕死,你呢?!” 话音未落,殿顶上人影晃动,两道寒光如闪电一般凌空而下,直取乌勒质前胸。正是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的两柄武士刀,乌勒质猛吃一惊急往后退,弯刀连挥,挡开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义直钢刀飞卷直击乌勒质,理惠抱起公主退到李元芳身旁道:“大将军!” 李元芳惊喜地道:“是你们!”曾泰和张环也是一惊:“你,你们……”理惠道:“大将军,曾大人,我们回来了!” 李元芳喜道:“来得好,来得正是时候!理惠将军,是我错怪了你们!”理惠的眼中泪光一闪:“怎么能怪大将军,是我二人误中奸计,这才酿成恶果。请大将军放心,我二人定要戴罪立功!” 李元芳重重点了点头。忽然,身旁的曾泰惊叫道:“元芳,义直将军不行了!” 李元芳猛地回过头,那壁厢,乌勒质一刀快似一刀,刀刀紧逼古麻侣,古麻侣连连后退,左支右绌。李元芳道:“曾兄、理惠将军,保护公主突围。今夜本将军要大开杀戒!”说着,他一声断喝,身形如电,疾飞而出,掌中钢刀幻成一片光雾,霎时间,将两名虎师军士被拦腰斩断。李元芳身体毫不停留,手中刀直劈乌勒质前胸,乌勒质错身后撤,李元芳刀刀紧逼,转眼间寒光霍霍将乌勒质围在当中。 曾泰拾起地上的钢刀高喊道:“弟兄们,保护公主,杀出重围!冲啊!”卫士们一声呐喊杀入敌阵,与虎师短兵相接。理惠和义直长刀如电,伸缩之间便有几名虎师军士倒在地上。张环和千牛卫手舞钢刀奋勇冲杀,当者披靡,众人保护着公主和曾泰杀向大门。 那壁厢,李元芳对乌勒质下了狠手,刀刀凶猛,招招夺命,乌勒质左支右绌,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猛地,李元芳侧身一刀劈向乌勒质头顶,乌勒质蛮头过顶躲了过去,回手一刀斩向李元芳腰间,李元芳不躲不闪,手中刀半路回转劈向乌勒质脖颈。这是一招两败俱伤的打法,眼见乌勒质的弯刀就要砍到李元芳腰间,而李元芳的短刀也将将劈上乌勒质的顶门,乌勒质临阵胆怯,回刀挡向自己的顶门。李元芳早就料到这一招,他一声大吼,手腕儿急翻,钢刀平转,扫向乌勒质前胸,这一下乌勒质再也来不及回救,耳轮中只听“扑”的一声,李元芳的钢刀劈进了乌勒质的前胸,登时鲜血狂喷。李元芳大吼一声,钢刀回夺,寒光疾闪,乌勒质的人头带着一股血箭飞了出去,将将落在贺鲁脚前。 贺鲁一声惊叫,扭身便跑,李元芳大吼一声:“哪里走!”喊声中,他纵身扑上,数十名虎师军士扑上前来,将李元芳围在垓心,李元芳大呼酣战,转瞬之间,几名突勒军士身首异处。理惠和义直从旁夹击,虎师军士在这三人刀下一个个倒将下去。 此时,卫士们保护曾泰和公主退到大门边,张环打开大门,掩护公主、春红冲了出去。 那边贺鲁急得厉声吼道:“别让他们跑了,调集弓箭手,放箭,放箭射死他们!” 曾泰站在大门前对张环道:“你立刻到牙帐门前夺取马匹。”张环高声答是,飞奔而去。曾泰转身冲院内高声喊道,“元芳,不要恋战,赶快保护公主离开!” 李元芳冲理惠和义直一摆手,三人杀出一条血路冲到大门前。就在此时,身后弓弦阵阵,箭如飞蝗,李元芳猛吃一惊大声喊道:“小心!”已经晚了,一支羽箭穿过义直古麻侣的胸膛,他的身体连晃几晃。 理惠失声喊道:“古麻侣!” 义直古麻侣艰难地喊道:“理惠,走,快走!”他摇晃着抓住后牙大门,又是几支羽箭疾飞而来,穿透了他的身体。义直紧咬牙关,强撑着关闭了大门,身体靠在门上,冲李元芳和理惠喊道:“大将军、理惠,别管我,保护公主,快走!”门内的虎师军士撞击着大门,古麻侣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扛住。 理惠纵身而起,向他冲去,被李元芳一把抓住:“理惠,别让义直将军的血白流。为他报仇!”泪水滚过理惠的面颊。李元芳道:“快走!” 马蹄声响,张环牵着十几匹马飞奔而来,高声喊道:“李将军、曾大人,快上马!”众人飞奔上前,翻身上马。理惠眼含热泪望着奄奄一息的义直古麻侣。义直的脸上露出了惨淡的笑容。 “轰”的一声,大门撞开,突勒军士一拥而出,钢刀砍在义直身上,登时血肉横飞。 李元芳大喝一声:“理惠,快走!”理惠牙关一咬,与李元芳拨转马头追赶众人而去。 牙帐方向杀声震天,守卫北门的队长和军士们正惊疑不定。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李元芳、曾泰、武元敏、有则、张环率几名卫士纵马而来。 队长一摆手,十几名军士一拥上前,将元芳一行围在中央。队长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李元芳从怀中掏出吉利可汗的大汗之戒高高举起道:“认识这个吗?”队长吃了一惊:“这,这是大汗之戒!” 李元芳点点头道:“正是。立刻打开城门!”队长狐疑地看着他道:“刚刚布山大人用金大令传下了吉利可汗之命今夜,任何人不得出城!” 李元芳向队长身后一指道:“你看,那不是布山大人来了嘛!”队长一愣,转头望去。李远芳猛地拔出腰间钢刀,寒光陡起,队长人头落地。身后,有则、张环和卫士们迅速出手,转眼之间便将守门的军士全部解决。 李元芳道:“张环,快开城门!”张环带几名卫生纵马奔到城门前,卸下门闩,打开了城门。 李元芳跳下马来对众人道:“大家立刻下马,到四周隐藏起来。将马儿放出城去!”武元敏奇怪地道:“这是做什么?” 李元芳看了她一眼道:“没时间解释,立刻照做!”武元敏嘟囔道:“好好的马不骑,非要把它放走……”说着,春红搀着武元敏跳下马来。曾泰众人也纷纷下马。 李元芳冲城门前的张环做了个手势,张环撮唇一呼,十几匹马飞也似的向城外冲去。李元芳四下看了看,一指城门旁边的街道,众人飞奔过去,在街角处隐藏起来。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喊杀声,贺鲁、布山率大队驭风者飞奔而来,一见城门前的情形,贺鲁狠狠一挥马鞭道:“又让他们跑了!” 布山道:“太子殿下,让他们逃走后患无穷啊,追吧!” 贺鲁马鞭一点,厉声喊道:“给我追!”马队在轰鸣中风驰电掣般冲出城去,转眼便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街角处,李元芳露出头来,四下观望着,周围一片寂静。曾泰走到他身旁轻声道:“元芳,我们也出城吧!” 李元芳沉吟片刻,摇摇头道:“用不了多久,贺鲁就会发现上当,定会转头来追。石国四周都是茫茫无际的大戈壁,没有藏身之处,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跑不到十里就会被他们赶上。”曾泰一筹莫展道:“那你说怎么办?” 李元芳四下看了看:“他们肯定不会想到我们敢留在城里。”武元敏吃惊地道:“什么,留,留在城里?”李元芳“嘘”了一声道:“轻声!”武元敏吐了吐舌头。 李元芳道:“今夜我们先寻家客店宿下,明日找一支波斯或大食的商队,混在他们中间逃离石国。”曾泰点头道:“嗯,妙计。” 李元芳一挥手道:“走。”几人向街道深处奔去。 雄关凉州的万斤铁闸在轰鸣之中缓缓提起,一队骑兵飞驰而入,为首的正是南平郡王武攸德和内卫府大阁领凤凰。 鼓声阵阵,大将军王孝杰快步走进堂中,一见武攸德和凤凰登时愣了:“我道钦差是谁,原来是你们二位。”武攸德迎上一步低声道:“大将军,皇帝密旨。”说着,双手将密旨奉上。 王孝杰接过打开,飞快地看了一遍,猛地抬起头道:“狄公是,是内奸!”武攸德点了点头:“大将军,圣上旨意,只要见到狄仁杰立刻就地抓捕。至于李元芳和曾泰,待二人出使归来马上扣押!” 王孝杰看了他一眼,不满地道:“不劳郡王提醒,本将看到了。”武攸德一愣。王孝杰冷冷地道,“狄公志虑忠纯,国家栋梁。他要是内奸,这朝廷上下恐怕有一大半都是内奸!”说着,他的目光射向武攸德。武攸德尴尬地道:“大将军,此言不妥吧。” 王孝杰道:“哦,倒要领教。”武攸德道:“狄仁杰暗通突勒证据确凿,圣上英明睿智,识破奸党,乃社稷之幸,大将军似乎不该这样说吧。” 王孝杰冷笑一声:“英明睿智,我看不见得吧。”武攸德猛吃一惊道:“大将军,你这是诽谤圣上,大不敬之举。” 王孝杰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怒火,厉声骂道:“朝政就坏在你们这群马屁鬼的手里!什么皇帝英明睿智,什么社稷之幸,简直是放他妈狗屁!老子当年被人诬陷通敌,也说证据确凿,若不是狄大帅,我早就客死异乡了!武攸德,老子实话告诉你,今天这番言语,你大可一字不漏地告诉皇帝,就是当着她,老子也是这几句话,她有眼无珠,冤陷功臣,早晚有一天会自食恶果!”武攸德脸色煞白:“王孝杰,你,你这是要造反呀!” 王孝杰哈哈大笑道:“老小子,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叫藏书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老子镇守边关,皇帝的圣旨也可以不听,就凭你,竟敢站在我大将军府的正堂之上诬指本将谋反!来人!”两名校刀手冲进正堂道:“大将军!”王孝杰一指武攸德,“将这个老杂毛拖出辕门砍了!” “是!”两名校刀手冲上前来,抓起武攸德向堂外拖去。 武攸德吓得心胆俱丧,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是朝廷郡王,圣上的侄子,你,你不能杀我!大阁领,救命啊!” 凤凰赶忙解围道:“大将军刀下留人!”王孝杰斜了她一眼:“怎么,你要为他求情!哼,你们内卫在朝中可以横行霸道,可到了我凉州,最好老实点儿,否则连你们一起收拾!” 凤凰笑了:“大将军,你都没听我说什么,就要收拾我们内卫,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王孝杰哼了一声道:“说吧。” 凤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狄国老被人冤陷逃离洛阳,很可能来到凉州境内。”王孝杰倒吸一口凉气,冲周围人一摆手道:“都给我退下!”众人连忙退去。“大阁领,你说狄公逃到凉州附近?” 凤凰点点头:“是武攸德说的。”王孝杰道:“哦?” 凤凰道:“大将军,你看到圣旨了,而今是龙颜大怒,咱们得赶快想想办法,替狄公洗清冤屈。”王孝杰双掌狠狠一击道:“可,可我是俩眼儿一摸黑,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帮啊!哎,大阁领,人都说你们内卫要找什么人,就是藏在地缝里也能给挖出来,你能不能找到狄大帅呀?” 凤凰悄声道:“很奇怪,不知为什么,武攸德好像总是能够提前侦知狄公的行动。前一次在洛阳附近的圆通寺就是,我们赶到寺内,狄公还没有来得及离开。这一次又是……”王孝杰满面困惑:“啊?” 凤凰道:“我看这样,大将军,你暂且不要惊动武攸德,安排我们住在大将军府周围,我会派内卫昼夜监视他,说不定跟着他能找到狄公。只要我们发现了什么,立刻向你报告。”王孝杰道:“好啊。”他抬起头冲外面喊道,“把他给我拉回来!”校刀手拖着武攸德走进门来。王孝杰看了他一眼轻蔑地道,“若不是大阁领替你求情,今日你项上人头就难保了!” 武攸德吓得浑身筛糠:“是,是,是。” 王孝杰道:“你给我记住,这里是军州,不是洛阳。胆敢违反将令者,杀无赦!”武攸德连连讨饶道:“明白,明白。” 王孝杰转向凤凰道:“自今日起,二位在大将军府后园下榻,一切行动均须通过本将批准。否则休怪本将无情!”武攸德和凤凰对视一眼道:“是。” 王孝杰道:“刘副将!”“在!”刘副将飞奔而入,“大将军!” 王孝杰吩咐道:“你立刻引领二位钦差到后园下榻,将同来的大队安置妥当。” 刘副将领命带着武攸德和凤凰向后面走去。 王孝杰快步走出门去,点手叫来一员偏将道:“你见过狄大帅吗?”偏将点点头。“好,你带上十个弟兄,全城查找他老人家的下落。一旦发现立刻接到府中。记住,绝对保密!”偏将点点头,飞奔而去。 第七章 假神力狄公连断案 深冬时节,天寒地冻,朔风劲吹,天空飘下片片雪花。戈壁深处,一座高数十丈的夯土建筑巍然屹立,傲视西方,似在述说着数百年前的辉煌和而今的苍凉…… 三匹骆驼顶风冒雪缓缓而来,头驼上的人推起风帽——正是狄公,他四下看了看,长长出了口气。后面两头骆驼分别坐着钟氏和如燕。 钟氏喊道:“先生,这是什么地方?”狄公道:“这里已是阳关之外!” 如燕赶上来道:“叔父,那座黄土的城堡是什么东西?”狄公道:“这座建筑名叫河仓城,是汉代远征匈奴的大军屯粮之所。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粮库。” 钟氏不解:“把粮库修在大戈壁中,万一匈奴人来抢粮怎么办呢?”狄公道:“汉时的国力非常强盛,将长城筑入这茫茫戈壁之中。河仓城附近便有长城,一旦匈奴军队接近,附近的烽燧就会点燃烽火,救兵随即而至。” 钟氏恍然道:“是这样。汉朝人真了不起,竟然把长城修到这种地方。”狄公傲然道:“我大唐也很了不起呀。自阳关迤西至碎叶,九千里土地皆我朝所有,崑陵、濛池都护府下统的匐延都督府、温鹿都督府、吉山都督府、盐泊都督府、双河都督府、鹰娑都督府,将原东突勒处木昆、突骑施、胡陆乌厥、摄舍提敦、鼠尼施等部尽归王化之下。其役属之西域诸国皆成我大唐州县,实施府兵制,设折冲都尉府,由安西都护府统一管辖。”一番话铿锵道来,端的是掷地有声。 钟氏咋舌道:“真想不到,我大唐的疆域竟然如此广大。难怪西域诸国都称我们为天朝。”狄公微笑着点了点头。 如燕笑道:“叔父是朝廷宰辅,说起这些是如数家珍呀!”狄公长长叹了口气:“什么宰辅,而今不过是奔亡之虏。” 如燕赶忙捂住嘴道:“对不起叔父,我口没遮拦……”狄公笑了笑道:“没什么,这本来也是事实。时刻提醒自己目前的处境是明智之举。” 如燕看了看钟氏,钟氏轻声道:“你呀,哪壶不开提哪壶。”如燕一吐舌头。“先生,距河西卫还有多少距离?” 狄公看了看天色,道:“今天恐怕是赶不到了,我们再走走,找个村庄宿下。”钟氏和如燕点了点头。三人催趱坐骑向前奔去。 宣化堡是西出阳关后的第一所镇甸,在戈壁中一片巨大的胡杨林畔。整个堡子用夯土垒成,堡墙三丈余高,堡门类似普通市镇的城门,高有七八丈。此时已近黄昏,宣化堡四周冷冷清清,堡门紧闭。寒风飞雪中,狄公一行来到堡下。 狄公抬头看了看堡门上的字,念道:“宣化堡,看名字应该是座镇甸。”如燕问道:“镇甸为什么关着大门?” 狄公也道:“确实有些奇怪。”钟氏道:“还是问一问吧。过一会儿天就黑了,咱们得尽快宿下。” 狄公点了点头,冲上面喊道:“上面有人吗?”堡门上方的角楼中一个青年露出头来:“什么人?” 狄公高声道:“过路之人,欲到堡内借宿!”青年道:“是过路的客人?” “正是。”“请等一等。”狄公长出了一口气。 俄顷,堡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青年人道:“客人请进。”狄公客气地笑道:“有劳了。”说着,与如燕、钟氏牵着骆驼走进城中,堡门关闭。 狄公拍着身上的雪花,道:“好大的雪呀!”青年问道:“客人是从哪里来的?” 狄公答道:“从洛阳来的。”青年吃惊地道:“怕不有几千里地?” 狄公伸出五个手指,笑道:“五千里。”青年喜道:“哎呀,那可真是远道来的客人。” 狄公道:“小哥,向你问个信儿,河西卫离此还有多少路程?”青年道:“不远了,由此向西三十里便是河西卫。” 狄公点了点头:“多谢了。”青年道:“老客,你们是要在这里住宿吗?”狄公道:“正是。” 青年道:“我们宣化堡是西出阳关第一站,有上好的客店。客人,我引你们去。” 狄公辞道:“不敢相烦。”青年笑道:“无妨。左右也是无事。” 狄公道:“那就有劳了。小哥贵姓?”青年道:“姓高,高十二。老客贵姓?” 狄公道:“姓怀,怀英。” 钟氏笑着问青年道:“你排行十二?”青年点点头。钟氏又道,“没有大名?”青年笑道:“乡下人,不用大名。”说着,与看堡的几名甲丁交待了几句,拉起狄公的骆驼道,“我们走吧。”狄公点点头,几人向堡内走去。 堡内人烟辏集,街道齐整,各种买卖铺户、饭馆旅店应有尽有。两队护堡甲丁组成的巡逻队往来巡弋。 狄公、钟氏和如燕跟着高十二走在街上。 如燕赞道:“叔父,真想不到,关外的镇甸竟然如此热闹,这可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狄公笑道:“塞外与关内不同,一个堡子,和平时期是民用镇甸,战时便成了军事要塞,所以规模要比关内的城镇大得多。如果我所料不错,这宣化堡便应该有近两千户人家吧?”高十二一竖拇指:“嘿,老客,您还真有点儿神,堡子里两千户人家一家不多,一家不少。”狄公笑笑。 如燕道:“我说怎么如此热闹。”狄公笑道:“要到了战时,这里就更热闹了。”高十二道:“那是没错呀!打起仗来,就我们这个小堡子,就要屯扎五千兵马。” 钟氏钦佩道:“先生,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狄公打趣地道:“我知道的都是我该知道的。” 一旁的如燕笑着挽住钟氏的胳膊道:“钟姐,你特别崇拜我叔父吧?”钟氏点了点头:“那当然。”如燕神秘地笑道:“往后你要是天天和他在一起,会更崇拜他的,啊……”她故意将“天天”两个字说得很重,还冲钟氏扮了个怪脸儿。钟氏笑着狠狠掐了一下她的胳膊,如燕故意大叫了起来:“叔父救命……”狄公哈哈大笑。 高十二也笑道:“这两位女客跟老客是一路的?”狄公道:“正是。” 高十二四下看了看道:“这些日子堡子里不大太平,老客又带着女眷,一定要小心些。”狄公会意道:“刚刚我们三人还在议论,大天白日的关闭堡门,街上又有巡逻队,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高十二神神秘秘地道:“这几个月里堡内各户连损人口。”狄公三人对视一眼:“哦,损失人口?” 高十二道:“是呀。十几个壮小伙子到胡杨林捡柴,就此不见了踪迹。”狄公倒吸一口凉气道:“有这等事?” 高十二道:“是呀,都护府出差,堡子里出丁四处寻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不,前天堡长传下令来,任何人不得出堡,否则后果自负。”狄公缓缓点了点头。 钟氏道:“这附近只有你们一个堡子?”高十二道:“离此最近的便是河西卫了,那里还有两个堡子。”钟氏点了点头。说着话,几人已走到街中。忽然街边传来一阵喝骂和小孩的哭声。狄公一愣,循声望去。 不远处的油铺门前,跪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用皮鞭狠狠抽打着女孩儿,一旁一个妇人哭叫着拉拽着中年人的手臂:“求求你,三爷,别打孩子,要打打我吧!” 中年人骂道:“他奶奶的,打你,打你钱能回来吗?!”说着,一把将妇人推到一旁,抡起皮鞭狠狠抽了下去。妇人没办法,冲围观的人作揖道:“求求各位,给说句好话吧,别再打了,我赔钱,我赔钱!” 中年人骂道:“别他妈说好听的,两百文钱你拿得出来吗?!就冲你,穷得叮当响,拿什么赔!”妇人哭道:“三爷,我给你做牛做马,也要上这两百文。”围观的人们看不下去,纷纷劝解,中年人反而打得越发起劲儿。 一位老者道:“王三儿,杀人不过头点地,孩子她妈都说这样的话了,你就别打了!”王三儿扭过头道:“你说得倒轻巧,要不你把丢的二百文钱还我,我就不打她!” 老者气得满面通红:“我凭什么赔你钱。”王三儿道:“不赔钱就别说话,那么大岁数少管点儿闲事吧!”老者指着他道:“你,你……”另一人道:“我说王三儿,这小桂还不满八岁,多大的事儿也不能下这种毒手啊!”“就是的,别再打了,再打就死了!” 王三儿道:“你们知道什么呀,你们就在这儿说便宜话。啊……”说话那人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王三儿“哼”了一声,指着小桂道:“这个他妈丧门鬼,老子让她去东头李家送油,她可倒好,把两百文油钱偷偷藏了起来,不肯交出来!啊,你们说,老子能不揍她吗?”围观众人面面相觑。 女孩子小桂哭道:“我,我没有藏钱,是,是别人把钱偷了!”王三儿大怒:“你他妈还犟嘴!肯定是你们母女俩合伙做贼。小杂种偷了老子的钱,交到你那贼娘手里去了!”他越说越生气,抡起皮鞭边打边骂,“我打死你,打死你!”妇人一见忙扑上前去,护住小桂喊道:“你,你血口喷人,刚刚你连我家里都搜过了,哪来的两百文钱呀!” 王三儿边打边骂:“谁知道你们两个贼骨头把钱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今天你们交不出钱,老子就打死你们!”说着话,皮鞭如雨点儿般落在小桂母女身上。 忽然,眼前人影一闪,王三儿只觉得手腕仿佛被铁钳夹住,怎么使劲儿也落不 4e0b." >下去。他猛回过头,如燕站在面前,右手擎着他的手腕。 王三儿吃惊地道:“你,你是谁?”如燕道:“过路的。” 王三儿兀自强横:“你,你要干什么?”钟氏走上前来道:“揍你!”说着,狠狠一记耳光打在王三儿脸上,王三儿疼的“哎哟”一声。所有人都愣住了。小桂母女更是惊在当地。 王三儿喊道:“你,你们他妈两个臭女人,干什么?凭什么打人!”如燕道:“因为你偷了我们的钱!”此言一出,围观众人登时议论纷纷:“啊,王三儿偷了人家的钱。”“这俩女的怎么没见过呀,外地来的吧?” 那边,王三儿更是目瞪口呆:“你,你他妈血口喷人,谁偷你们钱了!”钟氏指着他道:“就是你!你偷了我十两银子!” 王三儿道:“你他妈放屁,哪个偷了你十两银子……”钟氏冷笑一声道:“你的嘴很脏啊!”说着,又抡圆了给王三儿七八个嘴巴,打得王三儿直转圈。围观众人起哄地叫起好来。 王三儿大怒,奋力挣扎试图挣脱如燕的控制,却徒劳无功,手腕像是被铁钳箍住一样,动弹不得。 钟氏走到他身前,对众人道:“我亲眼看到他偷钱,这还能有假?现在,这十两银子就在他身上。”说着,她转身冲如燕使了个眼色。如燕拉住王三儿的右手举起来一抖,“啪”,一个荷包从袖口中掉了出来。 所有人发出一阵惊呼,王三儿也傻了眼。钟氏上前拾起荷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锭十两银子。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锅:“这个王三儿,还有脸打人家小桂,他自己才是贼呢!”“该把他送到堡长那儿去!”“对,把他关起来!”小桂母女面面相觑,围观的人将二人扶了起来。 王三儿脸色铁青,指着钟氏手里的荷包道:“你,你诬陷好人你,我……”钟氏冷笑一声道:“你怎么样?难道说你偷了东西还想行凶?” 如燕手指一紧,王三儿疼得脚尖离地,哎哟哟乱叫。如燕厉声喝道:“是不是偷的?敢说不是,我捏断你的手腕!”王三儿疼得直冒冷汗,连声央告:“是,是,是我偷的,行行好,放开我吧,手腕,手腕儿要断了……” 如燕“哼”了一声道:“承认就好。你说怎么办吧,是把你交官,还是听我们处置?”此时,王三儿已经六神无主,连声道:“姑娘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此时,围观众人也看出来了,这俩女孩子不是好惹的。 钟氏拉过小桂道:“她与你什么关系?”王三儿苦着脸道:“我,我一天给她两文钱,替店里送油。” 钟氏转头问妇人道:“是吗?”答道:“孩子他爹死的早,家里穷,白天我在堡内帮佣,小桂便给王三爷送油。”钟氏点了点头。 如燕冷笑一声道:“王三儿,一天给两文钱,你还好意思下这种毒手?”王三儿赶忙辩道:“二位姑娘,你们不知道,这丫头平时就贪懒耍滑,总是耽误事儿……” 钟氏冷笑道:“她耽误事儿就遭这般毒打,那你偷东西是不是该把手剁了呀!”王三儿吓得赶忙道:“别,别姑娘……” 钟氏与如燕对视一眼:“这样吧,你答应我不再打小桂,我们便不再追究你偷钱的事儿了,怎么样?”王三儿道:“就这样?” 钟氏点点头:“就这样。”王三儿道:“好,好,我不打。我不打了,姑娘,你放了我吧。” 如燕一撒手,王三儿踉跄几步,站稳了身形,揉着发青的手腕。围观众人已自明白,大家一阵哄笑。 狄公走到油铺门前,抱起小桂问道:“小桂呀,是你把油钱藏起来了吗?”小桂摇摇头道:“爷爷,我真的没有藏钱。” 狄公慈和地道:“那,钱是怎么丢的呢?”小桂泪痕未干,委屈地道:“今天下午,我给东头的李家送了一桶油,油钱是两百文。李大爷怕我把钱弄丢,便将油钱放进了油篓之中。到家之后我才发现,油篓里都是石子儿,钱不见了。” 王三儿道:“大家听听,这不是明摆着说瞎话吗,难道钱自己飞了?”如燕瞪了他一眼,王三儿赶忙闭嘴。 小桂母亲道:“老人家,丢钱以后,王三爷到我家中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什么也没有找到。” 狄公点点头,拍了拍小桂道:“小桂呀,你仔细想一想,回家途中,有没有遇到什么人,或者在什么地方停留过?”小桂想了想,目光望向王三儿。狄公安抚道,“不要怕他,他不敢打你。” 小桂往狄公怀里靠了靠,说道:“回来的路上,我摔了个跟头,钱洒了一地,我赶忙将钱拾起来放进油篓继续走。走到南小巷前,遇见了郭嘎子……”狄公打断道:“郭嘎子是谁?”小桂娘解释道:“是平时和小桂一起玩儿的小伙伴儿。”狄公点点头对小桂道:“你继续说吧。”小桂道:“我,我就,就把油篓放在一旁,玩了一会儿才回家的。” 狄公转向王三儿道:“明白了。王三儿,油篓现在哪里呀?”王三儿赶忙进屋,从柜台上拿来油篓,递给狄公。 狄公将油篓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抬起头问围观众人道:“请问众位乡亲,这宣化堡中,哪里有庵观寺庙、神祇居所?”先前说话的那位老者道:“前面有座药王庙。” 狄公道:“好,好极了!众位,老朽自幼得各路神明指示,修得一双阴阳眼,能洞察人间一切因果。举凡有偷盗、杀人重案,无法找到罪犯之时,只要老朽进入庙中询问一番,立时便能将罪犯找出!”钟氏和如燕对视一眼,不解地望着狄公。 围观众人一听,登时议论纷纷:“这老头儿是谁,敢放这等浪言。”“就是,我看他是吹牛吧。”“真有此事,便让我们见识见识!” 狄公道:“好,今日老朽便要在药王庙中,找出偷盗铜钱的贼人,还小桂一个公道。”围观众人哄道:“好啊!”小桂母女更是半惊半疑。 狄公手一扬,说道:“可有一样,求神不能白求,需要有谢礼供奉。因此,每位进入药王庙看热闹的人,收取铜钱一文。”围观众人笑道:“我道他真能神仙断案,原来是个诈钱的骗子。”“我们给你一文钱,若是找不出凶手怎么办?” 狄公笑道:“不但诸位交来的一文钱退还,小桂丢失的两百文也由我一并归还。怎么样?”众人高声叫好:“好啊,这样还算公平。”“走啊,到药王庙看热闹去!”众人齐向药王庙拥去。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如燕问道:“叔父,这算什么意思?”钟氏也道:“为什么要收一文钱?”狄公神秘地道:“天机不可泄露。” 高十二跑过来道:“老客,你,你真的能神仙断案?”狄公笑道:“是呀。不信你等着看。”高十二点点头。他转头对王三儿道,“你去取一只铜盆来,要非常干净,尤其不能沾有油星儿。”王三儿转身跑进房中,拿出一只铜盆道:“您看这行吗?”狄公看了看道:“嗯,可以。将盆中注满清水。”王三儿跑进屋中,往铜盆中舀了几瓢水。 狄公道:“我们这就走吧!” 药王庙门前看热闹的人山人海,如燕和高十二把在大门前。狄公站在神龛旁,钟氏和小桂母女站在一旁。注满水的铜盆放在神龛之上。 狄公冲大门外喊道:“众位乡亲,请听我说!”人群安静下来。狄公喊道,“大家不要着急,一个一个来。每人将一文铜钱放在铜盆之中,然后站在旁边观看!明白了吗?”人群喊道:“明白,开始吧!”就在此时,人群两边一分,有人喊道:“堡长来了!” 狄公扬头看去,堡长带着几名甲丁快步走进庙里,来到狄公面前,上下打量一番,沉着脸道:“你是何方术士,竟敢到此行诈?”狄公笑了笑道:“并州人怀英,自幼蒙神人传授,身具异禀,惯能除奸惩恶。” 堡长冷冷地道:“事情我都听说了。这样吧,..如果你真能抓住窃贼,我代表全堡以上宾之礼待之,如果你是行奸使诈,骗取钱财……哼哼,我就要拿你去见官!你自己想清楚,现在走还来得及。”狄公微笑道:“就请堡长一旁观看。”堡长冷笑一声,站在小桂母女的身边冷眼旁观。 狄公对看热闹的众人道:“大家一个个来,不要乱。将铜钱丢入铜盆之中。”说着,人群动了起来,每个人走进药王庙都将一枚铜钱扔进铜盆中。眼见着进去了十几个人,狄公却面带微笑,一言不发。钟氏悄悄走到他身旁,低声道:“先生,行不行啊?”狄公笑着看了她一眼,食指放在嘴唇上。钟氏点了点头,静静地站在一旁。 堡长冷冷地望着狄公,嘴角挂着不屑的冷笑。铜钱已堆了半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狄公。 这时,一个矮瘦子走过来,将手里的铜钱扔进盆中。狄公道:“等等!”矮瘦子停住脚步道:“怎么?” 狄公道:“你叫什么名字?”矮瘦子道:“刁常。” 狄公望着他冷冷地道:“你为什么要偷小桂油篓中的铜钱?”此言一出,围观人群登时乱了起来。堡长与小桂母女对视一眼,吃惊地望向刁常。 刁常故作镇静地道:“你这老儿满嘴胡说什么,哪个偷了小桂的铜钱?乡亲们,此人不学无术,什么狗屁神仙断案,都是吹牛!看看,他抓不着真凶,就信口开河,诬赖好人了!” 狄公也不与他纠缠,问道:“你敢不敢让我搜搜你的身呀?”刁常一阵冷笑道:“想诈我,搜就搜。来呀!” 狄公对高十二道:“小哥,你来搜。”高十二走过去,将刁常浑身上下搜了个遍,冲狄公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人群登时发出一阵“嘘”声。 刁常立刻张狂起来,他高声喊道:“怎么样?啊,怎么样,我说这老儿是个骗子吧!堡长,把他抓起来!” 人群中发出呼喊:“对,他是骗子,诬赖好人!”“堡长,把他抓起来!”堡长走到狄公面前道:“怎么样,还有什么可说的!”小桂娘跑过来,求情道:“堡长,这老先生是一番好意,您,您可千万别把他交官呀!”堡长沉着脸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不要插嘴,退在一旁。”小桂娘不敢再说,退在了旁边。 狄公笑道:“堡长,不要着急,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堡长双眉一扬道:“哦,你还有什么花招?” 狄公冲高十二招了招手,高十二跑过来,狄公在他耳旁低语几句。高十二点点头,转身向外跑去。狄公高声对众人道:“请众位乡亲宁耐片刻,待高十二回来,如果再没有分晓,就请堡长将我交官。怎么样?”围观众人互视着点了点头,堡长看了看众人道:“好,就这么办!” 刁常一见此情,登时放起刁来:“还等什么,啊,堡长,快把这个江湖骗子抓起来呀!”狄公诘问道:“如果你不是窃贼,为何如此心急呀?” 刁常登时语塞,他强自镇定冷笑道:“我心急,此刻不知谁的心里更急?哼,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狄公笑了,笑得那么不屑。 身旁的如燕轻声道:“叔父,真,真的是他?”狄公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边,小桂娘急得冲钟氏道:“大妹子,快救救这位老先生吧,那个刁常是堡子里最泼皮的人物,谁都不愿意惹他。” 此时的钟氏心里比小桂娘还急,她走到如燕身旁,轻轻拉了拉如燕的衣袖,两人走开两步,钟氏轻声道:“你有两百文钱吗?”如燕不解地道:“做什么?” 钟氏道:“跟对付王三儿一样,我耍个手彩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进他袖子里。”如燕看了看狄公,摇摇头道:“你不了解叔父,这样做他会生气的。” 钟氏急道:“难道就看着他出丑,被关进衙门?”如燕一时也失了主张,目光望向狄公。只见他仍是气定神闲,恍若无事。如燕坚定地道,“我相信他。”钟氏一跺脚,赌气地道:“我不管了!”说着,背过身去。 就在此时,庙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高十二飞奔着冲进庙中。 如燕望着他。 钟氏望着他。 小桂母女望着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他。 高十二的脸上充满惊讶之色,缓缓将手中布袋递与狄公。狄公打开封口,向下一倾,“哗啦啦”几百枚铜钱落在地上。 刁常一声惊叫,藏书网脸如土色。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庙内鸦雀无声。 狄公缓缓走到刁常面前。刁常连连后退:“你,你……”狄公冷笑道:“怎么,没想到!”刁常浑身颤抖着,斜偎靠在须弥座上。狄公转向高十二道,“你说说吧。” 高十二点点头,高声对众人讲道:“刚刚我依着怀先生的吩咐,到刁常家对他老婆说,刁常刚刚给你的两百文钱是偷王家油铺小桂的,现在刁常在堡长那里认下了,他让我找你取那两百文钱,前去救命。他老婆二话没说,便将两百文钱交给了我。”话音未落,围观的人群议论开了:“这钱真是小桂丢的!”“刁常这个贼坯子,真不是个东西!平常我就看他贼头贼脑的,没个人样!”“哎呀,这个怀先生可真是神了!”“他怎么会知道钱是刁常偷的?”“我的妈呀,这位老人家别是菩萨下凡吧!”此时,堡长和小桂母子早已惊得目瞪口呆,连喘气儿都快忘了。 钟氏到现在还不太相信,轻声问如燕道:“真,真的是他偷的?”如燕“扑哧”一声笑了,搂住钟氏的肩膀轻声道:“你呀,学吧。”钟氏由衷地点了点头。 堡长看了看大家,狐疑地走过去,拾起地上的铜钱看了看,只见铜钱之上沾满香油。王三儿跑过来,拿起钱看看,又放在鼻端闻了闻,吃惊地道:“堡长,这,这钱上沾的香油正是我家的!”堡长猛回过身走到刁常面前道:“真的是你!”刁常抬起头道:“我,我,堡长,你别信他的,他是血口喷人!” 堡长一声怒吼:“你给我住嘴!这铜钱之上沾满了香油,正是放在小桂油篓之中的卖油钱。你这个刁滑之徒竟然偷盗孩子的钱财,害她遭受毒打,真真岂有此理!”刁常低头缩颈,不敢强辩。 狄公走到他面前道:“喊呀,叫啊!当着众人的面再说一次,老头子血口喷人啊!”刁常浑身颤抖,抬起头来。狄公斥道,“你这奸猾小人,在街上看到小桂跌倒,油篓中撒出铜钱,便见财起意,尾随其后。待小桂与郭嘎子等孩童玩耍时,你将油篓中的铜钱偷走,在篓中放进石子,而后离去。刚刚你听说有人能从药王菩萨口中查出盗贼,你心中不信,便要来看个热闹。可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最终你露出了狐狸尾巴。我说得不错吧!” 刁常颤声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当时你在场?” 狄公轻轻一笑,道:“当然不在。我说过自幼蒙神仙传授,惯能以法术在冥冥中查找罪犯。现在你相信了吗?”刁常哀叹一声,点了点头。 堡长道:“来人,将刁常押到值房看守,明日交官!”甲丁答应着将刁常押了下去。堡长走到狄公面前,施礼道,“怀先生,我服了!你真是神仙下凡,我等肉眼凡胎,不识真身,先生莫怪。”说着,一挥手率众跪下磕头。狄公赶忙将堡长搀扶起来道:“不敢不敢,众位请起。微末道行不足挂齿。” 堡长叹道:“传说古时候有个公冶长,能听禽言兽语。那不过是传说,今日可是亲眼所见,老先生竟真的懂得仙界纶音,还能以此破案,非神仙而何?” 狄公笑道:“堡长,我不是神仙,只是个过路的客人。”他走到王三儿面前,责道,“王三儿,钱找回来了,你冤枉了小桂。”王三儿低头道:“是,老神仙,小人错了。” 狄公语重心长地道:“为富者要懂得周济穷人,造福乡里,富才能传代。像你这样为富不仁,为了区区两百文钱竟对年幼的小桂下这种狠手……你也有孩子,以己度人,想一想如果有人这样对待你的女儿,你会怎么样?”王三儿惭愧地道:“老神仙,您说得对,今后我一定改。这两百文钱小的不要了,送给小桂母女,就算对她们的一点儿补偿吧!” 狄公脸上露出了微笑:“好,好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王三儿将两百文铜钱装好,交到小桂娘手中。小桂娘赶忙推辞道:“不,不,这我们不能收啊!” 王三儿道:“大嫂子,我是真心的。从明儿开始,小桂到我油铺上工,工钱从两文涨到五文。”小桂娘愣了。围观众人一阵欢呼。王三儿也笑了。 狄公对高十二道:“将铜盆中的钱都还给乡亲们吧!”高十二点点头,跑去分铜钱。一位老者喊道:“老神仙,这钱我们不要了,都给小桂娘儿俩吧!”登时,围观众人齐声呼应。 狄公的目光望向堡长。堡长点点头道:“好,既然大家如此慷慨,我就替小桂娘儿俩谢谢你们了!”说着,他命高十二将盆里的钱捞出来,装进袋子。小桂母女冲大家连连鞠躬:“谢谢,谢谢乡亲们!”众人一边议论,一边散了开去。 小桂母女来到狄公身旁,双膝跪倒叩下头去,哽咽道:“老神仙,谢谢您救了我们母女,您,您就是救命的活菩萨!”说着,二人连连磕头。 狄公赶忙将二人扶起:“哎,快别这样。大嫂子,天不早了,小桂又挨了打,你赶快带着她回家吧。”钟氏扶着二人道:“就是,快回去吧!”小桂母女这才千恩万谢地去了。 狄公长出了一口气。一旁的堡长道:“怀先生准备下榻何处?”高十二道:“本来我正要带怀先生到客栈去。” 堡长道:“哎,怎么能让老神仙住在客栈呢!怀先生,请您务必住到我的家中,小可还有些事情要向您请教。”狄公辞谢道:“多谢堡长美意,但老头子长年在外,走南闯北,习惯住在客栈之中。” 堡长面露难色:“这……”如燕笑道:“是呀,堡长,我们都是些神神鬼鬼的人,住在您家里也怕给您招来麻烦。” 堡长一怔,点了点头道:“如此也罢。怀先生,那么今晚无论如何请您赏光,与小可共进晚餐。”狄公道:“好,一定奉访。” 堡长对高十二道:“十二,将老神仙安排在惠明驿馆中。告诉老板,所有的账都记在我身上。”狄公忙辞道:“哎呀,如此叨扰于理不当!不可,不可……” 堡长不容分说:“就这样定下了。晚饭也在驿馆之中。老神仙若再推辞,就是看不起小可了。”狄公无奈地道:“如此,老朽恭敬不如从命了。” 堡长笑道:“这才是了。那小可先去安排。晚饭时再见。”二人拱手作别,堡长快步离去。 高十二走到狄公面前倒身下拜道:“老神仙,小的服了!您收小的做徒弟吧,小的伺候您一辈子!”如燕哈哈大笑。狄公笑着将他拉起来道:“好了,好了。小哥,快去将我们的骆驼牵来,咱们前往驿馆。”高十二乐着答应着跑出门去。 狄公笑着摇了摇头,钟氏走到他身旁打趣道:“先生,有时我真不知道您是人是鬼。” 狄公笑道:“鬼也是人变的,啊……”钟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偷钱的人是刁常的?” 狄公微笑道:“嗯,问得好。我来考考你们吧,你们说我是怎么发现的?”一旁的如燕道:“虽然我现在还说不出为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定与扔在水中的铜钱有关。” 钟氏仍是不解:“水中的铜钱儿……那能说明什么?” 如燕讨巧道:“叔父,我没说错吧?”狄公缓缓点点头道:“如燕说得很对。你们想一想,窃贼从装香油的油篓中偷走了二百文铜钱,手上一定沾染了很多香油。西北干旱之地,沙塞之中非常缺水,我断定窃贼偷钱后定然只是用布擦了擦手,那么此人手上定然残存着香油,是吗?” 钟氏认真地听着:“是呀,可那又怎么样?” 猛地,如燕明白了:“啊,叔父,我懂了!窃贼手上沾有香油,手拿铜钱之时,香油定然也会沾在铜钱上,铜钱放入水中,沾在上面的香油就漂起来……”狄公拍了拍她的肩膀:“嗯,孺子可教。果然,当刁常将铜钱投入水中时水面漂起几滴油花,正因如此,我才断定他便是偷盗铜钱的窃贼。” 钟氏恍然大悟:“对呀,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如燕揽着她的肩膀道:“因为你根本就没往那儿想。” 钟氏笑了,她点点头道:“就是想到了也不敢试,万一错了呢?”如燕道:“一般人都会是你这样的想法。” 狄公正色道:“断案之道纷繁复杂,但有一样是恒久不变的,那就是真正的答案只有一个。如果你能够通过正确的判断提前找到答案,那么你下面要做的,便是找到一个最简洁的方法去证实它。而不是你刚刚说的去试。”钟氏点了点头:“说着容易,做起来可太难了。能提前判知案件真相的全天下除了先生你,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狄公笑道:“这话说得绝对了。俗话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断案之道,最重要的是正心,只有正心才能正意,正意才能正行。只有心意行俱正,方能去私,无私则无欲,无欲则刚,刚则直,直则义,义就是正义。只有正义在手才能战胜一切邪恶!”钟氏听得全神贯注,赞道:“先生,你说得真好。” 如燕故意调笑道:“那当然了,先生说什么都是好的。”钟氏瞪了她一眼,笑道:“对了,我就爱听先生说话,怎么样?” 如燕笑道:“我能怎么样啊,唉,一口一个先生叫着,我这身上直发冷。”钟氏笑骂道:“你这小蹄子,看我不撕你的嘴!”说着,向如燕扑去,如燕扭身就跑,二人追闹着跑出庙外。狄公望着二人的背影,摇了摇头,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天光渐暗,朔风劲吹,黄沙漫卷,发出阵阵呼哨。这样寒冷的天气,街道上早已没了行人,买卖铺户关门上板,只有街左的惠明驿馆的大门还半开着,里面灯火通明。 惠明驿馆分为里外两进。外面是客用的膳堂,里面是住宿的客房。西厅是雅间——济楚阁。 房内点着几个炭火盆,木炭烧得正旺。中央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狄公、如燕、钟氏和堡长围坐在桌前。 堡长举起酒杯道:“老神仙上应天象,下行神迹,真令我们这些乡下人大开了眼界。来,小可敬您一杯。” 狄公笑道:“堡长过誉,怀英受宠若惊。”说着,二人举杯就口,一饮而尽。“不敢动问,堡长贵姓高名?”堡长道:“姓赵。”狄公点了点头。 堡长停杯道:“深冬时节,天寒地冻,三位怎么跑到这塞外苦寒之地来了呀?”狄公道:“不瞒堡长,我们是要赶到河西卫的乜家客栈,堡长可知道附近有这么个地方吗?” 一闻此言,堡长的脸色登时变了,吃惊地道:“怀老先生要到乜家客栈?”狄公三人对视一眼,道:“正是。怎么,堡长知道?” 堡长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知道,当然知道。这附近的人很少有不知道这个乜家客栈的。”狄公道:“哦,此言怎讲?” 堡长沉吟片刻道:“老神仙,还记得吧,下午在药王庙中,小可曾说起有事要向您请教。”狄公点点头。堡长道:“此事便与这个乜家客栈有关。”狄公双眉一扬:“哦?”如燕和钟氏对望一眼,用心听着。 堡长道:“这样吧,小可还是从乜家客栈说起吧……”狄公点点头。“乜家客栈在距此十里外的戈壁深处,是孤零零的一座小堡子,周围没有任何建筑。因客栈大门前种着一棵巨大的胡杨树,因此也叫一棵树。客栈建于北齐中叶,当时,两位武艺高强的汉人兄弟逃难来此,这二人一个叫乜云鹏、一个叫乜云雕。这二人收留了很多马贼、盗匪,在戈壁中劫杀往来行商,抢夺财物。这座客栈就是他们的据点儿。这些人将俘虏来的男人全部杀死,做成人肉包子,卖给住店的旅客,女人则据为己有。所以,老辈人常说,乜家客栈里到处是冤死的鬼魂,时常闹鬼……”钟氏惊道:“闹鬼?” 堡长深深点了点头:“是呀,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住在附近几个堡子的人轻易不敢到那里去……” 狄公仔细地听着,一言不发。 堡长继续道:“后来南北统一,朝廷派军进剿乜家客栈,乜氏兄弟率领强人们据堡顽抗,最后全部被烧死在客栈之中,客栈也就此荒废……据这里的老人讲,到了夜间经常能够看到客栈内亮着星星点点的鬼火,还能听到惨叫声。”钟氏浑身一抖:“听得我直发冷。”如燕拍了她一下道:“别老自个儿吓唬自个儿。”狄公道:“也就是说,乜家客栈荒废已久。” 堡长道:“老神仙莫急,听小可道来。几年前的一天,我带着驼队从那里经过,惊奇地发现,乜家客栈竟不知何时焕然一新,而且重又开张营业了。”狄公倒吸一口凉气。钟氏道:“开张营业?你们周围的人都不知道?” 堡长道:“是呀,当时,我感到非常奇怪,便到客栈中去看个究竟。”狄公道:“结果怎么样?” 堡长道:“这是我看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钟氏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堡长道:“看店的是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子,带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怀先生您知道,塞外之地净是盗匪马贼,之前还有突勒人、鼠尼施人、波斯人往来于沙塞之间,就凭这一老一小恐怕用不了两天就会死于强人之手。我于心不忍,便问起他们老板是谁,为什么要将老弱二人孤零零地放在这里看店。”狄公道:“他们是怎样回答的?” 堡长道:“这二人阴恻恻地望着我,一言不发。我坐了一会儿,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就赶紧离开了。谁承想,这一老一小没事,可别人却出事了……”狄公忙追问道:“哦,出了什么事?” 堡长绘形绘色地讲道:“有两位南边来做生意的客人在那里住店。第二天清晨醒来,就只剩下了一位,另一位失踪了。”狄公低声重复了一句:“失踪了?” 堡长点了点头:“当时,安西都护府派人前来查案,询问那一老一少,二人懵然不知。都护府的差人们搜遍了整个客栈,也没有发现失踪之人。”狄公道:“那么,最后是怎么结案的呢?” 堡长叹了口气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都说是鬼魂作祟,也就不了了之了。”狄公点了点头。 堡长道:“自此以后,那里怪事不断,不是住店的客人突然失踪,就是客人莫名其妙地上吊自杀。还有的两人同来,夜间做了场噩梦,第二天醒来,其中一个便不见了。”狄公与如燕对视一眼,如燕道:“真有这么邪门?” 堡长道:“是呀!”钟氏道:“如此鬼邪的地方,官府为什么不把它封了?” 堡长苦笑一下:“姑娘,这里不比关内,天高皇帝远。最近的安西都护府离此尚有五百多里,来一趟得走七八天……”狄公道:“难道出了这样的事,就没有人管?” 堡长摇摇头,叹气道:“这里人提起乜家客栈便吓破了胆,谁还敢去多管闲事呀!” 狄公点了点头:“今日我们进城之时,发现宣化堡中戒备森严,高十二说是因为最近堡中屡屡丢失人口……” 堡长道:“是呀,我正要跟老神仙说这件事。大约两个月前怪事接踵而来,先是堡子里的两个年轻人到胡杨林中捡柴,两天未归,众人前去寻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接着这样的事情便一桩接着一桩,到今日,堡子里已经失踪十八口了。都护府派差来查,却连一个也没找到,灰溜溜地回去了。小可无奈,这才下令堡内人众不许出去,关闭堡门,加派巡逻队。”狄公双眉微蹙,问道:“是这样。刚才堡长说,此事与乜家客栈有关?” 堡长惆怅地道:“失踪人口的,不止我们一个宣化堡,周围的六七个堡子都发生了同样的事情。”狄公双眉一扬道:“哦?有这等事!” 堡长点了点头:“前几天,我们几个堡长凑到一起商议对策。宣威堡的堡长对我说,他们堡子里曾经有人在乜家客栈看到了失踪的人。”狄公精神一振,忙问:“哦,此人现在何处?” 堡长叹了口气,悄声道:“说完这番话后两天,这个人就莫名其妙地死在家中,至今死因不明。”狄公皱了皱眉,钟氏摇着头道:“太可怕了……”如燕也不敢置信:“这,这也太邪了吧!我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事情。” 堡长无奈地道:“开始的时候,我也不信呀,可事到如今,不信也不行了。怀先生,我就是想让您帮我问问天上的神仙,究竟是什么恶鬼在作祟?怎样才能治得了它?” 狄公冷笑一声道:“这样的恶鬼,怀某一生见得多了。请堡长放心,不需神仙帮忙,此事就交给我吧,保证还你个公道!”堡长大喜:“真的?” 狄公慨然道:“若有半句虚言,天必不佑!”堡长忙起身离席,长揖到地道:“多谢老神仙!” 狄公赶忙扶起他道:“不必多礼。” 正说间,高十二面色惊惶冲进门来颤声道:“堡长,老神仙,杨寡妇家出命案了,你们快去看看吧!”堡长猛吃一惊道:“什么,杨寡妇家?!”狄公三人站起身来。 高十二哆里哆嗦地道:“杨寡妇、杨寡妇被人杀死在家里,满地都是血……”堡长咽了口唾沫道:“烦劳怀老先生随我们同去看一看吧。” 狄公应允道:“好,我们走吧。” 屋中凳倒桌翻一片凌乱,杨寡妇倒在血泊中。几名甲丁站在门外把守。脚步声响,狄公、如燕、钟氏和堡长快步走了进来。 堡长走到杨寡妇尸身旁,蹲下身仔细验看着。 狄公站在屋中,一双鹰眼飞快地搜索……屋中桌凳翻倒;杨寡妇的尸体旁扔着一柄尖刀和一只打碎的瓦罐。狄公缓缓走到尸体旁。堡长站起身轻声道:“被人用尖刀连刺胸口而亡。” 狄公点点头,蹲下身仔细观察,只见杨寡妇眉目含怒,两眼圆睁,而双唇却紧紧地闭着,嘴角边淌下一丝鲜血。再往地上看,尖刀扔在尸身的右侧,刀柄上留着一个血手印。尸体左侧是打碎的瓦罐,瓦罐旁散落着几根细麻绳。狄公站起身,如燕轻声道:“叔父,有什么发现?” 狄公没有回答,走到门前,问外面甲丁道:“是谁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一名甲丁道:“我们在街上巡逻,听到一声男人的惨叫,这才循声找来,发现了杨寡妇的尸体。”狄公点点头,快步走到门窗旁仔细检查。钟氏和如燕对视一眼,不敢多言。 狄公抬起头静静地思索着,片刻,他走到堡长身旁道:“事情是这样的,今夜杨寡妇与情人在家中幽会,为了一瓦罐铜钱起了争执,进而扭打起来。凶手想从杨寡妇手中夺过瓦罐,杨寡妇却死抱着不放,最终瓦罐落地,摔得粉碎,铜钱撒落一地。凶手大怒,用力抽打杨寡妇面颊,杨寡妇扑上前来抱住凶手,将其耳朵咬下了半个,凶手狂怒之下,拔出钢刀将杨寡妇杀死。而后,拾起地上的铜钱逃离现场。”这番话说完,除如燕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良久,堡长失笑道:“怀先生,这些您是怎么知道的?您怎么会知道杨寡妇是和情人幽会?又怎么知道他们是为了争夺一瓦罐铜钱?” 狄公笑了笑:“首先,门窗完好,没有撬动过的痕迹,这就说明凶手不是撬开门窗进来的,而是杨寡妇的熟人。从刀柄上的血手印可以断定,凶手是个男人,你们想一想,一个寡妇与男人深夜待在一起,不是情人幽会是什么?”堡长点点头道:“有道理。” 狄公继续道:“地上有一只打碎的瓦罐,旁边散落着几根细麻绳……”他走过去拾起麻绳举起来问道,“这麻绳是做什么用的?”堡长接过麻绳仔细看了看,恍然大悟道:“这,这是穿铜钱的麻绳!” 狄公道:“正是。铜钱藏在瓦罐中,随着瓦罐破碎落在地上,穿钱的细麻绳断裂,铜钱散落在地。凶手杀人后拾起钱离去,将这些断裂的麻绳留在了这里。”堡长一拍脑袋道:“对呀!老先生,您真是神人!” 一旁的钟氏迫不及待地道:“那您又是怎么知道,杨寡妇将凶手的耳朵咬下半个?又怎么能够断定,凶手是用自己随身携带的钢刀将杨寡妇杀死的呢?”狄公笑道:“这个问题,让事实来回答吧。堡长,请你命人撬开死者的嘴巴。” 堡长愣了:“却是为何?”狄公道:“照做就是,你会明白的。” 堡长点点头,冲外面的甲丁道:“来人!”一名甲丁跑进门来:“堡长。” 堡长道:“将杨寡妇的嘴巴撬开!”甲丁答应着蹲在尸身旁,用力掰开了杨寡妇的嘴。众人凑上前去,定睛一看,登时一片惊呼。杨寡妇的口中果然含着半只耳朵。 钟氏望着狄公道:“太可怕了……您,您是怎么知道杨寡妇的嘴里咬着凶手的耳朵?” 狄公指着尸首面部,解释道:“你们看看尸身的表情,面带愠怒,双目圆睁。一般这种表情下,人或是在怒骂,或是在嘶叫,总之,应该是张着嘴的。可杨寡妇呢,却双唇紧闭,此其怪一也。再有,她是胸部中刀而亡,为什么嘴角会挂着一丝鲜血?这只能证明她临死前,拼尽全身力气撕咬凶手,而且咬下的肉还留在口中,这才致使她双唇紧闭。而人身之上最容易被咬下的便是耳朵,于是便有了刚刚的那个推测。方才甲丁说到他们巡逻时听到了男人的号叫,那就是凶手被杨氏咬下耳朵时的嘶喊。” 钟氏长出一口气,叹道:“有时我真的不太相信,这些是凭着自己的脑子想出来的。如果说这些是神仙告诉您的,还容易被人接受些。”狄公笑道:“这些不需要神仙来告诉,只要留心、细心、耐心,任何人都能做到。” 钟氏摇摇头:“我就做不到。”大家也都叹笑一番。 如燕道:“我来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吧,为什么杀人的刀是凶手随身携带的。”钟氏又兴味大增,追问道:“为什么?” 如燕道:“因为这把刀不是家常厨下日用之物,而是一把杀猪宰羊用的牛耳尖刀!”钟氏心有不甘,又问道:“就这么简单?” 如燕笑道:“问问你的偶像。”钟氏的目光望向狄公。狄公点点头道:“如燕说得很对,这把刀一定是凶手随身携带。在扭打过程中,杨寡妇咬下了他的耳朵,其盛怒之下,拔出尖刀将杨寡妇杀死。”钟氏点了点头。 堡长道:“怀老先生,您能不能问问神仙凶手究竟是谁?” 狄公笑了笑,走到杨寡妇尸身旁,从她口中取出了半只耳朵,端详片刻,一丝笑容浮现在脸上。 如燕笑道:“叔父,每次看到您这样的笑容,就说明一定有人要倒霉了。”钟氏奇怪地问:“为什么?” 如燕笑道:“当然是因为他已经想到了抓住凶手的办法。笨!”钟氏瞪了她一眼。 狄公问堡长道:“这宣化堡中有多少屠户?”堡长一愣:“屠户……您是问屠户?” 狄公点点头道:“你没有听错,就是靠屠宰为生的屠户。”堡长想了想:“有六七户吧!” 狄公吩咐道:“请你将所有屠户请到药王庙中,让他们各自带一块肉来,就说要给药王菩萨献祭。”堡长不解:“怀老先生,这是何意呀?此案与屠户有什么关联?” 狄公微笑道:“照我的吩咐去做,你马上就会明白。”堡长点了点头。“记住,绝不要提起杨寡妇被杀之事。” 堡长答应着快步走到门外,对甲丁低声吩咐几句,甲丁们分头跑开。 药王庙中点着七八个大炭火盆,一字排开八张桌子,上面放着砧板。八名屠户站在庙中,几个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大皮帽子。庙外北风劲吹,发出阵阵呼哨,风从门缝吹入庙内,刮得须弥座前的青灯不停摇曳。 一个屠户四下看了看,对大家道:“大半夜的,要咱们到药王庙来做什么?怪瘆人的。我说,不如回家睡觉吧。”另一人道:“赵九,堡长说是有献祭,不等他到咱就走,这合适吗?”那个叫赵九的深嘘一口气道:“堡长也真是的,怎么还不来……” 话音未落,门声一响,狄公、如燕、钟氏和堡长快步走进殿中,几名甲丁站在庙堂的四个角落。 赵九有些紧张地四下看了看道:“堡长,这么晚叫我们来,到底什么事呀?” 堡长看了他一眼:“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药王菩萨显灵,说盂兰盆节将近,是该献祭的时候了。各位也知道,咱们宣化堡多蒙药王菩萨保佑,风调雨顺,没灾没病,礼敬神明、奉献牲祭是应该的。所以请众位各自带肉前来,当堂开刀献祭。一块肉要切五样,段儿、块儿、片儿、丝儿、馅儿,五样要匀。切完后,堡里按市价付钱给你们。”屠户们听听罢,纷纷点点头。 赵九道:“我说堡长,大冷天的,能不能明儿白天献祭呀,今夜先睡了吧,时候不早,我的瞌睡都来了。” 堡长脸一沉道:“赵九,你的话越来越多了!要干麻利儿动手,不干明儿一早儿关门挑担到别处混去,宣化堡盛不下你!”赵九赶忙道:“哎,堡长,您别生气呀,我干,我干……” 堡长冲屠户们道:“现在就动手吧。”众屠户纷纷将大块肉放在砧板上,手持牛耳尖刀飞快地干了起来。只有赵九东张西望,半天工夫才拿一把劈骨刀费力地切起来。 堡长的目光望向了身旁的狄公,狄公点点头,沿着一字排开的桌案向前走去。目光紧盯着屠户们手中的刀,所有人切肉用的都是牛耳尖刀,既轻便又灵活。只有最后一桌的赵九拿着劈骨刀一下下笨拙地切着。 狄公抬起头,只见赵九个头儿不高,满脸横肉,穿着灰棉袄,头戴大皮帽。狄公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回走去。 屠户们麻利地摆弄着手里的肉块儿,切剁之声不绝于耳。 钟氏在神龛旁不解地问如燕道:“先生要做什么,为什么站在这里看屠户切肉?”如燕道:“你能不能把嘴闭上,耐心等一会儿。” 钟氏瞪了她一眼,揶揄道:“我知道,其实你也不明白,哼,在这儿硬充。”如燕笑道:“至少我不像某些人那么多嘴。” 钟氏道:“行,以后你有事儿也别问我。”如燕吃吃地笑出声儿来。 钟氏道:“你笑什么?”如燕道:“趁现在还能欺负欺负你,万一以后成了我婶子,可就有长幼之别、尊卑之分了。” 钟氏没明白,奇怪地道:“什么婶子,谁是你婶子?”如燕板着脸,看了她一眼道:“自己想。”猛地,钟氏明白了,登时面红耳赤,轻声道:“没错,我就是你婶子!”说着,她狠狠地掐了如燕的胳膊一下,如燕疼得拧起了眉头,却不敢喊出声儿来。 此时庙中的温度渐渐升高,几只火盆中的炭火越烧越旺,冒出腾腾热气,不时有屠户脱掉外衣,摘下皮帽,挽起袖面。 狄公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几乎所有屠户都摘掉了皮帽子,脱掉了外衣。只有赵九只将外罩的棉袄脱去,却仍然戴着皮帽。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缓缓走到赵九面前,定睛向他脸上望去,只见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额头不停地滚落下来。 他抬起头,擦了把汗,冲狄公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继续切肉。狄公走回堡长身边。 堡长轻声问:“怎么样?”狄公冲堡长点了点头道:“好了,让他们停下吧。” 堡长走上前道:“好了,大家停手!”屠户们放下手中的刀,抬起头来。狄公在如燕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如燕点点头道:“明白了。” 狄公对堡长道:“让屠户们将肉留在砧板上,所有人到庙外等候药王菩萨的指示。”堡长点了点头,对众屠户道:“所有屠户将肉留在砧板上,到庙外等候药王菩萨的指示!”众屠户不明所以,穿戴整齐,退出庙外。狄公、钟氏、堡长也退了出来,狄公回手关闭了庙门。众人站在凛冽的寒风中,静静地等候着。 赵九四下看了看,蹭到堡长身后,轻声问道:“堡长,不是要向药王菩萨献祭吗,为什么站在庙门前?”堡长瞪了他一眼道:“别那么多话说,老实等着!”赵九讪讪地退到一旁。 狂风呼啸着掠过,发出呜呜巨响。 钟氏拉了拉狄公的衣袖,轻声道:“先生,咱们在等什么?”狄公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你马上就知道了。”正说话间,庙门“砰”地打开了,所有人发出一阵惊叫,向后闪开两步。 堡长惊惶地拉住狄公:“老神仙,这,这是怎么回事?”狄公故意放声道:“大家注意,药王菩萨要显灵了!”随着话声,一件东西从庙内飞了出来,落在地上。 众人又是一声惊叫。堡长壮着胆子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定睛一看,地上扔着一块肉。他回过头颤声道:“老神仙,您来看看……” 狄公快步走上前来看了看道:“所有的屠户到这里来认一认,这块肉是谁人所切?”屠户们围上前来一看,所有目光望向了赵九。赵九咽了口唾沫道:“是,是,是我切的……” 狄公点了点头道:“好极了,你进庙吧。”赵九不敢向前,反而后错两步道:“进,进庙做什么?” 狄公冷笑一声道:“哪来这许多废话!来,将他推进庙中!”话音刚落,早已候在一旁的高十二和甲丁拉起赵九推进庙中。狄公大喝一声道:“关闭庙门!”高十二从外面顶上了大门。 堡长目瞪口呆地道:“这,这是何意呀?”狄公道:“你马上就明白了,随我来。”说着,带着堡长和钟氏向小庙后面走去。 赵九站在庙中,胆怯地四下望着。青灯在风中摇曳,墙上的影子像妖魔般来回扭动。赵九猛地转过身,扑到庙门前,一面用力砸门一面高喊道:“开门,开门,你们要做什么,放我出去!” 后门一开,狄公、钟氏和堡长快步走进来。三人躲在神龛后向外望着。只见赵九拼命地砸着庙门。 堡长不解地道:“老神仙,为什么要将赵九关在庙内?”狄公微笑道:“好戏马上就要开锣了!”话音刚落,“扑”的一声轻响,庙内的灯火熄灭,霎时一片漆黑。 赵九一声惨叫,嘶声喊道:“是,是,是谁?别想吓唬老子,老子不害怕!”他连滚带爬地躲在柱子后面,气喘吁吁。忽然,身旁传来低低的喘息声,他睁大惊恐的眼睛回头看去。借着一点儿微光,他看清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与他脸对脸。赵九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冲出来,喊道:“鬼,鬼呀!杨寡妇,你,你这贱人,别追我,别追我……” 堡长闻言惊道:“杀死杨寡妇的是他!”狄公“嘘”了一声,点了点头,指指外面,堡长会意又探头向外望去。 赵九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忽然,空气中飘起一丝淡淡的笑声,笑声越发凄厉。 赵九面无人色,缩在须弥座下,浑身筛糠。 堡长脸色发青,浑身颤抖,哆里哆嗦地道:“老神仙,鬼,是鬼……” 钟氏扑进狄公怀里,一动不敢动。狄公在她耳旁轻声道:“假的,是如燕。” 钟氏猛地抬起头,狄公冲她点了点头。直到此时,钟氏才发现自己在狄公的怀抱之中,她赶忙跳起身,难为情地捋了捋头发,闪开目光向外望去。 赵九缩成一团,嘶声喊道:“药王菩萨,救命啊……”猛然间,一阵阴风吹过,“忽”的一声,赵九头戴的皮帽子飞起来,落在地上,登时露出了盖在散发之下,包着白布的右耳,白布上渗满了血迹。赵九一声惊叫,捂住了耳朵。 堡长张大了嘴,轻声道:“真的是他……”狄公低声道:“刚刚在庙中切肉之时,他之所以不肯摘下帽子,就是怕露出伤口。”堡长点了点头。 钟氏恍然道:“我说您为什么要站在庙中看他们切肉,原来是为了这个。”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缓缓飘了起来:“赵九……”赵九浑身发抖,体似筛糠,哆里哆嗦地道:“在在,在……” “本座药王菩萨。”赵九跪爬几步,连连磕头:“菩萨救命,有恶鬼要夺小人的性命!” “那是杨氏阴魂不散回来找你,现已被本座用五雷之法镇住。”赵九伏地不起,叩头加捣:“谢菩萨救命之恩!” “你为何要杀死杨氏?”赵九吭吭哧哧地道:“小,小人,小人……”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那本座也无能为力,杨氏恨念不去,无法超生。现在你有两条路,第一,杨氏在阴间将你告下,你死后下阿鼻地狱,这却仍能在阳间再活三十年。第二条路,你不说实话,杨氏会将你的魂魄拖入阴间,在阎王面前三曹对案。”赵九闻言,忙跪爬几步,连声喊道:“菩萨,小人选择第一条路!” “那你讲的就必须句句是实,若有半句虚言,便会立刻被阴魂拖走!”赵九连连磕头道:“是,是,小的一定实话实说!” “你为何杀死杨氏?”赵九忙忙地回禀道:“是这样的。几年前,小人与杨寡妇情投意合,在暗中欢好,本来小人想要明媒正娶,将她娶回家中,可杨寡妇却嫌小人家贫,要小人去外面捞些外快,多挣些银钱再来娶她。小人听了她的话便在外面做了些没本钱的买卖,将挣得的钱财都存在了杨寡妇家中。总共有五百贯钱……”狄公、钟氏和堡长静静地听着。 只听赵九接着说道:“今年开春,小人在外面又有了个相好的,可杨寡妇却一再催着成亲。小人没办法,今夜便来到她家中,先让她拿出那五百贯铜钱,而后便把话对她讲明。谁知杨寡妇闻听发疯一般地抢夺钱罐子,说是要把钱留下与她养老。小人不干,便与她厮打起来,钱罐子落地摔得粉碎……她,她还咬掉了小人半个耳朵。小人一怒之下,拔出牛耳尖刀,这才将她杀死!” 钟氏钦佩不已,望着狄公悄悄竖起了大拇指。狄公笑了,目光望向堡长,只见堡长正聚精会神地听着。 赵九乞求道:“菩萨,小人所言句句是实,求菩萨做主。” “你刚刚说,在外面做些没本钱的买卖,是什么买卖呀?”赵九咳嗽一声道:“这……” “嗯……你还不说实话。那我就只有将你交与阴魂了!” 赵九一声惊叫,连连求饶道:“小人说实话,那是两年前,一个朋友牵线让小人做了打闷棍套白狼、贩卖人口的勾当。” 狄公闻言一惊,与堡长对视一眼。 “这买卖是如何做法?”赵九细细讲道:“由小人负责将本堡的青年引到堡外的胡杨林中,早就埋伏在那里的兄弟将他们打昏,装入麻袋,运到十里外的乜家客栈,交与介绍小人入行的那个朋友,他便付钱给我……” “介绍你入行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堡长脱口喊道:“是他!堡中丢失的人口竟然是被他拐了去!”狄公猛吃一惊,赶紧拉了拉堡长,堡长这才醒悟过来,赶忙捂住了嘴。 然而这几句话已被赵九听见,他疑惑地望着神龛后道:“谁?” 堡长大步走了出来,一把抓住赵九的衣领,厉声喝道:“赵九,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竟然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真真是禽兽不如啊!”赵九望着堡长,浑身颤抖,胆怯地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此时,狄公和钟氏也从神龛后走了出来。堡长转头对狄公道:“老神仙,做这等勾当绝不可能只有赵九一人,肯定还有帮凶!”狄公点点头。 堡长声色俱厉地吼道:“你说,你的帮凶是谁?是谁?”猛地,赵九跳起身来,向外冲去,堡长和身扑上,抱住了他的腰,二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堡长高声喊道:“快,快进来帮忙!” 庙门打开,高十二和甲丁们冲进门来,一见眼前情形,一拥上前,将赵九死死地按在地上。 狄公快步上前喊道:“住手!”众人放开手。狄公蹲下身翻过赵九的身体。 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一把牛耳尖刀插在他的胸膛上,鲜血汩汩流出。 人影一闪,如燕从屋顶落在地上,一见眼前情形大惊道:“这,这怎么回事?” 堡长惊叫道:“刀,怎么会有刀……” 狄公伸手探向赵九的鼻端,已经没有了呼吸。狄公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道:“他死了。”堡长吃惊地道:“死,死了,这怎么可能?” 狄公看了看赵九胸前的牛耳尖刀,又看了看旁边的肉案道:“这把刀是这张肉案上的,很可能是他转身逃跑时,把刀碰掉在地,而此时,你从身后将他扑倒,刀尖正好刺入胸膛。”堡长狠狠一跺脚道:“哎呀,刚要问出他的同伙,这下线索又断了。” 如燕斜了他一眼道:“我正要诱他说出那个重要人物的名字,你为什么要打断我?”堡长忙赔情道:“哎呀,我,我是脱口而出啊….99lib?…如燕姑娘,实在是对不起。” 如燕还想说什么,狄公冲她使了个眼色,如燕硬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狄公对堡长道:“别着急,谁也想不到会出这样的意外。”堡长长叹着点了点头。 狄公冲众人道:“今夜我们已大有收获。首先,破获了杨寡妇凶杀案。第二,弄清了宣化堡和附近几个堡子失踪人口的真相。” 堡长点点头道:“本来大家都认为是鬼怪作祟,现在看来竟是赵九伙同其帮凶做下的罪恶勾当!”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有那么简单,此事不是赵九一个区区屠户能够完成的,他背后定有一只黑手在暗中操纵。”堡长惊道:“哦,您说的黑手指的是谁?” 狄公道:“我所说的黑手就是介绍赵九入行的人,正是他出钱雇用赵九绑架人口!”堡长倒吸一口凉气,也点了点头。“从赵九的叙述中不难听出,他们每次得手之后,便将货送至乜家客栈,交与他那个朋友,这个朋友便付钱给他。这就说明,此人便是组织拐卖勾当的源头。”堡长附和道:“有道理。” 狄公问道:“堡长,据你所说,丢失人口的不光是宣化堡,附近的几个堡子也有这种情况发生?”堡长道:“正是。” 狄公道:“由此可以肯定,这黑手所控制的人贩子绝不止赵九这一伙,而是遍及了附近各个地区,核心便是乜家客栈。”堡长应道:“不错,不错。老神仙,以你之见,现在该怎么办呢?” 狄公缓缓说道:“首先是要摸清这个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他雇用人贩,绑架堡民意欲何为。其次,要搞清乜家客栈与此事究竟有何关联。”堡长沮丧地道:“唉,都怨我,如果不是我一时鲁莽,此时应该已经从赵九口中套知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了。” 如燕与钟氏对视一眼,不由冷哼了一声。 狄公瞪了如燕一眼,对堡长道:“好了,不要再自责了。明日你差人到安西都护府报官,我们也正要赶到乜家客栈,放心吧,我会替你好好查一查。”堡长作揖道:“多谢老神仙。” 狄公道:“哎,理所当为。堡长啊,命人清理现场吧。”堡长点了点头,快步走出门去。狄公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吸了口气。如燕走到他身旁道:“叔父……”狄公摆了摆手,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不是时候。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如燕看了钟氏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阴沉沉的夜,风在怒号。 狄公坐在桌前飞快地写着什么,良久,他收锋落笔,拿起纸来看了一遍,又叠好放入信封。 门声轻响,狄公抬起头道:“进来。”门开了,钟氏托着一叠衣服走进房中。 狄公招呼道:“五娘,是你呀!” 钟氏将手中的衣服放在榻上:“先生,这是几天前给您洗的几件衬衣,都晾干了,您收起来吧。”狄公一拍脑门儿笑道:“嘿,瞧我这记性……不瞒你说,我早忘记了。多谢多谢。” 钟氏轻声道:“先生,刚刚我和如燕一直在谈论今夜赵九之死……”狄公道:“哦?” 钟氏问道:“您不觉得此事很蹊跷吗?”狄公笑了笑道:“哦,我倒没有感觉。来,坐下,慢慢说。” 钟氏走近狄公,款款落座,言道:“本来赵九在如燕的引导下,就要说出那个幕后黑手的名字,可就在此时,堡长突然大喊一声,惊醒了赵九……” 狄公点点头:“我知道你要说这个。是啊,本来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可经过分析之后,反而觉得他的做法虽失之鲁莽,却是人的第一反应,在情理之中。”钟氏不解道:“哦,愿闻其详。” 狄公耐心地讲道:“你们都看到了,今日刚到宣化堡时气氛何等紧张。这一切都因为此地连续丢失人口,闹得人心惶惶。今夜堡长特意到惠明驿馆中见我,也正是为此,这也足见此事对其困扰之深。本来附近各堡认为此事乃鬼怪作祟,今夜却突然听赵九说乃是人为,这种吃惊可想而知,做出下意识的举动也是人之常情。你认为呢?” 钟氏想了想,徐徐道:“嗯,倒也有些道理。”狄公笑着点了点头。“可是还有第二点不知您发现没有,当堡长从神龛后走出来的时候,赵九显得非常胆怯。而且,他明明知道庙门已经从外面顶死,为什么还要莫名其妙地跳起身向庙外跑?” 狄公道:“当时赵九的脑海中已是一片混乱,他的举动不能用常人的行为推断。你们想一想,他亲手拐卖了村中十余名青壮年,一旦堡长将他交给那些失去亲人的苦主来处置,那他的下场就会非常难看,也许会被乱石砸死,也许会被苦主肢解……人在这种恐惧驱使下,做出什么不合情理的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 钟氏仍不甘心,又问道:“就算赵九的行为勉强说得过去,那堡长呢?在庙门前,他亲眼看到大门被封死,却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飞身将赵九扑倒在地?” 狄公道:“这不过是人的下意识反应,不足为奇。五娘啊,对案情的分析,要契合案发现场的规定情景,不可凭空臆断。否则非但无法破案,还会矫枉过正。” 钟氏道:“难道你认为,杀死赵九的那把牛耳尖刀也是巧合?如燕说,她在房顶上看得一清二楚,根本就没有刀从肉案上掉下来。” 狄公一听,顿时失笑,道:“我终于明白了,是如燕让你来说的,对吗?” 钟氏笑脸微微一红,也羞涩地道:“你真聪明。不过本来我也有很多疑问想来请教。” 狄公点了点头:“那把致死赵九的牛耳尖刀早就掉在地上,只是如燕没有看到罢了。” 钟氏吃惊地道:“你看到那把牛耳尖刀掉在地上了?” 狄公道:“正是。” 钟氏长出一口气,点点头道:“我说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原来一切早就考虑过了。反正我说不过你,但我总是觉得这里面另有蹊跷。” 狄公微笑道:“勤于思考是一件好事,总强过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钟氏嘟囔道:“可为什么我每次思考都是错的,太失败了……” 狄公望着她微笑着宽慰道:“只要坚持自己的观点,早晚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的坚持是有回报的。”钟氏似有所悟,抬起头:“哦?” 狄公笑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赶快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往乜家客栈。”钟氏点点头,站起身来。 狄公将她送到门口,钟氏转过身望着狄公,良久才道:“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知道我想说什么。” 狄公微笑着道:“但我希望你不要说出来。” 钟氏会意,柔声道:“我会尽量控制。我走了。”狄公点点头,顺手将那封信放进了钟氏的腰包中。 钟氏快步离去。 狄公望着她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 第八章 出阳关狄公闯鬼店 大漠黄沙,朔风漫卷。迷漫的沙尘中,隐约可见戈壁深处一座夯土的城堡,门前巨大的胡杨树在风中摆动,这就是乜家客栈。 漫天沙尘中,狄公、如燕和钟氏牵着骆驼来到客栈门前。 钟氏道:“这儿就是乜家客栈?”如燕指道:“门上有匾。”钟氏抬头观看,果然一块竖匾挂在门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字——乜家客栈。钟氏长出一口气道,“到了。” 狄公看了看四周:“好一个强梁之所呀,难怪乜氏兄弟会选择这里作老营。”钟氏也道:“大白天的都有点儿瘆人。”如燕笑道:“别发感慨了,快进去吧!”三人牵着骆驼走进客栈的外堡门。 进了外堡门是座大院子,院中竖着拴马桩,狄公三人将骆驼拴在桩上,向客栈内走去。 客栈是两层建筑,一层是大堂和走廊,二层是一条面向店内的回廊,外侧有木栏杆围挡,内侧是一排客房。 店门“吱呀”一声打开,狄公三人缓缓走了进来,四下观察着。客栈大堂空空荡荡,阴暗寒冷,梁柱上结满蛛网,中央摆放着几张血迹斑斑的破桌子烂板凳。一缕阳光从二层的天窗阴森森地射进来,非但没有带来一丝暖意,反倒平添了几分诡异恐怖的气氛。 钟氏打了个寒战:“这里怎么阴森森的,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难怪附近的人都说这里闹鬼。” 如燕也深吸一口气,警觉地道:“叔父,我看这个客栈有些不稳便,要小心为是。” 狄公没有说话,走到客栈当中朗声道:“客栈里有人吗?” 没有回答。 狄公转身喊道:“过路的客人前来投宿,客栈中有人吗?!” 仍然没有回答。 钟氏怯怯地道:“别是人都变成鬼了吧?”如燕道:“别自个儿吓唬自个儿!” 狄公挥了挥手,三人缓缓向前走去。背后的墙壁上,一条人影缓缓升起,在腾满尘灰的阳光中扭曲变形。 狄公猛地转过身,只见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站在身后,冷冷地望着三人。狄公长出一口气。钟氏拍着心口,连声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如燕皱了皱眉头,将出鞘的钢刀插回鞘中:“你怎么像鬼一样,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姑娘面无表情地道:“你们要住店,还是打尖?”狄公走到她面前道:“圆通寺的了因和尚临死前,让我携带五辆马车到此,说到后会有人与我联系。” 姑娘望着狄公,良久,转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如燕冷笑一声道:“我看这厮倒很像是鬼。”钟氏也感叹道:“还真是的。挺好看个姑娘,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不像鬼才怪呢!这个乜家客栈从店到人都怪兮兮的。” 话音刚落,二层回廊上传来“吱呀”一声。狄公三人一惊,抬头望去。只见二层回廊内侧的客房门缓缓打开,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头子坐在木轮车上慢慢溜了出来。 狄公与如燕、钟氏对视一眼,拱手道:“在下怀英,从洛阳来。受圆通寺了因和尚之托,将五辆马车送到此处。”老头子咳嗽几声道:“请三位先在店中住下,会有人与你们联络的。” 狄公点点头道:“如此也罢。请转告对方,事情紧急,请尽快安排见面。”老头子没有说话,推着木轮车回了客房。 狄公四下看了看,对二人道:“我们上楼吧!” 钟氏吃惊地道:“先生,还真要住这儿?”狄公道:“当然。” 钟氏惊惧道:“可,可,这里闹鬼呀!”如燕笑道:“我看是你心里有鬼。”钟氏道:“你不怕?”如燕炫耀道:“这有什么可怕的。不瞒你说,我见过的可怕的事情比你吃的饭还多。”钟氏“扑哧”笑出了声儿:“就会吹牛。”如燕道:“不信,你问我叔父。”钟氏拉着地道:“行了,你不怕我就和你住一个房间。”如燕道:“行啊!” 三人说着话,走到了楼梯口处,楼梯没有台阶,是个大斜坡。钟氏诧异道:“嘿,你们看,这楼梯没有台阶。”如燕低头瞅瞅,道:“肯定是为那个老头子坐着木轮椅行动不便,才将楼梯改成了斜坡。”狄公点点头道:“看样子是的。”说着话,三人上到了二层。先前那小姑娘打开三间客房的门,如燕和钟氏走进其中一间。 狄公冲那小姑娘微笑着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看了狄公一眼道:“小翠。” 狄公又问:“刚刚那个老人家是你什么人?”小翠望着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狄公猜测道:“是你父亲?”小翠摇摇头。“你爷爷?”小翠又摇了摇头。狄公沉吟片刻道,“是这儿的老板?”小翠点点头,转身走下楼去。狄公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戈壁中风云突变,夜半时分,随着平地一声巨响,暴风雪来临了,刹那间,天地间一片昏暗,狂风卷积着飞雪漫天飘舞。 “砰”的一声巨响,窗户两边飞开,风裹挟着鹅毛大的雪片吹进房中。 狄公吃了一惊,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只见两扇窗扉在狂风中来回撞击。他赶忙起身下榻,顶风冒雪关上了窗户。 窗外,狂风呼啸,碎石击打着窗棂,发出阵阵噼啪声。狄公披了件外衣坐到火盆旁,边烤火边思索着。忽然,走廊里传来“吱呀”一声轻响,狄公抬起头来。 如燕猛地惊醒,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钟氏坐起身揉了揉眼睛道:“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如燕嘘了一声。外面传来木轮轧地的吱吱声。如燕冲钟氏一摆手,二人迅速披好衣服,奔到门边。 狄公站在门旁,敛气收声听着外面的动静。吱吱声停住了。狄公伸手轻轻打开房门,探头向外望去。不远处,如燕和钟氏也刚好探出头来。 狄公冲她们做了个手势,三人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向回廊尽头望去。回廊尽头鬼火闪烁。 钟氏轻声道:“是鬼火!”如燕道:“什么鬼火,明明是盏灯。”钟氏定了定神,凝目望去。果然是一盏青灯上的火苗,青灯托在面容枯槁的老头手中。他坐在轮椅上,顺着斜坡缓缓向楼下滑去。狄公一挥手,三人尾随其后,蹑手蹑脚地跟下了楼。 厨房中摆着几口没有上盖儿的棺材,特制的巨大灶台中烈火熊熊。 老头子坐着轮椅缓缓滑进厨房,停在灶台旁,他转头向外望。恰巧此时狄公三人来到门口。 老头子也不说话,只冲他们招了招手。狄公一愣,与如燕二人对视一眼,走进厨房。老头子冲棺材里面指了指。 狄公疑道:“你是要我躺在棺材中?”老头子点了点头。 狄公深吸一口气,向棺材走去。如燕横身挡在他面前:“叔父,你不能去!太危险了,要去我去!” 狄公沉了沉气,缓缓摇摇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钟氏也猛地拉住他的胳膊,颤声道:“不,我不让你去!” 狄公轻声道:“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你打开自己的腰包看一看。”钟氏一愣,狄公拨开她的手,走到棺材旁,径自躺了进去。 老头子冲如燕和钟氏指了指,示意二人也躺进棺材。二人对视一眼,如燕道:“你留在这儿,我去。” 钟氏紧咬嘴唇摇摇头道:“有难同当,我们一起走!”说着,大步走到狄公身后的棺材前,躺了进去。如燕深吸一口气,也躺进了钟氏那口棺材。 猛然间,老头子爆发出一阵桀桀怪笑,笑声中,两口棺材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对准了灶台的点火口。灶台内烈火熊熊燃烧。 如燕高声喝喊:“叔父,事情不对,快出来!” 已经晚了,两口棺材闪电一般滑进灶台之中,转眼便消失在熊熊烈火中。狄公躺在棺材里,一团团火焰从眼前滑过。 烈焰在棺材周围熊熊燃烧,钟氏厉声尖叫,如燕紧张地望着四周。忽然,一股白雾从天而降。如燕和钟氏一声惊叫,腾起身来,惊恐地四下观望着,屋中的一切都是那么规整——桌椅板凳,火盆床榻。二人竟然置身于自己的房间中。 钟氏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如燕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身上穿着昨晚睡前的衬衣,她抬起头来,外衣好好地挂在衣架上。她轻轻吁了口气道:“是个噩梦……”忽然,她抬头望着钟氏道,“怎么,你也做了同样的梦?” 钟氏颤声道:“梦,那是梦?”如燕道:“你梦到了什么?” 钟氏惊魂未定,喘思着道:“我梦见咱们三人跟着那个死人似的老头去了一层的厨房,他让我们躺进棺材,然后棺材就冲进了火里!”如燕失声惊叫:“我做的也是一模一样的梦!”她跳起身来四下看了看,深吸一口气道,“不,不,那不是梦!不是,走,去看看叔父!”说着,二人急急穿好外衣冲出门去。 二人冲出房门,登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一层大堂中人来客往,喧嚣异常,吃喝划拳的,吆喝住店的,好不热闹,小翠端茶送饭忙得不可开交。这情形比起昨日三人来时简直判若天壤。 钟氏张大了嘴,张口结舌地道:“这,这些人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如燕顾不得答话,快步走到狄公房门前,敲了敲门。没有声音。又敲了敲,仍然没有回答。 如燕低声喊了一声:“不好!”飞起一脚踹开房门,与钟氏二人冲了进去。房中空空荡荡,狄公不见了。 二人呆愣半晌,猛地,如燕拔出双刀,旋风般冲出门去。钟氏吃了一惊,也跟了出去。 小翠端着酒菜走进大堂,猛地,眼前人影晃动,如燕从天而降,飞起一脚踢飞了小翠手上的托盘,酒壶菜盘落在旁边一群刀客的桌上,刀客们吃了一惊,破口骂道:“他奶奶的,小妞,你他妈活腻味了,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快过来,把这儿给爷爷舔干净,否则老子他妈宰了你!” 如燕目露凶光,死死地瞪着小翠,狠狠骂道:“不想死就闭嘴!” 刀客哈哈大笑:“小娘儿们,我看你是嫌命长啊!”说着,二人冲上前来,向如燕头发抓去。如燕不闪不躲,掌中钢刀闪电般一伸一缩,两名刀客腹部中刀翻倒在地,连连哀号。另外几名刀客霍地站起身,却没一个敢上前的。其中一人颤声道:“你是什么人……”如燕“嘘”的一声,那人登时闭上了嘴。 堂中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如燕身上。钟氏从楼上跑下来,一见眼前的情形,登时停住了脚步。如燕铁青着脸走到小翠面前,手一翻,钢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小翠一声惊叫。 如燕恨恨道:“别让我问第二遍,你们老板在哪儿?”小翠摇了摇头。寒光闪处小翠的胸前登时裂开一条大口子,鲜血汩汩流出,她紧咬嘴唇连退几步。 如燕怒道:“再让我问一遍,我发誓会让你看到自己的肠子流在地上!”小翠面色惨白,忽然,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如燕冷冷地道:“我也是女人,哭对我来说没有用!”小翠抬起头抽咽着道:“他,他就在房间里,我,我没看到他出来!” 如燕沉声道:“带我去他房间!”小翠点了点头,缓缓向楼上走去。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了,如燕押着小翠走了进来。木轮椅放在屋子的正中,可轮椅上却没有老头子。老头的衣服搭在木轮椅的椅背上。 如燕上前,拿起衣服看了看,掌中刀一紧,厉声道:“他在哪儿?”小翠哭道:“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啊!” 如燕冷笑一声:“衣服在这儿,人却不见了……难道他是光着屁股跑出去的吗?说,你把他藏哪儿了?”小翠抽泣着道:“我,我没有,真没有,今天我也没见过他!” 如燕与钟氏对视一眼,掌中刀一推小翠的脖子道:“去厨房!” 厨房内热气腾腾,一口大锅里煮着大块牛骨,另一口锅里下着面条。如燕和钟氏押着小翠走进门来,二人登时愣住了,这间厨房并不是她们昨夜到过的那间。 如燕深吸一口气道:“这儿是厨房?”小翠点点头。钟氏问道:“只有这一个?”小翠又点了点头。 如燕也不再问,缓缓举起钢刀,刀尖对准了小翠的喉咙:“你只能怨自己命苦了!”小翠吓得浑身乱颤:“真的,真的只有一个厨房!不相信,你们就去找,只要找到了,马上杀了我!”如燕死死盯着她,小翠在她阴森森的目光注视下,哭出声儿来。 如燕冷冰冰恶狠狠地道:“如果让我们找到了,我就先宰了你,再烧了你的狗窝!”说着,冲钟氏一挥手道,“走!”钟氏看了小翠一眼道:“她跑了怎么办?” 如燕冷笑一声道:“这茫茫戈壁上,我倒要看看她跑到哪里去!”钟氏点点头:“你搜一层,我搜二层!”如燕点点头,二人转身走出门去。 地道中昏暗无光,棺材横在地上。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响,狄公缓缓从棺材里坐起身来,晃了晃脑袋,四下看看,周围一片漆黑。他从怀里摸出火摺点亮,高高举起,自己正处身一座圆形的地洞之中,头顶约三丈高是一座暗门,棺材就是从这扇暗门冲入地道的。狄公起身爬出棺材,举着火摺向前走了几步,左手有一条暗道,黑漆漆的不知通向哪里。 狄公抬头看了看暗门,距离过高不可能上去。他扬起火摺向暗道里照了照,里面曲折幽暗,非常深邃。狄公沉吟片刻,举着火摺向暗道内走去。 小翠缩在灶台旁,机械地向灶内加着柴。一滴泪水滚过她的面颊。 脚步声响,如燕和钟氏走了进来。小翠抬起头,轻声道:“找到了吗?”如燕“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钟氏看着小翠可怜巴巴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摇了摇头:“没有。”小翠点点头。钟氏走到她身旁,蹲下身道,“你们老板有没有对你说过,乜家客栈中还有一间厨房?” 小翠摇摇头:“从来没有。我在这里呆了很多年,只知道有这一个厨房。” 钟氏望向如燕。如燕深吸一口气,将双刀插回鞘内。钟氏道:“小翠,你们老板为什么不见了?”小翠怯生生地答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做什么从不对我讲。也许,也许是到附近的堡子去了。” 钟氏道:“他以前经常到附近的堡子去吗?”小翠点点头:“有时他出去三四天都不回来。店里只剩我一个人。” 钟氏点了点头:“为什么昨日我们进店之时,店中一个人也没有。而今天却突然冒出了这么多人?”小翠道:“再过去三个堡子有个大榷场,明天开市。那些人都是到那儿去做买卖的。” 钟氏道:“是这样。”她拍了拍小翠的脸,安慰道,“对不起,小翠,我们冤枉你了。唉,我们也是着急呀!”小翠回了回神,道:“出了什么事吗?” 钟氏惆怅地道:“还记得昨日与我们一同进店的那位老先生吗?”小翠点点头。“他不见了。” 小翠一声惊叫,“腾”地站起身来:“不,不见了?!” 钟氏点点头:“是的。应该就是在昨天夜里。小翠,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小翠神色大变,点点头,又赶忙使劲摇头。 如燕双眉一竖,刚想说话。钟氏从身后冲她摆了摆手,如燕按下怒火。钟氏耐心地道:“又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小翠低垂眼帘道:“店里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 钟氏倒吸一口凉气:“哦?经常……”小翠道:“就在一个月前,有个朝廷的参军经过这里,在店中住了一晚也不见了。” 钟氏望向如燕,脸色有些变了。如燕站起身,逼问道:“照你这么说,在这乜家客栈中丢了人就白丢了!”小翠吓得身体向后缩了缩:“我,我,我们老板请了官府的衙役,他们来了也找不到人……附近的人都说这店里冤死鬼太多,这是鬼魂作祟,是,是闹鬼。” 钟氏浑身一颤:“闹鬼……”小翠点了点头,偷眼看了看如燕。如燕看着她那副胆怯的样子,似乎像撒谎,她深吸一口气,又坐回板凳上,不再说话。 钟氏又问道:“关于闹鬼的事,你们老板对你说过什么?”小翠想了想,摇摇头道:“从来没有,他好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头年里,有四个客人住在店里,其中三人做了同样的梦,第二天起来,第四个客人就不见了。” 钟氏心头一紧,忙问道:“他们做的是什么梦?”小翠想了想:“好像梦见睡在棺材里,冲进了火炉子之类的,我也没太听懂……” 钟氏大惊,“噌”地站起身来,如燕颤声道:“他们也梦到了棺材和燃火的灶台?”小翠点点头:“怎么,你们也梦见了?” 如燕钟氏都点了点头。小翠道:“二位,我看,你们还是赶快报官吧!” 如燕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钟氏。钟氏的嘴唇颤抖了。 如燕和钟氏回到房间,钟氏颤声道:“如燕,小翠说的与宣化堡赵堡长所说一模一样……”如燕缓缓点了点头道:“难道昨夜我们经历的真的是梦?难道这乜家客栈中真的闹鬼……” 钟氏声颤气结:“这已经可以肯定了,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怎么找到先生!” 如燕沉了沉气,静静地思索着,良久,她缓缓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哪一点不太对劲儿……”钟氏忙向道:“什么不对劲儿?” 如燕直视着钟氏,问道:“从进店以来,你看到过小翠和老板同时出现吗?”钟氏倒吸一口凉气,缓缓摇了摇头。“昨日下午我们来到客栈大堂,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这个小翠,后来店老板出来的时候,小翠并没有跟随在旁。晚上我们的梦中也没有小翠,只有那个瘦小枯干的店老板。难道,难道事情是这样的吗?”钟氏不解,急急问道:“不错。可,这能说明什么?” 如燕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静静思索着,猛地,她的眼睛亮了……如燕倒吸一口凉气道:“衣服!”钟氏道:“什么衣服?” 如燕兴奋地道:“还记得刚刚我们搜查老板房间时,扔在木轮椅上的那套衣服吗?”钟氏道:“当然记得。从我们昨日进店,那个老头子就一直穿着它。” 如燕点头道:“不错,刚才我就觉得很奇怪,即使老板离开客栈,为什么要脱掉衣服呢?”钟氏益发茫然:“哦,那你说为什么?” 如燕深吸一口气……眼前出现了这样的画面: 门“吱呀”一声打开,昏黄的光线中,一双脚缓缓走进屋中。空空的木轮椅停在屋子中央,衣服挂在椅背上。 脚停在木轮椅前。 来人正是小翠。她的眼中露出阴森森的光芒,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手缓缓从背后伸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张面具。 小翠将面具套在头上……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顷刻间,她变成了那个面容枯槁的老板。 小翠拿起老头子的衣服套在身上,坐进木轮椅,双手推着木轮椅溜出门去。 钟氏一声惊叫,吃惊地喊道:“你是说,小翠和老板是同一个人!”如燕道:“对!” 钟氏兀自不信,又道:“这不可能吧,模样好变,可那个老头子的声音,怎么可能是小翠这样的小姑娘能够装出来的……”如燕道:“你不知道,江湖上专门有人练这种功夫的。从前我闯荡江湖时就会这一手。”钟氏吃惊地道:“真的!” 如燕点点头,讲道:“昨天夜里,她扮作老板将我们诱到厨房……” 狄公、如燕和钟氏分别躺入三口棺材中。 猛然间,“老头子”爆发出一阵桀桀怪笑,笑声中,两口棺材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对准了灶台的点火口。灶台内烈火熊熊燃烧。 如燕高声喝喊:“叔父,事情不对,快出来!” 已经晚了,两口棺材闪电一般滑进灶台之中,转眼便消失在熊熊烈火中。 “老头子”伸手揭下了脸上的面具,正是小翠。她的脸上泛起一丝狞笑。 如燕讲完,收声道:“事情就是这样!”钟氏张口结舌,不敢置信:“小翠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燕恨道:“还不明白吗,这是家黑店,店主便是小翠。她让所有人看到,店中是她和老板两个人。因此,当她扮作老板的模样出手害人时,别人便只会去找老板的麻烦。每次出了这样的事,所谓的‘老板’就会离开客栈,很长时间不回来……官府找不到受害人,也找不到凶手,面对一个毫不知情的柔弱小姑娘又能怎么样?”钟氏倒吸一口凉气,点了点头道:“只能不了了之。真看不出,一个小姑娘竟然如此歹毒!” 如燕“哼”了一声,双手空抓,两柄钢刀飞入手中:“走!” “砰”的一声门开了,如燕和钟氏大步走出客房。 二人再一次惊呆了。原本喧嚣热闹的客栈中,此时空空荡荡,竟然连一个人也没有。如燕深吸一口气,向楼下望去,桌上的酒和菜还冒着热气。她轻声对钟氏道:“事情不对,要小心!”钟氏点了点头。二人背靠背向老板房间走去。 “吱呀”一声,房门缓缓打开,如燕和钟氏走了进来。 木轮椅仍然摆放在房中,可是挂在椅背上的衣服却不见了。如燕冲钟氏努了努嘴,二人分头搜索。忽然,如燕一声低呼,钟氏抬起头道:“怎么了,如燕?”如燕从轮椅下拿起一样东西,举了起来。钟氏接过一看,是双手套,外皮上做着老年人的皱纹和鸡皮疙瘩,钟氏将自己的手套进去,竟然严丝合缝,不近看很难分辨出真假。钟氏倒吸一口凉气道:“真的是她!”如燕看了看外面轻声道:“去厨房。”钟氏点点头,二人向门外奔去。 厨房中空无一人,灶火仍在熊熊燃烧。 如燕和钟氏缓缓走了进来。如燕轻声道:“这间房中定有蹊跷,咱们分头搜,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钟氏点了点头。 话音未落,灶台后传来“咔嚓”一声巨响,如燕和钟氏猛吃一惊,抬头细看。说时迟那时快,房屋飞快地转动起来,转眼间变成了另一间厨房。厨房正中是一座大口灶台,地面上摆放着几口棺材。正是如燕和钟氏在“梦境”中看到的那间厨房。 二人对视一眼,如燕紧了紧掌中刀。忽然,棺材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如燕和钟氏吃了一惊,低头望去。一个人缓缓从棺材中站了起来,正是面容枯槁的店老板。 如燕一摆手中双刀,冷冷道:“现在肯露面了?”店老板笑了笑:“你是唯一能够看穿我身份的人。” 如燕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店老板缓缓摘下了面具,果然是小翠:“听说过塞外邪灵金玉翠吗?” 如燕心下一惊,道:“你说的是二十年前横行大漠的马匪——半人半妖的金玉翠?”小翠得意地道:“正是。” 如燕深吸一口气道:“你是金玉翠?”小翠嫣然一笑道:“怎么,不像吗?” 如燕缓缓点了点头:“听说塞外邪灵金玉翠以善于变化著称,且年过四旬相貌仍如少女一般。如此看来真是不假。”小翠微笑道:“年过四旬,你太抬举老婆子了,而今老婆子已是五旬有余。” 钟氏在一旁吃惊地道:“你,你有五十多岁了!” 小翠点了点头道:“惊奇吗?”钟氏咽了口唾沫,望向如燕。 如燕镇静地道:“可我听说,二十年前,塞外邪灵便在官府的一次大举围剿中死去了……”小翠道:“说的没错。可我并没有死,堂堂塞外邪灵怎么可能死于区区官军手中?当时,我率几名兄弟逃出重围投奔突勒,在那里结识了很多有势力的朋友。几年前,他们帮我潜回此地,开起了这座乜家客栈。” 如燕猛地明白了:“了因说乜家客栈中有突勒人在等我们,指的就是你!”小翠笑了笑:“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只要知道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你们可以走了。” 如燕追问道:“我叔父呢?”小翠声调阴冷地答道:“他会见到他想见的人,但你却永远也不会见到他了。” 如燕眼中精光大炽,冷笑一声道:“通常这样和我说话的人都会死掉!”小翠笑了笑,不屑地道:“是吗?” 如燕冷冷地道:“交出我叔父就饶了你的贱命!否则顷刻间便叫你身首异处!”小翠望着如燕,猛地,她发出一阵怪笑:“本来你们可以离开,但你却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那就是死亡!”说着,她纵身飞起向如燕扑来,手一抖手里瞬间多了一柄蛇形刺。 如燕一声冷笑,身形疾纵,双刀闪电般刺向小翠的咽喉,这一下突如其来,后发先至,快得无与伦比,小翠一声惊叫,向左腾跃,却躲闪不及,钢刀划破了她的脖子,鲜血喷射出来。如燕双腿连弹,小翠腹部中招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如燕走到她面前,冷冷地道:“我再说一遍,交出我叔父,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猛地,小翠弹身而起,向后倒纵,右手一抖,数十点寒星向如燕迎面扑来。如燕双脚在灶台上一踩,身体借力上跃,飞镖从脚下掠过,射入了对面的墙壁中。如燕身体下落。 小翠一声大喝,拉动灶旁的绳索。“轰隆”一声地面上的翻板飞弹起来,如燕的身体径直落了下去,钟氏大叫一声忙拉住她的手臂,二人惊呼着跌落下去……“砰”的一声,翻板关闭。 小翠连喘几口气,撕下衣襟裹住脖颈上的伤口道:“好厉害的女人!”两名马匪奔了进来到:“翠姐,您没事吧?”小翠摇摇头,心有余悸地道:“好硬的爪子,老娘险些死在她刀下!走!”几人快步走出厨房。 刚刚在大堂中吃饭的那些刀客、房客和生意人都回到桌前,静静等候着。小翠快步走了出来,众人齐齐躬身道:“翠姐!” 小翠点了点头道:“立刻出发,前往宣化堡!” 马队冲出客栈向戈壁之中奔去,扬起一道沙墙。 弯弯曲曲的地道中伸手不见五指。远处,一点光亮缓缓移近,正是狄公。他手持火摺慢慢向前。过了一道拐弯,眼前猛地一亮,狄公赶忙用手遮住眼睛,半晌,他缓缓放下手,向前望去。面前是一条楼梯,直通地道上方的暗门,暗门打开着,光线就是从那里透出的。狄公沉一沉气,熄灭火摺,沿台阶向暗门走去。 狄公从暗道中走了出来,四下环视,发现自己处身在一间客房之中,房间的环境非常熟悉。狄公四下打量着,猛地,他倒吸一口凉气,此处竟是宣化堡惠明驿馆自己所住的那间客房。他缓缓走到门前,伸手推开房门,走进院中。 院中死一般寂静,驿馆大门紧闭,四周的客房悄无声息。狄公缓缓走到驿馆大门前,拔下门闩,打开大门。门外,一张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高十二、刁常、王三儿、小桂娘……所有人面带狞笑,诡异地望着狄公。 狄公登时惊呆了,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关上客栈大门。忽然,正房中传来一点响动,狄公抬起头向正房望去,只见房中人影晃动。他沉吟片刻,向正房走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狄公缓缓走了进来。 一个人背对房门,坐在桌前喝着茶。狄公停住脚步。那人转过身来,正是宣化堡的堡长。他微笑道:“狄国老,你回来了。”狄公猛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堡长笑了笑:“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的名字,而我只告诉你我姓赵。”狄公道:“不错。” 堡长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站起身冷冷地道:“我的名字叫赵永荣!”狄公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说道:“赵永荣,凉州军械局司正,南平郡王武攸德的表弟!” 赵永荣发出一阵阴森森的笑声道:“一点儿不错!拜你所赐,皇帝将我发配到甘州的马场去养马,可我却并没有走,而是在这里等着你!”狄公颤声道:“你早就知道我要来?” 赵永荣得意地道:“说得对极了。不光如此,我还知道你从了因的口中得知了乜家客栈,而且正带领五辆银马车星夜兼程地赶来。而宣化堡正是你的必经之地。”狄公点了点头:“这些也是武攸德告诉你的吧?” “正是。”身后的套间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狄公猛地转过头。套间的房门打开了,一个人缓缓走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南平郡王武攸德。狄公登时惊呆了。 武攸德发出一阵张狂的笑声:“怎么样,惊奇吧!”狄公不由退了一步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永荣走到武攸德身旁,嘲弄地冲狄公道:“我们兄弟二人在此恭候狄国老的大驾呀!”狄公望着武攸德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就是南山!” 武攸德与赵永荣对视一眼,轻佻地笑道:“哦,我倒想听听。”狄公豁然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和凤凰率领的追兵怎么能够找到圆通寺,难道是我们露出了破绽?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北山沙尔汗临死前留下的那张纸条,便是你留给他的。你让他亲自押解着五辆银马车赶到圆通寺找到了因和尚,由他带路前往河西卫的乜家客栈。” 武攸德收起笑容恨恨道:“是的。得知你逃离洛阳,还带走了五辆银马车,我一度非常惊慌,我料定你一定会将计就计顺藤摸瓜,替代北山前往圆通寺接头。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被我们堵在寺内,却使诡计脱逃。回到圆通寺,我前前后后仔细分析了现场的情形,认为你一定已经从了因口中探知了交货地点——乜家客栈。于是,我一面写信将整个情况告知赵永荣,让他做好准备,一面与凤凰率人追至凉州,知会了大将军王孝杰,这才西出阳关来到宣化堡等你。” 赵永荣接道:“接到表哥的来信,我立刻赶回老家宣化堡。这座堡子是当年兴建凉州军械局时我一手建起的,堡内的居民除了我的部下之外,大都是附近的流民,在这里,我就..是皇帝!回来之后,我找来几个部下,精心策划了你进堡后看到的王三儿打小桂那一幕,目的当然是为了不露痕迹地接近你。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杨寡妇突然被杀,你假借神明审案,诱使赵九说出实情,就在这个蠢货要说出我名字的一刹那,我动手结果了他……”赵永荣得意地道,“还好,虽然事起紧急,我却做得天衣无缝,没让你看出破绽。回去后,我派驿馆中人潜入暗道偷听了你与钟氏的谈话,得知你并未起疑,我才松了口气。” 狄公发问道:“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在宣化堡动手,而要将我引到乜家客栈呢?”赵永荣道:“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没有看到那五辆银马车。” 狄公点了点头道:“我想到了。于是你便放我离开宣化堡,随后跟踪,看我会不会带银马车前往乜家客栈。如果我带了银马车前去,你便立刻命令客栈中埋伏的杀手,将我们一行拿下,夺取银马车。” 武攸德点头道:“是的,本来的计划确实如此。但我不得不佩服你,你真不愧是个老狐狸,行事沉稳,不露半点端倪。无奈之下,我只得下令金玉翠改变计划。把你与武艺高强的如燕分开,引你重回宣化堡。” 狄公道:“金玉翠?”武攸德炫耀似的道:“就是店中的小翠,她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绰号塞外邪灵,善于化装易容。五十多岁的人长得却如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一般。” 狄公吃惊地道:“你说的是小翠?”武攸德道:“正是。你在乜家客栈看到的一老一少其实都是她一人装扮的。” 狄公愣了:“哦?”武攸德又道:“此人久在突勒,与贺鲁太子是好朋友。这些年,她一直担任我们之间的联络人。” 狄公长出一口气,半似自语地说道:“我懂了,乜家客栈其实是你们与贺鲁等人的秘密联络点儿。北山将抢劫善金局得来的一百一十万两金银运到乜家客栈交与赵永荣,赵永荣则利用职务之便,将从凉州军械局偷出的羽箭装上大车运往突勒,准备开战。”武攸德与赵永荣对视一眼,略显诧异地道:“哦,这个你是怎么知道的?” 狄公镇定地道:“分析。”武攸德带着胜利者的得意,笑道:“分析得非常正确。” 狄公又问道:“还有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绑架本堡和附近镇堡中的青壮年?”赵永荣道:“你可真是好奇。好吧,让我来回答你。”他冲狄公挥了挥手道,“随我来吧。”说着,从桌上拿起一盏风灯,转身走出门去。 赵永荣、武攸德引着狄公走进房间,来到刚刚狄公经过的那扇暗门前,赵永荣用火摺点燃风灯,三人向下面的暗道走去。黑漆漆的暗道中,赵永荣高举风灯快步向前走着,武攸德和狄公在身后跟随。前面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赵永荣向右一拐,再走约一箭之地,墙壁上出现了一座大石门。 赵永荣来到石门前,叩响铜铃,三长两短,过了一会儿,石门“吱呀呀”打开,赵永荣、武攸德和狄公快步走了进去。石门内是一座巨大的山窟,里面密密麻麻摆放着数百张操作台。狄公登时停住脚步,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每张操作台上都堆满了箭镞、箭杆和羽尾,几名青年围站在台旁熟练地组装着羽箭。十数名手持钢刀的大汉在操作台间游弋巡视。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了,你们绑架附近的青壮年是要让他们组装羽箭。”武攸德笑了:“是的,一百一十万两金银可以购买多少羽箭?”狄公缓缓摇了摇头。 武攸德道:“将近三百万支。就是凉州军械局也没有如此大量库存的成箭。所以赵永荣只能将箭镞、箭杆和羽尾从军资库转移出局,偷偷运到这里,当然就需要大批人手组装。现在你看到的只是全部箭支的十分之一。”狄公忙追问道:“其他的在哪里?” 武攸德盯着他道:“在你手里。”狄公奇怪地道:“在我手里?” 武攸德点点头:“就是那些银马车,我要用它到各地的军械局去购买羽箭,凑够这三百万之数。”狄公笑了笑,轻蔑地道:“你帮助贺鲁做这一切,就是为了钱?” 武攸德狠狠地道:“当然,北山有抱负,我却没有。有什么比钱更重要?一百一十万两金银不是个小数目。尤其是那十万两黄金,记得吧,几年前的宗楚客为了七百两黄金便不惜陷害突勒太子娑葛,挑起两国战火。至少我所做的,要比他值多了。” 狄公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是这样,前些日子,我奉旨调查你与赵永荣倒卖军器案,发现凉州军械局军资库中少了大量箭镞。而箭杆和羽尾则是通过赵永荣之手卖给了一个元姓的商人。正当我要彻查此案之际,你及时地将女儿元敏献给皇帝,为和亲大计,皇上命我停止调查,你救了自己一命。” 武攸德冷笑一声:“不错,当时我就说过,我献出的不过是女儿,而你要付出的则是性命。果然,不出一个月,事情便应验了,而今你是叛臣贼子,海内逃亡,人人得而诛之。想起狄仁杰风光之时,总理朝事,天下敬仰,真如天壤之差呀!” 狄公不屑地道:“于我来说民间庙堂俱是一般,并没有因得势而自满,因失势而沮丧。我不明白的倒是你们,身为国家勋王,圣上戚属,屡蒙天恩,不思报国也就罢了,竟然利欲熏心,丧心病狂,伙同突勒败类破坏两国和平,企图重燃战火,真是狼子野心,十恶不赦!想想吧,一旦战火燃起,黎庶遭殃,生灵涂炭,你们用两国百姓的鲜血换来的百万金银难道真能用得心安理得吗?!”武攸德和赵永荣对视一眼。狄公深吸一口气,骂道:“像你们这样的行径,真可谓丧尽天良。人若不除,天必诛之!” 武攸德大喝一声:“好了,狄仁杰!你身陷囹圄,为阶下之囚,竟还大言不惭地说这些大道理。实话告诉你,如果不是银马车尚未找到,你早活不到此刻了!”赵永荣踏上一步,逼问道:“说,你把五辆银马车藏在什么地方了?” 狄公轻蔑地笑了笑道:“如果我要求人,就不会这么大喊大叫。刚刚武攸德说得很对,如果找到了银马车,我还能活命吗?故而就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我也不会将藏匿银马车的地点告诉你们。”赵永荣登时语塞,呆立在当地。 武攸德咬牙切齿地恨道:“你不说我就将你身上的肉一点点割下来,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狄公仰天大笑,揶揄道:“好啊,那就请吧。我老头子年过六旬,你稍一用力,也许就呜呼哀哉了,到那时,你就只能找阎王去要银马车了。”武攸德气得脸色铁青,不停地喘着粗气。狄公敛容正色道:“还有件事要告诉你,看守银马车的是我的卫士李朗和几名千牛卫。我与他们讲好,十五日内不回,便将银车交与凉州卫大将军王孝杰!”武攸德猛吃一惊,脸色登时变了。 狄公道:“怎么样,答案满意了?”武攸德深吸一口气道:“你想怎么样?” 狄公不紧不忙地道:“首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武攸德警觉地道:“什么问题?” 狄公道:“那枚栽害我的大汗之戒是何人所制?”武攸德道:“北山沙尔汗。” 狄公点点头:“沙尔汗现在何处?”武攸德有些不耐烦:“你现在连自身都难保了,知道这些还有意义吗?” 狄公道:“那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要做的便是回答我的问题,否则别想得到银马车!”武攸德无奈:“好吧,沙尔汗早已回到月氏,在朝中供职的是他的孪生弟弟亚喀。” 狄公道:“你们计划如何对吉利可汗下手?”武攸德诡秘地笑了笑道:“我只能告诉你,秘密就在那只送给吉利可汗的寿礼‘海兽戏波黄金大盘’之中。具体的连我也不清楚,计划是北山与贺鲁密定的,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 狄公倒抽一口凉气,脱口道:“黄金大盘!他们要用黄金大盘谋害吉利可汗!”武攸德嘲讽道:“相信我,这一次你的好朋友吉利可汗死定了!” 狄公怒道:“你女儿是和亲的公主,一旦吉利可汗遭遇不测,她还能有命吗?”武攸德毫不在意,干笑道:“她远嫁突勒,一辈子也回不来了,这与死了有什么两样?”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叹道:“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武攸德,你心肠狠过虎狼,现在老夫真要另眼看你了。”武攸德耸了耸肩道:“反正她也从来没喜欢过我这个父亲。只要这个计划得手,不光是她,还有你的亲信李元芳、曾泰都会死在愤怒的虎师手中。” 狄公的嘴唇颤抖了。良久,他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情绪。武攸德道:“怎么样,答案满意吗,还有什么要问的?” 狄公沉吟片刻,略显颓丧地道:“你刚刚说得很对,而今,我是走投无路。我要知道,交出银马车后,我能得到什么?”武攸德与赵永荣对视一眼,颇感意外,忙道:“你想要什么?” 狄公道:“要个替死鬼。”武攸德大感兴趣,问道:“哦,说说看。” 狄公道:“我可以将银马车交给你,但你必须要替我在皇帝面前洗刷罪名……”武攸德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接道:“而这就需要一个替死鬼……” 狄公点点头:“正是,只要你答应这一点,我立刻就带你去找银马车。”武攸德沉吟半晌道:“好吧,我答应。” 狄公笑了笑道:“我不是小孩子,没有那么容易相信。你必须告诉我你的计划是什么,要怎样才能替我洗清罪名。”武攸德全无戒心,侃侃言道:“你交出银马车后,我会给皇帝上表,将所有责任全部推到沙尔汗和两名日本遣唐使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的身上。就说这三人与突勒贺鲁秘密勾结,阴谋用密信和大汗之戒栽害你,并派人潜入狄府将你劫走云云。我想,只要你我联手,想要骗倒?99lib.皇帝是不太难的。” 狄公听完,思忖良久,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份奏表要在拿到银马车的同时,在我所派之人的监督下送往洛阳。”武攸德喜形于色,答应道:“这不成问题。” 狄公假意威胁道:“你食言而肥,我会让你后悔自己所做的!”武攸德答道:“你的为人和能力我都非常了解,我没有必要这样做。但我们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欺骗我,你也能够想到我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你!” 狄公缓缓伸出手来道:“成交!”武攸德和赵永荣的脸上现出了笑容,二人将手放在狄公的手掌上,朗声道:“成交!” 深深的地牢有十几丈高,两旁是笔直的沙土墙壁。一丝光线透过头顶上翻板的缝隙洒落进来。如燕盘膝坐在墙边。钟氏焦虑地来回踱着,不停地侧耳倾听上面的动静。 如燕看了她一眼道:“坐下歇歇吧,转的我头都晕了。”钟氏转过身,焦虑地道:“总要想个办法逃出去呀!” 如燕抬头看了看:“这地牢有十几丈高,墙上连个蹬脚的地方都没有,怎么逃啊!”钟氏泄气地坐在地上:“本来想着要救先生,可谁想到连自己也被关了起来。看起来,小翠早就想到我们会回去找她,提前做好了准备!” 如燕“哼”了一声道:“下次再犯到我手里,我开了她的膛!”钟氏抱怨道:“在这儿发狠有什么用,连出都出不去,还开膛呢!” 如燕瞪了她一眼:“就会说风凉话。你聪明,倒是想个办法逃出去呀!”钟氏解嘲地笑道:“我要是有办法,还用蹲在这深坑里发愁吗?哎,如燕,你说那间厨房怎么会转呀,真是太奇怪了!” 如燕解释道:“那个房间是由机关控制的,只要启动机关掣,房子下面的齿轮盘就会转动,房间便跟着转起来。从前我在蛇灵的时候,我们的总坛便建造在巨大的机簧和齿轮盘上,只要启动机关掣,房屋地面就会转动,房门也会随之开关。”钟氏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这样!让我们这些不懂的人看起来,真是很神奇,还以为是闹鬼呢!” 如燕点了点头:“看起来这个金玉翠也是个摆弄机关的大行家。”钟氏感叹道:“真看不出,她竟然有五十多岁了。” 如燕道:“据说她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上大大有名,是个万人迷。她最擅长的就是化装易容,还有就是学别人说话的声音,不管男女,可以说是惟妙惟肖。”钟氏道:“没错。她装扮的老板实在是太像了,从说话到神态毫无破绽。昨天夜里在厨房……”忽然,她的话声停住了。 如燕看了她一眼奇怪地道:“怎么了?” 钟氏喃喃道:“厨房,厨房……” 如燕道:“厨房怎么了?” 钟氏一把抓住如燕道:“你记得吗,先生躺进棺材之前,对我说的几句话……”钟氏猛地站起身道,“我的腰包!”如燕一拍脑门道:“没错,他是这么说的。快,快看看!” 钟氏飞快地打开腰包,取出火摺点燃,在里面翻找着,果然一封信映入眼帘。钟氏激动地道:“信,是先生留下的信!”如燕接过火摺,催道:“快,打开看看,上面说了什么?” 钟氏将信展开,如燕凑上前来,二人飞快地看了一遍,登时倒吸一口凉气。钟氏低声道:“先生早就发现赵九是被堡长杀死的,而且他已经想到了,这些人在设计对付他……”如燕缓缓点了点头:“他让我们赶到凉州去见王孝杰……”猛地,她狠狠一跺脚,“哎呀,早看到这封信咱们怎会堕入金玉翠的彀中!都赖你,怎么不早发现!” 钟氏委屈道:“当时你也在场,也同样听到了这番话,你怎么没想起来!”如燕急道:“好了,好了,别争了!看看这封信,叔父是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你我,谁知道咱们竟然被关进了地牢。一旦我们不能如期赶到凉州面见王孝杰,他的性命就难保了!” 钟氏狠狠给了自己脑袋一拳,沮丧地道:“都怨我,都怨我!我怎么就没早点儿想起来呢,是我害了他!”急得哭出声来。如燕忙劝道:“好了,别哭了。也怨我,一心要找到叔父,忽略了这件事。五娘,无论如何,我们也要逃出去!” 钟氏擦了擦眼泪越发急道:“可我们被关在地下十几丈深,怎么才能出去呀!”如燕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翻板:“要是有条绳索就好了。” 钟氏问道:“有了绳索,怎么能上去?”如燕拔出腿畔的短刀道:“将绳索拴在短刀尾部,将刀向上飞去,钉在翻板之上,我们就能够攀绳而上。只是十几丈长的绳索要到哪里去找呢?” 钟氏四下寻找着,忽然,她的眼睛盯在如燕身上,如燕奇怪地道:“你看什么呢?”钟氏沉吟片刻,抬起头道:“有了!”说着,伸手解开自己的外衣,飞快地脱了下来。 如燕不解道:“脱衣服做什么?”钟氏道:“把外衣撕开结成绳索!” 如燕猛地一喜:“对呀,嘿,真有你的!”钟氏笑道:“怎么样,姜还是老的辣吧!” 如燕道:“就会吹牛。快动手吧!”说着,二人飞快地将衣服撕成布条。 长长的绳索已经结好,如燕和钟氏每人身上只剩下了贴身的衬衣。 钟氏看了看绳索,又看看头顶的翻板:“如燕,这条绳索只有五六丈长,恐怕不够啊!”如燕牙根一咬道:“说不得,只能试一试!”说着,将绳索拴在刀尾,深吸一口气,纵身而起,双脚踩踏着两旁的墙壁,身体向上急冲而去,到了最高点,她一声断喝,手腕一抖,掌中短刀带着绳索闪电般向上飞去,“砰”的一声巨响,短刀刺穿了翻板,霎时木屑纷飞,绳索“唰”的一声垂了下来。如燕的双脚落在地上。 二人抬头向上望去,立时傻了,绳索吊在半空,离地有近七八丈高,根本够不着。 钟氏急道:“够不着啊!”如燕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钟氏一跺脚道,“这可倒好,绳子挂在了半空,够都够不着,怎么能上去呀!” 如燕道:“闭嘴,看我的!”话音未落,另一把短刀飞进她的掌中,如燕腾身而起,依旧是双脚踩踏墙壁向上猛冲,眼见就要到达最高点,如燕大喝一声,右臂一挥,掌中刀“咔”的一声插进墙壁中,带住了身体,将她的人挂在了半空。钟氏大张了嘴,看得入神。 如燕向下喝道:“别傻愣着,像我一样冲上来,我送你上去!” 钟氏恍然大悟,伸手束了束腰带,退后两步,在助跑中腾身而起,学着如燕的样子双脚踩踏墙壁,向上急冲而去,快到最高点时,她的身体凌空翻腾,右手向如燕抓去,如燕一伸手抓住了钟氏的手腕,借着空中的悠劲儿,将她向上甩去,钟氏的身体在空中连翻几番,已到了绳索的下方,她空中展体,双手飞快地伸出,抓住绳索,然而,由于下坠之力过大,左手滑脱,右手则死死地挽住了绳索。 如燕喊道:“快,借着力向上爬!”钟氏牙关紧咬,挥动左臂带起身形抓住绳索,两只手飞快地向上倒着,转眼之间便爬到了翻板旁,她扒住翻板边缘,大口喘着粗气。 如燕长长地出了口气道:“别停下,推开翻板!”钟氏用尽全身力气,抵住翻板,用力向上以推,“咔吧”一声,翻板打开,钟氏扒着边沿吃力地爬了上去,一翻身躺倒在翻板旁连声咳嗽。 如燕开心地笑道:“嘿,别喘了,没看见我还吊在这儿呢吗?!快把我弄出去!”钟氏翻身坐起,向外跑去。不一会儿拿来一条长长的竹竿,伸下来,戳在墙壁之上。如燕身形一纵,双脚一前一后轻轻巧巧地盘在竹竿上。她伸手从墙壁上拔出短刀,而后伸出双手平衡身体,双脚踩踏着竹竿飞快地向洞口而去,转眼间,便跳上了边沿。她长出一口气道:“出来了,终于出来了!”钟氏笑道:“看不出你倒是个杂耍的好坯子。” 如燕四下观察了一下,翻板之外便是厨房的大灶口。如燕一挥手道:“走。”二人从灶台内钻了出来,外面便是摆着棺材的厨房。 如燕和钟氏站在厨房中四下观察着,厨房里没有门窗,也没有任何通道。钟氏道:“没有门窗,怎么出去呀?” 如燕四下巡察道:“必须找到启动机关的消息掣。”她缓缓回忆道,“记得厨房转动后,金玉翠是从灶台后面走出来的。”钟氏点点头:“没错。” 如燕向灶台后面走去,仔细地寻找着,忽然,右手墙壁上一条长扳手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快步走上前去,拉住扳手轻轻一扳。“轰隆”一声,厨房缓缓转动起来,钟氏跑过来,兴奋地道:“行了!” 如燕笑道:“我看见了,还用你说。”钟氏笑道:“表达一下心情嘛!”说话间,厨房停止了转动。如燕和钟氏快步走出门去。 如燕和钟氏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厅,四下观察着,大厅中空空荡荡,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到狂风在呼啸。 钟氏轻声道:“他们去了。”如燕点点头:“看来是的。五娘,咱们要马上赶回凉州,迟了怕就来不及了!”钟氏点头道:“我们走!” 二人出大门,一阵狂风席地卷来,将如燕和钟氏吹了回来。二人这才想起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钟氏道:“光顾着紧张,把冷都忘了。”如燕笑道:“走,回房穿上衣服,否则非冻死在半道上不可。”钟氏点点头。二人快步向楼上奔去。 胡服穿在身上,皮裘套在外面。如燕、钟氏穿戴整齐,背好包袱冲出门外。二人顺楼梯疾奔而下,正要出门,猛地,大门外传来人喊马嘶。如燕猛吃一惊道:“不好,难道他们又回来了!”钟氏紧张地道:“怎么办?” 如燕双手一抖,短刀飞进掌中,她朝柜台一指道:“快,躲起来!”二人转身奔到柜台后藏了起来。与此同时,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柜台后,如燕和钟氏躲在后面侧耳听着。大厅内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女声响了起来:“搜,给我仔细搜!” 如燕一愣,轻声道:“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钟氏点点头:“我也觉得,是小翠吗?”如燕缓缓摇了摇头。 女声又响了起来:“你看清楚了,他到了这儿?”一个男声答道:“看得清清楚楚,他在店里呆了两个时辰才离开的。” “离开后又去了哪里?”“向西走了大约十里,钻进一大片胡杨林便不见了踪迹!” “废物,连个老头子都盯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啊!” 如燕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她猛站起身喊道:“凤凰!” 站在大门前的正是凤凰,她吃惊地抬起头,看到了柜台后的如燕和钟氏,她登时愣住了。 如燕和钟氏冲上前来道:“是我,如燕呀!”“我是钟氏呀!”凤凰这才缓过神儿来,一把抓住如燕和钟氏,大声喊道:“是你们!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狄国老呢?” 如燕叹了口气道:“被他们抓走了。”凤凰脱口喊道:“被谁?武攸德?” 如燕惊道:“武攸德,武攸德来过这儿?”凤凰急道:“不是武攸德,那你说狄国老被谁抓走了?” 如燕道:“被这儿的店主金玉翠。哎,凤凰,你怎么会到这儿?”凤凰道:“还不是为了找你们!” 如燕满面不解:“找我们?”凤凰道:“是呀,我和武攸德奉旨率内卫追赶你们。这一路上我觉得武攸德总是鬼鬼祟祟,不知为什么他总能提前知道你们的下落……” 如燕双眉一扬道:“哦?”凤凰店了点头道:“到凉州后,我和大将军王孝杰秘密商议,决定派内卫暗中监视武攸德,通过他找到你们的下落。几天前,负责监视的内卫回报,武攸德趁夜离府。我命他们随后跟踪,这才找到了这家客栈。” 如燕定了定神,道:“是这样。凤凰,事不宜迟,我们立刻赶回凉州,面见大将军王孝杰。我叔父的性命就在我们身上了!”凤凰吃了一惊:“哦,有人要对狄国老下毒手?” 如燕拉起她道:“来不及解释了,我们边走边说。”凤凰一挥手,厉声喝道:“全队集合,立刻返回凉州!” 第九章 遭突变月氏国遇险 天气阴晦,乌云密布,石国上空阴霾漫天。街道上空无一人,全副武装的虎师铁甲军严密把守各交通要道。 牙帐门前戒备森严,里面正在召开突勒各部族会盟大会。 贺鲁端坐在吉利可汗的王位上。下站的突勒各部族的族长、啜和俟斤们单膝跪地,右手抚胸,齐声道:“参见大可汗!” 贺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诸位兄弟请起!”众贵族站起身来。“诸位兄弟,贺鲁甫任可汗,有几件事要知会大家。首先,大周汉人背信弃义阴谋杀害伟大的吉利可汗,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贺鲁在此当着突勒各部族兄弟郑重起誓,一定要为吉利可汗报仇!”众贵族义愤填膺,振臂高呼道:“为吉利可汗报仇!为吉利可汗报仇!”人群中,拔那汗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贺鲁接着道:“众位兄弟,自即日起,立刻废除与大周的和平盟约!准许各部族的军队按照我突勒旧习,攻击大周边境的村镇城乡,夺取粮饷和奴隶!”下站的咄陆部贵族发出一阵欢呼。 贺鲁挥了挥手,人群安静下来。“原虎师主将羯列颠手臂伤残,解甲休养。自即日起由鹰师统帅齐戈兼掌虎师!”齐戈快步走上前来,躬身道:“是!” “等一等!”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喝,众人吃了一惊,转过头去。拔那汗大步向前,道:“自骨咄陆可汗起,虎师主力便全部由我努失毕部的子弟组成,其统帅更是要由努失毕部的贵族担任,这一点你不是不知道。”贺鲁冷冷地道:“是的,我当然知道。” 拔那汗逼向道:“那你为什么不依先可汗定制,擅自将虎师主将换成咄陆部的齐戈?”贺鲁发出一阵冷笑,站起身道:“因为我不是骨咄陆可汗,也不是吉利可汗,而是贺鲁大可汗!” 拔那汗冷笑道:“那又怎么样,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特别。”贺鲁沉声道:“你说得很对,我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却是会盟的首领,所有部族都要听从我的号令!我任命谁是虎师统帅,谁就是!” 拔那汗望着贺鲁,良久,发出一阵大笑,转身冲众贵族道:“众位兄弟,大家都看到了吧,就在刚刚这位贺鲁大可汗还张嘴伟大的吉利可汗,闭嘴伟大的吉利可汗,可现在呢,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贺鲁的脸色变了变,轻轻咳嗽了一声。拔那汗哼了一声,怒斥道:“吉利可汗生前致力于两国和平,为此付出了毕生精力。而今他尸骨未寒,你就忙着撕毁与大周的和平盟约,发动战争,还口口声声要为吉利可汗报仇,这是无耻的背叛!” 贺鲁脸色阴冷,狠狠地道:“吉利可汗死于大周汉人之手,我兴举国之兵为他报仇,难道是背叛?”拔那汗也不示弱,朗声道:“吉利可汗的死因尚未明朗,你怎么能够断定他是死于大周汉人之手?” 贺鲁冷笑道:“黄金大盘是大周皇帝送给吉利可汗的礼物,致吉利可汗死命地毒箭正是从大盘中射出的,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拔那汗步步紧逼,质问道:“是不是问题要等调查结束后才能定论。然而昨天,你却下令停止调查,这是为什么?”此言一出,努失毕部贵族登时发出一阵不满的嘘声。 一位贵族高声道:“拔那汗说得有道理!贺鲁可汗,请问你为什么要下令停止调查?”贺鲁尴尬地咳嗽一声,目光扫向了身旁的布山。布山上前解围道:“啊,可汗陛下之所以下令停止调查,是因为吉利可汗的死因已昭然若揭,不需要再继续调查。” 拔那汗手指布山怒喝道:“你这奸诈小人,卖主求荣,助纣为虐!甘当贺鲁的帮凶将我突勒百姓推入战火之中,你,你真是禽兽不如!”布山吓得连退两步。 贺鲁厉声喝道:“拔那汗,你公然威胁我突勒国的执政,辱骂大可汗,你,你是要造反吗!” 拔那汗大步走上台阶,转身面向下站的众贵族,一挺胸膛道:“拔那汗在此以我父亲——已故的吉利可汗之神明发誓,自今日起,率领五努失毕部脱离会盟!”此言一出,众贵族一片惊呼。 贺鲁望着他阴森森地道:“你说什么?”拔那汗冷冷地道:“我要率努失毕脱离你贺鲁的统治!我们需要一位英明仁慈的可汗,不会为暴君卖命!” 贺鲁深吸一口气,双手攥成了拳头。 拔那汗冲努失毕部的贵族喊道:“兄弟们,我们走!”人群里走出七八位年轻的努失毕贵族,冲众人喊道:“拔那汗说得对,我们率领虎师离开这里!”其他人却一动不动。 拔那汗诧异地道:“兄弟们,你们,你们在做什么,没有听到我说话吗?” 贺鲁的脸上露出一笑容。 努失毕部的族长格鲁走出来道:“拔那汗,我们不能跟你走!”拔那汗深吸一口气道:“为什么?” 格鲁手向上一扬,道:“因为贺鲁殿下才是我们的大可汗。” 拔那汗倒吸一口凉气道:“你,你也投靠了贺鲁……”格鲁低垂了头,没有答话。拔那汗有些伤感地道,“格鲁,我父亲对你恩重如山,想不到你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你,你……” 猛地,贺鲁一声大喝道:“好了!拔那汗,我是看在你是吉利可汗之子的面上才对你如此纵容,再若不知好歹,休怪孤无情!” 拔那汗深吸一口气,猛然间他仰天大笑,两行泪水滚落下来,他厉声喊道:“父亲,父亲,你在天有灵,睁开眼睛看看吧!这些就是你曾经待若兄弟的人,看看他们都做了什么呀……你尸骨未寒,他们便投入了贺鲁的麾下,公然背叛于你!天呀,你若有眼,难道不惩罚这些背信弃义的小人吗?!”格鲁等的努失毕部众贵族,低头不语。 贺鲁怒喝道:“来人,将这个不知好歹犯上作乱的无知小儿给我拿下!” 齐戈大吼一声,帐外奔进几名虎师军士。齐戈一指拔那汗道:“将拔那汗拿下!”军士们面面相觑,都没有动。齐戈怒道,“混蛋,没有听到我的话吗?!”军士们依然不动。 格鲁走上前来对贺鲁道:“可汗,吉利可汗刚刚去世,拔那汗悲伤过度致生昏乱,望你看在死去的吉利可汗份儿上,原谅他吧!” 贺鲁看了看努失毕众贵族,目光又望向了布山,布山轻轻点了点头。贺鲁深吸一口气道:“既然贺鲁族长求情,也罢,将他拖出帐外!” 格鲁冲虎师军士一摆手,几名军士扶起拔那汗向帐外走去,拔那汗口中兀自大喊大叫。 贺鲁的目光扫视一遍下站突勒贵族,道:“自即日起,突勒国内所有军队,虎师、鹰师、豹师,统一归大元帅齐戈统领!”众贵族道:“遵命!” 贺鲁道:“齐戈!”齐戈道:“大可汗!” 贺鲁道:“立刻命各军筹措粮饷,准备开战!集结虎师主力,向凉州运动!”齐戈道:“是!” 疏勒河纵贯乌什海大戈壁,是附近最大的咸水河。此时已近黄昏,夕阳倒映在河面上,泛起血一样的光芒。河畔搭着几座帐篷,骆驼悠闲地漫步,袅袅炊烟从帐篷后缓缓飘起。 李元芳、曾泰、张环身穿波斯商人的胡服,蹲在石头垒起的土灶前煮饭,曾泰、张环加柴,元芳煽火,锅里咕嘟嘟地冒着热气。 曾泰道:“元芳,明日就到月氏国了,你想怎么办?”李元芳沉吟片刻道:“仍以天朝使节的身份直接询问差斥。” 曾泰道:“可你想到没有,如果差斥真的参与了阴谋,又怎会实话实说?”李元芳点头道:“这一节我也考虑到了,本来我想先去找辅政忠节,请他在暗中替我们调查。可转念一想,日前在宫中坠灯之时,忠节也在场。谁能担保他没有参与逆谋呢?” 曾泰长出口气,叹道:“这倒也是。”李元芳双眸精亮,道:“想来想去还是直接面见差斥,来个打草惊蛇,这个法子最简捷也最有效。” 曾泰笑道:“元芳,我发现你说话越来越像恩师了。你说说,怎么个打草惊蛇法?” 李元芳道:“你想一想,杀死吉利可汗的海兽戏波黄金大盘是经沙尔汗之手制成的,无独有偶,在月氏国吊灯坠地那天夜里,我们恰恰又看到了他……” 曾泰点点头:“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从洛阳到石国,从善金局到月氏王宫,围绕着金银发生的桩桩件件蹊跷诡异之事都与沙尔汗有关。” 李元芳点点头道:“不错,此人一直如鬼魅般若隐若现,只要他出现的地方定有惨剧发生,这会是巧合吗?”曾泰缓缓点了点头。“因此,目前有一点可以断定,刺杀吉利可汗的黄金大盘定与沙尔汗有关。”曾泰应道:“不错,我也这样想。” 李元芳启发道:“而我们看到沙尔汗之处,是月氏国的后宫,这说明了什么?”曾泰沉吟片刻,猛地抬起头吃惊地道:“你的意思是,差斥与沙尔汗狼狈为奸,共同策划了阴谋!” 李元芳道:“你说呢?否则沙尔汗怎么能够进入后宫之中!”曾泰似有所悟,深深点了点头。李元芳接着分析道:“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只要我们找到差斥就等于找到了沙尔汗,而且,他们一定也会有所行动,这样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曾泰点点头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打草惊蛇。”李元芳道:“正是。” 曾泰道:“元芳啊,出事之后,我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吊灯坠地,黑暗只持续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你说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能对黄金大盘做什么手脚呢?” 李元芳应道:“这件事我也不止一次想过,当时吊灯从空而降,摔得粉碎,四周一片漆黑……”他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巨大的琉璃风灯从殿顶急坠而下。 李元芳大惊,厉声喊道:“快闪开!”喊声中,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曾泰、差斥和忠节等人推在一旁,说时迟那时快,“哐啷”一声巨响,巨大的琉璃顶灯重重地落在地面,摔得粉碎,琉璃碴子四散飞溅。 殿中霎时一片漆黑。 李元芳纵身跃起,周围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得宫人们的惊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李元芳大喝一声道:“张环,保护大盘!”张环高声应答。 只听差斥喊道:“快,掌灯上来!”不一会儿,几名宫人手拿烛台跑了进来,殿中登时明亮起来。 李元芳快步走过去,只见黄金大盘好好地放在原地。张环和三名卫士站在殿门前,张环一挥手,几人赶忙跑了回来。 方毕,李元芳回身冲曾泰道:“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吧?”曾泰点点头:“不错。” 一旁烧火的张环迟疑着道:“李将军,您听到卑职回答了?”李元芳转过头道:“是啊。怎么……” 张环道:“可,可当时殿中一片大乱,卑职和三名卫士摸着黑满地下摸找黄金大盘,并没有听到您的叫声。”李元芳吃惊地道:“也就是说,你和卫士都没有回答我的话?”张环道:“是啊!” 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望向曾泰。曾泰道:“那,答是的那个人又是谁?” 李元芳缓缓摇了摇头,猛地他抬起头道:“张环,你和卫士们摸到大盘了吗?”张环答道:“当时,我们在脚下没有摸到大盘,因此非常着急,便一路向殿门前摸去,不一会儿,灯亮了,奇怪的是大盘仍然放在原地。我们这才松了口气。” 李元芳恍然道:“我说呢,当时你们怎么会站在殿门前,原来事情竟然是这样!月氏人讲的是波斯话,而那个替代张环答是的人却是纯正的汉人口音。看起来,黄金大盘很有可能就是在此时被做了手脚。” 曾泰倒吸一口凉气道:“元芳,开启黄金大盘的机关虽不复杂,但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启动机关,打开大盘,升起黄金树,再将发射毒箭的机括安置在黄金树上,这,这似乎不太可能吧?而且,当时殿中一片漆黑,这么繁复的工作又怎么可能摸着黑进行呢?”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道:“目前我们还无法断定阴谋究竟是怎样进行的。但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此事必定是差斥与沙尔汗沆瀣一气,串通而成!” 曾泰点了点头:“不错,没有差斥的协助,沙尔汗再精明,手艺再高超,也是无法完成的。” 李元芳兴奋地道:“不光如此,曾兄,你想到没有,如果由此向前推断,不难看出,整个事情是早有预谋的。首先,驭风者在乌什海袭击使团却不全力攻击,只是逼着我们退向北方,而乌什海以北便是月氏国。紧接着,我们走投无路来到月氏国,而沙尔汗和差斥则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只待我们一到便立刻施展诡计,将代表和平的黄金大盘变成杀人利器!” 曾泰连连叹道:“不错,不错。看起来,这是个针对吉利可汗的巨大阴谋。恐怕早在沙尔汗铸造黄金大盘之时,阴谋就已经开始了!” 李元芳缓缓点了点头:“整个阴谋的症结便是这个沙尔汗!此次我们赶到月氏,一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正说话间,公主武元敏和春红提着水桶边说笑边走了过来,武元敏抽了抽鼻子道:“什么味儿呀?”春红一低头,火上的饭已经烧煳了,她惊叫道:“大将军,饭,饭糊了!” 李元芳吃了一惊,低头一看,果然锅中已冒起了黑烟。李元芳赶忙将锅子拎下来,埋怨张环道:“你呀,使那么大力气煽火能不糊吗?”张环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道:“越说越紧张,手上也越煽越快。” 李元芳笑道:“也不能全怪你,说实话,早就把饭的事儿给忘了!”几人都恢复了轻松的神情,笑了起来。武元敏斜了李元芳一眼,挑衅地道:“能干点儿什么呀,做个饭都能做煳了。真没用。”李元芳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曾泰笑了出来。 武元敏道:“春红,不用他们,咱俩做。”春红吃惊地道:“咱,咱俩……” 武元敏脸一沉道:“怎么了,就咱俩做个破饭还是什么问题,嗯……”春红苦着脸道:“是,是。” 曾泰笑道:“公主,不用劳您大驾了,我们重新来过也就是了。”说着,他拿着锅子,站起身来。武元敏一把拉住他道:“不,我偏要做!”曾泰只得撒手。 武元敏假装麻利地走到驮架旁,从口袋中取出米倒入锅中,又快步走回来,将锅直接放在了火上,而后得意洋洋地坐在一旁,斜了李元芳一眼道:“真不明白这有什么难的……”周围所有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武元敏看了大家一眼道:“你们看着我做甚,是不是没想到我会做饭呀?”说着,她竟然得意地笑了。李元芳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把锅从火上拿下来。 武元敏急道:“哎,哎,你干什么?”李元芳道:“我说,你没看见吗,这锅里没放水!” 武元敏不服道:“放水,放水干什么?”李元芳道:“不放水叫干,一会儿就成爆米花了。”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武元敏闹了个大红脸,瞪着李元芳道:“就你能,你能干吗把饭做煳了。”春红拽了拽她道:“大将军说得没错,做饭好像是得放水。” 武元敏一把甩开春红道:“你这个马屁精,就会说好听的!”春红吓得赶忙退在一旁。 武元敏一步窜到李元芳身旁道:“我不管,反正我饿了,你说怎么办吧!”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李元芳冲曾泰努了下嘴,曾泰对张环和两名卫士道:“大家赶紧动手做饭。”张环等人答应着张罗起来,春红也过去帮忙。 李元芳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两块面饼和一块咸菜,递给武元敏道:“你先吃一点儿,饭马上就好。”武元敏斜了他一眼,找茬地道:“这破东西,怎么吃呀……”说着,狠狠一巴掌将面饼打落在地。 这一下她自己也没想到,立时愣住了,抬起头怯怯地望着李元芳。李元芳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面饼,掸了掸,转身走回驮架旁,将面饼放回了包袱。武元敏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李元芳整理好驮架,转身走了回来。 武元敏的脸上露出了释然地笑容。忽然,李元芳停住了脚步,目光望向远处,武元敏随着李元芳的目光望去,只见有则理惠一个人呆坐在河畔。武元敏的脸色变了,她站起身来。可李元芳却理都没理他,快步朝理惠走去。武元敏气得浑身发抖,想喊又觉着不合适,她狠狠一脚将地上的石子踢飞,转身跑进帐篷。 河畔,理惠望着默默流淌的河水发呆,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李元芳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轻声道:“在想什么?”理惠转过头道:“大将军。” 李元芳道:“在想古麻侣?”理惠缓缓点了点头,泪水滚落面颊。李元芳长叹一声道,“他不仅是日本武士的骄傲,更是我大周军人的骄傲!他的名字会永远铭刻在我们心中。记住他吧!”理惠擦去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元芳岔话头道:“理惠呀,这些日子疲于奔命,我一直没有机会问你,在纳拉特山口你们为什么要放走贺鲁和乌勒质?”理惠愤恨地道:“我们被藤原骗了!” 李元芳道:“藤原是谁?”“藤原是日本孝武皇太后派驻大唐的使臣,现在国子监任教。”身后传来了曾泰的声音。李元芳转过头,曾泰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李元芳道:“哦,这个曾兄倒是清楚得很。”曾泰笑道:“在洛州刺史任上,曾与其有一面之缘。”李元芳道:“我说呢?” 理惠点点头:“曾大人说得很对,我和义直古麻侣都是第五批日本遣唐使,老师便是任国子监伺学的藤原太郎。此次,使团临行之前藤原对我二人说,皇帝特旨,我与古麻侣有特殊任务,那就是到达凉州后,将囚车内的犯人秘密放走。”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吃惊地道:“有这等事?” 理惠点点头继续说道:“当时,藤原给我们看了圣旨,并对我二人说要严加保密。使团到达凉州后,藤原尾随而来,从我口中套知了前往纳拉特山口的秘密押解计划,并命我协助突勒人救出贺鲁和乌勒质。”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道:“原来是这样……” 曾泰道:“这个藤原是日本使节,怎么会与突勒贵族相互勾结?”理惠道:“这个末将就不清楚了。”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道:“理惠,你们是如何被圣上拣选进入使团的?”理惠答道:“圣上召见末将时曾经提到,是国子监祭酒南平郡王武攸德大人举荐的。” 李远芳与曾泰对视一眼道:“武攸德!”理惠点点头:“正是。” 李元芳缓缓点了点头:“武攸德是公主之父,前些日子因倒卖军械被大人调查,关键时刻他献出女儿才保住了自己。据说,他与突勒的关系很深。” 曾泰忧心道:“元芳,我看此人非常可疑。”李元芳抬起头,注视着他。“你想想,藤原是日本使节,怎会无缘无故与突勒贵族为伍,这难道不奇怪吗?”李元芳思忖着缓缓点了点头。“你再想一想,谁才能够引领藤原结识突勒贵族呢?”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道:“当然只有武攸德。藤原太郎是国子监伺学,而武攸德是国子监祭酒,正是藤原的顶头上司。”曾泰双掌一击道:“英雄所见略同。” 李元芳深深点了点头道:“这个情况非常重要,应该尽快让大人知道。”李元芳深吸口气,起身道,“时不我待呀。曾兄,我们明日一早赶往月氏,查清真相后立刻返回凉州!” 曾泰点了点头。 月氏国街道繁华热闹。王宫就坐落在主大街的尽头。 只见一扇扇宫门依次打开。王妃娜鲁飞步向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奔去。门“砰”的推开了。一个身穿黑色大食长袍,黑巾蒙面的人转过身来。 娜鲁回手关闭房门,奔到那人跟前急促地道:“亚喀,刚刚我听到差斥和手下说话,吉利可汗被黄金大盘中的毒箭射死了!”被称作亚喀的蒙面人一把抓住娜鲁道:“真的,你听到了?” 娜鲁点了点头兴奋地道:“是的,亚喀,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亚喀将娜鲁搂进怀中道:“太好了!我等了十几年,这一天终于就要到了!” 娜鲁伏在亚喀胸前,问道:“下面你想怎么办?”亚喀答道:“计划成功,吉利可汗已死。贺鲁答应我的也该兑现了。” 娜鲁偎在他怀里,轻声道:“亚喀,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亚喀点了点头。“你达到目的后,还会要我吗?” 亚喀嗔怪道:“娜鲁,你胡思乱想什么呀?”娜鲁娇声道:“我是怕,怕你会……” 亚喀将她搂紧,轻声道:“你是我的爱人,永远的爱人!”娜鲁幸福地笑了。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高唱:“国王陛下到!” 亚喀和娜鲁猛吃一惊,娜鲁惊慌地道:“他来了,怎么办?”亚喀道:“不要慌……”他四下了看了看,指指窗帘,娜鲁会意快步奔到窗帘后藏了起来。 房门打开,差斥快步走了进来,他神色非常惊慌,回手关上房门道:“亚喀,从突勒传来消息,吉利可汗被暗藏在黄金大盘内的毒箭射中而亡……”亚喀故作镇静地道:“国王陛下,你惊慌什么,这不正是贺鲁将我留在这里的目的吗?” 差斥道:“问题在于,那个叫李元芳的大周使节没有死!听说他救出公主逃离石国,不知所踪啊!”亚喀猛吃一惊:“什么,李元芳没死!” 差斥紧张地道:“正是,他早晚会想到吊灯落地那天夜里我们所做的事情。万一他找回这里,那可大事不妙啊!我月氏是个小国,怎么敢得罪堂堂大周?一旦他将此事禀告大周天子,我差斥可就要遭殃了!几十年前被太宗剿灭的高昌国王麴文泰就是我的下场!”亚喀深吸一口气,怨道:“贺鲁的手下真是没用,竟然能让李元芳活着逃出重兵屯驻的石国,简直岂有此理!” 差斥惶惶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要尽快想办法,一旦李元芳问起此事,我该如何回答!”亚喀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差斥狠了一狠心,横了他一眼道:“大不了我就实话实说,这些都是你和贺鲁逼我做的……” 亚喀一阵冷笑:“你害怕大周皇帝会灭了你,难道就不怕突勒吗?突勒与月氏近在咫尺,而今吉利可汗已死,贺鲁手握重权,只要他的手指轻轻一点,派一个豹师前来,你的月氏就完蛋了!”差斥倒吸一口凉气,连退两步。亚喀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想好了,千万不要错打了算盘!”差斥如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正说着,一名卫士飞奔而来,单膝跪地禀报道:“国王陛下,有汉人在宫门前求见,他们自称是大周的使者!” 差斥惊叫着跳起身喊道:“李元芳!”他一把拉住亚喀惊慌地道,“他们,他们果真来了,怎么办,现在怎么办!”亚喀喝道:“不要惊慌!” 差斥对卫士喊道:“快去,告诉他们,就说,就说我不在宫中!”卫士点点头向外奔去。“等等!”亚喀叫住了他。 差斥道:“怎么?”亚喀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冲差斥招了招手,差斥赶忙凑上前来。亚喀在他耳畔低语几句。差斥猛地抬起头道:“什么,这,这能行吗?” 亚喀冷冷地道:“除此以外,还有更好的方法吗?”差斥沉吟着点了点头。“这叫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国王陛下,无毒不丈夫,你可要想好啊!” 差斥狠狠一咬牙道:“好,就这么办!”说完,转身急匆匆地离去。亚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窗帘后,娜鲁走出来,轻声道:“你要差斥怎么对付那些汉使?”亚喀没有说话,眼中透出一丝凶光。娜鲁轻轻叹了口气,“每次看到你这种眼神,我都感到毛骨悚然。你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亚喀了……” 亚喀缓缓转过身道:“如果你经历了我所经历的,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多少年了,我隐姓埋名背井离乡,逃亡在外,就是要蛰伏待机,将我失去的重新夺回来!为此我可以牺牲一切!”娜鲁望着他道:“也包括我吗?” 亚喀冷冷地道:“也包括我自己!”娜鲁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伤感地道:“我早该想到了,我的亚喀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亚喀将娜鲁揽在怀中,安抚道:“娜鲁,我们的计划只差最后一步马上就要成功了,我需要你的帮助。相信我,我绝不会辜负你!”娜鲁长长地叹息一声,缓缓靠在亚喀胸前。 李元芳、曾泰、武元敏、春红、理惠、张环及几名卫士,身着便服站在月氏王宫门前等候。 武元敏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满地道:“这个月氏国的破国王甚是无理,竟然让我们在大门前等了这么长时间!”李元芳“嘘”了一声道:“小心说话。” 武元敏瞪了他一眼,拍拍胸脯道:“胆小鬼,有堂堂天朝公主在此,你有什么可怕!”曾泰、张环忍不住笑出来。 李元芳耐心地道:“越是如此,我们就越发不能失了礼节。天朝是礼仪之邦,即使是皇帝亲征,吊民伐罪,也要以礼当先,更不要说我们只是来询问情况了。” 话音未落,一名卫士飞奔而来,满面赔笑道:“国王陛下有旨,请几位到殿中相见。” 曾泰不满地道:“月氏为天朝之下邦,今有天朝公主銮驾在此,难道贵国王不该亲身相迎吗?”武元敏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卫士尴尬地道:“这,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李元芳解围道:“好了曾兄,不要计较这些了,我们进去吧。”曾泰点了点头,一行人簇拥着公主向宫内走去。 差斥坐在金交椅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小玉件儿。脚步声响,李元芳一行快步走进殿中。 差斥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欠了欠身:“公主殿下,二位尊使,别来无恙啊!”武元敏和曾泰见他态度傲慢,不禁心头有气,将头扭开,干脆来个不理不睬。只有李元芳微笑着拱了拱手道:“国王陛下。” 差斥振了振喉咙,道:“诸位,怎么不在突勒和亲,又来到我月氏国呀?”武元敏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们愿意来呀……”身旁的春红赶忙拉了她一下,武元敏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差斥的脸色阴沉下来:“公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武元敏刚想说话,被李元芳打断了:“啊,国王陛下,事情是这样的,我大周天子赠与吉利可汗的定亲之礼——海兽戏波黄金大盘中突然射出毒箭,致使吉利可汗重伤辞世……”李元芳说话间目光死死盯着差斥,只见他脸上没有丝毫诧异之色。李元芳的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冷冷地道,“看起来,国王陛下早就知道此事了。” 差斥一惊,赶忙掩饰道:“啊,啊,是呀,听,听人说起了。可此事与我月氏有何关联呀?” 李元芳冷笑一声道:“黄金大盘自出洛阳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只是在你月氏国的宫中展示了一次,而且那天晚上,宫中的吊灯突然坠地,四周一片漆黑。黑暗之中,我的卫士发现黄金大盘不见了,然旋即风灯再次亮起,大盘仍然放在原地,自此以后,黄金大盘中的玛瑙树便成了杀人的毒箭。你说,此事与你有没有关联呀?” 猛地,差斥一阵狂笑,站起身道:“说得一点儿不错,黄金大盘正是被我换掉的!” 李元芳双眉倒竖,厉声喝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差斥奸笑道:“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你只要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就足够了!”说着,他将手中的玉杯狠狠摔在地上。霎时间,早已隐藏在帐幔后的数十名甲士一拥而出,将李元芳一行围在中央。 曾泰一声大喝:“保护公主!”理惠、张环等人拔出钢刀,围在武元敏周围。 李元芳动都没有动,冷冷地道:“怎么,想动粗!” 差斥狞笑道:“李元芳,带着你的公主上路吧!” 武元敏指着差斥喊道:“差斥,你这个老乌龟,本宫要奏禀皇帝,立刻派兵前来,将你的破月氏国夷为平地!” 差斥狞笑道:“可惜,你的皇帝不会再见到你们了!”说着,他一声大喝,“杀了他们!”众甲士刀枪齐举,一拥上前。 李元芳一声断喝,钢刀闪电般出手,顷刻间,两名甲士人头落地,鲜血狂飙。差斥的脸色变了,所有甲士胆怯地向后退着。 差斥厉声怒骂道:“给我上,杀了他们!”甲士们一声呐喊冲上前来,理惠、张环等卫士纵身迎上,掌中钢刀上下翻飞,转眼间,又有几名甲士翻倒在地。 那壁厢,李元芳砍翻两名甲士,身形急纵,一声断喝腾空而起,如大鸟一般自上而下向差斥扑来。差斥猛吃一惊,用力向后一靠椅背,金交椅原地旋转,打开了王座后方的暗门,差斥纵身窜了进去,暗门随即关闭。 李元芳身形落地,转身回刀,身后一名甲士带着鲜血飞了出去,他守在暗门前高声喊道:“保护公主和曾大人进入暗道!” 理惠翻身转刀,武士刀从绝不可能的角度闪电般刺出,??两名甲士狂叫着倒在地上。她转身冲张环喊道:“我殿后!”张环点点头,率卫士保护着武元敏、曾泰和春红杀开一条血路,奔到暗门前。李元芳转动交椅,暗门打开,他将武元敏、曾泰和春红推了进去,而后率张环返身杀回阵中接应理惠,三人三刀卷起一条条匹练,身旁的甲士号叫着翻倒在地,一时之间再也没有人敢冒死上前。三人退到暗门前,冲入暗道,暗门再次关闭。 暗道很宽,墙壁上挂着长明灯。李元芳率众人沿暗道向前飞奔,不一会儿便到了尽头,他一举手,所有人停住了脚步。 武元敏气喘吁吁地道:“到,到头儿了。”李元芳抬头向前望去,尽头处有一座小门。武元敏抬脚向小门奔去,被李元芳一把拉住。 武元敏道:“干什么?”李元芳没有回答,举起链子刀拇指按动刀柄上的机括,“仓啷”一声刀头疾飞而出,正中小门中心,耳轮中只听“咔嚓”一声巨响,说时迟那时快,几支弩箭从小门旁的暗孔中射了出来,理惠纵身上前,武士刀挽起一片刀花将弩箭打得四散飞开。 武元敏目瞪口呆道:“这是怎么回事?”李元芳道:“是反机关。”武元敏好没眼色,追问道:“什么叫反机关?” 李元芳不耐烦道:“没时间了,以后再给你解释!”武元敏瞪了他一眼道:“臭美。”说着,向前跑去。 李元芳一挥手,冲身后众人道:“快走!”说着,纵身奔到门前,打开暗门,率先冲了出去。李元芳手持钢刀冲出暗门,定睛观看,自己正处身在一座花园之中。后面,武元敏、曾泰等人奔了出来,大家停住脚步。 曾泰道:“是后花园。” 李元芳点了点头,对理惠、张环和卫士们道:“我在前面开路,你们保护公主和曾大人!”几人领命。元芳举起钢刀缓缓向前走去,理惠等人将公主、曾泰和春红围在当中,一行人走进花园中。 四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只听到鸟儿的鸣叫。 曾泰低声道:“可煞作怪,怎么没了动静?”元芳提醒道:“肯定有埋伏,大家小心!”话音未落,身后的武元敏指着远处道:“你们看,那儿有个人……”李元芳和曾泰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棵大树后面站着一个人,正是沙尔汗。一见元芳等人,他立刻扭头向花园深处奔去。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道:“追!”一行人尾随沙尔汗追了下去。 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废弃的宫殿,沙尔汗飞奔而入。李元芳一挥手率众冲进殿中,他一摆掌中钢刀,众人停住脚步,四下观察。殿中阴森森的,残垣断壁,遍地灰尘,四处结满了蛛网。宫殿只有一座大门,没有其他通道,沙尔汗已经不见了踪迹。 李元芳缓缓向前走去,忽然,寂静中传来“吱呀”一声,元芳飞快地转身循声望去。一座厚厚的石门旁人影一闪。李元芳大喝一声:“他在那儿!”众人冲进石门随后追去。 石门后是向下的台阶,有几十级之多。李元芳率众奔下了台阶,猛地眼前一亮,面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密室。李元芳猛地停住脚步,正在此时,上面响起一阵巨大的轧轧声。李元芳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台阶尽头的石门缓缓关闭。 李元芳猛吃一惊,高声喊道:“不好,是陷阱!快走!”说着,他纵身而起,想奔回石门。与此同时,石门轰然关闭。李元芳冲上前去,双臂抵住石门,全身较力,大喝一声:“开!”石门却纹丝不动。李元芳又试了几次,终于颓然而返。曾泰迎上前道:“怎么,打不开?”元芳摇了摇头。 武元敏惊叫道:“那就是说,我们,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李元芳长叹一声,点了点头:“他们早有预谋,利用沙尔汗将我们引到这里,囚在密室之中。都怨我,太心急了,将大家带入死地!”武元敏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在地上。曾泰倒吸一口凉气道:“现在怎么办?” 李元芳道:“找一找,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当然没有!”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众人抬头向上望去,密室上方打开了一个方形的小铁窗,沙尔汗露出半张脸,嘲弄地道:“这里是月氏王室关押重要囚犯的地牢。怎么样,李大将军,还满意吗?”李元芳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武元敏猛地跳起身喊道:“沙尔汗,你马上打开门,放本公主出去,否则我,我就将你们的秘密全说出来!”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 沙尔汗嘲笑道:“哦,我倒想听一听,你都知道什么?” 武元敏紧咬嘴唇,猛地,她大声道:“你和我爹都是朝中的内奸,你叫北山,他叫南山!” 李元芳和曾泰闻言齐声惊呼道:“什么,你爹是南山!”武元敏道:“正是,我第一次逃跑那天夜里,亲眼看到沙尔汗和一个穿黑袍的人在西市小庙中接头,我,我听出了黑袍人的声音,就是我藏书网爹!” 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道:“你,你怎么不早说?”武元敏委屈地道:“我,我,那毕竟是我爹呀!”李元芳狠狠瞪了她一眼。 沙尔汗放肆地笑道:“如果这番话你当时便讲出来,我和你爹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只可惜现在太晚了,你们只能带着这个秘密在这里等死了!” 李元芳高声冲尔罕问道:“是你们给黄金大盘动了手脚,对吗?” 沙尔汗点点头:“有一点说的不准确,并不是动了手脚,而是趁着黑灯之际将大盘换掉了。” 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吃惊地道:“换了?” 沙尔汗得意地点点头:“这是我与贺鲁和南山早已定下的计划,只待黄金大盘在善金局制作完毕,我便返回月氏,由我的孪生弟弟亚喀顶替我留在洛阳。而我呢,则重新铸造了一个黄金大盘,这两个盘子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是赠给吉利可汗的礼物,而另一个则是取他性命的利器。” 李元芳责问道:“圣上对你天高地厚之恩,你为什么要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难道就是为了帮助贺鲁坐上突勒可汗之位?” 沙尔汗道:“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整件事情当中,我与南山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只是这些你们已经没有必要知道了。” 李元芳缓缓摇了摇头:“用‘丧心病狂’这四个字来形容你们这些畜生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曾泰厉声道:“沙尔汗,你的孪生弟弟亚喀已经畏罪自杀,等着吧,你的末日马上就要到了!” 沙尔汗咬牙切齿地道:“你们杀死了我的弟弟,现在就要付出代价。可笑你死到临头还在这里空言恫吓!哼,实话告诉你吧,这座地牢连个通气的地方也没有,关进来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我要亲眼看到你们烂在这里!”说着,他发出一阵狂笑。武元敏嘶叫着捂住了耳朵。“啪”的一声,铁窗关闭了。密室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良久,李元芳站起身沿四周的墙壁查看着,却发现墙壁是用巨石垒成,根本无法撼动。他长叹一声,走回来,坐在地上。猛地,武元敏跳起身来,指着李元芳哭喊道:“都怪你,都怪你!是你害死我们的!”李元芳低着头,一言不发。 春红扶住她道:“公主,公主,别哭了,怎么能怪李将军,他也不知道这儿有地牢啊!”武元敏一把甩开春红的手,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你懂个屁,就知道拍他马屁!你给我滚!”春红捂着脸,满眼尽是委屈的泪水。 理惠站起身将春红拉到一旁,不满地道:“公主殿下,事已至此,埋怨又有什么用呢……”武元敏跳到她面前,指着她鼻子骂道:“你一个小小的九品武官也敢教训起我来了,你是仗了谁的势,啊!”理惠无意纠缠,不再说话。 曾泰看不过,开言道:“公主殿下,请你息怒,理惠将军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而且,元芳更不是有意将大家领入死地,你还是克制一下吧!”武元敏大怒,转身冲曾泰喊道:“用得着你在旁边打抱不平吗?你整天阴阳怪气的,我看着你就心烦!你给我闭嘴!”曾泰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李元芳猛地站起身拉过曾泰道:“这个令你感到心烦的人,为了保护你,在混战之中身上伤痕累累!”说着,他一把撩开曾泰的衣袖,果然,曾泰手臂上有多处伤疤。李元芳又走到理惠身旁,将她拉到公主面前,“公主殿下,请你看好,这个小小的九品武官,为了保护你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武元敏咽了口唾沫,一时无话可说。李元芳又指着一旁默默拭泪的春红道,“再看看她,在乌什海遇袭时,是谁穿上了你的衣服吸引敌人的注意!啊,这些你还记得吗?!站在你面前的人都曾经舍生忘死保护你,他们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竟然对他们如此讲话,你于心何忍!” 武元敏喘着粗气喊道:“你们保护我是应该的!我是公主!” 李元芳道:“如果你这样说,我可以告诉你,在石国,我们完全可以丢下你不管,贺鲁一定会将你当作公主好好招待的!” 武元敏抬起头道:“你……” 李元芳道:“我们之所以拼着性命保护你杀出重围,以至于义直将军当场阵亡,那是因为大家将你当作了朋友,现在你明白了吗?!”武元敏语塞。李元芳越说越气,“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当大家愿意为你付出时,你也要准备为别人付出!不管你是皇帝还是公主!”他的目光望向众人,“同意我说话的人,请站到我身旁。”曾泰走了过去,紧接着是张环、理惠和卫士们,最后连春红也走了过去。 武元敏气得喘着粗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李元芳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家并不是有意跟你过不去,而是尊重道理。”泪水滚过武元敏的脸颊。 最后,李元芳深吸一口气道:“陷大家于死地的人是我,谁有火冲我李元芳一个人发!” “哇”的一声,武元敏大哭出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我惹大家讨厌,我不是人!我就死在你们面前!”说着,她转过身,号叫着向围墙撞去。李元芳大惊失色,纵身向她扑去,已经晚了,她的头重重地撞在墙上。李元芳扑上前去抱住她的身体,曾泰、春红等人惊叫着一拥而上。 直到此时李元芳才发现,武元敏的头竟然陷入了墙里,四周洒着土渣,却没有鲜血溢出,元芳赶忙将她的身体慢慢拔出墙外,众人惊奇地发现武元敏并没有受伤。 武元敏跳起身来,掸了两下满是灰尘的脑袋,使劲儿晃了晃头。众人都松了口气,不由发出一阵笑声。武元敏一屁股坐在地上,春红跑过来,撕下衣襟给她掸头擦脸。 李元芳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走到墙壁前仔细检查着,发现公主撞头之处乃是泥灰和着稻草抹成的。他忙冲曾泰指道:“曾兄,你来看!”曾泰凑过来,仔细看看道:“元芳啊,这是灰草墙,不是石头墙!” 元芳回手拔出短刀,单臂运力重重地插向墙壁,只听“扑”的一声,短刀插至没柄。众人一阵惊呼。李元芳冲理惠、张环等人一挥手道:“大家动手!”众人一拥而上,刀剑齐下,转眼之间,尘土飞扬。 武元敏全然忘记刚才撒泼那一幕,她跳起身跑道曾泰身边问道:“哎,是不是找到出路了?”曾泰点点头:“这扇墙是灰草制成的,可以打开。” 武元敏“嘿”的一声跳起身来,洋洋自得地对众人道:“怎么样,怎么样,你们都得感谢我吧?要是没有本公主这一撞,怎么可能找到出路!”大家不禁相视莞尔。 众人一齐动手,不一会儿便将墙壁掏了个大窟窿,武元敏扒开众人,率先跳了出去,猛地墙那边传来她厉声尖叫。 李元芳道:“不好,出事了!”他一摆短刀纵身跃了过去,理惠、张环紧跟其后。 墙的另一头并不是外面,而是一间宽大的穹顶密室。武元敏站在密室中,浑身瑟瑟发抖。李元芳一个箭步窜到她面前,四下看了看道:“怎么了?”武元敏哆里哆嗦地指了指眼前,李元芳定睛望去,登时吓了一跳。地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浑身绑缚,一动不动,双眼瞪得大大的,望着对面。 李元芳一声断喝:“你们是什么人?”没有回答,两个人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此时,曾泰、理惠、张环等卫士围上前来。 李元芳走到二人身前,仔细看了看,只见两个人面部灰白,显见已死去很久了,然而面容却栩栩如生。他长出一口气道:“是两具尸体。” 曾泰走上前来看了看,伸手拍了拍死者的衣服,衣服登时散落成灰。曾泰倒吸一口凉气道:“看样子这两人至少死去有几十年了。”李元芳点了点头。 武元敏走过来,躲在李元芳身后,胆怯地道:“不会是尸变吧……”李元芳皱了皱眉头:“什么尸变,偏偏你有这许多怪话。” 武元敏争辩道:“不是尸变,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面容还会如此完好?” 曾泰审视着这两尸首,解释道:“他们是被人灌下水银而死的。被灌服水银的人,虽死后数十年,面容仍是栩栩如生。” 武元敏拍了拍胸脯,释然道:“这样啊,吓死我了。” 忽然,李元芳道:“哎,曾兄,你来看,这个男人像谁?” 曾泰赶忙走到近前,定睛看去,脱口道:“此人与沙尔汗长得有几分相像!”众人闻声都跑了过来,细看男尸,果然,死者虬髯碧眼,与沙尔汗有些相似,旁边的女人浓眉大眼,一看就是波斯人。 武元敏道:“嗨,我看这月氏人长得都是一般,分不出彼此来。”说完她抬起头四下看了看,这才反应过来,“哎,这,这是什么地方,不,不是出口啊!”她这一喊,众人才想起来,大家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全封闭的密室,很像书房,四处落满了灰尘,密室中有书桌、软椅,镶嵌在墙壁中的书架上堆放着很多图书,然而,整个密室却没有一扇门。 李元芳围着密室游走一圈,用拳头敲击墙壁,最终他失望了,整个密室是用巨石垒成的。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曾泰,曾泰缓缓摇了摇头。 武元敏泄气地坐在地上,沮丧地道:“白高兴了,又是一间密室!这月氏人真够邪门的,弄这么多密室做什么,真是吃饱了撑的!” 李元芳苦笑道:“好了,别骂了,省省体力吧。我再看一看,也许能找到出口。” 武元敏垂头丧气地道:“行了,别找了,哪有出口呀!”她抬起头看了看那两具尸体,抽了抽鼻子道,“只要我死后别像这俩人就行了……”说着竟哭了起来,春红忙在一旁劝解。 李元芳缓缓走着,双眼在墙壁上仔细寻找。 曾泰对众人道:“大家把身上的水集中一下,交到我手中,平均分配。”众人闻言将随身的水袋递了过去,曾泰一一收起。 王孝杰一声惊叫:“什么,吉利可汗死了!”斥堠禀道:“正是。小的潜入石国四处打探,闻听十数日前,吉利可汗被前去和亲的汉使杀死在牙帐之中。” 王孝杰倒吸一口凉气,缓缓坐在椅中:“李将军和曾大人他们有消息吗?”斥堠摇了摇头:“没有探听到他们的消息。而今,突勒国内群情激愤,各军纷纷备战,要为吉利可汗报仇!” 王孝杰喃喃道:“我说突勒骑兵为何屡犯边境,原来竟是这样。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使团怎么可能杀害吉利可汗呢……”他猛地站起身,“这一定是贺鲁的阴谋!立刻具折,将此事奏明圣上,六百里加急送往神都!”斥堠答了一声“是!”,转身飞跑出去。 王孝杰深吸一口气,缓缓踱起步来。一名副将疾奔而来道:“大将军!”王孝杰抬起头,副将道,“大将军,如燕姑娘、凤凰大阁领和钟夫人回来了!” 王孝杰心头一喜道:“现在何处?”副将道:“就在门外!”王孝杰一挥手道:“走!”二人飞步走出门去。 如燕三人看见王孝杰飞奔而来,赶忙迎上前去道:“大将军!” 王孝杰也不寒暄,直喊道:“出大事了!”三人忙道:“什么事?” 王孝杰道:“我派出的斥堠在石国探知消息,吉利可汗在牙帐被刺身亡,而今贺鲁已继任突勒大可汗!”如燕失惊叫道:“吉利可汗死了?”王孝杰点点头。 凤凰急问道:“行刺的人是谁,贺鲁吗?”王孝杰摇摇头道:“据斥堠探听到的消息,吉利可汗死在我们派去和亲的使团手中。”如燕、钟氏和凤凰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惊叫。 钟氏道:“我们的和亲使团杀死吉利可汗,这,这怎么可能?”凤凰也道:“大将军,会不会所探情形有误啊!”王孝杰道:“派去的斥堠久经考验,不会误报。” 如燕颤声道:“那,那,那元芳呢?”王孝杰道:“公主、元芳和曾大人下落不明!”如燕身体猛的一晃,凤凰和钟氏忙扶住了她。王孝杰焦急地道,“而今,狄大帅被人陷害,圣上本就认为元芳和曾大人俱是同谋逆党,降下严旨,一旦二人回凉便立即逮捕,谁想到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凤凰点点头道:“是呀,现在的事态是越来越紧迫,吉利可汗被杀,贺鲁继位,战争恐怕马上就要开始了!咱们要赶快想个办法。”王孝杰道:“谁说不是呀,可,可究竟该怎么办呢……”忽然,他猛抬头冲凤凰道,“哎,凤凰,你们不是去跟踪武攸德吗?怎么,怎么会和如燕、钟夫人走到一路?” 凤凰道:“我率内卫跟踪武攸德到了戈壁深处的乜家客栈,在那儿遇到了如燕和钟夫人。” 如燕平静了一下情绪说道:“大家不要乱,虽然事起紧迫,但仍要按部就班。大将军,你先看一看我叔父留下的这封信……”说着,从怀里掏出信递了过去,王孝杰接过,飞快地看了一遍,倒吸一口凉气抬起头来。 如燕道:“事不宜迟,我们要马上行动。” 王孝杰深吸一口气道:“那,元芳呢,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接应他们?” 如燕缓缓摇了摇头道:“目前他们下落不明,派人前去接应不过是大海捞针,很难有结果。但愿吉人天相,他们能够逃过一劫……”方毕,泪水从眼中滚落下来,钟氏轻轻拉住她的手道:“别担心,以李大将军的机变、武功,应该不会出事的。” 如燕点点头,擦去脸上的泪水,对王孝杰和凤凰道:“照叔父信中所示,我们立刻行动!” 密室中一片静寂,只听一阵阵哗啦啦的翻纸声,李元芳坐在密室的书桌前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书架上的图书。 武元敏、春红、曾泰、理惠、张环和卫士们一个个嘴唇干裂,神情困顿,萎缩在墙角处。 武元敏微微睁开双眼,轻声道:“水,给我,给我点儿水……”春红的目光望向曾泰。曾泰拿起身旁的水袋递了过去,春红打开水袋凑到武元敏嘴边,用力一挤,两滴水滴了出来,掉在武元敏嘴唇上。春红轻轻哀叹。武元敏挣扎着坐起来道:“没有了?”春红摇摇头:“公主,已经三天了,水都喝完了。”武元敏缓缓闭上.99lib?双眼,轻声道:“我曾想到过无数种死法,却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死在这肮脏的密道中……”曾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武元敏抓住春红的手道:“春红,好妹妹,对不起,我,我不该打你的……”此言一出,春红愣了,所有人都愣了。“当时,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她伸出手摸了摸春红的脸颊道,“你,还疼吗?”春红一把抓住武元敏的手道:“公主,你,你别这么说……我不疼,我知道你是着急……” 武元敏点点头,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道:“好妹妹,难为你了。”泪水滚过春红的面颊。所有人面面相觑。武元敏道,“来,扶我起来。”春红架住她的双臂,武元敏艰难地爬起身,走到密室中央,对众人道,“我这个人没人疼没人爱,从小就与春红相依为命。好不容易长大了,我父亲为求自保,又将我卖给皇帝,送到突勒……”武元敏说着,泪水不住滚落,春红也轻声啜泣起来。武元敏抽.咽着道,“所以我性情执拗,行事乖张,往常说话做事得罪了大家,看在我就快要死的份儿上,请诸位不要再记恨了,武元敏给大家行礼了……”说着,她弯下腰给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曾泰、理惠、张环等人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心软,众人连忙挣扎着爬起身来,曾泰走上前去安慰道:“其实,殿下除了有些任性,并没有什么别的不好。如果公主殿下愿意,我们就是你的亲人!”理惠和张环也连忙道:“是啊,殿下,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武元敏放声哭道:“谢谢大家,谢谢……”她抬起头,目光望向李元芳。奇怪的是,李元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图书。武元敏走到桌旁,好言赔情道,“元芳,对不起,我太任性,也太苛刻,尤其是对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李元芳头也没抬,仍然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图书,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武元敏的话。武元敏又重复了一遍,李元芳仍然没有反应。她奇怪地回头看了看曾泰。 曾泰走上前叫道:“元芳,元芳……”李元芳这才抬起头道:“什么?” 曾泰指了指一旁的武元敏,道:“公主在和你说话。”李元芳茫然道:“说什么?” 武元敏也不生气,又重复了一遍道:“我对你太苛刻,太任性,看在我快要死的份儿上,别生我的气,好吗?”说着,泪水又滚落下来。李元芳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道:“谁说你会死?” 武元敏凄然一笑道:“别再安慰我了……我们已经被困三天三夜了,但凡有办法早就逃出去了,不是吗?” 李元芳站起身,对众人道:“我说过,我们不会死在这里!”所有人都愣了。 曾泰道:“元芳,现在已是水尽粮绝,难道,难道……” 李元芳也不答话,拿起手中的书,又仔细看了看,向前走了四五步,站在一扇书柜面前,伸手将上面的图书挪到一旁,登时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扳手,李元芳拉住扳手,用力一扳……“咔嚓嚓,吱呀呀”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书柜缓缓打开,刺眼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密室中登时一片光明。所有人都惊呆了,屋中一时无声。 猛地,武元敏一声尖叫,蹦起三尺高,跳在李元芳的身上,搂住他的脖子朝他脸上一阵狂吻。曾泰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地发出一阵欢呼。李元芳开心地笑着将武元敏放在地上,对众人“嘘”了一声,众人这才醒悟到仍处身危险之中。 李元芳对武元敏道:“你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希望是你的心里话。”武元敏笑着点了点头,擦去脸上的泪痕。 曾泰激动地道:“元芳,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暗门的?”李元芳将手中的书递过去道:“就是藏在这本书里的地图告诉我的。” 曾泰接过地图仔细看着,果然,地图上绘着一座宫殿,而这间密室则是宫殿左侧的大书房。曾泰道:“照这图上所绘,这里应该是宫殿旁的大书房,怎么会是密室呢?” 李元芳道:“此处一定是发生过什么变故,因而废弃了。”曾泰点点头道:“有道理。” 武元敏急道:“管这里是做什么的,咱们赶快逃出去要紧!”李元芳从腰间拔出钢刀道:“我开路,张环率卫士保护公主和曾大人,理惠殿后。”众人低声答应。 李元芳一摆钢刀率先走了出去。密室之外便是月氏王宫的后花园,四周都是草地花圃,一座喷泉池坐落在中央,李元芳率众人缓缓走了出来。一见喷水池,武元敏欢呼着奔了过去,趴在池边咕嘟嘟地喝了起来,其余众人也跑上前去,饱饮甘泉。 李元芳喝了几口,对大家道:“动作快一点,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众人俱自跳起身来。曾泰擦了擦嘴道:“元芳,现在怎么办?” 李元芳四下看了看,一指不远处的围墙:“从这儿出去!”说着,他率众奔到墙边,举起掌中的链子刀启动机括,刀头带着铁链疾飞而出,缠在伸进墙内的树杈上。李元芳将刀柄交给公主,自己腾身跃起,跳上墙头,转身对武元敏轻声道:“后退一点儿,借助几步跑悠上墙来。” 武元敏依言退后八九步,向前急冲,身体顺势荡了起来,墙头的李元芳一把抓住她的双臂,将她拉上墙去。李元芳放下刀柄,曾泰、张环及卫士们依次跃上墙头,翻出墙外。最后,断后的理惠纵身跃出围墙。 李元芳收起链子刀,对曾泰道:“曾兄,咱们立刻回朝,将这里发生的事情禀告大人。” 曾泰点头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动身。” 第十章 投钓饵老虎沟擒贼 老虎沟位于凉州以北的大山中,两山夹一沟,地势险峻。狂风怒吼,沙尘漫天,滚滚尘雾中,数十匹快马飞奔而来,冲进山口。 为首之人猛勒坐骑,掀开头戴的风帽,正是狄公。尾随其后的武攸德、赵永荣、小翠及数十名马匪纵马赶上前来。 武攸德道:“怎么样,狄国老,到了吗?” 狄公四下看了看:“没错,就是这里,随我来!”说着,他双腿一夹马肚子,纵马向沟内冲去。 沟西侧有一块空地,面沟背山,空地中央搭建着一座方形房屋,四周横七竖八立着很多木架,木架上方挂着一条条铁链,木架和铁链通到山边八九个小房屋前,每座小房上都立着烟囱,里面冒出滚滚黑烟。 马蹄声响,狄公一行纵马来到方形房屋前,狄公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屋门前,定睛向门上望去,只见门上钉着一块小小的黄纸。狄公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身后,武攸德、赵永荣和小翠快步走上前来,几人对视一眼,武攸德疑惑地道:“狄国老,这是什么地方?”狄公笑了笑:“此处位于凉州迤北,名为老虎沟。” 武攸德道:“银马车藏在这里?”狄公道:“正是。” 武攸德与赵永荣对视一眼:“哦,为什么我没有发现银车的踪迹?”狄公笑道:“因为它们已经再一次化为银水了。” 武攸德与赵永荣、小翠交换了一个眼色,脸色沉了下来,他愠怒道:“狄国老,你耍我!”赵永荣恶狠狠地道:“狄仁杰,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果你以为我们不敢杀你,那你就错了!”说着,冲身旁的小翠一摆手,寒光一闪,小翠手中的短刀架在了狄公的脖子上。 狄公面无惧色,笑道:“不要那么紧张,听我把话说完。”武攸德冲小翠一努嘴,小翠还刀入鞘。 狄公指了指周围那几座冒着黑烟的小房子道:“看到那几座小土房了吗?”武攸德点了点头。“每间土房中都砌着两座熔银炉,我已命银匠们将五辆银马车全部切割成块,放入炉中,再次熔化成银水。”武攸德道:“哦,这是为什么?” 狄公讲道:“洛阳事发之后,银马车已成追踪对象,皇帝必然会严令内卫、各地军府及州县严加查察。再以马车的形貌招摇过市,定然无所遁形。故而我才招来银匠将马车再次加工。”武攸德扫了赵永荣和小翠一眼,这才相信,脸上露出了微笑:“狄公思虑果然周详,是我等太心急,冤枉了国老。” 狄公摆摆手笑道:“而今你我已坐在同一条船上,对诸位,狄某绝不会再有所隐瞒,这一点请郡王放心。”武攸德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知能否引我等去看看熔银炉啊?”狄公道:“当然。请随我来。”一行人向不远处的小土屋走去。 熔银炉中的银水“咕嘟嘟”泛起气泡,李永不停地拉拽着风箱,另外两名银匠向炉中添柴。狄公引着武攸德、赵永荣和小翠走进屋中。李永赶忙站起身来:“国老,您回来了。” 狄公点点头:“李永啊,你们辛苦了。”李永笑道:“不辛苦,都是应该的。” 狄公冲炉中一指,对武攸德道:“郡王,看到那些银水了吗?只待金银全部熔化成水后,银匠们便要重新范铸。”武攸德大喜,点头道:“好,好极了!请国老放心,只待金银到手,我立刻具奏圣上,为你洗清冤屈。” 狄公一拱手:“多谢郡王。”武攸德笑道:“沙尔汗极尽巧思,将劫夺来的金银铸成了马车,不知这次狄公要铸成什么?” 狄公微笑道:“这就要看郡王的了。”武攸德道:“看我的?” 狄公点点头:“正是,此次范铸的器形要由郡王亲自定夺。”武攸德兴味大增,笑道:“哦,有意思。” 狄公道:“这里炎热狭小,我们到前面的屋中叙话吧!”武攸德点了点头,四人转身走出门去。 李永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对身旁的两名银匠低声道:“准备!”两名银匠点了点头。 方形房屋外,数十名马匪仨一群俩一伙地站在屋门前闲聊着。不远处,狄公四人快步走来,转眼便来到了房门前。小翠快步走到马匪们跟前,低声吩咐着。 狄公对武攸德和赵永荣一展手道:“二位请进。”武攸德和赵永荣迈步走进屋内,狄公猛地一伸手,“砰”的一声房门关闭。武攸德和赵永荣大惊,不等二人反应过来,门外,狄公飞快地打开门旁墙壁上的暗门,拉动内藏的扳掣,“哗啦”一声巨响,一道铁门从天而降,立时将屋门封死。 武攸德厉声喊叫道:“狄仁杰,你要做什么!”狄公一声大喝:“动手!” 小翠等一干马匪被眼前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小翠拔出腰刀,一声大喝,向狄公奔去。说时迟那时快,房屋后面红影闪动,一条娇小的身影闪电般弹射而来,手中双刀直取小翠后心,来人正是如燕。小翠猛吃一惊,顾不上狄公,转身回刀,“铛”的一声,勉强架开了这一刀,她的身体被震得连连后退。 如燕双脚落地,大声叫道:“叔父!”狄公高声赞道:“如燕,来得好,来得正是时候!” 那边厢,小翠稳住身形,厉声喊道:“弟兄们,大家齐上!”众马匪一声呐喊,杀上前来。 如燕抬头对房上喊道:“放响箭!”房顶上,钟氏跳起身来,发动手中的响箭,耳轮中只听得“吱”的一声锐响,响箭升空。转瞬之间,四面山谷中号炮连天,鼓角动地,王孝杰、凤凰率右威卫前营和内卫杀将过来。不到一刻钟工夫便将众马匪分割包围。 小翠脸色大变,高声喊道:“弟兄们,快上马,撤退!”如燕大喝一声:“想跑,晚了!”她纵身上前,双刀一摆,朝小翠搂头剁来,小翠惊慌之下,连躲带闪,一个不留神,如燕的双刀在她后背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登时渗了出来。小翠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如燕随后紧跟,举刀便要结果她性命,猛地,只见小翠身形猛翻,双手一抖,寒光点点直飞而来,如燕心知是暗器,纵身跃起……只听房上的钟氏一声尖叫:“先生!” 如燕赶忙回头,此时她才发现,小翠的暗器并不是冲自己而来,而是奔着狄公去的。如燕失声惊叫,飞身扑上,已经晚了……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房顶上人影闪动,钟氏纵身跃下,死死地抱住了狄公。几乎同时,四五枚银针钉在了她的后背上。 狄公一把抱住她,大声喊道:“五娘,五娘……”钟氏痛苦地嗫嚅道:“你,你不要紧吧?” 狄公摇了摇头,刚想说话,钟氏的身体慢慢软倒下去。狄公一声惊叫:“五娘!”他搂住钟氏的身体,将她缓缓放在地上。此时,如燕奔到近前,急急问道:“叔父,怎么样?” 狄公没有回答,轻轻翻过钟氏的身体,从后背上拔下一枚银针在鼻端闻了闻,登时脸色大变,脱口惊呼道:“是毒针!”如燕惊叫道:“什么,叔父,怎么办?” 狄公略一思忖道:“要立刻封闭她周身经络,令毒素停止运行,尽快将毒吸出,否则就来不及了!”说着,他将钟氏的身体轻轻放入如燕怀中道,“扶好她。”如燕忙将钟氏迎面抱在怀里,让她背冲向狄公。 狄公迅速从怀里取出银针,对如燕道:“如燕呀,我必须要揭开五娘后背的衣服,才能看到伤口,也才能够下针取毒。男女有别,如此做法实为不妥,然救人要紧,你做个见证。”如燕急道:“哎呀,叔父,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管这些,快动手吧……” 狄公点点头,轻轻撩起钟氏的衣服,露出后背,将五根银针下在伤口周围,而后,五指轻灵将毒针一一取下。霎时间,伤口周围一片紫黑。如燕脱口惊呼道:“叔父,好厉害的毒啊!这可怎么个吸法……” 狄公也不答言,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竹筒,轻轻打开,从里面爬出一条花红色的小蛇,落在钟氏的后背上。如燕睁大了眼睛道:“这,这是什么?” 狄公看着小蛇伏在钟氏背上,略舒了口气道:“这条小蛇名叫花儿红,是我在五柳镇给人治病时留下的。此蛇毒性为胃毒,可以食用世间各种毒物,甚为罕见。回家之后,我怕忘记喂食,将其饿死,便随身揣在怀中。真是万幸,今日若是没有它在,五娘的性命就难保了。”说话之间,眼见花儿红的肚子渐渐涨大,钟氏后背上的紫黑色也慢慢褪去了。如燕吃惊地道:“叔父你看,紫黑色褪下去了。”狄公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沟里的战斗已接近尾声,王孝杰、凤凰率右威卫前营和内卫将马匪歼灭大半,其余人缴械投降。 方形房屋前,狄公替钟氏敷好解毒药物,将衣服穿好,从如燕手中接过她,搭了搭脉,而后长出一口气道:“脉搏平实,性命已无碍。到得镇甸之上,买些解毒药物敷上,不几日便可痊愈。”如燕咬牙切齿地道:“金玉翠,我要将这个坏女人千刀万剐!”她从地上拾起双刀,转头望去,哪里还有金玉翠的影子。 狄公道:“她逃走了。”如燕起身道:“我去追!” 狄公摆了摆手:“如燕呀,穷寇勿追。你还是好好照顾五娘吧。”说话间,钟氏的身体轻轻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眼。狄公喜道,“五娘,你醒了。”钟氏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先生,你,你没事吧?” 如燕蹲在一旁笑道:“若是没有你这么舍命一扑啊,先生可就有事了。你怎么样,感觉还好吗……”钟氏看了看狄公,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没想到我,我也能为先生尽一份微薄之力……” 狄公的眼圈湿润了:“五娘,从洛阳狄府你扮作艺人救我逃生,到今日舍身替我抵挡暗器,你是在用生命保护我。狄仁杰欠你良多……”钟氏摇摇头道:“别,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如燕轻轻拍了拍她,微笑道:“好了,你身上的剧毒刚解,少说两句吧。闭上眼休息休息。”狄公连忙道:“对,对,不要说话了,保存体力,好好休息。”钟氏点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狄公与如燕对视一眼,二人者深深吐了一口气。 “大帅!”不远处传来王孝杰激动地叫声。狄公抬头看去,王孝杰、凤凰率几名军士抬着一副担架飞奔而来。狄公赶忙将钟氏交与如燕,起身迎上前去,王孝杰奔到近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地道:“大帅,您,您还安好吧?!”狄公点头道:“好,好,我一切都好!” 一旁的凤凰道:“国老。”狄公喜道:“大阁领,狄某逃难途中多承照应,感激不尽呀!今日你又悖逆圣意,与孝杰共同救助我这天字第一号钦犯,狄某真是无言可表心中感佩之意,我,我……” 凤凰笑道:“您就别说客气话了。不瞒您说,凤凰还从没有怀疑过圣上的判断,只有这一次,从一开始,我就觉得陛下错了。”狄公感慨地道:“我狄仁杰能蒙诸位朋友信任于斯,虽死无憾!”说着,他长揖到地。王孝杰和凤凰赶忙扶住了他。 王孝杰激动地道:“大帅,您这是做什么!当年我王孝杰被诬指为反贼,是大帅命元芳将我救出契丹,返回崇州。今日大帅遭人陷害,孝杰敢不用命!” 凤凰赞道:“孝杰大将军真是了得,在大将军府当堂抗旨,怒斥南平郡王,险些将武攸德就地斩首!” 狄公拉着王孝杰的手,动情地道:“孝杰……” 王孝杰咧嘴笑道:“大帅,你这个谢字再也莫要说出口了。这件事还多亏了凤凰,为了给你洗清冤屈,她派人跟踪武攸德,这才找到了如燕她们。” 狄公的眼圈湿润了,道:“大阁领,孝杰,自今日起,我们已是刎颈之交!”二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如燕将钟氏安顿在担架上,走过来道:“叔父,凤凰率内卫跟踪武攸德赶到乜家客栈,正值我和五娘逃出生天。我二人将前因后果对她言讲,我三人立刻返回凉州搬兵。大将军二话没说立刻率右威卫前营昼夜兼程,终于在昨日午后赶到老虎沟。” 狄公长出一口气道:“好,好啊,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今天可以告诉大家,南平郡王武攸德便是继沙尔汗之后另一个隐伏在朝中的大内奸!”凤凰吃惊地道:“他,他真的是内奸!” 狄公道:“正是。沙尔汗化名为北山,而武攸德就是南山!”如燕脱口喊道:“他,他是南山!” 狄公道:“正是!他就是南山!”话音未落,被关在方形屋中的武攸德扒在窗前冲外面喊道:“王大将军,大阁领,赶快抓捕钦犯!别让狄仁杰跑了!”王孝杰和凤凰对视一眼,发出一阵冷笑。 狄公走到窗前斥道:“武攸德你这奸贼!你以为我会和你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你以为我会助纣为虐,帮你去做那等禽兽不如的勾当!实话告诉你,早在小刘庄圆通寺,我就已经断定你就是隐伏在朝中的另外一个内奸——南山,只是当时没有足够的证据指认于你。我断定,以你贪婪的性格绝不会任由我将上百万两金银带走,一定会想方设法夺回来,我正是要利用这一点,将你内奸的身份彻底揭露出来!”武攸德脸上变颜变色,他咽了口唾沫,看了赵永荣一眼。 狄公继续说道:“就这样,在小刘庄,我请银匠们将银马车切分开来,装在十几两马车上,昼伏夜行秘密赶奔凉州迤北,荒无人烟的老虎沟。在这里搭建起熔银炉和这几间内藏机关的小屋,目的便是以我为目标,将你们引至此处,一网打尽!果然,在宣化堡,堡主赵永荣反常的举动引起了我的注意,当时我就感到,机会就要来了。”众人静静地听着。“当时,我知道你一定躲在我的房间附近偷听,于是,便将下一步计划写成书信,放进五娘的口袋中。我在信中约定,只要他们设好了埋伏,就在这座方形房屋门上钉一块小小的黄纸以为暗号。果然,今日一到,我便看到了门上的黄纸。于是我依计而行,将你们这班奸贼赚入彀中!可笑事到如今,你竟还在妖言惑众!武攸德,听我好言相劝,将你勾结贺鲁和沙尔汗策划的阴谋和盘托出,否则狄某今日就要你粉身碎骨!” 武攸德强撑体面狞笑道:“姓狄的,你才是圣上钦定的内奸,三司行文,州郡海捕,这已是众所周知了!而今,你竟然大言不惭反诬于我,我问你,你说本王是内奸有何凭据,啊?我与内卫府大阁领凤凰是奉圣旨前来,目的正是抓捕你这通敌卖国的逃犯……”他的目光望向凤凰,厉声道,“凤凰,钦犯狄仁杰在此,你还不下令将其拿下,救本王出来,难道要抗旨不成!” 凤凰看着他那色厉内荏的样子,发出一阵冷笑:“既然狄仁杰是钦犯,那你为何与他同路而来,却不将他抓捕?”武攸德登时语塞:“我,我……” 狄公走到窗前对武攸德道:“你要证据是吗,要不要我把宣化堡地下的造箭场搬回洛阳,请圣上看一看呀?”武攸德的脸色益发难看。狄公怒斥道,“你这佞贼,与赵永荣狼狈为奸,倒卖国家军械,这还不算,竟然丧心病狂勾结突勒败类,为其开战提供凶器,屠杀自己同胞,真是狼子野心,禽兽弗如!今日落在狄某手中,实话实说还自罢了,否则,你来看!”他伸手一指空中的绳索和铁链。 武攸德抬起头,惊惧地问道:“这,这是什么?” 狄公发出一阵冷哼道:“刚刚你曾问起,我要将这一百万两白银熔化的银水铸成什么,是吗?”武攸德咽了口唾沫。“你马上就要看到了!”说着,狄公冲土屋招了招手,“哗啦啦”一阵巨响,九座小土屋的屋顶登时挑开,里面缓缓升起九个中型范铸炉。在场所有人发出一阵惊呼。 狄公再一挥手。土屋门前的银匠李永一声大喝,数十名银匠拉动木架旁的绳索,九个被火烧得通红的范铸炉顺着铁索滑向方形房屋,转眼之间便停在屋顶之上。众人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狄公要做什么。 狄公的目光剑一般射向对武攸德:“我最后再说一遍,将你们的阴谋和盘托出,尚可暂保性命,否则休怪狄某无情!” 武攸德强自镇定,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你说的什么阴谋我一概不知!我只知道你才是通敌卖国的钦犯!” 狄公望着他,猛地,发出一阵大笑,大笑声中,他的手重重一挥……李永大喝一声:“倒炉!”声音在老虎沟内回荡,转瞬之间,九炉齐倒,九条银龙霎时倾泻而出,注入方形木屋外墙与外隔板之间的空隙中,发出“哧啦”一声巨响。滚烫的银水将整个屋子浇铸起来。围观众人一片惊叫。 屋内的武攸德和赵永荣被烫得又蹦又跳,失声狂叫。屋中的温度越来越高,武攸德和赵永荣的衣服开始冒起青烟,两人在屋中根本无法立足,只能不停地跳跃。武攸德扑上前来,双手抓住窗上的栏杆,双手登时被烫得脱掉了一层皮,他疼的狂叫一声,连连后退。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周围一片寂静。 狄公面带冷笑,一动不动地望着这两个跳梁小丑。过了一会儿,银水的温度略有下降,武攸德气喘吁吁地道:“狄,狄,狄仁杰,你擅用私刑,威胁国家勋略,你,你……” 狄公冷笑一声道:“你错了,我并没有擅用私刑,我是要将你们这两个奸贼活活铸死在这小屋之中。”武攸德闻言登时面如土色。狄公一指窗户道,“这间屋子已被银水铸成了一体,只差这个小窗……”说着,他拍了拍手。李永手托一桶银水,大步走上前来,狄公亲手拿起铸瓢,将银水舀出倒在小窗之上,霎时间,小窗被封闭了一半。 武攸德和赵永荣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前来哀号道:“狄国老,我求求你,千万别再浇了,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围观的如燕、王孝杰、凤凰等人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狄公将铸瓢放回桶内,走到窗前道:“从头开始,将你们如何策划阴谋,又是如何实施的,给我详详细细地说一遍。只要有一句不实,立即将你二人铸入这屋中,让你们烫死、闷死!听懂了吗?!”武攸德连连点头道:“懂,懂!” 狄公喝道:“说!”武攸德此时已威风全失,老老实实地交代道:“事情要从一年前说起,当时你正在调查我与赵永荣倒卖羽箭的案子,我闻听此事非常惊慌。这宗买卖的掮客是沙尔汗,是他作为中间人帮我联系上突勒将军齐戈来买我的箭支。于是我将沙尔汗请到府中商议……” 武攸德与沙尔汗对坐饮茶。 武攸德摇头叹息道:“沙兄啊,现在狄仁杰盯上我了,再查下去恐怕我将数万支羽箭卖给齐戈之事便要露馅儿了。”沙尔汗沉吟片刻道:“郡王,你是想得过且过,还是想彻底解决此事?” 武攸德一听,兴奋地答道:“当然是彻底解决。”沙尔汗诡秘地道:“那你何不去找突勒太子贺鲁帮忙?也许他也正需要你。” 武攸德双眉一扬:“哦,沙兄能不能把话说得清楚些?”沙尔汗笑了笑:“郡王可能知道,贺鲁是咄陆部贵族的首领,咄陆五部是非常好战的部落,而贺鲁本人又与大周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早就想与朝廷开战了。只是要想开战就必须要除掉两个人,一个是突勒的吉利可汗,另一个……” 武攸德接口道:“狄仁杰!” 沙尔汗点头道:“一点不错!如果你们能内外响应,互通声气,何愁大事不成!” 武攸德徐徐点头,道:“话是不错,只是我与贺鲁素不相识,不知谁能与我引见。” 沙尔汗微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武攸德也笑了。 武攸德道:“就这样,沙尔汗安排我与贺鲁会了面,共同订下计策。由于北山沙尔汗是皇帝的宠臣,因此从圣上口中得知将要与突勒和亲,并下旨善金局制作一面黄金大盘,赠与吉利可汗。于是,北山与贺鲁计议利用这面大盘杀死吉利可汗。” 狄公道:“哦,具体计划呢?” 武攸德道:“具体步骤是这样的,沙尔汗将大盘铸好后,便将其孪生兄弟亚喀招到神都,做他的替身。而他则赶往月氏,在那里铸造一面一模一样的大盘。唯一不同的是,复制的大盘升起的玛瑙树中装有发射毒箭的机括。” 狄公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躺在担架上的钟氏闻言,挣扎着坐起身道:“什么?住在我家的是,是沙尔汗的孪生弟弟……”武攸德点了点头。 如燕赶忙跑过去,扶起钟氏。钟氏颤声道:“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武攸德道:“因为沙尔汗与亚喀虽然是孪生兄弟,但亚喀却不会制作金银器。在整个计划中,沙尔汗是不可替代的。”钟氏深深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道泪光。 武攸德继续供道:“沙尔汗在月氏将复制的黄金大盘铸好后,便留在那里等候。只待和亲使团来到突勒境内,便由贺鲁指挥的驭风者在半路截击,将使团逼往北部的月氏国。那里的国王差斥惧怕贺鲁,答应协助沙尔汗用复制的大盘替换原盘,这样,只要吉利可汗打开大盘升起玛瑙树,便立刻会被毒箭射死。” 狄公颤声道:“好毒的计策呀!”王孝杰长叹一声道:“大帅,而今这条毒计已经成功了!” 狄公猛地转过头:“什么?”王孝杰道:“前军斥堠探报,吉利可汗被我大周派去的和亲使团刺杀,死在牙帐之中!” 狄公身体猛地一晃,如燕和凤凰赶忙扶住了他,狄公拉住孝杰的手颤声道:“吉,吉利可汗宾天了?”王孝杰点了点头。 狄公强忍泪水道:“元芳、曾泰和公主呢?”王孝杰刚想说话,如燕轻声啜泣道:“叔父,元芳他们,都不知去向了……” 狄公缓缓转过头,双目直视武攸德,眼中喷出愤怒的火焰。武攸德在狄公的逼视下,连连后退。狄公怒道:“吉利可汗宾天,这就说明两国战祸已起,你们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武攸德浑身一颤,靠在墙上。 狄公愤然道:“我明白了,你们整个计划的核心部分就是由北山沙尔汗和贺鲁利用黄金大盘毒杀吉利可汗;而你则是利用那枚仿制的大汗之戒来栽害于我!”武攸德胆怯地点点头道:“正,正是。我早就知道,吉利可汗曾经送给你一枚虎头飞鹰的大汗之戒。于是我告诉贺鲁和沙尔汗,要想置你于死地,必须要仿制出这枚戒指。” 狄公双手攥成拳头,强压怒火道:“武攸德,你可真说得上是绝顶聪明啊!”武攸德颤声道:“我,我……” 狄公发问道:“铁勒曾说过,大汗之戒乃是波斯金银器巨匠沙伯略打造,极尽复杂,没有图纸根本无法完成。沙尔汗是从何处得到的图纸?”武攸德忙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狄公眼中精光大炽:“哦!”武攸德吓得赶忙道:“真的,这些我真的不知道。” 狄公深吸一口气,强自抑制住内心的悲愤,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你继续说!” 武攸德点点头道:“三个月后,沙尔汗拿来了大汗之戒。因我也从没有见过这枚戒指,还有些将信将疑,他却很自信地说,绝对与原物一模一样。我这才拿着戒指找到一名死士,化装成突勒奸细潜入洛阳,故意被内卫发现,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凤凰怒骂道:“奶奶的,早知道是你们的诡计,一早就应该砸了那枚烂戒指,烧了书信,宰了假奸细。让你们他妈白忙活!” 狄公提示道:“怎么不说说善金局劫案?”武攸德道:“啊,那是突发之事。贺鲁潜入洛阳,在响花楼与我和沙尔汗会面,突然说起要开战缺少羽箭。当时我就感到此事有利可图,便答应替他弄到羽箭,只是需要大量金银,这样沙尔汗才想出抢劫善金局这个计划。原定计划是,将劫出的金银融成马车赶到上清寺,我安排了因和尚带领银马车前往宣化堡,将银车交与赵永荣。接到钱之后,赵永荣便将制作好的羽箭运到乜家客栈交给小翠,由小翠转到突勒。本来整个策划非常周详,谁知道一开始便出了岔子……” 狄公插言道:“贺鲁为我所擒,打乱了你们的整个部署。”武攸德点点头:“不错。当时我与沙尔汗商议,计划还要不要继续进行,沙尔汗的态度非常坚决,计划照旧,由他先完成善金局劫案,将金银抢到手。而我则利用关系,潜入天牢给贺鲁传信,只要他守口如瓶,很快便会得救。” 凤凰恍然道:“我说内卫用尽酷刑,贺鲁却抵死不开口,原来是你这个王八蛋事先给他通风报信!”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圣上对沙尔汗素来宠幸有加,格外亲厚,将其由一介布衣跃升至四品大员,这是什么样的恩典!我怎么也不明白,沙尔汗与贺鲁是什么关系?竟致其悖逆圣恩,通敌卖国,甘为贺鲁走狗!”武攸德忙附和道:“不瞒国老,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曾经问过沙尔汗。” 狄公道:“他怎么说?”武攸德回忆道:“他对我说,他与贺鲁也是在相互帮助,贺鲁可以助他完成多年的夙愿。” 狄公道:“哦,什么夙愿?”武攸德摇摇头,道:“这一点沙尔汗似乎不愿谈及,每次问及都一笑带过,不肯正面回答。” 狄公也不纠缠道:“你接着说吧!” 武攸德点点头:“使团出发前,机会终于来了。由于朝中武官很多都与突勒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圣上担心他们会暗中卖放贺鲁和乌勒质,故而准备派遣两名日本太学生作为护卫官,而国子监正是归我该管,于是,我找到亲信藤原命他暗中协助于我。” 狄公倒吸一口凉气道:“护卫官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是藤原的人?”王孝杰接口道:“没错。这二人事先将消息密告贺鲁的亲信齐戈,提前在纳拉特山口设伏,混战之中,这二人放走了贺鲁和乌勒质。” 狄公深吸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圣上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为安全起见派遣的日本护卫官竟然会是内奸!”武攸德道:“虽然如此,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却不知就里,还以为自己是在执行皇帝的旨意。” 王孝杰双眉一扬道:“也就是说,是你和藤原骗了他们?”武攸德道:“正是。” 狄公叹道:“你们可真是处心积虑呀!” 武攸德叹了口气道:“本来,我与沙尔汗将一切都计划得非常周密,想不到善金局劫案竟然被你勘破,银车没收归官。我本想放弃计划,然当时的情形已势成骑虎,我只得暗中与贺鲁的亲信齐戈联络,请他协助我实施栽害计划。至于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武攸德,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呀,迎阳公主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竟然明知她此去便成俎上鱼肉,却还忍心行此等毒计,真是心比蛇蝎狠,血如玄冰寒呀!”武攸德低头不语。狄公斥骂道,“你们为了一己之私,助纣为虐,置两国数十万百姓于不顾,公然刺杀吉利可汗,引燃两国战火,真真是罪无可逭,死有余辜!我真想将你们活生生地铸在这银屋之内,叫你眼睁睁地看着上百万两白银在眼前,却无法得到;叫你们在痛苦之中一点点死去!可我不是你们那样的残忍之辈,更不能背信弃义,即使对你这样的大奸大恶之徒!但相信我,你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他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李朗:“叫他签供画押!”李朗将记录的供词递进窗中,武攸德和赵永荣乖乖地按上手印,递了出来。 狄公对王孝杰吩咐道:“孝杰,命军士将这座银屋架在马车上,拉回洛阳,请圣上亲眼看看这两个贪婪恶鬼的丑态!”王孝杰领命道:“大帅,末将也作此想!我立刻将前营留下,筹办此事!”狄公点了点头,王孝杰快步走去。 狄公眼望北方,泪水潸然而下,轻声道:“可汗陛下,谁知五年前石国一别竟成永诀!狄仁杰在这里给你磕头了!”说着,他缓缓跪倒在地,叩下头去。如燕和凤凰走上前来,将他搀起来道:“叔父,别难受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狄公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为今之计,我们要立刻赶往凉州,一来为五娘治伤,二来一旦元芳、曾泰脱险,定会首先回到凉州与孝杰会合。”如燕忧心道:“叔父,如果他们没有到凉州呢?”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那我们就乔装,潜入石国和月氏,首先是寻找到他们的下落;其次,一定要找到沙尔汗,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而今两国战事方起,但愿我们的努力还不算太晚!”如燕和凤凰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神都洛阳厚厚的城门在轰鸣声中缓缓打开,一骑驿马飞奔而入,马上的驿卒高喊着:“凉州六百里加急!凉州六百里加急!”蹄声如雷,驿马风驰电掣般穿过大街,向皇城奔去。 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在殿中焦急等候的张柬之、武三思、姚崇、宋景等阁臣一拥而上。皇帝武则天大步走进殿中道:“柬之,怎么了?” 张柬之颤声道:“陛下,出大事了!吉利可汗遇刺身亡!” 武则天大惊:“什么?”张柬之将塘报呈上道:“这是大将军王孝杰送来的六百里加急塘报,请陛下过目!” 武则天接过塘报,飞快地看了一遍,倒吸一口凉气,连退两步道:“吉利可汗是被我们的和亲使团刺死的……”张柬之侍立一旁,没有说话。武则天猛地将塘报狠狠摔在地上,厉声怒喊道,“这一定是狄仁杰、李元芳这一伙逆贼与贺鲁策划的阴谋!狄仁杰这个老贼,朕要将你们千刀万剐!” 张柬之轻声道:“陛下,吉利可汗已死,贺鲁继承汗位,恐怕战争马上就要到来。请圣意定夺!”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怒火道:“柬之,立刻下旨,关闭两国边境。封王孝杰为河西道行军大总管,调左右龙武卫主力前赴凉州,与其会合共抗突勒!”张柬之躬身道:“臣遵旨!” 武则天又道:“再颁严旨给南平郡王武攸德及内卫府大阁领凤凰,命二人不惜一切代价,擒拿通敌卖国的逆贼狄仁杰、李元芳、曾泰回京!” 张柬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躬身道:“臣,遵旨!” 大将军王孝杰全身披挂站在城头上指挥战斗,身旁围着十几员偏副将军。远处传来一阵阵鸣金之声。 一员偏将飞奔而来道:“大将军,突勒大军收兵!”王孝杰深吸一口气道:“命守城军撤出哨位,将城防移交预备队!”偏将高声答道:“得令!” 王孝杰道:“赵副将。”赵副将快步出班道:“大将军!” 王孝杰吩咐道:“你亲率预备队彻查城防,迅速修补城墙破损之处,以待再战!”赵副将高声接令,飞跑而去。 王孝杰长出一口气道:“回府!” 狄公静静地望着地图,脚步声响,大将军王孝杰一身征尘快步走了进来道:“大帅!”狄公赶忙迎上前去:“孝杰,情况怎么样?” 王孝杰掸了掸战袍上的灰尘道:“突勒人的进攻很猛烈,却是各自为战,绝不相互救援。”狄公双眉一扬:“哦?” 王孝杰走到地图前,指着东门道:“尤其是进攻东门的虎师,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打打停停。本来虎师的战力最强,因此末将将主力放在了东门,谁知道却没有派上用场,反而是进攻西门和北门的鹰师和豹师对我们造成了不小的压力。”狄公思忖道:“虎师是吉利可汗的亲勋,由五努失毕部的子弟组成,虎师主将从来都是由努失毕部的贵族担任。此番吉利可汗新亡,贺鲁继位,他一定是将虎师交与了自己的亲信咄陆部贵族统带,这才致使虎师消极进攻,打打停停。” 王孝杰一拍脑门儿道:“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狄公接着说道:“孝杰,我们要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狠打攻击西门和北门的鹰师和豹师,对虎师则采取他不动我不动的对策,最好双方能够在局部停战,这样,定会对贺鲁造成巨大的压力,加速他们内部的瓦解。” 王孝杰双手一拍:“妙啊,大帅,这招真是绝了!我立刻前去布置,将守卫东门的主力调往西门和北门。”狄公微笑着点了点头,王孝杰大步走出正堂。 狄公长出了一口气,目光望向远方,口中喃喃道:“可汗陛下,请你的英灵且慢离开,狄仁杰在此发誓:定要继承你的遗志,重修两国盟好!残害你的人会付出百倍的代价!”泪水涌出狄公的双眼。 身后传来如燕轻轻的叫声:“叔父……”狄公揩了揩脸上的泪水,转过头来道:“如燕呀……” 如燕试探着问道:“在想吉利可汗?”狄公缓缓点了点头:“我们是老朋友,多少年了,情如兄弟……好了,不说这些了。怎么样,元芳他们有消息吗?” 如燕如实禀道:“我派出了几路人全城打探,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狄公道:“看起来他们并没有在凉州城中。而今边事吃紧,凉州被突勒主力围困,即使他们已经来到附近,恐怕也无法进入城中了。” 如燕担心地道:“叔父,您说,元芳他们,他们会不会出事呀?”狄公没有说话,良久才道:“目前的情形错综复杂,充满变数,突勒那边的具体情况尚不能确知,因此很难做出准确判断。不过元芳随我多年,久经战阵,胆识过人,更兼武艺高强,又有曾泰相助,我想他们应该有能力保护公主的安全。”如燕缓缓点了点头:“但愿他们吉人天相,能够安全返回凉州……” 狄公点了点头道:“哎,五娘怎么样?”如燕道:“敷了您开的解毒药,恢复得很快,只是……” 狄公抬起头道:“怎么?”如燕道:“只是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狄公长叹一声道:“与自己同床共枕长达半年之久的竟然不是自己的丈夫,知道了这些,谁的心情也不会好。”如燕点了点头:“五娘真是个苦命人。” 狄公道:“走,我们去看看。”如燕点点头,二人快步走出门去。 钟氏静静地倚在榻上,眼角边挂着一滴泪珠。看见狄公和如燕走进来,钟氏赶忙拭去泪水,换上了笑脸道:“先生,您来了。”狄公微笑道:“怎么样,五娘,觉得好些了吗?” 钟氏点点头道:“敷了解毒药,感觉身上轻快多了。”狄公坐在榻旁,拿起她的手腕搭了搭脉搏,满意地点了点头:“好,脉象洪实有力,看起来毒伤已无大碍。” 钟氏道:“多亏先生相救,五娘才保住了性命。”狄公笑道:“你说反了,若是没有五娘舍身救护,狄仁杰今日就不可能坐在这里,而是要躺在冰冷的黄沙之间了。” 钟氏摇摇头:“先生,快别瞎说了,您不会死,也不能死。当时事起紧急,我连想都没有想就扑了下去,我想不管换了谁都会这样的。”如燕玩笑道:“可只有你才真的做了。说实话吧,当时我连死的心都有了,多亏了你呀……” 钟氏使劲摇了摇头:“快别这么说了,五娘微寒,自幼卖艺为生,尝尽..人间冷暖,后来嫁给了西市的金银匠沙尔汗,以为就此能过上平静的生活。谁想到随着沙尔汗的官越做越大,人也变得越来越怪,他常常几个月都不和我说一句话,甚至不愿意回家。这一切我都忍受了。可这次,他竟然会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将我出卖给他的孪生弟弟亚喀!我终于明白了,在他眼中从来没有将我当人看待……”说着不由轻声啜泣起来。狄公劝慰道:“五娘啊,沙尔汗是一个天性凉薄的奸诈小人。你想一想,他连赐与其荣华富贵的皇帝都能够背叛,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呢?如此对你,当然也在情理之中了。” 钟氏抽咽着道:“这些我都懂,只是十几年的夫妻之情换来的竟是抛弃和出卖……您能明白我此时此刻的感受吗?”狄公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完全理解。” 钟氏深吸一口气,擦去脸上泪珠道:“只有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到了温暖,感到人和人之间还有关心、还有爱护,我才知道人还可以这样生活。说句实话,我早就把你们当做了自己的亲人。我想,任何人都不会眼看自己的亲人遇到危险而袖手旁观的。”如燕点点头,赞赏道:“五娘,说得好。” 钟氏长出一口气道:“哭过了,也难受过了,心里就不再牵挂。事实最终让我醒悟,也让我明白今后应该怎么做。”如燕调皮地笑道:“哦,那你要怎么做呀,想不想对先生说说?” 狄公慈爱地拍了下如燕的脑袋:“如燕……”如燕一吐舌头。 钟氏的脸也红了,她瞪了如燕一眼道:“你这贫嘴的猴子,说不到三句正经的就又来了……”几人笑了起来。 时近黄昏,夕阳如血。戈壁滩上烟尘滚滚,几匹战马飞驰而来,趟起一道黄沙。 为首的乌骓马奔到近前,马上乘客勒住坐骑,推起头戴的范阳毡笠,不是别人,正是李元芳。身后,曾泰、武元敏、理惠、春红、张环及两名卫士飞马赶上。 李元芳大声道:“前面便是凉州城了!”武元敏兴奋地喊道:“太好了,咱们到家了!” 忽然,远处传来号角阵阵,炮声隆隆。李元芳吃惊地抬起头。身旁的曾泰道:“是凉州方向!”李元芳道:“走,去看看!” 众人一提马缰,纵马冲上一座沙山,向远处望去,登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突勒主力已将凉州城团团包围,金鼓动地,杀声如雷。骑兵、步兵列成方队,轮番攻击,云梯高耸,车墙如云,攻城车、发石车多如蚁聚。凉州城上的守军滚木礌石、金汁火球如雨点般落下。 沙丘上,李元芳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曾泰道:“贺鲁的动作好快呀!”曾泰点了点头:“元芳,而今城池被围,我们如何才能进去?” 武元敏拍了拍胸脯道:“踹营进去,杀出一条血路!”李元芳瞪了她一眼道:“你又来了,就凭咱们几个人就想踹营,走不到半路就被突勒人点了天灯了!” 武元敏吐了吐舌头道:“那你说怎么办?”李元芳沉吟片刻道:“大家原地休息,天黑后再做道理。” 数十万突勒大军扎下联营,覆压十几里。松明、篝火、亮子、油松照如白昼,一队队骑步巡逻队穿行毡帐之间。 突勒大营外是一片广阔的戈壁,戈壁中点缀着十几座高低起伏的沙丘。一队突勒骑兵呼哨着从大营中疾奔而出,向一座沙丘奔去,马上的突勒骑兵说笑着,叫喊着。 眼见马队接近了沙丘,猛地,沙丘后寒光一闪,一柄链子刀疾飞而出,铁链飞快地缠在为首骑兵的脖子上,那骑兵一声号叫身体腾空飞出,砸在了第二名骑兵的身上,二人惨叫着摔落马下。后面的人大惊失色急勒坐骑。说时迟那时快,沙丘后几条黑影闪电般跃了出来,正是李元芳、理惠、张环和两名卫士,几人扑上前来,刀剑齐举,转眼间几名突勒兵便身首异处。 李元芳一把抓起摔在地上的骑兵,用突勒语问道:“口令是什么?”骑兵答道:“直取中原,大汗千秋。”李元芳狠狠一掌切在骑兵的颈后,骑兵登时昏死过去。李元芳冲沙丘后一挥手,曾泰、武元敏和春红相随着跑了出来,元芳低声道:“换上骑兵的衣服!”几人迅速行动起来。 大营门前篝火跳动,几名值宿的军士在营门外巡弋。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骑兵飞奔而来,转眼间便到了鹿砦前,为首的正是李元芳。 值宿军士高声喊道:“直取中原!”李元芳用突勒语答道:“大汗千秋!”值宿卫士跑上前来,搬开鹿砦。李元芳大声呼哨,一行人纵马冲进大营之中。 李元芳勒住坐骑四下看了看,冲身后众人道:“我们必须要大闹一场,惊动凉州的守军,才有机会进城!”武元敏激动地道:“我早就等着这一刻了,你说吧,怎么闹?!”身旁众人忍俊不禁。 李元芳低声分派道:“每人取一支火把点燃附近的帐篷,用突勒话不停地喊:‘大周军打进来了,快跑啊!’”武元敏道:“除了你谁会说突勒话呀?” 李元芳道:“我教你们不就行了。”武元敏道:“对呀,我可真笨。快教,别耽误时间。”李元芳将这句话用突勒话说了一遍,几人嘴里不住重复。元芳道:“怎么样,记住了吗?”众人纷纷点头。 李元芳道:“大家分散行动,只要营内乱起,便到此处会合。明白了吗?”众人道:“明白。”李元芳一摆手,众人四散分开潜入大营之中。 城外突勒人的大营中一片大乱,火光冲天,喊声阵阵。 凉州众将趴在城头向外观看,议论纷纷。大将军王孝杰飞步登城,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是突勒人攻城吗?” 赵副将回禀道:“回大将军,不知是怎么回事,突勒大营自己乱了起来,很多营帐起火,众军到处乱窜!” 王孝杰眼望突勒大营,情形果如赵副将所说。王孝杰奇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营中烈焰滚滚,人声鼎沸,突勒军士乱作一团。几名军士边穿裤子边冲过毡帐,黑影中,李元芳纵身而出,钢刀猛劈,将那几名军士斩翻在地,而后冲着四面高声喊道:“不好了,大周军来劫营了,快跑呀!”喊完,他纵身一跃跳上战马,纵马而去。 曾泰、张环和几名卫士用火把点燃了周围的帐篷,口中高喊着:“快跑啊,大周军来了!”周围的突勒军士拥挤踩踏,鬼哭狼嚎。 曾泰四下看了看,对张环道:“差不多了,上马!”几人跳上战马。 突勒军士们喊声一片,混乱不堪。一座毡帐后,武元敏、理惠、春红跑了出来。武元敏四下看了看,将手中的火把狠狠戳在一名奔跑的突勒军士屁股上,突勒军士身上登时着起火来,他嘶声狂叫,边跑边喊,只要被他抱住的人,身上也立时着起火来。 武元敏哈哈大笑,猛地,脑后金风,一名突勒队长拔刀向她砍来,身旁的理惠一声断喝,掌中武士刀闪电般出手,伸缩之间突勒队长身上多处中刀号叫着倒在地上。武元敏意犹未尽又抓起一支火把,还要点火,被理惠拉住道:“公主殿下,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赶快离开!” 武元敏扫兴地道:“再点两个。”身旁的春红忙劝道:“公主,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武元敏没法,只得应道:“那,好吧。”三人纵身上马,飞驰而去。 齐戈冲出帅帐,吃惊地四下看着,眼前一片混乱,他高声喊道:“不要乱,不要乱!”然而大乱已成,无法控制。 齐戈急得跳着脚大骂,一名副将飞奔而来道:“大将军!”齐戈道:“这是怎么回事?” 副将道:“大周军突袭前军大营!”齐戈猛吃一惊:“什么!”话音未落,贺鲁和布山在卫士们的保护下飞奔而来:“齐戈,大周军前来劫营,马上组织抵抗!” 齐戈对卫士们道:“立刻护送太子殿下离开!其余人跟我来!”说着他拔出腰间弯刀,纵身上马,奔向前军。 突勒大营中的混乱仍在持续。王孝杰惊奇地望着眼前的情形,他略一沉吟,对身旁的副将道:“机不可失!赵副将,你立刻率领前军骑兵出东门狠狠地捅他一下子!”赵副将道:“是!”说着,飞奔而去。 王孝杰深吸一口气,就在此时,身旁的偏将高声喊道:“大将军,你看……”王孝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城下望去,只见一彪骑兵突风冒火冲出突勒大营,直奔凉州城下而来,转眼间便到了吊桥旁。其中一人高呼道:“打开城门,我是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护送公主返回凉州!”王孝杰猛吃一惊,大声喊道:“元芳,是你吗?” 只听城下传来李元芳激动的声音:“孝杰,我是李元芳啊!快,打开城门,我们回来了!”王孝杰几乎跳了起来,一迭连声地喊道:“打开城门,开门!快开门!”说着,他扭身向城下跑去。 城门在轰鸣声中缓缓打开,李元芳、曾泰、武元敏、春红、理惠、张环和两名卫士纵马穿过吊桥飞驰进城。 王孝杰扑上前来,大声叫道:“元芳!”李元芳飞身下马,叫道:“孝杰!”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狄公冲进正堂,李元芳、曾泰、武元敏、春红、理惠、张环等人站在堂中,一见狄公进来,李元芳、曾泰二人冲上前来倒身下拜,口中喊道:“大人!”“恩师!” 狄公一把将二人扶起,连声道:“好,好,元芳,曾泰,好啊,不愧是英勇神武的大将军,果然保护公主安然返回,好,好啊!” 李元芳和曾泰热泪盈眶,拉住狄公的手道:“大人,您还好吧?” 狄公的眼睛也湿润了,将二人搂进怀中道:“我好,我都好……”房门“砰”的打开,如燕在钟氏的陪同下冲进房中,喊道:“元芳!” 李元芳抬起头道:“如燕!”如燕的嘴唇颤抖着,猛地,她一头扑进李元芳的怀里,哭出声来。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武元敏眼含泪水望着二人,胸脯不停地起伏。一旁的春红担心地拉着她的手。 李元芳一见大家都在注视着他,登时羞红了脸,赶忙将如燕轻轻推了起来,目光不由望向了武元敏。武元敏望着他,泪水涌出眼窝,猛地扭过身去,将头别向窗外。 如燕也被大家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她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转向身旁的钟氏。钟氏打趣道:“心上人回来了,连贫嘴都顾不上了,这可不像你呀!”如燕瞪了她一眼,笑道:“去你的,就会找便宜。” 狄公走到武元敏身旁,微笑道:“公主……”武元敏委委屈屈地转过身来,叫了声:“国老。”狄公宽慰道:“公主此行可谓是凶险至极,您受委屈了。” 武元敏撅了撅嘴道:“还好吧,总算是没有嫁到突勒去。”众人一闻此言,登时失笑。 李元芳走到狄公身旁道:“大人,元芳无能,上负圣上天恩,下愧大人教诲,此行非但未曾谋和,反而断送了吉利可汗的性命,更险些使公主罹难……我,我……”说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失声。委屈、内疚、羞愧,霎时百感交集,这条铁骨铮铮的汉子终于哭出声来。 一时之间,正堂中鸦雀无声。良久,狄公伸出双手,将他搀扶起来。 武元敏这才醒过味儿来,她踏上一步,大声说道:“国老,这不能赖李元芳啊,是沙尔汗那个坏蛋把黄金大盘给换了,这才……” 狄公点了点头,拍拍元芳的肩膀道:“事情我都知道了。元芳,不要内疚,不光是你,就是我也在不察之下坠入对方彀中,以至于现在身为钦犯,被四海追捕!”李远芳登时惊呆了:“大人,您说什么?” 狄公点点头,长叹一声,对大家道:“分别数月,多少事情,多少变迁……来来来,大家坐下,将别来情由细细述说一番。” 众人点了点头,纷纷落座。 烈焰熊熊,杀声震天,突勒大军遭右威卫主力突袭丢盔卸甲,四散奔逃。主将齐戈在乱军之中手挥弯刀将两名逃跑的军士砍翻在地,厉声高喊道:“不要跑,转身迎敌!”然而,兵败如山倒,当兵的哪管这些,数十万人如潮水一般拥着齐戈向西北方向溃逃。 王孝杰站在城头上,俯瞰下面的战势,眼见突勒大军败走,兴奋地狠狠一拳擂在墙上,高声喊道:“好,打得好!”他猛转过头道,“城上众军听着,助我前军三通金鼓,长长士气!”话音一落,城头上鼓声大作,号角齐鸣,三军齐声呐喊助威,声震九霄。 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道:“竟是这样!”狄公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 李元芳感慨道:“真想不到,这一次竟连大人都被歹人冤陷,以致亡命江湖。” 狄公道:“是呀。此次以沙尔汗、武攸德为首的歹徒所策划的阴谋,计划之周详,行事之缜密,衔接之精确,动作之隐蔽,直可说是滴水不漏。我们虽然抓住了他们一些小破绽,破获了善金局劫案和银匠失踪案,却并未触及阴谋的核心,以致引发了一系列惨重的后果——吉利可汗宾天;我身遭冤陷,逃出洛阳;使团全军覆没;公主、元芳、曾泰更是险些横死大漠……所幸的是,我们并未沉沦,及时拨乱反正,终令局势出现转机,而今,南山武攸德受缚,北山沙尔汗也露出了狐狸尾巴,我们的当务之急便是要将整个阴谋彻底查清,亡羊补牢,消弭战祸。”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武元敏长叹一声,轻轻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狄公走她跟前道:“公主,你父亲武攸德是朝中内奸,也是整个阴谋的元凶之一,然而,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武元敏摇了摇头,抽咽两声道:“他明知道我此去凶多吉少,还要将我卖到突勒去送死,天下有这样的父亲吗!”狄公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武元敏站起身,拉着狄公的手道,“我哭并不是为了他,而是因为……我早就知道他是南山却没有告诉你们,如果我早说出来,后面就不会发生这一连串惨祸了!” 狄公吃惊地道:“怎么,你早就知道他是南山?”武元敏点点头。李元芳从旁解释道:“大人,是这样的,早在公主第一次逃亡之时,曾在三仙庵看到南山和北山会面,当时她就听出了她父bbr>亲武攸德的声音。” 狄公恍然大悟道:“噢,原来如此。殿下,这怎么能怪你呢,还是那句话,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呀!”武元敏“哼”了一声道:“国老,从今天起,再也不要说这句话了。武元敏没有这样的父亲!”狄公深吸一口气,与元芳对视了一眼。 如燕道:“就是。这样的父亲还算是人吗?早就该跟他断绝父女之情!”钟氏也道:“我以为沙尔汗够狠的了,谁想到这个南平郡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武元敏走到狄公跟前,双膝跪倒,叩下头去。狄公吓了一跳,赶忙将她搀起:“殿下,这是做什么,折杀老朽了!” 武元敏抬起头道:“武元敏在此郑重发誓,与武攸德断绝父女之情!自今日起,拜狄公为养父,求在场的哥哥姐姐、大人将军们给作个见证!”此言一出,狄公登时愣住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言。 武元敏望着狄公道:“难道您嫌弃我是奸佞之女,不肯收下我这个女儿吗?”狄公赶忙道:“当然不是……”他的目光犹疑着望向李元芳,元芳缓缓点了点头。狄公深吸一口气道,“好,今日当着众人,我就收下你这个女儿了!”众人发出一片欢声。如燕笑道:“好啊,咱们大家一同做个见证!”众人齐声叫好。 武元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狄公将她搀扶起来道:“哎哟,好了,好了,乖女儿,快起来!”武元敏站起身,大声叫了一声:“爹!”泪水滚滚而下。众人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李元芳将理惠拉到狄公身前道:“大人,理惠将军和古麻侣将军为歹人所骗,然迷途知返,与贺鲁等奸贼决裂,石国事发之前,曾屡屡为卑职通风报信。后在牙帐为救公主脱险,舍身用命,勇往直前。古麻侣将军更因掩护我等撤离,牺牲于牙帐门前,实为可歌可泣。望大人宽宥前罪,准其戴罪立功!”理惠双膝跪倒:“末将愚钝,堕入歹人彀中,酿成大祸,求国老责罚!” 狄公将她搀起道:“事情我都知道了。理惠将军,你与义直将军志虑忠纯,虽陷逆境忠心不改,非但无罪,反应嘉奖!快快请起!”理惠站起身来道:“谢国老宽宥!” 如燕道:“叔父,下面我们该怎么办呢?” 狄公沉吟片刻道:“通过武攸德的供词及元芳的叙述不难听出,整个阴谋的始作俑者是北山沙尔汗,他为什么要死心塌地地协助贺鲁?又为什么要暗潜于月氏国的王宫之中?他与贺鲁究竟是什么关系?目前这些还都是谜团,想要彻底破解此案,就必须先搞清事件的来龙去脉,而后顺藤摸瓜,一举粉碎他们的阴谋。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立刻启程赶往月氏。” 如燕道:“可叔父,而今突勒大军将凉州团团围住,我们根本无法出城,这可怎么办呀!”话音未落,脚步声响,大将军王孝杰快步走进来,兴奋地喊道:“大帅,元芳!”狄公和李元芳迎上前去道:“孝杰,战况如何?” 王孝杰哈哈大笑,重重地拍了拍元芳的肩膀道:“元芳啊,真有你们的,将突勒人搅得一团乱,赵副将率前军趁机杀出城去,直杀得这群王八蛋丢盔卸甲,抱头鼠窜,真是痛快!”狄公双眉一扬,喜道:“哦?” 王孝杰道:“刚刚斥堠来报,突勒主将齐戈下令,大军后退六十里!” 狄公双掌一击道:“真是天助我也!”他冲众人招了招手,走到地图前,大家围拢上来。狄公指着地图道,“突勒大军后退,正是个绝好的机会,我们天不亮便出城,绕道振远隘口,一路向西奔月氏国!”众人互视着点了点头。狄公沉一沉气道,“成败在此一举!” 第十一章 差斥遇害月氏惊变 深夜,月氏国的大街小巷一片寂静。只有王宫内外还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廊中点着风灯,国王差斥坐在圆桌旁,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金银器具,差斥把玩着一只纯金胡俑,手中的软布不停地擦拭着,眼中流露出贪婪之色。 廊顶上的风灯燃烧着,发出轻微的“嗞嗞”声。忽然,差斥似乎听到了什么,抬起头四下看着。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响。差斥长出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胡俑,拿起一只金盘,边擦拭边把玩。“突”的一声轻响,风灯中冒起了黑烟,转眼间黑烟越来越浓。 差斥毫无察觉,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金盘,目光由贪婪到痴迷,由痴迷到癫狂,转瞬间,他的双眼变得血红,嘴角淌下唾涎,犹如痴傻之人一般。 风灯中的黑烟越来越浓。差斥发出一阵傻笑,跳起身来手舞足蹈。忽然眼前的黑烟飞快地聚拢起来,转眼间聚成了一个人像……人像越来越清晰,面容酷似沙尔汗。这张面孔正是后宫密室内被水银灌注的那名胡人男子。猛地,差斥歇斯底里地惊叫一声:“沙伯略国王!”这一声喊叫凄厉恐怖之极,远远地传了出去。差斥浑身颤抖,体如筛糠。 只听冥冥中传来一个声音:“差斥,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是你害死了我,是你害死了我!” 差斥口角流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喊道:“陛下,是我,是我害死了你,我不是人,我该死!” 冥冥中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砍掉你左手和左脚的拇指……砍掉你左手和左脚的拇指!” 差斥口中“嗬嗬”狂叫着跳起身来,拔出腰间佩刀,狠狠地一刀将自己左手拇指斩下,登时血流如注。他又举起手中钢刀重重地劈在自己脚趾上,鲜血狂涌而出。而差斥却恍若不觉,手中刀连续猛劈,转眼间,五个脚趾便脱离了脚掌。他浑身鲜血,口吐白沫,手中兀自狂挥钢刀,情状极其恐怖。 王妃娜鲁一声尖叫,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不停地喘着粗气,胸口高低起伏,额头渗满了细细的汗珠。她使劲晃了晃头,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慢慢坐起身来。忽然,远处传来阵阵怪叫之声,娜鲁吃了一惊站起身,悄悄走出寝宫。 差斥浑身鲜血,披头散发,手舞钢刀,口中“嗬嗬”怪叫,身上、刀上的血迹被他甩得满墙都是。娜鲁一见眼前的情状,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差斥对着空气疯狂地喊道:“沙伯略国王陛下,我是您的仆人,我永远是您的仆人!我愿意为您而死……”说着,他举刀刺向自己胸口,娜鲁惊呼着扑上前去,双手死死地抓住佩刀,口中高喊道:“快来人呀,来人呀!” 脚步声响,几名卫士应声赶到,立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娜鲁焦急地斥骂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忙!”卫士们如梦初醒,一拥上前,与娜鲁一起夺下差斥手中钢刀,将他的身体慢慢放倒在地。差斥依旧手舞足蹈,口中不停怪叫,忽然他大叫一声,身体高高弹起,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娜鲁惊叫着扑上前去,差斥头一歪,嘴角淌下一缕鲜血。娜鲁用手探向他的鼻端,已经断气了。娜鲁倒吸一口凉气,缓缓跌坐在地上。 前面便是亚喀居住的后殿,娜鲁奔到门前,推开大门冲了进去。 亚喀端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他仍然身着黑色的大食长袍,黑巾蒙面。娜鲁冲进殿中,回手关闭殿门,压低声音喊道:“亚喀,差斥,差斥死了!”亚喀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娜鲁冲到他身旁,拉住他的臂膀道,“你说话呀!”亚喀的身体应手而倒,趴在了书桌上。娜鲁惊叫着跳在一旁,睁大了双眼。 亚喀一动不动地趴着。娜鲁深吸一口气,轻声叫道:“亚喀,亚喀……”亚喀仍然没有反应。娜鲁缓缓走到他身旁,揭开了他的蒙面黑布,这个亚喀正是沙尔汗!他脸色铁青,大睁着双眼,眼中充满了疑惑。娜鲁轻轻晃了晃他:“亚喀……”没有回答。娜鲁把手放在他的鼻端探了探,已经没有了呼吸。 娜鲁连退两步,浑身颤抖着,猛地,她一声哀号扑上前来抱住沙尔汗的尸身痛哭失声:“亚喀,亚喀……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害死了你,谁害死了你!” 王宫中的气氛异常紧张,以执政忠节为首的大臣以及以差斥的弟弟委它为首的众贵族齐集大殿,众人议论纷纷:“执政大人,为什么这么晚召我们进宫?”“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执政忠节摆了摆手道:“诸位,不要胡乱猜疑,耐心等待便是。”差斥的弟弟委它走到忠节身旁轻声道:“忠节大人,事情有些不对呀!” 忠节抬起头道:“哦,怎么不对?”委它低声道:“最近一段时间,国王和王妃的行为都非常怪异。前些日子,我听宫里的下人们暗中说起,后花园的老王宫地下发出咚咚巨响……” 忠节双眉一扬:“哦,有这种事?”委它点点头,四下看了看:“不瞒老兄说,我闻到这宫里的气味有些异样,你我要小心为是。” 忠节笑道:“国王是你的兄长,能对你怎么样?亲王阁下过虑了。”委它摇了摇头:“不,这绝不是过虑,而是直觉。今夜之事又是蹊跷之极,如此夤夜召唤我等进宫,这是从未有过的,不得不防啊!忠节大人,我看这样,你我都将卫队调到王宫门前,以备不测。” 忠节道:“有这个必要吗?”委它坚持道:“听我的,不会有错。” 忠节缓缓点了点头:“好吧!”二人冲王宫门前招了招手,两名随从跑了过来。忠节和委它在二人耳畔低语两句,两名随从领命退下。 就在此时,后宫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数十名持刀卫士冲进殿中,分列于廊柱之下。殿中众大臣及贵族们惊疑不定,议论纷纷。 委它看了忠节一眼道:“怎么样,老兄,我说得不错吧!”忠节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后宫内响起三声净阶杖,内侍高唱道:“王妃陛下驾到!”娜鲁身穿一袭黑纱,缓缓走上王座。下站众人以忠节和委它为首,躬身抚胸道:“参见王妃陛下!”娜鲁点了点头:“诸位大人免礼。” 忠节踏上一步道:“王妃陛下,不知深夜召唤我等,有何要事?怎么,怎么不见国王陛下?”娜鲁站起身来,悲声道:“国王陛下今夜突发暴病,离开了人世!”下站众臣一片惊呼。 忠节与委它对视一眼,颤声道:“国王陛下,宾天了?”娜鲁点了点头,抽泣道:“正是。” 委它阴恻恻地道:“今天下午我还与王兄在一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娜鲁道:“一个时辰之前。” 委它逼问道:“王妃请御医诊看了吗?”娜鲁道:“还未等御医到达,国王便已撒手人寰了。” 委它道:“哦?真是怪了,国王究竟得了什么样的暴病竟至如此猝卒?”娜鲁脸色一沉,道:“怎么,亲王殿下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委它道:“不敢,臣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娜鲁哼了一声:“国王发病时是在金银廊中,当时有很多卫士在场,他们都能够作证。” 忠节道:“既然如此,国王得的究竟是什么暴疾呢?”娜鲁不悦道:“我已经说过了,此事执政大人就不必再问了!” 忠节又道:“那么,能不能让臣等看一看陛下的遗容。”娜鲁悲戚道:“国王陛下仓促辞世,形状不善,我已命人将御体盛敛,你们就不必再去惊扰他了。” 忠节不满地道:“国王宾天是何等大事,王妃竟连遗体都不让臣等瞻仰便仓促入殓,这恐怕有些说不过去吧?!” 娜鲁没有理他,目光环视一周道:“国王陛下辞世前,将王位传与了本王妃。自今日起,月氏国内一切军国大事,均由本王妃主理!”此言一出,下面登时炸了窝。 委它率先发难,踏上一步道:“我月氏国王位的承袭之法从来都是子承父位,无子嗣者,兄弟承之。我兄差斥没有子嗣,循例也应该由我委它继位,怎么可能轮到你娜鲁王妃来做国王,真是笑话!”娜鲁冷冷地道:“这是国王陛下临终前的口谕,你要抗旨吗?” 委它道:“说是我兄长临终旨意,有何凭据,拿出来让大家心明眼亮!”差斥的妹妹琼塔冷笑道:“我兄长差斥绝不会下这样的乱命,恐怕是王妃假传圣旨吧!”娜鲁回应道:“国王传旨时,有两名卫士在场,他们可以作证。” 委它与忠节对视一眼道:“王妃身边之人怎能作证!”娜鲁双眉一竖:“我身旁的卫士也是国王的卫士,他们为何不能作证?” 忠节道:“依朝例,国王立嘱前应有执政或贵族在场,遗嘱方才有效。”娜鲁发出一阵冷笑道:“难道国王陛下要时时刻刻将执政大臣和贵族带在身旁,就是为了有一天自己突发暴病时所立的遗嘱有人见证?嗯……难道国王陛下知道自己何时会突发暴病?知道自己何时驭龙宾天?” 忠节语塞道:“这……王妃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娜鲁的脸色缓和下来道:“这就是了。”她回手将身后的两名卫士叫了过来,“你们将国王临终前所说的话对执政大人说一遍。” 两名卫士走上前来,一人嗫嚅着道:“国王,国王临终前说,将,将所有军国大事都交给王妃处理。”娜鲁满意地点了点头。 忠节望着那卫士,疑惑地问道:“刚刚王妃说过,国王是突发暴病而终,既是得了暴病,说话的条理怎么可能如此清晰?”那卫士吃了一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忠节的脸色沉了下来,厉声对卫士道,“你再说一遍,国王陛下临终前的状态究竟是什么样,他又是怎么对你们说出这番话的!” 卫士嗫嚅着道:“他,他……我,我……”说着,他的目光求助似的望向娜鲁。这一下,贵族大臣们立时看出了破绽,众人发出一片嘘声。 娜鲁的脸色异常难看。 委它挑动道:“大家看到了吧,我兄长差斥的尸骨未寒,他的王妃就在假传圣旨,意图篡位!”娜鲁猛地站起身道:“委它,你说谁意图篡位!” 委它踏上一步厉声喝道:“谁在假传圣旨,谁就是意图篡位!”娜鲁道:“你!” 忠节走到委它身边道:“亲王阁下,不要激动!”委它哼了一声,拧过头去。“王妃殿下,我再问一遍,国王临终前究竟有没有留下遗嘱?”娜鲁咽了口唾沫,强项道:“当然有!” 忠节道:“好!既然如此,就请你提供有力的人证或物证,否则我等不能苟同!”娜鲁道:“这两名卫士便是最好的人证!” 忠节道:“连傻子都能够看出,他们是在说谎!王妃殿下还要执迷不悟吗?”娜鲁厉声喊道:“国王将王位传给了我,上天可以作证!你们,你们这些小人,欺凌孤寡,残害弱小,天理不容!” 忠节踏上一步大喝道:“矫诏篡位更是天理难容!王妃殿下,你说国王突发暴病而终,朝中大臣贵族没有一个亲眼见到。大臣们要瞻仰国王的遗体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也为你坚决阻挠。而你所说的国王择你继位,更是虚浮不实,毫无佐证!”娜鲁气得浑身发抖。忠节继续说道:“忠节今日在此代众贵族大臣表态,第一,王妃殿下必须允准我等瞻仰国王陛下的遗容;第二,继承王位的人选要按照我月氏国惯例推举产生!” 娜鲁跳起身来,指着忠节和委它道:“你,你们要造反吗?!” 忠节与委它对视一眼,冷冷地道:“天下事大不过一个理字,我等所说句句在理,王妃何以诬指我等造反?”娜鲁语塞。 忠节朗声道:“王妃殿下,此事为众大臣公决,你不能一手遮天!”猛地,娜鲁厉声喊道,“来人!”殿中数十名武士暴雷也似的应了一声。 娜鲁指着众大臣厉声喊道:“将这一干逆贼,给本妃拿下!”武士们一拥上前。 忠节大喝道:“王妃殿下,你无视众臣决议,就是公然藐视我月氏国制,忠节在此代先王、代众贵族大臣废除你王妃之位!”委它率众臣齐声呼应。 娜鲁气得浑身发抖,嘶声喊道:“卫士上前,抓捕逆贼!” 忠节高声喝道:“卫队何在?!”轰的一声,早就在王宫门前守候的忠节卫队和委它卫队一拥而入,将众贵族大臣保护起来,与娜鲁的国王卫队形成了对峙。 娜鲁手拍王椅,歇斯底里地喊道:“给我上,杀了他们!”国王卫队一声呐喊,挥动钢刀杀上前来,忠节和委它卫队拔刀相迎,一场混战开始了! 揽胜亭内,武则天端坐在龙书案后,一页页认真地看着厚厚的供词。凤凰和张柬之凝神屏气,注视着她的表情。只见皇帝的脸色从无所谓到关注,从关注到吃惊,从吃惊到愤怒,猛地,她重重地合上奏折,脱口喊道:“武攸德,是他!” 凤凰上前奏道:“正是。南平郡王武攸德与大内奸北山沙尔汗早有勾结,武攸德将从凉州军械局仓库中盗出的羽箭通过沙尔汗卖给突勒太子贺鲁,以牟取暴利。” 武则天倒吸一口凉气道:“早在年前,狄怀英奉旨查察凉州军械局案就发现武攸德与其堂弟凉州军械局司正赵永荣合伙倒卖羽箭。” 凤凰道:“陛下说得极是。大将军王孝杰配合臣所率内卫在宣化堡的地道中起获了武攸德和赵永荣为突勒人制造羽箭的造箭场,缴获组装好的羽箭一百多万支。” 武则天脸色铁青,浑身发抖,颤声道:“一百多万!” 凤凰继续道:“据武攸德交待,这一百万支羽箭不过是他卖给突勒军总箭支的三分之一。” 武则天狠狠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厉声喝道:“这个逆贼!” 凤凰道:“倒卖羽箭事发之后,圣上命狄国老负责调查,武攸德非常惧怕,因此处心积虑想要除掉狄国老。这正与贺鲁和沙尔汗阴谋除掉吉利可汗和狄公、挑起两国战火的目的不谋而合,于是,在沙尔汗的引见下,武攸德与贺鲁一拍即合,贺鲁将其引为内援,化名南山。” 武则天又惊又恼,颤声道:“好啊,好啊,朕的好侄子!朕的好侄子呀!” 凤凰继续道:“据武攸德交待,那枚从突勒奸细身上搜出的大汗之戒乃是北山沙尔汗亲手仿制而成,目的就是要陷害狄国老仿制的戒指与原物完全相同,几可乱真。臣从赴突勒议和的大将军李元芳手中取回了原物,请圣上比对。”说着,她从袖囊中取出吉利可汗赠给狄公的大汗之戒,呈上前去。 武则天颤抖着接过戒指,仔细端详。对下站的力士道:“.快去御书房取那枚大汗之戒来!”力士高声答应,飞跑下去。 凤凰道:“还有,武攸德收买国子监伺学日本专使藤原,向使团护卫使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假传圣旨,命二人暗中将贺鲁和乌勒质放走。” 武则天倒吸一口凉气道:“怪不得武攸德接二连三地向朕荐举藤原手下的两名遣唐使,原来是为了营救贺鲁和乌勒质。” 凤凰道:“正是,武攸德一直处心积虑地筹划如何营救这两人,只是慑于狄国老精明过人,他才不敢造次行事。后狄公被诬逃离洛阳,武攸德终于放开了手脚,他直接指挥藤原假传圣旨,命护卫使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在纳拉特山口协同劫持囚车的突勒将领齐戈将贺鲁和乌勒质救走。” 武则天怒喝道:“这个恶贼,真是罪不容诛!罪不容诛!我要将他千刀万剐,剁成肉泥!” 凤凰待武则天稍作平复,又奏道:“后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发现受骗,毅然杀出突勒联营赶赴石国,会同大将军李元芳营救公主。在石国牙帐,护卫使义直古麻侣为掩护大队撤离,不幸殉职。”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二人倒是深明大义之辈。” 凤凰应和道:“陛下说得是。” 武则天问道:“凤凰,吉利可汗遇害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凰回禀道:“据大将军李元芳和曾泰大人讲述,在石国致吉利可汗于死地的乃是由圣上钦点、沙尔汗制作、献与突勒吉利可汗的和亲之礼——海兽戏波黄金大盘。” 武则天惊得合不上嘴:“什么?” 凤凰解释道:“具体情形是这样的,贺鲁与沙尔汗与月氏国王差斥勾结成奸,在月氏国用装好毒箭的仿制大盘换掉了用做寿礼的黄金大盘,这才致使吉利可汗中箭身亡。” 武则天脸色铁青,紧咬银牙,骂道:“逆贼,都是逆贼!”话音未落,力士手托那枚仿制的大汗之戒飞奔进亭,双手高举过头顶。武则天颤抖着拿起假戒指,与手中的真戒指两相比对,竟是一模一样。武则天登时脸色大变,双手不停地颤抖起来,良久才痛悔道:“朕冤枉了狄怀英……朕冤枉了他!” 凤凰悄悄与张柬之对视一眼,长长出了口气,脸上微微现出笑意。 凤凰道:“陛下,狄公虽身遭冤陷,亡命天涯,却从未怨天尤人,更不曾怨怼朝廷。逃亡途中,他屡设巧计,诱使内奸武攸德一步步暴露了真面目。最后,狄国老不惜孤身犯险,引诱武攸德进入我们设下的伏击圈中,终使这只狡猾的狐狸落入法网!陛下,凤凰不会说话,只是觉得狄国老真是个忠肝义胆、为国为民的大忠臣呀!” 泪水模糊了武则天的双眼,她缓缓站起身,良久,发出一声沉痛的叹息:“狄怀英志虑忠纯,襟怀坦荡,像这样的人竟被逼走蛮荒,浪迹天涯,是朕失察,朕之过也,朕之过也……”凤凰与张柬之垂手侍立,低头无语。武则天揩去眼角的泪水,问道,“狄怀英现在何处?” 凤凰仰面奏道:“为彻查吉利可汗遇刺案,尽快熄灭两国战火,狄公率李将军、曾大人、公主、如燕、有则等人前赴月氏国进行调查了。” 武则天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抬起头道:“柬之。”张柬之道:“陛下!” 武则天传口谕道:“即刻下旨追回前诏及各部院衙门、各州县追缉狄怀英的海捕文书。复狄怀英内史职,兼洛州牧,加葱山道行军大总管、流沙道行军大总管,并两道黜置大使,统领安西、北庭、崑陵、濛池四都护府,辖地内一切军政大权皆由其节度。遇不决之事,不必请奏,可行便宜之权!”张柬之满面喜色,躬身道:“陛下圣明,臣遵旨!” 武则天继续道:“免李元芳和亲大使之职,复检校千牛卫大将军之职,加葱山道行军副大总管。免曾泰和亲副使之职,复洛州刺史之职,加黜置副使。右威卫大将军王孝杰,加流沙道行军副大总管。免有则理惠护卫使之职,复兵部校军郎之职,在狄仁杰麾下戴罪立功。圣旨即刻下达,由内卫府大阁领凤凰携圣旨前赴凉州传谕!”凤凰精神一振,上前一步躬身道:“是!” 武则天缓步走出揽胜亭,目光望向远方,轻声道:“老家伙,你,还好吗……” 月氏国已恢复了平静。街道上人流熙攘,买卖铺户开张营业,又是一片祥和繁荣的气象。 王宫大殿内气氛异常紧张,由狄公主持的两方会商正在进行。狄公坐于正殿丹陛下,李元芳、曾泰分坐左右。王妃娜鲁端坐在陛上的王座中;忠节、委它和琼塔坐在下首。 狄公起身道:“娜鲁王妃殿下,忠节大人,委它、琼塔二位亲王,目前双方之争主要在于两点,其一,是先王的死因;其二,是由谁继承王位入统。”双方都点了点头。 委它首先开言道:“狄公说得很对。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我兄长差斥究竟是得了什么暴病,已致猝然死去。” 狄公冲娜鲁说道:“王妃殿下,会商前我们曾对神盟誓,所讲的一切均须属实。” 娜鲁点了点头道:“是的。” 狄公道:“现在就请殿下陈述。” 娜鲁深吸一口气,对忠节等人道:“我之所以不希望诸位验看国王的遗体,就是因为国王的死状非常恐怖……” 此言一出,忠节等人登时吃惊地对视一眼,忠节道:“请王妃将话说得再明白一些。” 娜鲁点了点头,回忆道:“那是三天前的夜里,我在寝宫中忽然听到金银廊方向传来阵阵怪叫,我披衣起来,前去查看……” 夜色中金银廊上,差斥浑身鲜血,披头散发,手舞钢刀,口中“嗬嗬”怪叫,身上、刀上的血迹被他甩得满墙都是。 娜鲁一见眼前的情状,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娜鲁长叹一声道:“见此情形,我吓得六神无主,急忙喊来了值宿的卫士,大家动手夺下国王手中的佩刀,将他平放在地。过了很久,国王的意识渐渐清醒,他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对我说,要我继承王位,紧跟着头一歪便与世长辞了。”说着,娜鲁轻声抽泣起来。 殿中一片寂静。 良久,狄公问道:“也就是说,你见到国王陛下时,他是处于癫狂的状态,而临终前的意识是清醒的?”娜鲁低头拭着泪花,答道:“正是。” 琼塔冷笑道:“这可真是怪了,刚刚还在疯疯癫癫,可一说到要王妃继位便立刻清醒了……”众人发出一阵笑声。 娜鲁双眉一立道:“琼塔亲王,有话直说,不要转弯抹角!”琼塔道:“我兄长身在后宫,起居行走有卫士严格保护;每日的饮食更有内侍负责排查,怎么可能突然疯癫?我认为这里面一定有鬼!” 娜鲁冷笑一声:“哦,你说的鬼是指什么?”琼塔步步紧逼道:“恐怕此事的真相没有人必王妃更清楚了。” 娜鲁怒道:“你的意思是,我害死了国王陛下。”琼塔道:“我并没有这样说,只是我兄长死得太奇怪,也太可疑!”她站起身对狄公道,“狄公,我要求对国王的死因进行彻底调查。”娜鲁冷笑一声。 狄公点点头:“通过王妃殿下的叙述,国王的死因确实有些蹊跷。请琼塔亲王放心,如果有必要,我们会在征得各方同意的基础上展开调查。”琼塔点点头,坐回原位。 委它道:“王妃殿下,请问在此之前,我兄长有什么异样的表现吗?”娜鲁回忆道:“一点儿也没有。晚餐过后,他就到金银廊中把玩那些金银器。从前,他经常这样,没想到这一次竟会出这样的事情。” 委它轻轻干咳了一声道:“我听说,前些日子,后花园中废弃的老王宫地下常有声响……”娜鲁脸色一变,忙笑了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知委它亲王是从哪里听说的?” 狄公与元芳、曾泰交换了一下眼色,目光望向委它。 委它道:“我是听宫中内侍们闲谈时说起的。”娜鲁道:“这些都是以讹传讹的胡乱猜疑,亲王不用相信。” 忠节冲狄仁杰道:“狄公,据王妃殿下讲述,国王陛下的死因甚为蹊跷啊!”狄公点了点头。忠节又转向娜鲁道:“王妃殿下,并不是忠节不相信你说的话,实在是这种说法令人感到十分迷惑……”娜鲁道:“执政大人的意思呢?” 忠节道:“我认为搞清国王陛下的死因是当前要务,不知狄公意下如何?” 狄公道:“两位亲王及忠节大人都表达了这一愿望,不知王妃殿下以为如何?”娜鲁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既然大家坚持,我同意。可如何才能搞清这一点呢?” 狄公道:“只有验尸这一条途径。”娜鲁吃惊地道:“验尸?” 她起身阻止道,“国王陛下的尸身岂可轻动!” 忠节道:“为查清真相、为月氏的前途,国王陛下泉下有知也会谅解的。”委它附和道:“不错,作为弟弟,我不能让自己的兄长做个糊涂鬼!”琼塔也道:“我支持!” 狄公的目光望向娜鲁。良久,娜鲁缓缓点了点头道:“也罢。国王的遗体在后花园中,就请狄公主持查验吧!”狄公点了点头。 差斥的尸身摆放在停尸床上,只见他面色铁青,双眼圆睁,躯体和四肢都染满了血污。 琼塔扭过脸去,颤声道:“怎,怎么会这样,太可怕了!”委它道:“为什么浑身上下都是血迹,是谁刺伤了他?” 娜鲁长叹道:“国王武艺高强,剑术一流,又是身处后宫,如果不是神智混乱,持刀自残,又有谁能够刺伤他?”委它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娜鲁拭泪道,“现在你们看到了,不是我故意隐瞒你们,一旦这样的死状被大臣们看到,实在有辱先王的体面。”委它与琼塔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忠节好言问道:“王妃殿下,在此之前,国王一直没有异常的表现?”娜鲁摇头感叹道:“怪就怪在这儿,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突然之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忠节道:“确实不可思议。”他望向狄仁杰道,“狄公,您看是让仵作验尸,还是……” 狄公摆了摆手道:“不,我自己来。”说着,他缓缓走到停尸床旁,定睛细看差斥的尸身。只见差斥的脸部铁青中泛着淤黑,双眼瞳孔散乱。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脸部皮肤大块淤黑,有中毒的迹象。瞳孔扩大、散乱,显见是死于极度惊吓之中。”忠节、委它、琼塔三人都信服地点点头。狄公对李元芳道,“取验尸钩来。” 元芳快步走到仵作跟前,将一应用具接了过来,取出验尸钩,递给了狄公。狄公接过小钩,伸入差斥口中,缓缓将他的嘴撬开,仔细检查着。俄顷,他缓缓摇头道:“口腔之中非常干净,没有异物。”说着,放下验尸钩,拿起差斥的左臂验看着,他的目光停在差斥的左手上。 左手的大拇指被割掉,血渍已经凝固。狄公深吸一口气,目光顺着差斥的身体向下望去,左脚的五根脚趾齐根断掉。狄仁杰凝眉细看,伤口平滑齐整,显见是被利刃斩下的。 狄公抬起头问娜鲁道:“王妃殿下,国王陛下的左手拇指和左脚的五根脚趾被利刃割掉。请问遗骸现在何处?” 娜鲁长叹道:“这又是怪事一件,国王死后,我指挥卫士们替国王收敛尸身,发现他左手拇指和左脚的五根脚趾都被割掉了。当时我便命卫士们四下寻找,可搜遍现场,只找到了四根脚趾,而左手拇指和左脚的大脚趾都没有找到。” 狄公失惊道:“哦,这可真怪了。” 忠节问道:“当时现场除了你和卫士,还有别人来过吗?”娜鲁摇了摇头:“出事后,我就将金银廊全部封闭,没有任何人进来过。” 忠节也诧异道:“这可就怪了,既然没有外人来过,国王的骨殖怎么会不见了呢?”狄公道:“也许是王妃殿下发现国王疯癫之前,这两段骨殖便已经被人取走了。” 忠节与委它对视一眼,吃惊地道:“哦,狄公说的这个人会是谁?他为什么要取走国王的骨殖!”琼塔也急切地道:“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凶手?!” 狄公的目光望向娜鲁道:“后宫中除了国王、王妃以及护驾的卫士,还有旁人居住吗?”他故意将“旁人”两字说得很重。 娜鲁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旁,旁人……”狄公的目光死死盯着她。娜鲁掩饰地笑道,“当,当然没有。” 狄公深吸一口气,追问道:“王妃殿下可以肯定?”娜鲁稳了稳神道:“当然可以。” 狄公点点头,总结道:“国王的死因非常蹊跷,从面部症状看极似中毒,然从瞳孔放大程度来判断又似乎是极度惊吓所致。他的手指和脚趾均被伤残,从伤口判断是为利器所割。据王妃讲述,她听到声音后便跑到金银廊中看到国王陛下状态疯癫,手舞钢刀,浑身血迹,由此判断,国王应是自残所致。既然如此,他死之后,为什么拇指和脚趾会奇异地失踪呢?”娜鲁道:“会不会是卫士们粗疏大意,没有找到?” 狄公沉吟道:“嗯,有这种可能。王妃殿下,诸位,我看这样吧,咱们立刻前往金银廊,再仔细查找一番。”娜鲁点了点头:“好吧。” 金银廊两侧尽是荷甲把守的内宫卫士。脚步声响,狄仁杰、李元芳、曾泰、忠节、委它、琼塔在王妃娜鲁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狄公站在廊中,一双鹰眼四下搜寻着,只见金银廊中陈列着各式精美的金银器制品,靠近廊中央的位置放置着一张精美的雕花圆桌和一张批金彩绘的软椅。桌上放着风灯和一尊鎏金胡俑像。 狄公缓缓到桌旁,定睛细看。只见桌面上撒落着一层黑色的粉尘,他捻起一小撮,在手中捻了捻,粉尘非常润滑。他又看发看旁边的风灯,只见灯罩边缘也落满了相同的黑色粉尘,他拿过风灯向里面望去,登时暗吃一惊,灯内密密麻麻地铺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粉尘,显然是燃烧后飘落下来的。 狄公冲曾泰招了招手,曾泰快步走上前,低声道:“恩师。”狄公指了指桌上和风灯中的黑色粉尘,低声吩咐道:“将这些粉尘收集起来,带回驿馆。”曾泰点了点头,动起手来。 忠节走到他身旁轻声道:“狄公,有什么发现?”狄公深吸一口气道:“现在还不好说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国王绝不是意外身亡。” 忠节双眉一扬惊道:“哦,狄公的意思是……国王是被人害死的?”狄公“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不可说,不可说。唯你知我知也。”忠节双眉紧蹙,缓缓点了点头。 狄公走到娜鲁身旁道:“王妃殿下,事发之时,国王是在什么位置?”娜鲁指着金银廊中心道:“他就站在这里,手持钢刀,浑身鲜血,又叫又跳。”狄公快步走过去,地面上果然沾染着大片血迹。 狄公顺着血迹缓缓向前走去,走了没藏书网几步,星星点点的血迹拐了弯儿,狄公沿血迹延伸的方向向前走去。血迹停在了落地窗前,旁边模模糊糊地印着半只脚印。狄公暗惊,叫道:“元芳、曾泰……”二人快步上前,狄公一指地上,二人定睛望去。曾泰惊道:“血脚印!”娜鲁、忠节等人闻言围了过来。 委它道:“这个脚印是谁的,我兄长的吗?”狄公斩钉截铁地道:“绝不可能。” 忠节忙问道:“为什么?”狄公笑了笑道:“你们想一想,国王的脚趾被斩,血流如注,如果是他从廊中走到窗下,血脚印一定会延续过来。” 忠节恍然大悟道:“不错,不错。那这是谁的脚印,卫士的?”狄公摇头道:“当然不是。你们来看……”说着,他快步走到差斥死前的位置,指着地上的大片血迹道,“这里是国王割伤出血之处,因此,染有大片的血迹。”众人点头称是。狄公一边沿血迹延续的方向向前走,一边指点道,“你们看,血迹到了这里变成了星星点点的血滴,这说明什么?”忠节、娜鲁等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忽然,李元芳道:“大人,我明白了。”狄公微笑道:“说说看。” 李元芳指着血迹道:“有人走到疯癫的国王身边,捡起了拇指和大脚趾,一路走到窗边。这星星点点的血迹就是从斩下的拇指和脚趾上滴下的。”狄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说得好,一语中的!”忠节、娜鲁等人惊呼连连。 委它追问道:“你是说,我兄长割伤后,有人捡起他的骨殖走到窗边?”狄公道:“正是。此人手持断指走到窗边,鲜血滴洒在地,他的脚跟不小心踩在鲜血上,因此在窗前留下了这半个脚印”。 曾泰道:“恩师,可以断定,此人一定是跳窗而出,向后花园去了。”狄公微笑道:“说得不错,请诸位随我来。”说着,他快步走向外面。 狄公一行来到窗下。果然,地面上有星星血迹向后花园而去。狄公道:“诸位都看到了。此人拿着国王的骨殖由此向后花园而去。”忠节倒吸一口凉气,与委它、琼塔对视一眼,颤声道:“狄公,此人为什么要捡国王的骨殖,他,他是什么人?” 狄公道:“这个问题目前还无法回答……”他转向娜鲁道,“王妃殿下,当时现场的目击者只有你和卫士们,不知有没有发现这个神秘的人物?” 娜鲁深吸一口气道:“我到的时候,国王浑身是血,行为癫狂,我和卫士们忙着抢救国王,哪还顾得上这些?” 忠节道:“后宫禁卫森严,外人怎么可能进得来?我想定然是有内鬼作祟!”委它道:“我也这样想,狄公,会不会就是这个内鬼杀死了我哥哥?”说着,他的目光射向娜鲁。 狄公道:“从现场留下的证据来看,此人是在国王疯癫之后才进入金银廊的。”委它缓缓点了点头。 娜鲁道:“我们在抢救国王的过程中,一点儿也没有发现有人来过。狄公,你说会不会是小动物跑进金银廊中,叼走了国王的骨殖?”委它抢白道:“窗下那个脚印可不是小动物的,那明明是个人!王妃殿下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吗?” 娜鲁自知失言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我只是随口问一问,亲王不必紧张。”委它回击道:“我紧张,我有什么可紧张的?紧张的恐怕另有其人吧?” 娜鲁双眉倒坚:“亲王这话是什么意思?”委它冷笑道:“我能有什么意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王妃殿下何必吃心呢!”娜鲁道:“你……” 狄公道:“好了,二位不必争执,我们且到后花园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国王遗失的骨殖。”狄公率众沿着血迹向前徐行。 血迹就像是路标一样引着狄公一行来到了后园废弃的王宫前。这里对于李元芳和曾泰来说非常熟悉,十几天前,他们刚刚逃离这里。 二人对视一眼,曾泰冲狄公方向努了努嘴,李元芳会意,走到狄公身边低语道:“差斥和沙尔汗就是将我们骗进这座废王宫的地下的。” 狄公猛地抬起头道:“哦?”李元芳点了点头。 狄公道:“你能肯定?”李元芳道:“绝对肯定。” 狄公深吸一口气,转头向身后望去,他发现委它和琼塔脸色非常难看,二人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狄公沉吟片刻,问娜鲁道:“王妃殿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娜鲁不太自然地振了振喉咙道:“哦,这,这里是月氏国的老王宫,是当年……”委它赶忙打断了她:“我兄长差斥继位后,这里因年久失修,过于陈旧,便被废弃了。我兄长在前面建立了现在的宫殿。”狄公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说话之间,血迹消失了,狄公抬起头来,前面出现了废王宫的大门。身旁的李元芳一指台阶道:“大人你看!”狄公定睛望去,只见一根血淋淋的拇指和大脚趾放在王宫大门前的台阶上,异常显眼。身后的委它和琼塔失声惊叫。 狄公诧异地转过头,只见二人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狄公用余光瞥向娜鲁。娜鲁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忠节快走两步冲上台阶,吃惊地喊道:“狄公,这就是国王的骨殖!”狄公点了点头,走上台阶仔细观察着,只见两根断骨搭在一起,摆在废王宫门前最显眼的位置。 委它颤声道:“是,是谁干的?为什么要将骨殖放在这里?”琼塔花容失色,惊惧不已:“会不会是鬼……” 狄公看了她一眼道:“二位亲王似乎很紧张?” 琼塔勉强笑了笑道:“没,没有,只是这里曾经……”委它拉了她一下,琼塔忙收住了话音。 委它忙岔开话头,道:“狄公,请继续吧!” 狄公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大家都看到了,这两根骨殖绝不是随意摆放的,而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放在废王宫大门前最显眼的地方,让人一到这里就能够发现。这说明了什么?”李元芳应声答道:“说明此人想让我们看到这两根骨头!” 忠节惊道:“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狄公嘉许道:“元芳说得很对。他以血迹作为路标引我等到此,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到眼前这一幕。” 忠节仍是不解,问道:“可,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他让我们看到这两根骨殖摆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呢?”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他一定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他望向委它和琼塔。只见二人神色惊慌,一见狄公的目光望向他们,赶忙扭过头去。狄公又瞥向娜鲁。只见娜鲁不屑地望着委它和琼塔。狄公深吸一口气,喃喃地道,“可他究竟想说什么呢?” 入夜,月氏国大街小巷一片静寂。驿馆正房里,狄公缓缓踱步,静静地思考着。门声一响,李元芳和曾泰端茶走了进来。 狄公停住脚步道:“元芳,曾泰……”李元芳放下托盘,将茶杯递到狄公手中道:“大人,您叫我们?” 狄公点了点头:“元芳,你曾经对我说起,后园那座废弃的王宫下有个密室?”李元芳道:“正是。密室中还有一男一女两个被灌了水银的人。” 狄公深吸一口气,静静地思索着。良久才道:“不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我们来到后园的废王宫时,娜鲁、委它和琼塔三人的表情。” 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曾泰道:“恩师说得不错,刚刚我还和元芳说起此事。委它和琼塔似乎非常紧张、恐惧。至于娜鲁王妃,我倒没有注意。” 狄公的目光望向元芳:“你呢?”李元芳摇了摇头。狄公道,“娜鲁脸上的表情很微妙,几分不屑,几分仇恨……” 李元芳与曾泰对视道:“仇恨……”狄公点点头:“正是,而且,不知你们发现没有,只要一提到那个拿走差斥骨殖的神秘人物,娜鲁不是表情极不自然,就是尽力否认,她竟然说窗下的血脚印是动物留下的,真是可笑之极。” 李元芳道:“不错。大人,我有一种直觉,娜鲁一定是个知情人!”狄公分析道:“是的,我也这样想。而且,今日验尸之时,我们都看到了,差斥的瞳孔放大,面部表情极其惊骇。这就说明,他死时处在极度惊吓之中,神智非常混乱,又怎么可能对娜鲁说出让她继位这样的话来?因此,可以肯定,娜鲁是在撒谎。” 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道:“不错。”狄公叹道:“通过这一点不难看出,娜鲁虽是个女子,志量却不小,而且城府很深。此人不简单呀。” 曾泰道:“恩师,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个差斥死得太过突然,似乎,似乎……”他欲言又止,望向李元芳。李元芳接口道:“曾兄说得对,大人,您说,差斥之死会不会与沙尔汗和偷换大盘的阴谋有关?” 狄公缓缓摇摇头道:“目前尚没有迹象证明这一点。元芳、曾泰,举凡破案,不论大小,都要循序渐进,切不可急躁。而今,我们先抛开沙尔汗和偷换大盘的阴谋,全力以赴解开差斥之死的谜团。也许当这个谜团解开后,你会意外地发觉,其实,它距离你想要东西,已经不远了。”李元芳点点头道:“大人说得是。” 狄公收回话头,道:“今日我在金银廊的圆桌上发现了一些黑色粉尘,可以肯定,这些粉尘是风灯燃烧后飘出的。”曾泰从怀里掏出包好的粉尘,递了过去。狄公接过道,“从当时金银廊中的情形不难看出,差斥疯癫之前应该是坐在桌前把玩着一件金银器。这就说明,此时他的神智还是清醒的。”李元 82b3." >芳点点头。“那么,是什么致使其倒生昏乱,疯癫起来呢?” 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摇摇头道:“大人,这恐怕就是本案的症结所在。”狄公点点头:“不错。”他拿起那包粉尘,打开来道,“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只有这些黑色的粉尘来得甚是怪异。”曾泰道:“哦,这些粉尘有什么怪异之处?” 狄公指着桌上的风灯,道:“风灯之中燃烧的是蜡烛,我们都知道,蜡烛燃烧只会流下蜡油,怎么会飘出黑色的粉尘?”曾泰与李元芳对视道:“这点学生倒是没有想到。” 狄公道:“由此可以断定,这些黑色的粉尘肯定是被人故意放进风灯之中的。”曾泰道:“不错。” 李元芳笑道:“可大人,这小小的粉尘能说明什么呢?” 狄公思忖良久,才道:“我们做这样一个试验。由我模仿差斥坐在桌边,你们点燃风灯后便退到门外,看看我有什么异样的反应。”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狄公将手中的黑色粉末倒进风灯之中,用火摺将风灯点着,自己坐在桌旁。李元芳和曾泰退出门外。回手带上了房门,透过门缝向屋中望去。 狄仁杰静静地坐在桌旁,望着桌上的风灯。风灯中的蜡烛燃烧着,可灯罩中的黑色粉末却毫无反应。狄公深吸一口气,静静地等待着。 夜已渐深,娜鲁的寝殿却依旧亮着烛火,娜鲁不停地徘徊着,显得焦虑不安。她不时停下脚步,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砰”的一声,殿门打开,一名侍女飞奔进来。 娜鲁迎上前去道:“怎么样,有消息吗?”侍女点点头,将手中的纸条递了过去。娜鲁一把抢到手中,急急展开看了一遍,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将纸条贴在胸口,脸上露出微笑。良久,她拿起纸条放在唇间吻了吻,又拿起桌旁的烛台依依不舍地将纸条凑上去,霎时间,纸条化为灰烬。 娜鲁深吸一口气,对侍女低声吩咐道:“命侍卫备马,到中土庙。”侍女点点头,转身奔出门去。娜鲁从衣架上取下一件黑斗篷披在身上。 所谓的中土庙位于月氏城东的坦罗山中,是一座三层的高坛,坛上立着一座高达数十米的青铜大佛,是为了纪念西行取经途经此处的玄奘大师而建的。四周秃山环抱,只有这一座高坛孤零零地立在空地上,夜色中显得极其诡异。 静夜中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骑黑马转眼奔到坛前,马上乘客翻身跃下,摘下头戴的风帽,正是委它。他四下看了看,拾级而上,快步向庙内走去。不远处一块巨石后,王妃娜鲁缓缓露出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如燕和钟氏边说笑着边向狄公的房间走去。 钟氏道:“他们回到驿馆,我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啊?”如燕道:“我在厨房碰见了元芳。他说,月氏王宫中发生了命案,国王差斥离奇死去,叔父正在调查呢。” 钟氏笑道:“你叔父可真有两下子,破案都破到外国来了。”如燕也笑了:“他呀,只要碰到棘手的案子,就像是老饕闻到了美味的食物,那是绝不肯放过的。” 钟氏悠然道:“如燕,说句实话,他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执著,也最有魅力的男人。我总是梦想有一天能够呆在他身旁,哪怕能够帮上他一点点小忙,我也心满意足了。”如燕揽着钟氏的肩膀笑道:“你的脸皮可真够厚的,这明明是要占我便宜,做我的小婶儿呀!” 钟氏的脸腾地红了,她一把推开如燕,扭脸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可好老是打皮调歪,不理你了!以后李元芳的事儿你也别跟我说。”如燕笑道:“哎哟,哎哟,恼羞成怒啊!行了行了,跟你开玩笑呢!” 钟氏这才转过头来。如燕点点头道:“你说的也真是,能和我叔父生活一辈子,不管对什么样的女人来说都是最幸福的。” 钟氏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叹道:“我是个苦命人,出身微贱,好不容易嫁了个丈夫,又是那个样子……唉,恐怕是没有这样的福分了。”如燕道:“那可不一定,我看叔父对你也好得很呢!” 钟氏抬起头道:“真的?!”如燕道:“当然是真的,在老虎沟看到你受伤,你没见他急得那个样子。” 钟氏羞涩地笑了,拉住如燕的胳膊道:“你得帮我。”如燕仰面道:“求我。” 钟氏哼了一声,甩开她的胳膊笑道:“臭美吧,你不帮我,李元芳的事儿我也不帮你。”如燕道:“我和元芳倾心相爱,用你帮什么?” 钟氏故意气地道:“还嘴硬,我看那个公主你就不太好对付……”如燕“哼”了一声,柳眉倒竖:“她算什么,元芳才不会喜欢她呢!”话音刚落,身旁人影一闪,武元敏和春红走了出来。如燕登时愣住了,钟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只听武元敏对春红道:“刚刚元芳到我房间,说要带我们去逛苏特大街的夜市呢!”春红也高声附和道:“是呀,李将军还说,要请我吃好吃的。” 武元敏故意卖乖道:“鬼丫头,你是不是也喜欢李将军,放心,等我嫁给他一定把你给她做填房……”春红急道:“公主,你说什么呀!”武元敏吃吃地笑了起来。 如燕听着二人说话,脸涨得通红,胸脯高低起伏,钟氏拉了她一下道:“别傻,她们气你呢!” 如燕一把甩开钟氏,大步追上前去。武元敏用余光斜了一眼身后,冲春红做了个鬼脸儿道:“咱们到元芳房里去吧,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他说呢!”身后,如燕道:“嗬,叫得可真亲呀,一口一个元芳……” 武元敏转过头,故意道:“哎哟,是如燕姐姐呀……”如燕道:“他要带你们去逛夜市,能不能带上我呀!” 武元敏假意道:“哎哟,姐姐,你都听到了。好啊,我去跟他说,肯定没问题,你们俩毕竟也是,啊……”她冲春红做了个鬼脸儿。春红忍不住笑了出来。 如燕气得牙根发痒,强抑妒火冷笑道:“好啊,那我就全靠你了。”武元敏倒大方地应道:“姐姐好说。” 如燕“哼”了一声,与钟氏对视一眼,钟氏笑着捂住了嘴。 武元敏大步向前走去,与匆匆进门的忠节撞了个满怀,武元敏“哎哟”一声险些跌倒。忠节赶忙扶住了她。武元敏斜了他一眼道:“你走路不会慢点儿呀!” 忠节歉意地笑道:“对不起,小妹妹,你是随狄公一道来的吧?”武元敏奇怪地道:“你怎么知道?” 忠节道:“我是狄公的朋友,月氏国的执政忠节。狄公住哪个房间呀?”武元敏此时也认出来了,笑道:“哦,对,对,我见过你。” 忠节一愣:“哦?”武元敏道:“好了,你跟我来吧!”说着,引着忠节向狄公房间走去。 如燕“哼”了一声道:“假熟!才来几天呀,弄得跟主人似的!”她瞥了一眼钟氏,发现钟氏呆愣在当地,嘴唇有些发抖。如燕起怪地道,“你怎么了?” 钟氏杏眼圆睁,语结道:“这个人,这个人……”如燕道:“你认识?”钟氏摇摇头。 如燕埋怨道:“那你这是怎么了?”钟氏还没回过神来,直愣愣地道:“他的声音,怎生如此耳熟……像,像是……” 如燕道:“像什么?”钟氏摇摇头喃喃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如燕嗔怨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钟氏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我不太舒服,先回房休息一下。” 如燕莫名其妙地道:“你,不是要去看我叔父吗?”钟氏只道:“我,一会儿再去。”说着,她急急向回走去。 如燕摇摇头道:“奇怪。”径自向狄公房间走去。 第十二章 祸起宫闱亲王殒命 委它的尸体横陈在大殿之中,狄仁杰、李元芳、曾泰、执政忠节和琼塔围在尸身旁。 脚步声响,王妃娜鲁在内侍的陪同下快步从后宫走出来。狄公等人躬身施礼:“王妃殿下!”娜鲁点点头道:“诸位,有事吗?” 琼塔强压心头悲愤,冷“哼”一声道:“王妃殿下是眼睛不好,还是视若无睹啊?” 娜鲁冷冷地道:“什么意思?” 忠节讥刺道:“王妃殿下只要低一低高贵的头,就不用问我们了。”娜鲁一愣,低头一看,正好看到地上委它的尸体。她一声惊叫,跳开两步,脸上变色道:“这,这是委它亲王!他,他怎么会……” 狄公沉声道:“昨日夜间,委它亲王被凶手诱至郊外中土庙中杀害。凶手的手段异常残忍,可以肯定,与杀害国王的是同一个人!”娜鲁惊魂未定,问道:“狄公的意思是,国王也是被人杀死的?” 狄公点点头:“通过这两天的调查可以断定,先国王差斥是被凶手预谋杀害的,这一点目前已经毋庸置疑。这个凶手在废弃王宫大门前摆放了国王的手指骨与脚趾骨。这两截断骨代表的意义是手足,也就是亲兄弟,凶手以此意指他下一个杀害的目标将是已故国王的亲弟弟——委它亲王。果然,委它亲王在昨夜遇害!” 娜鲁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凶手是谁?”狄公刚想说话,琼塔踏上一步,厉声喝责道:“难道王妃殿下不知道吗?” 娜鲁冷笑一声道:“哦,琼塔亲王的话太奇怪了,我怎么会知道?”琼塔怒骂道:“你这个歹毒的女人,阴谋杀害我两位兄长,谋夺王位,真是罪该万死!” 娜鲁双眉倒竖:“琼塔,你无凭无据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诬陷本宫,就不怕王法森严吗?”琼塔一阵冷笑:“无凭无据,哼哼,待你看到证据之时,也就是你死期临头之日!执政大人……” 忠节走上前,举起一只用金银线绣着朗子花的香袋道:“王妃殿下,请你仔细辨认一下,这只香袋是何人之物?”娜鲁走上前去,定睛一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忠节将香袋高擎手中,道,“此物乃金丝银线绣成,图案为象征王室至高权力的朗子花;内置的大..食沉香除王宫内廷月氏国中再也无人敢用。这,究竟是何人之物!” 娜鲁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道:“这,这是 672c." >本宫之物,你从何处得到?”忠节冷笑道:“这是在委它亲王死亡现场发现的!” 娜鲁一声惊叫道:“你,你胡说!”说着,她的目光求助地望向狄公。 狄公点了点头道:“不错,王妃殿下,此物正是在委它亲王的死亡现场发现的。” 娜鲁倒吸一口凉气,强自抑制住内心的惊慌,假意笑道:“这根本不可能。”忠节逼问道:“哦,为什么?” 娜鲁道:“这个香袋本宫早在一个月前便已经丢掉了。”忠节发出一阵冷笑道:“哦,丢掉了?丢在哪里?” 娜鲁一时语塞:“丢,丢在……本宫也不记得了。”忠节又问道:“何人为证?” 娜鲁傲慢地道:“偌大的王宫,本宫丢掉一个小小的香袋,难道也要有人证明不成?” 忠节步步紧逼,质问道:“王妃殿下丢掉一个区区香袋当然不用有人证明。但是,如果这个香袋掉在了委它亲王的死亡现场,恐怕就要有人证明了,否则你难脱杀人嫌疑!”娜鲁大怒:“忠节,你血口喷人!” 琼塔道:“娜鲁,你还有脸指责别人?而今铁证如山,你想抵赖也不会有人相信!”娜鲁声嘶力竭地喊道:“难道就凭这个香袋,你们就能断定本宫是杀人凶手?王宫广大,人役众多,难道就不可能是内侍、宫人偷了本宫的香袋去作奸犯科?”琼塔语塞。娜鲁得意地道,“怎么样,你们还有何话说?” 忠节寸步不让,坚执道:“是的,我们不能马上确定你凶手的身份,但你也必须接受有司的调查!”娜鲁高高扬起头,冷冷地道:“好大的口气,谁敢审判我堂堂月氏国的王妃!” 忠节朗声道:“这恐怕就由不得你了!事关一位国王和一位亲王之死,我作为月氏执政,有权主持正义。如果你抗拒审讯,我便以执政的名义招来国内所有贵族和国民,当场公决!”娜鲁的脸色登时变 4e86." >了。 狄公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要再做无谓的争执了。执政大人、琼塔亲王,请你们暂且回避,让我与王妃殿下单独谈谈。”忠节与琼塔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门去。 狄公宽和地对娜鲁道:“王妃殿下,咱们还是坐下慢慢说吧。”娜鲁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缓缓坐在王椅上。狄公道:“我之所以请忠节大人和琼塔亲王离开,就是为了给王妃殿下一个回旋的余地。”狄公也回身落座。 娜鲁的眼中敛起锋芒,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狄公的用意。非常感谢。” 狄公道:“但有一件事请殿下务必据实回答。”娜鲁道:“什么事?” 狄公与元芳对视一眼道:“事发之前,王宫之中除了先国王差斥和王妃殿下,还有没有外人居住?”娜鲁猛吃一惊,抬头望着狄公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元芳起身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在使团到达月氏前,曾经有一名突勒特使住在王宫之中。此人受命于咄陆部的好战分子贺鲁,伙同国王差斥合演了‘王宫坠灯’那幕闹剧,趁黑暗混乱之际偷换了我大周皇帝赠与吉利可汗的和亲之礼——海兽戏波黄金大盘,致使吉利可汗中箭身亡,大周与突勒也因此爆发战争……” 他越说越气愤,声音越来越大,狄公赶忙冲他使了个眼色。 李元芳强压怒火道:“事发后,我等回到月氏国,就此事询问差斥,没想到差斥竟然图穷匕见,与这名突勒特使共谋,将我等诱入后花园废弃王宫的地下密室中,企图将我们困死。幸亏我等找到了密室的暗门,逃出生天。” 娜鲁“哼”了一声,不满地道:“先王差斥乃是一国之君,李将军如此直言诘责,好像不太合适吧!” 李元芳拍案怒喝道:“什么一国之君,此贼阴险狡诈,两面三刀,与突勒叛逆贺鲁共谋,戕害吉利可汗,实在是恶中之首!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这里巧言令色,推诿包庇,真真岂有此理!实话告诉你,突勒能灭了你月氏,我天朝更可以,只要我凉州卫大军一到,转眼之间,便将你这弹丸小国踏为平地!” 娜鲁吓得不由蜷缩在椅中,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狄公站起身,拍了拍李元芳的肩膀道:“元芳,不要动怒,坐下。”李元芳气哼哼地坐在椅子上。 狄公道,“此事也怪不得李将军,贵国王差斥所行之事实在是令天人共愤。” 娜鲁道:“不知二位言辞凿凿,说先王伙同突勒特使策划阴谋,有何凭据?”李元芳冷笑道:“我们一行十人曾两次亲眼见到这名突勒特使。被困密室之时,此贼亲口对我说到,奉贺鲁之命与差斥共谋调换黄金大盘。” 娜鲁倒吸一口凉气道:“是,是他亲口对你说的?”李元芳冷冷地道:“当然。你还有何话说!” 狄公道:“还有一件事王妃殿下可能还不太清楚,这名突勒特使对于我们来说,可以说是老朋友了。因此,隐瞒是多余的。”娜鲁望着狄公,良久,长长出了口气道:“是的。你们说得很对,是有一位突勒特使住在后宫之中。” 狄公、李元芳和曾泰对视道:“哦,他叫什么名字?”娜鲁失神地道:“他,他叫亚喀,秘密潜入月氏找到国王,随身携带着贺鲁的亲笔信。但,他们具体要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王妃殿下,此人现在何处?”娜鲁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先王差斥死去的那天夜里,亚喀也中毒身亡了……” 狄公倒吸一口凉气,与元芳二人对视道:“他死了?”娜鲁点点头。 “殿下怎么能够确定他是中毒身亡?” 娜鲁答道:“他脸色紫黑,身旁还放着一小瓶毒药。”狄公缓缓点了点头:“以王妃殿下看来,差斥有没有可能是被亚喀杀害的?” 娜鲁抬起头道:“亚喀与先王的关系非常融洽,他为什么要杀害先王?”李元芳推断道:“我率众逃出生天,亚喀害怕天朝兴师问罪,因此才来个杀人灭口。” 娜鲁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又要自杀?”狄公双眉一扬道:“王妃殿下怎么知道他是自杀?” 娜鲁登时语塞:“我,我……我只是推测。”狄公道:“原来是这样。”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娜鲁,只见她很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整了整衣襟。狄公的脸上现出一丝冷笑,“殿下,亚喀死后,尸身葬于何处?” 娜鲁道:“我命内侍将他的尸体运出城外焚化了。”狄公道:“哦,按波斯习俗,信神者可得永生,因此,死者都是土葬,王妃殿下为何要将亚喀的尸身火化呀?” 娜鲁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啊,是,只因突勒特使之事乃是绝密,不欲为外人所知,这才选择了火葬。”狄公与李元芳、曾泰对视道:“原来如此。” 娜鲁轻轻捶了捶胸口道:“狄公,我有些胸闷,回后宫歇息片刻。”狄公起身道:“王妃殿下请便。” 娜鲁站起身,在内侍和宫人的簇拥下向后宫走去。狄公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出了口气。 夜色降临,苏特大街上的夜市灯火阑珊、熙熙攘攘。 武元敏和春红手里拿着刚刚买到的小食品,穿>99lib.梭在人流之中,二人兴高采烈,边吃边说笑着。忽然,春红停住脚步一指远处道:“哎,公主,你看……”武元敏顺着春红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女子急匆匆地穿过人流向街尾走去,不是别人,正是钟氏。武元敏奇怪道:“哎,那不是钟姐姐吗……奇怪,她一个人急匆匆地做什么?” 春红摇摇头:“可能是有事儿吧。公主,咱们走吧。”武元敏的眼珠转了转,调皮地笑道:“不,咱们跟着她,躲在黑处吓她一跳!” 春红犹豫道:“公主,这样不好吧,万一吓出个好歹……”武元敏瞪了她一眼:“好歹个屁,你以为人家是纸做的,吹口气儿就飞了!真扫兴!” 春红赶忙道:“那好那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这还差不多。走,跟上!”说着,二人尾随钟氏向街尾奔去。 这是一条整齐的小巷,巷子里只有一户人家。宅院的大门是圆拱形铁门,里面的房舍清一色的银色穹顶,显见是贵族宅邸。 远远的,钟氏飞奔而来,在大门前停住了脚步,轻轻叩了叩门环。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仆役模样的人走出来道:“你找谁?”钟氏低声说了几句。仆役赶忙道:“快,快请进!” 钟氏四下看了看,走进大门。 远处巷口,武元敏望着钟氏的背影,奇怪地道:“想不到钟姐姐在月氏国还有朋友。”春红道:“还真是,看这家屋宇房舍的气派,肯定是当地的大户人家。”武元敏点了点头,扫兴地道:“本想吓她一下的……真没意思,走吧!”二人怏怏离去。 驿馆中,狄公缓缓踱着步,门声一响,李元芳和曾泰引着忠节走了进来。狄公停住脚步,转过身。忠节道:“狄公,你找我?” 狄公点了点头微笑道:“怎么样,忠节兄,这两日在驿馆中还住得习惯吗?”忠节笑道:“有李大将军的严密保护,我是吃也吃得下,睡也睡得着,啊……”大家笑了起来。 狄公询问道:“忠节兄,今天我从娜鲁口中探知,那个隐藏在宫中的突勒特使名叫亚喀,你可知此人的来历?” “亚喀?”他沉吟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李元芳接口道:“这个亚喀定然是沙尔汗的化名。我们被困在密室之时,他曾与我交谈过,根本不是什么亚喀,明明就是将作大监沙尔汗!” 狄公沉声道:“搜查洛阳沙尔汗府时,曾在暗格之中找到了沙尔汗的弟弟亚喀写给他的信。在老虎沟,武攸德说到沙尔汗的孪生弟弟亚喀顶替其留在洛阳,而沙尔汗本人则前往月氏筹备阴谋。今日从娜鲁口中我们又确定了那个神秘的突勒特使名叫亚喀。将这些串联起来,我们可以确定,所谓的‘亚喀’应该就是沙尔汗本人。但我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真正的亚喀究竟是什么身份?他是不是月氏人?生前与月氏王室有没有关联?沙尔汗潜伏在月氏,为什么要化他之名呢?” 忠节看了李元芳、曾泰一眼,道:“狄公,能不能说得更这清楚些?” 狄公道:“换句话说,沙尔汗潜伏在月氏王宫中筹备阴谋,为什么不用别的化名,却一定要化名为自己的孪生弟弟亚喀。” 曾泰试探道:“恩师,也许他并没有特殊的用意,只是用了这个名字罢了。”狄公缓缓摇了摇头道:“不然。如果他能够随便用一个名字,又为什么要使用与自己有关联之人的名字,这岂不是很危险、很容易暴露?” 曾泰道:“有道理,恩师的意思是,沙尔汗的弟弟亚喀与月氏王宫有所关联?”狄公点头道:“这一点正是我想知道的。” 李元芳道:“今日王宫之中,大人追问亚喀的死因,娜鲁的回答前言不搭后语,神色非常惊慌。我想她是在撒谎,化名‘亚喀’的沙尔汗一定还活着!”曾泰赞同道:“嗯,我也这么想。” 狄公点点头:“日前,忠节兄得到消息,几名后宫内侍亲眼看到娜鲁命人将亚喀的尸身偷运出宫掩埋。”忠节点头证实。“而今日娜鲁却说,尸体已被焚化了。这其中定有蹊跷。”狄公转向忠节,道:“此事还要请忠节兄费心,让宫中内侍暗中探听,亚喀究竟是被火焚还是被掩埋。如果是被掩埋,那么尸身葬于何处?最好能够查到具体地点,只要我们开棺验尸,亚喀便再无所遁形。” 忠节深深点头,应道:“请狄公放心,这是我分内之事,明日立办。” 狄公深吸一口气叹道:“这..个神秘的‘亚喀’、沙尔汗的孪生弟弟究竟是什么人难道就真的没有人知道?”忠节叹了口气道:“如果委它还活着,应该能够了解一些后宫的内幕。” 狄公转过身道:“哎,对了,琼塔亲王呢,她是国王的亲妹妹,是不是能够知道内幕?”忠节缓缓摇摇头道:“琼塔负责国王的马厩,平素很少与兄长见面,只有委它……”忽然,狄公抬起头,脱口道:“马厩!” 忠节吓了一跳:“是呀,琼塔亲王负责管理国王的马厩,各地进献的良种马都养在那里……”狄公兀自出神,口中不住喃喃道:“马厩,马厩……马……” 中土庙前,张环跑出大殿,将手中的一团东西递给狄公道:“大人,您看这个!”狄公接过仔细一看,是一缕马鬃。狄公抬起头道:“马鬃!”张环道:“正是。” 狄公道:“在哪里找到的?”张环道:“放在大佛脚下。” 狄公深吸一口气,沉思良久,缓缓摇摇头道:“这马鬃有些匪夷所思。凶手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狄公倒吸一口凉气,冲口喊道:“马鬃……琼塔!”忠节等人不解,莫名其妙地道:“狄公,你在说什么?” 狄公急促地道:“怪我,都怪我,忽略了在中土庙中发现的那一缕马鬃!”曾泰道:“恩师,马鬃怎么了?” 狄公击节道:“那才是凶手真正的暗示!”李元芳闻言惊道:“大人的意思是,凶手并不是要杀害忠节大人,他的目标是掌管国王马厩的琼塔亲王!” 狄公虎目圆睁,急急道:“不是吗,他将马鬃置于大佛的脚下,其意就是要送掌管马厩的琼塔上西天!忠节兄,琼塔的家在什么地方?事不宜迟,我们火速赶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一柄锋锐的匕首放在桌上,灯光映照之下,刀锋闪烁着寒芒。娜鲁静静地望着桌上的匕首,眼中泛起丝丝杀气。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侍女快步走到她身旁轻声道:“殿下,时间到了。”娜鲁猛地抬起头,伸手抓起了桌上的匕首。 驿馆中静悄悄的。走廊尽头人影一闪,如燕快步走了过来,她四下看了看,敲敲狄公的房门:“叔父,叔父!”没有回答。她又走到李元芳的房门前敲了敲,“元芳!”仍然没有回答,她快步走到钟氏房门前敲道,“五娘,五娘!”还是没有回答。如燕奇怪地道,“哎,人呢,都到哪儿去了?”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武元敏和春红说笑着走过来,一见如燕登时停住了脚步。 如燕走到二人面前道:“叔父和元芳他们呢?” 武元敏酸溜溜地道:“哟,如燕姐,李元芳出去没带上你呀?我还以为他就对我说话不算数呢,敢情对你也这样……哎呀,我这心里舒服多了。” 如燕笑了笑道:“嗨,我也就是随便问问,其实在这之前我们俩经常分头行动。”武元敏看了春红一眼道:“是吗,那就好,原来如燕姐早就有思想准备呀!”春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武元敏故意问道:“哎,对了春红,刚刚在街上我们遇见谁了?”春红老实地答道:“钟姐姐呀!”如燕不由抬头细听。 武元敏道:“钟姐姐好像是去走亲戚串门子,怎么,如燕姐,你们俩是好朋友,她也没带上你?”如燕诧异道:“你是说五娘在这里有亲戚?” 武元敏绘形绘色地说道:“是呀,钟姐姐进的那户人家高墙大院的,一看就是王公贵族。”如燕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武元敏看了她一眼,放高声调对春红道:“哎呀,要早知道钟姐姐没喊上如燕姐,李元芳也没带她,咱们出去的时候应该带上她才对呀!”春红点点头道:“是呀,你放心吧公主,下次出门的时候,我去喊上如燕姐也就是了。”武元敏道:“哎,可千万别,也许下次人家李元芳就想起叫如燕姐了呢……”说着,她难掩得意地笑了出来。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说得如燕心头火起,她勉强笑了笑道:“元敏呀,李元芳不是我一个人的,跟叔父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是朝廷的人。应该说,只有回到家才是属于我的。”一听此话,武元敏的脸登时撂了下来,她醋意大发,冷笑道:“属于你的?” 如燕故意拉长声音道:“是啊,怎么,叔父没有对你说起过,我们俩定亲已有两年,这一次回到洛阳就要操办婚事了。”武元敏愣住了,嘴唇轻轻地颤抖起来。 如燕假作惆怅道,“嗨,你不知道,我们俩的婚事已经拖了很久,实在是不能再拖了。” 武元敏紧咬嘴唇,泪水在眼圈里打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春红担心地拉了拉她:“公主。”武元敏一把甩开春红,死死地瞪着如燕。 如燕也不管她,转愁作喜,亲热地笑道:“元敏呀,你拜了我叔父做义父,就是我妹妹。我和元芳办婚事的时候,一定请你喝第一杯喜酒。” 武元敏深吸一口气,强自抑制将要流出的泪水道:“我,我不要喝你们的喜酒!”如燕叹了口气道:“唉,好妹妹,我知道你也爱李元芳,其实我并没有生气,像这样的男人谁能不爱呢?” 武元敏一甩头,挺了挺小胸脯道:“你说的没错,我爱他!”如燕故意叹惜道:“只可惜,圣上将你许配了吉利可汗,要不然……” 武元敏踏上一步,争辩道:“吉利可汗已经死了!”如燕失笑道:“圣上是金口玉言,说出的话不能反悔。吉利可汗虽然死了,可为了两国和平,谁知道她会不会把你嫁给下一任可汗呀……”武元敏浑身猛地一颤,这句话正说中了她的心事,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如燕摇摇头道,“可怜呀,你虽身为公主却没有丝毫自由,皇帝说嫁给谁就得嫁给谁。想想吧,万一圣上将你嫁给贺鲁……”猛地,武元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别说了,别说了……”说着,转身向自己房间跑去,春红也叫喊着追了出去。 如燕冷笑一声,忽然她想起公主方才说起钟氏之事,一股疑云不禁涌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门外。 琼塔府位于苏特大街北端一条僻静的小巷中,圆拱形铁门,里面的房舍是清一色的银色穹顶。正是武元敏看到钟氏走进的那座贵族府邸。 静夜中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狄公、忠节、李元芳、曾泰飞马而来,停在府门前,四人翻身下马,忠节拉响了府门外的铜铃,叮当之声远远传了出去。俄顷,一名仆佣跑出来打开大门,一见忠节赶忙道:“啊,是执政大人。” 忠节急促地道:“琼塔亲王呢?”仆佣赶忙回禀道:“大约半个时辰前,一名汉人女子给亲王殿下捎了封信,殿下接信后就出去了。” 忠节猛吃一惊:“出去了,去哪儿了?”仆佣道:“这就不知道了,亲王殿下是一个人离开的。” 忠节与狄公对视一眼道:“不好!出事了,狄公,您说琼塔会去哪里?”狄公沉吟片刻道:“国王的马厩在什么地方?” 忠节道:“就在王宫之侧。”狄公一挥手,道:“走,去马厩!”众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马厩大门前一片寂静,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狄公、忠节、李元芳、曾泰飞马而至。忠节翻身跳下战马奔到马厩门前。 守门的卫士行礼道:“执政大人!”忠节急促地道:“琼塔亲王在吗?” 卫士点点头道:“刚刚进去不一会儿。”忠节对狄公道:“她在这里!” 狄公大步向前,道:“快!”众人飞步冲进大门。 马厩中的景象极其恐怖,数十匹骏马同时癫狂,扬蹄奋嘶,狂踩乱踏,琼塔惊恐万状地向马厩大门奔去,却被身后疯狂的战马撞得东倒西歪,转瞬间便跌倒在地,群马一拥而上,发疯似的在琼塔身上踩踏,登时鲜血四溅,骨裂之声不绝于耳。琼塔发出一阵阵绝望的惨叫。 “轰隆”一声巨响,马厩的大门被战马撞开,疯狂的战马一窝蜂冲出马厩四散奔逃。马厩中烟雾缭绕,只剩下了重伤的琼塔趴伏在地,周身溅满了鲜血,她挣扎着动了动已经毫无知觉的身体,艰难地向大门爬去。 昏黄的烟雾中,一条黑影缓缓走了出来。琼塔向大门前爬着,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突然,她停住了……一双脚站在她的面前。琼塔吃力地抬起头来。 娜鲁站在她面前,冷冷地望着她。琼塔惊恐地抬着头,断断续续地道:“真的,真的是你!” 娜鲁的笑声阴森恐怖,仿佛渗出无尽的寒意:“不错,是我!你这贱人,早就该死了,不是吗?!”说着,她举起手,露出了寒光闪闪的匕首。琼塔咽了口唾沫道:“别,别杀我……求求你!” 娜鲁缓缓摇摇头,阴恻恻地道:“如果地上趴着的人换了是我,这样哀求你有用吗?”琼塔愣住了。猛地,娜鲁抓住琼塔的头发按在地上,恶狠狠地道,“你们差斥家的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现在才死已经太晚了!”她双眼通红,高高举起匕首狠狠地插进琼塔的后心,琼塔的咽喉咯一声,双眼翻白,气绝身亡。娜鲁手中的匕首在琼塔身上疯狂地乱刺着,刹那间鲜血飞溅…… “住手!”身后传来一声断喝。娜鲁愕然停手,猛转过头。只见狄仁杰、忠节、李元芳、曾泰飞奔而至。 娜鲁大惊失色,尖叫一声,瘫倒在地。李元芳纵身上前夺下她手中带血的匕首。狄公跑到近前扶起琼塔,手指在她鼻端探了探,又拿起她的手腕搭了搭脉搏。一旁的忠节紧张地问道:“怎么样?”狄公缓缓摇了摇头:“我们还是来晚了。” 忠节站起身,大步走到娜鲁面前,一把将她拎起,左右开弓狠狠给了她两记耳光,怒骂道:“你这贱人竟然如此歹毒阴险,阴谋杀害国王一家,意图篡位,真是罪不容诛!我,我要在月氏的臣民面前,亲手吊死你!”娜鲁紧闭双眼,任由忠节叫骂,一动不动。 狄公走上前来制止道:“忠节兄,暂且息怒。”忠节怒气难看,重重地将娜鲁搡在地上。狄公走到娜鲁面前,长叹道,“想不到,真正的凶手竟然会是你!”娜鲁凄然一笑,没有答话。 狄公问道:“你的帮凶在哪里?”娜鲁缓缓睁开眼:“帮凶?” 狄公道:“你一个柔弱女子不可能搬动中土庙里的铜钟,说吧,你的同伙是谁?”娜鲁笑了,慢慢变成了狂笑。狄公几人相顾无言,静静地等着娜鲁的答案。猛地,娜鲁歇斯底里地喊道:“亚喀,你害了我!你害了我!”喊声中,她跳起身向大门冲去,被迎面而来的月氏卫士挡住。 忠节高声喝喊道:“王妃娜鲁便是谋害国王的凶手,抓住她!”卫士们闻声扑上前来,将娜鲁按倒在地。忠节厉喝道,“给我绑起来!”卫士们将娜鲁绳捆索绑。 狄公问道:“忠节兄,你想如何处置娜鲁?”忠节恨道:“先将这个贱人关入大牢,俟后召开贵族会议,共商其罪!” 狄公道:“月氏内乱方平,此事不宜声张。以我之见,先将娜鲁关在后宫寝殿派卫士看守,定罪后再作区处为好。”忠节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好吧,就照狄公的意思办。”狄公点了点头。忠节道,“我去安排一下。”说着,转身走到卫士身旁,低声吩咐着。 狄公长长出了口气,仔细观察着马厩里的情形。偌大的马厩中一片凌乱,马槽翻倒,料草洒了满地;马厩顶部一盏大风灯随风摇摆。狄公走到琼塔的尸体旁验看着,只见琼塔脸色正常,瞳孔略有放大;身上有很多马蹄踩踏的印迹,四周洒落着血迹。狄公对身旁的李元芳道:“琼塔的死状不像差斥和委它,没有中毒的迹象。”李元芳轻声道:“她似乎被马厩中的战马撞倒后踩伤了。” 狄公点点头:“是的,她是被群马踩成重伤之后,才被娜鲁用匕首杀死的。”李元芳道:“大人,马厩中一匹马也没有,显见是马儿踩伤琼塔亲王后冲出大门,一哄而散了。” 狄公道:“不错,奇怪的是,关在马厩中的马儿定然是被拴在槽头,是什么原因令它们挣脱绑缚,攻击琼塔呢?”李元芳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马群是故意攻击琼塔亲王的?” 狄公一边比划一边说道:“难道不是吗?你看看马厩中的情形,槽头翻倒,马桩折断,说明马儿是受到外部刺激后突然发狂,这才拉断马桩,撞翻料槽冲出围栏……”他走到琼塔的尸身前,指着地上的马蹄印迹道,“从地上的蹄印和琼塔尸体的位置不难看出,马群冲出围栏后,并不是在散乱的状态下误撞琼塔,而是直接向琼塔冲来。琼塔惊慌之下转身向大门奔去,群马随后追上,将其撞倒在地,乱踏致伤。” 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道:“可大人,马是最温顺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向人发起攻击?”狄公深吸一口气道:“嗯,‘无缘无故’这四个字说得好。马儿突袭琼塔恐怕不是无缘无故,而是有因有果的,这里面有蹊跷啊!” 李元芳双眉一扬道:“大人的意思是?”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站起身四下观察着。忽然,他的目光被风灯下一点点白色的东西吸引了,他赶忙走过去细细辨认,原来是一小堆白色粉末。狄公蹲下身捻起一撮,放在鼻端闻了闻,没有任何味道。李元芳走到他身旁道:“大人,这是什么?”狄公没有回答,抬眼望向四周。只见周围地面上再一次出现了金银廊和中土庙中曾经发现的黑色粉末。 李元芳顺着狄公的目光搜寻着,他倒吸一口凉气道:“大人,这些黑色的粉末我们已经是第三次见到了。”狄公点了点头:“每一个死亡现场都有这些黑色粉末出现,这说明了什么呢?” 李元芳捻起一撮黑色粉末,疑惑道:“这些东西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狄公沉吟片刻,从怀中掏出手帕,将地上的白粉裹入手帕之中。而后用另一块手帕包起一些黑粉,放入衣袖之中,抬起头看了看房顶道:“元芳,将屋顶的大风灯摘下来。”李元芳答应着走上前去,纵身摘下了屋顶悬挂的大风灯,提到狄公面前。 狄公向灯罩内望去,里面洒满了燃烧后的黑色粉末。他指了指风灯道:“元芳,你看看里面。”李元芳定睛望去,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又是黑色粉末,与前两个死亡现场发现的风灯里面一模一样!” 狄公长出一口气道:“这些粉末不简单呀……” 李元芳道:“好在此案已破,抓住了凶手,我想只要撬开娜鲁的嘴巴,这一点便不难知悉。” 狄公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元芳,你认为此案已经结束了吗?” 李元芳侃侃道:“今夜我们亲眼目睹王妃娜鲁行凶杀害琼塔亲王,可以说是铁证如山。整个现场与前两宗命案的死亡现场也基本相同,由此证明,娜鲁便是整个案件的元凶主谋。她杀害国王三兄妹的动机也非常清楚,便是要为自己登上国王的宝座扫清障碍。”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一切似乎都很合理,无懈可击。”李元芳点了点头道:“正是。” 狄公笑了笑,转向一旁的曾泰道:“你看呢?”曾泰答道:“学生也认为可以定案了。刚刚元芳说过,只要撬开娜鲁的嘴巴,定能审出其帮凶,将这个阴谋团伙一网打尽。”狄公沉思着,没有说话。曾泰似乎看出了什么,试探道,“怎么,恩师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疑点?” 狄公缓缓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脚步声响,忠节走了回来,他长出一口气道:“狄公,都安排好了。我已命我的卫队全面接手王宫的防卫,原娜鲁的侍卫队全部缴械。”狄公抬起头道:“娜鲁呢?” 忠节道:“按你的意思,已将娜鲁暂押至王宫寝殿之中,由我的侍卫官亲自看管。”狄公点了点头,微笑道:“非常好。” 忠节长出一口气笑道:“狄公果然不愧神断之名,今日若不是你由中土庙中的马鬃联想到琼塔亲王,娜鲁这个狡猾的凶手可又要逍遥法外了!”狄公笑了笑,没有说话。 忠节动情地道:“狄公,你在危急时刻施展才略,团结各部齐心协力赶走吐火罗人,挽救社稷于危难之中;又在迷雾中去陈拨冗,巧破奇案,最终抓获了杀害国王的凶手,使案情真相大白,忠节替死去的国王差斥,替委它、琼塔兄妹,替月氏国的百姓感谢你的大恩大德!”狄公忙谦辞道:“哎,忠节兄言重了,路见不平还要拔刀相助,何况天朝与月氏乃友好邻邦,你我更是结义挚友,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忠节感慨地道:“有狄公这样的良师益友,是忠节之幸、月氏之幸!”狄公笑道:“执政大人再说下去,老朽可要无地自容了。”忠节道:“狄公是当之无愧。” 狄公拍了拍忠节的肩膀,正色道:“忠节兄,娜鲁虽为首恶,然必有胁从。我们立刻赶到宫中对其进行审讯,首先是要搞清娜鲁行凶杀害国王差斥及委它、琼塔二亲王的全过程;第二,让她供出帮凶;第三,此案中还有些细节尚未明了,要她亲自供述。” 忠节点点头道:“好,我立刻安排。”说着,他匆匆走了出去。狄公深吸一口气,长长吐了出来。 月色中的驿馆静悄悄的。忽然大门前人影一闪,钟氏蹑手蹑脚地跑了进来。她四下看了看,快步走到自己房门前,伸手推开门侧身掩了进去。 屋里亮着灯,钟氏背靠门板轻轻拍了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你做什么去了?”钟氏猛吃一惊,抬起头来。如燕坐在桌旁,疑惑地望着她。钟氏咽了口唾沫道:“如燕,是你呀,你,你怎么在这儿?” 如燕审视着她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钟氏勉强笑了笑:“我,我出去逛逛……” 如燕道:“去哪儿逛了?”钟氏轻轻咳嗽一声:“到,到苏特大街的夜市。” 如燕点点头:“我也去苏特大街的夜市了,怎么没有看到你?”钟氏一惊:“你,你也去了?” 如燕道:“是呀!”钟氏神情紧张道:“啊,是,是这样,我在夜市逛了一会儿,就,就离开了。” 如燕道:“离开了,去哪儿了?”钟氏瞪了她一眼道:“你怎么像审贼一样,我出去逛逛有什么关系吗?” 如燕笑了笑:“逛逛倒是没有什么要紧,怕只怕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钟氏猛吃一惊,抬起头道:“你,你什么意思?” 如燕道:“没什么,随便说说。你这么惊慌做什么?”钟氏赶忙掩饰道:“我,我哪有惊慌,只是听你说的话有点儿怪。” 如燕站起身,走到钟氏身旁道:“五娘,说实话,这几天我倒觉得你很怪。”钟氏抬起头道:“我有什么怪的?” 如燕摇摇头:“说不上来,觉得你神情恍惚,神不守舍,行事更加奇怪。比如说今天夜里,你出去了几个时辰才回来。问你你又是吞吞吐吐不肯言明……”钟氏勉强笑笑道:“好了如燕,别再问了,真的没什么。真的……”说着,她快步走到榻旁,无事忙地拾掇起床褥。 如燕望着她的背影,一丝疑云浮上面庞。 第十三章 审娜鲁循踪辨真凶 寝殿中孤灯摇曳。王妃娜鲁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上方,脸颊上挂着泪滴。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狄公、忠节、李元芳和曾泰走了进来。忠节面沉似水,走到娜鲁面前道:“娜鲁,你阴谋杀害先国王陛下及两位亲王,而今事实俱在,我劝你实话实说,将犯案全程详细供来!”娜鲁看了看他,缓缓闭上双眼。忠节怒道,“你……” 狄公轻轻摆了摆手,忠节按下怒火站到一旁。 狄公道:“王妃殿下。”娜鲁睁开眼,笑了笑道:“什么王妃殿下,没听见执政大人刚刚说过吗?我现在是人人可杀的弑君叛贼!” 狄公劝道:“既然殿下已知利害,就应该明白现在再有所隐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就请殿下详细供述杀害先国王差斥三兄妹的作案过程和动机。” 娜鲁望着他,良久,竟然笑了。一旁的忠节怒叱道:“你笑什么?”娜鲁道:“既然你们已经认定我是杀人凶手,还有什么必要询问细节,是杀是剐随你们的便吧!” 忠节气得脸色发白:“你这贱人,死到临头还如此嘴硬,你想死还不容易,只要我一声令下,明日清晨便将你吊死在宫门之前!”娜鲁毫无惧色,笑了笑道:“那还等什么,请吧!” 忠节气得一声大喝:“来人!”殿门打开,两名卫士冲了进来。忠节厉声喊道,“将这贱人拖到外面,给我狠狠地打!”卫士们高声答应,冲上前来。 狄公赶忙拦道:“且慢!”卫士们停住脚步。狄公对忠节道,“执政大人,暂且息怒。”忠节强压怒火,冲卫士们摆了摆手,两名卫士退出门去。 狄公转向娜鲁道:“王妃殿下,你杀害琼塔亲王是我等亲眼所见,事到如今,你仍强项抵赖,还有什么意义吗?”娜鲁笑了笑道:“你杀死了一只老鼠,别人就说全天下的老鼠都是你杀死的,你认为有道理吗?” 狄公也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问题在于,杀死国王三兄妹的手段和现场都极其相似,显然是同一个凶手策划执行的。这一点你如何解释呢?”娜鲁愣了,良久,她摇摇头道:“我无法解释。” 忠节冷笑一声道:“你当然无法解释,因为凶手就是你!”娜鲁不再说话。 狄公从怀里掏出手帕打开,露出了里面的黑色粉末,放在娜鲁面前。娜鲁道:“这是什么?” 狄公反问道:“你不认识吗?”娜鲁道:“当然。”忠节在一旁不屑地“哼”了一声。 狄公道:“这种黑色粉末同时出现在差斥、委它和琼塔三人的死亡现场,你能不能告诉我它是做什么用的?” 娜鲁望着狄公,良久才迟疑道:“我说的话,你会相信吗?” 狄公点点头,鼓励道:“只要是真话。” 娜鲁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也从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忠节轻慢地讥刺道:“对,你什么都不知道,刚刚在马厩中杀死琼塔亲王的也不是你吧?”娜鲁猛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忠节。忠节冷冷地道,“看着我做什么?”娜鲁的目光里,厌恶愠怒之中又闪烁着疑惑之色。 狄公和忠节奇怪地对视一眼道:“王妃殿下,怎么了?”娜鲁深吸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没什么……” 狄公包起手帕,放入袖中:“你是怎样杀害琼塔亲王的,这王妃殿下总可以说说吧!”娜鲁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狄公与忠节对视道,“既然王妃殿下什么都不想说,那就让我说两句吧!我知道,策划和执行这样一个周密而精巧的计划绝不止你一个人。我还知道,此事定与那位突勒特使亚喀有关……” 此言一出,娜鲁猛吃一惊,抬起头来,随即她感到自己的表现不妥,赶忙掩饰道:“哦,有意思,我不明白。” 狄公笑了笑道:“不管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可以告诉你,出现在月氏王宫的那位突勒特使亚喀并不是亚喀,他的真名叫沙尔汗!” 娜鲁倒吸一口凉气,脱口道:“什么,你说什么?”此言一出,她立觉不妙,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狄公与李元芳对视一眼道:“是的。沙尔汗与亚喀是孪生兄弟,真正的亚喀已经在几个月前死在了洛阳,而且就死在我的面前!”说话中,狄公的目光紧紧盯着娜鲁的表情。只见娜鲁紧咬双唇,两手轻轻地颤抖着。狄公的脸上现出一丝冷笑,继续道,“而潜伏在月氏王宫中的,乃是我大周的叛臣——原内侍省将作大监沙尔汗,这也正是我到月氏的目的!” 娜鲁的嘴唇颤抖起来,身体不停地晃动,她强自震慑住心神道:“可,这,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狄公道:“如果真的与殿下无关,就当听个故事吧。但如果殿下想起了什么,想找个人说说……我随时恭候。”娜鲁深吸一口气。狄公对忠节道,“忠节兄,我们走吧!”忠节点了点头,狄公一行快步走出门去。 娜鲁浑身剧颤,轻声道:“沙尔汗,谁是沙尔汗……亚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已是深夜,驿馆四周静悄悄的,寒风吹动落叶凌空漫舞。 两块手帕摊在桌上,一块手帕中放着白色粉末,一块放着黑色粉末。狄公坐在桌旁,望着眼前的两种粉末,静静地思考着,良久,他长长出了口气,站起身来缓缓踱着,忽然,他 6536." >收住脚步,走到门前,伸手拉开了房门。 李元芳、曾泰、如燕三人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前。狄公一愣:“你们……” 李元芳笑道:“大人不是正准备叫我们吗?” 狄公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李元芳道:“刚刚给您送茶时,看您对着两堆粉.99lib?末沉思,我猜您一定想试一试在马厩发现的这些白色粉末。于是,卑职便自作主张叫来了曾兄和如燕候在门前,以供驱使。” 狄公哈哈大笑,李元芳三人也笑了起来。 狄公拍着元芳的肩膀道:“知我者,你也!是呀,在差斥和委它的死亡现场我们只发现了那些黑色的粉末。回来后,我们曾经试着燃烧这些粉末,却没有任何反应。”李元芳道:“当时您说,这些粉末似乎是燃烧过的。” 狄公点点头道:“不错。今天在马厩不但发现了与前两个死亡现场相同的黑色粉末,还发现了这些白色的。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些白色的粉末应该是尚未燃烧或者未完全燃烧的。因此,也许今天我们会有所收获。”李元芳与曾泰、如燕互视一眼,点了点头。 如燕道:“叔父,您说吧,怎么试?”狄公道:“还是与上次相同,将这些白色粉末倒入风灯之中燃烧,看看会起什么反应。” 李元芳道:“大人,这一次我来吧,您在外面看着,也许还能发现些什么。”狄公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也好。”说着,他对如燕道,“如燕,你去准备一脸盆凉水。”如燕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李元芳坐在桌旁,对狄公道:“大人,这就开始吧。”狄公点点头,拿起手帕,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倒入风灯之中,而后对曾泰道:“我们出去,在门外观察。”二人快步走出门去,关闭了房门。 李元芳坐在桌边,静静地等候着。 狄公和曾泰透过门缝向里面看着。脚步声响,如燕端着一盆凉水走回来道:“怎么样,有动静吗?”狄公摇了摇头。如燕放下水盆,凑在门缝向里面望去。 李元芳坐在桌旁,双眼注视着风灯。灯罩中火苗闪烁,忽然,风灯中传来“啪”的一声轻响。李元芳双眉一扬,定睛看去。只见灯罩中缓缓升起一丝白色的烟雾。 狄公三人扒着门缝向里面望着。李元芳仍然纹丝不动。 曾泰失望地道:“恩师,还是没有反应。”狄公深吸一口气道:“等等,再等等……”话音未落,如燕道:“叔父,你看……” 狄公赶忙凑到门缝前,只见李元芳跳起身来……狄公凝神屏气,紧紧盯着屋内。 李元芳双眼迷离,瞳孔放大,眼前出现了沙尔汗的面庞。沙尔汗笑着,不停地笑着……李元芳一声怪叫:“沙尔汗,你这恶贼,真的是你,是你!吃某一刀!”说着,他闪电般拔出钢刀,向空气中狂劈乱砍,口中“嗬嗬”怪叫,又蹦又跳,状若疯癫。 狄公、曾泰和如燕目瞪口呆地望着屋内发疯的李元芳。猛地,狄公喊道:“快,快救人!”曾泰、如燕方才惊醒,三人冲进门中。 狄公抓起桌上的风灯狠狠掷出窗外。如燕扑向李元芳,从后面抱住了他,李元芳一声大吼,身体猛甩,如燕惊叫着身子如纸鸢一般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曾泰快步上前扶起如燕,高声猛喊:“元芳,是我们……”李元芳双眼通红,怪叫着扑上前来,抡刀劈向曾泰,曾泰惊叫着拉起如燕向窗前奔去。 狄公奔到门前,端起脸盆,转身冲到李元芳身后,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上去……“哗”的一声,冰凉的水淋在李元芳头上,他猛地停止了动作,身体连连摇晃,如燕和曾泰赶忙奔过去伸手相扶,与此同时,李元芳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 曾泰和如燕三人惊叫着扑上前去,狄公奔到窗边,将窗户一一打开,而后跑到元芳身前。只见李元芳脸色铁青,双眼圆睁,瞳孔散乱,身体不停地抽搐。如燕抽咽着喊道:“元芳,元芳,你醒醒……” 狄公抱起李元芳,伸手搭了搭脉搏,又看了看他的眼睛道:“好了好了,他的瞳孔开始收缩了。如燕再端一盆凉水,曾泰,取手巾来。”二人答应着各自起身。 狄公将元芳的身体横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掐了掐他的人中,李元芳“哼”了一声,身体动了动。 脚步声响,武元敏带着春红冲进门来,一见眼前情形,登时惊叫道:“元芳!”说着,扑上前来搂住李元芳拼命摇晃着,“你醒醒,你醒醒,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李元芳的身体动了动。武元敏哭道,“元芳,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气你了……求求你,快睁开眼吧,求求你!” 狄公刚想说话,如燕端着水冲了进来,一见此情,脸色立变,她“哼”了一声道:“嚎什么丧啊,他还没死呢!”说着,一把推开武元敏,气哼哼地道,“就是死也不会为了你,真是自作多情!” 武元敏气恼地道:“你说谁自作多情?”如燕也不退让,怒道:“谁自作多情我就说谁。” 一旁的曾泰忙劝解道:“好了好了,赶快救人吧,耽误了元芳的性命,你们俩就不是自作多情,而是自作自受了!”如燕“哼”了一声,从曾泰手中接过手巾。 狄公道:“如燕,用凉水蘸湿手巾,敷在元芳额头上,他马上就会醒来。”如燕点点头,照狄公所说将手巾敷在李元芳额头上,果然,不一会儿,李元芳悠悠醒来。 如燕兴奋地道:“叔父,他醒了!”狄公微笑着点了点头。 武元敏蹲下身眼泪汪汪地道:“你究竟是怎么了?刚刚吓死我了,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说着,轻轻啜泣起来。 如燕望着她,又好气又好笑道:“他死他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不活了?” 武元敏站起身道:“我就愿意不活了,你管得着吗?想死还能拦得住啊!”说着,赌气地蹲下身在李元芳嘴上亲了一下。所有人都傻了。如燕气得胸口起伏,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武元敏气哼哼地道,“李元芳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凭什么老霸着他!我爱他、心疼他有什么错?”如燕登时语塞。武元敏嘟囔道,“大不了让你做大老婆,我做小老婆也就是了,干吗一看见我对他好就横眉立目的!”所有人一听此话不禁失笑。如燕也不便回言,“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狄公道:“好了,好了,还是赶快看看元芳吧!”众人赶忙围了过去。只见李元芳缓缓睁开双眼,长出了一口气。狄公道,“元芳啊,你怎么样?” 李元芳挣扎着坐起身道:“没,没事呀……”他四下看了看吃惊地道,“大人,我这,这是怎么了?”如燕心疼地道:“你发疯了,我和曾叔叔差点儿死在你手里!” 李元芳吃惊地道:“真的!”曾泰点点头笑道:“你两眼通红,状若疯癫,一刀冲着我脑门子就砍过来了。”李元芳满面惊疑,不敢相信。 狄公道:“元芳啊,你的眼前是不是出现了幻象?”李元芳点点头道:“是的,大人。我,我看到了沙尔汗,想拔出刀上前抓他,想不到……” 狄公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道:“真的是海棱香木……”李元芳在如燕和武元敏的搀扶下也站起身道:“大人,海棱香木是什么?” 狄公不疾不徐,缓缓说道:“《素问》和《难经》中记载,西牛贺州出产一种奇异的植物,名叫海棱香木。每逢盛夏之际,香木中会渗出白色液体,当地人将液体取下晒干后磨成粉末。将粉末置于火中燃烧会产生黑气,闻之者眼前立显幻象,继而头脑麻痹,行为癫狂,时间稍长便会神形崩溃,力竭而亡。这是一种非常隐蔽的毒药,能够杀人于无形。我也是仅只耳闻从未见过。”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与曾泰对视一眼。狄公话锋一转,道:“我终于明白了,凶手杀人之前先将这种白色粉末投入风灯之中充分燃烧,令受害者行为疯狂,待受害者濒死之际,再施以致命一击。国王差斥是这样,委它也是这样。而今天,凶手将毒药下到马厩内的风灯中,致使马儿疯狂,这才会主动攻击琼塔。待琼塔完全丧失防御能力后,娜鲁出现,轻松地将其杀死。” 李元芳道:“真想不到,事情竟然是这样。” 曾泰道:“恩师,您一直使用‘凶手’这两个字,而不说娜鲁,是不是另有所指?” 狄公启发道:“你们想一想,委它和琼塔死亡的地点和方式虽然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却是一样的。”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道:“哪一点?” 狄公双眸一闪,道:“这二人都是被凶手使诡计骗出府邸,而后杀害的。”李元芳道:“对呀,委它是接到宫中内侍送来的信,夤夜跑到中土庙。而琼塔则是接到一个汉人女子的传信赶往国王的马厩。” 狄公道:“不错,这两个送信人又是受了何人的指使?”李元芳道:“当然是凶手。” 狄公用手一点道:“这就是了。委它和琼塔与王妃娜鲁势成水火,猜忌极深。如果这二人接到的是娜鲁的传信,会只身一人前去赴约吗?” 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道:“大人说得对极了,如果委它和琼塔接到的是娜鲁的传信,恐怕非但不会前往,还会将此事告知忠节大人。” 狄公道:“说得不错。那么这个神秘的传信人又会是谁呢?”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两人都摇了摇头。 狄公分析道,“首先,此人一定是委它和琼塔都十分信任的人。”李元芳道:“不错。否则这二人绝不会接到他的传信便立刻只身赴约。” 狄公又道:“第二,此人同样也是王妃娜鲁非常信任的人。”曾泰道:“哦,恩师,这一点如何才能证明呢?” 狄公道:“今天夜里,琼塔接到这个神秘人物的传信,只身赶到马厩,而娜鲁则是早已埋伏在那里,只待琼塔身负重伤便立刻出手将其杀死。凭此一点便可以看出这个神秘人物与娜鲁的关系。”李元芳道:“也许……这个神秘人物便是娜鲁的帮凶!” 一旁的如燕道:“我看不然。我们随叔父走南闯北,破获大小案件无数,有哪一宗案子是先查出主谋再查出帮凶的?” 狄公赞道:“说得好。如果这个帮凶能够隐藏在主谋身后,那他就不是帮凶,而是真正的主谋。”李元芳仍不甘心,问道:“可大人,王妃娜鲁主谋此案,是为了杀死国王差斥三兄妹,为自己顺利登上王位扫清障碍,其动机非常明显。若说有其他人主谋此案,就目前的情况看来,首先,缺少有力的证据;第次,其动机为何呢?” 狄公耐心地道:“元芳啊,不知你注意到没有,今夜我们在马厩抓捕娜鲁之时的一个细节。”李元芳道:“什么细节?” 狄公道:“当时,娜鲁自知已经暴露,绝望之下,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一句话……‘亚喀,你害了我!你害了我!’这个细节你们还记得吗?”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记得。” 狄公道:“据娜鲁所说,亚喀与国王差斥几乎在同一天同一时刻死去,尸体又已被焚烧。既然如此,娜鲁为何要在此时此刻喊出这样一句话?”李元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还有,今天夜间,在王宫寝殿审讯娜鲁之时,我突然提到了亚喀,娜鲁的神色非常惊慌。” 曾泰道:“不错,不错,学生也注意到了,尤其是恩师说到,那个突勒特使亚喀其实是沙尔汗之时,娜鲁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狄公点了点头道:“试问,如果亚喀与此案无关,又已经死去多日,娜鲁有必要如此意外、如此惊慌吗?”李元芳、曾泰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由此,我联想到几个月前在洛阳查抄沙尔汗府时,在其书房的暗格中找到了一封亚喀写给沙尔汗的信……” 那日狄仁杰从暗格中拿出几封书信,拆开一看,信是波斯文写成的。狄公将信交给钟氏道:“还要劳烦夫人。”钟氏微笑道:“国老太客气了。”她接过信来,一一看过,吃惊地道,“这,这是沙尔汗的弟弟写给他的信。” 狄公问道:“沙尔汗还有弟弟?” 钟氏边看信边说道:“妾身也是刚刚知道,他的弟弟叫亚喀,信中说国内将有大事发生,请沙尔汗速速回国。” 狄公道:“国内?”钟氏道:“我想,他所说的国内指的一定是月氏国。” 狄公道:“不错,信上还说了什么?” 钟氏看了看道:“好像是说,机会来了,要为死去的父亲报仇。” 狄公道:“嗯,还有呢?” 钟氏又拿起一封信边翻看边道:“亚喀谴责沙尔汗无情无义,贪图安逸,不愿意回国替父报仇,还写了一些类似诗的东西。” 狄公道:“记得此事我曾对你二人说起过。”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是的,我记得。” 狄公道:“亚喀给孪生哥哥沙尔汗写信,说月氏国内将有大事发生,要他回去替亡父报仇。这就证明亚喀和沙尔汗都是月氏国人,而且在这里有杀父仇人。那么他的杀父仇人是谁,有没有可能与月氏王宫有关?”李元芳猛地一拍脑门儿:“我明白了,如果能够证明这一点,那么,沙尔汗潜伏在月氏的目的便不止是帮助贺鲁偷换黄金大盘!” 狄公颔首道:“这就是今夜在驿馆我问忠节是否听说过亚喀这个人的原因。”曾泰道:“可忠节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狄公点点头道:“是呀,这确是怪事一件,从亚喀给沙尔汗的信中不难感觉到,他们的家族在月氏国内曾经非常显赫,作为月氏执政大臣的忠节怎么会没听说过呢……”曾泰推测道:“也许亚喀也是化名?” 狄公缓缓点点头:“有可能,至今为止,有关沙尔汗行为的推断,只停留在假设阶段,没有丝毫佐证。甚至连沙尔汗的死活都无法确定。然而,就沙尔汗的为人来看,他甘于放弃天朝的恩宠俸禄、荣华富贵回到月氏,我想,这里定有更加诱人的东西等着他。因此有一点可以肯定,沙尔汗来到月氏的目的绝不仅止于替父报仇,他很可能有更大的企图。”李元芳与曾泰、如燕对视道:“哦,什么企图?”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现在还不好说啊,我们暂且回到本案中来,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可以断定,娜鲁并不是本案的元凶,在她背后还有一只黑手。虽然我们还无法确定此人究竟是谁,但就目前的情形看来,化名亚喀的沙尔汗与本案的联系最为紧密,凭我多年断案的直觉,循着这一思路追查下去应该会有所收获。” 李元芳惆怅道:“要想了解这些,首先便要娜鲁肯配合。可她一谈到亚喀便讳莫如深,我们该如何才能撬开她的嘴巴呢?” 狄公笑了笑:“不要着急,今夜我提到了亚喀与沙尔汗的关系,娜鲁非常震惊。等她安静下来,就该想要了解整个事件的始末原委了,那时候,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殿中燃着孤灯,娜鲁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她目光呆滞,神情木然。“噼啪”一声烛花爆开,娜鲁猛地惊醒,抬头四下看了看,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忽然,窗外传来“砰”的一声轻响,娜鲁跳起身奔到窗边,轻声道:“亚喀,是你吗?”没有回答。娜鲁伸手推开窗户,向外望去。四周一片寂静。娜鲁失望地叹了口气,目光望向黑沉沉的夜色。 房中一片漆黑,钟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窗前黑影一闪,传来了轻轻地敲窗声。钟氏翻身坐起,快步来到窗前,一张纸条从窗缝中塞了进来。钟氏赶忙拿起纸条,借着月光飞快地看了一遍,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已是深夜,驿馆门前静悄悄的。 “吱呀”一声轻响,大门缓缓打开,钟氏探出头来,四下看了看,而后,飞快地掩出门外,向驿馆旁边的小巷奔去。 就在钟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的瞬间,一条人影闪电般掠出驿馆院墙,落在街道中央,正是如燕。她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尾随钟氏奔向小巷。 钟氏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身后黑漆漆的没有人迹,她收住脚步,气喘吁吁地道:“你在哪儿?”一条阴森森的人影投在地面上,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来了……” 钟氏向后面看了看急促地道:“有什么事,快说。”人影道:“你没有露出破绽吧?” 钟氏道:“我到琼塔府中送信的事,被如燕知道了。”人影急促地道:“什么?” 钟氏道:“她只是问了问,并没有说别的。”人影道:“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再联系。记住我说过的话。否则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钟氏浑身一抖道:“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帮你做了这件事,就不会伤害他!”人影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那完全取决于你,取决于你呀……” 钟氏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你要食言吗?”没有回答,地上的阴影消失了。钟氏痛苦地靠在墙边,轻声啜泣起来。 不远处一座墙头上,如燕静静地望着远处的钟氏,她沉吟片刻,纵身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狄公在房中静静地思索着。门外传来低低的叩门声。狄公道:“进来。”门开了,如燕走进屋中,回手关闭了房门。狄公微笑道,“如燕呀,怎么还没睡?” 如燕单刀直入,径自说道:“叔父,我想和您说说五娘的事情。”狄公诧异道:“哦,五娘怎么了?” 如燕深吸一口气道:“最近几天,五娘的行为非常奇怪。今天傍晚,公主和春红在苏特大街附近看到她走进一个大户人家的府中。刚刚她又悄悄溜出驿馆,跑到旁边的小巷中与一个神秘的人物会面。” 狄公双眉一扬道:“神秘人物?”如燕点点道:“正是,那个人躲在暗影中,我没有看清他的脸。”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他们都说了什么?”如燕道:“夜静更深,我怕被他们发现,不敢靠得太近,没有听到说话的具体内容。但能够感觉到,他们的神态非常急促。”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个五娘有些意思……你是说今天傍晚,她跑到苏特大街附近的一个大户人家?”如燕道:“正是。是公主和春红亲眼看到的。” 狄公喃喃地道:“苏特大街附近,苏特大街……”他深吸一口气,嘱咐道,“如燕,这几日正是案件侦破的紧要关头,我与元芳、曾泰恐怕无暇分心,五娘的事你要用起心来。”如燕点点头:“叔父,我明白。” 狄公沉吟片刻道:“先不要惊动她,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如燕认真地点了点头。 驿馆门前的街道上熙来攘往,好不热闹。远远的,执政忠节带着几名卫士穿过人流,纵马来到驿馆门前,他翻身下马,快步向里面走去。 狄公、李元芳和曾泰正围坐在桌前商量着什么,传来了低低的敲门声。狄公抬起头道:“请进。”门声一响,忠节走了进来。狄公三人赶忙站起身,迎上前道,“忠节兄,有何消息?” 忠节笑道:“狄公真是料事如神,果然不出你所料,娜鲁要见你。” 一缕阳光射进屋内,钟氏双眉紧蹙,坐在桌前发呆。突然,她咬紧牙关,双手握成拳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猛站起身走到门前,伸手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钟氏大步走到狄公房门前,停住脚步,深深吸了口气举起手来……“吱呀”一声房门大开,狄公、忠节、李元芳和曾泰走了出来。一见钟氏,四人愣住了,狄公微笑道:“五娘,有事吗?”钟氏脸色铁青,浑身剧颤,嘴唇抖动起来。 狄公惊诧道:“五娘,你怎么了?”泪水溢出钟氏的双眼,猛地,她转身向回跑去。狄公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旁的几人,深深吸了口气。 忠节提醒道:“狄公,我们走吧!”狄公点点头,几人快步向大门走去。 钟氏冲进房中,回手关闭房门,浑身不住地颤抖。传来了低低的敲门声。钟氏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跳起身来惊叫道:“谁?” “我,如燕。”钟氏一把拉开房门,如燕站在门前,钟氏扑进如燕的怀中痛哭失声。 如燕轻轻拍着她安慰道:“五娘,你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啊……”钟氏抬起头,抽咽着道:“我,我对不起先生,对不起你,我,我……”如燕扶起她道:“你究竟怎么了?” 钟氏抬起头来,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缓缓摇摇头道:“没,没什么,别问了。”说着,她轻轻挣脱如燕的怀抱,走进屋中,坐在桌旁。如燕回手关闭房门,走到她对面坐了下了来。 钟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勉强笑了笑道:“如燕,我真的没事,你,你去吧!”如燕道:“真的?”钟氏抽了抽鼻子,点点头。 如燕站起身,向外走去。钟氏道:“哎,你,你……”如燕停住脚步转过身道:“怎么?” 钟氏咽了口唾沫道:“你,先别走,陪陪我好吗?”如燕点点头,坐回到她对面,一言不发。 钟氏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不说话?”如燕笑了笑:“说什么呀?从打到驿馆住下以后,你就神神秘秘的,问你也不说实话,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钟氏深深叹了口气道:“如燕,我心里乱极了,一点头绪也没有……我答应你,只要我想明白了,一定一五一十都告诉你。”如燕摇摇头道:“好,随你便吧!” 钟氏岔开话头,道:“先生,先生最近好像很忙,案子破了吗?”如燕道:“差不多了。昨天夜里,国王差斥的妹妹琼塔亲王在马厩中被人杀害……” 钟氏闻言如触电般跳了起来,惊叫道:“琼塔死了!”如燕也吃了一惊道:“怎么了你,吓了我一跳。” 钟氏自知失态,赶忙抑制住内心的恐慌道:“你是说,琼塔死了?”如燕望着她,疑惑地道:“是呀,怎么,你认识她?” 钟氏慌忙摇摇头,掩饰道:“啊,不,不认识,不认识……”如燕道:“那你变颜变色地做什么?” 钟氏道:“哦,我是听说又死了人,心中害怕,这才……”如燕看着她,摇了摇头道:“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钟氏深吸一口气道:“她,她是怎么死的?”如燕道:“被人骗到马厩中杀死了。” 钟氏紧张地道:“谁?被谁杀死,抓到凶手了吗?”如燕笑道:“怪哉,你怎么对此事如此关心?” 钟氏强笑道:“没,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如燕望着她道:“我看你问的一点儿也不随便。五娘,你一定知道什么,是吗?”钟氏缓缓低下头。“好吧,你不愿意说我也没有办法,希望你不会后悔。”钟氏猛地抬起头。 如燕道:“杀害琼塔的是王妃娜鲁。”钟氏惊道:“娜鲁!” 如燕点点头:“怎么?”钟氏怯怯地道:“你们肯定吗?” 如燕望着她道:“是叔父他们亲眼所见,娜鲁用匕首杀死了亲王琼塔。怎么,你想说什么?”钟氏咽了口唾沫道:“会不会是先生他们看错了……” 如燕双眉一扬:“什么意思?”钟氏道:“没,没什么,只是,只是……” 如燕追问道:“只是什么?” 钟氏笑了笑:“只是觉得娜鲁王妃长得那么美,气质那么高贵,怎么会动刀子杀人呢?” 如燕道:“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知道什么内情呢!”钟氏吃了一惊,抬起头来。见如燕正望着她。钟氏赶忙躲开如燕的目光,低下头去。如燕望着钟氏慌张的神色,深深吸了一口气。 狄公一行飞马来到王宫大门前,众人翻身下马。忠节对守门的卫士吩咐了几句,卫士们两旁让开,狄公一行快步走进宫中。 王妃娜鲁焦急地徘徊着。殿门轰然打开,狄公、忠节、李元芳、曾泰快步走了进来。娜鲁迎上前道:“狄公,您来了。”狄公点了点头:“听说王妃殿下想见我?” 娜鲁点点头急迫地道:“我要知道死在王宫中的那位突勒特使究竟是亚喀还是沙尔汗?”狄公与忠节对视一眼道:“想知道真相很容易,但有一点,你我之间必须是真相对真相,不知殿下做好说真话的准备了吗?” 娜鲁沉了一沉气,慨然道:“是的。否则今日我也不会请狄公前来。这样吧,狄公有什么问题,尽管询问,我一定实话实说,知无不言。” 狄公微笑道:“非常好,那我们就开始吧。”娜鲁点了点头。“第一个问题,亚喀与王妃殿下是什么关系?” 娜鲁深吸一口气道:“亚喀是我的情人。”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忠节脱口道:“你,你的情人?”娜鲁缓缓点了点头。狄公道:“他是月氏人吗?” 娜鲁点头道:“是的,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狄公点点头道:“不要着急,慢慢道来。” 娜鲁长叹一声道:“我的家族姓法赛里,是月氏老国王沙伯略的亲族。”狄公道:“沙伯略?”娜鲁点点头。忠节解释道:“沙伯略国王是先王差斥的前任,他在位二十多年。那时,我们还都是孩子。怎么,狄公知道沙伯略国王?”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个名字似乎非常耳熟。啊,殿下,你继续说吧!” 娜鲁点了点头道:“国王差斥继位后,伙同其弟委它和妹妹琼塔用尽残忍的手段迫害老国王沙伯略的亲族后人。我的父母兄弟被他活活埋葬在三危山下。这还不算,他还派侍卫将我抢进宫中强占为妃……说句实话,从我进宫那天起,就恨不得生食其肉!”狄公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忠节。忠节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些我也曾听人讲起过。”狄公道:“看起来,差斥并不是个仁慈之辈。” 娜鲁眼中燃着怒火,骂道:“差斥这个恶贼怎配当‘仁慈’二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狄公打断地道:“好了,说说亚喀吧!” 娜鲁点点头,面色渐渐平静下来,缓缓忆道:“那是两年前,在达曷水畔的一次狩猎中我遇到了亚喀。当时他只是个平民,然而,他的热情和博学深深吸引了我。于是,我征得差斥的同意将他请入王宫中,教我学习古希伯来文……慢慢的,我们相爱了。” 狄公疑道:“在进宫之前,亚喀只是个普通平民?”娜鲁道:“正是。” 狄公道:“你继续说吧!” 娜鲁道:“亚喀得知我的境遇非常同情,他答应帮助我复仇,并且协助我登上王位。从那时起,我二人就在暗中策划刺杀差斥。” 忠节道:“你们可真是处心积虑呀!” 狄公问道:“亚喀是怎么与突勒的贺鲁勾结在一起的?” 娜鲁回忆道:“那是今年初,差斥派遣亚喀到突勒进贡方物。亚喀回来后对我说,自己与咄陆部可汗贺鲁约定,只要帮助贺鲁将大周和亲使团送给吉利可汗的黄金大盘偷换出来,贺鲁就出兵替我除掉差斥,辅佐我登上月氏国王的宝座。我非常高兴,便欣然答允。亚喀携带贺鲁的亲笔信对差斥威逼利诱,最终,差斥因惧怕贺鲁的势力勉强应允。自此后,亚喀每天夜间都率人在王宫内练习摸黑盗换大盘,直到所有人都能够在黑暗中准确找到大盘的位置。” 李元芳愤愤地道:“好家伙,你们可真下本儿呀!” 狄公长叹一声道:“是呀,如此精密的计划,也难怪你们身陷诡计中而不觉。” 娜鲁道:“果然,李大将军和曾大人率领的大周和亲使团在乌什海遇袭,来到月氏。那天夜里,差斥在宫中大摆宴席,席间,吊灯突然坠地,摔得粉碎……”她又讲起那天的情形: 巨大的琉璃风灯从殿顶急坠而下。李元芳大惊,厉声喊道:“快闪开!”喊声中,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曾泰、差斥和忠节等人推在一旁,说时迟那时快,“哐啷”一声巨响,巨大的琉璃顶灯重重地落在地面,摔得粉碎,琉璃碴子四散飞溅。 殿中霎时一片漆黑。与此同时,国王宝座后的暗门打开,“亚喀”——沙尔汗率人抬着安装好毒箭的大盘熟练地绕过人群,来到放置真大盘的宫殿中央。 就在此时,李元芳大喝一声道:“张环,保护大盘!”沙尔汗高声答道:“是!”说着,他冲身旁众人一挥手,众人快步上前,无声地将真大盘抬走,将安装好毒箭的假大盘放在了原地。沙尔汗率人疾速退入暗道。 差斥高声喊道:“快,掌灯上来!”不一会儿,几名宫人手拿烛台跑了进来,殿中登时明亮起来。 李元芳快步走过去,只见黄金大盘好好地放在原地。 娜鲁道:“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忠节气愤地道:“真想不到,在我堂堂月氏的皇宫之中竟然进行这样龌龊卑鄙的勾当,真是有辱国体!” 李元芳道:“难怪张环说,当时殿中一片混乱,他没有听到我的话,原来那声是,是沙尔汗答的。” 娜鲁倒吸一口凉气道:“沙尔汗,你说的沙尔汗就是亚喀吗?”狄公道:“王妃殿下,你先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讲清,之后我会解答你的疑问。” 娜鲁点点头道:“好吧。自使团离开月氏,差斥整日生活在忧惧之中,害怕李将军回来找他。当时,我也非常担心,但亚喀劝我说,贺鲁是不会让使团活着逃出石国的。然而,这话说了还不到十天,李将军和曾大人便与公主赶到月氏讨要说法,差斥惊慌之下与亚喀商议,二人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将李将军一行杀死在宫中。后面的事情李将军就都知道了。”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后来,我们逃出生天,这一定出乎差斥和亚喀的意料。” 娜鲁道:“正是。你们逃走后,差斥怕得要死,他埋怨亚喀将他推上死路;而亚喀更是抑郁,本来说好事成之后,贺鲁出兵助我除掉差斥,扶我登上王位,可贺鲁却出尔反尔,食言而肥,拒不践行诺言。亚喀无可奈何只得返回月氏。” 狄公与李元芳、曾泰对视道:“你们费尽心机,助纣为虐,协助贺鲁这奸贼害死吉利可汗,挑起大周与突勒的战火,结果你们得到了什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娜鲁长叹道:“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结果。亚喀对我说,往后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当时我也很绝望。就在此时,差斥因害怕天朝兴师问罪,决定杀死亚喀,用他的人头向天朝请罪。然而此事被我听到,立刻告诉了亚喀,于是,我们决定先下手除掉差斥……” 一个纸包被放入娜鲁的手中,娜鲁抬起头道:“亚喀,这是什么?”亚喀轻声道:“这是一种奇毒,名叫海棱香粉,闻后能使人变得疯狂,而后精疲力竭而亡。据我观察,差斥每晚都要到金银廊中,你立刻前去将此药下在金银廊的风灯之中,只要灯中的火烛燃烧起来,差斥就完了!” 娜鲁看了看手里的药包:“这能行吗?”亚喀道:“放心吧,这是百试百灵的奇毒,今夜就是差斥的死期!” 金银廊中静悄悄的,两名卫士在门前把守。脚步声响,娜鲁在侍女的陪同下缓缓走来。卫士躬身施礼道:“王妃殿下。” 娜鲁点了点头道:“国王陛下在吗?”卫士道:“国王不在这里。” 娜鲁点了点头道:“我进去看看。”卫士赶忙打开大门,娜鲁走进金银廊中。 金银廊内摆满了制作精巧的金银器,琳琅满目>。 娜鲁缓缓走到差斥常坐的圆桌前,用身体挡住侍女们的视线,将纸包中的海棱香粉倒进风灯中,而后四下看了看道:“我们走吧!” 娜鲁道:“我安排好了一切,便回到寝殿中耐心等待。果然,到了夜半,我听到金银廊方向传来一阵阵咆哮,便立刻起身去看,差斥已彻底疯狂,他用刀将自己的肢体截下,口中‘嗬嗬’怪叫,过了一会儿,便气绝身亡。我又高兴又害怕,赶忙跑到亚喀房中,谁料想……” 亚喀端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娜鲁冲进殿中,回手关闭殿门,压低声音喊道:“亚喀,差斥,差斥死了!”亚喀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娜鲁冲到他身旁,拉住他的臂膀道:“你说话呀!”亚喀的身体应手而倒,趴在了书桌上。娜鲁惊叫着跳在一旁,睁大了双眼。 亚喀一动不动地趴着。娜鲁深吸一口气,轻声叫道:“亚喀,亚喀……”亚喀仍然没有反应。娜鲁缓缓走到他身旁,揭开了他的蒙面黑布,只见亚喀脸色铁青,大睁着双眼,眼中充满了疑惑。娜鲁轻轻晃了晃他:“亚喀……”没有回答。娜鲁把手放在他的鼻端探了探,已经没有了呼吸。 娜鲁连退两步,浑身颤抖着,猛地,她一声哀号扑上前来抱住亚喀的尸身痛哭失声:“亚喀,亚喀……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害死了你,谁害死了你!” 忽然,娜鲁的目光落在了亚喀的右手上,只见亚喀手中握着一张纸条。娜鲁赶忙将纸条取下展开,上面写着:“娜鲁,看到这张纸条时,差斥应该已经死了。我也不能继续留在宫中,否则不但自身难保,还会牵连到你。因此,我服用了一种神奇的药物,能使心跳暂时停止跳动。你要让宫人们看到我的‘尸体’,让他们认为我已经死了,这样我才能继续在暗中助你完成夙愿,登上国王的宝座。我的爱人,见到尸体千万不要惊慌,命内侍将尸体放在中土庙的铜佛下,几个时辰后我自然会醒来。今后,我将用传信的方式告诉你下面的行动步骤。” 深夜,山中枭鸣猿啼,中土庙四周空无一人。静夜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几名内侍抬着亚喀的尸体来到中土庙的大铜佛前,将尸身放在了地上。 娜鲁道:“一天后,我派贴身侍女赶到中土庙,她回来告诉我,亚喀的尸身已经不见了,我这才放心。” 狄公道:“也就是说,亚喀没有死?”娜鲁点了点头。 李元芳道:“大人,又被您言中了。”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杀死委它和琼塔的行动都是他以传信的方式指挥你做的?” 娜鲁道:“正是。前天夜里,我接到他的传信,让我赶到中土庙依计而行……” 静夜中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骑黑马转眼奔到坛前,马上乘客翻身跃下,摘下头戴的风帽,正是委它。他四下看了看,拾级而上,快步向庙内走去。不远处一块巨石后,王妃娜鲁缓缓露出头来。 委它快步登上坛顶四下寻找,娜鲁在不远处紧紧相随。只见委它走到西边的铜钟之下停住了脚步。娜鲁伏在一块巨石后静静地望着。 委它东张西望,似乎在等什么人,忽然,静夜中传来一阵“吱呀呀”的摩擦声。委它诧异地四下张望,声音越来越大,委它猛一抬头……说时迟那时快,头顶的铜钟直落下来,将委它扣在中央。 巨石后的娜鲁飞奔而出,从怀中掏出海棱香粉,倒在铜钟接地的缝隙边缘,点燃后拼命地向里面煽着,黑烟飘进钟内。不一会儿钟内的委它疯狂起来。 娜鲁抓起钟旁的木杵狠狠撞击铜钟。铛铛铛……沉浑的钟声远远传了出去。 娜鲁木然道:“就这样,我在亚喀的指挥下,解决了仇人委它。今天夜里,他再次传信让我赶到马厩中埋伏,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 狄公道:“两次杀人都是你命人给委它和琼塔传信,约二人出外赴约吗?”娜鲁答道:“当然不是。这二人对我戒惧颇深,我命人传信他们一定不肯出来。” 狄公与李元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那传信之人又是谁呢?”娜鲁道:“应该是亚喀。” 狄公道:“委它和琼塔怎么会相信亚喀?”娜鲁道:“这,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也许,也许是亚喀使用了什么方法。”狄公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忠节道:“既然一切都是亚喀指使的,你总该知道他的下落吧?”娜鲁的眼中掠过一丝忧伤,缓缓摇了摇头道:“自从他出宫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他在传信中也没有提起自己的住处。” 忠节冷笑道:“仅凭一张纸条就能命令你一个堂堂王妃去杀人,这怎么可能?”娜鲁笑了笑,反问道:“执政大人,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必要说谎?” 忠节嗤笑道:“将责任推在旁人身上,意图为自己减轻罪责!”娜鲁摇了摇头道:“狄公,娜鲁今日所说句句是实,你号称天朝神断,至少应该能够听出真假吧?” 狄公未置可否,又问道:“亚喀给你传信,是用什么方式?”娜鲁也不纠缠,答道:“有时是将纸条放在宫门西侧的金狮之下。有时会直接放在寝殿的窗台上。” 狄公双眉一扬:“也就是说,他还能够进到王宫之中?”娜鲁点点头:“应该是的。” 忠节冷笑道:“真是一派胡言,宫禁中戒备森严,他怎么可能进来?”娜鲁道:“亚喀具体是用什么样的方法进宫,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保证我说的话是真的。” 狄公又道:“还有一个问题。”娜鲁道:“狄公请讲。” 狄公道:“差斥的死亡现场留下了一段手指骨和脚趾骨;委它的死亡现场留下一缕马鬃,这些象征着下一个被害者身份的东西是谁留下的?”娜鲁摇摇头:“我从没有留下过什么,如果有的话,就应该是亚喀留下的。” 狄公道:“你遗失在现场的香袋是怎么回事?”娜鲁道:“此事确实非常奇怪,我也百思不解。那只香袋已经丢失了将近一个月,不知为什么竟会出现在中土庙中。” 狄公双眉一扬道:“你是说,香袋早就丢了?”娜鲁道:“正是。”狄公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娜鲁道:“狄公,你的问题我都已据实回答,对于我提出的问题,您是不是也应该履行自己的诺言呢?”狄公点点头道:“当然。王妃殿下,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从突勒回来之后的亚喀便已经被沙尔汗所替代了,在你身旁指挥你的所谓‘情人’,其实是沙尔汗,而不是亚喀。” 娜鲁登时惊呆了,她杏眼圆睁,急急问道:“沙尔汗是谁?他怎么可能替代亚喀?”狄公道:“沙尔汗是制作金银器的巨匠,天朝内侍省将作大监,他与亚喀是孪生兄弟,二人长得一模一样。” 娜鲁一声惊叫,跌坐在椅子上,颤声道:“孪生兄弟……”狄公道:“是的,我们在洛阳查抄沙尔汗府时,曾经发现了亚喀写给哥哥沙尔汗的信件,信中说,月氏将有大事发生,要沙尔汗回去替父报仇。” 娜鲁惊疑不已:“替,替父报仇?”狄公点点头道:“正是。半月前,我们逮捕了沙尔汗的同伙武攸德,据他交代,早在半年之前,沙尔汗兄弟便互换了位置——亚喀顶替沙尔汗在我朝中任职,而沙尔汗则替代亚喀潜伏在月氏国中,制作那面夺去吉利可汗性命,内中安装了毒箭的假金盘。” 娜鲁声颤气结地道:“替换?就是说,在我身边的不是亚喀,而是,而是沙尔汗……” 狄公道:“是的。这二人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沙尔汗的脖颈后有一颗黑痣,而亚喀却没有。” 娜鲁哽咽着道:“亚喀,亚喀现在哪里?”狄公道:“几个月前在洛阳,他率领的逆党被天朝大军包围,亚喀服毒自尽!” 娜鲁一声哀号瘫倒在椅中,痛哭失声道:“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狄公深吸一口气道:“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狄公、李元芳、曾泰、忠节缓缓走出大殿。忠节长出一口气道:“真相终于大白,娜鲁伙同沙尔汗谋害国王兄妹,证据确凿。狄公,今日下午我就举行贵族会议,共定娜鲁之罪。”狄公缓缓点了点头。“月氏内乱方平,国内动荡,贵族会议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尽快推举出一位德才兼备的新国王治理国家,此为当务之急,不可再拖。” 狄公微笑道:“依老朽看来,这位新君主非执政大人莫属啊!”李元芳也附和道:“国王差斥兄妹被杀,王妃娜鲁又是杀人凶手,自此差斥家族后继无人。月氏国中论资历、论威望,谁还能与执政大人相比,这国王当然是非忠节大人莫属了。” 曾泰拱手笑道:“执政大人,可喜可贺呀!”忠节满面喜色,笑道:“话虽如此,还要经过贵族会议决定。” 狄公摆了摆手道:“那不过是走走形式而已。忠节兄,我中国有句古话叫当仁不让。你有气度、有能力治理这个国家,就要挑起这副重担。施政要以仁为本,中庸怀柔,切不可崇尚杀戮,极端凶暴,差斥便是前车之鉴。”忠节握住狄公的手道:“狄公,您的话是金玉良言,忠节铭记在心。感谢三位鼎力相助,若有驱使,在所不辞。” 狄公正色道:“而今娜鲁虽已落网,然沙尔汗却遁迹无踪,此人为天朝叛臣,天下公贼,双手沾满我大周臣民的鲜血,因此,必须要将之缉拿归案!” 忠节道:“娜鲁说的亚喀便是沙尔汗?”狄公道:“正是。” 忠节深吸一口气,踌躇道:“狄公,您认为娜鲁说的话可信吗?几日前,我命心腹进宫查询亚喀之事,有几名内侍亲眼看到了亚喀的尸体。”狄公点点头道:“是的,当天晚上,在月氏驿馆你对我说起过此事。” 忠节点点头:“这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再复活?狄公,会不会是娜鲁为减轻责罚,将主谋之罪推到死去的亚喀,也就是您说的沙尔汗身上?”曾泰道:“恩师,学生也有这种怀疑。” 狄公抬起头道:“哦,说说看。”曾泰道:“娜鲁并没有亲眼看到亚喀复活,她怎么能够断定从宫外带进来的纸条是亚喀本人所写?” 狄公点点头,赞许道:“嗯,有道理,说下去。”曾泰道:“既然她不能肯定纸条的真实性,又怎么可能仅凭一张纸条便去杀人?王妃娜鲁是何等精明,会做这样的蠢事吗?”狄公认真地听着,没有说话。李元芳道:“大人,曾兄说得有道理。娜鲁诡计多端,非常狡猾,不太可能做出这种幼稚的举动。” 狄公道沉吟片刻,点点头道:“我看这样吧,此事还须烦劳执政大人。”忠节道:“哎,狄公说到哪儿去了,但有驱使,尽请吩咐。” 狄公点点头道:“忠节兄,贵族会议结束后,你与曾泰二人依娜鲁所说找到将亚喀尸体送往中土庙的内侍,向他们询问当时的情况,印证一下娜鲁所言的真实性。”忠节和曾泰对视一眼,点点头道:“好。” 狄公道:“之后,你们率领卫士前往中土庙,仔细搜查四周,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忠节道:“请狄公放心,我二人立刻去安排。” 狄公点了点头道:“有劳了。”忠节与曾泰急匆匆走出宫门。 狄公望着他们的背影,长长出了口气,他转过身,目光望向远方,口中喃喃地道:“沙伯略,沙伯略……”李元芳道:“大人,您说什么?”狄公抬起头道:“啊,没什么,没什么。元芳,我们回去吧!” 李元芳点了点头,宫门前的卫士带过马来,二人上马向驿馆方向而去。 苏特大街熙熙攘攘,人流川涌。钟氏双眼直勾勾地望向前方,漫无目的地在人丛中穿梭。身后不远处,如燕紧紧跟随。 钟氏神情木然,大步向前走着,一阵风吹过,她的眼中溢出两行泪水,猛地,她停住脚步,蹲在地上,轻轻抽泣起来。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钟氏一愣,抬起头来,如燕站在她身旁。 钟氏吃了一惊,赶忙抹去眼角的泪水,站起身道:“如燕,你怎么在这儿?”如燕举了举手里的纸袋道:“上街买些香料。你怎么了,干吗蹲在大街中央?” 钟氏勉强笑了笑道:“没,没什么,突然一下心里闷得慌。”如燕道:“现在好了吗?” 钟氏道:“好多了。” 如燕道:“一起走走吧。”钟氏点了点头,二人沿街向前走去。走了几步,钟氏看了如燕一眼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如燕道:“等案子破了吧!” 钟氏长叹一声,喃喃地道:“等案子破了,我们就走不了了……” 如燕猛地抬起头道:“你说什么?” 钟氏停住脚步拉住如燕道:“如燕,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劝劝先生,不要再管这里的事情,马上离开月氏!”如燕望着她道:“哦,为什么?” 钟氏咽了口唾沫道:“相信我,这里很危险,真的很危险!我们一日不离开,先生的性命就一日没有保障……”如燕紧紧盯着钟氏的双眼:“五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钟氏将头扭向一侧,闪开如燕的目光道:“别再问了,相信我的话,劝先生赶快离开月氏!”如燕望着她道:“你了解叔父的为人,要他离开,总要有个好理由,否则你想想,他会听我的吗?” 钟氏几乎是哀求地说道:“如燕,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已经陷入了恐怖的漩涡中,再不离开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驿馆中静静的。走廊中人影一晃,武元敏哼着小曲儿快步走了过来,忽然,旁边的一间房中传出一声轻响,武元敏停住脚步,转头望去,发出声响的是钟氏的房间。 武元敏走到门前,侧耳听了听,声音消失了。她举起手想要敲门,可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猛地,她一把推开房门窜了进去…… 屋里没有人。武元敏奇怪地四下看着,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窗帘下面。窗帘与地的缝隙间露出一只脚,脚轻轻动了动。 武元敏狡黠地一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把掀开窗帘……武元敏傻了,窗帘后竟站着一个缠头蒙面的波斯男人!她惊叫着转身想跑,身后人影闪动,一只有力的大手狠狠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半声惊叫硬生生地按了回去。武元敏浑身颤抖,睁大了惊恐的眼睛。猛地,眼前一黑,一只黑色的布袋套在了她的头上。 大殿中的气氛非常严肃,贵族会议正在召开。忠节坐在首辅的位置,曾泰坐在他身旁。数十名月氏贵族列于其下。 忠节朗声宣布道:“鉴于王妃娜鲁的严重罪行,我特召开贵族会议,请诸位共同议定其罪。”下面议论纷纷。 贵族卡拉道:“娜鲁杀害了国王和两位亲王,理当绞死!”贵族阿里站起身道:“可娜鲁是先王差斥的妻子,月氏国的王妃,处以极刑不太合适吧?!” 卡拉道:“娜鲁谋害国王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阿里大人,难道就因为他是王妃就可以谋害国王而不受到应有的惩罚吗?”卡拉身后的几名贵族齐声响应:“卡拉大人说得对,娜鲁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对,绞死她!” 阿里道:“公然处死一位王妃,有辱月氏国体。”一位老贵族站起身道:“阿里说得有道理,此事应当三思而行。” 卡拉冷笑道:“二位大人的意思,不会是要判娜鲁无罪吧?!”阿里道:“那当然不是。我建议判娜鲁终身幽禁宫中。”此言一出,拥护卡拉的人发出一阵嘘声。 卡拉道:“杀害了国王和两位亲王,只被幽禁宫中,今后月氏国法律当中杀人偿命这一条可以改改了,改为杀人无罪,啊,众位大人!”众人一阵哄笑。阿里和老贵族尴尬地坐了下来。卡拉冲忠节道,“执政大人,娜鲁是杀害国王的元凶首恶,必须严惩。”贵族们齐声喊道:“卡拉说的对!”“吊死这个歹毒的女人!” 忠节站起身来,摆了摆手道:“娜鲁身领重罪,理当严惩,然阿里和毛拉两位大人所虑也要考虑。月氏虽为西域小国,也有尊严荣辱,公然处死王妃的确不妥。” 卡拉道:“执政大人的意思是……” 忠节道:“中和两派的意见,取折中之法,赐娜鲁毒酒,死后按王妃之礼葬之,诸位以为如何?” 卡拉与周围的贵族们交流了一下,点头道:“这样既惩处了杀人凶手,又保全了王室的面子。非常周到,我拥护。”阿里也站起身道:“我也选成!”众贵族齐声道:“拥护!” 忠节点点头道:“非常好,第一个议题诸位已达成了共识。现在开始第二个议题:月氏动乱方平,国不可一日无主,请诸位公推一位大家都信服的贵族担任国王!” 卡拉率先道:“说到大家都信服,除了执政大人还有谁?”阿里也道:“卡拉大人说的对,执政大人本就是月氏国的首辅,而今国王后继无人,当然该由大人继任新任国王!”众人齐声应和:“执政大人,国王之位非你莫属,就不要再谦逊了!”“是呀,执政大人尽快加冕为王,月氏也就安定下来了!” 忠节身旁的曾泰微笑道:“执政大人,这是众望所归,你就当机立断吧!” 忠节站起身,郑重地道:“承诸位信任,忠节不敢推辞。三日后行加冕礼,全国同庆!” 众贵族站起身,右手抚胸,在卡拉和阿里的率领下躬身道:“我等誓死效忠忠节国王陛下!” 会议结束,众贵族走出大殿向王宫门前走去,忠节和曾泰随人流来到殿外。 曾泰笑道:“执政大人众望所归,继任国王真是可喜可贺呀。”忠节道:“忠节惭愧,若不是狄公和众位相助,月氏恐怕还陷在内乱之中,不能自拔。” 曾泰道:“执政大人……啊不,国王陛下言重了。”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一名卫士奔到忠节面前道:“奉执政大人之命,已经找到了护送突勒特使亚喀尸身到中土庙的四名内侍。”忠节与曾泰对视一眼道:“现在哪里?”卫士道:“在后花园中等候询问。” 忠节对曾泰道:“走。”二人快步向后花园走去。 驿馆门前人来车往热闹非常。 狄公在房中缓缓踱着步口中喃喃地道:“沙伯略,沙伯略……这个名字究竟在哪里听到过?” 李元芳端着茶盘站在狄公房门外,透过门缝向里面望去。房中,狄公凝神思索,缓缓踱步。李元芳看了看手中的茶盘,无奈地摇了摇头。如燕快步走过来,轻声道:“元芳,叔父在吗?”李元芳“嘘”了一声,点了点头道:“自打回到驿馆,便将自己关在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燕伸手就要敲门,被李元芳一把拦住道:“哎,你干什么?”如燕道:“跟叔父说点儿事儿。” 李元芳埋怨道:“家里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大人想事儿的时候任何人不得打扰。” 如燕急道:“我也有急事呀,你快闪开!” 李元芳刚想说话,里面传来狄公的声音:“元芳,如燕,你们进来吧!”如燕瞪了李元芳一眼道:“就你事儿多!”说着,推开李元芳,开门走了进去。李元芳无奈地摇摇头,端着茶盘也跟了进去。 如燕快步走到狄公面前,施礼道:“叔父。”狄公点点头:“是不是五娘那边儿有什么动静?” 如燕点了点头:“五娘的行为越来越怪异,今天上午,她离开驿馆,到苏特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一会儿,突然蹲在大街中央哭了起来……”狄公与李元芳对视一眼道:“哦……后来呢?” 如燕道:“我赶忙上去与她搭话,她见到我很惊慌,有些不知所措。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与她闲聊了几句,她突然对我说,咱们的处境很危险,要我劝您马上离开,否则大家会死无葬身之地。”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她一定是知道什么,却有难言之隐,不肯明言。”如燕道:“我也这样想。” 李元芳道:“这倒怪了,她在这里无亲无故,又没人惹到她,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如燕道:“不,据我多日的观察,五娘身上定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她怎么不肯说出来。”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此事不简单呀,五娘的怪异行为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定与我们目前的处境或与我们调查的案件有紧密的关联。”李元芳双眉一扬道:“哦?” 狄公吩咐道:“如燕,对五娘你要注意引导,令她对你不加戒备,这才能引其吐露真言。直觉告诉我,也许从她的口中能够得到一些我们想知道的东西。”如燕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好,我试试吧!” 狄公拍了拍她的肩膀,李元芳将茶碗递过来道:“大人呢,喝口水吧!”狄公接过茶碗喝了一口道,“嗯,好,真是香茶啊!”李元芳道:“整整一天了,您是水米没打牙,从王宫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大人,您究竟在想什么?” 狄公放下茶盏,说道:“今日审讯娜鲁之时,她提到了一个名字——沙伯略……”李元芳接道:“沙伯略,您说的是月氏老国王?” 狄公点点头:“正是,这个名字非常熟悉,可我却始终想不起是从哪里听到的。”李元芳道:“怎么,大人,这个名字很重要吗?”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我隐隐感觉到,它对于我、对于自洛阳善金局开始的整个阴谋来说似乎都有重大关涉,只是,只是……” 忽然,如燕双掌一击,道:“哎,叔父,我记得在查抄沙尔汗的书房时,从暗格中发现了大汗之戒的图纸,图纸的左下角写着制作人的名字,便是沙伯略。” 猛的,狄公一拍脑门,脱口喊道:“对呀,就是在沙尔汗家……” “咔”的一声轻响,屏风正中的两扇立面像门一般两旁打开,露出了里面的暗格。 狄公闪目向内望去,只见里面放着一卷发黄的油纸和几封书信。狄公伸手拿出油纸卷,慢慢展开。大汗之戒的图样映入眼帘。如燕低呼道:“虎头飞鹰!”狄公点了点头,仔细观看图纸。 这张图纸已经老旧发黄,显而易见,已经历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图的右下角记录着打制戒指的二十三个步骤,图形的左上角写着一串蝌蚪状的波斯文字。 狄公对钟氏道:“夫人,你来看看,这些文字你认得吗?” 钟氏接过图纸看了一遍,点点头:“国老,这是波斯文,拙夫沙尔汗曾教过妾身,因此,能够认得一二。” 狄公双眉一扬道:“太好了。那你看一看,图纸左上角写的一串文字,是什么意思?” 钟氏接过图纸细细看了一遍:“这行字的意思是,月氏王沙伯略为骨咄陆可汗陛下制作。” 狄公双手一拍道:“不错,不错,这个月氏国王沙伯略便是大汗之戒——虎头飞鹰的制作人,也是一位金银器巨匠。”如燕也回忆道:“叔父,我记得当时你曾问过五娘,沙伯略与沙尔汗是什么关系,她回答说不太清楚。” 狄公道:“正是。现在,我仍然要问这个问题,这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如燕道:“可以肯定,他们的关系定然非同寻常,否则这张为突勒大汗制作权力之戒的珍贵图纸怎么可能在沙尔汗手中?而沙尔汗正是利用这张图纸重新制作了大汗之戒来陷害叔父的。” 狄公深吸一口气连连点头道:“亚喀曾在给沙尔汗的书信中提到替父报仇。而今日,我们恰恰从娜鲁口中得知,差斥使用阴谋诡计谋害了老国王沙伯略,这才登上国王的宝座。”李元芳道:“不错。” 狄公双眸精亮,兴奋地道:“好,我们来做一个假设,假设沙伯略与沙尔汗是父子,那么沙尔汗勾结贺鲁,返回月氏,除了杀死差斥替父报仇之外,还会有什么目的?”李元芳脱口道:“继承父志,夺回月氏王国!” 狄公拍了拍李元芳的肩膀道:“一语中的,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沙尔汗放弃圣上的恩宠,舍弃荣华富贵,死心塌地为贺鲁卖命,便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李元芳与如燕对视一眼道:“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么沙尔汗一定还活着,而且,仍在暗中操纵这一巨大的阴谋。” 狄公道:“当然,沙尔汗不会死,也不可能死!”话音未落,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曾泰冲了进来:“恩师!” 狄公赶忙迎上前去:“曾泰,怎么样,有何发现?” 曾泰急促地道:“我与忠节大人找到运送亚喀尸身到中土庙的四名内侍,证明了娜鲁的话,他们确实是将亚喀的尸体放在了中土庙的大铜佛前。于是我与忠节大人率卫士来到了中土庙……” 忠节与曾泰站在三层坛上,卫队漫山遍野展开搜查。忠节疑惑道:“曾大人,不知狄公要我们搜查什么?” 曾泰道:“我想恩师的意思肯定是要我们查勘有没有沙尔汗的蛛丝马迹。”远远的,一名卫士飞奔而:“执政大人,我们在后山发现了一个洞穴,里面陈放着一具尸体!”忠节与曾泰对视一眼道:“走,去看看!” 这是一座不大的山洞,位于半山腰间。忠节与曾泰跟着那名卫士快步走进山洞。一具尸体横陈在洞中。曾泰从卫士手中接过火把,蹲下身翻过尸体,用火把向尸体的脸上照去,他登时惊呆了。死者正是沙尔汗! 曾泰道:“学生万万没有想到,死者竟然是沙尔汗!”李元芳惊呼道:“沙尔汗死了!” 曾泰道:“是呀!”李元芳道:“曾兄,你能肯定?” 曾泰道:“我与沙尔汗虽然说不上非常熟悉,却也有过数面之交,怎能认错?”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望向狄公。 狄公静静地思索着。如燕轻声道:“叔父,这,这是怎么回事?您刚刚说过,沙尔汗不会死……”狄公抬起头道:“叫上五娘,我们立刻赶往中土庙!” 第十四章 破奸计联军剿逆匪 已是黄昏时分,坦罗山沐浴在夕阳中。忠节率卫士在中土庙的高坛下等候,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狄公、李元芳、曾泰、钟氏、如燕飞马赶到。忠节迎上前去,狄公翻身下马道:“找到沙尔汗的尸体了?”忠节点头道:“正是,现在坛上。”狄公一挥手道:“走,去看看!”众人快步走上高坛。 沙尔汗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坛上,狄公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果然是沙尔汗,只见他脸色紫黑,瞳孔放大,眼中流露出茫然之色。狄公掰开他的下颚,向口腔里看了看,对身旁的李元芳道:“是服毒而死。” 李元芳点了点头,轻声提醒道:“钟氏曾经说过,沙尔汗的后脖颈处有一颗黑痣。” 狄公点点头,伸手翻过沙尔汗的身体,定睛向后脖颈望去,果然,尸体的脖颈处有一颗大黑痣。狄公倒吸一口凉气,与李元芳对视一眼,元芳轻声道:“大人,真的是他!”话音未落,如燕和钟氏跑了上来,狄公冲二人招了招手,指指尸身道:“五娘,你来看看。” 钟氏蹲在狄公身旁,仔细看了看沙尔汗的尸体,咽了口唾沫轻声道:“是他。” 狄公道:“你能肯定?”钟氏顿了顿,点点头道:“肯定没错。”狄公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喃喃道,“他真的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忠节道:“狄公,您现在明白了吧,娜鲁在说谎,根本没有人暗中指使她,她才是整个案件的元凶首恶!其他人都不过是被她利用的傀儡罢了!”狄公沉思着,没有说话。 曾泰也道:“恩师,沙尔汗之死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娜鲁指使沙尔汗杀死国王差斥,为怕秘密泄露,她亲自下毒害死了沙尔汗,而后再设计杀害委它和琼塔兄妹,最终扫平了继位路上的所有绊脚石。什么亚喀暗中传信命她行动都是一派胡言,她就是整个阴谋的策划者!” 狄公抬起头道:“难道沙尔汗勾结贺鲁,偷换大盘,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助娜鲁?”李元芳道:“大人,亚喀死在洛阳,今天我们又亲眼目睹了沙尔汗的尸体……恐怕现在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狄公若有所思地道:“最不合理的事情,往往是最合理的……”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道:“大人,您说什么?” 狄公转过头,果断地道:“回王宫,再审娜鲁!” 娜鲁静静地躺在榻上,右手握着一只小小的瓷瓶——她已经服毒自尽了。令人感到恐怖的是,她的脸部从左嘴角经左右眉骨再到右嘴角被匕首划开了一个圆圈,鲜血渗满脸颊,然而,她的嘴角却挂着安详的微笑。 狄公、忠节、李元芳、曾泰、如燕和钟氏站在床前,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忠节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旁边的卫士嗫嚅着道:“一个时辰前,我们听到殿内有动静便跑进来,她,她已经变成这个样子。” 忠节猛地转过身,狠狠给了卫士一记耳光:“混账东西,连个女人都看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卫士连连后退:“是,是,小的该死!” 狄公走到娜鲁的尸体前,拿下她手中的瓷瓶,闻了闻道:“是花粉毒。”说着,抬眼细看娜鲁的尸身,只见尸身旁扔着一把带血的匕首,狄公拿起来看了看道,“是自杀。服毒之后,她用匕首将自己的脸皮划开……”忠节摇头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种死法算是很难看了。” 李元芳走到狄公身旁道:“大人,娜鲁为什么要用刀割花自己的脸?”狄公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她这样做必有深意,也许是在最后告诉我们什么。”李元芳道:“哦?” 狄公长叹一声道:“我们来晚了。”说着,他的目光瞥向了钟氏,只见她嘴唇颤抖,脸色铁青,眼中流露出惊惧之色。狄公的脸上泛起一丝疑云。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张环在宫门卫士的陪同下冲进殿来:“大人!”狄公转过身道:“张环,你怎么来了?” 张环急促地道:“公主,公主不见了!”狄公猛吃一惊:“什么,不见了!” 李元芳、如燕、钟氏和忠节闻声围上前来,李元芳道:“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张环道:“春红说,公主从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不好,出事了,回驿馆!”众人向殿外疾奔而去。 夜幕降临,驿馆门前的街道上人行渐少。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狄公一行飞奔而至,翻身下马,冲进驿馆。众人才至回廊,迎面看见春红飞跑过来,抓住狄公惊慌地道:“国老,公主,公主不见了!”狄公道:“我知道了,不要慌,把前后情形仔仔细细地对我说一遍。” 春红连喘几口粗气,点了点头道:“今早,约摸辰牌时分,公主说要出去走走……” 武元敏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春红忙前忙后收拾房间。武元敏看了看春红,又看看窗外,站起身道:“春红,陪我出去走走。”春红抬起头道:“好,殿下容婢子收拾一下。” 武元敏道:“我在外面等你,快点儿啊!”春红点点头,武元敏开门走出屋去。 春红道:“待婢子收拾完来到大门前,发现公主已经不见了。” 狄公与李元芳对视一眼道:“公主先走了?” 春红道:“是啊,当时婢子也是这样想。国老,大将军,你们都了解公主的脾气,心血来潮不管不顾,想到哪儿做到哪儿,婢子也没多想,便向苏特大街方向追去,哪知道她这一去便没了踪迹,婢子找遍了全城也没有找到,这,这才想到,公主会不会是被歹人劫了去……”说着,她急得哭了起来。 狄公拍了拍春红的大脑袋,安慰道:“好了,不要哭,春红,你能确定公主是向苏特大街方向去了吗?”春红哭道:“除了苏特大街,她也不认识别的地方啊!” 狄公点点头对忠节道:“执政大人,此事又要烦劳你了。”忠节道:“份内之事,狄公何须道劳。我立刻命管城的官吏撒出人手,全城查找。” 狄公分派道:“多谢了,元芳、曾泰,你二人率张环、李朗随执政大人同去。”李元芳和曾泰道:“是。”三人快步走出驿馆。 狄公长长出了口气,目光望向如燕和钟氏,只见钟氏脸色苍白,嘴唇不住地发抖。狄公沉吟片刻道:“五娘……” 钟氏像触电一般转过身来道:“啊……先生……”如燕皱了皱眉头道:“你怎么了,像疯子一样,吓人一跳!” 钟氏勉强笑道:“啊,没,没什么,在想别的事情。”狄公微笑道:“好了,好了,五娘,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还不太舒服啊?”钟氏点了点头。“你先回房歇息吧。”钟氏点点头,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 狄公望着她的背影,与如燕对视一眼道:“如燕,到我房间来,我有话问你。” 狄公和如燕进了房间,狄公回手关闭房门。如燕道:“叔父,您是不是要说五娘的事?”狄公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五娘的身上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一定与沙尔汗、娜鲁以及这宗命案有关!” 如燕双眉一扬道:“哦?可叔父,沙尔汗、娜鲁死去,案件已经结束了,五娘的表现却依旧很怪,这应该不会是与沙尔汗和娜鲁有什么关联吧?” 狄公道:“怪就怪在这里,今日我仔细观察了五娘的表现,看到沙尔汗尸体时,她没有一点吃惊,而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早已知道了结果。然而,看到娜鲁的尸体,她却流露出极端恐惧的神色,这不奇怪吗?”如燕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五娘与我们一样,都是头一遭来到月氏国,除了丈夫沙尔汗,可以说在这里无亲无故。试问除了沙尔汗还有谁能让她如此恐惧?”如燕脱口惊呼道:“您是说沙尔汗还活着!”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我并没有这样说。从查抄沙府书房得到的信件及武攸德的口供中我们得知,沙尔汗与亚喀是孪生兄弟。在洛阳我们看到了亚喀死在面前,今天又亲眼看到沙尔汗的尸体。按理说,我不应该再怀疑,然而我总觉得这里面仍有解不开的谜团。”如燕道:“是什么谜团?” 狄公摆了摆手道:“先不说这个,如燕,你能不能对我讲讲,五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了变化的?”如燕想了想:“好像是我们到驿馆的第三天,她就有些不太对劲儿……” 武元敏引着忠节向狄公房间走去。如燕瞥了一眼钟氏,发现钟氏呆愣在当地,嘴唇有些发抖。如燕奇怪地道:“你怎么了?” 钟氏右眼圆睁,语结道:“这个人,这个人……”如燕道:“你认识?”钟氏摇摇头。 如燕埋怨道:“那你这是怎么了?”钟氏还没回过神来,直愣愣地道:“他的声音,怎生如此耳熟……像,像是……” 如燕道:“像什么?”钟氏摇摇头喃喃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如燕嗔怨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钟氏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我有些不太舒服,先回房休息一下。” 如燕道:“从那儿以后,她的行为一天比一天怪异。”狄公道:“哦,你是说她觉得忠节大人的声音很耳熟?” 如燕道:“正是,但她又从没见过忠节。”狄公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是这样,还有什么?” 如燕道:“别的,好像就没有了。”狄公点了点头道:“好了,如燕,你去吧。此事我要好好想一想,你命卫士守在门外,任何人也不要来打搅我。” 如燕恭敬地领命退下。 忠节率领月氏卫士打着灯笼火把,全城查找公主武元敏的下落。李元芳、曾泰、张环、李朗手持火把转过街角,走进小巷。张环、李朗高声喊着:“公主,公主!”忽然,不远处的角落里传来一声闷哼,声音虽小,却被李元芳听到了,他大喝一声:“大家安静!”所有人都闭上了嘴,李元芳站在小巷中央侧耳倾听着。又是一声闷哼传来,这一下大家都听到了。李元芳一指前面的墙拐角喊道:“在那里,快!”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冲到拐角前,只见地上扔着一只鼓鼓囊囊的黑色大口袋。 李元芳一摆手道:“打开!”众人上前,七手八脚打开了黑口袋,李元芳举起火把向里面照去,只见一个人浑身绑缚,口塞破布,不停地挣扎着。李元芳将那人的身体翻了过来,众人登时发出一阵欢呼,正是公主武元敏。 李元芳拔出钢刀,将绑缚的绳索割断,取出了塞在公主口中的破布,关切地道:“公主,你还好吧!”武元敏“哇”的一声又哭出来,扑进李元芳怀中。李元芳对曾泰道,“快,曾兄,你去通知执政大人,公主找到了。”曾泰点点头,快步离去。李元芳又冲众人吩咐道,“其他人护送公主回驿馆!” 狄公坐在榻上,双目微合,静静地思索着。脑海中闪电般掠过一幅幅画面: 如燕说公主看到钟氏到苏特大街附近的一个大户人家…… 钟氏在狄公房门前,看到狄公、忠节、李元芳、曾泰走出来时,错愕恐惧的表情…… 中土庙,钟氏看到沙尔汗尸体时的表情…… 钟氏望着忠节、李元芳、曾泰三人的背影,脸色苍白,嘴唇不住发抖…… 钟氏跑进小巷,与神秘人物见面…… 娜鲁那张被利刃划开的脸皮。 猛地,狄公睁开眼睛,脱口道:“原来是这样!”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狄公抬起头来。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李元芳、曾泰扶着武元敏走进门来,武元敏一见狄公,委屈的泪水登时滚落下来,轻轻叫了声:“老爹。”狄公赶忙迎上前去道:“元敏,你还好吧?” 武元敏瘪瘪嘴儿,哭道:“我,我不好!”说着,扑进狄公怀中痛哭流涕,狄公轻声安慰着:“好孩子,不哭了,不哭。” 脚步声响,如燕、钟氏和春红奔进屋中,春红大叫道:“公主!”说着,她扑上前来拉住武元敏道:“你可回来了!”武元敏擦了擦眼泪,瞪了春红一眼道:“马后炮,早干吗去了!” 狄公道:“元敏,究竟是怎么回事?”武元敏撅着嘴道:“今天早晨,我路过钟姐姐的房门前,听到里面有动静,便推门进去看看。没想到窗帘后藏着一个蒙面的家伙,二话不说,便将我装进袋子里了。” 钟氏惊诧道:“你是说,蒙面人藏在我的房中?” 武元敏委屈地道:“可不。”钟氏面色惨白,连退两步,如燕忙扶住了她。 狄公道:“那后来呢,他们又是怎么将你放走的?”武元敏道:“我被装进口袋里,什么也看不见,过了很长时间,听到一个家伙说‘抓错人了’。另一个说‘那怎么办?杀了算了’。先前说话那人道‘头儿让咱们把口袋扔到街上’。就这样,我被扔在了大街上。” 狄公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道:“看起来,他们本来是冲着五娘去的……”说着,他望向了钟氏,只见钟氏浑身颤抖,体如筛糠道:“冲,冲着我来的……” 狄公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对公主道:“元敏呀,你是适逢其会。”武元敏道:“都怪我多事,否则也不会遇上这种倒霉事儿!”大家不禁失笑。 狄公道:“春红,扶公主回去休息,要好好照顾。”春红答应一声,扶着公主走出门去。狄公深吸一口气道,“元芳、曾泰、如燕,你们三人在门口等候。”三人点点头,转身走出门去,带上了房门。 房中只剩下狄公和钟氏。 狄公缓缓走到钟氏面前道:“五娘,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钟氏吃了一惊,抬起头道:“什,什么话……” 狄公耐心地问道:“如燕对我说,最近你的表现很反常,也很怪异,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钟氏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我,我能知道什么,先生,您,您多虑了。” 狄公望着她,一字一句地道:“真的?”钟氏不敢直视狄公,低着头,道:“当,当然是真的。” 狄公缓缓点点头:“既然你不说,那就让我来给你提个醒吧。琼塔死去那天夜里,府中的仆佣对我说,有一个汉人女子到府中给琼塔送信。”钟氏猛吃一惊,抬起头来。狄公继续道,“无独有偶,恰恰也是那天夜里,公主和春红看到你走进了苏特大街附近的一个大户人家。”钟氏的嘴唇颤抖了,她连退两步道:“先生,你的话,我,我不明白……” 狄公笑了笑道:“要我再说明白些,好吧,那个给琼塔送信的汉人女子,就是你!”钟氏一声惊叫,跌坐在椅子中。狄公走到钟氏面前,在她耳旁轻声说了一句什么。钟氏惊叫道:“你,你怎么知道!” 狄公道:“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些bbr>藏书网,所以你要实话实说。”钟氏深吸一口气,强自震慑住心神,缓缓点了点头。 李元芳、曾泰、如燕站在门前,轻声说着什么,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狄公冲三人招了招手道:“你们进来。”三人赶忙走进房中,关闭了房门。屋内的灯火将几人的影子投在了门上。 已是深夜,宫门四周静悄悄的,寒风漫卷着落叶凌空飘舞。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身穿黑斗篷的人沿街道快步走来,不一会儿便来到王宫大门前。 守门卫士厉声喝道:“站住,什么人!”二人停住脚步,其中一人走上前来,在守门卫士耳旁说了几句,卫士赶忙道:“哦,二位请进。”二人快步走进大门。 这座密室正是李元芳一行被困之处,四周漆黑一片,远远的,一点火光由远而近,两个身穿黑斗篷的人高举火把沿台阶走下密室,二人揭开风帽,不是别人,正是狄仁杰和李元芳。 李元芳四下看了看轻声道:“大人,就是这里。”狄公道:“被灌了水银的死者在哪里?” 李元芳辨别了一下方向,指了指斜前方道:“在那边。”狄公道:“走,过去看看。” 火光一闪,狄公和李元芳钻过墙上的大洞,走进了密室深处的废弃书房,立时看到了两个被灌了水银的死者。 狄公紧走两步,来到死者身前,举起火把向脸上照去,良久,他点了点头道:“果然,这位死者与沙尔汗非常相像。”李元芳道:“大人,您说,这死去的一男一女会不会就是沙伯略国王夫妇?” 狄公四下看了看,点点头道:“很有可能。还记得几天前,我们来到这座废弃王宫时,委它和琼塔的表情吗……” 狄公一行来到废弃的王宫门前,他转头向身后望去,发现委它和琼塔脸色非常难看,二人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狄公沉吟片刻,问娜鲁道:“王妃殿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娜鲁不太自然地振了振喉咙道:“哦,这,这里是月氏国的老王宫,是当年……”委它赶忙打断了她:“我兄长差斥继位后,这里因年久失修,过于陈旧,便被废弃了。我兄长在前面建立了现在的宫殿。”狄公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两根断骨搭在一起,摆在废王宫门前最显眼的位置。 委它颤声道:“是,是谁干的?为什么要将骨殖放在这里?”琼塔花容失色,惊惧不已:“会不会是鬼……” 狄公看了她一眼道:“二位亲王似乎很紧张?” 琼塔勉强笑了笑道:“没,没有,只是这里曾经……”委它拉了她一下,琼塔忙收住了话音。 狄公道:“还记得吗?”李元芳道:“不错,不错,我当时还觉得很奇怪,这二人为何如此惊慌。” 狄公指点道:“当时我就觉得内中定有蹊跷,你看,这里极像是一座后宫的书房,我想事情很有可能是这样的:当年,差斥三兄妹害死老国王沙伯略后,为毁尸灭迹,将原有的王宫废弃后填土深埋,而后,在原王宫之上再建起了现在的宫殿。”李元芳补充道:“有道理,他们杀死老国王后,一直心有余悸,因此,委它和琼塔来到废王宫才会如此疑神疑鬼。” 狄公点了点头:“哎,元芳,你说这里陈放着很多旧书,在哪里?”李元芳举起火把,四下照了照,指着西山墙道:“大人,您看,在那儿。”二人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山墙之下旧书堆积如山。“我就是从这堆旧书之中发现书房有座暗门,这才领着大家逃出生天的。” 狄公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火把递给元芳,自己拿起一本翻看起来。 狄公坐在桌旁静静地思索着。听到敲门声,狄公抬起头道:“进来。”李元芳走进来道:“大人,忠节大人来了。” 狄公道:“哦,快快请进。”话声中,忠节在曾泰的陪同下走进门来。狄公迎上前去,微笑道,“忠节兄荣登大宝,真是可喜可贺呀!”忠节谦辞道:“还不全赖狄公和众位大人相助。” 狄公笑了笑道:“忠节兄筹划精巧,志在必得,我等岂敢说相助二字?”忠节一愣,笑道:“狄公玩笑了。听曾大人说,你们今天就要离开月氏?” 狄公道:“不忙,不忙啊!”忠节一愣,目光望向曾泰。“执政大人莫怪,是我让曾泰这么说的!否则忠节兄恐怕很难如此欣然前来。”忠节略感不悦:“哦,狄公言重了!不知狄公唤我所为何事呀?” 狄公淡淡地道:“说说沙尔汗的事情。”忠节道:“沙尔汗,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狄公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道:“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忠节道:“哦,这是何意呀?” 狄公道:“有几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首先,沙尔汗不是亚喀,更不是娜鲁的情人,他为什么要全力以赴地帮助娜鲁?第二,如果说沙尔汗是死在娜鲁手中,娜鲁为什么不将他就地掩埋,却多此一举地命内侍将尸体放在中土庙的大佛前?第三,据娜鲁所说,委它和琼塔是接到亚喀也就是沙尔汗的传信,这才离开府第只身赴约的,试问,沙尔汗与这二人是什么关系,他们凭什么相信沙尔汗?这几个问题一直在我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终于,在昨天夜里,我找到了答案!”忠节道:“哦,有意思,我倒想听一听。” 狄公点点头:“当然。我今天之所以请执政大人前来,就是来听一个奇巧的故事,这个故事要从月氏国的老国王沙伯略讲起……”忠节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他轻轻咳嗽一声道:“难道,我月氏几十年前的老国王也能与现在发生的案子扯上关系?” 狄公笑笑道:“沙伯略这个名字最初进到我耳中,并不是因为他是月氏国王,而是因为他是一位金银器巨匠,大汗之戒虎头飞鹰的制作人。他便是沙尔汗的亲生父亲!”忠节倒吸一口凉气道:“沙尔汗是沙伯略国王的儿子!” 狄公道:“正是,这个沙尔汗之所以能够模仿出一模一样的大汗之戒来栽害于我,就是因为他父亲沙伯略给他留下了这枚戒指的制作图纸。三十年前,掌握了月氏国军权的执政差斥,伙同其弟委它和妹妹琼塔暗中发动政变,将老国王沙伯略骗入后宫书房,残忍地灌下水银。杀死国王后,差斥一不做二不休,对沙伯略的后人及亲族大臣展开了无情的清洗。”忠节双眉紧蹙,静静地听着。 狄公继续道:“沙伯略国王生有三子,长子沙尔汗,次子亚喀,末子塞班。这三人虽有长幼之分,却是孪生兄弟!”曾泰吃惊地道:“什么,沙尔汗是孪生三兄弟!” 狄公道:“正是,得知这一点,我才终于明白了,死在洛阳的假沙尔汗并不是亚喀,而是一直被隐瞒的老三塞班。在月氏后宫死去的当然也不是沙尔汗,而是老二,娜鲁的情人——亚喀。”曾泰倒吸一口凉气道:“是,是这样!” 狄公道:“当年,沙伯略被杀之时,三个儿子只有十几岁,在侍卫们的保护下逃离月氏,沙尔汗来到了洛阳,他秉承父志成为金银器制作大家,后被圣上诏选进宫,担任将作大监。而亚喀和塞班则留在国内,隐匿民间。这三兄弟虽远隔万里,却从来不曾忘记国仇家恨,时刻准备向差斥讨还血债。终于,机会来了,亚喀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同样对差斥恨之入骨的王妃娜鲁,二人很快发展成为情人,并策划暗杀差斥。沙尔汗得知此事后,感到机会来了。多年以来,沙尔汗与武攸德二人一直伙同凉州军械局局正赵永荣偷卖盗羽箭给突勒好战分子贺鲁,以牟取暴利。利用这层关系,沙尔汗与贺鲁做起了交易……” 贺鲁、乌勒质与沙尔汗身穿便服,对面而坐。沙尔汗喝了口酒,看了看对面的贺鲁道:“我明白殿下的心思,想要做突勒的大可汗,对吗?” 贺鲁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他伸出大拇指道:“高,沙兄果然了得,一目洞穿人心。” 沙尔汗道:“如果我能帮你除掉吉利可汗,你要怎么酬劳我?” 贺鲁与乌勒质对视一眼,豪气地道:“如果老兄真能成此大事,贺鲁愿赠你一咄陆部相酬。” 沙尔汗摇摇头道:“我不要殿下的部落。” 贺鲁道:“哦,那你想要什么?” 沙尔汗道:“我父亲沙伯略是月氏老王,被差斥杀害,如果我助殿下成其大事,殿下要答应出兵除掉差斥,助我复国!” 贺鲁看了乌勒质一眼,点点头,伸出右手道:“一言为定!”沙尔汗也伸出右手,重重地握了一下。 狄公道:“从此以后,沙尔汗便处心积虑死心塌地地协助贺鲁,他首先将心怀怨望的武攸德拉下水,在朝中引为内援,紧接着与贺鲁共谋利用黄金大盘杀死吉利可汗,挑起两国战火。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事成之后,贺鲁并未履行诺言。万般无奈之下,他便.99lib.想到利用娜鲁除掉差斥三兄妹,而后,将娜鲁抛出顶罪,将之置于死地。自此便扫清了所有障碍,而他最终将登上国王的宝座!”曾泰不解道:“可,可恩师,我们连沙尔汗藏在哪里都不知道,他又怎么可能来做月氏的国王?” 狄公站起身走到忠节面前,指着忠节的脸道:“他就隐藏在这张面孔之下!”此言一出,曾泰立时惊得目瞪口呆,脱口惊叫道:“什么,他是沙尔汗!” 忠节猛吃一惊,旋即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怫然作色,起身道:“狄公,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吧?!” 狄公发出一阵冷笑:“玩笑,我没有时间和你开玩笑,你就是沙尔汗!”说着,他连击三掌。门外脚步声响,如燕陪着钟氏大步走进门来。忠节的脸色登时变了。 钟氏指着沙尔汗道:“先生说得一点没错,他就是沙尔汗!” 忠节一声惊叫,跳起身来,夺门而逃,口中喊道:“快来人啊……”早已全神戒备的李元芳一个扫堂腿,将他撂倒在地,埋伏在门外的张环、李朗冲进门来,抹肩头拢二臂将他困了起来。 狄公大步走上前来,伸手撕下他眉骨的两块隆起,又揭下两腮的填充物,最后从两颊撕下了半截子人皮面具。沙尔汗那张早为众人熟识的脸登时出现在眼前。曾泰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真是沙尔汗!”沙尔汗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狄公冷笑道:“你以为你的诡计能够得逞,以为看到了亚喀的尸身便会令我认为沙尔汗已死?哼,做梦!昨夜我与元芳潜入废王宫下的密室,在旧书堆中找到了几本记事的大书。我二人持书连夜赶到月氏长者毛拉大人家中向他请教,果然,他将书中所载以及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们。” 沙尔汗长叹一声道:“我说你怎么对月氏国的往事了解得如此详尽,原来竟是这样。我太大意了,以为你见到亚喀的尸体,便会认为沙尔汗已死,谁料想……” 狄公道:“不光如此,令我真正开始怀疑你的,是委它和琼塔接到的那两封传信——是什么人传来的信息才能够令这二人完全不带保护,只身前往呢?当然是他们最信任的人。而他们最信任的人又是谁呢,除了国王差斥之外,就是与他们并肩作战对付共同的敌人娜鲁的执政忠节大人!” 沙尔汗惊惧地叹道:“你太可怕了,不论多么小的破绽到了你的手中,就会变得无限巨大。” 狄公道:“起初,我只是怀疑忠节有作案嫌疑,然而,五娘的反常表现令我逐渐改变了看法。其实,从你第一天到驿馆,五娘便认出了你的声音。” 沙尔汗道:“不错,我没有想到,五娘也会随你们来到月氏。见到她,我立时感到不妙,而她也马上认出了我的声音。” 钟氏道:“是的,那夜,我在房间中忽见外面人影闪动……” 一道黑影划过房门前。钟氏深吸口气,蹑手蹑脚地跑到门前,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人快步向忠节所住的六号房走去。钟氏轻轻打开房门,跟了出去。走廊中灯火昏暗,黑影拐过一道弯不见了踪迹。 钟氏蹑手蹑脚地跑到拐弯处四下望着,突然,黑暗中伸出一只大手,死死捂住钟氏的嘴,将她拖入黑暗之中。钟氏睁大惊恐的双眼,手缓缓放了下来,钟氏转过头,忠节站在她面前,阴森森地道:“我知道你听出了我的声音。” 钟氏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真的,真的是你!”忠节道:“不错,是我,没想到你会跟着狄仁杰跑到月氏来。” 钟氏道:“我,我要来看看,你究竟是死是活!”忠节冷笑一声:“哼哼,我看你和姓狄的眉来眼去,很有些意思呀!” 钟氏紧咬嘴唇,猛地,仰起头道:“不错,我爱他!” 忠节笑了笑道:“女人……记住我的话,只要你敢将我的身份告诉狄仁杰,我立刻派军前来,将你们全部杀光!”钟氏浑身一抖。 忠节道:“你们在我的地盘,只要我的小拇指轻轻一动,你们就完了!听懂了吗?”钟氏颤抖着点了点头。 钟氏讲道:“就这样,我被他威胁,不敢说出实情。第二天,他将我叫到驿馆旁的小巷中,给了我一张纸条,让我送到琼塔家中,我不答应,他威胁说,要立刻杀死先生,我,我这才……”说着,她轻声啜泣起来,如燕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劝慰着。 李元芳骂道:“这个畜生!”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昨天,沙尔汗从我的房间出来,恰好碰到五娘来找我,想要吐露实情……看到五娘的表现,沙尔汗自知不妙,于是暗中下令,命手下绑走五娘,想不到却错将公主武元敏当成了五娘。” 沙尔汗长叹一声道:“这些蠢货,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狄公道:“昨天夜里,我将五娘一连串奇怪的举动联系起来,终于得到了一个结论,沙尔汗并没有死,而是易容成忠节的模样潜伏在我们身边。果然,我夜询五娘,她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对我言讲,这才彻底暴露了你的身份。” 沙尔汗仰天叹道:“时也命也,如此精巧的计划竟被你勘破,我无话可说。” 狄公道:“沙尔汗,差斥是你杀死的吧?” 沙尔汗道:“不错,当时,他中了海棱香粉之毒,状若疯癫,而我就躲在窗外……” 殿内的黑烟越来越浓。差斥手舞足蹈,忽然,歇斯底里地惊叫一声:“沙伯略国王!”差斥浑身颤抖,体如筛糠。 窗外,沙尔汗露出头来沉声道:“差斥,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是你害死了我,是你害死了我!” 殿内,差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喊道:“陛下,是我,是我害死了你,我不是人,我该死!” 窗外,沙尔汗道:“砍掉你左手和左脚的拇指……砍掉你左手和左脚的拇指!” 差斥狂叫着跳起身来,拔出腰间的佩刀,狠狠一刀将自己左手拇指斩下,登时血流如注。他又举起手中钢刀重重地劈在自己脚趾上,鲜血狂涌而出。 窗外,沙尔汗用黑巾蒙住面部,跳进窗中,从血泊中捡起差斥的手指和脚趾,翻窗而出,向后园奔去。 沙尔汗道:“就这样,我将差斥的骨殖放在废王宫大门前。” 狄公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你是什么时候易容成忠节大人的?” 沙尔汗长叹道:“李元芳一行逃出密室,失去了踪迹,这令我大为震惊,想到天朝定会兴师问罪,我便想到先杀死差斥灭口,而后再找一个替死鬼顶罪。” 狄公接口道:“这个替死鬼便是你的亲弟弟亚喀和他的情人娜鲁。” 沙尔汗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是的。李元芳和曾泰都在月氏国见过我,因此只能杀死亚喀,让你们认为他就是我,这样才能逃过追查。当时我想,通过死在洛阳的塞班,你们已经知道,沙尔汗是孪生兄弟,却想不到是孪生三胞胎。因此,只要你们看到了亚喀的尸身那就证明沙尔汗已经死了。于是,在杀死差斥之后,我来到了亚喀的房间……” 亚喀坐在桌前写着什么,门开了,沙尔汗溜了进来。亚喀道:“哥哥,你来了,怎么样,差斥死了吗?”沙尔汗点点头:“这个畜生刚刚被我解决了。”说着,他拿起桌上的铜酒壶倒了两杯酒。手指将戒指的暗盖儿打开,毒药洒进亚喀的杯中。 沙尔汗将毒酒杯递给亚喀道:“来,为我们的计划初步成功,干一杯!”亚喀欣然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忽然,他眉头一皱,捂住腹部颤声道:“哥哥,这,这酒中……” 沙尔汗深吸一口气道:“是的,亚喀,酒里有毒。” 亚喀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地道:“你,你给我下毒?”沙尔汗道:“我们当中必须死去一个,对不起,弟弟!” 亚喀指着沙尔汗,浑身剧颤,猛地,他身体一挺,重重地摔在地上。沙尔汗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沙尔汗道:“亚喀死后,我给娜鲁留下了那封信,让她相信亚喀没有死,并将指挥她继续行动。而后,我遁出王宫,住进了好朋友忠节家中。忠节与我多年挚交,我对他非常熟悉。他因身体多病,在家中休养,已有半年多没有在公开场合露面,当时我想易容成他,只要不回家中,便几乎不会有人怀疑。于是,在一次饮宴后,我将他迷倒,易容成了他的样子。” 狄公关切地问道:“那忠节大人现在何处?”沙尔汗道:“现藏在忠节府后厅的地窖中。” 狄公道:“张环、李朗,你二人立刻赶往忠节府,将人救出。”二人答应着快步离去。狄公又问道,“娜鲁知道你易容成忠节吗?” 沙尔汗道:“她起初不知,但我在第一次给她传信时,告诉了她。”狄公道:“你第一次给她传信是什么时候?” 沙尔汗回忆道:“是差斥死去的那天凌晨,我在信中指示她故意与贵族大臣对立,将月氏搅乱,我们才好从中渔利。当时在大殿上,我二人对上了暗号……” 后宫内响起三声净阶杖,内侍高唱道:“王妃陛下驾到!”娜鲁身穿一袭黑纱,缓缓上王座。下站众人以忠节和委它为首,躬身抚胸道:“参见王妃陛下!”娜鲁点了点头道:“诸位大人免礼。”她的目光望向忠节。忠节三根手指立在了胸口前。 娜鲁也伸出三根手指,立在胸前,脸上露出微笑。 沙尔汗:“从那以后,她便死心塌地地认为我就是亚喀,对我言听计从。” 狄公道:“而你则是一步步将她出卖,让她为你顶罪。” 沙尔汗道:“正是。前天夜里,你们在我的诱导下,赶到国王马厩,亲眼看到娜鲁杀人。被捕后,她非常惊慌,而我则安慰她不要害怕,有我暗中帮助,她不会有事的。直到昨天,你们告诉她亚喀已死,这时她才有所怀疑,却没有完全相信。今日清晨,我来到宫中……” 娜鲁披头散发呆坐在床头,一动不动。殿门打开,“忠节”走了进来。娜鲁跳起身冲上前道:“你,你究竟是谁,是亚喀,还是沙尔汗?” “忠节”一阵冷笑:“狄仁杰说得没错,我是沙尔汗,你的亚喀那天夜里就已经死了。” 娜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你,你一直在骗我!” “忠节”冷笑道:“笨女人,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傻,会全心全意地帮你做女王?别做梦了!” 娜鲁“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痛哭失声。 “忠节”将一瓶毒药扔在她身上,冷冰冰地道:“好了,去和亚喀会面吧!”说着,转身走出门去。娜鲁一把抓起瓶子。 沙尔汗道:“事情就是这样。” 狄公感叹道:“可怜娜鲁临死还在替你隐瞒,沙尔汗,你好狠毒啊!” 沙尔汗笑着摇摇头:“不管是谁走到这一步,都会这样做,我没有退路。”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圣上对你宠信有加,而你背信弃义,甘当贺鲁走狗,残杀同僚,出卖朝廷,是为不忠;你替父报仇杀死差斥,却不敢自己承担,推到了娜鲁身上,是为不孝;亚喀是你的亲生兄弟,你为了自己登基为王,残忍地杀害了他,是为不悌;忠节是你的好朋友,可你用尽诡计,伤害其身,是为不义!似你这等不忠不孝、不悌不义、奸诈狡猾的凶残顽劣之徒,真真死有余辜!人若不除,天必诛之!来人!” 元芳踏步上前道:“大人!” 狄公厉喝道:“将此贼打穿锁骨,铁链绑缚,押回神都交旨!” 李元芳高声答是,反手一掌重重地拍在沙尔汗的锁骨之上,耳轮中只听“啪”的一声巨响,沙尔汗锁骨粉碎,疼得他浑身发抖,脸色煞白。门外的卫士手持铁链冲进门来,拔刀刺穿沙尔汗的锁骨,将铁键链穿过,拦腰绑索。 狄公“哼”了一声:“将此贼押在马槽之中,严加护卫,任何人不得接近!”卫士们暴雷般诺了一声,押着沙尔汗走出门去。狄公长出一口气对元芳道,“这才是真相大白呀!”李元芳道:“卑职愚钝,险些坠入奸人彀中。” 狄公微笑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沙尔汗此计隐秘凶险,就连我也差点儿被他蒙混过关。”钟氏走上前来:“先生,我,我被沙尔汗利用,我,我对不起你……” 狄公微笑道:“好了,你是为了我免遭毒手,才被歹人胁迫,隐忍不言。要怪的话应该怪我,没有尽早认清歹人的真面目。”如燕道:“就是呀,换了我,也会像你一样做。”钟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露出了笑容。 张环、李朗搀着忠节走进门来。狄公赶忙迎上前去道:“忠节兄!”忠节拉住狄公的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含泪道:“忠节误中歹人奸计,身陷囹圄,多蒙狄公搭救,感激万分!” 狄公赶忙将他扶起来,笑道:“好了好了,而今月氏无主,你这位新国王要早日登基才是。也许,还能帮到老朽啊!”忠节道:“但教狄公吩咐,忠节率月氏国全体臣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狄公道:“而今,大周与突勒战事已起,我们必须尽快拨乱反正,消弭战祸!”众人齐声道:“但凭大人差遣!” 狄公道:“而今,贺鲁倾全国之兵包围凉州,西庭石国势必空虚,执政大人,我身带大周天子的符牒,请你派人持此牒传檄周围各国,有兵出兵,有粮出粮,十日后,在月氏集结!”忠节..接过符牒道:“狄公放心,我立刻去办!”说着,率领卫士快步走出门去。 狄公道:“张环、李朗。”二人出列道:“大人!”“你二人立刻骑快马返回凉州,请大将军王孝杰会同援军,合击贺鲁主力于城下,迫使其向石国退却!”张环、李朗齐声道:“得令!”转身飞奔出去。 狄公对元芳、曾泰等人道:“元芳、曾泰,十日后我等率西域各国联军,乘虚攻入石国,守株待兔,专等贺鲁到来!” 王孝杰飞步奔上将台。内卫府大阁领凤凰赶忙迎上前来:“大将军!”王孝杰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大阁领,神都有消息了?” 凤凰笑道:“好叫大将军得知,圣上已经知错,下旨复狄国老、李将军和曾大人原职,并加葱山道行军大总管!”王孝杰以手加额道:“苍天有眼!”说着,躬身南拜道,“皇帝圣明,臣王孝杰五体投地!” 凤凰道:“哎,大将军,狄国老呢?”王孝杰道:“月前便赶赴月氏查案去了!凤凰,要把这个消息尽快禀告大帅!” 凤凰道:“谁说不是,狄国老不定有多高兴呢!”话音未落,将台外传来阵阵鼓声。 一名参将飞奔而至:“大将军,张环、李朗回来了!”王孝杰双手一击道:“太好了,大帅可有消息了!快,快叫他们进来!”参将转身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张环、李朗快步走上将台,双膝跪地叩下头去:“卑职叩见大将军!”王孝杰一把将二人拉起道:“快,快起来!说说,大帅怎么样?” 张环道:“大人让我转告大将军,十日后会同援军,合击贺鲁于城下,务必迫其北退。”王孝杰双掌一击:“好,我老王就等着这一天呢!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圣上下旨,狄大帅、元芳和曾大人官复原职了!” 张环、李朗兴奋地道:“真的!” 王孝杰一指凤凰道:“这不,大阁领带着圣旨来了!” 张环道:“太好了,总算是盼到拨云见日这一天了!”凤凰道:“你二人立刻引我前赴月氏传旨!”张环道:“是!” 宫内气氛肃穆凝重,狄仁杰、李元芳、曾泰站在殿中,随着景阳钟声响起,凤凰率内卫手托圣旨快步走到陛上,朗声道:“狄仁杰、李元芳、曾泰接旨。”三人齐齐跪倒,叩下头去:“臣狄仁杰、李元芳、曾泰候旨!” 凤凰展开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来圣帝治世赖有贤臣,君臣谐和,国事治也。卿等志虑忠纯,坚贞不屈,虽遭冤陷,仍奋勇体国,未惮怨谤,实忠臣良将也!今特旨复狄怀英内史职,兼洛州牧,加葱山道行军大总管、流沙道行军大总管,并两道黜置大使,统领安西、北庭、崑陵、濛池四都护府,辖地内一切军政大权皆由其节度。遇不决之事,不必奏请,可行便宜之权!” 狄公老泪纵横,再拜叩首道:“万岁,万万岁!” 凤凰继续道:“免李元芳和亲大使之职,复检校千牛卫大将军之职,加葱山道行军副大总管。免曾泰和亲副使之职,复洛州刺史之职,加黜置副使。免有则理惠护卫使之职,复兵部校军郎之职,在狄仁杰麾下,戴罪立功。钦此!” 李元芳、曾泰、理惠三人叩首道:“谢陛下天恩,万岁,万万岁!” 狄仁杰、李元芳、曾泰、如燕、理惠身着官服,统率各国联军,军容整肃,威风凛凛。 狄公一声大喝:“兵发石国!”联军缓缓开动,驰出城去。 阴云密布,突勒的西庭石国一片死寂。 远处尘土飞扬,十几匹战马飞奔而至,为首的正是贺鲁、布山和齐戈,这将帅俱是盔歪甲斜,满面伤痕,狼狈之极。 贺鲁勒住战马道:“石国到了!”齐戈道:“终于回来了!” 贺鲁狠狠一拳擂在马鞍上:“此次惨败我突勒主力尽丧,真想不到,大周的援军竟然早已到达,王孝杰是引兵观望,蓄势待发。真奇怪,南山为什么没有给我们传信呢?”齐戈宽慰道:“殿下,好在石国还有几千亲军,有了这点儿家底儿,就不难东山再起。”贺鲁点了点头。 忽然,布山警觉道:“殿下,这里的情形有些不对呀!”贺鲁一愣:“哦,怎么不对?” 布山四下观望道:“石国乃西域各国通衢之所,热闹繁华,怎么今日如此安静?”贺鲁和齐戈对视一眼道:“哎,是呀,这怎么回事……” 猛地,齐戈一声大叫:“不好,有埋伏,快撤!”话音未落,四处号炮连天,杀声震野,狄仁杰、李元芳、曾泰、如燕、理惠率联军杀将出来,将贺鲁等人团团包围。 狄公一声断喝:“贺鲁,你这狼子野心,叛主篡位的恶贼,还不下马受缚!”贺鲁目瞪口呆,面如死灰。 齐戈咬牙切齿地道:“殿下,跟他们拼了!”贺鲁长叹一声道:“没用了,这是天要绝我呀!”说着,他将手中的马刀扔在地上。 李元芳一挥手,众军一拥而上,将贺鲁、齐戈一干人按倒在地,绳捆索绑。 朝霞刺破云层洒向地面,狄公沐浴在朝阳中,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第六章 突勒乱吉利中毒箭 月氏国驿馆内外戒备森严。 李元芳的房间内,地图铺在桌上,李元芳与曾泰正在商量着。门“砰”的一声打开,张环冲进来急促地道:“李将军,曾大人,吉利可汗来了!”李元芳与曾泰对视道:“什么?” 张环兴奋地道:“吉利可汗率虎师迎接我们来了!”李元芳喜出望外:“真的!现在哪里?”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吉利可汗的声音:“元芳,元芳!”李元芳跳起身来,与曾泰迎向门前。吉利可汗冲进门来叫道:“元芳!”李元芳激动地应道:“可汗陛下!”二人紧紧抱在一起。 李元芳向吉利可汗介绍道:“陛下,这位便是使团的副使曾泰大人。他是狄公的学生。”曾泰躬身参见,被吉利可汗扶住,可汗笑道:“我与狄公亲如兄弟,我们可算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就不必客套了。”曾泰立起身来。 李元芳感慨道:“可汗陛下,我们这一面见得可真不易呀!”吉利道:“我率虎师向北追了一夜,多亏月氏王差斥给我传信,说你们到了月氏国。”李元芳道:“哦,是月氏王给陛下传的信?”“是呀!”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二人都点了点头。 吉利问道:“元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元芳解释道:“贺鲁的部下扮作迎亲小队,将使团诱入乌什海深处,乌勒质统率数百骑兵早就埋伏在那里,我们刚到攻击就开始了,卫队损失惨重。我们无奈之下只得向北退却,这才来到了月氏。” 吉利一听双眉倒竖,对身后的布山道:“果然是贺鲁!”布山点了点头:“这厮率部攻击使团,公然破坏和亲,真是罪大恶极!” 吉利可汗冲屋外厉声喝道:“羯列颠!”虎师主将羯列颠快步走进门来:“可汗陛下!”吉利可汗道:“发虎师主力,包围咄陆五部,擒拿贺鲁!” 布山连忙谏道:“可汗,而今和亲在即,一旦虎师包围咄陆五部,势必爆发战争,您可要三思而行啊!”吉利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依你之见呢?” 布山缓缓言道:“不如请来突勒各部的族长、俟斤和啜,其中当然也包括贺鲁,当众举行大婚之礼,将两国和亲之意示众,让所有的部落贵族都明白,自即日起大周与突勒已成姻亲,不能再有战争。之后,再名正言顺的以破坏和亲为由抓捕贺鲁,剿灭咄陆五部,这岂不是师出有名,一举两得吗?”吉利掂量着,点了点头:“有道理,元芳,你说呢?” 李元芳看了看曾泰,说道:“很有道理,我看就这么办吧。可汗陛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吉利可汗用手一比爽快地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当不当的,有话尽管说。” 李元芳沉了一沉,徐徐道:“据我们分析,可汗陛下身旁有贺鲁的卧底。”吉利可汗心下一惊,与布山对视一眼,吃惊地道:“这,不可能吧?” 李元芳言道:“请陛下想一想,使团的行走路线是绝密的,贺鲁怎么会知道?”吉利可汗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望向布山。布山点点头:“有道理。” 吉利可汗对布山道:“回到石国后,你暗中调查此事。一定要把内奸挖出来!”布山道:“是!”吉利可汗长出一口气道:“所幸的是,使团无恙,公主无恙!” 李元芳点了点头:“可汗陛下,夜长梦多,我们立刻起程赶往石国吧!” 贺鲁、乌勒质、有则理惠、义直古麻侣以及咄陆部的几位俟斤依次坐在牙帐内。 贺鲁开言道:“昨日接到月氏国传信,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 突利俟斤笑道:“吉利可汗的使者已经来了两天,他带来可汗口谕,要贺鲁太子率咄陆各部俟斤,务必于今晚赶到石国,参加在牙帐举行的欢庆大会。”理惠与义直对视了一眼。 贺鲁一阵阴笑:“你是怎么回答的?”突利道:“我推说太子到西边狩猎去了,不在部中,请他耐心等待。” 贺鲁点点头,站起身道:“诸位,时机已到,今夜我们便要深入虎穴,放手一搏!”乌勒质第一个站起身道:“我等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理惠、义直与几位俟斤也站起身,齐声答道:“谨遵太子殿下号令!” 贺鲁大步走到地图前道:“我已命齐戈率鹰师向东移动,靠近石国,从外围策应。而我们则要趁乱控制住努失毕部,挑起虎师对汉人的仇恨,借虎师之力杀死李元芳、曾泰和他们率领的使团,夺取牙帐,进而将石国控制在我们手中!”理惠暗吃一惊,目光望向了身旁的义直,义直也正看着她。理惠深吸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乌勒质微笑道:“只要控制住石国,整个突勒便是我们的了!” 贺鲁深吸一口气道:“成败在此一举,诸位要同心努力!”乌勒质率众人躬身行礼,右手抚胸齐声道:“我等定效死命!” 贺鲁满意地点点头,转向突利道:“吉利可汗的使者现在哪里?”突利答道:“在宿营区中等候。”贺鲁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狞笑。 吉利可汗的使者在帐中焦急地等待着。帐门一开,贺鲁、乌勒质、突利、理惠和义直快步走了进来。使者站起身迎上前来道:“贺鲁太子,您终于回来了!吉利可汗陛下让我给您……”贺鲁一伸手打断了他的话:“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吉利可汗请你到地下等他,他马上就要到了。”使者一愣:“地,地下?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贺鲁笑了,声音越来越大,径自成了狂笑。乌勒质走到使者面前,缓缓拔出弯刀。使者大惊失色,连退几步道:“你,你们要做什么?”乌勒质笑道:“送你去和吉利可汗见面呀!”话音未落,掌中钢刀闪电般挥出,寒光闪过,使者的头颅疾飞而出,霎时鲜血狂飙。理惠和义直对视一眼,不由握紧了双拳。 贺鲁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迹道:“大家立刻准备,天黑前启程赶往石国!”理惠、义直和突利躬身答是,转身走出门去。 乌勒质望着三人的背影轻声道:“殿下,你要带这两个日本人到石国?”贺鲁转过头道:“怎么?” 乌勒质警觉地看了看外面:“负责宿营区的千户对我说,曾看到有则理惠私自离开宿营区,几天后才返回。”贺鲁双眉一扬道:“哦,她去哪儿了?” 乌勒质道:“据那名千户说,她是从凉州方向返回的。”贺鲁登时一惊:“从凉州返回,难道……” 乌勒质声音越发低沉:“殿下,我看这两个人靠不住啊!”贺鲁深吸一口气道:“依你之见呢?”乌勒质做了个杀的手势。 贺鲁沉吟道:“可这二人毕竟是南山派来的,又曾经救过我的命,杀了他们,旁人会说我们忘恩负义。”乌勒质急道:“殿下,成大事者绝不能有妇人之仁,吉利可汗就是因为太软弱,才遭到咄陆五部的唾弃。殿下,你可千万不要步他的后尘呀!”贺鲁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也罢,等我们离开后再动手!”乌勒质点点头。 理惠和义直回到理惠的牙帐,义直回手关闭帐门道:“理惠,你听到了吗?他们要对李大将军和使团下手!”理惠双眉微蹙,点了点头。义直急道,“我们该怎么办?难道真的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屠杀使团?难道真的跟随贺鲁到石国去助纣为虐!”理惠抬起头道:“你的意思呢?” 义直冲口说道:“刺杀贺鲁,逃离这里,去投奔李大将军。”理惠深吸一口气道:“刺杀贺鲁,谈何容易?那个乌勒质整日跟在他身边,几乎形影不离。此人武艺高强,刀法精湛,恐怕我们两个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一旦刺杀失手,你我丧命事小,怕只怕李将军他们毫无提防,中了他们的毒手!” 义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要不我们立刻离开这里赶往石国,给李大将军报信!”理惠缓缓摇摇头道:“只要我们一逃走,他们立刻就会发觉。再加上我们人生地疏,很快就会被他们追上。” 义直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该怎么办!”理惠沉吟片刻道:“为今之计,只有先跟随贺鲁到石国,而后见机行事,给李将军通风报信。”义直牙关紧咬,深深点了点头。 帐外传来敲门声,理惠道:“进来。”一名千户走进来道:“贺鲁太子有令,二位留在宿营区,另有差遣。”义直吃了一惊,站起身望向理惠。 理惠问道:“不是说好了,要我们随行同去石国吗?”千户答道:“小人只负责传达太子殿下的谕令,别的就不知道了。” 理惠略一沉吟道:“我们知道了。”千户转身走出门去。 理惠关上帐门,猛回身道:“贺鲁已经对我们起疑心了!”义直大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理惠道:“否则他绝不会突然决定让我们留下。义直君,要做好准备,他们恐怕立刻就会对我们下毒手!”义直古麻侣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突勒的西庭石国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百姓们自发地聚集在街头载歌载舞,欢迎和平使者——迎阳公主的到来,四处欢歌笑语,鸾飞凤舞,将这塞外绝地点缀成喜庆的海洋。 远处鼓角齐鸣,号乐连天,由雄壮的虎师组成的卫队沿统叶护大街缓缓开来,突勒可汗吉利阿史利啜与大周赐婚使李元芳并辔而行,拔那汗和布山陪同副使曾泰及全体使团人员紧随其后。 吉利可汗伸出左手与李元芳的右手紧紧握在一起,高高举了起来,向街道两旁欢庆的人群致意。百姓们发出一阵欢呼。 街道两侧响起阵阵礼炮,公主鸾驾在威武的皇家卫率——千牛卫的簇拥下驶进街道。鸾驾之上珠帘高卷,公主武元敏端坐舆中。随着公主的出现,欢庆活动进入了高潮,围观百姓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大家向前拥挤着,争相一睹大周公主的风采。 迎阳公主又吃惊又好奇地四下张望着。身旁的春红道:“公主,您看,这些人都是来欢迎您的!” 武元敏问道:“这里就是石国?”春红道:“是呀!” 武元敏道:“也不像说的那么荒凉啊!”春红笑道:“是呀,虽然不如洛阳,但也有些大城的气象。” 武元敏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如潮涌一般的人群,有些奇怪:“这些人为什么这么激动?”春红答道:“我听李大将军说,我们天朝最后一次给突勒赐婚已是八十多年前太宗皇帝活着时候的事情了,那时的突勒可汗名叫统叶护,可是,赐婚的成陵公主还没有出关,统叶护可汗便死于内乱……所以突勒百姓早就盼着再来一位汉人公主,这样就能够为他们带来和平了。” 武元敏长叹一声道:“这个成陵公主的命怎么这么好啊……我怎么就那么倒霉,为什么我出关之前,吉利可汗不死呢?”春红吓得脸上变色,“嘘”了一声道:“公主慎言,这等话也是说得的?” 武元敏瞪了她一眼道:“有什么说不得,我就是比别人倒霉!父母出卖我,李元芳不理我,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倒霉地方,我还不够倒霉吗?!”说着,她狠狠一扯珠帘,“哗啦”一声,珠帘落了下来。春红吃惊地望着四周,只见围观百姓们的眼中流露出诧异之色。春红赶忙硬挤出一脸笑容,冲人群频频微笑。 队伍在人群的簇拥下向吉利可汗的王宫——牙帐而去。 夕阳西下,狂风怒卷,尘沙滚滚,吹河岸边,咄陆部牙帐区内,贺鲁一行飞身上马,乌勒质对站在马前的千户做了个杀的手势,千户点点头。贺鲁呼号一声,数十匹战马奋蹄长嘶,向戈壁深处奔去。 千户率十几名军士飞快地掩到宿营区内理惠的帐篷门前,轻轻一摆手,众军士分成两队,贴在帐门的左右侧。千户轻声道:“凭我号令,大家冲进帐去,将这二人乱刀砍死!”众军士纷纷点头。 千户缓缓拔出腰刀,众军士也拔出刀来。猛地,千户一挥掌中弯刀,众军士一声呐喊冲进帐中。 理惠双目微合坐在帐内,千户率众军一拥而入,乱刀齐下。猛地,理惠双眼一睁,闪电般拔出腰间的武士刀,寒光闪过,站在前面的几名军士高举双刀,停止了动作。 千户厉声喊道:“快,砍死他!”几名军士缓缓软倒在地,胸腹间鲜血狂喷。千户不由一声惊叫。理惠缓缓站起身来,掌中武士刀轻轻一捋,抱在怀中。千户狂喊道:“弟兄们,给我上,杀了她!” 突勒军士一拥而上,理惠掌中的钢刀如鬼魅一般,伸缩劈刺,寒光闪烁中,又有几名军士倒地身亡。千户见势不妙,转身向帐门奔去,猛地,眼前一花,义直古麻侣从帐篷顶上飞身落下,挡住去路。千户一声号叫,轮起掌中弯刀和身扑上,义直身形飞转,掌中的武士刀幻成一片光网,将千户围在中央,眨眼间,寒光停止,义直古麻侣收刀入鞘。“砰砰99lib.砰”几声巨响,千户浑身上下爆裂开来,尸体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壁厢,理惠长刀如电,仅剩的几名军士转瞬之间身首异处。理惠收刀入鞘,对义直说了一声:“走!”二人向帐外奔去。 激越高亢的音乐回荡在夜空中,牙帐中的气氛异常热烈,几名突勒青年跳着欢乐的舞蹈。 吉利可汗、李元芳、曾泰坐于牙帐正中,下首是拔那汗陪同的张环等使团成员。两侧坐的是突勒各部族的啜和俟斤。 此时,舞蹈已进入高潮,喝彩声、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吉利可汗与李元芳也微笑着鼓起掌来。身后人影一闪,布山快步走来,在吉利可汗耳畔轻声道:“可汗,贺鲁和咄陆五部的俟斤没有到,派去的使者也没有回来。”吉利可汗脸色一沉:“哦?” 布山轻声道:“据石国外围的巡逻队来报,齐戈的鹰师于昨日拔营起寨向石国靠近。”吉利可汗皱了皱眉头:“什么?”一旁的李元芳关切地道:“可汗陛下,出什么事了?” 吉利笑了笑:“啊,没什么,元芳,一点儿家事。”李元芳点了点头。吉利可汗低声对布山道,“齐戈要做什么,造反?”布山缓缓摇摇头:“以鹰师对抗精锐的虎师,我想,齐戈还不会如此不自量力吧!” 吉利可汗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没有我的金大令,私自调动大军靠近石国,这是明摆的破坏和亲,意图造反。前些日子,我们还曾经说过,没有一个很好的借口灭掉贺鲁和齐戈,现在他们就送上门来了!”布山点点头道:“可汗说得对,这正是个绝好的时机。” 吉利可汗道:“待婚庆一结束,立刻集结虎师,消灭贺鲁和齐戈!”布山道:“是啊,和亲来之不易,不要因为这等宵小之辈坏了大事。”吉利可汗点了点头。 布山又道:“可汗,为保险起见,我到外面将虎师重新布防,以备不测。”吉利可汗从怀中掏出金大令交与布山,布山接令离去。 吉利可汗轻轻松了口气,目光望向身旁的李元芳,他发现李元芳也正看着他。吉利可汗微微笑了笑。 元芳轻声道:“可汗,有什么需要元芳之处,尽请直言……” 吉利可汗笑道:“些许小事,不劳元芳大驾。已处理完毕了。”李元芳点点头道:“那就好。”说着话,一曲终了,歌舞结束,帐内掌声雷动。 吉利可汗起身走到牙帐中央,目光从各部族的啜和俟斤们的脸上扫过,良久,他深吸一口气道:“诸位,百年前,我突勒英勇的统叶护可汗有幸蒙天朝赐婚,却因部落携离,酋豪猜忌,未及和亲,便身死轮台!自此后,突勒与天朝势如水火,累年陷于战乱之中,黎民蒙难,天下不宁!”牙帐中一片寂静,众人仔细地听着。“数年前,我的父亲,伟大的骨咄陆可汗逝世,蒙各部落族长、俟斤们的拥戴,吉利入继石国,承袭汗位,秉承父志,消弭战火。经年来与天朝重修旧好,宁定关河,亲赴神都与天朝大皇帝执手盟誓‘两国交好,永绝兵患’。经年来,边境不闻金鼓之声,百姓但见牛马相随,榷市丰润,黎民乐业。”李元芳、曾泰感慨良深,缓缓点头。众族长、俟斤们也频频颔首。吉利可汗继续道,“今天朝大皇帝为示盟好之诚,特遣使团将迎阳公主赐予吉利为妻,此诚可感天地。吉利万分感激!”说着,他转身冲李元芳伸出右手,元芳赶忙起身走到他身边,吉利抓住元芳的手高高举过头顶道,“吉利与大周使节在此郑重盟约:‘自此后,突勒与大周为姻亲之国,大周天子为我父兄!两国盟约至好,永绝兵患!若违此誓,人神共弃!’”二人高声重复道:“两国盟约至好,永绝兵患!若违此誓,人神共弃!”下面的各部族长、啜和俟斤们发出一片欢呼。吉利可汗与李元芳高举双手,屹立牙帐中央,欢悦之声经久不息。 曲乐声急,十几名舞女和着乐曲飞快地旋转,音乐戛然而止,舞女们的身体腾跃出去,落地亮相,赢得满堂彩声。 李元芳站起身,走到牙帐中央道:“和亲大事,两国姻盟。自此之后,天下宁定,百姓安居。李元芳作为赐婚大使,恭祝两国风调雨顺感蒙天子无量法,海清河晏祈求万岁有余年!”吉利可汗与突勒贵族们击节喝彩。李元芳又道,“此次使团西来,不仅带来了和亲的诚意,还带来了大周天子对吉利可汗无上的敬意!”说着,他连击三掌。 牙帐外脚步声响,张环率十名卫士抬着黄金大盘快步走了进来。 李元芳微笑着对吉利可汗道:“这是我大周天子为此次和亲亲自督制的无上圣物。临行前,皇帝陛下亲口吩咐微臣,一定要亲手交与吉利可汗。请可汗陛下御览。” 吉利可汗好奇道:“哦,此物是大周天子亲自督制?”李元芳道:“正是。” 吉利可汗站起身来,走下台阶站到李元芳身边。李元芳双手抓住上盖的黄绸,猛地揭开……牙帐中登时一片流光宝气,宫内明亮的灯火为之昏暗,两侧镶嵌的宝石为之夺气。 吉利可汗目瞪口呆。下站的突勒贵族们发出一片惊呼。 李元芳微笑道:“可汗陛下,此物名为海兽戏波黄金大盘,是用了九千两黄金和五十斤宝石铸造镶嵌而成的,实为稀世珍宝。” 吉利可汗长出一口气,叹道:“此乃神物,神物也!尽天地之造化,巧夺天工。我突勒国中也有大食、波斯的高手匠人制作的大型金银器具,然与此相比,真可谓天壤之别呀!”突勒贵族们纷纷围上前来惊奇地观赏这尊异宝,不禁发出阵阵感慨。 吉利可汗高声道:“此乃天朝大皇帝至诚修好之意,吉利感激之至!大周皇帝万岁万万岁!”突勒众贵族齐声高喊:“大周皇帝万岁,万万岁!” 李元芳的脸上露出笑容,高声喊道:“突勒可汗陛下万岁,万万岁!”使团在曾泰的带领下高声喊道:“突勒可汗陛下万岁,万万岁!” 吉利可汗与元芳的手紧握在一起。曾泰走上前笑道:“可汗陛下,这座黄金大盘另有绝妙之处。”吉利可汗道:“哦?” 曾泰一扬手,道:“请可汗观赏。”吉利可汗凝目向大盘望去。 曾泰冲大盘旁边的卫士点头示意,卫士扳动盘下的机关掣,黄金大盘中央镶嵌的两只海兽缓缓分开,一棵镶嵌着璎珞玛瑙的黄金树从盘中冉冉升起。围观人众再一次发出了惊呼。吉利可汗更是惊喜万分,啧啧连声。 黄金树停止了上升。吉利可汗快步走到树前,仔细地欣赏着。然而,就在此时,“啪”的一声轻响,黄金树从中央裂开,三支弩箭激射而出,正中吉利可汗面门。 李元芳一声惊叫扑上前去,扶住了吉利可汗。 吉利可汗双眼睁得大大的,似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他的身体晃了晃,缓缓倒了下去。李元芳抱着吉利大声呼叫:“可汗陛下,可汗陛下……”只见吉利可汗的面色转瞬之间变成了乌黑色。李元芳惊叫道:“毒箭!” 由于事发突然,帐中所有人都被惊呆了,直到此时方才反应过来,牙帐中登时乱作一团。拔那汗惊叫着冲上前来,扑在吉利可汗身上连声呼号。 突勒贵族中有人高声喊道:“快来人,可汗陛下遇刺了!”随着叫喊声,执政布山与虎师主将羯列颠率数十名将士手持钢刀冲进牙帐,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布山手指站在黄金大盘前的曾泰颤声道:“你们,你们竟然谋刺可汗陛下……”此时曾泰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他张口结舌地道:“这,这,这不是……” 猛地,布山厉声喊道:“各部族的兄弟们,我们伟大的吉利可汗死在大周使臣的手里,我们该怎么办!”贵族们正是惊惶无措,一经布山煽动,牙帐中登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杀死他们!”“将他们碎尸万段!”虎师主将羯列颠红着眼睛拔出腰间钢刀。 布山高声挑动道:“兄弟们,汉人背信弃义,害死我们的可汗,大家要为可汗陛下报仇!” 羯列颠一声怒吼举起掌中钢刀,率众将士冲上前去。张环率卫士们挡在曾泰、李元芳身前。羯列颠率众军疯了一般冲上前来,转眼之间,几名卫士便横尸牙帐。众卫士连连后退。 猛地,人影一晃,李元芳闪电般掠上前来,夹手夺下了羯列颠手中的弯刀,单臂一振,扑入突勒将士群中,掌中刀化作一团光雾,将数士名将士逼得连连后退。他立稳身形,将手中弯刀掷在地上,厉声喊道:“大家不要乱,藏书网冷静!救可汗陛下要紧!” 拔那汗也跑上前来哭道:“羯列颠将军!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千万不可造次,救我父王要紧!”羯列颠红着眼睛,连喘两口粗气,点了点头。 李远芳转身冲过去抱起吉利可汗向后面奔去。布山跳起身喊道:“兄弟们,汉人要跑,大家堵住四门,绝不能让他们逃走!”众人轰的一声冲上前去,堵住了通往后宫的门。 拔那汗气愤地道:“布山,你要做什么!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可汗陛下死去吗!”说着,他快步走上台阶厉声喊道,“各部族的兄弟们,难道你们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可汗死在这里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名老俟斤喊道:“拔那汗说得有理,先救可汗陛下要紧,大家让开路!”众人缓缓让开通往后宫的道路,李元芳、曾泰、拔那汗、张环等率卫士们退进后宫,大门轰然关闭。 吉利可汗满面乌青,双眼圆睁,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面门上插着三支毒箭。 突勒医士为他诊病。元芳、曾泰、拔那汗等人围在病榻旁。张环率卫士把守宫门。 良久,医士缓缓摇了摇头,对拔那汗道:“太子殿下,三支毒箭命中要害,可汗陛下怕是不行了。”拔那汗颤声道:“医士,能不能将毒箭起下,敷药疗治。” 医士缓缓摇摇头:“太子殿下,只要起下毒箭,剧毒立即进入血液之中行遍全身,可汗陛下恐怕连一刻也挺不过去了。”拔那汗的泪水涌出眼窝,猛地悲从中来,扑上前去失声喊道:“父汗……”元芳紧咬双唇,面颊轻轻抽搐着,曾泰长叹一声,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就在此时,吉利可汗缓缓睁开双眼,轻声叫道:“拔那汗……”拔那汗猛地抬起头来喊道:“父汗!”李元芳也扑到榻旁。 吉利可汗断断续续地道:“拔那汗,我,我死后,由你继,继任可汗……”拔那汗抽泣着点了点头。吉利可汗拉着李元芳的手笑了笑道,“我,我再也见不到狄公了……我的老朋友,老朋友……”猛地,他头一歪拉着李元芳的手也松开了……李元芳失声喊道:“可汗,可汗,可汗……”他的手颤抖着探向吉利可汗的鼻端——已经没有了呼吸。 李元芳眼含热泪高声喊道:“可汗陛下宾天了!”言毕,他与曾泰双膝跪倒叩下头去。 拔那汗搂住吉利可汗的尸身痛哭失声,宫室中登时一片悲声。 李元芳扶起拔那汗道:“太子殿下,节哀顺变!”拔那汗颤声道:“元芳将军,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黄金大盘中怎么会有毒箭?” 李元芳也不明就里,叹道:“殿下,在离开洛阳之前,这黄金大盘中的机关是大周天子亲手为我们展示的,当时,盘中央开启,黄金树从里面冉冉升起,一切都很正常呀……”曾泰附和道:“不错,那天也是天子圣诞,所有大臣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拔那汗满面泪痕,不住问道:“可,可为什么大盘中会藏有毒箭呢?” 李元芳刚想说话,猛地,一个画面闪入脑海,他倒抽一口凉气,脱口喊道:“月氏国!”曾泰诧异道:“月氏国?元芳,什么月氏国?” 李元芳急急解释道:“曾兄,使团一路行来,黄金大盘被禁军严密护卫,从未取出过。只有在月氏国,应国王差斥再三要求,我们才将黄金大盘取出观赏。还记得吗,当时殿上的大灯突然坠地摔得粉碎,殿内一片漆黑。” 曾泰应道:“是的,我记得……”猛地,他脱口喊道,“你是说,他们,他们在黄金大盘上做了手脚……” 拔那汗惊道:“做了手脚?这是什么意思?”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道:“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现在还很难说。但是太子殿下,李元芳在此对天起誓,一定要抓住真凶,为吉利可汗报仇!” 拔那汗重重地点了点头,握住元芳的手道:“我相信你!”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巨响,后牙大门被撞开,全副武装的军士和突勒贵族一拥而入。 李元芳、曾泰和拔那汗吃惊地抬起头,张环忙率卫士挡在几人身前。 拔那汗厉声责问道:“你们擅闯后牙,是要造反吗?!” 后牙外响起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我们要捉拿刺杀吉利可汗的凶手!”话声中,人群两旁分开,贺鲁、乌勒质、布山大步走来。 拔那汗吃惊地喊道:“贺鲁!” 贺鲁笑了笑道:“怎么,没想到!拔那汗,我来问你,吉利可汗陛下已死,你为何秘不发丧,却与汉使私下会面?” 拔那汗镇静答道:“父汗刚刚辞世,我正要知会各位族长、俟斤。父王临终前,命我继承汗位!” 贺鲁的脸色一变,厉声喊道:“有何为凭!”拔那汗道:“父汗口谕,李大将军、曾大人以及为父王治伤的医士都是亲耳听到!” 贺鲁发出一阵狂笑:“简直是一派胡言,这几个汉人正是杀害可汗的凶手,他们的话怎能相信!”拔那汗转向医官道:“这位医士是我族人,他的话总可以相信了吧!”众贵族的目光望向了医士。 医士点点头道:“小人亲耳听到,吉利可汗临终前是这样说的。”众贵族互视着点了点头。 拔那汗道:“贺鲁,你还有什么话说?” 贺鲁发出一阵冷笑:“拔那汗,不要逼我揭穿你的阴谋!” 拔那汗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贺鲁瞪着拔那汗道:“这次刺杀是你与李元芳等汉人一同策划的!”突勒贵族们发出一阵惊呼。 “什么,拔那汗勾结汉人杀害可汗!”“不可能,拔那汗是吉利可汗的亲生儿子。”“有什么不可能,几年前造反的默啜不也是吉利可汗的亲生儿子?” 拔那汗的脸涨得通红,踏上一步指着贺鲁道:“你,你血口喷人!你贺鲁才是狼子野心,在纳拉特山口,在乌什海,你屡屡派兵劫杀天朝使团,破坏和亲,我看这次刺杀,一定是你们的阴谋!” 贺鲁发出一阵大笑道:“哦,请问,你有何凭据呀?” 拔那汗一指布山道:“吉利可汗命布山暗中调查,查出策划袭击的正是你手下的鹰师和驭风者骑兵!布山,你说吧。” 布山笑了笑,不疾不缓地道:“太子殿下,我只知道,吉利可汗早就怀疑你与汉人勾结,谋害于他!” 此言一出,拔那汗登时目瞪口呆,指着布山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 布山冷笑道:“我什么?”他从怀中掏出金大令高高举起道,“今天夜里,可汗为了提放你们暗中破坏,将金令交到我的手中,要我严防石国内外。”说着,他冲在场的突勒贵族高高举起金大令喊道,“众位兄弟,大家仔细看看,这是可汗的大令。如果说吉利可汗真要拔那汗继承汗位,怎么会不将金大令交付于他,却交要到我的手中!”众贵族的目光吃惊地望向拔那汗。 拔那汗又惊又怒道:“我终于明白了,贺鲁安插在父汗身边的奸细就是你!” 布山恶狠狠地道:“拔那汗,你死到临头,就不要胡嘶乱咬了,赶快低头认罪!” 拔那汗高声喊道:“弩失毕部的兄弟们,你们都是吉利可汗和我的族人,你们相信他的话吗?” 努失毕部的贵族们面面相觑,族长格鲁答言道:“拔那汗,吉利可汗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参与汉人的阴谋?” 拔那汗急道:“格鲁族长,布山血口喷人,这你还听不出来吗?” 格鲁驳斥道:“布山是我的侄子,努失毕部族人,他怎么会偏向贺鲁,诬陷于你?而且,刚刚布山说得对,如果吉利可汗真的要将汗位传与你,为什么不给你金大令,而交给布山?” 拔那汗又气又急:“族长,你怎么还不明白,布山被贺鲁收买了!” 布山哈哈大笑:“我布山是吉利可汗的执政官,说我被收买,你有何凭证?”拔那汗登时语塞。布山得意洋洋地道,“怎么,说不出来了?你根本是无话可说,你勾结大周使团杀害吉利可汗,证据确凿,还想抵赖!” 拔那汗怒道:“布山,你说此话有何凭据?” 贺鲁踏上一步,指着李元芳道:“就凭你现在仍与杀害可汗陛下的凶手站在一起,便能够断定你就是他们的同谋!” “对,你就是凶手同谋!”“把他抓起来,杀了他!”“杀了他!”咄陆五部的贵族们高声煽动,努失毕五部贵族迟疑地望着族长格鲁。 格鲁大步走到拔那汗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从李元芳身旁拉开,对贺鲁道:“说拔那汗参与刺杀,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贺鲁冷笑一声:“那,这些汉人呢?” 拔那汗刚想说话,被格鲁一把拉到身后,他高声道:“这些汉人利用吉利可汗的善良,设下阴谋,刺杀可汗陛下,真是罪该万死!谁能杀死他们为冤死的吉利可汗报仇,我努失毕部就拥立他为大可汗!” 拔那汗冲上前阻止道:“格鲁族长……” 格鲁厉声喝道:“你给我闭嘴!” 贺鲁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格鲁族长,此话当真?” 格鲁的声音斩钉截铁:“千真万确!”努失毕贵族们愤怒地呼喊道:“杀了他们!” 拔那汗惊诧地望向李元芳。 贺鲁摆了摆手,贵族们安静下来。他走到李元芳面前:“放下武器,跪地受缚!” 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冷冷地道:“天朝使者,焉能跪你这下邦宵小!” 贺鲁笑了,他点点头道:“好,好极了!”说着,连击三掌。后牙外脚步声响,羯列颠率军士押着公主武元敏和春红大步走了进来。 李元芳和曾泰吃惊地喊道:“公主!” 武元敏尖声喊道:“李元芳,我,我命令你杀了他们!” 李元芳的脸色变了,压抑、愧疚、愤怒交集在一起,令他的眼中慢慢充入了血丝,他一字一句地道:“放开迎阳公主!” 羯列颠冷笑道:“你猜猜,我会不会听你的!” 贺鲁厉声喝道:“我再说一遍,放下武器,跪地受缚,否则我杀了你们的公主!” 羯列颠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公主的脖子登时淌下鲜血。武元敏吓得双眼泛白,身体战栗。 李元芳的眼睛红了,他缓缓点点头,喃喃地道:“本来我不想杀人,是你们逼我的……”他猛地抬起头厉声喝道,“是你们逼我的!”一声大吼有如晴天霹雳,吓得贺鲁不由连退两步。李元芳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你们只能怨自己命苦了!”话音未落,一道寒光从他身后激射而出,链子刀出鞘了,刀头如闪电般插入羯列颠持刀的右肩,说时迟那时快,李元芳一声断喝,手腕猛地一抖,羯列颠的右臂带起一道血箭疾飞而出。贺鲁等突勒贵族一阵惊叫。羯列颠脸色惨白,身体连晃,重重地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链子刀毫不停留,卷住公主的身体向李元芳飞去。猛地,旁边一道乌光疾闪而来,直刺李元芳前胸,出手的正是乌勒质。李元芳无奈,只得抖链子放开公主,飞起一脚踢向乌勒质的手腕,乌勒质回刀一挡,李元芳连环摆腿,左脚抽向他的下盘,乌勒质一声大喝纵身跃起,连退数步,一把抓起地上的公主武元敏挡在身前。李元芳收回链子刀,一步步向乌勒质逼近。 这几下兔起鹘落,李元芳的凶狠令突勒人为之夺气,贺鲁高喊道:“乌勒质,退到院中,命虎师围住他们!” 乌勒质拉着武元敏挡在身前,一步一步向后牙外退去。李元芳紧咬牙根步步紧逼,张环保护曾泰跟随在他身旁。 贺鲁、乌勒质及一干突勒贵族以公主为质缓缓退出后牙。李元芳手持钢刀紧紧相逼。 贺鲁厉声喝道:“虎师何在!”守卫在门外的虎师军士一拥而上,将李元芳、曾泰等人团团围住。 贺鲁狞笑道:“李元芳,你们完了,识相的放下武器,还能落个全尸。否则将你们碎尸万段!”李元芳咬牙切齿地道:“我不怕死,你呢?!” 话音未落,殿顶上人影晃动,两道寒光如闪电一般凌空而下,直取乌勒质前胸。正是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的两柄武士刀,乌勒质猛吃一惊急往后退,弯刀连挥,挡开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义直钢刀飞卷直击乌勒质,理惠抱起公主退到李元芳身旁道:“大将军!” 李元芳惊喜地道:“是你们!”曾泰和张环也是一惊:“你,你们……”理惠道:“大将军,曾大人,我们回来了!” 李元芳喜道:“来得好,来得正是时候!理惠将军,是我错怪了你们!”理惠的眼中泪光一闪:“怎么能怪大将军,是我二人误中奸计,这才酿成恶果。请大将军放心,我二人定要戴罪立功!” 李元芳重重点了点头。忽然,身旁的曾泰惊叫道:“元芳,义直将军不行了!” 李元芳猛地回过头,那壁厢,乌勒质一刀快似一刀,刀刀紧逼古麻侣,古麻侣连连后退,左支右绌。李元芳道:“曾兄、理惠将军,保护公主突围。今夜本将军要大开杀戒!”说着,他一声断喝,身形如电,疾飞而出,掌中钢刀幻成一片光雾,霎时间,将两名虎师军士被拦腰斩断。李元芳身体毫不停留,手中刀直劈乌勒质前胸,乌勒质错身后撤,李元芳刀刀紧逼,转眼间寒光霍霍将乌勒质围在当中。 曾泰拾起地上的钢刀高喊道:“弟兄们,保护公主,杀出重围!冲啊!”卫士们一声呐喊杀入敌阵,与虎师短兵相接。理惠和义直长刀如电,伸缩之间便有几名虎师军士倒在地上。张环和千牛卫手舞钢刀奋勇冲杀,当者披靡,众人保护着公主和曾泰杀向大门。 那壁厢,李元芳对乌勒质下了狠手,刀刀凶猛,招招夺命,乌勒质左支右绌,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猛地,李元芳侧身一刀劈向乌勒质头顶,乌勒质蛮头过顶躲了过去,回手一刀斩向李元芳腰间,李元芳不躲不闪,手中刀半路回转劈向乌勒质脖颈。这是一招两败俱伤的打法,眼见乌勒质的弯刀就要砍到李元芳腰间,而李元芳的短刀也将将劈上乌勒质的顶门,乌勒质临阵胆怯,回刀挡向自己的顶门。李元芳早就料到这一招,他一声大吼,手腕儿急翻,钢刀平转,扫向乌勒质前胸,这一下乌勒质再也来不及回救,耳轮中只听“扑”的一声,李元芳的钢刀劈进了乌勒质的前胸,登时鲜血狂喷。李元芳大吼一声,钢刀回夺,寒光疾闪,乌勒质的人头带着一股血箭飞了出去,将将落在贺鲁脚前。 贺鲁一声惊叫,扭身便跑,李元芳大吼一声:“哪里走!”喊声中,他纵身扑上,数十名虎师军士扑上前来,将李元芳围在垓心,李元芳大呼酣战,转瞬之间,几名突勒军士身首异处。理惠和义直从旁夹击,虎师军士在这三人刀下一个个倒将下去。 此时,卫士们保护曾泰和公主退到大门边,张环打开大门,掩护公主、春红冲了出去。 那边贺鲁急得厉声吼道:“别让他们跑了,调集弓箭手,放箭,放箭射死他们!” 曾泰站在大门前对张环道:“你立刻到牙帐门前夺取马匹。”张环高声答是,飞奔而去。曾泰转身冲院内高声喊道,“元芳,不要恋战,赶快保护公主离开!” 李元芳冲理惠和义直一摆手,三人杀出一条血路冲到大门前。就在此时,身后弓弦阵阵,箭如飞蝗,李元芳猛吃一惊大声喊道:“小心!”已经晚了,一支羽箭穿过义直古麻侣的胸膛,他的身体连晃几晃。 理惠失声喊道:“古麻侣!” 义直古麻侣艰难地喊道:“理惠,走,快走!”他摇晃着抓住后牙大门,又是几支羽箭疾飞而来,穿透了他的身体。义直紧咬牙关,强撑着关闭了大门,身体靠在门上,冲李元芳和理惠喊道:“大将军、理惠,别管我,保护公主,快走!”门内的虎师军士撞击着大门,古麻侣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扛住。 理惠纵身而起,向他冲去,被李元芳一把抓住:“理惠,别让义直将军的血白流。为他报仇!”泪水滚过理惠的面颊。李元芳道:“快走!” 马蹄声响,张环牵着十几匹马飞奔而来,高声喊道:“李将军、曾大人,快上马!”众人飞奔上前,翻身上马。理惠眼含热泪望着奄奄一息的义直古麻侣。义直的脸上露出了惨淡的笑容。 “轰”的一声,大门撞开,突勒军士一拥而出,钢刀砍在义直身上,登时血肉横飞。 李元芳大喝一声:“理惠,快走!”理惠牙关一咬,与李元芳拨转马头追赶众人而去。 牙帐方向杀声震天,守卫北门的队长和军士们正惊疑不定。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李元芳、曾泰、武元敏、有则、张环率几名卫士纵马而来。 队长一摆手,十几名军士一拥上前,将元芳一行围在中央。队长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李元芳从怀中掏出吉利可汗的大汗之戒高高举起道:“认识这个吗?”队长吃了一惊:“这,这是大汗之戒!” 李元芳点点头道:“正是。立刻打开城门!”队长狐疑地看着他道:“刚刚布山大人用金大令传下了吉利可汗之命今夜,任何人不得出城!” 李元芳向队长身后一指道:“你看,那不是布山大人来了嘛!”队长一愣,转头望去。李远芳猛地拔出腰间钢刀,寒光陡起,队长人头落地。身后,有则、张环和卫士们迅速出手,转眼之间便将守门的军士全部解决。 李元芳道:“张环,快九九藏书开城门!”张环带几名卫生纵马奔到城门前,卸下门闩,打开了城门。 李元芳跳下马来对众人道:“大家立刻下马,到四周隐藏起来。将马儿放出城去!”武元敏奇怪地道:“这是做什么?” 李元芳看了她一眼道:“没时间解释,立刻照做!”武元敏嘟囔道:“好好的马不骑,非要把它放走……”说着,春红搀着武元敏跳下马来。曾泰众人也纷纷下马。 李元芳冲城门前的张环做了个手势,张环撮唇一呼,十几匹马飞也似的向城外冲去。李元芳四下看了看,一指城门旁边的街道,众人飞奔过去,在街角处隐藏起来。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喊杀声,贺鲁、布山率大队驭风者飞奔而来,一见城门前的情形,贺鲁狠狠一挥马鞭道:“又让他们跑了!” 布山道:“太子殿下,让他们逃走后患无穷啊,追吧!” 贺鲁马鞭一点,厉声喊道:“给我追!”马队在轰鸣中风驰电掣般冲出城去,转眼便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街角处,李元芳露出头来,四下观望着,周围一片寂静。曾泰走到他身旁轻声道:“元芳,我们也出城吧!” 李元芳沉吟片刻,摇摇头道:“用不了多久,贺鲁就会发现上当,定会转头来追。石国四周都是茫茫无际的大戈壁,没有藏身之处,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跑不到十里就会被他们赶上。”曾泰一筹莫展道:“那你说怎么办?” 李元芳四下看了看:“他们肯定不会想到我们敢留在城里。”武元敏吃惊地道:“什么,留,留在城里?”李元芳“嘘”了一声道:“轻声!”武元敏吐了吐舌头。 李元芳道:“今夜我们先寻家客店宿下,明日找一支波斯或大食的商队,混在他们中间逃离石国。”曾泰点头道:“嗯,妙计。” 李元芳一挥手道:“走。”几人向街道深处奔去。 雄关凉州的万斤铁闸在轰鸣之中缓缓提起,一队骑兵飞驰而入,为首的正是南平郡王武攸德和内卫府大阁领凤凰。 鼓声阵阵,大将军王孝杰快步走进堂中,一见武攸德和凤凰登时愣了:“我道钦差是谁,原来是你们二位。”武攸德迎上一步低声道:“大将军,皇帝密旨。”说着,双手将密旨奉上。 王孝杰接过打开,飞快地看了一遍,猛地抬起头道:“狄公是,是内奸!”武攸德点了点头:“大将军,圣上旨意,只要见到狄仁杰立刻就地抓捕。至于李元芳和曾泰,待二人出使归来马上扣押!” 王孝杰看了他一眼,不满地道:“不劳郡王提醒,本将看到了。”武攸德一愣。王孝杰冷冷地道,“狄公志虑忠纯,国家栋梁。他要是内奸,这朝廷上下恐怕有一大半都是内奸!”说着,他的目光射向武攸德。武攸德尴尬地道:“大将军,此言不妥吧。” 王孝杰道:“哦,倒要领教。”武攸德道:“狄仁杰暗通突勒证据确凿,圣上英明睿智,识破奸党,乃社稷之幸,大将军似乎不该这样说吧。” 王孝杰冷笑一声:“英明睿智,我看不见得吧。”武攸德猛吃一惊道:“大将军,你这是诽谤圣上,大不敬之举。” 王孝杰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怒火,厉声骂道:“朝政就坏在你们这群马屁鬼的手里!什么皇帝英明睿智,什么社稷之幸,简直是放他妈狗屁!老子当年被人诬陷通敌,也说证据确凿,若不是狄大帅,我早就客死异乡了!武攸德,老子实话告诉你,今天这番言语,你大可一字不漏地告诉皇帝,就是当着她,老子也是这几句话,她有眼无珠,冤陷功臣,早晚有一天会自食恶果!”武攸德脸色煞白:“王孝杰,你,你这是要造反呀!” 王孝杰哈哈大笑道:“老小子,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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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老子镇守边关,皇帝的圣旨也可以不听,就凭你,竟敢站在我大将军府的正堂之上诬指本将谋反!来人!”两名校刀手冲进正堂道:“大将军!”王孝杰一指武攸德,“将这个老杂毛拖出辕门砍了!” “是!”两名校刀手冲上前来,抓起武攸德向堂外拖去。 武攸德吓得心胆俱丧,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是朝廷郡王,圣上的侄子,你,你不能杀我!大阁领,救命啊!” 凤凰赶忙解围道:“大将军刀下留人!”王孝杰斜了她一眼:“怎么,你要为他求情!哼,你们内卫在朝中可以横行霸道,可到了我凉州,最好老实点儿,否则连你们一起收拾!” 凤凰笑了:“大将军,你都没听我说什么,就要收拾我们内卫,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王孝杰哼了一声道:“说吧。” 凤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狄国老被人冤陷逃离洛阳,很可能来到凉州境内。”王孝杰倒吸一口凉气,冲周围人一摆手道:“都给我退下!”众人连忙退去。“大阁领,你说狄公逃到凉州附近?” 凤凰点点头:“是武攸德说的。”王孝杰道:“哦?” 凤凰道:“大将军,你看到圣旨了,而今是龙颜大怒,咱们得赶快想想办法,替狄公洗清冤屈。”王孝杰双掌狠狠一击道:“可,可我是俩眼儿一摸黑,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帮啊!哎,大阁领,人都说你们内卫要找什么人,就是藏在地缝里也能给挖出来,你能不能找到狄大帅呀?” 凤凰悄声道:“很奇怪,不知为什么,武攸德好像总是能够提前侦知狄公的行动。前一次在洛阳附近的圆通寺就是,我们赶到寺内,狄公还没有来得及离开。这一次又是……”王孝杰满面困惑:“啊?” 凤凰道:“我看这样,大将军,你暂且不要惊动武攸德,安排我们住在大将军府周围,我会派内卫昼夜监视他,说不定跟着他能找到狄公。只要我们发现了什么,立刻向你报告。”王孝杰道:“好啊。”他抬起头冲外面喊道,“把他给我拉回来!”校刀手拖着武攸德走进门来。王孝杰看了他一眼轻蔑地道,“若不是大阁领替你求情,今日你项上人头就难保了!” 武攸德吓得浑身筛糠:“是,是,是。” 王孝杰道:“你给我记住,这里是军州,不是洛阳。胆敢违反将令者,杀无赦!”武攸德连连讨饶道:“明白,明白。” 王孝杰转向凤凰道:“自今日起,二位在大将军府后园下榻,一切行动均须通过本将批准。否则休怪本将无情!”武攸德和凤凰对视一眼道:“是。” 王孝杰道:“刘副将!”“在!”刘副将飞奔而入,“大将军!” 王孝杰吩咐道:“你立刻引领二位钦差到后园下榻,将同来的大队安置妥当。” 刘副将领命带着武攸德和凤凰向后面走去。 王孝杰快步走出门去,点手叫来一员偏将道:“你见过狄大帅吗?”偏将点点头。“好,你带上十个弟兄,全城查找他老人家的下落。一旦发现立刻接到府中。记住,绝对保密!”偏将点点头,飞奔而去。 第七章 假神力狄公连断案 深冬时节,天寒地冻,朔风劲吹,天空飘下片片雪花。戈壁深处,一座高数十丈的夯土建筑巍然屹立,傲视西方,似在述说着数百年前的辉煌和而今的苍凉…… 三匹骆驼顶风冒雪缓缓而来,头驼上的人推起风帽——正是狄公,他四下看了看,长长出了口气。后面两头骆驼分别坐着钟氏和如燕。 钟氏喊道:“先生,这是什么地方?”狄公道:“这里已是阳关之外!” 如燕赶上来道:“叔父,那座黄土的城堡是什么东西?”狄公道:“这座建筑名叫河仓城,是汉代远征匈奴的大军屯粮之所。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粮库。” 钟氏不解:“把粮库修在大戈壁中,万一匈奴人来抢粮怎么办呢?”狄公道:“汉时的国力非常强盛,将长城筑入这茫茫戈壁之中。河仓城附近便有长城,一旦匈奴军队接近,附近的烽燧就会点燃烽火,救兵随即而至。” 钟氏恍然道:“是这样。汉朝人真了不起,竟然把长城修到这种地方。”狄公傲然道:“我大唐也很了不起呀。自阳关迤西至碎叶,九千里土地皆我朝所有,崑陵、濛池都护府下统的匐延都督府、温鹿都督府、吉山都督府、盐泊都督府、双河都督府、鹰娑都督府,将原东突勒处木昆、突骑施、胡陆乌厥、摄舍提敦、鼠尼施等部尽归王化之下。其役属之西域诸国皆成我大唐州县,实施府兵制,设折冲都尉府,由安西都护府统一管辖。”一番话铿锵道来,端的是掷地有声。 钟氏咋舌道:“真想不到,我大唐的疆域竟然如此广大。难怪西域诸国都称我们为天朝。”狄公微笑着点了点头。 如燕笑道:“叔父是朝廷宰辅,说起这些是如数家珍呀!”狄公长长叹了口气:“什么宰辅,而今不过是奔亡之虏。” 如燕赶忙捂住嘴道:“对不起叔父,我口没遮拦……”狄公笑了笑道:“没什么,这本来也是事实。时刻提醒自己目前的处境是明智之举。” 如燕看了看钟氏,钟氏轻声道:“你呀,哪壶不开提哪壶。”如燕一吐舌头。“先生,距河西卫还有多少距离?” 狄公看了看天色,道:“今天恐怕是赶不到了,我们再走走,找个村庄宿下。”钟氏和如燕点了点头。三人催趱坐骑向前奔去。 宣化堡是西出阳关后的第一所镇甸,在戈壁中一片巨大的胡杨林畔。整个堡子用夯土垒成,堡墙三丈余高,堡门类似普通市镇的城门,高有七八丈。此时已近黄昏,宣化堡四周冷冷清清,堡门紧闭。寒风飞雪中,狄公一行来到堡下。 狄公抬头看了看堡门上的字,念道:“宣化堡,看名字应该是座镇甸。”如燕问道:“镇甸为什么关着大门?” 狄公也道:“确实有些奇怪。”钟氏道:“还是问一问吧。过一会儿天就黑了,咱们得尽快宿下。” 狄公点了点头,冲上面喊道:“上面有人吗?”堡门上方的角楼中一个青年露出头来:“什么人?” 狄公高声道:“过路之人,欲到堡内借宿!”青年道:“是过路的客人?” “正是。”“请等一等。”狄公长出了一口气。 俄顷,堡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青年人道:“客人请进。”狄公客气地笑道:“有劳了。”说着,与如燕、钟氏牵着骆驼走进城中,堡门关闭。 狄公拍着身上的雪花,道:“好大的雪呀!”青年问道:“客人是从哪里来的?” 狄公答道:“从洛阳来的。”青年吃惊地道:“怕不有几千里地?” 狄公伸出五个手指,笑道:“五千里。”青年喜道:“哎呀,那可真是远道来的客人。” 狄公道:“小哥,向你问个信儿,河西卫离此还有多少路程?”青年道:“不远了,由此向西三十里便是河西卫。” 狄公点了点头:“多谢了。”青年道:“老客,你们是要在这里住宿吗?”狄公道:“正是。” 青年道:“我们宣化堡是西出阳关第一站,有上好的客店。客人,我引你们去。” 狄公辞道:“不敢相烦。”青年笑道:“无妨。左右也是无事。” 狄公道:“那就有劳了。小哥贵姓?”青年道:“姓高,高十二。老客贵姓?” 狄公道:“姓怀,怀英。” 钟氏笑着问青年道:“你排行十二?”青年点点头。钟氏又道,“没有大名?”青年笑道:“乡下人,不用大名。”说着,与看堡的几名甲丁交待了几句,拉起狄公的骆驼道,“我们走吧。”狄公点点头,几人向堡内走去。 堡内人烟辏集,街道齐整,各种买卖铺户、饭馆旅店应有尽有。两队护堡甲丁组成的巡逻队往来巡弋。 狄公、钟氏和如燕跟着高十二走在街上。 如燕赞道:“叔父,真想不到,关外的镇甸竟然如此热闹,这可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狄公笑道:“塞外与关内不同,一个堡子,和平时期是民用镇甸,战时便成了军事要塞,所以规模要比关内的城镇大得多。如果我所料不错,这宣化堡便应该有近两千户人家吧?”高十二一竖拇指:“嘿,老客,您还真有点儿神,堡子里两千户人家一家不多,一家不少。”狄公笑笑。 如燕道:“我说怎么如此热闹。”狄公笑道:“要到了战时,这里就更热闹了。”高十二道:“那是没错呀!打起仗来,就我们这个小堡子,就要屯扎五千兵马。” 钟氏钦佩道:“先生,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狄公打趣地道:“我知道的都是我该知道的。” 一旁的如燕笑着挽住钟氏的胳膊道:“钟姐,你特别崇拜我叔父吧?”钟氏点了点头:“那当然。”如燕神秘地笑道:“往后你要是天天和他在一起,会更崇拜他的,啊……”她故意将“天天”两个字说得很重,还冲钟氏扮了个怪脸儿。钟氏笑着狠狠掐了一下她的胳膊,如燕故意大叫了起来:“叔父救命……”狄公哈哈大笑。 高十二也笑道:“这两位女客跟老客是一路的?”狄公道:“正是。” 高十二四下看了看道:“这些日子堡子里不大太平,老客又带着女眷,一定要小心些。”狄公会意道:“刚刚我们三人还在议论,大天白日的关闭堡门,街上又有巡逻队,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高十二神神秘秘地道:“这几个月里堡内各户连损人口。”狄公三人对视一眼:“哦,损失人口?” 高十二道:“是呀。十几个壮小伙子到胡杨林捡柴,就此不见了踪迹。”狄公倒吸一口凉气道:“有这等事?” 高十二道:“是呀,都护府出差,堡子里出丁四处寻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不,前天堡长传下令来,任何人不得出堡,否则后果自负。”狄公缓缓点了点头。 钟氏道:“这附近只有你们一个堡子?”高十二道:“离此最近的便是河西卫了,那里还有两个堡子。”钟氏点了点头。说着话,几人已走到街中。忽然街边传来一阵喝骂和小孩的哭声。狄公一愣,循声望去。 不远处的油铺门前,跪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用皮鞭狠狠抽打着女孩儿,一旁一个妇人哭叫着拉拽着中年人的手臂:“求求你,三爷,别打孩子,要打打我吧!” 中年人骂道:“他奶奶的,打你,打你钱能回来吗?!”说着,一把将妇人推到一旁,抡起皮鞭狠狠抽了下去。妇人没办法,冲围观的人作揖道:“求求各位,给说句好话吧,别再打了,我赔钱,我赔钱!” 中年人骂道:“别他妈说好听的,两百文钱你拿得出来吗?!就冲你,穷得叮当响,拿什么赔!”妇人哭道:“三爷,我给你做牛做马,也要上这两百文。”围观的人们看不下去,纷纷劝解,中年人反而打得越发起劲儿。 一位老者道:“王三儿,杀人不过头点地,孩子她妈都说这样的话了,你就别打了!”王三儿扭过头道:“你说得倒轻巧,要不你把丢的二百文钱还我,我就不打她!” 老者气得满面通红:“我凭什么赔你钱。”王三儿道:“不赔钱就别说话,那么大岁数少管点儿闲事吧!”老者指着他道:“你,你……”另一人道:“我说王三儿,这小桂还不满八岁,多大的事儿也不能下这种毒手啊!”“就是的,别再打了,再打就死了!” 王三儿道:“你们知道什么呀,你们就在这儿说便宜话。啊……”说话那人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王三儿“哼”了一声,指着小桂道:“这个他妈丧门鬼,老子让她去东头李家送油,她可倒好,把两百文油钱偷偷藏了起来,不肯交出来!啊,你们说,老子能不揍她吗?”围观众人面面相觑。 女孩子小桂哭道:“我,我没有藏钱,是,是别人把钱偷了!”王三儿大怒:“你他妈还犟嘴!肯定是你们母女俩合伙做贼。小杂种偷了老子的钱,交到你那贼娘手里去了!”他越说越生气,抡起皮鞭边打边骂,“我打死你,打死你!”妇人一见忙扑上前去,护住小桂喊道:“你,你血口喷人,刚刚你连我家里都搜过了,哪来的两百文钱呀!” 王三儿边打边骂:“谁知道你们两个贼骨头把钱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今天你们交不出钱,老子就打死你们!”说着话,皮鞭如雨点儿般落在小桂母女身上。 忽然,眼前人影一闪,王三儿只觉得手腕仿佛被铁钳夹住,怎么使劲儿也落不去。他猛回过头,如燕站在面前,右手擎着他的手腕。 王三儿吃惊地道:“你,你是谁?”如燕道:“过路的。” 王三儿兀自强横:“你,你要干什么?”钟氏走上前来道:“揍你!”说着,狠狠一记耳光打在王三儿脸上,王三儿疼的“哎哟”一声。所有人都愣住了。小桂母女更是惊在当地。 王三儿喊道:“你,你们他妈两个臭女人,干什么?凭什么打人!”如燕道:“因为你偷了我们的钱!”此言一出,围观众人登时议论纷纷:“啊,王三儿偷了人家的钱。”“这俩女的怎么没见过呀,外地来的吧?” 那边,王三儿更是目瞪口呆:“你,你他妈血口喷人,谁偷你们钱了!”钟氏指着他道:“就是你!你偷了我十两银子!” 王三儿道:“你他妈放屁,哪个偷了你十两银子……”钟氏冷笑一声道:“你的嘴很脏啊!”说着,又抡圆了给王三儿七八个嘴巴,打得王三儿直转圈。围观众人起哄地叫起好来。 王三儿大怒,奋力挣扎试图挣脱如燕的控制,却徒劳无功,手腕像是被铁钳箍住一样,动弹不得。 钟氏走到他身前,对众人道:“我亲眼看到他偷钱,这还能有假?现在,这十两银子就在他身上。”说着,她转身冲如燕使了个眼色。如燕拉住王三儿的右手举起来一抖,“啪”,一个荷包从袖口中掉了出来。 所有人发出一阵惊呼,王三儿也傻了眼。钟氏上前拾起荷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锭十两银子。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锅:“这个王三儿,还有脸打人家小桂,他自己才是贼呢!”“该把他送到堡长那儿去!”“对,把他关起来!”小桂母女面面相觑,围观的人将二人扶了起来。 王三儿脸色铁青,指着钟氏手里的荷包道:“你,你诬陷好人你,我……”钟氏冷笑一声道:“你怎么样?难道说你偷了东西还想行凶?” 如燕手指一紧,王三儿疼得脚尖离地,哎哟哟乱叫。如燕厉声喝道:“是不是偷的?敢说不是,我捏断你的手腕!”王三儿疼得直冒冷汗,连声央告:“是,是,是我偷的,行行好,放开我吧,手腕,手腕儿要断了……” 如燕“哼”了一声道:“承认就好。你说怎么办吧,是把你交官,还是听我们处置?”此时,王三儿已经六神无主,连声道:“姑娘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此时,围观众人也看出来了,这俩女孩子不是好惹的。 钟氏拉过小桂道:“她与你什么关系?”王三儿苦着脸道:“我,我一天给她两文钱,替店里送油。” 钟氏转头问妇人道:“是吗?”答道:“孩子他爹死的早,家里穷,白天我在堡内帮佣,小桂便给王三爷送油。”钟氏点了点头。 如燕冷笑一声道:“王三儿,一天给两文钱,你还好意思下这种毒手?”王三儿赶忙辩道:“二位姑娘,你们不知道,这丫头平时就贪懒耍滑,总是耽误事儿……” 钟氏冷笑道:“她耽误事儿就遭这般毒打,那你偷东西是不是该把手剁了呀!”王三儿吓得赶忙道:“别,别姑娘……” 钟氏与如燕对视一眼:“这样吧,你答应我不再打小桂,我们便不再追究你偷钱的事儿了,怎么样?”王三儿道:“就这样?” 钟氏点点头:“就这样。”王三儿道:“好,好,我不打。我不打了,姑娘,你放了我吧。” 如燕一撒手,王三儿踉跄几步,站稳了身形,揉着发青的手腕。围观众人已自明白,大家一阵哄笑。 狄公走到油铺门前,抱起小桂问道:“小桂呀,是你把油钱藏起来了吗?”小桂摇摇头道:“爷爷,我真的没有藏钱。” 狄公慈和地道:“那,钱是怎么丢的呢?”小桂泪痕未干,委屈地道:“今天下午,我给东头的李家送了一桶油,油钱是两百文。李大爷怕我把钱弄丢,便将油钱放进了油篓之中。到家之后我才发现,油篓里都是石子儿,钱不见了。” 王三儿道:“大家听听,这不是明摆着说瞎话吗,难道钱自己飞了?”如燕瞪了他一眼,王三儿赶忙闭嘴。 小桂母亲道:“老人家,丢钱以后,王三爷到我家中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什么也没有找到。” 狄公点点头,拍了拍小桂道:“小桂呀,你仔细想一想,回家途中,有没有遇到什么人,或者在什么地方停留过?”小桂想了想,目光望向王三儿。狄公安抚道,“不要怕他,他不敢打你。” 小桂往狄公怀里靠了靠,说道:“回来的路上,我摔了个跟头,钱洒了一地,我赶忙将钱拾起来放进油篓继续走。走到南小巷前,遇见了郭嘎子……”狄公打断道:“郭嘎子是谁?”小桂娘解释道:“是平时和小桂一起玩儿的小伙伴儿。”狄公点点头对小桂道:“你继续说吧。”小桂道:“我,我就,就把油篓放在一旁,玩了一会儿才回家的。” 狄公转向王三儿道:“明白了。王三儿,油篓现在哪里呀?”王三儿赶忙进屋,从柜台上拿来油篓,递给狄公。 狄公将油篓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抬起头问围观众人道:“请问众位乡亲,这宣化堡中,哪里有庵观寺庙、神祇居所?”先前说话的那位老者道:“前面有座药王庙。” 狄公道:“好,好极了!众位,老朽自幼得各路神明指示,修得一双阴阳眼,能洞察人间一切因果。举凡有偷盗、杀人重案,无法找到罪犯之时,只要老朽进入庙中询问一番,立时便能将罪犯找出!”钟氏和如燕对视一眼,不解地望着狄公。 围观众人一听,登时议论纷纷:“这老头儿是谁,敢放这等浪言。”“就是,我看他是吹牛吧。”“真有此事,便让我们见识见识!” 狄公道:“好,今日老朽便要在药王庙中,找出偷盗铜钱的贼人,还小桂一个公道。”围观众人哄道:“好啊!”小桂母女更是半惊半疑。 狄公手一扬,说道:“可有一样,求神不能白求,需要有谢礼供奉。因此,每位进入药王庙看热闹的人,收取铜钱一文。”围观众人笑道:“我道他真能神仙断案,原来是个诈钱的骗子。”“我们给你一文钱,若是找不出凶手怎么办?” 狄公笑道:“不但诸位交来的一文钱退还,小桂丢失的两百文也由我一并归还。怎么样?”众人高声叫好:“好啊,这样还算公平。”“走啊,到药王庙看热闹去!”众人齐向药王庙拥去。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如燕问道:“叔父,这算什么意思?”钟氏也道:“为什么要收一文钱?”狄公神秘地道:“天机不可泄露。” 高十二跑过来道:“老客,你,你真的能神仙断案?”狄公笑道:“是呀。不信你等着看。”高十二点点头。他转头对王三儿道,“你去取一只铜盆来,要非常干净,尤其不能沾有油星儿。”王三儿转身跑进房中,拿出一只铜盆道:“您看这行吗?”狄公看了看道:“嗯,可以。将盆中注满清水。”王三儿跑进屋中,往铜盆中舀了几瓢水。 狄公道:“我们这就走吧!” 药王庙门前看热闹的人山人海,如燕和高十二把在大门前。狄公站在神龛旁,钟氏和小桂母女站在一旁。注满水的铜盆放在神龛之上。 狄公冲大门外喊道:“众位乡亲,请听我说!”人群安静下来。狄公喊道,“大家不要着急,一个一个来。每人将一文铜钱放在铜盆之中,然后站在旁边观看!明白了吗?”人群喊道:“明白,开始吧!”就在此时,人群两边一分,有人喊道:“堡长来了!” 狄公扬头看去,堡长带着几名甲丁快步走进庙里,来到狄公面前,上下打量一番,沉着脸道:“你是何方术士,竟敢到此行诈?”狄公笑了笑道:“并州人怀英,自幼蒙神人传授,身具异禀,惯能除奸惩恶。” 堡长冷冷地道:“事情我都听说了。这样吧,.99lib.如果你真能抓住窃贼,我代表全堡以上宾之礼待之,如果你是行奸使诈,骗取钱财……哼哼,我就要拿你去见官!你自己想清楚,现在走还来得及。”狄公微笑道:“就请堡长一旁观看。”堡长冷笑一声,站在小桂母女的身边冷眼旁观。 狄公对看热闹的众人道:“大家一个个来,不要乱。将铜钱丢入铜盆之中。”说着,人群动了起来,每个人走进药王庙都将一枚铜钱扔进铜盆中。眼见着进去了十几个人,狄公却面带微笑,一言不发。钟氏悄悄走到他身旁,低声道:“先生,行不行啊?”狄公笑着看了她一眼,食指放在嘴唇上。钟氏点了点头,静静地站在一旁。 堡长冷冷地望着狄公,嘴角挂着不屑的冷笑。铜钱已堆了半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狄公。 这时,一个矮瘦子走过来,将手里的铜钱扔进盆中。狄公道:“等等!”矮瘦子停住脚步道:“怎么?” 狄公道:“你叫什么名字?”矮瘦子道:“刁常。” 狄公望着他冷冷地道:“你为什么要偷小桂油篓中的铜钱?”此言一出,围观人群登时乱了起来。堡长与小桂母女对视一眼,吃惊地望向刁常。 刁常故作镇静地道:“你这老儿满嘴胡说什么,哪个偷了小桂的铜钱?乡亲们,此人不学无术,什么狗屁神仙断案,都是吹牛!看看,他抓不着真凶,就信口开河,诬赖好人了!” 狄公也不与他纠缠,问道:“你敢不敢让我搜搜你的身呀?”刁常一阵冷笑道:“想诈我,搜就搜。来呀!” 狄公对高十二道:“小哥,你来搜。”高十二走过去,将刁常浑身上下搜了个遍,冲狄公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人群登时发出一阵“嘘”声。 刁常立刻张狂起来,他高声喊道:“怎么样?啊,怎么样,我说这老儿是个骗子吧!堡长,把他抓起来!” 人群中发出呼喊:“对,他是骗子,诬赖好人!”“堡长,把他抓起来!”堡长走到狄公面前道:“怎么样,还有什么可说的!”小桂娘跑过来,求情道:“堡长,这老先生是一番好意,您,您可千万别把他交官呀!”堡长沉着脸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不要插嘴,退在一旁。”小桂娘不敢再说,退在了旁边。 狄公笑道:“堡长,不要着急,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堡长双眉一扬道:“哦,你还有什么花招?” 狄公冲高十二招了招手,高十二跑过来,狄公在他耳旁低语几句。高十二点点头,转身向外跑去。狄公高声对众人道:“请众位乡亲宁耐片刻,待高十二回来,如果再没有分晓,就请堡长将我交官。怎么样?”围观众人互视着点了点头,堡长看了看众人道:“好,就这么办!” 刁常一见此情,登时放起刁来:“还等什么,啊,堡长,快把这个江湖骗子抓起来呀!”狄公诘问道:“如果你不是窃贼,为何如此心急呀?” 刁常登时语塞,他强自镇定冷笑道:“我心急,此刻不知谁的心里更急?哼,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狄公笑了,笑得那么不屑。 身旁的如燕轻声道:“叔父,真,真的是他?”狄公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边,小桂娘急得冲钟氏道:“大妹子,快救救这位老先生吧,那个刁常是堡子里最泼皮的人物,谁都不愿意惹他。” 此时的钟氏心里比小桂娘还急,她走到如燕身旁,轻轻拉了拉如燕的衣袖,两人走开两步,钟氏轻声道:“你有两百文钱吗?”如燕不解地道:“做什么?” 钟氏道:“跟对付王三儿一样,我耍个手彩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进他袖子里。”如燕看了看狄公,摇摇头道:“你不了解叔父,这样做他会生气的。” 钟氏急道:“难道就看着他出丑,被关进衙门?”如燕一时也失了主张,目光望向狄公。只见他仍是气定神闲,恍若无事。如燕坚定地道,“我相信他。”钟氏一跺脚,赌气地道:“我不管了!”说着,背过身去。 就在此时,庙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高十二飞奔着冲进庙中。 如燕望着他。 钟氏望着他。 小桂母女望着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他。 高十二的脸上充满惊讶之色,缓缓将手中布袋递与狄公。狄公打开封口,向下一倾,“哗啦啦”几百枚铜钱落在地上。 刁常一声惊叫,藏书网脸如土色。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庙内鸦雀无声。 狄公缓缓走到刁常面前。刁常连连后退:“你,你……”狄公冷笑道:“怎么,没想到!”刁常浑身颤抖着,斜偎靠在须弥座上。狄公转向高十二道,“你说说吧。” 高十二点点头,高声对众人讲道:“刚刚我依着怀先生的吩咐,到刁常家对他老婆说,刁常刚刚给你的两百文钱是偷王家油铺小桂的,现在刁常在堡长那里认下了,他让我找你取那两百文钱,前去救命。他老婆二话没说,便将两百文钱交给了我。”话音未落,围观的人群议论开了:“这钱真是小桂丢的!”“刁常这个贼坯子,真不是个东西!平常我就看他贼头贼脑的,没个人样!”“哎呀,这个怀先生可真是神了!”“他怎么会知道钱是刁常偷的?”“我的妈呀,这位老人家别是菩萨下凡吧!”此时,堡长和小桂母子早已惊得目瞪口呆,连喘气儿都快忘了。 钟氏到现在还不太相信,轻声问如燕道:“真,真的是他偷的?”如燕“扑哧”一声笑了,搂住钟氏的肩膀轻声道:“你呀,学吧。”钟氏由衷地点了点头。 堡长看了看大家,狐疑地走过去,拾起地上的铜钱看了看,只见铜钱之上沾满香油。王三儿跑过来,拿起钱看看,又放在鼻端闻了闻,吃惊地道:“堡长,这,这钱上沾的香油正是我家的!”堡长猛回过身走到刁常面前道:“真的是你!”刁常抬起头道:“我,我,堡长,你别信他的,他是血口喷人!” 堡长一声怒吼:“你给我住嘴!这铜钱之上沾满了香油,正是放在小桂油篓之中的卖油钱。你这个刁滑之徒竟然偷盗孩子的钱财,害她遭受毒打,真真岂有此理!”刁常低头缩颈,不敢强辩。 狄公走到他面前道:“喊呀,叫啊!当着众人的面再说一次,老头子血口喷人啊!”刁常浑身颤抖,抬起头来。狄公斥道,“你这奸猾小人,在街上看到小桂跌倒,油篓中撒出铜钱,便见财起意,尾随其后。待小桂与郭嘎子等孩童玩耍时,你将油篓中的铜钱偷走,在篓中放进石子,而后离去。刚刚你听说有人能从药王菩萨口中查出盗贼,你心中不信,便要来看个热闹。可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最终你露出了狐狸尾巴。我说得不错吧!” 刁常颤声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当时你在场?” 狄公轻轻一笑,道:“当然不在。我说过自幼蒙神仙传授,惯能以法术在冥冥中查找罪犯。现在你相信了吗?”刁常哀叹一声,点了点头。 堡长道:“来人,将刁常押到值房看守,明日交官!”甲丁答应着将刁常押了下去。堡长走到狄公面前,施礼道,“怀先生,我服了!你真是神仙下凡,我等肉眼凡胎,不识真身,先生莫怪。”说着,一挥手率众跪下磕头。狄公赶忙将堡长搀扶起来道:“不敢不敢,众位请起。微末道行不足挂齿。” 堡长叹道:“传说古时候有个公冶长,能听禽言兽语。那不过是传说,今日可是亲眼所见,老先生竟真的懂得仙界纶音,还能以此破案,非神仙而何?” 狄公笑道:“堡长,我不是神仙,只是个过路的客人。”他走到王三儿面前,责道,“王三儿,钱找回来了,你冤枉了小桂。”王三儿低头道:“是,老神仙,小人错了。” 狄公语重心长地道:“为富者要懂得周济穷人,造福乡里,富才能传代。像你这样为富不仁,为了区区两百文钱竟对年幼的小桂下这种狠手……你也有孩子,以己度人,想一想如果有人这样对待你的女儿,你会怎么样?”王三儿惭愧地道:“老神仙,您说得对,今后我一定改。这两百文钱小的不要了,送给小桂母女,就算对她们的一点儿补偿吧!” 狄公脸上露出了微笑:“好,好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王三儿将两百文铜钱装好,交到小桂娘手中。小桂娘赶忙推辞道:“不,不,这我们不能收啊!” 王三儿道:“大嫂子,我是真心的。从明儿开始,小桂到我油铺上工,工钱从两文涨到五文。”小桂娘愣了。围观众人一阵欢呼。王三儿也笑了。 狄公对高十二道:“将铜盆中的钱都还给乡亲们吧!”高十二点点头,跑去分铜钱。一位老者喊道:“老神仙,这钱我们不要了,都给小桂娘儿俩吧!”登时,围观众人齐声呼应。 狄公的目光望向堡长。堡长点点头道:“好,既然大家如此慷慨,我就替小桂娘儿俩谢谢你们了!”说着,他命高十二将盆里的钱捞出来,装进袋子。小桂母女冲大家连连鞠躬:“谢谢,谢谢乡亲们!”众人一边议论,一边散了开去。 小桂母女来到狄公身旁,双膝跪倒叩下头去,哽咽道:“老神仙,谢谢您救了我们母女,您,您就是救命的活菩萨!”说着,二人连连磕头。 狄公赶忙将二人扶起:“哎,快别这样。大嫂子,天不早了,小桂又挨了打,你赶快带着她回家吧。”钟氏扶着二人道:“就是,快回去吧!”小桂母女这才千恩万谢地去了。 狄公长出了一口气。一旁的堡长道:“怀先生准备下榻何处?”高十二道:“本来我正要带怀先生到客栈去。” 堡长道:“哎,怎么能让老神仙住在客栈呢!怀先生,请您务必住到我的家中,小可还有些事情要向您请教。”狄公辞谢道:“多谢堡长美意,但老头子长年在外,走南闯北,习惯住在客栈之中。” 堡长面露难色:“这……”如燕笑道:“是呀,堡长,我们都是些神神鬼鬼的人,住在您家里也怕给您招来麻烦。” 堡长一怔,点了点头道:“如此也罢。怀先生,那么今晚无论如何请您赏光,与小可共进晚餐。”狄公道:“好,一定奉访。” 堡长对高十二道:“十二,将老神仙安排在惠明驿馆中。告诉老板,所有的账都记在我身上。”狄公忙辞道:“哎呀,如此叨扰于理不当!不可,不可……” 堡长不容分说:“就这样定下了。晚饭也在驿馆之中。老神仙若再推辞,就是看不起小可了。”狄公无奈地道:“如此,老朽恭敬不如从命了。” 堡长笑道:“这才是了。那小可先去安排。晚饭时再见。”二人拱手作别,堡长快步离去。 高十二走到狄公面前倒身下拜道:“老神仙,小的服了!您收小的做徒弟吧,小的伺候您一辈子!”如燕哈哈大笑。狄公笑着将他拉起来道:“好了,好了。小哥,快去将我们的骆驼牵来,咱们前往驿馆。”高十二乐着答应着跑出门去。 狄公笑着摇了摇头,钟氏走到他身旁打趣道:“先生,有时我真不知道您是人是鬼。” 狄公笑道:“鬼也是人变的,啊……”钟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偷钱的人是刁常的?” 狄公微笑道:“嗯,问得好。我来考考你们吧,你们说我是怎么发现的?”一旁的如燕道:“虽然我现在还说不出为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定与扔在水中的铜钱有关。” 钟氏仍是不解:“水中的铜钱儿……那能说明什么?” 如燕讨巧道:“叔父,我没说错吧?”狄公缓缓点点头道:“如燕说得很对。你们想一想,窃贼从装香油的油篓中偷走了二百文铜钱,手上一定沾染了很多香油。西北干旱之地,沙塞之中非常缺水,我断定窃贼偷钱后定然只是用布擦了擦手,那么此人手上定然残存着香油,是吗?” 钟氏认真地听着:“是呀,可那又怎么样?” 猛地,如燕明白了:“啊,叔父,我懂了!窃贼手上沾有香油,手拿铜钱之时,香油定然也会沾在铜钱上,铜钱放入水中,沾在上面的香油就漂起来……”狄公拍了拍她的肩膀:“嗯,孺子可教。果然,当刁常将铜钱投入水中时水面漂起几滴油花,正因如此,我才断定他便是偷盗铜钱的窃贼。” 钟氏恍然大悟:“对呀,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如燕揽着她的肩膀道:“因为你根本就没往那儿想。” 钟氏笑了,她点点头道:“就是想到了也不敢试,万一错了呢?”如燕道:“一般人都会是你这样的想法。” 狄公正色道:“断案之道纷繁复杂,但有一样是恒久不变的,那就是真正的答案只有一个。如果你能够通过正确的判断提前找到答案,那么你下面要做的,便是找到一个最简洁的方法去证实它。而不是你刚刚说的去试。”钟氏点了点头:“说着容易,做起来可太难了。能提前判知案件真相的全天下除了先生你,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狄公笑道:“这话说得绝对了。俗话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断案之道,最重要的是正心,只有正心才能正意,正意才能正行。只有心意行俱正,方能去私,无私则无欲,无欲则刚,刚则直,直则义,义就是正义。只有正义在手才能战胜一切邪恶!”钟氏听得全神贯注,赞道:“先生,你说得真好。” 如燕故意调笑道:“那当然了,先生说什么都是好的。”钟氏瞪了她一眼,笑道:“对了,我就爱听先生说话,怎么样?” 如燕笑道:“我能怎么样啊,唉,一口一个先生叫着,我这身上直发冷。”钟氏笑骂道:“你这小蹄子,看我不撕你的嘴!”说着,向如燕扑去,如燕扭身就跑,二人追闹着跑出庙外。狄公望着二人的背影,摇了摇头,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天光渐暗,朔风劲吹,黄沙漫卷,发出阵阵呼哨。这样寒冷的天气,街道上早已没了行人,买卖铺户关门上板,只有街左的惠明驿馆的大门还半开着,里面灯火通明。 惠明驿馆分为里外两进。外面是客用的膳堂,里面是住宿的客房。西厅是雅间——济楚阁。 房内点着几个炭火盆,木炭烧得正旺。中央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狄公、如燕、钟氏和堡长围坐在桌前。 堡长举起酒杯道:“老神仙上应天象,下行神迹,真令我们这些乡下人大开了眼界。来,小可敬您一杯。” 狄公笑道:“堡长过誉,怀英受宠若惊。”说着,二人举杯就口,一饮而尽。“不敢动问,堡长贵姓高名?”堡长道:“姓赵。”狄公点了点头。 堡长停杯道:“深冬时节,天寒地冻,三位怎么跑到这塞外苦寒之地来了呀?”狄公道:“不瞒堡长,我们是要赶到河西卫的乜家客栈,堡长可知道附近有这么个地方吗?” 一闻此言,堡长的脸色登时变了,吃惊地道:“怀老先生要到乜家客栈?”狄公三人对视一眼,道:“正是。怎么,堡长知道?” 堡长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知道,当然知道。这附近的人很少有不知道这个乜家客栈的。”狄公道:“哦,此言怎讲?” 堡长沉吟片刻道:“老神仙,还记得吧,下午在药王庙中,小可曾说起有事要向您请教。”狄公点点头。堡长道:“此事便与这个乜家客栈有关。”狄公双眉一扬:“哦?”如燕和钟氏对望一眼,用心听着。 堡长道:“这样吧,小可还是从乜家客栈说起吧……”狄公点点头。“乜家客栈在距此十里外的戈壁深处,是孤零零的一座小堡子,周围没有任何建筑。因客栈大门前种着一棵巨大的胡杨树,因此也叫一棵树。客栈建于北齐中叶,当时,两位武艺高强的汉人兄弟逃难来此,这二人一个叫乜云鹏、一个叫乜云雕。这二人收留了很多马贼、盗匪,在戈壁中劫杀往来行商,抢夺财物。这座客栈就是他们的据点儿。这些人将俘虏来的男人全部杀死,做成人肉包子,卖给住店的旅客,女人则据为己有。所以,老辈人常说,乜家客栈里到处是冤死的鬼魂,时常闹鬼……”钟氏惊道:“闹鬼?” 堡长深深点了点头:“是呀,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住在附近几个堡子的人轻易不敢到那里去……” 狄公仔细地听着,一言不发。 堡长继续道:“后来南北统一,朝廷派军进剿乜家客栈,乜氏兄弟率领强人们据堡顽抗,最后全部被烧死在客栈之中,客栈也就此荒废……据这里的老人讲,到了夜间经常能够看到客栈内亮着星星点点的鬼火,还能听到惨叫声。”钟氏浑身一抖:“听得我直发冷。”如燕拍了她一下道:“别老自个儿吓唬自个儿。”狄公道:“也就是说,乜家客栈荒废已久。” 堡长道:“老神仙莫急,听小可道来。几年前的一天,我带着驼队从那里经过,惊奇地发现,乜家客栈竟不知何时焕然一新,而且重又开张营业了。”狄公倒吸一口凉气。钟氏道:“开张营业?你们周围的人都不知道?” 堡长道:“是呀,当时,我感到非常奇怪,便到客栈中去看个究竟。”狄公道:“结果怎么样?” 堡长道:“这是我看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钟氏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堡长道:“看店的是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子,带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怀先生您知道,塞外之地净是盗匪马贼,之前还有突勒人、鼠尼施人、波斯人往来于沙塞之间,就凭这一老一小恐怕用不了两天就会死于强人之手。我于心不忍,便问起他们老板是谁,为什么要将老弱二人孤零零地放在这里看店。”狄公道:“他们是怎样回答的?” 堡长道:“这二人阴恻恻地望着我,一言不发。我坐了一会儿,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就赶紧离开了。谁承想,这一老一小没事,可别人却出事了……”狄公忙追问道:“哦,出了什么事?” 堡长绘形绘色地讲道:“有两位南边来做生意的客人在那里住店。第二天清晨醒来,就只剩下了一位,另一位失踪了。”狄公低声重复了一句:“失踪了?” 堡长点了点头:“当时,安西都护府派人前来查案,询问那一老一少,二人懵然不知。都护府的差人们搜遍了整个客栈,也没有发现失踪之人。”狄公道:“那么,最后是怎么结案的呢?” 堡长叹了口气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都说是鬼魂作祟,也就不了了之了。”狄公点了点头。 堡长道:“自此以后,那里怪事不断,不是住店的客人突然失踪,就是客人莫名其妙地上吊自杀。还有的两人同来,夜间做了场噩梦,第二天醒来,其中一个便不见了。”狄公与如燕对视一眼,如燕道:“真有这么邪门?” 堡长道:“是呀!”钟氏道:“如此鬼邪的地方,官府为什么不把它封了?” 堡长苦笑一下:“姑娘,这里不比关内,天高皇帝远。最近的安西都护府离此尚有五百多里,来一趟得走七八天……”狄公道:“难道出了这样的事,就没有人管?” 堡长摇摇头,叹气道:“这里人提起乜家客栈便吓破了胆,谁还敢去多管闲事呀!” 狄公点了点头:“今日我们进城之时,发现宣化堡中戒备森严,高十二说是因为最近堡中屡屡丢失人口……” 堡长道:“是呀,我正要跟老神仙说这件事。大约两个月前怪事接踵而来,先是堡子里的两个年轻人到胡杨林中捡柴,两天未归,众人前去寻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接着这样的事情便一桩接着一桩,到今日,堡子里已经失踪十八口了。都护府派差来查,却连一个也没找到,灰溜溜地回去了。小可无奈,这才下令堡内人众不许出去,关闭堡门,加派巡逻队。”狄公双眉微蹙,问道:“是这样。刚才堡长说,此事与乜家客栈有关?” 堡长惆怅地道:“失踪人口的,不止我们一个宣化堡,周围的六七个堡子都发生了同样的事情。”狄公双眉一扬道:“哦?有这等事!” 堡长点了点头:“前几天,我们几个堡长凑到一起商议对策。宣威堡的堡长对我说,他们堡子里曾经有人在乜家客栈看到了失踪的人。”狄公精神一振,忙问:“哦,此人现在何处?” 堡长叹了口气,悄声道:“说完这番话后两天,这个人就莫名其妙地死在家中,至今死因不明。”狄公皱了皱眉,钟氏摇着头道:“太可怕了……”如燕也不敢置信:“这,这也太邪了吧!我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事情。” 堡长无奈地道:“开始的时候,我也不信呀,可事到如今,不信也不行了。怀先生,我就是想让您帮我问问天上的神仙,究竟是什么恶鬼在作祟?怎样才能治得了它?” 狄公冷笑一声道:“这样的恶鬼,怀某一生见得多了。请堡长放心,不需神仙帮忙,此事就交给我吧,保证还你个公道!”堡长大喜:“真的?” 狄公慨然道:“若有半句虚言,天必不佑!”堡长忙起身离席,长揖到地道:“多谢老神仙!” 狄公赶忙扶起他道:“不必多礼。” 正说间,高十二面色惊惶冲进门来颤声道:“堡长,老神仙,杨寡妇家出命案了,你们快去看看吧!”堡长猛吃一惊道:“什么,杨寡妇家?!”狄公三人站起身来。 高十二哆里哆嗦地道:“杨寡妇、杨寡妇被人杀死在家里,满地都是血……”堡长咽了口唾沫道:“烦劳怀老先生随我们同去看一看吧。” 狄公应允道:“好,我们走吧。” 屋中凳倒桌翻一片凌乱,杨寡妇倒在血泊中。几名甲丁站在门外把守。脚步声响,狄公、如燕、钟氏和堡长快步走了进来。 堡长走到杨寡妇尸身旁,蹲下身仔细验看着。 狄公站在屋中,一双鹰眼飞快地搜索……屋中桌凳翻倒;杨寡妇的尸体旁扔着一柄尖刀和一只打碎的瓦罐。狄公缓缓走到尸体旁。堡长站起身轻声道:“被人用尖刀连刺胸口而亡。” 狄公点点头,蹲下身仔细观察,只见杨寡妇眉目含怒,两眼圆睁,而双唇却紧紧地闭着,嘴角边淌下一丝鲜血。再往地上看,尖刀扔在尸身的右侧,刀柄上留着一个血手印。尸体左侧是打碎的瓦罐,瓦罐旁散落着几根细麻绳。狄公站起身,如燕轻声道:“叔父,有什么发现?” 狄公没有回答,走到门前,问外面甲丁道:“是谁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一名甲丁道:“我们在街上巡逻,听到一声男人的惨叫,这才循声找来,发现了杨寡妇的尸体。”狄公点点头,快步走到门窗旁仔细检查。钟氏和如燕对视一眼,不敢多言。 狄公抬起头静静地思索着,片刻,他走到堡长身旁道:“事情是这样的,今夜杨寡妇与情人在家中幽会,为了一瓦罐铜钱起了争执,进而扭打起来。凶手想从杨寡妇手中夺过瓦罐,杨寡妇却死抱着不放,最终瓦罐落地,摔得粉碎,铜钱撒落一地。凶手大怒,用力抽打杨寡妇面颊,杨寡妇扑上前来抱住凶手,将其耳朵咬下了半个,凶手狂怒之下,拔出钢刀将杨寡妇杀死。而后,拾起地上的铜钱逃离现场。”这番话说完,除如燕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良久,堡长失笑道:“怀先生,这些您是怎么知道的?您怎么会知道杨寡妇是和情人幽会?又怎么知道他们是为了争夺一瓦罐铜钱?” 狄公笑了笑:“首先,门窗完好,没有撬动过的痕迹,这就说明凶手不是撬开门窗进来的,而是杨寡妇的熟人。从刀柄上的血手印可以断定,凶手是个男人,你们想一想,一个寡妇与男人深夜待在一起,不是情人幽会是什么?”堡长点点头道:“有道理。” 狄公继续道:“地上有一只打碎的瓦罐,旁边散落着几根细麻绳……”他走过去拾起麻绳举起来问道,“这麻绳是做什么用的?”堡长接过麻绳仔细看了看,恍然大悟道:“这,这是穿铜钱的麻绳!” 狄公道:“正是。铜钱藏在瓦罐中,随着瓦罐破碎落在地上,穿钱的细麻绳断裂,铜钱散落在地。凶手杀人后拾起钱离去,将这些断裂的麻绳留在了这里。”堡长一拍脑袋道:“对呀!老先生,您真是神人!” 一旁的钟氏迫不及待地道:“那您又是怎么知道,杨寡妇将凶手的耳朵咬下半个?又怎么能够断定,凶手是用自己随身携带的钢刀将杨寡妇杀死的呢?”狄公笑道:“这个问题,让事实来回答吧。堡长,请你命人撬开死者的嘴巴。” 堡长愣了:“却是为何?”狄公道:“照做就是,你会明白的。” 堡长点点头,冲外面的甲丁道:“来人!”一名甲丁跑进门来:“堡长。” 堡长道:“将杨寡妇的嘴巴撬开!”甲丁答应着蹲在尸身旁,用力掰开了杨寡妇的嘴。众人凑上前去,定睛一看,登时一片惊呼。杨寡妇的口中果然含着半只耳朵。 钟氏望着狄公道:“太可怕了……您,您是怎么知道杨寡妇的嘴里咬着凶手的耳朵?” 狄公指着尸首面部,解释道:“你们看看尸身的表情,面带愠怒,双目圆睁。一般这种表情下,人或是在怒骂,或是在嘶叫,总之,应该是张着嘴的。可杨寡妇呢,却双唇紧闭,此其怪一也。再有,她是胸部中刀而亡,为什么嘴角会挂着一丝鲜血?这只能证明她临死前,拼尽全身力气撕咬凶手,而且咬下的肉还留在口中,这才致使她双唇紧闭。而人身之上最容易被咬下的便是耳朵,于是便有了刚刚的那个推测。方才甲丁说到他们巡逻时听到了男人的号叫,那就是凶手被杨氏咬下耳朵时的嘶喊。” 钟氏长出一口气,叹道:“有时我真的不太相信,这些是凭着自己的脑子想出来的。如果说这些是神仙告诉您的,还容易被人接受些。”狄公笑道:“这些不需要神仙来告诉,只要留心、细心、耐心,任何人都能做到。” 钟氏摇摇头:“我就做不到。”大家也都叹笑一番。 如燕道:“我来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吧,为什么杀人的刀是凶手随身携带的。”钟氏又兴味大增,追问道:“为什么?” 如燕道:“因为这把刀不是家常厨下日用之物,而是一把杀猪宰羊用的牛耳尖刀!”钟氏心有不甘,又问道:“就这么简单?” 如燕笑道:“问问你的偶像。”钟氏的目光望向狄公。狄公点点头道:“如燕说得很对,这把刀一定是凶手随身携带。在扭打过程中,杨寡妇咬下了他的耳朵,其盛怒之下,拔出尖刀将杨寡妇杀死。”钟氏点了点头。 堡长道:“怀老先生,您能不能问问神仙凶手究竟是谁?” 狄公笑了笑,走到杨寡妇尸身旁,从她口中取出了半只耳朵,端详片刻,一丝笑容浮现在脸上。 如燕笑道:“叔父,每次看到您这样的笑容,就说明一定有人要倒霉了。”钟氏奇怪地问:“为什么?” 如燕笑道:“当然是因为他已经想到了抓住凶手的办法。笨!”钟氏瞪了她一眼。 狄公问堡长道:“这宣化堡中有多少屠户?”堡长一愣:“屠户……您是问屠户?” 狄公点点头道:“你没有听错,就是靠屠宰为生的屠户。”堡长想了想:“有六七户吧!” 狄公吩咐道:“请你将所有屠户请到药王庙中,让他们各自带一块肉来,就说要给药王菩萨献祭。”堡长不解:“怀老先生,这是何意呀?此案与屠户有什么关联?” 狄公微笑道:“照我的吩咐去做,你马上就会明白。”堡长点了点头。“记住九九藏书,绝不要提起杨寡妇被杀之事。” 堡长答应着快步走到门外,对甲丁低声吩咐几句,甲丁们分头跑开。 药王庙中点着七八个大炭火盆,一字排开八张桌子,上面放着砧板。八名屠户站在庙中,几个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大皮帽子。庙外北风劲吹,发出阵阵呼哨,风从门缝吹入庙内,刮得须弥座前的青灯不停摇曳。 一个屠户四下看了看,对大家道:“大半夜的,要咱们到药王庙来做什么?怪瘆人的。我说,不如回家睡觉吧。”另一人道:“赵九,堡长说是有献祭,不等他到咱就走,这合适吗?”那个叫赵九的深嘘一口气道:“堡长也真是的,怎么还不来……” 话音未落,门声一响,狄公、如燕、钟氏和堡长快步走进殿中,几名甲丁站在庙堂的四个角落。 赵九有些紧张地四下看了看道:“堡长,这么晚叫我们来,到底什么事呀?” 堡长看了他一眼:“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药王菩萨显灵,说盂兰盆节将近,是该献祭的时候了。各位也知道,咱们宣化堡多蒙药王菩萨保佑,风调雨顺,没灾没病,礼敬神明、奉献牲祭是应该的。所以请众位各自带肉前来,当堂开刀献祭。一块肉要切五样,段儿、块儿、片儿、丝儿、馅儿,五样要匀。切完后,堡里按市价付钱给你们。”屠户们听听罢,纷纷点点头。 赵九道:“我说堡长,大冷天的,能不能明儿白天献祭呀,今夜先睡了吧,时候不早,我的瞌睡都来了。” 堡长脸一沉道:“赵九,你的话越来越多了!要干麻利儿动手,不干明儿一早儿关门挑担到别处混去,宣化堡盛不下你!”赵九赶忙道:“哎,堡长,您别生气呀,我干,我干……” 堡长冲屠户们道:“现在就动手吧。”众屠户纷纷将大块肉放在砧板上,手持牛耳尖刀飞快地干了起来。只有赵九东张西望,半天工夫才拿一把劈骨刀费力地切起来。 堡长的目光望向了身旁的狄公,狄公点点头,沿着一字排开的桌案向前走去。目光紧盯着屠户们手中的刀,所有人切肉用的都是牛耳尖刀,既轻便又灵活。只有最后一桌的赵九拿着劈骨刀一下下笨拙地切着。 狄公抬起头,只见赵九个头儿不高,满脸横肉,穿着灰棉袄,头戴大皮帽。狄公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回走去。 屠户们麻利地摆弄着手里的肉块儿,切剁之声不绝于耳。 钟氏在神龛旁不解地问如燕道:“先生要做什么,为什么站在这里看屠户切肉?”如燕道:“你能不能把嘴闭上,耐心等一会儿。” 钟氏瞪了她一眼,揶揄道:“我知道,其实你也不明白,哼,在这儿硬充。”如燕笑道:“至少我不像某些人那么多嘴。” 钟氏道:“行,以后你有事儿也别问我。”如燕吃吃地笑出声儿来。 钟氏道:“你笑什么?”如燕道:“趁现在还能欺负欺负你,万一以后成了我婶子,可就有长幼之别、尊卑之分了。” 钟氏没明白,奇怪地道:“什么婶子,谁是你婶子?”如燕板着脸,看了她一眼道:“自己想。”猛地,钟氏明白了,登时面红耳赤,轻声道:“没错,我就是你婶子!”说着,她狠狠地掐了如燕的胳膊一下,如燕疼得拧起了眉头,却不敢喊出声儿来。 此时庙中的温度渐渐升高,几只火盆中的炭火越烧越旺,冒出腾腾热气,不时有屠户脱掉外衣,摘下皮帽,挽起袖面。 狄公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几乎所有屠户都摘掉了皮帽子,脱掉了外衣。只有赵九只将外罩的棉袄脱去,却仍然戴着皮帽。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缓缓走到赵九面前,定睛向他脸上望去,只见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额头不停地滚落下来。 他抬起头,擦了把汗,冲狄公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继续切肉。狄公走回堡长身边。 堡长轻声问:“怎么样?”狄公冲堡长点了点头道:“好了,让他们停下吧。” 堡长走上前道:“好了,大家停手!”屠户们放下手中的刀,抬起头来。狄公在如燕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如燕点点头道:“明白了。” 狄公对堡长道:“让屠户们将肉留在砧板上,所有人到庙外等候药王菩萨的指示。”堡长点了点头,对众屠户道:“所有屠户将肉留在砧板上,到庙外等候药王菩萨的指示!”众屠户不明所以,穿戴整齐,退出庙外。狄公、钟氏、堡长也退了出来,狄公回手关闭了庙门。众人站在凛冽的寒风中,静静地等候着。 赵九四下看了看,蹭到堡长身后,轻声问道:“堡长,不是要向药王菩萨献祭吗,为什么站在庙门前?”堡长瞪了他一眼道:“别那么多话说,老实等着!”赵九讪讪地退到一旁。 狂风呼啸着掠过,发出呜呜巨响。 钟氏拉了拉狄公的衣袖,轻声道:“先生,咱们在等什么?”狄公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你马上就知道了。”正说话间,庙门“砰”地打开了,所有人发出一阵惊叫,向后闪开两步。 堡长惊惶地拉住狄公:“老神仙,这,这是怎么回事?”狄公故意放声道:“大家注意,药王菩萨要显灵了!”随着话声,一件东西从庙内飞了出来,落在地上。 众人又是一声惊叫。堡长壮着胆子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定睛一看,地上扔着一块肉。他回过头颤声道:“老神仙,您来看看……” 狄公快步走上前来看了看道:“所有的屠户到这里来认一认,这块肉是谁人所切?”屠户们围上前来一看,所有目光望向了赵九。赵九咽了口唾沫道:“是,是,是我切的……” 狄公点了点头道:“好极了,你进庙吧。”赵九不敢向前,反而后错两步道:“进,进庙做什么?” 狄公冷笑一声道:“哪来这许多废话!来,将他推进庙中!”话音刚落,早已候在一旁的高十二和甲丁拉起赵九推进庙中。狄公大喝一声道:“关闭庙门!”高十二从外面顶上了大门。 堡长目瞪口呆地道:“这,这是何意呀?”狄公道:“你马上就明白了,随我来。”说着,带着堡长和钟氏向小庙后面走去。 赵九站在庙中,胆怯地四下望着。青灯在风中摇曳,墙上的影子像妖魔般来回扭动。赵九猛地转过身,扑到庙门前,一面用力砸门一面高喊道:“开门,开门,你们要做什么,放我出去!” 后门一开,狄公、钟氏和堡长快步走进来。三人躲在神龛后向外望着。只见赵九拼命地砸着庙门。 堡长不解地道:“老神仙,为什么要将赵九关在庙内?”狄公微笑道:“好戏马上就要开锣了!”话音刚落,“扑”的一声轻响,庙内的灯火熄灭,霎时一片漆黑。 赵九一声惨叫,嘶声喊道:“是,是,是谁?别想吓唬老子,老子不害怕!”他连滚带爬地躲在柱子后面,气喘吁吁。忽然,身旁传来低低的喘息声,他睁大惊恐的眼睛回头看去。借着一点儿微光,他看清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与他脸对脸。赵九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冲出来,喊道:“鬼,鬼呀!杨寡妇,你,你这贱人,别追我,别追我……” 堡长闻言惊道:“杀死杨寡妇的是他!”狄公“嘘”了一声,点了点头,指指外面,堡长会意又探头向外望去。 赵九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忽然,空气中飘起一丝淡淡的笑声,笑声越发凄厉。 赵九面无人色,缩在须弥座下,浑身筛糠。 堡长脸色发青,浑身颤抖,哆里哆嗦地道:“老神仙,鬼,是鬼……” 钟氏扑进狄公怀里,一动不敢动。狄公在她耳旁轻声道:“假的,是如燕。” 钟氏猛地抬起头,狄公冲她点了点头。直到此时,钟氏才发现自己在狄公的怀抱之中,她赶忙跳起身,难为情地捋了捋头发,闪开目光向外望去。 赵九缩成一团,嘶声喊道:“药王菩萨,救命啊……”猛然间,一阵阴风吹过,“忽”的一声,赵九头戴的皮帽子飞起来,落在地上,登时露出了盖在散发之下,包着白布的右耳,白布上渗满了血迹。赵九一声惊叫,捂住了耳朵。 堡长张大了嘴,轻声道:“真的是他……”狄公低声道:“刚刚在庙中切肉之时,他之所以不肯摘下帽子,就是怕露出伤口。”堡长点了点头。 钟氏恍然道:“我说您为什么要站在庙中看他们切肉,原来是为了这个。”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缓缓飘了起来:“赵九……”赵九浑身发抖,体似筛糠,哆里哆嗦地道:“在在,在……” “本座药王菩萨。”赵九跪爬几步,连连磕头:“菩萨救命,有恶鬼要夺小人的性命!” “那是杨氏阴魂不散回来找你,现已被本座用五雷之法镇住。”赵九伏地不起,叩头加捣:“谢菩萨救命之恩!” “你为何要杀死杨氏?”赵九吭吭哧哧地道:“小,小人,小人……”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那本座也无能为力,杨氏恨念不去,无法超生。现在你有两条路,第一,杨氏在阴间将你告下,你死后下阿鼻地狱,这却仍能在阳间再活三十年。第二条路,你不说实话,杨氏会将你的魂魄拖入阴间,在阎王面前三曹对案。”赵九闻言,忙跪爬几步,连声喊道:“菩萨,小人选择第一条路!” “那你讲的就必须句句是实,若有半句虚言,便会立刻被阴魂拖走!”赵九连连磕头道:“是,是,小的一定实话实说!” “你为何杀死杨氏?”赵九忙忙地回禀道:“是这样的。几年前,小人与杨寡妇情投意合,在暗中欢好,本来小人想要明媒正娶,将她娶回家中,可杨寡妇却嫌小人家贫,要小人去外面捞些外快,多挣些银钱再来娶她。小人听了她的话便在外面做了些没本钱的买卖,将挣得的钱财都存在了杨寡妇家中。总共有五百贯钱……”狄公、钟氏和堡长静静地听着。 只听赵九接着说道:“今年开春,小人在外面又有了个相好的,可杨寡妇却一再催着成亲。小人没办法,今夜便来到她家中,先让她拿出那五百贯铜钱,而后便把话对她讲明。谁知杨寡妇闻听发疯一般地抢夺钱罐子,说是要把钱留下与她养老。小人不干,便与她厮打起来,钱罐子落地摔得粉碎……她,她还咬掉了小人半个耳朵。小人一怒之下,拔出牛耳尖刀,这才将她杀死!” 钟氏钦佩不已,望着狄公悄悄竖起了大拇指。狄公笑了,目光望向堡长,只见堡长正聚精会神地听着。 赵九乞求道:“菩萨,小人所言句句是实,求菩萨做主。” “你刚刚说,在外面做些没本钱的买卖,是什么买卖呀?”赵九咳嗽一声道:“这……” “嗯……你还不说实话。那我就只有将你交与阴魂了!” 赵九一声惊叫,连连求饶道:“小人说实话,那是两年前,一个朋友牵线让小人做了打闷棍套白狼、贩卖人口的勾当。” 狄公闻言一惊,与堡长对视一眼。 “这买卖是如何做法?”赵九细细讲道:“由小人负责将本堡的青年引到堡外的胡杨林中,早就埋伏在那里的兄弟将他们打昏,装入麻袋,运到十里外的乜家客栈,交与介绍小人入行的那个朋友,他便付钱给我……” “介绍你入行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堡长脱口喊道:“是他!堡中丢失的人口竟然是被他拐了去!”狄公猛吃一惊,赶紧拉了拉堡长,堡长这才醒悟过来,赶忙捂住了嘴。 然而这几句话已被赵九听见,他疑惑地望着神龛后道:“谁?” 堡长大步走了出来,一把抓住赵九的衣领,厉声喝道:“赵九,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竟然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真真是禽兽不如啊!”赵九望着堡长,浑身颤抖,胆怯地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此时,狄公和钟氏也从神龛后走了出来。堡长转头对狄公道:“老神仙,做这等勾当绝不可能只有赵九一人,肯定还有帮凶!”狄公点点头。 堡长声色俱厉地吼道:“你说,你的帮凶是谁?是谁?”猛地,赵九跳起身来,向外冲去,堡长和身扑上,抱住了他的腰,二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堡长高声喊道:“快,快进来帮忙!” 庙门打开,高十二和甲丁们冲进门来,一见眼前情形,一拥上前,将赵九死死地按在地上。 狄公快步上前喊道:“住手!”众人放开手。狄公蹲下身翻过赵九的身体。 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一把牛耳尖刀插在他的胸膛上,鲜血汩汩流出。 人影一闪,如燕从屋顶落在地上,一见眼前情形大惊道:“这,这怎么回事?” 堡长惊叫道:“刀,怎么会有刀……” 狄公伸手探向赵九的鼻端,已经没有了呼吸。狄公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道:“他死了。”堡长吃惊地道:“死,死了,这怎么可能?” 狄公看了看赵九胸前的牛耳尖刀,又看了看旁边的肉案道:“这把刀是这张肉案上的,很可能是他转身逃跑时,把刀碰掉在地,而此时,你从身后将他扑倒,刀尖正好刺入胸膛。”堡长狠狠一跺脚道:“哎呀,刚要问出他的同伙,这下线索又断了。” 如燕斜了他一眼道:“我正要诱他说出那个重要人物的名字,你为什么要打断我?”堡长忙赔情道:“哎呀,我,我是脱口而出啊….99lib?…如燕姑娘,实在是对不起。” 如燕还想说什么,狄公冲她使了个眼色,如燕硬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狄公对堡长道:“别着急,谁也想不到会出这样的意外。”堡长长叹着点了点头。 狄公冲众人道:“今夜我们已大有收获。首先,破获了杨寡妇凶杀案。第二,弄清了宣化堡和附近几个堡子失踪人口的真相。” 堡长点点头道:“本来大家都认为是鬼怪作祟,现在看来竟是赵九伙同其帮凶做下的罪恶勾当!”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有那么简单,此事不是赵九一个区区屠户能够完成的,他背后定有一只黑手在暗中操纵。”堡长惊道:“哦,您说的黑手指的是谁?” 狄公道:“我所说的黑手就是介绍赵九入行的人,正是他出钱雇用赵九绑架人口!”堡长倒吸一口凉气,也点了点头。“从赵九的叙述中不难听出,他们每次得手之后,便将货送至乜家客栈,交与他那个朋友,这个朋友便付钱给他。这就说明,此人便是组织拐卖勾当的源头。”堡长附和道:“有道理。” 狄公问道:“堡长,据你所说,丢失人口的不光是宣化堡,附近的几个堡子也有这种情况发生?”堡长道:“正是。” 狄公道:“由此可以肯定,这黑手所控制的人贩子绝不止赵九这一伙,而是遍及了附近各个地区,核心便是乜家客栈。”堡长应道:“不错,不错。老神仙,以你之见,现在该怎么办呢?” 狄公缓缓说道:“首先是要摸清这个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他雇用人贩,绑架堡民意欲何为。其次,要搞清乜家客栈与此事究竟有何关联。”堡长沮丧地道:“唉,都怨我,如果不是我一时鲁莽,此时应该已经从赵九口中套知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了。” 如燕与钟氏对视一眼,不由冷哼了一声。 狄公瞪了如燕一眼,对堡长道:“好了,不要再自责了。明日你差人到安西都护府报官,我们也正要赶到乜家客栈,放心吧,我会替你好好查一查。”堡长作揖道:“多谢老神仙。” 狄公道:“哎,理所当为。堡长啊,命人清理现场吧。”堡长点了点头,快步走出门去。狄公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吸了口气。如燕走到他身旁道:“叔父……”狄公摆了摆手,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不是时候。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如燕看了钟氏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阴沉沉的夜,风在怒号。 狄公坐在桌前飞快地写着什么,良久,他收锋落笔,拿起纸来看了一遍,又叠好放入信封。 门声轻响,狄公抬起头道:“进来。”门开了,钟氏托着一叠衣服走进房中。 狄公招呼道:“五娘,是你呀!” 钟氏将手中的衣服放在榻上:“先生,这是几天前给您洗的几件衬衣,都晾干了,您收起来吧。”狄公一拍脑门儿笑道:“嘿,瞧我这记性……不瞒你说,我早忘记了。多谢多谢。” 钟氏轻声道:“先生,刚刚我和如燕一直在谈论今夜赵九之死……”狄公道:“哦?” 钟氏问道:“您不觉得此事很蹊跷吗?”狄公笑了笑道:“哦,我倒没有感觉。来,坐下,慢慢说。” 钟氏走近狄公,款款落座,言道:“本来赵九在如燕的引导下,就要说出那个幕后黑手的名字,可就在此时,堡长突然大喊一声,惊醒了赵九……” 狄公点点头:“我知道你要说这个。是啊,本来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可经过分析之后,反而觉得他的做法虽失之鲁莽,却是人的第一反应,在情理之中。”钟氏不解道:“哦,愿闻其详。” 狄公耐心地讲道:“你们都看到了,今日刚到宣化堡时气氛何等紧张。这一切都因为此地连续丢失人口,闹得人心惶惶。今夜堡长特意到惠明驿馆中见我,也正是为此,这也足见此事对其困扰之深。本来附近各堡认为此事乃鬼怪作祟,今夜却突然听赵九说乃是人为,这种吃惊可想而知,做出下意识的举动也是人之常情。你认为呢?” 钟氏想了想,徐徐道:“嗯,倒也有些道理。”狄公笑着点了点头。“可是还有第二点不知您发现没有,当堡长从神龛后走出来的时候,赵九显得非常胆怯。而且,他明明知道庙门已经从外面顶死,为什么还要莫名其妙地跳起身向庙外跑?” 狄公道:“当时赵九的脑海中已是一片混乱,他的举动不能用常人的行为推断。你们想一想,他亲手拐卖了村中十余名青壮年,一旦堡长将他交给那些失去亲人的苦主来处置,那他的下场就会非常难看,也许会被乱石砸死,也许会被苦主肢解……人在这种恐惧驱使下,做出什么不合情理的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 钟氏仍不甘心,又问道:“就算赵九的行为勉强说得过去,那堡长呢?在庙门前,他亲眼看到大门被封死,却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飞身将赵九扑倒在地?” 狄公道:“这不过是人的下意识反应,不足为奇。五娘啊,对案情的分析,要契合案发现场的规定情景,不可凭空臆断。否则非但无法破案,还会矫枉过正。” 钟氏道:“难道你认为,杀死赵九的那把牛耳尖刀也是巧合?如燕说,她在房顶上看得一清二楚,根本就没有刀从肉案上掉下来。” 狄公一听,顿时失笑,道:“我终于明白了,是如燕让你来说的,对吗?” 钟氏笑脸微微一红,也羞涩地道:“你真聪明。不过本来我也有很多疑问想来请教。” 狄公点了点头:“那把致死赵九的牛耳尖刀早就掉在地上,只是如燕没有看到罢了。” 钟氏吃惊地道:“你看到那把牛耳尖刀掉在地上了?” 狄公道:“正是。” 钟氏长出一口气,点点头道:“我说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原来一切早就考虑过了。反正我说不过你,但我总是觉得这里面另有蹊跷。” 狄公微笑道:“勤于思考是一件好事,总强过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钟氏嘟囔道:“可为什么我每次思考都是错的,太失败了……” 狄公望着她微笑着宽慰道:“只要坚持自己的观点,早晚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的坚持是有回报的。”钟氏似有所悟,抬起头:“哦?” 狄公笑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赶快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往乜家客栈。”钟氏点点头,站起身来。 狄公将她送到门口,钟氏转过身望着狄公,良久才道:“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知道我想说什么。” 狄公微笑着道:“但我希望你不要说出来。” 钟氏会意,柔声道:“我会尽量控制。我走了。”狄公点点头,顺手将那封信放进了钟氏的腰包中。 钟氏快步离去。 狄公望着她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 第八章 出阳关狄公闯鬼店 大漠黄沙,朔风漫卷。迷漫的沙尘中,隐约可见戈壁深处一座夯土的城堡,门前巨大的胡杨树在风中摆动,这就是乜家客栈。 漫天沙尘中,狄公、如燕和钟氏牵着骆驼来到客栈门前。 钟氏道:“这儿就是乜家客栈?”如燕指道:“门上有匾。”钟氏抬头观看,果然一块竖匾挂在门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字——乜家客栈。钟氏长出一口气道,“到了。” 狄公看了看四周:“好一个强梁之所呀,难怪乜氏兄弟会选择这里作老营。”钟氏也道:“大白天的都有点儿瘆人。”如燕笑道:“别发感慨了,快进去吧!”三人牵着骆驼走进客栈的外堡门。 进了外堡门是座大院子,院中竖着拴马桩,狄公三人将骆驼拴在桩上,向客栈内走去。 客栈是两层建筑,一层是大堂和走廊,二层是一条面向店内的回廊,外侧有木栏杆围挡,内侧是一排客房。 店门“吱呀”一声打开,狄公三人缓缓走了进来,四下观察着。客栈大堂空空荡荡,阴暗寒冷,梁柱上结满蛛网,中央摆放着几张血迹斑斑的破桌子烂板凳。一缕阳光从二层的天窗阴森森地射进来,非但没有带来一丝暖意,反倒平添了几分诡异恐怖的气氛。 钟氏打了个寒战:“这里怎么阴森森的,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难怪附近的人都说这里闹鬼。” 如燕也深吸一口气,警觉地道:“叔父,我看这个客栈有些不稳便,要小心为是。” 狄公没有说话,走到客栈当中朗声道:“客栈里有人吗?” 没有回答。 狄公转身喊道:“过路的客人前来投宿,客栈中有人吗?!” 仍然没有回答。 钟氏怯怯地道:“别是人都变成鬼了吧?”如燕道:“别自个儿吓唬自个儿!” 狄公挥了挥手,三人缓缓向前走去。背后的墙壁上,一条人影缓缓升起,在腾满尘灰的阳光中扭曲变形。 狄公猛地转过身,只见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站在身后,冷冷地望着三人。狄公长出一口气。钟氏拍着心口,连声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如燕皱了皱眉头,将出鞘的钢刀插回鞘中:“你怎么像鬼一样,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姑娘面无表情地道:“你们要住店,还是打尖?”狄公走到她面前道:“圆通寺的了因和尚临死前,让我携带五辆马车到此,说到后会有人与我联系。” 姑娘望着狄公,良久,转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如燕冷笑一声道:“我看这厮倒很像是鬼。”钟氏也感叹道:“还真是的。挺好看个姑娘,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不像鬼才怪呢!这个乜家客栈从店到人都怪九九藏书兮兮的。” 话音刚落,二层回廊上传来“吱呀”一声。狄公三人一惊,抬头望去。只见二层回廊内侧的客房门缓缓打开,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头子坐在木轮车上慢慢溜了出来。 狄公与如燕、钟氏对视一眼,拱手道:“在下怀英,从洛阳来。受圆通寺了因和尚之托,将五辆马车送到此处。”老头子咳嗽几声道:“请三位先在店中住下,会有人与你们联络的。” 狄公点点头道:“如此也罢。请转告对方,事情紧急,请尽快安排见面。”老头子没有说话,推着木轮车回了客房。 狄公四下看了看,对二人道:“我们上楼吧!” 钟氏吃惊地道:“先生,还真要住这儿?”狄公道:“当然。” 钟氏惊惧道:“可,可,这里闹鬼呀!”如燕笑道:“我看是你心里有鬼。”钟氏道:“你不怕?”如燕炫耀道:“这有什么可怕的。不瞒你说,我见过的可怕的事情比你吃的饭还多。”钟氏“扑哧”笑出了声儿:“就会吹牛。”如燕道:“不信,你问我叔父。”钟氏拉着地道:“行了,你不怕我就和你住一个房间。”如燕道:“行啊!” 三人说着话,走到了楼梯口处,楼梯没有台阶,是个大斜坡。钟氏诧异道:“嘿,你们看,这楼梯没有台阶。”如燕低头瞅瞅,道:“肯定是为那个老头子坐着木轮椅行动不便,才将楼梯改成了斜坡。”狄公点点头道:“看样子是的。”说着话,三人上到了二层。先前那小姑娘打开三间客房的门,如燕和钟氏走进其中一间。 狄公冲那小姑娘微笑着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看了狄公一眼道:“小翠。” 狄公又问:“刚刚那个老人家是你什么人?”小翠望着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狄公猜测道:“是你父亲?”小翠摇摇头。“你爷爷?”小翠又摇了摇头。狄公沉吟片刻道,“是这儿的老板?”小翠点点头,转身走下楼去。狄公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戈壁中风云突变,夜半时分,随着平地一声巨响,暴风雪来临了,刹那间,天地间一片昏暗,狂风卷积着飞雪漫天飘舞。 “砰”的一声巨响,窗户两边飞开,风裹挟着鹅毛大的雪片吹进房中。 狄公吃了一惊,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只见两扇窗扉在狂风中来回撞击。他赶忙起身下榻,顶风冒雪关上了窗户。 窗外,狂风呼啸,碎石击打着窗棂,发出阵阵噼啪声。狄公披了件外衣坐到火盆旁,边烤火边思索着。忽然,走廊里传来“吱呀”一声轻响,狄公抬起头来。 如燕猛地惊醒,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钟氏坐起身揉了揉眼睛道:“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如燕嘘了一声。外面传来木轮轧地的吱吱声。如燕冲钟氏一摆手,二人迅速披好衣服,奔到门边。 狄公站在门旁,敛气收声听着外面的动静。吱吱声停住了。狄公伸手轻轻打开房门,探头向外望去。不远处,如燕和钟氏也刚好探出头来。 狄公冲她们做了个手势,三人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向回廊尽头望去。回廊尽头鬼火闪烁。 钟氏轻声道:“是鬼火!”如燕道:“什么鬼火,明明是盏灯。”钟氏定了定神,凝目望去。果然是一盏青灯上的火苗,青灯托在面容枯槁的老头手中。他坐在轮椅上,顺着斜坡缓缓向楼下滑去。狄公一挥手,三人尾随其后,蹑手蹑脚地跟下了楼。 厨房中摆着几口没有上盖儿的棺材,特制的巨大灶台中烈火熊熊。 老头子坐着轮椅缓缓滑进厨房,停在灶台旁,他转头向外望。恰巧此时狄公三人来到门口。 老头子也不说话,只冲他们招了招手。狄公一愣,与如燕二人对视一眼,走进厨房。老头子冲棺材里面指了指。 狄公疑道:“你是要我躺在棺材中?”老头子点了点头。 狄公深吸一口气,向棺材走去。如燕横身挡在他面前:“叔父,你不能去!太危险了,要去我去!” 狄公沉了沉气,缓缓摇摇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钟氏也猛地拉住他的胳膊,颤声道:“不,我不让你去!” 狄公轻声道:“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你打开自己的腰包看一看。”钟氏一愣,狄公拨开她的手,走到棺材旁,径自躺了进去。 老头子冲如燕和钟氏指了指,示意二人也躺进棺材。二人对视一眼,如燕道:“你留在这儿,我去。” 钟氏紧咬嘴唇摇摇头道:“有难同当,我们一起走!”说着,大步走到狄公身后的棺材前,躺了进去。如燕深吸一口气,也躺进了钟氏那口棺材。 猛然间,老头子爆发出一阵桀桀怪笑,笑声中,两口棺材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对准了灶台的点火口。灶台内烈火熊熊燃烧。 如燕高声喝喊:“叔父,事情不对,快出来!” 已经晚了,两口棺材闪电一般滑进灶台之中,转眼便消失在熊熊烈火中。狄公躺在棺材里,一团团火焰从眼前滑过。 烈焰在棺材周围熊熊燃烧,钟氏厉声尖叫,如燕紧张地望着四周。忽然,一股白雾从天而降。如燕和钟氏一声惊叫,腾起身来,惊恐地四下观望着,屋中的一切都是那么规整——桌椅板凳,火盆床榻。二人竟然置身于自己的房间中。 钟氏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如燕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身上穿着昨晚睡前的衬衣,她抬起头来,外衣好好地挂在衣架上。她轻轻吁了口气道:“是个噩梦……”忽然,她抬头望着钟氏道,“怎么,你也做了同样的梦?” 钟氏颤声道:“梦,那是梦?”如燕道:“你梦到了什么?” 钟氏惊魂未定,喘思着道:“我梦见咱们三人跟着那个死人似的老头去了一层的厨房,他让我们躺进棺材,然后棺材就冲进了火里!”如燕失声惊叫:“我做的也是一模一样的梦!”她跳起身来四下看了看,深吸一口气道,“不,不,那不是梦!不是,走,去看看叔父!”说着,二人急急穿好外衣冲出门去。 二人冲出房门,登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一层大堂中人来客往,喧嚣异常,吃喝划拳的,吆喝住店的,好不热闹,小翠端茶送饭忙得不可开交。这情形比起昨日三人来时简直判若天壤。 钟氏张大了嘴,张口结舌地道:“这,这些人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如燕顾不得答话,快步走到狄公房门前,敲了敲门。没有声音。又敲了敲,仍然没有回答。 如燕低声喊了一声:“不好!”飞起一脚踹开房门,与钟氏二人冲了进去。房中空空荡荡,狄公不见了。 二人呆愣半晌,猛地,如燕拔出双刀,旋风般冲出门去。钟氏吃了一惊,也跟了出去。 小翠端着酒菜走进大堂,猛地,眼前人影晃动,如燕从天而降,飞起一脚踢飞了小翠手上的托盘,酒壶菜盘落在旁边一群刀客的桌上,刀客们吃了一惊,破口骂道:“他奶奶的,小妞,你他妈活腻味了,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快过来,把这儿给爷爷舔干净,否则老子他妈宰了你!” 如燕目露凶光,死死地瞪着小翠,狠狠骂道:“不想死就闭嘴!” 刀客哈哈大笑:“小娘儿们,我看你是嫌命长啊!”说着,二人冲上前来,向如燕头发抓去。如燕不闪不躲,掌中钢刀闪电般一伸一缩,两名刀客腹部中刀翻倒在地,连连哀号。另外几名刀客霍地站起身,却没一个敢上前的。其中一人颤声道:“你是什么人……”如燕“嘘”的一声,那人登时闭上了嘴。 堂中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如燕身上。钟氏从楼上跑下来,一见眼前的情形,登时停住了脚步。如燕铁青着脸走到小翠面前,手一翻,钢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小翠一声惊叫。 如燕恨恨道:“别让我问第二遍,你们老板在哪儿?”小翠摇了摇头。寒光闪处小翠的胸前登时裂开一条大口子,鲜血汩汩流出,她紧咬嘴唇连退几步。 如燕怒道:“再让我问一遍,我发誓会让你看到自己的肠子流在地上!”小翠面色惨白,忽然,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如燕冷冷地道:“我也是女人,哭对我来说没有用!”小翠抬起头抽咽着道:“他,他就在房间里,我,我没看到他出来!” 如燕沉声道:“带我去他房间!”小翠点了点头,缓缓向楼上走去。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了,如燕押着小翠走了进来。木轮椅放在屋子的正中,可轮椅上却没有老头子。老头的衣服搭在木轮椅的椅背上。 如燕上前,拿起衣服看了看,掌中刀一紧,厉声道:“他在哪儿?”小翠哭道:“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啊!” 如燕冷笑一声:“衣服在这儿,人却不见了……难道他是光着屁股跑出去的吗?说,你把他藏哪儿了?”小翠抽泣着道:“我,我没有,真没有,今天我也没见过他!” 如燕与钟氏对视一眼,掌中刀一推小翠的脖子道:“去厨房!” 厨房内热气腾腾,一口大锅里煮着大块牛骨,另一口锅里下着面条。如燕和钟氏押着小翠走进门来,二人登时愣住了,这间厨房并不是她们昨夜到过的那间。 如燕深吸一口气道:“这儿是厨房?”小翠点点头。钟氏问道:“只有这一个?”小翠又点了点头。 如燕也不再问,缓缓举起钢刀,刀尖对准了小翠的喉咙:“你只能怨自己命苦了!”小翠吓得浑身乱颤:“真的,真的只有一个厨房!不相信,你们就去找,只要找到了,马上杀了我!”如燕死死盯着她,小翠在她阴森森的目光注视下,哭出声儿来。 如燕冷冰冰恶狠狠地道:“如果让我们找到了,我就先宰了你,再烧了你的狗窝!”说着,冲钟氏一挥手道,“走!”钟氏看了小翠一眼道:“她跑了怎么办?” 如燕冷笑一声道:“这茫茫戈壁上,我倒要看看她跑到哪里去!”钟氏点点头:“你搜一层,我搜二层!”如燕点点头,二人转身走出门去。 地道中昏暗无光,棺材横在地上。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响,狄公缓缓从棺材里坐起身来,晃了晃脑袋,四下看看,周围一片漆黑。他从怀里摸出火摺点亮,高高举起,自己正处身一座圆形的地洞之中,头顶约三丈高是一座暗门,棺材就是从这扇暗门冲入地道的。狄公起身爬出棺材,举着火摺向前走了几步,左手有一条暗道,黑漆漆的不知通向哪里。 狄公抬头看了看暗门,距离过高不可能上去。他扬起火摺向暗道里照了照,里面曲折幽暗,非常深邃。狄公沉吟片刻,举着火摺向暗道内走去。 小翠缩在灶台旁,机械地向灶内加着柴。一滴泪水滚过她的面颊。 脚步声响,如燕和钟氏走了进来。小翠抬起头,轻声道:“找到了吗?”如燕“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钟氏看着小翠可怜巴巴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摇了摇头:“没有。”小翠点点头。钟氏走到她身旁,蹲下身道,“你们老板有没有对你说过,乜家客栈中还有一间厨房?” 小翠摇摇头:“从来没有。我在这里呆了很多年,只知道有这一个厨房。” 钟氏望向如燕。如燕深吸一口气,将双刀插回鞘内。钟氏道:“小翠,你们老板为什么不见了?”小翠怯生生地答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做什么从不对我讲。也许,也许是到附近的堡子去了。” 钟氏道:“他以前经常到附近的堡子去吗?”小翠点点头:“有时他出去三四天都不回来。店里只剩我一个人。” 钟氏点了点头:“为什么昨日我们进店之时,店中一个人也没有。而今天却突然冒出了这么多人?”小翠道:“再过去三个堡子有个大榷场,明天开市。那些人都是到那儿去做买卖的。” 钟氏道
:“是这样。”她拍了拍小翠的脸,安慰道,“对不起,小翠,我们冤枉你了。唉,我们也是着急呀!”小翠回了回神,道:“出了什么事吗?” 钟氏惆怅地道:“还记得昨日与我们一同进店的那位老先生吗?”小翠点点头。“他不见了。” 小翠一声惊叫,“腾”地站起身来:“不,不见了?!” 钟氏点点头:“是的。应该就是在昨天夜里。小翠,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小翠神色大变,点点头,又赶忙使劲摇头。 如燕双眉一竖,刚想说话。钟氏从身后冲她摆了摆手,如燕按下怒火。钟氏耐心地道:“又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小翠低垂眼帘道:“店里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 钟氏倒吸一口凉气:“哦?经常……”小翠道:“就在一个月前,有个朝廷的参军经过这里,在店中住了一晚也不见了。” 钟氏望向如燕,脸色有些变了。如燕站起身,逼问道:“照你这么说,在这乜家客栈中丢了人就白丢了!”小翠吓得身体向后缩了缩:“我,我,我们老板请了官府的衙役,他们来了也找不到人……附近的人都说这店里冤死鬼太多,这是鬼魂作祟,是,是闹鬼。” 钟氏浑身一颤:“闹鬼……”小翠点了点头,偷眼看了看如燕。如燕看着她那副胆怯的样子,似乎像撒谎,她深吸一口气,又坐回板凳上,不再说话。 钟氏又问道:“关于闹鬼的事,你们老板对你说过什么?”小翠想了想,摇摇头道:“从来没有,他好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头年里,有四个客人住在店里,其中三人做了同样的梦,第二天起来,第四个客人就不见了。” 钟氏心头一紧,忙问道:“他们做的是什么梦?”小翠想了想:“好像梦见睡在棺材里,冲进了火炉子之类的,我也没太听懂……” 钟氏大惊,“噌”地站起身来,如燕颤声道:“他们也梦到了棺材和燃火的灶台?”小翠点点头:“怎么,你们也梦见了?” 如燕钟氏都点了点头。小翠道:“二位,我看,你们还是赶快报官吧!” 如燕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钟氏。钟氏的嘴唇颤抖了。 如燕和钟氏回到房间,钟氏颤声道:“如燕,小翠说的与宣化堡赵堡长所说一模一样……”如燕缓缓点了点头道:“难道昨夜我们经历的真的是梦?难道这乜家客栈中真的闹鬼……” 钟氏声颤气结:“这已经可以肯定了,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怎么找到先生!” 如燕沉了沉气,静静地思索着,良久,她缓缓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哪一点不太对劲儿……”钟氏忙向道:“什么不对劲儿?” 如燕直视着钟氏,问道:“从进店以来,你看到过小翠和老板同时出现吗?”钟氏倒吸一口凉气,缓缓摇了摇头。“昨日下午我们来到客栈大堂,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这个小翠,后来店老板出来的时候,小翠并没有跟随在旁。晚上我们的梦中也没有小翠,只有那个瘦小枯干的店老板。难道,难道事情是这样的吗?”钟氏不解,急急问道:“不错。可,这能说明什么?” 如燕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静静思索着,猛地,她的眼睛亮了……如燕倒吸一口凉气道:“衣服!”钟氏道:“什么衣服?” 如燕兴奋地道:“还记得刚刚我们搜查老板房间时,扔在木轮椅上的那套衣服吗?”钟氏道:“当然记得。从我们昨日进店,那个老头子就一直穿着它。” 如燕点头道:“不错,刚才我就觉得很奇怪,即使老板离开客栈,为什么要脱掉衣服呢?”钟氏益发茫然:“哦,那你说为什么?” 如燕深吸一口气……眼前出现了这样的画面: 门“吱呀”一声打开,昏黄的光线中,一双脚缓缓走进屋中。空空的木轮椅停在屋子中央,衣服挂在椅背上。 脚停在木轮椅前。 来人正是小翠。她的眼中露出阴森森的光芒,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手缓缓从背后伸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张面具。 小翠将面具套在头上……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顷刻间,她变成了那个面容枯槁的老板。 小翠拿起老头子的衣服套在身上,坐进木轮椅,双手推着木轮椅溜出门去。 钟氏一声惊叫,吃惊地喊道:“你是说,小翠和老板是同一个人!”如燕道:“对!” 钟氏兀自不信,又道:“这不可能吧,模样好变,可那个老头子的声音,怎么可能是小翠这样的小姑娘能够装出来的……”如燕道:“你不知道,江湖上专门有人练这种功夫的。从前我闯荡江湖时就会这一手。”钟氏吃惊地道:“真的!” 如燕点点头,讲道:“昨天夜里,她扮作老板将我们诱到厨房……” 狄公、如燕和钟氏分别躺入三口棺材中。 猛然间,“老头子”爆发出一阵桀桀怪笑,笑声中,两口棺材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对准了灶台的点火口。灶台内烈火熊熊燃烧。 如燕高声喝喊:“叔父,事情不对,快出来!” 已经晚了,两口棺材闪电一般滑进灶台之中,转眼便消失在熊熊烈火中。 “老头子”伸手揭下了脸上的面具,正是小翠。她的脸上泛起一丝狞笑。 如燕讲完,收声道:“事情就是这样!”钟氏张口结舌,不敢置信:“小翠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燕恨道:“还不明白吗,这是家黑店,店主便是小翠。她让所有人看到,店中是她和老板两个人。因此,当她扮作老板的模样出手害人时,别人便只会去找老板的麻烦。每次出了这样的事,所谓的‘老板’就会离开客栈,很长时间不回来……官府找不到受害人,也找不到凶手,面对一个毫不知情的柔弱小姑娘又能怎么样?”钟氏倒吸一口凉气,点了点头道:“只能不了了之。真看不出,一个小姑娘竟然如此歹毒!” 如燕“哼”了一声,双手空抓,两柄钢刀飞入手中:“走!” “砰”的一声门开了,如燕和钟氏大步走出客房。 二人再一次惊呆了。原本喧嚣热闹的客栈中,此时空空荡荡,竟然连一个人也没有。如燕深吸一口气,向楼下望去,桌上的酒和菜还冒着热气。她轻声对钟氏道:“事情不对,要小心!”钟氏点了点头。二人背靠背向老板房间走去。 “吱呀”一声,房门缓缓打开,如燕和钟氏走了进来。 木轮椅仍然摆放在房中,可是挂在椅背上的衣服却不见了。如燕冲钟氏努了努嘴,二人分头搜索。忽然,如燕一声低呼,钟氏抬起头道:“怎么了,如燕?”如燕从轮椅下拿起一样东西,举了起来。钟氏接过一看,是双手套,外皮上做着老年人的皱纹和鸡皮疙瘩,钟氏将自己的手套进去,竟然严丝合缝,不近看很难分辨出真假。钟氏倒吸一口凉气道:“真的是她!”如燕看了看外面轻声道:“去厨房。”钟氏点点头,二人向门外奔去。 厨房中空无一人,灶火仍在熊熊燃烧。 如燕和钟氏缓缓走了进来。如燕轻声道:“这间房中定有蹊跷,咱们分头搜,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钟氏点了点头。 话音未落,灶台后传来“咔嚓”一声巨响,如燕和钟氏猛吃一惊,抬头细看。说时迟那时快,房屋飞快地转动起来,转眼间变成了另一间厨房。厨房正中是一座大口灶台,地面上摆放着几口棺材。正是如燕和钟氏在“梦境”中看到的那间厨房。 二人对视一眼,如燕紧了紧掌中刀。忽然,棺材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如燕和钟氏吃了一惊,低头望去。一个人缓缓从棺材中站了起来,正是面容枯槁的店老板。 如燕一摆手中双刀,冷冷道:“现在肯露面了?”店老板笑了笑:“你是唯一能够看穿我身份的人。” 如燕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店老板缓缓摘下了面具,果然是小翠:“听说过塞外邪灵金玉翠吗?” 如燕心下一惊,道:“你说的是二十年前横行大漠的马匪——半人半妖的金玉翠?”小翠得意地道:“正是。” 如燕深吸一口气道:“你是金玉翠?”小翠嫣然一笑道:“怎么,不像吗?” 如燕缓缓点了点头:“听说塞外邪灵金玉翠以善于变化著称,且年过四旬相貌仍如少女一般。如此看来真是不假。”小翠微笑道:“年过四旬,你太抬举老婆子了,而今老婆子已是五旬有余。” 钟氏在一旁吃惊地道:“你,你有五十多岁了!” 小翠点了点头道:“惊奇吗?”钟氏咽了口唾沫,望向如燕。 如燕镇静地道:“可我听说,二十年前,塞外邪灵便在官府的一次大举围剿中死去了……”小翠道:“说的没错。可我并没有死,堂堂塞外邪灵怎么可能死于区区官军手中?当时,我率几名兄弟逃出重围投奔突勒,在那里结识了很多有势力的朋友。几年前,他们帮我潜回此地,开起了这座乜家客栈。” 如燕猛地明白了:“了因说乜家客栈中有突勒人在等我们,指的就是你!”小翠笑了笑:“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只要知道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你们可以走了。” 如燕追问道:“我叔父呢?”小翠声调阴冷地答道:“他会见到他想见的人,但你却永远也不会见到他了。” 如燕眼中精光大炽,冷笑一声道:“通常这样和我说话的人都会死掉!”小翠笑了笑,不屑地道:“是吗?” 如燕冷冷地道:“交出我叔父就饶了你的贱命!否则顷刻间便叫你身首异处!”小翠望着如燕,猛地,她发出一阵怪笑:“本来你们可以离开,但你却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那就是死亡!”说着,她纵身飞起向如燕扑来,手一抖手里瞬间多了一柄蛇形刺。 如燕一声冷笑,身形疾纵,双刀闪电般刺向小翠的咽喉,这一下突如其来,后发先至,快得无与伦比,小翠一声惊叫,向左腾跃,却躲闪不及,钢刀划破了她的脖子,鲜血喷射出来。如燕双腿连弹,小翠腹部中招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如燕
走到她面前,冷冷地道:“我再说一遍,交出我叔父,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猛地,小翠弹身而起,向后倒纵,右手一抖,数十点寒星向如燕迎面扑来。如燕双脚在灶台上一踩,身体借力上跃,飞镖从脚下掠过,射入了对面的墙壁中。如燕身体下落。 小翠一声大喝,拉动灶旁的绳索。“轰隆”一声地面上的翻板飞弹起来,如燕的身体径直落了下去,钟氏大叫一声忙拉住她的手臂,二人惊呼着跌落下去……“砰”的一声,翻板关闭。 小翠连喘几口气,撕下衣襟裹住脖颈上的伤口道:“好厉害的女人!”两名马匪奔了进来到:“翠姐,您没事吧?”小翠摇摇头,心有余悸地道:“好硬的爪子,老娘险些死在她刀下!走!”几人快步走出厨房。 刚刚在大堂中吃饭的那些刀客、房客和生意人都回到桌前,静静等候着。小翠快步走了出来,众人齐齐躬身道:“翠姐!” 小翠点了点头道:“立刻出发,前往宣化堡!” 马队冲出客栈向戈壁之中奔去,扬起一道沙墙。 弯弯曲曲的地道中伸手不见五指。远处,一点光亮缓缓移近,正是狄公。他手持火摺慢慢向前。过了一道拐弯,眼前猛地一亮,狄公赶忙用手遮住眼睛,半晌,他缓缓放下手,向前望去。面前是一条楼梯,直通地道上方的暗门,暗门打开着,光线就是从那里透出的。狄公沉一沉气,熄灭火摺,沿台阶向暗门走去。 狄公从暗道中走了出来,四下环视,发现自己处身在一间客房之中,房间的环境非常熟悉。狄公四下打量着,猛地,他倒吸一口凉气,此处竟是宣化堡惠明驿馆自己所住的那间客房。他缓缓走到门前,伸手推开房门,走进院中。 院中死一般寂静,驿馆大门紧闭,四周的客房悄无声息。狄公缓缓走到驿馆大门前,拔下门闩,打开大门。门外,一张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高十二、刁常、王三儿、小桂娘……所有人面带狞笑,诡异地望着狄公。 狄公登时惊呆了,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关上客栈大门。忽然,正房中传来一点响动,狄公抬起头向正房望去,只见房中人影晃动。他沉吟片刻,向正房走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狄公缓缓走了进来。 一个人背对房门,坐在桌前喝着茶。狄公停住脚步。那人转过身来,正是宣化堡的堡长。他微笑道:“狄国老,你回来了。”狄公猛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堡长笑了笑:“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的名字,而我只告诉你我姓赵。”狄公道:“不错。” 堡长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站起身冷冷地道:“我的名字叫赵永荣!”狄公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说道:“赵永荣,凉州军械局司正,南平郡王武攸德的表弟!” 赵永荣发出一阵阴森森的笑声道:“一点儿不错!拜你所赐,皇帝将我发配到甘州的马场去养马,可我却并没有走,而是在这里等着你!”狄公颤声道:“你早就知道我要来?” 赵永荣得意地道:“说得对极了。不光如此,我还知道你从了因的口中得知了乜家客栈,而且正带领五辆银马车星夜兼程地赶来。而宣化堡正是你的必经之地。”狄公点了点头:“这些也是武攸德告诉你的吧?” “正是。”身后的套间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狄公猛地转过头。套间的房门打开了,一个人缓缓走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南平郡王武攸德。狄公登时惊呆了。 武攸德发出一阵张狂的笑声:“怎么样,惊奇吧!”狄公不由退了一步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永荣走到武攸德身旁,嘲弄地冲狄公道:“我们兄弟二人在此恭候狄国老的大驾呀!”狄公望着武攸德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就是南山!” 武攸德与赵永荣对视一眼,轻佻地笑道:“哦,我倒想听听。”狄公豁然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和凤凰率领的追兵怎么能够找到圆通寺,难道是我们露出了破绽?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北山沙尔汗临死前留下的那张纸条,便是你留给他的。你让他亲自押解着五辆银马车赶到圆通寺找到了因和尚,由他带路前往河西卫的乜家客栈。” 武攸德收起笑容恨恨道:“是的。得知你逃离洛阳,还带走了五辆银马车,我一度非常惊慌,我料定你一定会将计就计顺藤摸瓜,替代北山前往圆通寺接头。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被我们堵在寺内,却使诡计脱逃。回到圆通寺,我前前后后仔细分析了现场的情形,认为你一定已经从了因口中探知了交货地点——乜家客栈。于是,我一面写信将整个情况告知赵永荣,让他做好准备,一面与凤凰率人追至凉州,知会了大将军王孝杰,这才西出阳关来到宣化堡等你。” 赵永荣接道:“接到表哥的来信,我立刻赶回老家宣化堡。这座堡子是当年兴建凉州军械局时我一手建起的,堡内的居民除了我的部下之外,大都是附近的流民,在这里,我就.99lib.是皇帝!回来之后,我找来几个部下,精心策划了你进堡后看到的王三儿打小桂那一幕,目的当然是为了不露痕迹地接近你。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杨寡妇突然被杀,你假借神明审案,诱使赵九说出实情,就在这个蠢货要说出我名字的一刹那,我动手结果了他……”赵永荣得意地道,“还好,虽然事起紧急,我却做得天衣无缝,没让你看出破绽。回去后,我派驿馆中人潜入暗道偷听了你与钟氏的谈话,得知你并未起疑,我才松了口气。” 狄公发问道:“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在宣化堡动手,而要将我引到乜家客栈呢?”赵永荣道:“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没有看到那五辆银马车。” 狄公点了点头道:“我想到了。于是你便放我离开宣化堡,随后跟踪,看我会不会带银马车前往乜家客栈。如果我带了银马车前去,你便立刻命令客栈中埋伏的杀手,将我们一行拿下,夺取银马车。” 武攸德点头道:“是的,本来的计划确实如此。但我不得不佩服你,你真不愧是个老狐狸,行事沉稳,不露半点端倪。无奈之下,我只得下令金玉翠改变计划。把你与武艺高强的如燕分开,引你重回宣化堡。” 狄公道:“金玉翠?”武攸德炫耀似的道:“就是店中的小翠,她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绰号塞外邪灵,善于化装易容。五十多岁的人长得却如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一般。” 狄公吃惊地道:“你说的是小翠?”武攸德道:“正是。你在乜家客栈看到的一老一少其实都是她一人装扮的。” 狄公愣了:“哦?”武攸德又道:“此人久在突勒,与贺鲁太子是好朋友。这些年,她一直担任我们之间的联络人。” 狄公长出一口气,半似自语地说道:“我懂了,乜家客栈其实是你们与贺鲁等人的秘密联络点儿。北山将抢劫善金局得来的一百一十万两金银运到乜家客栈交与赵永荣,赵永荣则利用职务之便,将从凉州军械局偷出的羽箭装上大车运往突勒,准备开战。”武攸德与赵永荣对视一眼,略显诧异地道:“哦,这个你是怎么知道的?” 狄公镇定地道:“分析。”武攸德带着胜利者的得意,笑道:“分析得非常正确。” 狄公又问道:“还有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绑架本堡和附近镇堡中的青壮年?”赵永荣道:“你可真是好奇。好吧,让我来回答你。”他冲狄公挥了挥手道,“随我来吧。”说着,从桌上拿起一盏风灯,转身走出门去。 赵永荣、武攸德引着狄公走进房间,来到刚刚狄公经过的那扇暗门前,赵永荣用火摺点燃风灯,三人向下面的暗道走去。黑漆漆的暗道中,赵永荣高举风灯快步向前走着,武攸德和狄公在身后跟随。前面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赵永荣向右一拐,再走约一箭之地,墙壁上出现了一座大石门。 赵永荣来到石门前,叩响铜铃,三长两短,过了一会儿,石门“吱呀呀”打开,赵永荣、武攸德和狄公快步走了进去。石门内是一座巨大的山窟,里面密密麻麻摆放着数百张操作台。狄公登时停住脚步,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每张操作台上都堆满了箭镞、箭杆和羽尾,几名青年围站在台旁熟练地组装着羽箭。十数名手持钢刀的大汉在操作台间游弋巡视。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了,你们绑架附近的青壮年是要让他们组装羽箭。”武攸德笑了:“是的,一百一十万两金银可以购买多少羽箭?”狄公缓缓摇了摇头。 武攸德道:“将近三百万支。就是凉州军械局也没有如此大量库存的成箭。所以赵永荣只能将箭镞、箭杆和羽尾从军资库转移出局,偷偷运到这里,当然就需要大批人手组装。现在你看到的只是全部箭支的十分之一。”狄公忙追问道:“其他的在哪里?” 武攸德盯着他道:“在你手里。”狄公奇怪地道:“在我手里?” 武攸德点点头:“就是那些银马车,我要用它到各地的军械局去购买羽箭,凑够这三百万之数。”狄公笑了笑,轻蔑地道:“你帮助贺鲁做这一切,就是为了钱?” 武攸德狠狠地道:“当然,北山有抱负,我却没有。有什么比钱更重要?一百一十万两金银不是个小数目。尤其是那十万两黄金,记得吧,几年前的宗楚客为了七百两黄金便不惜陷害突勒太子娑葛,挑起两国战火。至少我所做的,要比他值多了。” 狄公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是这样,前些日子,我奉旨调查你与赵永荣倒卖军器案,发现凉州军械局军资库中少了大量箭镞。而箭杆和羽尾则是通过赵永荣之手卖给了一个元姓的商人。正当我要彻查此案之际,你及时地将女儿元敏献给皇帝,为和亲大计,皇上命我停止调查,你救了自己一命。” 武攸德冷笑一声:“不错,当时我就说过,我献出的不过是女儿,而你要付出的则是性命。果然,不出一个月,事情便应验了,而今你是叛臣贼子,海内逃亡,人人得而诛之。想起狄仁杰风光之时,总理朝事,天下敬仰,真如天壤之差呀!” 狄公不屑地道:“于我来说民间庙堂俱是一般,并没有因得势而自满,因失势而沮丧。我不明白的倒是你们,身为国家勋王,圣上戚属,屡蒙天恩,不思报国也就罢了,竟然利欲熏心,丧心病狂,伙同突勒败类破坏两国和平,企图重燃战火,真是狼子野心,十恶不赦!想想吧,一旦战火燃起,黎庶遭殃,生灵涂炭,你们用两国百姓的鲜血换来的百万金银难道真能用得心安理得吗?!”武攸德和赵永荣对视一眼。狄公深吸一口气,骂道:“像你们这样的行径,真可谓丧尽天良。人若不除,天必诛之!” 武攸德大喝一声:“好了,狄仁杰!你身陷囹圄,为阶下之囚,竟还大言不惭地说这些大道理。实话告诉你,如果不是银马车尚未找到,你早活不到此刻了!”赵永荣踏上一步,逼问道:“说,你把五辆银马车藏在什么地方了?” 狄公轻蔑地笑了笑道:“如果我要求人,就不会这么大喊大叫。刚刚武攸德说得很对,如果找到了银马车,我还能活命吗?故而就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我也不会将藏匿银马车的地点告诉你们。”赵永荣登时语塞,呆立在当地。 武攸德咬牙切齿地恨道:“你不说我就将你身上的肉一点点割下来,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狄公仰天大笑,揶揄道:“好啊,那就请吧。我老头子年过六旬,你稍一用力,也许就呜呼哀哉了,到那时,你就只能找阎王去要银马车了。”武攸德气得脸色铁青,不停地喘着粗气。狄公敛容正色道:“还有件事要告诉你,看守银马车的是我的卫士李朗和几名千牛卫。我与他们讲好,十五日内不回,便将银车交与凉州卫大将军王孝杰!”武攸德猛吃一惊,脸色登时变了。 狄公道:“怎么样,答案满意了?”武攸德深吸一口气道:“你想怎么样?” 狄公不紧不忙地道:“首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武攸德警觉地道:“什么问题?” 狄公道:“那枚栽害我的大汗之戒是何人所制?”武攸德道:“北山沙尔汗。” 狄公点点头:“沙尔汗现在何处?”武攸德有些不耐烦:“你现在连自身都难保了,知道这些还有意义吗?” 狄公道:“那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要做的便是回答我的问题,否则别想得到银马车!”武攸德无奈:“好吧,沙尔汗早已回到月氏,在朝中供职的是他的孪生弟弟亚喀。” 狄公道:“你们计划如何对吉利可汗下手?”武攸德诡秘地笑了笑道:“我只能告诉你,秘密就在那只送给吉利可汗的寿礼‘海兽戏波黄金大盘’之中。具体的连我也不清楚,计划是北山与贺鲁密定的,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 狄公倒抽一口凉气,脱口道:“黄金大盘!他们要用黄金大盘谋害吉利可汗!”武攸德嘲讽道:“相信我,这一次你的好朋友吉利可汗死定了!” 狄公怒道:“你女儿是和亲的公主,一旦吉利可汗遭遇不测,她还能有命吗?”武攸德毫不在意,干笑道:“她远嫁突勒,一辈子也回不来了,这与死了有什么两样?”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叹道:“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武攸德,你心肠狠过虎狼,现在老夫真要另眼看你了。”武攸德耸了耸肩道:“反正她也从来没喜欢过我这个父亲。只要这个计划得手,不光是她,还有你的亲信李元芳、曾泰都会死在愤怒的虎师手中。” 狄公的嘴唇颤抖了。良久,他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情绪。武攸德道:“怎么样,答案满意吗,还有什么要问的?” 狄公沉吟片刻,略显颓丧地道:“你刚刚说得很对,而今,我是走投无路。我要知道,交出银马车后,我能得到什么?”武攸德与赵永荣对视一眼,颇感意外,忙道:“你想要什么?” 狄公道:“要个替死鬼。”武攸德大感兴趣,问道:“哦,说说看。” 狄公道:“我可以将银马车交给你,但你必须要替我在皇帝面前洗刷罪名……”武攸德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接道:“而这就需要一个替死鬼……” 狄公点点头:“正是,只要你答应这一点,我立刻就带你去找银马车。”武攸德沉吟半晌道:“好吧,我答应。” 狄公笑了笑道:“我不是小孩子,没有那么容易相信。你必须告诉我你的计划是什么,要怎样才能替我洗清罪名。”武攸德全无戒心,侃侃言道:“你交出银马车后,我会给皇帝上表,将所有责任全部推到沙尔汗和两名日本遣唐使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的身上。就说这三人与突勒贺鲁秘密勾结,阴谋用密信和大汗之戒栽害你,并派人潜入狄府将你劫走云云。我想,只要你我联手,想要骗倒?99lib.皇帝是不太难的。” 狄公听完,思忖良久,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份奏表要在拿到银马车的同时,在我所派之人的监督下送往洛阳。”武攸德喜形于色,答应道:“这不成问题。” 狄公假意威胁道:“你食言而肥,我会让你后悔自己所做的!”武攸德答道:“你的为人和能力我都非常了解,我没有必要这样做。但我们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欺骗我,你也能够想到我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你!” 狄公缓缓伸出手来道:“成交!”武攸德和赵永荣的脸上现出了笑容,二人将手放在狄公的手掌上,朗声道:“成交!” 深深的地牢有十几丈高,两旁是笔直的沙土墙壁。一丝光线透过头顶上翻板的缝隙洒落进来。如燕盘膝坐在墙边。钟氏焦虑地来回踱着,不停地侧耳倾听上面的动静。 如燕看了她一眼道:“坐下歇歇吧,转的我头都晕了。”钟氏转过身,焦虑地道:“总要想个办法逃出去呀!” 如燕抬头看了看:“这地牢有十几丈高,墙上连个蹬脚的地方都没有,怎么逃啊!”钟氏泄气地坐在地上:“本来想着要救先生,可谁想到连自己也被关了起来。看起来,小翠早就想到我们会回去找她,提前做好了准备!” 如燕“哼”了一声道:“下次再犯到我手里,我开了她的膛!”钟氏抱怨道:“在这儿发狠有什么用,连出都出不去,还开膛呢!” 如燕瞪了她一眼:“就会说风凉话。你聪明,倒是想个办法逃出去呀!”钟氏解嘲地笑道:“我要是有办法,还用蹲在这深坑里发愁吗?哎,如燕,你说那间厨房怎么会转呀,真是太奇怪了!” 如燕解释道:“那个房间是由机关控制的,只要启动机关掣,房子下面的齿轮盘就会转动,房间便跟着转起来。从前我在蛇灵的时候,我们的总坛便建造在巨大的机簧和齿轮盘上,只要启动机关掣,房屋地面就会转动,房门也会随之开关。”钟氏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这样!让我们这些不懂的人看起来,真是很神奇,还以为是闹鬼呢!” 如燕点了点头:“看起来这个金玉翠也是个摆弄机关的大行家。”钟氏感叹道:“真看不出,她竟然有五十多岁了。” 如燕道:“据说她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上大大有名,是个万人迷。她最擅长的就是化装易容,还有就是学别人说话的声音,不管男女,可以说是惟妙惟肖。”钟氏道:“没错。她装扮的老板实在是太像了,从说话到神态毫无破绽。昨天夜里在厨房……”忽然,她的话声停住了。 如燕看了她一眼奇怪地道:“怎么了?” 钟氏喃喃道:“厨房,厨房……” 如燕道:“厨房怎么了?” 钟氏一把抓住如燕道:“你记得吗,先生躺进棺材之前,对我说的几句话……”钟氏猛地站起身道,“我的腰包!”如燕一拍脑门道:“没错,他是这么说的。快,快看看!” 钟氏飞快地打开腰包,取出火摺点燃,在里面翻找着,果然一封信映入眼帘。钟氏激动地道:“信,是先生留下的信!”如燕接过火摺,催道:“快,打开看看,上面说了什么?” 钟氏将信展开,如燕凑上前来,二人飞快地看了一遍,登时倒吸一口凉气。钟氏低声道:“先生早就发现赵九是被堡长杀死的,而且他已经想到了,这些人在设计对付他……”如燕缓缓点了点头:“他让我们赶到凉州去见王孝杰……”猛地,她狠狠一跺脚,“哎呀,早看到这封信咱们怎会堕入金玉翠的彀中!都赖你,怎么不早发现!” 钟氏委屈道:“当时你也在场,也同样听到了这番话,你怎么没想起来!”如燕急道:“好了,好了,别争了!看看这封信,叔父是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你我,谁知道咱们竟然被关进了地牢。一旦我们不能如期赶到凉州面见王孝杰,他的性命就难保了!” 钟氏狠狠给了自己脑袋一拳,沮丧地道:“都怨我,都怨我!我怎么就没早点儿想起来呢,是我害了他!”急得哭出声来。如燕忙劝道:“好了,别哭了。也怨我,一心要找到叔父,忽略了这件事。五娘,无论如何,我们也要逃出去!” 钟氏擦了擦眼泪越发急道:“可我们被关在地下十几丈深,怎么才能出去呀!”如燕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翻板:“要是有条绳索就好了。” 钟氏问道:“有了绳索,怎么能上去?”如燕拔出腿畔的短刀道:“将绳索拴在短刀尾部,将刀向上飞去,钉在翻板之上,我们就能够攀绳而上。只是十几丈长的绳索要到哪里去找呢?” 钟氏四下寻找着,忽然,她的眼睛盯在如燕身上,如燕奇怪地道:“你看什么呢?”钟氏沉吟片刻,抬起头道:“有了!”说着,伸手解开自己的外衣,飞快地脱了下来。 如燕不解道:“脱衣服做什么?”钟氏道:“把外衣撕开结成绳索!” 如燕猛地一喜:“对呀,嘿,真有你的!”钟氏笑道:“怎么样,姜还是老的辣吧!” 如燕道:“就会吹牛。快动手吧!”说着,二人飞快地将衣服撕成布条。 长长的绳索已经结好,如燕和钟氏每人身上只剩下了贴身的衬衣。 钟氏看了看绳索,又看看头顶的翻板:“如燕,这条绳索只有五六丈长,恐怕不够啊!”如燕牙根一咬道:“说不得,只能试一试!”说着,将绳索拴在刀尾,深吸一口气,纵身而起,双脚踩踏着两旁的墙壁,身体向上急冲而去,到了最高点,她一声断喝,手腕一抖,掌中短刀带着绳索闪电般向上飞去,“砰”的一声巨响,短刀刺穿了翻板,霎时木屑纷飞,绳索“唰”的一声垂了下来。如燕的双脚落在地上。 二人抬头向上望去,立时傻了,绳索吊在半空,离地有近七八丈高,根本够不着。 钟氏急道:“够不着啊!”如燕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钟氏一跺脚道,“这可倒好,绳子挂在了半空,够都够不着,怎么能上去呀!” 如燕道:“闭嘴,看我的!”话音未落,另一把短刀飞进她的掌中,如燕腾身而起,依旧是双脚踩踏墙壁向上猛冲,眼见就要到达最高点,如燕大喝一声,右臂一挥,掌中刀“咔”的一声插进墙壁中,带住了身体,将她的人挂在了半空。钟氏大张了嘴,看得入神。 如燕向下喝道:“别傻愣着,像我一样冲上来,我送你上去!” 钟氏恍然大悟,伸手束了束腰带,退后两步,在助跑中腾身而起,学着如燕的样子双脚踩踏墙壁,向上急冲而去,快到最高点时,她的身体凌空翻腾,右手向如燕抓去,如燕一伸手抓住了钟氏的手腕,借着空中的悠劲儿,将她向上甩去,钟氏的身体在空中连翻几番,已到了绳索的下方,她空中展体,双手飞快地伸出,抓住绳索,然而,由于下坠之力过大,左手滑脱,右手则死死地挽住了绳索。 如燕喊道:“快,借着力向上爬!”钟氏牙关紧咬,挥动左臂带起身形抓住绳索,两只手飞快地向上倒着,转眼之间便爬到了翻板旁,她扒住翻板边缘,大口喘着粗气。 如燕长长地出了口气道:“别停下,推开翻板!”钟氏用尽全身力气,抵住翻板,用力向上以推,“咔吧”一声,翻板打开,钟氏扒着边沿吃力地爬了上去,一翻身躺倒在翻板旁连声咳嗽。 如燕开心地笑道:“嘿,别喘了,没看见我还吊在这儿呢吗?!快把我弄出去!”钟氏翻身坐起,向外跑去。不一会儿拿来一条长长的竹竿,伸下来,戳在墙壁之上。如燕身形一纵,双脚一前一后轻轻巧巧地盘在竹竿上。她伸手从墙壁上拔出短刀,而后伸出双手平衡身体,双脚踩踏着竹竿飞快地向洞口而去,转眼间,便跳上了边沿。她长出一口气道:“出来了,终于出来了!”钟氏笑道:“看不出你倒是个杂耍的好坯子。” 如燕四下观察了一下,翻板之外便是厨房的大灶口。如燕一挥手道:“走。”二人从灶台内钻了出来,外面便是摆着棺材的厨房。 如燕和钟氏站在厨房中四下观察着,厨房里没有门窗,也没有任何通道。钟氏道:“没有门窗,怎么出去呀?” 如燕四下巡察道:“必须找到启动机关的消息掣。”她缓缓回忆道,“记得厨房转动后,金玉翠是从灶台后面走出来的。”钟氏点点头:“没错。” 如燕向灶台后面走去,仔细地寻找着,忽然,右手墙壁上一条长扳手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快步走上前去,拉住扳手轻轻一扳。“轰隆”一声,厨房缓缓转动起来,钟氏跑过来,兴奋地道:“行了!” 如燕笑道:“我看见了,还用你说。”钟氏笑道:“表达一下心情嘛!”说话间,厨房停止了转动。如燕和钟氏快步走出门去。 如燕和钟氏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厅,四下观察着,大厅中空空荡荡,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到狂风在呼啸。 钟氏轻声道:“他们去了。”如燕点点头:“看来是的。五娘,咱们要马上赶回凉州,迟了怕就来不及了!”钟氏点头道:“我们走!” 二人出大门,一阵狂风席地卷来,将如燕和钟氏吹了回来。二人这才想起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钟氏道:“光顾着紧张,把冷都忘了。”如燕笑道:“走,回房穿上衣服,否则非冻死在半道上不可。”钟氏点点头。二人快步向楼上奔去。 胡服穿在身上,皮裘套在外面。如燕、钟氏穿戴整齐,背好包袱冲出门外。二人顺楼梯疾奔而下,正要出门,猛地,大门外传来人喊马嘶。如燕猛吃一惊道:“不好,难道他们又回来了!”钟氏紧张地道:“怎么办?” 如燕双手一抖,短刀飞进掌中,她朝柜台一指道:“快,躲起来!”二人转身奔到柜台后藏了起来。与此同时,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柜台后,如燕和钟氏躲在后面侧耳听着。大厅内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女声响了起来:“搜,给我仔细搜!” 如燕一愣,轻声道:“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钟氏点点头:“我也觉得,是小翠吗?”如燕缓缓摇了摇头。 女声又响了起来:“你看清楚了,他到了这儿?”一个男声答道:“看得清清楚楚,他在店里呆了两个时辰才离开的。” “离开后又去了哪里?”“向西走了大约十里,钻进一大片胡杨林便不见了踪迹!” “废物,连个老头子都盯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啊!” 如燕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她猛站起身喊道:“凤凰!” 站在大门前的正是凤凰,她吃惊地抬起头,看到了柜台后的如燕和钟氏,她登时愣住了。 如燕和钟氏冲上前来道:“是我,如燕呀!”“我是钟氏呀!”凤凰这才缓过神儿来,一把抓住如燕和钟氏,大声喊道:“是你们!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狄国老呢?” 如燕叹了口气道:“被他们抓走了。”凤凰脱口喊道:“被谁?武攸德?” 如燕惊道:“武攸德,武攸德来过这儿?”凤凰急道:“不是武攸德,那你说狄国老被谁抓走了?” 如燕道:“被这儿的店主金玉翠。哎,凤凰,你怎么会到这儿?”凤凰道:“还不是为了找你们!” 如燕满面不解:“找我们?”凤凰道:“是呀,我和武攸德奉旨率内卫追赶你们。这一路上我觉得武攸德总是鬼鬼祟祟,不知为什么他总能提前知道你们的下落……” 如燕双眉一扬道:“哦?”凤凰店了点头道:“到凉州后,我和大将军王孝杰秘密商议,决定派内卫暗中监视武攸德,通过他找到你们的下落。几天前,负责监视的内卫回报,武攸德趁夜离府。我命他们随后跟踪,这才找到了这家客栈。” 如燕定了定神,道:“是这样。凤凰,事不宜迟,我们立刻赶回凉州,面见大将军王孝杰。我叔父的性命就在我们身上了!”凤凰吃了一惊:“哦,有人要对狄国老下毒手?” 如燕拉起她道:“来不及解释了,我们边走边说。”凤凰一挥手,厉声喝道:“全队集合,立刻返回凉州!” 第九章 遭突变月氏国遇险 天气阴晦,乌云密布,石国上空阴霾漫天。街道上空无一人,全副武装的虎师铁甲军严密把守各交通要道。 牙帐门前戒备森严,里面正在召开突勒各部族会盟大会。 贺鲁端坐在吉利可汗的王位上。下站的突勒各部族的族长、啜和俟斤们单膝跪地,右手抚胸,齐声道:“参见大可汗!” 贺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诸位兄弟请起!”众贵族站起身来。“诸位兄弟,贺鲁甫任可汗,有几件事要知会大家。首先,大周汉人背信弃义阴谋杀害伟大的吉利可汗,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贺鲁在此当着突勒各部族兄弟郑重起誓,一定要为吉利可汗报仇!”众贵族义愤填膺,振臂高呼道:“为吉利可汗报仇!为吉利可汗报仇!”人群中,拔那汗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贺鲁接着道:“众位兄弟,自即日起,立刻废除与大周的和平盟约!准许各部族的军队按照我突勒旧习,攻击大周边境的村镇城乡,夺取粮饷和奴隶!”下站的咄陆部贵族发出一阵欢呼。 贺鲁挥了挥手,人群安静下来。“原虎师主将羯列颠手臂伤残,解甲休养。自即日起由鹰师统帅齐戈兼掌虎师!”齐戈快步走上前来,躬身道:“是!” “等一等!”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喝,众人吃了一惊,转过头去。拔那汗大步向前,道:“自骨咄陆可汗起,虎师主力便全部由我努失毕部的子弟组成,其统帅更是要由努失毕部的贵族担任,这一点你不是不知道。”贺鲁冷冷地道:“是的,我当然知道。” 拔那汗逼向道:“那你为什么不依先可汗定制,擅自将虎师主将换成咄陆部的齐戈?”贺鲁发出一阵冷笑,站起身道:“因为我不是骨咄陆可汗,也不是吉利可汗,而是贺鲁大可汗!” 拔那汗冷笑道:“那又怎么样,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特别。”贺鲁沉声道:“你说得很对,我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却是会盟的首领,所有部族都要听从我的号令!我任命谁是虎师统帅,谁就是!” 拔那汗望着贺鲁,良久,发出一阵大笑,转身冲众贵族道:“众位兄弟,大家都看到了吧,就在刚刚这位贺鲁大可汗还张嘴伟大的吉利可汗,闭嘴伟大的吉利可汗,可现在呢,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贺鲁的脸色变了变,轻轻咳嗽了一声。拔那汗哼了一声,怒斥道:“吉利可汗生前致力于两国和平,为此付出了毕生精力。而今他尸骨未寒,你就忙着撕毁与大周的和平盟约,发动战争,还口口声声要为吉利可汗报仇,这是无耻的背叛!” 贺鲁脸色阴冷,狠狠地道:“吉利可汗死于大周汉人之手,我兴举国之兵为他报仇,难道是背叛?”拔那汗也不示弱,朗声道:“吉利可汗的死因尚未明朗,你怎么能够断定他是死于大周汉人之手?” 贺鲁冷笑道:“黄金大盘是大周皇帝送给吉利可汗的礼物,致吉利可汗死命地毒箭正是从大盘中射出的,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拔那汗步步紧逼,质问道:“是不是问题要等调查结束后才能定论。然而昨天,你却下令停止调查,这是为什么?”此言一出,努失毕部贵族登时发出一阵不满的嘘声。 一位贵族高声道:“拔那汗说得有道理!贺鲁可汗,请问你为什么要下令停止调查?”贺鲁尴尬地咳嗽一声,目光扫向了身旁的布山。布山上前解围道:“啊,可汗陛下之所以下令停止调查,是因为吉利可汗的死因已昭然若揭,不需要再继续调查。” 拔那汗手指布山怒喝道:“你这奸诈小人,卖主求荣,助纣为虐!甘当贺鲁的帮凶将我突勒百姓推入战火之中,你,你真是禽兽不如!”布山吓得连退两步。 贺鲁厉声喝道:“拔那汗,你公然威胁我突勒国的执政,辱骂大可汗,你,你是要造反吗!” 拔那汗大步走上台阶,转身面向下站的众贵族,一挺胸膛道:“拔那汗在此以我父亲——已故的吉利可汗之神明发誓,自今日起,率领五努失毕部脱离会盟!”此言一出,众贵族一片惊呼。 贺鲁望着他阴森森地道:“你说什么?”拔那汗冷冷地道:“我要率努失毕脱离你贺鲁的统治!我们需要一位英明仁慈的可汗,不会为暴君卖命!” 贺鲁深吸一口气,双手攥成了拳头。 拔那汗冲努失毕部的贵族喊道:“兄弟们,我们走!”人群里走出七八位年轻的努失毕贵族,冲众人喊道:“拔那汗说得对,我们率领虎师离开这里!”其他人却一动不动。 拔那汗诧异地道:“兄弟们,你们,你们在做什么,没有听到我说话吗?” 贺鲁的脸上露出一笑容。 努失毕部的族长格鲁走出来道:“拔那汗,我们不能跟你走!”拔那汗深吸一口气道:“为什么?” 格鲁手向上一扬,道:“因为贺鲁殿下才是我们的大可汗。” 拔那汗倒吸一口凉气道:“你,你也投靠了贺鲁……”格鲁低垂了头,没有答话。拔那汗有些伤感地道,“格鲁,我父亲对你恩重如山,想不到你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你,你……” 猛地,贺鲁一声大喝道:“好了!拔那汗,我是看在你是吉利可汗之子的面上才对你如此纵容,再若不知好歹,休怪孤无情!” 拔那汗深吸一口气,猛然间他仰天大笑,两行泪水滚落下来,他厉声喊道:“父亲,父亲,你在天有灵,睁开眼睛看看吧!这些就是你曾经待若兄弟的人,看看他们都做了什么呀……你尸骨未寒,他们便投入了贺鲁的麾下,公然背叛于你!天呀,你若有眼,难道不惩罚这些背信弃义的小人吗?!”格鲁等的努失毕部众贵族,低头不语。 贺鲁怒喝道:“来人,将这个不知好歹犯上作乱的无知小儿给我拿下!” 齐戈大吼一声,帐外奔进几名虎师军士。齐戈一指拔那汗道:“将拔那汗拿下!”军士们面面相觑,都没有动。齐戈怒道,“混蛋,没有听到我的话吗?!”军士们依然不动。 格鲁走上前来对贺鲁道:“可汗,吉利可汗刚刚去世,拔那汗悲伤过度致生昏乱,望你看在死去的吉利可汗份儿上,原谅他吧!” 贺鲁看了看努失毕众贵族,目光又望向了布山,布山轻轻点了点头。贺鲁深吸一口气道:“既然贺鲁族长求情,也罢,将他拖出帐外!” 格鲁冲虎师军士一摆手,几名军士扶起拔那汗向帐外走去,拔那汗口中兀自大喊大叫。 贺鲁的目光扫视一遍下站突勒贵族,道:“自即日起,突勒国内所有军队,虎师、鹰师、豹师,统一归大元帅齐戈统领!”众贵族道:“遵命!” 贺鲁道:“齐戈!”齐戈道:“大可汗!” 贺鲁道:“立刻命各军筹措粮饷,准备开战!集结虎师主力,向凉州运动!”齐戈道:“是!” 疏勒河纵贯乌什海大戈壁,是附近最大的咸水河。此时已近黄昏,夕阳倒映在河面上,泛起血一样的光芒。河畔搭着几座帐篷,骆驼悠闲地漫步,袅袅炊烟从帐篷后缓缓飘起。 李元芳、曾泰、张环身穿波斯商人的胡服,蹲在石头垒起的土灶前煮饭,曾泰、张环加柴,元芳煽火,锅里咕嘟嘟地冒着热气。 曾泰道:“元芳,明日就到月氏国了,你想怎么办?”李元芳沉吟片刻道:“仍以天朝使节的身份直接询问差斥。” 曾泰道:“可你想到没有,如果差斥真的参与了阴谋,又怎会实话实说?”李元芳点头道:“这一节我也考虑到了,本来我想先去找辅政忠节,请他在暗中替我们调查。可转念一想,日前在宫中坠灯之时,忠节也在场。谁能担保他没有参与逆谋呢?” 曾泰长出口气,叹道:“这倒也是。”李元芳双眸精亮,道:“想来想去还是直接面见差斥,来个打草惊蛇,这个法子最简捷也最有效。” 曾泰笑道:“元芳,我发现你说话越来越像恩师了。你说说,怎么个打草惊蛇法?” 李元芳道:“你想一想,杀死吉利可汗的海兽戏波黄金大盘是经沙尔汗之手制成的,无独有偶,在月氏国吊灯坠地那天夜里,我们恰恰又看到了他……” 曾泰点点头:“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从洛阳到石国,从善金局到月氏王宫,围绕着金银发生的桩桩件件蹊跷诡异之事都与沙尔汗有关。” 李元芳点点头道:“不错,此人一直如鬼魅般若隐若现,只要他出现的地方定有惨剧发生,这会是巧合吗?”曾泰缓缓点了点头。“因此,目前有一点可以断定,刺杀吉利可汗的黄金大盘定与沙尔汗有关。”曾泰应道:“不错,我也这样想。” 李元芳启发道:“而我们看到沙尔汗之处,是月氏国的后宫,这说明了什么?”曾泰沉吟片刻,猛地抬起头吃惊地道:“你的意思是,差斥与沙尔汗狼狈为奸,共同策划了阴谋!” 李元芳道:“你说呢?否则沙尔汗怎么能够进入后宫之中!”曾泰似有所悟,深深点了点头。李元芳接着分析道:“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只要我们找到差斥就等于找到了沙尔汗,而且,他们一定也会有所行动,这样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曾泰点点头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打草惊蛇。”李元芳道:“正是。” 曾泰道:“元芳啊,出事之后,我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吊灯坠地,黑暗只持续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你说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能对黄金大盘做什么手脚呢?” 李元芳应道:“这件事我也不止一次想过,当时吊灯从空而降,摔得粉碎,四周一片漆黑……”他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巨大的琉璃风灯从殿顶急坠而下。 李元芳大惊,厉声喊道:“快闪开!”喊声中,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曾泰、差斥和忠节等人推在一旁,说时迟那时快,“哐啷”一声巨响,巨大的琉璃顶灯重重地落在地面,摔得粉碎,琉璃碴子四散飞溅。 殿中霎时一片漆黑。 李元芳纵身跃起,周围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得宫人们的惊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李元芳大喝一声道:“张环,保护大盘!”张环高声应答。 只听差斥喊道:“快,掌灯上来!”不一会儿,几名宫人手拿烛台跑了进来,殿中登时明亮起来。 李元芳快步走过去,只见黄金大盘好好地放在原地。张环和三名卫士站在殿门前,张环一挥手,几人赶忙跑了回来。 方毕,李元芳回身冲曾泰道:“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吧?”曾泰点点头:“不错。” 一旁烧火的张环迟疑着道:“李将军,您听到卑职回答了?”李元芳转过头道:“是啊。怎么……” 张环道:“可,可当时殿中一片大乱,卑职和三名卫士摸着黑满地下摸找黄金大盘,并没有听到您的叫声。”李元芳吃惊地道:“也就是说,你和卫士都没有回答我的话?”张环道:“是啊!” 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望向曾泰。曾泰道:“那,答是的那个人又是谁?” 李元芳缓缓摇了摇头,猛地他抬起头道:“张环,你和卫士们摸到大盘了吗?”张环答道:“当时,我们在脚下没有摸到大盘,因此非常着急,便一路向殿门前摸去,不一会儿,灯亮了,奇怪的是大盘仍然放在原地。我们这才松了口气。” 李元芳恍然道:“我说呢,当时你们怎么会站在殿门前,原来事情竟然是这样!月氏人讲的是波斯话,而那个替代张环答是的人却是纯正的汉人口音。看起来,黄金大盘很有可能就是在此时被做了手脚。” 曾泰倒吸一口凉气道:“元芳,开启黄金大盘的机关虽不复杂,但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启动机关,打开大盘,升起黄金树,再将发射毒箭的机括安置在黄金树上,这,这似乎不太可能吧?而且,当时殿中一片漆黑,这么繁复的工作又怎么可能摸着黑进行呢?”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道:“目前我们还无法断定阴谋究竟是怎样进行的。但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此事必定是差斥与沙尔汗沆瀣一气,串通而成!” 曾泰点了点头:“不错,没有差斥的协助,沙尔汗再精明,手艺再高超,也是无法完成的。” 李元芳兴奋地道:“不光如此,曾兄,你想到没有,如果由此向前推断,不难看出,整个事情是早有预谋的。首先,驭风者在乌什海袭击使团却不全力攻击,只是逼着我们退向北方,而乌什海以北便是月氏国。紧接着,我们走投无路来到月氏国,而沙尔汗和差斥则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只待我们一到便立刻施展诡计,将代表和平的黄金大盘变成杀人利器!” 曾泰连连叹道:“不错,不错。看起来,这是个针对吉利可汗的巨大阴谋。恐怕早在沙尔汗铸造黄金大盘之时,阴谋就已经开始了!” 李元芳缓缓点了点头:“整个阴谋的症结便是这个沙尔汗!此次我们赶到月氏,一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正说话间,公主武元敏和春红提着水桶边说笑边走了过来,武元敏抽了抽鼻子道:“什么味儿呀?”春红一低头,火上的饭已经烧煳了,她惊叫道:“大将军,饭,饭糊了!” 李元芳吃了一惊,低头一看,果然锅中已冒起了黑烟。李元芳赶忙将锅子拎下来,埋怨张环道:“你呀,使那么大力气煽火能不糊吗?”张环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道:“越说越紧张,手上也越煽越快。” 李元芳笑道:“也不能全怪你,说实话,早就把饭的事儿给忘了!”几人都恢复了轻松的神情,笑了起来。武元敏斜了李元芳一眼,挑衅地道:“能干点儿什么呀,做个饭都能做煳了。真没用。”李元芳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曾泰笑了出来。 武元敏道:“春红,不用他们,咱俩做。”春红吃惊地道:“咱,咱俩……” 武元敏脸一沉道:“怎么了,就咱俩做个破饭还是什么问题,嗯……”春红苦着脸道:“是,是。” 曾泰笑道:“公主,不用劳您大驾了,我们重新来过也就是了。”说着,他拿着锅子,站起身来。武元敏一把拉住他道:“不,我偏要做!”曾泰只得撒手。 武元敏假装麻利地走到驮架旁,从口袋中取出米倒入锅中,又快步走回来,将锅直接放在了火上,而后得意洋洋地坐在一旁,斜了李元芳一眼道:“真不明白这有什么难的……”周围所有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武元敏看了大家一眼道:“你们看着我做甚,是不是没想到我会做饭呀?”说着,她竟然得意地笑了。李元芳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把锅从火上拿下来。 武元敏急道:“哎,哎,你干什么?”李元芳道:“我说,你没看见吗,这锅里没放水!” 武元敏不服道:“放水,放水干什么?”李元芳道:“不放水叫干,一会儿就成爆米花了。”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武元敏闹了个大红脸,瞪着李元芳道:“就你能,你能干吗把饭做煳了。”春红拽了拽她道:“大将军说得没错,做饭好像是得放水。” 武元敏一把甩开春红道:“你这个马屁精,就会说好听的!”春红吓得赶忙退在一旁。 武元敏一步窜到李元芳身旁道:“我不管,反正我饿了,你说怎么办吧!”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李元芳冲曾泰努了下嘴,曾泰对张环和两名卫士道:“大家赶紧动手做饭。”张环等人答应着张罗起来,春红也过去帮忙。 李元芳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两块面饼和一块咸菜,递给武元敏道:“你先吃一点儿,饭马上就好。”武元敏斜了他一眼,找茬地道:“这破东西,怎么吃呀……”说着,狠狠一巴掌将面饼打落在地。 这一下她自己也没想到,立时愣住了,抬起头怯怯地望着李元芳。李元芳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面饼,掸了掸,转身走回驮架旁,将面饼放回了包袱。武元敏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李元芳整理好驮架,转身走了回来。 武元敏的脸上露出了释然地笑容。忽然,李元芳停住了脚步,目光望向远处,武元敏随着李元芳的目光望去,只见有则理惠一个人呆坐在河畔。武元敏的脸色变了,她站起身来。可李元芳却理都没理他,快步朝理惠走去。武元敏气得浑身发抖,想喊又觉着不合适,她狠狠一脚将地上的石子踢飞,转身跑进帐篷。 河畔,理惠望着默默流淌的河水发呆,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李元芳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轻声道:“在想什么?”理惠转过头道:“大将军。” 李元芳道:“在想古麻侣?”理惠缓缓点了点头,泪水滚落面颊。李元芳长叹一声道,“他不仅是日本武士的骄傲,更是我大周军人的骄傲!他的名字会永远铭刻在我们心中。记住他吧!”理惠擦去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元芳岔话头道:“理惠呀,这些日子疲于奔命,我一直没有机会问你,在纳拉特山口你们为什么要放走贺鲁和乌勒质?”理惠愤恨地道:“我们被藤原骗了!” 李元芳道:“藤原是谁?”“藤原是日本孝武皇太后派驻大唐的使臣,现在国子监任教。”身后传来了曾泰的声音。李元芳转过头,曾泰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李元芳道:“哦,这个曾兄倒是清楚得很。”曾泰笑道:“在洛州刺史任上,曾与其有一面之缘。”李元芳道:“我说呢?” 理惠点点头:“曾大人说得很对,我和义直古麻侣都是第五批日本遣唐使,老师便是任国子监伺学的藤原太郎。此次,使团临行之前藤原对我二人说,皇帝特旨,我与古麻侣有特殊任务,那就是到达凉州后,将囚车内的犯人秘密放走。”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吃惊地道:“有这等事?” 理惠点点头继续说道:“当时,藤原给我们看了圣旨,并对我二人说要严加保密。使团到达凉州后,藤原尾随而来,从我口中套知了前往纳拉特山口的秘密押解计划,并命我协助突勒人救出贺鲁和乌勒质。”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道:“原来是这样……” 曾泰道:“这个藤原是日本使节,怎么会与突勒贵族相互勾结?”理惠道:“这个末将就不清楚了。”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道:“理惠,你们是如何被圣上拣选进入使团的?”理惠答道:“圣上召见末将时曾经提到,是国子监祭酒南平郡王武攸德大人举荐的。” 李远芳与曾泰对视一眼道:“武攸德!”理惠点点头:“正是。” 李元芳缓缓点了点头:“武攸德是公主之父,前些日子因倒卖军械被大人调查,关键时刻他献出女儿才保住了自己。据说,他与突勒的关系很深。” 曾泰忧心道:“元芳,我看此人非常可疑。”李元芳抬起头,注视着他。“你想想,藤原是日本使节,怎会无缘无故与突勒贵族为伍,这难道不奇怪吗?”李元芳思忖着缓缓点了点头。“你再想一想,谁才能够引领藤原结识突勒贵族呢?”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道:“当然只有武攸德。藤原太郎是国子监伺学,而武攸德是国子监祭酒,正是藤原的顶头上司。”曾泰双掌一击道:“英雄所见略同。” 李元芳深深点了点头道:“这个情况非常重要,应该尽快让大人知道。”李元芳深吸口气,起身道,“时不我待呀。曾兄,我们明日一早赶往月氏,查清真相后立刻返回凉州!” 曾泰点了点头。 月氏国街道繁华热闹。王宫就坐落在主大街的尽头。 只见一扇扇宫门依次打开。王妃娜鲁飞步向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奔去。门“砰”的推开了。一个身穿黑色大食长袍,黑巾蒙面的人转过身来。 娜鲁回手关闭房门,奔到那人跟前急促地道:“亚喀,刚刚我听到差斥和手下说话,吉利可汗被黄金大盘中的毒箭射死了!”被称作亚喀的蒙面人一把抓住娜鲁道:“真的,你听到了?” 娜鲁点了点头兴奋地道:“是的,亚喀,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亚喀将娜鲁搂进怀中道:“太好了!我等了十几年,这一天终于就要到了!” 娜鲁伏在亚喀胸前,问道:“下面你想怎么办?”亚喀答道:“计划成功,吉利可汗已死。贺鲁答应我的也该兑现了。” 娜鲁偎在他怀里,轻声道:“亚喀,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亚喀点了点头。“你达到目的后,还会要我吗?” 亚喀嗔怪道:“娜鲁,你胡思乱想什么呀?”娜鲁娇声道:“我是怕,怕你会……” 亚喀将她搂紧,轻声道:“你是我的爱人,永远的爱人!”娜鲁幸福地笑了。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高唱:“国王陛下到!” 亚喀和娜鲁猛吃一惊,娜鲁惊慌地道:“他来了,怎么办?”亚喀道:“不要慌……”他四下了看了看,指指窗帘,娜鲁会意快步奔到窗帘后藏了起来。 房门打开,差斥快步走了进来,他神色非常惊慌,回手关上房门道:“亚喀,从突勒传来消息,吉利可汗被暗藏在黄金大盘内的毒箭射中而亡……”亚喀故作镇静地道:“国王陛下,你惊慌什么,这不正是贺鲁将我留在这里的目的吗?” 差斥道:“问题在于,那个叫李元芳的大周使节没有死!听说他救出公主逃离石国,不知所踪啊!”亚喀猛吃一惊:“什么,李元芳没死!” 差斥紧张地道:“正是,他早晚会想到吊灯落地那天夜里我们所做的事情。万一他找回这里,那可大事不妙啊!我月氏是个小国,怎么敢得罪堂堂大周?一旦他将此事禀告大周天子,我差斥可就要遭殃了!几十年前被太宗剿灭的高昌国王麴文泰就是我的下场!”亚喀深吸一口气,怨道:“贺鲁的手下真是没用,竟然能让李元芳活着逃出重兵屯驻的石国,简直岂有此理!” 差斥惶惶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要尽快想办法,一旦李元芳问起此事,我该如何回答!”亚喀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差斥狠了一狠心,横了他一眼道:“大不了我就实话实说,这些都是你和贺鲁逼我做的……” 亚喀一阵冷笑:“你害怕大周皇帝会灭了你,难道就不怕突勒吗?突勒与月氏近在咫尺,而今吉利可汗已死,贺鲁手握重权,只要他的手指轻轻一点,派一个豹师前来,你的月氏就完蛋了!”差斥倒吸一口凉气,连退两步。亚喀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想好了,千万不要错打了算盘!”差斥如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正说着,一名卫士飞奔而来,单膝跪地禀报道:“国王陛下,有汉人在宫门前求见,他们自称是大周的使者!” 差斥惊叫着跳起身喊道:“李元芳!”他一把拉住亚喀惊慌地道,“他们,他们果真来了,怎么办,现在怎么办!”亚喀喝道:“不要惊慌!” 差斥对卫士喊道:“快去,告诉他们,就说,就说我不在宫中!”卫士点点头向外奔去。“等等!”亚喀叫住了他。 差斥道:“怎么?”亚喀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冲差斥招了招手,差斥赶忙凑上前来。亚喀在他耳畔低语几句。差斥猛地抬起头道:“什么,这,这能行吗?” 亚喀冷冷地道:“除此以外,还有更好的方法吗?”差斥沉吟着点了点头。“这叫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国王陛下,无毒不丈夫,你可要想好啊!” 差斥狠狠一咬牙道:“好,就这么办!”说完,转身急匆匆地离去。亚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窗帘后,娜鲁走出来,轻声道:“你要差斥怎么对付那些汉使?”亚喀没有说话,眼中透出一丝凶光。娜鲁轻轻叹了口气,“每次看到你这种眼神,我都感到毛骨悚然。你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亚喀了……” 亚喀缓缓转过身道:“如果你经历了我所经历的,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多少年了,我隐姓埋名背井离乡,逃亡在外,就是要蛰伏待机,将我失去的重新夺回来!为此我可以牺牲一切!”娜鲁望着他道:“也包括我吗?” 亚喀冷冷地道:“也包括我自己!”娜鲁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伤感地道:“我早该想到了,我的亚喀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亚喀将娜鲁揽在怀中,安抚道:“娜鲁,我们的计划只差最后一步马上就要成功了,我需要你的帮助。相信我,我绝不会辜负你!”娜鲁长长地叹息一声,缓缓靠在亚喀胸前。 李元芳、曾泰、武元敏、春红、理惠、张环及几名卫士,身着便服站在月氏王宫门前等候。 武元敏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满地道:“这个月氏国的破国王甚是无理,竟然让我们在大门前等了这么长时间!”李元芳“嘘”了一声道:“小心说话。” 武元敏瞪了他一眼,拍拍胸脯道:“胆小鬼,有堂堂天朝公主在此,你有什么可怕!”曾泰、张环忍不住笑出来。 李元芳耐心地道:“越是如此,我们就越发不能失了礼节。天朝是礼仪之邦,即使是皇帝亲征,吊民伐罪,也要以礼当先,更不要说我们只是来询问情况了。” 话音未落,一名卫士飞奔而来,满面赔笑道:“国王陛下有旨,请几位到殿中相见。” 曾泰不满地道:“月氏为天朝之下邦,今有天朝公主銮驾在此,难道贵国王不该亲身相迎吗?”武元敏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卫士尴尬地道:“这,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李元芳解围道:“好了曾兄,不要计较这些了,我们进去吧。”曾泰点了点头,一行人簇拥着公主向宫内走去。 差斥坐在金交椅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小玉件儿。脚步声响,李元芳一行快步走进殿中。 差斥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欠了欠身:“公主殿下,二位尊使,别来无恙啊!”武元敏和曾泰见他态度傲慢,不禁心头有气,将头扭开,干脆来个不理不睬。只有李元芳微笑着拱了拱手道:“国王陛下。” 差斥振了振喉咙,道:“诸位,怎么不在突勒和亲,又来到我月氏国呀?”武元敏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们愿意来呀……”身旁的春红赶忙拉了她一下,武元敏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差斥的脸色阴沉下来:“公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武元敏刚想说话,被李元芳打断了:“啊,国王陛下,事情是这样的,我大周天子赠与吉利可汗的定亲之礼——海兽戏波黄金大盘中突然射出毒箭,致使吉利可汗重伤辞世……”李元芳说话间目光死死盯着差斥,只见他脸上没有丝毫诧异之色。李元芳的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冷冷地道,“看起来,国王陛下早就知道此事了。” 差斥一惊,赶忙掩饰道:“啊,啊,是呀,听,听人说起了。可此事与我月氏有何关联呀?” 李元芳冷笑一声道:“黄金大盘自出洛阳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只是在你月氏国的宫中展示了一次,而且那天晚上,宫中的吊灯突然坠地,四周一片漆黑。黑暗之中,我的卫士发现黄金大盘不见了,然旋即风灯再次亮起,大盘仍然放在原地,自此以后,黄金大盘中的玛瑙树便成了杀人的毒箭。你说,此事与你有没有关联呀?” 猛地,差斥一阵狂笑,站起身道:“说得一点儿不错,黄金大盘正是被我换掉的!” 李元芳双眉倒竖,厉声喝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差斥奸笑道:“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你只要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就足够了!”说着,他将手中的玉杯狠狠摔在地上。霎时间,早已隐藏在帐幔后的数十名甲士一拥而出,将李元芳一行围在中央。 曾泰一声大喝:“保护公主!”理惠、张环等人拔出钢刀,围在武元敏周围。 李元芳动都没有动,冷冷地道:“怎么,想动粗!” 差斥狞笑道:“李元芳,带着你的公主上路吧!” 武元敏指着差斥喊道:“差斥,你这个老乌龟,本宫要奏禀皇帝,立刻派兵前来,将你的破月氏国夷为平地!” 差斥狞笑道:“可惜,你的皇帝不会再见到你们了!”说着,他一声大喝,“杀了他们!”众甲士刀枪齐举,一拥上前。 李元芳一声断喝,钢刀闪电般出手,顷刻间,两名甲士人头落地,鲜血狂飙。差斥的脸色变了,所有甲士胆怯地向后退着。 差斥厉声怒骂道:“给我上,杀了他们!”甲士们一声呐喊冲上前来,理惠、张环等卫士纵身迎上,掌中钢刀上下翻飞,转眼间,又有几名甲士翻倒在地。 那壁厢,李元芳砍翻两名甲士,身形急纵,一声断喝腾空而起,如大鸟一般自上而下向差斥扑来。差斥猛吃一惊,用力向后一靠椅背,金交椅原地旋转,打开了王座后方的暗门,差斥纵身窜了进去,暗门随即关闭。 李元芳身形落地,转身回刀,身后一名甲士带着鲜血飞了出去,他守在暗门前高声喊道:“保护公主和曾大人进入暗道!” 理惠翻身转刀,武士刀从绝不可能的角度闪电般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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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甲士狂叫着倒在地上。她转身冲张环喊道:“我殿后!”张环点点头,率卫士保护着武元敏、曾泰和春红杀开一条血路,奔到暗门前。李元芳转动交椅,暗门打开,他将武元敏、曾泰和春红推了进去,而后率张环返身杀回阵中接应理惠,三人三刀卷起一条条匹练,身旁的甲士号叫着翻倒在地,一时之间再也没有人敢冒死上前。三人退到暗门前,冲入暗道,暗门再次关闭。 暗道很宽,墙壁上挂着长明灯。李元芳率众人沿暗道向前飞奔,不一会儿便到了尽头,他一举手,所有人停住了脚步。 武元敏气喘吁吁地道:“到,到头儿了。”李元芳抬头向前望去,尽头处有一座小门。武元敏抬脚向小门奔去,被李元芳一把拉住。 武元敏道:“干什么?”李元芳没有回答,举起链子刀拇指按动刀柄上的机括,“仓啷”一声刀头疾飞而出,正中小门中心,耳轮中只听“咔嚓”一声巨响,说时迟那时快,几支弩箭从小门旁的暗孔中射了出来,理惠纵身上前,武士刀挽起一片刀花将弩箭打得四散飞开。 武元敏目瞪口呆道:“这是怎么回事?”李元芳道:“是反机关。”武元敏好没眼色,追问道:“什么叫反机关?” 李元芳不耐烦道:“没时间了,以后再给你解释!”武元敏瞪了他一眼道:“臭美。”说着,向前跑去。 李元芳一挥手,冲身后众人道:“快走!”说着,纵身奔到门前,打开暗门,率先冲了出去。李元芳手持钢刀冲出暗门,定睛观看,自己正处身在一座花园之中。后面,武元敏、曾泰等人奔了出来,大家停住脚步。 曾泰道:“是后花园。” 李元芳点了点头,对理惠、张环和卫士们道:“我在前面开路,你们保护公主和曾大人!”几人领命。元芳举起钢刀缓缓向前走去,理惠等人将公主、曾泰和春红围在当中,一行人走进花园中。 四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只听到鸟儿的鸣叫。 曾泰低声道:“可煞作怪,怎么没了动静?”元芳提醒道:“肯定有埋伏,大家小心!”话音未落,身后的武元敏指着远处道:“你们看,那儿有个人……”李元芳和曾泰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棵大树后面站着一个人,正是沙尔汗。一见元芳等人,他立刻扭头向花园深处奔去。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道:“追!”一行人尾随沙尔汗追了下去。 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废弃的宫殿,沙尔汗飞奔而入。李元芳一挥手率众冲进殿中,他一摆掌中钢刀,众人停住脚步,四下观察。殿中阴森森的,残垣断壁,遍地灰尘,四处结满了蛛网。宫殿只有一座大门,没有其他通道,沙尔汗已经不见了踪迹。 李元芳缓缓向前走去,忽然,寂静中传来“吱呀”一声,元芳飞快地转身循声望去。一座厚厚的石门旁人影一闪。李元芳大喝一声:“他在那儿!”众人冲进石门随后追去。 石门后是向下的台阶,有几十级之多。李元芳率众奔下了台阶,猛地眼前一亮,面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密室。李元芳猛地停住脚步,正在此时,上面响起一阵巨大的轧轧声。李元芳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台阶尽头的石门缓缓关闭。 李元芳猛吃一惊,高声喊道:“不好,是陷阱!快走!”说着,他纵身而起,想奔回石门。与此同时,石门轰然关闭。李元芳冲上前去,双臂抵住石门,全身较力,大喝一声:“开!”石门却纹丝不动。李元芳又试了几次,终于颓然而返。曾泰迎上前道:“怎么,打不开?”元芳摇了摇头。 武元敏惊叫道:“那就是说,我们,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李元芳长叹一声,点了点头:“他们早有预谋,利用沙尔汗将我们引到这里,囚在密室之中。都怨我,太心急了,将大家带入死地!”武元敏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在地上。曾泰倒吸一口凉气道:“现在怎么办?” 李元芳道:“找一找,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当然没有!”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众人抬头向上望去,密室上方打开了一个方形的小铁窗,沙尔汗露出半张脸,嘲弄地道:“这里是月氏王室关押重要囚犯的地牢。怎么样,李大将军,还满意吗?”李元芳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武元敏猛地跳起身喊道:“沙尔汗,你马上打开门,放本公主出去,否则我,我就将你们的秘密全说出来!”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 沙尔汗嘲笑道:“哦,我倒想听一听,你都知道什么?” 武元敏紧咬嘴唇,猛地,她大声道:“你和我爹都是朝中的内奸,你叫北山,他叫南山!” 李元芳和曾泰闻言齐声惊呼道:“什么,你爹是南山!”武元敏道:“正是,我第一次逃跑那天夜里,亲眼看到沙尔汗和一个穿黑袍的人在西市小庙中接头,我,我听出了黑袍人的声音,就是我藏书网爹!” 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道:“你,你怎么不早说?”武元敏委屈地道:“我,我,那毕竟是我爹呀!”李元芳狠狠瞪了她一眼。 沙尔汗放肆地笑道:“如果这番话你当时便讲出来,我和你爹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只可惜现在太晚了,你们只能带着这个秘密在这里等死了!” 李元芳高声冲尔罕问道:“是你们给黄金大盘动了手脚,对吗?” 沙尔汗点点头:“有一点说的不准确,并不是动了手脚,而是趁着黑灯之际将大盘换掉了。” 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吃惊地道:“换了?” 沙尔汗得意地点点头:“这是我与贺鲁和南山早已定下的计划,只待黄金大盘在善金局制作完毕,我便返回月氏,由我的孪生弟弟亚喀顶替我留在洛阳。而我呢,则重新铸造了一个黄金大盘,这两个盘子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是赠给吉利可汗的礼物,而另一个则是取他性命的利器。” 李元芳责问道:“圣上对你天高地厚之恩,你为什么要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难道就是为了帮助贺鲁坐上突勒可汗之位?” 沙尔汗道:“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整件事情当中,我与南山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只是这些你们已经没有必要知道了。” 李元芳缓缓摇了摇头:“用‘丧心病狂’这四个字来形容你们这些畜生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曾泰厉声道:“沙尔汗,你的孪生弟弟亚喀已经畏罪自杀,等着吧,你的末日马上就要到了!” 沙尔汗咬牙切齿地道:“你们杀死了我的弟弟,现在就要付出代价。可笑你死到临头还在这里空言恫吓!哼,实话告诉你吧,这座地牢连个通气的地方也没有,关进来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我要亲眼看到你们烂在这里!”说着,他发出一阵狂笑。武元敏嘶叫着捂住了耳朵。“啪”的一声,铁窗关闭了。密室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良久,李元芳站起身沿四周的墙壁查看着,却发现墙壁是用巨石垒成,根本无法撼动。他长叹一声,走回来,坐在地上。猛地,武元敏跳起身来,指着李元芳哭喊道:“都怪你,都怪你!是你害死我们的!”李元芳低着头,一言不发。 春红扶住她道:“公主,公主,别哭了,怎么能怪李将军,他也不知道这儿有地牢啊!”武元敏一把甩开春红的手,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你懂个屁,就知道拍他马屁!你给我滚!”春红捂着脸,满眼尽是委屈的泪水。 理惠站起身将春红拉到一旁,不满地道:“公主殿下,事已至此,埋怨又有什么用呢……”武元敏跳到她面前,指着她鼻子骂道:“你一个小小的九品武官也敢教训起我来了,你是仗了谁的势,啊!”理惠无意纠缠,不再说话。 曾泰看不过,开言道:“公主殿下,请你息怒,理惠将军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而且,元芳更不是有意将大家领入死地,你还是克制一下吧!”武元敏大怒,转身冲曾泰喊道:“用得着你在旁边打抱不平吗?你整天阴阳怪气的,我看着你就心烦!你给我闭嘴!”曾泰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李元芳猛地站起身拉过曾泰道:“这个令你感到心烦的人,为了保护你,在混战之中身上伤痕累累!”说着,他一把撩开曾泰的衣袖,果然,曾泰手臂上有多处伤疤。李元芳又走到理惠身旁,将她拉到公主面前,“公主殿下,请你看好,这个小小的九品武官,为了保护你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武元敏咽了口唾沫,一时无话可说。李元芳又指着一旁默默拭泪的春红道,“再看看她,在乌什海遇袭时,是谁穿上了你的衣服吸引敌人的注意!啊,这些你还记得吗?!站在你面前的人都曾经舍生忘死保护你,他们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竟然对他们如此讲话,你于心何忍!” 武元敏喘着粗气喊道:“你们保护我是应该的!我是公主!” 李元芳道:“如果你这样说,我可以告诉你,在石国,我们完全可以丢下你不管,贺鲁一定会将你当作公主好好招待的!” 武元敏抬起头道:“你……” 李元芳道:“我们之所以拼着性命保护你杀出重围,以至于义直将军当场阵亡,那是因为大家将你当作了朋友,现在你明白了吗?!”武元敏语塞。李元芳越说越气,“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当大家愿意为你付出时,你也要准备为别人付出!不管你是皇帝还是公主!”他的目光望向众人,“同意我说话的人,请站到我身旁。”曾泰走了过去,紧接着是张环、理惠和卫士们,最后连春红也走了过去。 武元敏气得喘着粗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李元芳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家并不是有意跟你过不去,而是尊重道理。”泪水滚过武元敏的脸颊。 最后,李元芳深吸一口气道:“陷大家于死地的人是我,谁有火冲我李元芳一个人发!” “哇”的一声,武元敏大哭出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我惹大家讨厌,我不是人!我就死在你们面前!”说着,她转过身,号叫着向围墙撞去。李元芳大惊失色,纵身向她扑去,已经晚了,她的头重重地撞在墙上。李元芳扑上前去抱住她的身体,曾泰、春红等人惊叫着一拥而上。 直到此时李元芳才发现,武元敏的头竟然陷入了墙里,四周洒着土渣,却没有鲜血溢出,元芳赶忙将她的身体慢慢拔出墙外,众人惊奇地发现武元敏并没有受伤。 武元敏跳起身来,掸了两下满是灰尘的脑袋,使劲儿晃了晃头。众人都松了口气,不由发出一阵笑声。武元敏一屁股坐在地上,春红跑过来,撕下衣襟给她掸头擦脸。 李元芳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走到墙壁前仔细检查着,发现公主撞头之处乃是泥灰和着稻草抹成的。他忙冲曾泰指道:“曾兄,你来看!”曾泰凑过来,仔细看看道:“元芳啊,这是灰草墙,不是石头墙!” 元芳回手拔出短刀,单臂运力重重地插向墙壁,只听“扑”的一声,短刀插至没柄。众人一阵惊呼。李元芳冲理惠、张环等人一挥手道:“大家动手!”众人一拥而上,刀剑齐下,转眼之间,尘土飞扬。 武元敏全然忘记刚才撒泼那一幕,她跳起身跑道曾泰身边问道:“哎,是不是找到出路了?”曾泰点点头:“这扇墙是灰草制成的,可以打开。” 武元敏“嘿”的一声跳起身来,洋洋自得地对众人道:“怎么样,怎么样,你们都得感谢我吧?要是没有本公主这一撞,怎么可能找到出路!”大家不禁相视莞尔。 众人一齐动手,不一会儿便将墙壁掏了个大窟窿,武元敏扒开众人,率先跳了出去,猛地墙那边传来她厉声尖叫。 李元芳道:“不好,出事了!”他一摆短刀纵身跃了过去,理惠、张环紧跟其后。 墙的另一头并不是外面,而是一间宽大的穹顶密室。武元敏站在密室中,浑身瑟瑟发抖。李元芳一个箭步窜到她面前,四下看了看道:“怎么了?”武元敏哆里哆嗦地指了指眼前,李元芳定睛望去,登时吓了一跳。地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浑身绑缚,一动不动,双眼瞪得大大的,望着对面。 李元芳一声断喝:“你们是什么人?”没有回答,两个人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此时,曾泰、理惠、张环等卫士围上前来。 李元芳走到二人身前,仔细看了看,只见两个人面部灰白,显见已死去很久了,然而面容却栩栩如生。他长出一口气道:“是两具尸体。” 曾泰走上前来看了看,伸手拍了拍死者的衣服,衣服登时散落成灰。曾泰倒吸一口凉气道:“看样子这两人至少死去有几十年了。”李元芳点了点头。 武元敏走过来,躲在李元芳身后,胆怯地道:“不会是尸变吧……”李元芳皱了皱眉头:“什么尸变,偏偏你有这许多怪话。” 武元敏争辩道:“不是尸变,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面容还会如此完好?” 曾泰审视着这两尸首,解释道:“他们是被人灌下水银而死的。被灌服水银的人,虽死后数十年,面容仍是栩栩如生。” 武元敏拍了拍胸脯,释然道:“这样啊,吓死我了。” 忽然,李元芳道:“哎,曾兄,你来看,这个男人像谁?” 曾泰赶忙走到近前,定睛看去,脱口道:“此人与沙尔汗长得有几分相像!”众人闻声都跑了过来,细看男尸,果然,死者虬髯碧眼,与沙尔汗有些相似,旁边的女人浓眉大眼,一看就是波斯人。 武元敏道:“嗨,我看这月氏人长得都是一般,分不出彼此来。”说完她抬起头四下看了看,这才反应过来,“哎,这,这是什么地方,不,不是出口啊!”她这一喊,众人才想起来,大家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全封闭的密室,很像书房,四处落满了灰尘,密室中有书桌、软椅,镶嵌在墙壁中的书架上堆放着很多图书,然而,整个密室却没有一扇门。 李元芳围着密室游走一圈,用拳头敲击墙壁,最终他失望了,整个密室是用巨石垒成的。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曾泰,曾泰缓缓摇了摇头。 武元敏泄气地坐在地上,沮丧地道:“白高兴了,又是一间密室!这月氏人真够邪门的,弄这么多密室做什么,真是吃饱了撑的!” 李元芳苦笑道:“好了,别骂了,省省体力吧。我再看一看,也许能找到出口。” 武元敏垂头丧气地道:“行了,别找了,哪有出口呀!”她抬起头看了看那两具尸体,抽了抽鼻子道,“只要我死后别像这俩人就行了……”说着竟哭了起来,春红忙在一旁劝解。 李元芳缓缓走着,双眼在墙壁上仔细寻找。 曾泰对众人道:“大家把身上的水集中一下,交到我手中,平均分配。”众人闻言将随身的水袋递了过去,曾泰一一收起。 王孝杰一声惊叫:“什么,吉利可汗死了!”斥堠禀道:“正是。小的潜入石国四处打探,闻听十数日前,吉利可汗被前去和亲的汉使杀死在牙帐之中。” 王孝杰倒吸一口凉气,缓缓坐在椅中:“李将军和曾大人他们有消息吗?”斥堠摇了摇头:“没有探听到他们的消息。而今,突勒国内群情激愤,各军纷纷备战,要为吉利可汗报仇!” 王孝杰喃喃道:“我说突勒骑兵为何屡犯边境,原来竟是这样。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使团怎么可能杀害吉利可汗呢……”他猛地站起身,“这一定是贺鲁的阴谋!立刻具折,将此事奏明圣上,六百里加急送往神都!”斥堠答了一声“是!”,转身飞跑出去。 王孝杰深吸一口气,缓缓踱起步来。一名副将疾奔而来道:“大将军!”王孝杰抬起头,副将道,“大将军,如燕姑娘、凤凰大阁领和钟夫人回来了!” 王孝杰心头一喜道:“现在何处?”副将道:“就在门外!”王孝杰一挥手道:“走!”二人飞步走出门去。 如燕三人看见王孝杰飞奔而来,赶忙迎上前去道:“大将军!” 王孝杰也不寒暄,直喊道:“出大事了!”三人忙道:“什么事?” 王孝杰道:“我派出的斥堠在石国探知消息,吉利可汗在牙帐被刺身亡,而今贺鲁已继任突勒大可汗!”如燕失惊叫道:“吉利可汗死了?”王孝杰点点头。 凤凰急问道:“行刺的人是谁,贺鲁吗?”王孝杰摇摇头道:“据斥堠探听到的消息,吉利可汗死在我们派去和亲的使团手中。”如燕、钟氏和凤凰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惊叫。 钟氏道:“我们的和亲使团杀死吉利可汗,这,这怎么可能?”凤凰也道:“大将军,会不会所探情形有误啊!”王孝杰道:“派去的斥堠久经考验,不会误报。” 如燕颤声道:“那,那,那元芳呢?”王孝杰道:“公主、元芳和曾大人下落不明!”如燕身体猛的一晃,凤凰和钟氏忙扶住了她。王孝杰焦急地道,“而今,狄大帅被人陷害,圣上本就认为元芳和曾大人俱是同谋逆党,降下严旨,一旦二人回凉便立即逮捕,谁想到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凤凰点点头道:“是呀,现在的事态是越来越紧迫,吉利可汗被杀,贺鲁继位,战争恐怕马上就要开始了!咱们要赶快想个办法。”王孝杰道:“谁说不是呀,可,可究竟该怎么办呢……”忽然,他猛抬头冲凤凰道,“哎,凤凰,你们不是去跟踪武攸德吗?怎么,怎么会和如燕、钟夫人走到一路?” 凤凰道:“我率内卫跟踪武攸德到了戈壁深处的乜家客栈,在那儿遇到了如燕和钟夫人。” 如燕平静了一下情绪说道:“大家不要乱,虽然事起紧迫,但仍要按部就班。大将军,你先看一看我叔父留下的这封信……”说着,从怀里掏出信递了过去,王孝杰接过,飞快地看了一遍,倒吸一口凉气抬起头来。 如燕道:“事不宜迟,我们要马上行动。” 王孝杰深吸一口气道:“那,元芳呢,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接应他们?” 如燕缓缓摇了摇头道:“目前他们下落不明,派人前去接应不过是大海捞针,很难有结果。但愿吉人天相,他们能够逃过一劫……”方毕,泪水从眼中滚落下来,钟氏轻轻拉住她的手道:“别担心,以李大将军的机变、武功,应该不会出事的。” 如燕点点头,擦去脸上的泪水,对王孝杰和凤凰道:“照叔父信中所示,我们立刻行动!” 密室中一片静寂,只听一阵阵哗啦啦的翻纸声,李元芳坐在密室的书桌前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书架上的图书。 武元敏、春红、曾泰、理惠、张环和卫士们一个个嘴唇干裂,神情困顿,萎缩在墙角处。 武元敏微微睁开双眼,轻声道:“水,给我,给我点儿水……”春红的目光望向曾泰。曾泰拿起身旁的水袋递了过去,春红打开水袋凑到武元敏嘴边,用力一挤,两滴水滴了出来,掉在武元敏嘴唇上。春红轻轻哀叹。武元敏挣扎着坐起来道:“没有了?”春红摇摇头:“公主,已经三天了,水都喝完了。”武元敏缓缓闭上.99lib?双眼,轻声道:“我曾想到过无数种死法,却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死在这肮脏的密道中……”曾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武元敏抓住春红的手道:“春红,好妹妹,对不起,我,我不该打你的……”此言一出,春红愣了,所有人都愣了。“当时,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她伸出手摸了摸春红的脸颊道,“你,还疼吗?”春红一把抓住武元敏的手道:“公主,你,你别这么说……我不疼,我知道你是着急……” 武元敏点点头,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道:“好妹妹,难为你了。”泪水滚过春红的面颊。所有人面面相觑。武元敏道,“来,扶我起来。”春红架住她的双臂,武元敏艰难地爬起身,走到密室中央,对众人道,“我这个人没人疼没人爱,从小就与春红相依为命。好不容易长大了,我父亲为求自保,又将我卖给皇帝,送到突勒……”武元敏说着,泪水不住滚落,春红也轻声啜泣起来。武元敏抽99lib.咽着道,“所以我性情执拗,行事乖张,往常说话做事得罪了大家,看在我就快要死的份儿上,请诸位不要再记恨了,武元敏给大家行礼了……”说着,她弯下腰给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曾泰、理惠、张环等人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心软,众人连忙挣扎着爬起身来,曾泰走上前去安慰道:“其实,殿下除了有些任性,并没有什么别的不好。如果公主殿下愿意,我们就是你的亲人!”理惠和张环也连忙道:“是啊,殿下,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武元敏放声哭道:“谢谢大家,谢谢……”她抬起头,目光望向李元芳。奇怪的是,李元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图书。武元敏走到桌旁,好言赔情道,“元芳,对不起,我太任性,也太苛刻,尤其是对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李元芳头也没抬,仍然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图书,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武元敏的话。武元敏又重复了一遍,李元芳仍然没有反应。她奇怪地回头看了看曾泰。 曾泰走上前叫道:“元芳,元芳……”李元芳这才抬起头道:“什么?” 曾泰指了指一旁的武元敏,道:“公主在和你说话。”李元芳茫然道:“说什么?” 武元敏也不生气,又重复了一遍道:“我对你太苛刻,太任性,看在我快要死的份儿上,别生我的气,好吗?”说着,泪水又滚落下来。李元芳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道:“谁说你会死?” 武元敏凄然一笑道:“别再安慰我了……我们已经被困三天三夜了,但凡有办法早就逃出去了,不是吗?” 李元芳站起身,对众人道:“我说过,我们不会死在这里!”所有人都愣了。 曾泰道:“元芳,现在已是水尽粮绝,难道,难道……” 李元芳也不答话,拿起手中的书,又仔细看了看,向前走了四五步,站在一扇书柜面前,伸手将上面的图书挪到一旁,登时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扳手,李元芳拉住扳手,用力一扳……“咔嚓嚓,吱呀呀”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书柜缓缓打开,刺眼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密室中登时一片光明。所有人都惊呆了,屋中一时无声。 猛地,武元敏一声尖叫,蹦起三尺高,跳在李元芳的身上,搂住他的脖子朝他脸上一阵狂吻。曾泰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地发出一阵欢呼。李元芳开心地笑着将武元敏放在地上,对众人“嘘”了一声,众人这才醒悟到仍处身危险之中。 李元芳对武元敏道:“你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希望是你的心里话。”武元敏笑着点了点头,擦去脸上的泪痕。 曾泰激动地道:“元芳,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暗门的?”李元芳将手中的书递过去道:“就是藏在这本书里的地图告诉我的。” 曾泰接过地图仔细看着,果然,地图上绘着一座宫殿,而这间密室则是宫殿左侧的大书房。曾泰道:“照这图上所绘,这里应该是宫殿旁的大书房,怎么会是密室呢?” 李元芳道:“此处一定是发生过什么变故,因而废弃了。”曾泰点点头道:“有道理。” 武元敏急道:“管这里是做什么的,咱们赶快逃出去要紧!”李元芳从腰间拔出钢刀道:“我开路,张环率卫士保护公主和曾大人,理惠殿后。”众人低声答应。 李元芳一摆钢刀率先走了出去。密室之外便是月氏王宫的后花园,四周都是草地花圃,一座喷泉池坐落在中央,李元芳率众人缓缓走了出来。一见喷水池,武元敏欢呼着奔了过去,趴在池边咕嘟嘟地喝了起来,其余众人也跑上前去,饱饮甘泉。 李元芳喝了几口,对大家道:“动作快一点,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众人俱自跳起身来。曾泰擦了擦嘴道:“元芳,现在怎么办?” 李元芳四下看了看,一指不远处的围墙:“从这儿出去!”说着,他率众奔到墙边,举起掌中的链子刀启动机括,刀头带着铁链疾飞而出,缠在伸进墙内的树杈上。李元芳将刀柄交给公主,自己腾身跃起,跳上墙头,转身对武元敏轻声道:“后退一点儿,借助几步跑悠上墙来。” 武元敏依言退后八九步,向前急冲,身体顺势荡了起来,墙头的李元芳一把抓住她的双臂,将她拉上墙去。李元芳放下刀柄,曾泰、张环及卫士们依次跃上墙头,翻出墙外。最后,断后的理惠纵身跃出围墙。 李元芳收起链子刀,对曾泰道:“曾兄,咱们立刻回朝,将这里发生的事情禀告大人。” 曾泰点头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动身。” 第十章 投钓饵老虎沟擒贼 老虎沟位于凉州以北的大山中,两山夹一沟,地势险峻。狂风怒吼,沙尘漫天,滚滚尘雾中,数十匹快马飞奔而来,冲进山口。 为首之人猛勒坐骑,掀开头戴的风帽,正是狄公。尾随其后的武攸德、赵永荣、小翠及数十名马匪纵马赶上前来。 武攸德道:“怎么样,狄国老,到了吗?” 狄公四下看了看:“没错,就是这里,随我来!”说着,他双腿一夹马肚子,纵马向沟内冲去。 沟西侧有一块空地,面沟背山,空地中央搭建着一座方形房屋,四周横七竖八立着很多木架,木架上方挂着一条条铁链,木架和铁链通到山边八九个小房屋前,每座小房上都立着烟囱,里面冒出滚滚黑烟。 马蹄声响,狄公一行纵马来到方形房屋前,狄公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屋门前,定睛向门上望去,只见门上钉着一块小小的黄纸。狄公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身后,武攸德、赵永荣和小翠快步走上前来,几人对视一眼,武攸德疑惑地道:“狄国老,这是什么地方?”狄公笑了笑:“此处位于凉州迤北,名为老虎沟。” 武攸德道:“银马车藏在这里?”狄公道:“正是。” 武攸德与赵永荣对视一眼:“哦,为什么我没有发现银车的踪迹?”狄公笑道:“因为它们已经再一次化为银水了。” 武攸德与赵永荣、小翠交换了一个眼色,脸色沉了下来,他愠怒道:“狄国老,你耍我!”赵永荣恶狠狠地道:“狄仁杰,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果你以为我们不敢杀你,那你就错了!”说着,冲身旁的小翠一摆手,寒光一闪,小翠手中的短刀架在了狄公的脖子上。 狄公面无惧色,笑道:“不要那么紧张,听我把话说完。”武攸德冲小翠一努嘴,小翠还刀入鞘。 狄公指了指周围那几座冒着黑烟的小房子道:“看到那几座小土房了吗?”武攸德点了点头。“每间土房中都砌着两座熔银炉,我已命银匠们将五辆银马车全部切割成块,放入炉中,再次熔化成银水。”武攸德道:“哦,这是为什么?” 狄公讲道:“洛阳事发之后,银马车已成追踪对象,皇帝必然会严令内卫、各地军府及州县严加查察。再以马车的形貌招摇过市,定然无所遁形。故而我才招来银匠将马车再次加工。”武攸德扫了赵永荣和小翠一眼,这才相信,脸上露出了微笑:“狄公思虑果然周详,是我等太心急,冤枉了国老。” 狄公摆摆手笑道:“而今你我已坐在同一条船上,对诸位,狄某绝不会再有所隐瞒,这一点请郡王放心。”武攸德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知能否引我等去看看熔银炉啊?”狄公道:“当然。请随我来。”一行人向不远处的小土屋走去。 熔银炉中的银水“咕嘟嘟”泛起气泡,李永不停地拉拽着风箱,另外两名银匠向炉中添柴。狄公引着武攸德、赵永荣和小翠走进屋中。李永赶忙站起身来:“国老,您回来了。” 狄公点点头:“李永啊,你们辛苦了。”李永笑道:“不辛苦,都是应该的。” 狄公冲炉中一指,对武攸德道:“郡王,看到那些银水了吗?只待金银全部熔化成水后,银匠们便要重新范铸。”武攸德大喜,点头道:“好,好极了!请国老放心,只待金银到手,我立刻具奏圣上,为你洗清冤屈。” 狄公一拱手:“多谢郡王。”武攸德笑道:“沙尔汗极尽巧思,将劫夺来的金银铸成了马车,不知这次狄公要铸成什么?” 狄公微笑道:“这就要看郡王的了。”武攸德道:“看我的?” 狄公点点头:“正是,此次范铸的器形要由郡王亲自定夺。”武攸德兴味大增,笑道:“哦,有意思。” 狄公道:“这里炎热狭小,我们到前面的屋中叙话吧!”武攸德点了点头,四人转身走出门去。 李永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对身旁的两名银匠低声道:“准备!”两名银匠点了点头。 方形房屋外,数十名马匪仨一群俩一伙地站在屋门前闲聊着。不远处,狄公四人快步走来,转眼便来到了房门前。小翠快步走到马匪们跟前,低声吩咐着。 狄公对武攸德和赵永荣一展手道:“二位请进。”武攸德和赵永荣迈步走进屋内,狄公猛地一伸手,“砰”的一声房门关闭。武攸德和赵永荣大惊,不等二人反应过来,门外,狄公飞快地打开门旁墙壁上的暗门,拉动内藏的扳掣,“哗啦”一声巨响,一道铁门从天而降,立时将屋门封死。 武攸德厉声喊叫道:“狄仁杰,你要做什么!”狄公一声大喝:“动手!” 小翠等一干马匪被眼前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小翠拔出腰刀,一声大喝,向狄公奔去。说时迟那时快,房屋后面红影闪动,一条娇小的身影闪电般弹射而来,手中双刀直取小翠后心,来人正是如燕。小翠猛吃一惊,顾不上狄公,转身回刀,“铛”的一声,勉强架开了这一刀,她的身体被震得连连后退。 如燕双脚落地,大声叫道:“叔父!”狄公高声赞道:“如燕,来得好,来得正是时候!” 那边厢,小翠稳住身形,厉声喊道:“弟兄们,大家齐上!”众马匪一声呐喊,杀上前来。 如燕抬头对房上喊道:“放响箭!”房顶上,钟氏跳起身来,发动手中的响箭,耳轮中只听得“吱”的一声锐响,响箭升空。转瞬之间,四面山谷中号炮连天,鼓角动地,王孝杰、凤凰率右威卫前营和内卫杀将过来。不到一刻钟工夫便将众马匪分割包围。 小翠脸色大变,高声喊道:“弟兄们,快上马,撤退!”如燕大喝一声:“想跑,晚了!”她纵身上前,双刀一摆,朝小翠搂头剁来,小翠惊慌之下,连躲带闪,一个不留神,如燕的双刀在她后背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登时渗了出来。小翠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如燕随后紧跟,举刀便要结果她性命,猛地,只见小翠身形猛翻,双手一抖,寒光点点直飞而来,如燕心知是暗器,纵身跃起……只听房上的钟氏一声尖叫:“先生!” 如燕赶忙回头,此时她才发现,小翠的暗器并不是冲自己而来,而是奔着狄公去的。如燕失声惊叫,飞身扑上,已经晚了……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房顶上人影闪动,钟氏纵身跃下,死死地抱住了狄公。几乎同时,四五枚银针钉在了她的后背上。 狄公一把抱住她,大声喊道:“五娘,五娘……”钟氏痛苦地嗫嚅道:“你,你不要紧吧?” 狄公摇了摇头,刚想说话,钟氏的身体慢慢软倒下去。狄公一声惊叫:“五娘!”他搂住钟氏的身体,将她缓缓放在地上。此时,如燕奔到近前,急急问道:“叔父,怎么样?” 狄公没有回答,轻轻翻过钟氏的身体,从后背上拔下一枚银针在鼻端闻了闻,登时脸色大变,脱口惊呼道:“是毒针!”如燕惊叫道:“什么,叔父,怎么办?” 狄公略一思忖道:“要立刻封闭她周身经络,令毒素停止运行,尽快将毒吸出,否则就来不及了!”说着,他将钟氏的身体轻轻放入如燕怀中道,“扶好她。”如燕忙将钟氏迎面抱在怀里,让她背冲向狄公。 狄公迅速从怀里取出银针,对如燕道:“如燕呀,我必须要揭开五娘后背的衣服,才能看到伤口,也才能够下针取毒。男女有别,如此做法实为不妥,然救人要紧,你做个见证。”如燕急道:“哎呀,叔父,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管这些,快动手吧……” 狄公点点头,轻轻撩起钟氏的衣服,露出后背,将五根银针下在伤口周围,而后,五指轻灵将毒针一一取下。霎时间,伤口周围一片紫黑。如燕脱口惊呼道:“叔父,好厉害的毒啊!这可怎么个吸法……” 狄公也不答言,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竹筒,轻轻打开,从里面爬出一条花红色的小蛇,落在钟氏的后背上。如燕睁大了眼睛道:“这,这是什么?” 狄公看着小蛇伏在钟氏背上,略舒了口气道:“这条小蛇名叫花儿红,是我在五柳镇给人治病时留下的。此蛇毒性为胃毒,可以食用世间各种毒物,甚为罕见。回家之后,我怕忘记喂食,将其饿死,便随身揣在怀中。真是万幸,今日若是没有它在,五娘的性命就难保了。”说话之间,眼见花儿红的肚子渐渐涨大,钟氏后背上的紫黑色也慢慢褪去了。如燕吃惊地道:“叔父你看,紫黑色褪下去了。”狄公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沟里的战斗已接近尾声,王孝杰、凤凰率右威卫前营和内卫将马匪歼灭大半,其余人缴械投降。 方形房屋前,狄公替钟氏敷好解毒药物,将衣服穿好,从如燕手中接过她,搭了搭脉,而后长出一口气道:“脉搏平实,性命已无碍。到得镇甸之上,买些解毒药物敷上,不几日便可痊愈。”如燕咬牙切齿地道:“金玉翠,我要将这个坏女人千刀万剐!”她从地上拾起双刀,转头望去,哪里还有金玉翠的影子。 狄公道:“她逃走了。”如燕起身道:“我去追!” 狄公摆了摆手:“如燕呀,穷寇勿追。你还是好好照顾五娘吧。”说话间,钟氏的身体轻轻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眼。狄公喜道,“五娘,你醒了。”钟氏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先生,你,你没事吧?” 如燕蹲在一旁笑道:“若是没有你这么舍命一扑啊,先生可就有事了。你怎么样,感觉还好吗……”钟氏看了看狄公,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没想到我,我也能为先生尽一份微薄之力……” 狄公的眼圈湿润了:“五娘,从洛阳狄府你扮作艺人救我逃生,到今日舍身替我抵挡暗器,你是在用生命保护我。狄仁杰欠你良多……”钟氏摇摇头道:“别,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如燕轻轻拍了拍她,微笑道:“好了,你身上的剧毒刚解,少说两句吧。闭上眼休息休息。”狄公连忙道:“对,对,不要说话了,保存体力,好好休息。”钟氏点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狄公与如燕对视一眼,二人者深深吐了一口气。 “大帅!”不远处传来王孝杰激动地叫声。狄公抬头看去,王孝杰、凤凰率几名军士抬着一副担架飞奔而99lib?来。狄公赶忙将钟氏交与如燕,起身迎上前去,王孝杰奔到近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地道:“大帅,您,您还安好吧?!”狄公点头道:“好,好,我一切都好!” 一旁的凤凰道:“国老。”狄公喜道:“大阁领,狄某逃难途中多承照应,感激不尽呀!今日你又悖逆圣意,与孝杰共同救助我这天字第一号钦犯,狄某真是无言可表心中感佩之意,我,我……” 凤凰笑道:“您就别说客气话了。不瞒您说,凤凰还从没有怀疑过圣上的判断,只有这一次,从一开始,我就觉得陛下错了。”狄公感慨地道:“我狄仁杰能蒙诸位朋友信任于斯,虽死无憾!”说着,他长揖到地。王孝杰和凤凰赶忙扶住了他。 王孝杰激动地道:“大帅,您这是做什么!当年我王孝杰被诬指为反贼,是大帅命元芳将我救出契丹,返回崇州。今日大帅遭人陷害,孝杰敢不用命!” 凤凰赞道:“孝杰大将军真是了得,在大将军府当堂抗旨,怒斥南平郡王,险些将武攸德就地斩首!” 狄公拉着王孝杰的手,动情地道:“孝杰……” 王孝杰咧嘴笑道:“大帅,你这个谢字再也莫要说出口了。这件事还多亏了凤凰,为了给你洗清冤屈,她派人跟踪武攸德,这才找到了如燕她们。” 狄公的眼圈湿润了,道:“大阁领,孝杰,自今日起,我们已是刎颈之交!”二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如燕将钟氏安顿在担架上,走过来道:“叔父,凤凰率内卫跟踪武攸德赶到乜家客栈,正值我和五娘逃出生天。我二人将前因后果对她言讲,我三人立刻返回凉州搬兵。大将军二话没说立刻率右威卫前营昼夜兼程,终于在昨日午后赶到老虎沟。” 狄公长出一口气道:“好,好啊,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今天可以告诉大家,南平郡王武攸德便是继沙尔汗之后另一个隐伏在朝中的大内奸!”凤凰吃惊地道:“他,他真的是内奸!” 狄公道:“正是。沙尔汗化名为北山,而武攸德就是南山!”如燕脱口喊道:“他,他是南山!” 狄公道:“正是!他就是南山!”话音未落,被关在方形屋中的武攸德扒在窗前冲外面喊道:“王大将军,大阁领,赶快抓捕钦犯!别让狄仁杰跑了!”王孝杰和凤凰对视一眼,发出一阵冷笑。 狄公走到窗前斥道:“武攸德你这奸贼!你以为我会和你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你以为我会助纣为虐,帮你去做那等禽兽不如的勾当!实话告诉你,早在小刘庄圆通寺,我就已经断定你就是隐伏在朝中的另外一个内奸——南山,只是当时没有足够的证据指认于你。我断定,以你贪婪的性格绝不会任由我将上百万两金银带走,一定会想方设法夺回来,我正是要利用这一点,将你内奸的身份彻底揭露出来!”武攸德脸上变颜变色,他咽了口唾沫,看了赵永荣一眼。 狄公继续说道:“就这样,在小刘庄,我请银匠们将银马车切分开来,装在十几两马车上,昼伏夜行秘密赶奔凉州迤北,荒无人烟的老虎沟。在这里搭建起熔银炉和这几间内藏机关的小屋,目的便是以我为目标,将你们引至此处,一网打尽!果然,在宣化堡,堡主赵永荣反常的举动引起了我的注意,当时我就感到,机会就要来了。”众人静静地听着。“当时,我知道你一定躲在我的房间附近偷听,于是,便将下一步计划写成书信,放进五娘的口袋中。我在信中约定,只要他们设好了埋伏,就在这座方形房屋门上钉一块小小的黄纸以为暗号。果然,今日一到,我便看到了门上的黄纸。于是我依计而行,将你们这班奸贼赚入彀中!可笑事到如今,你竟还在妖言惑众!武攸德,听我好言相劝,将你勾结贺鲁和沙尔汗策划的阴谋和盘托出,否则狄某今日就要你粉身碎骨!” 武攸德强撑体面狞笑道:“姓狄的,你才是圣上钦定的内奸,三司行文,州郡海捕,这已是众所周知了!而今,你竟然大言不惭反诬于我,我问你,你说本王是内奸有何凭据,啊?我与内卫府大阁领凤凰是奉圣旨前来,目的正是抓捕你这通敌卖国的逃犯……”他的目光望向凤凰,厉声道,“凤凰,钦犯狄仁杰在此,你还不下令将其拿下,救本王出来,难道要抗旨不成!” 凤凰看着他那色厉内荏的样子,发出一阵冷笑:“既然狄仁杰是钦犯,那你为何与他同路而来,却不将他抓捕?”武攸德登时语塞:“我,我……” 狄公走到窗前对武攸德道:“你要证据是吗,要不要我把宣化堡地下的造箭场搬回洛阳,请圣上看一看呀?”武攸德的脸色益发难看。狄公怒斥道,“你这佞贼,与赵永荣狼狈为奸,倒卖国家军械,这还不算,竟然丧心病狂勾结突勒败类,为其开战提供凶器,屠杀自己同胞,真是狼子野心,禽兽弗如!今日落在狄某手中,实话实说还自罢了,否则,你来看!”他伸手一指空中的绳索和铁链。 武攸德抬起头,惊惧地问道:“这,这是什么?” 狄公发出一阵冷哼道:“刚刚你曾问起,我要将这一百万两白银熔化的银水铸成什么,是吗?”武攸德咽了口唾沫。“你马上就要看到了!”说着,狄公冲土屋招了招手,“哗啦啦”一阵巨响,九座小土屋的屋顶登时挑开,里面缓缓升起九个中型范铸炉。在场所有人发出一阵惊呼。 狄公再一挥手。土屋门前的银匠李永一声大喝,数十名银匠拉动木架旁的绳索,九个被火烧得通红的范铸炉顺着铁索滑向方形房屋,转眼之间便停在屋顶之上。众人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狄公要做什么。 狄公的目光剑一般射向对武攸德:“我最后再说一遍,将你们的阴谋和盘托出,尚可暂保性命,否则休怪狄某无情!” 武攸德强自镇定,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你说的什么阴谋我一概不知!我只知道你才是通敌卖国的钦犯!” 狄公望着他,猛地,发出一阵大笑,大笑声中,他的手重重一挥……李永大喝一声:“倒炉!”声音在老虎沟内回荡,转瞬之间,九炉齐倒,九条银龙霎时倾泻而出,注入方形木屋外墙与外隔板之间的空隙中,发出“哧啦”一声巨响。滚烫的银水将整个屋子浇铸起来。围观众人一片惊叫。 屋内的武攸德和赵永荣被烫得又蹦又跳,失声狂叫。屋中的温度越来越高,武攸德和赵永荣的衣服开始冒起青烟,两人在屋中根本无法立足,只能不停地跳跃。武攸德扑上前来,双手抓住窗上的栏杆,双手登时被烫得脱掉了一层皮,他疼的狂叫一声,连连后退。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周围一片寂静。 狄公面带冷笑,一动不动地望着这两个跳梁小丑。过了一会儿,银水的温度略有下降,武攸德气喘吁吁地道:“狄,狄,狄仁杰,你擅用私刑,威胁国家勋略,你,你……” 狄公冷笑一声道:“你错了,我并没有擅用私刑,我是要将你们这两个奸贼活活铸死在这小屋之中。”武攸德闻言登时面如土色。狄公一指窗户道,“这间屋子已被银水铸成了一体,只差这个小窗……”说着,他拍了拍手。李永手托一桶银水,大步走上前来,狄公亲手拿起铸瓢,将银水舀出倒在小窗之上,霎时间,小窗被封闭了一半。 武攸德和赵永荣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前来哀号道:“狄国老,我求求你,千万别再浇了,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围观的如燕、王孝杰、凤凰等人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狄公将铸瓢放回桶内,走到窗前道:“从头开始,将你们如何策划阴谋,又是如何实施的,给我详详细细地说一遍。只要有一句不实,立即将你二人铸入这屋中,让你们烫死、闷死!听懂了吗?!”武攸德连连点头道:“懂,懂!” 狄公喝道:“说!”武攸德此时已威风全失,老老实实地交代道:“事情要从一年前说起,当时你正在调查我与赵永荣倒卖羽箭的案子,我闻听此事非常惊慌。这宗买卖的掮客是沙尔汗,是他作为中间人帮我联系上突勒将军齐戈来买我的箭支。于是我将沙尔汗请到府中商议……” 武攸德与沙尔汗对坐饮茶。 武攸德摇头叹息道:“沙兄啊,现在狄仁杰盯上我了,再查下去恐怕我将数万支羽箭卖给齐戈之事便要露馅儿了。”沙尔汗沉吟片刻道:“郡王,你是想得过且过,还是想彻底解决此事?” 武攸德一听,兴奋地答道:“当然是彻底解决。”沙尔汗诡秘地道:“那你何不去找突勒太子贺鲁帮忙?也许他也正需要你。” 武攸德双眉一扬:“哦,沙兄能不能把话说得清楚些?”沙尔汗笑了笑:“郡王可能知道,贺鲁是咄陆部贵族的首领,咄陆五部是非常好战的部落,而贺鲁本人又与大周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早就想与朝廷开战了。只是要想开战就必须要除掉两个人,一个是突勒的吉利可汗,另一个……” 武攸德接口道:“狄仁杰!” 沙尔汗点头道:“一点不错!如果你们能内外响应,互通声气,何愁大事不成!” 武攸德徐徐点头,道:“话是不错,只是我与贺鲁素不相识,不知谁能与我引见。” 沙尔汗微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武攸德也笑了。 武攸德道:“就这样,沙尔汗安排我与贺鲁会了面,共同订下计策。由于北山沙尔汗是皇帝的宠臣,因此从圣上口中得知将要与突勒和亲,并下旨善金局制作一面黄金大盘,赠与吉利可汗。于是,北山与贺鲁计议利用这面大盘杀死吉利可汗。” 狄公道:“哦,具体计划呢?” 武攸德道:“具体步骤是这样的,沙尔汗将大盘铸好后,便将其孪生兄弟亚喀招到神都,做他的替身。而他则赶往月氏,在那里铸造一面一模一样的大盘。唯一不同的是,复制的大盘升起的玛瑙树中装有发射毒箭的机括。” 狄公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躺在担架上的钟氏闻言,挣扎着坐起身道:“什么?住在我家的是,是沙尔汗的孪生弟弟……”武攸德点了点头。 如燕赶忙跑过去,扶起钟氏。钟氏颤声道:“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武攸德道:“因为沙尔汗与亚喀虽然是孪生兄弟,但亚喀却不会制作金银器。在整个计划中,沙尔汗是不可替代的。”钟氏深深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道泪光。 武攸德继续供道:“沙尔汗在月氏将复制的黄金大盘铸好后,便留在那里等候。只待和亲使团来到突勒境内,便由贺鲁指挥的驭风者在半路截击,将使团逼往北部的月氏国。那里的国王差斥惧怕贺鲁,答应协助沙尔汗用复制的大盘替换原盘,这样,只要吉利可汗打开大盘升起玛瑙树,便立刻会被毒箭射死。” 狄公颤声道:“好毒的计策呀!”王孝杰长叹一声道:“大帅,而今这条毒计已经成功了!” 狄公猛地转过头:“什么?”王孝杰道:“前军斥堠探报,吉利可汗被我大周派去的和亲使团刺杀,死在牙帐之中!” 狄公身体猛地一晃,如燕和凤凰赶忙扶住了他,狄公拉住孝杰的手颤声道:“吉,吉利可汗宾天了?”王孝杰点了点头。 狄公强忍泪水道:“元芳、曾泰和公主呢?”王孝杰刚想说话,如燕轻声啜泣道:“叔父,元芳他们,都不知去向了……” 狄公缓缓转过头,双目直视武攸德,眼中喷出愤怒的火焰。武攸德在狄公的逼视下,连连后退。狄公怒道:“吉利可汗宾天,这就说明两国战祸已起,你们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武攸德浑身一颤,靠在墙上。 狄公愤然道:“我明白了,你们整个计划的核心部分就是由北山沙尔汗和贺鲁利用黄金大盘毒杀吉利可汗;而你则是利用那枚仿制的大汗之戒来栽害于我!”武攸德胆怯地点点头道:“正,正是。我早就知道,吉利可汗曾经送给你一枚虎头飞鹰的大汗之戒。于是我告诉贺鲁和沙尔汗,要想置你于死地,必须要仿制出这枚戒指。” 狄公双手攥成拳头,强压怒火道:“武攸德,你可真说得上是绝顶聪明啊!”武攸德颤声道:“我,我……” 狄公发问道:“铁勒曾说过,大汗之戒乃是波斯金银器巨匠沙伯略打造,极尽复杂,没有图纸根本无法完成。沙尔汗是从何处得到的图纸?”武攸德忙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狄公眼中精光大炽:“哦!”武攸德吓得赶忙道:“真的,这些我真的不知道。” 狄公深吸一口气,强自抑制住内心的悲愤,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你继续说!” 武攸德点点头道:“三个月后,沙尔汗拿来了大汗之戒。因我也从没有见过这枚戒指,还有些将信将疑,他却很自信地说,绝对与原物一模一样。我这才拿着戒指找到一名死士,化装成突勒奸细潜入洛阳,故意被内卫发现,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凤凰怒骂道:“奶奶的,早知道是你们的诡计,一早就应该砸了那枚烂戒指,烧了书信,宰了假奸细。让你们他妈白忙活!” 狄公提示道:“怎么不说说善金局劫案?”武攸德道:“啊,那是突发之事。贺鲁潜入洛阳,在响花楼与我和沙尔汗会面,突然说起要开战缺少羽箭。当时我就感到此事有利可图,便答应替他弄到羽箭,只是需要大量金银,这样沙尔汗才想出抢劫善金局这个计划。原定计划是,将劫出的金银融成马车赶到上清寺,我安排了因和尚带领银马车前往宣化堡,将银车交与赵永荣。接到钱之后,赵永荣便将制作好的羽箭运到乜家客栈交给小翠,由小翠转到突勒。本来整个策划非常周详,谁知道一开始便出了岔子……” 狄公插言道:“贺鲁为我所擒,打乱了你们的整个部署。”武攸德点点头:“不错。当时我与沙尔汗商议,计划还要不要继续进行,沙尔汗的态度非常坚决,计划照旧,由他先完成善金局劫案,将金银抢到手。而我则利用关系,潜入天牢给贺鲁传信,只要他守口如瓶,很快便会得救。” 凤凰恍然道:“我说内卫用尽酷刑,贺鲁却抵死不开口,原来是你这个王八蛋事先给他通风报信!”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圣上对沙尔汗素来宠幸有加,格外亲厚,将其由一介布衣跃升至四品大员,这是什么样的恩典!我怎么也不明白,沙尔汗与贺鲁是什么关系?竟致其悖逆圣恩,通敌卖国,甘为贺鲁走狗!”武攸德忙附和道:“不瞒国老,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曾经问过沙尔汗。” 狄公道:“他怎么说?”武攸德回忆道:“他对我说,他与贺鲁也是在相互帮助,贺鲁可以助他完成多年的夙愿。” 狄公道:“哦,什么夙愿?”武攸德摇摇头,道:“这一点沙尔汗似乎不愿谈及,每次问及都一笑带过,不肯正面回答。” 狄公也不纠缠道:“你接着说吧!” 武攸德点点头:“使团出发前,机会终于来了。由于朝中武官很多都与突勒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圣上担心他们会暗中卖放贺鲁和乌勒质,故而准备派遣两名日本太学生作为护卫官,而国子监正是归我该管,于是,我找到亲信藤原命他暗中协助于我。” 狄公倒吸一口凉气道:“护卫官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是藤原的人?”王孝杰接口道:“没错。这二人事先将消息密告贺鲁的亲信齐戈,提前在纳拉特山口设伏,混战之中,这二人放走了贺鲁和乌勒质。” 狄公深吸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圣上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为安全起见派遣的日本护卫官竟然会是内奸!”武攸德道:“虽然如此,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却不知就里,还以为自己是在执行皇帝的旨意。” 王孝杰双眉一扬道:“也就是说,是你和藤原骗了他们?”武攸德道:“正是。” 狄公叹道:“你们可真是处心积虑呀!” 武攸德叹了口气道:“本来,我与沙尔汗将一切都计划得非常周密,想不到善金局劫案竟然被你勘破,银车没收归官。我本想放弃计划,然当时的情形已势成骑虎,我只得暗中与贺鲁的亲信齐戈联络,请他协助我实施栽害计划。至于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武攸德,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呀,迎阳公主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竟然明知她此去便成俎上鱼肉,却还忍心行此等毒计,真是心比蛇蝎狠,血如玄冰寒呀!”武攸德低头不语。狄公斥骂道,“你们为了一己之私,助纣为虐,置两国数十万百姓于不顾,公然刺杀吉利可汗,引燃两国战火,真真是罪无可逭,死有余辜!我真想将你们活生生地铸在这银屋之内,叫你眼睁睁地看着上百万两白银在眼前,却无法得到;叫你们在痛苦之中一点点死去!可我不是你们那样的残忍之辈,更不能背信弃义,即使对你这样的大奸大恶之徒!但相信我,你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他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李朗:“叫他签供画押!”李朗将记录的供词递进窗中,武攸德和赵永荣乖乖地按上手印,递了出来。 狄公对王孝杰吩咐道:“孝杰,命军士将这座银屋架在马车上,拉回洛阳,请圣上亲眼看看这两个贪婪恶鬼的丑态!”王孝杰领命道:“大帅,末将也作此想!我立刻将前营留下,筹办此事!”狄公点了点头,王孝杰快步走去。 狄公眼望北方,泪水潸然而下,轻声道:“可汗陛下,谁知五年前石国一别竟成永诀!狄仁杰在这里给你磕头了!”说着,他缓缓跪倒在地,叩下头去。如燕和凤凰走上前来,将他搀起来道:“叔父,别难受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狄公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为今之计,我们要立刻赶往凉州,一来为五娘治伤,二来一旦元芳、曾泰脱险,定会首先回到凉州与孝杰会合。”如燕忧心道:“叔父,如果他们没有到凉州呢?”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那我们就乔装,潜入石国和月氏,首先是寻找到他们的下落;其次,一定要找到沙尔汗,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而今两国战事方起,但愿我们的努力还不算太晚!”如燕和凤凰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神都洛阳厚厚的城门在轰鸣声中缓缓打开,一骑驿马飞奔而入,马上的驿卒高喊着:“凉州六百里加急!凉州六百里加急!”蹄声如雷,驿马风驰电掣般穿过大街,向皇城奔去。 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在殿中焦急等候的张柬之、武三思、姚崇、宋景等阁臣一拥而上。皇帝武则天大步走进殿中道:“柬之,怎么了?” 张柬之颤声道:“陛下,出大事了!吉利可汗遇刺身亡!” 武则天大惊:“什么?”张柬之将塘报呈上道:“这是大将军王孝杰送来的六百里加急塘报,请陛下过目!” 武则天接过塘报,飞快地看了一遍,倒吸一口凉气,连退两步道:“吉利可汗是被我们的和亲使团刺死的……”张柬之侍立一旁,没有说话。武则天猛地将塘报狠狠摔在地上,厉声怒喊道,“这一定是狄仁杰、李元芳这一伙逆贼与贺鲁策划的阴谋!狄仁杰这个老贼,朕要将你们千刀万剐!” 张柬之轻声道:“陛下,吉利可汗已死,贺鲁继承汗位,恐怕战争马上就要到来。请圣意定夺!”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怒火道:“柬之,立刻下旨,关闭两国边境。封王孝杰为河西道行军大总管,调左右龙武卫主力前赴凉州,与其会合共抗突勒!”张柬之躬身道:“臣遵旨!” 武则天又道:“再颁严旨给南平郡王武攸德及内卫府大阁领凤凰,命二人不惜一切代价,擒拿通敌卖国的逆贼狄仁杰、李元芳、曾泰回京!” 张柬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躬身道:“臣,遵旨!” 大将军王孝杰全身披挂站在城头上指挥战斗,身旁围着十几员偏副将军。远处传来一阵阵鸣金之声。 一员偏将飞奔而来道:“大将军,突勒大军收兵!”王孝杰深吸一口气道:“命守城军撤出哨位,将城防移交预备队!”偏将高声答道:“得令!” 王孝杰道:“赵副将。”赵副将快步出班道:“大将军!” 王孝杰吩咐道:“你亲率预备队彻查城防,迅速修补城墙破损之处,以待再战!”赵副将高声接令,飞跑而去。 王孝杰长出一口气道:“回府!” 狄公静静地望着地图,脚步声响,大将军王孝杰一身征尘快步走了进来道:“大帅!”狄公赶忙迎上前去:“孝杰,情况怎么样?” 王孝杰掸了掸战袍上的灰尘道:“突勒人的进攻很猛烈,却是各自为战,绝不相互救援。”狄公双眉一扬:“哦?” 王孝杰走到地图前,指着东门道:“尤其是进攻东门的虎师,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打打停停。本来虎师的战力最强,因此末将将主力放在了东门,谁知道却没有派上用场,反而是进攻西门和北门的鹰师和豹师对我们造成了不小的压力。”狄公思忖道:“虎师是吉利可汗的亲勋,由五努失毕部的子弟组成,虎师主将从来都是由努失毕部的贵族担任。此番吉利可汗新亡,贺鲁继位,他一定是将虎师交与了自己的亲信咄陆部贵族统带,这才致使虎师消极进攻,打打停停。” 王孝杰一拍脑门儿道:“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狄公接着说道:“孝杰,我们要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狠打攻击西门和北门的鹰师和豹师,对虎师则采取他不动我不动的对策,最好双方能够在局部停战,这样,定会对贺鲁造成巨大的压力,加速他们内部的瓦解。” 王孝杰双手一拍:“妙啊,大帅,这招真是绝了!我立刻前去布置,将守卫东门的主力调往西门和北门。”狄公微笑着点了点头,王孝杰大步走出正堂。 狄公长出了一口气,目光望向远方,口中喃喃道:“可汗陛下,请你的英灵且慢离开,狄仁杰在此发誓:定要继承你的遗志,重修两国盟好!残害你的人会付出百倍的代价!”泪水涌出狄公的双眼。 身后传来如燕轻轻的叫声:“叔父……”狄公揩了揩脸上的泪水,转过头来道:“如燕呀……” 如燕试探着问道:“在想吉利可汗?”狄公缓缓点了点头:“我们是老朋友,多少年了,情如兄弟……好了,不说这些了。怎么样,元芳他们有消息吗?” 如燕如实禀道:“我派出了几路人全城打探,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狄公道:“看起来他们并没有在凉州城中。而今边事吃紧,凉州被突勒主力围困,即使他们已经来到附近,恐怕也无法进入城中了。” 如燕担心地道:“叔父,您说,元芳他们,他们会不会出事呀?”狄公没有说话,良久才道:“目前的情形错综复杂,充满变数,突勒那边的具体情况尚不能确知,因此很难做出准确判断。不过元芳随我多年,久经战阵,胆识过人,更兼武艺高强,又有曾泰相助,我想他们应该有能力保护公主的安全。”如燕缓缓点了点头:“但愿他们吉人天相,能够安全返回凉州……” 狄公点了点头道:“哎,五娘怎么样?”如燕道:“敷了您开的解毒药,恢复得很快,只是……” 狄公抬起头道:“怎么?”如燕道:“只是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狄公长叹一声道:“与自己同床共枕长达半年之久的竟然不是自己的丈夫,知道了这些,谁的心情也不会好。”如燕点了点头:“五娘真是个苦命人。” 狄公道:“走,我们去看看。”如燕点点头,二人快步走出门去。 钟氏静静地倚在榻上,眼角边挂着一滴泪珠。看见狄公和如燕走进来,钟氏赶忙拭去泪水,换上了笑脸道:“先生,您来了。”狄公微笑道:“怎么样,五娘,觉得好些了吗?” 钟氏点点头道:“敷了解毒药,感觉身上轻快多了。”狄公坐在榻旁,拿起她的手腕搭了搭脉搏,满意地点了点头:“好,脉象洪实有力,看起来毒伤已无大碍。” 钟氏道:“多亏先生相救,五娘才保住了性命。”狄公笑道:“你说反了,若是没有五娘舍身救护,狄仁杰今日就不可能坐在这里,而是要躺在冰冷的黄沙之间了。” 钟氏摇摇头:“先生,快别瞎说了,您不会死,也不能死。当时事起紧急,我连想都没有想就扑了下去,我想不管换了谁都会这样的。”如燕玩笑道:“可只有你才真的做了。说实话吧,当时我连死的心都有了,多亏了你呀……” 钟氏使劲摇了摇头:“快别这么说了,五娘微寒,自幼卖艺为生,尝尽.99lib.人间冷暖,后来嫁给了西市的金银匠沙尔汗,以为就此能过上平静的生活。谁想到随着沙尔汗的官越做越大,人也变得越来越怪,他常常几个月都不和我说一句话,甚至不愿意回家。这一切我都忍受了。可这次,他竟然会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将我出卖给他的孪生弟弟亚喀!我终于明白了,在他眼中从来没有将我当人看待……”说着不由轻声啜泣起来。狄公劝慰道:“五娘啊,沙尔汗是一个天性凉薄的奸诈小人。你想一想,他连赐与其荣华富贵的皇帝都能够背叛,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呢?如此对你,当然也在情理之中了。” 钟氏抽咽着道:“这些我都懂,只是十几年的夫妻之情换来的竟是抛弃和出卖……您能明白我此时此刻的感受吗?”狄公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完全理解。” 钟氏深吸一口气,擦去脸上泪珠道:“只有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到了温暖,感到人和人之间还有关心、还有爱护,我才知道人还可以这样生活。说句实话,我早就把你们当做了自己的亲人。我想,任何人都不会眼看自己的亲人遇到危险而袖手旁观的。”如燕点点头,赞赏道:“五娘,说得好。” 钟氏长出一口气道:“哭过了,也难受过了,心里就不再牵挂。事实最终让我醒悟,也让我明白今后应该怎么做。”如燕调皮地笑道:“哦,那你要怎么做呀,想不想对先生说说?” 狄公慈爱地拍了下如燕的脑袋:“如燕……”如燕一吐舌头。 钟氏的脸也红了,她瞪了如燕一眼道:“你这贫嘴的猴子,说不到三句正经的就又来了……”几人笑了起来。 时近黄昏,夕阳如血。戈壁滩上烟尘滚滚,几匹战马飞驰而来,趟起一道黄沙。 为首的乌骓马奔到近前,马上乘客勒住坐骑,推起头戴的范阳毡笠,不是别人,正是李元芳。身后,曾泰、武元敏、理惠、春红、张环及两名卫士飞马赶上。 李元芳大声道:“前面便是凉州城了!”武元敏兴奋地喊道:“太好了,咱们到家了!” 忽然,远处传来号角阵阵,炮声隆隆。李元芳吃惊地抬起头。身旁的曾泰道:“是凉州方向!”李元芳道:“走,去看看!” 众人一提马缰,纵马冲上一座沙山,向远处望去,登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突勒主力已将凉州城团团包围,金鼓动地,杀声如雷。骑兵、步兵列成方队,轮番攻击,云梯高耸,车墙如云,攻城车、发石车多如蚁聚。凉州城上的守军滚木礌石、金汁火球如雨点般落下。 沙丘上,李元芳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曾泰道:“贺鲁的动作好快呀!”曾泰点了点头:“元芳,而今城池被围,我们如何才能进去?” 武元敏拍了拍胸脯道:“踹营进去,杀出一条血路!”李元芳瞪了她一眼道:“你又来了,就凭咱们几个人就想踹营,走不到半路就被突勒人点了天灯了!” 武元敏吐了吐舌头道:“那你说怎么办?”李元芳沉吟片刻道:“大家原地休息,天黑后再做道理。” 数十万突勒大军扎下联营,覆压十几里。松明、篝火、亮子、油松照如白昼,一队队骑步巡逻队穿行毡帐之间。 突勒大营外是一片广阔的戈壁,戈壁中点缀着十几座高低起伏的沙丘。一队突勒骑兵呼哨着从大营中疾奔而出,向一座沙丘奔去,马上的突勒骑兵说笑着,叫喊着。 眼见马队接近了沙丘,猛地,沙丘后寒光一闪,一柄链子刀疾飞而出,铁链飞快地缠在为首骑兵的脖子上,那骑兵一声号叫身体腾空飞出,砸在了第二名骑兵的身上,二人惨叫着摔落马下。后面的人大惊失色急勒坐骑。说时迟那时快,沙丘后几条黑影闪电般跃了出来,正是李元芳、理惠、张环和两名卫士,几人扑上前来,刀剑齐举,转眼间几名突勒兵便身首异处。 李元芳一把抓起摔在地上的骑兵,用突勒语问道:“口令是什么?”骑兵答道:“直取中原,大汗千秋。”李元芳狠狠一掌切在骑兵的颈后,骑兵登时昏死过去。李元芳冲沙丘后一挥手,曾泰、武元敏和春红相随着跑了出来,元芳低声道:“换上骑兵的衣服!”几人迅速行动起来。 大营门前篝火跳动,几名值宿的军士在营门外巡弋。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骑兵飞奔而来,转眼间便到了鹿砦前,为首的正是李元芳。 值宿军士高声喊道:“直取中原!”李元芳用突勒语答道:“大汗千秋!”值宿卫士跑上前来,搬开鹿砦。李元芳大声呼哨,一行人纵马冲进大营之中。 李元芳勒住坐骑四下看了看,冲身后众人道:“我们必须要大闹一场,惊动凉州的守军,才有机会进城!”武元敏激动地道:“我早就等着这一刻了,你说吧,怎么闹?!”身旁众人忍俊不禁。 李元芳低声分派道:“每人取一支火把点燃附近的帐篷,用突勒话不停地喊:‘大周军打进来了,快跑啊!’”武元敏道:“除了你谁会说突勒话呀?” 李元芳道:“我教你们不就行了。”武元敏道:“对呀,我可真笨。快教,别耽误时间。”李元芳将这句话用突勒话说了一遍,几人嘴里不住重复。元芳道:“怎么样,记住了吗?”众人纷纷点头。 李元芳道:“大家分散行动,只要营内乱起,便到此处会合。明白了吗?”众人道:“明白。”李元芳一摆手,众人四散分开潜入大营之中。 城外突勒人的大营中一片大乱,火光冲天,喊声阵阵。 凉州众将趴在城头向外观看,议论纷纷。大将军王孝杰飞步登城,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是突勒人攻城吗?” 赵副将回禀道:“回大将军,不知是怎么回事,突勒大营自己乱了起来,很多营帐起火,众军到处乱窜!” 王孝杰眼望突勒大营,情形果如赵副将所说。王孝杰奇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营中烈焰滚滚,人声鼎沸,突勒军士乱作一团。几名军士边穿裤子边冲过毡帐,黑影中,李元芳纵身而出,钢刀猛劈,将那几名军士斩翻在地,而后冲着四面高声喊道:“不好了,大周军来劫营了,快跑呀!”喊完,他纵身一跃跳上战马,纵马而去。 曾泰、张环和几名卫士用火把点燃了周围的帐篷,口中高喊着:“快跑啊,大周军来了!”周围的突勒军士拥挤踩踏,鬼哭狼嚎。 曾泰四下看了看,对张环道:“差不多了,上马!”几人跳上战马。 突勒军士们喊声一片,混乱不堪。一座毡帐后,武元敏、理惠、春红跑了出来。武元敏四下看了看,将手中的火把狠狠戳在一名奔跑的突勒军士屁股上,突勒军士身上登时着起火来,他嘶声狂叫,边跑边喊,只要被他抱住的人,身上也立时着起火来。 武元敏哈哈大笑,猛地,脑后金风,一名突勒队长拔刀向她砍来,身旁的理惠一声断喝,掌中武士刀闪电般出手,伸缩之间突勒队长身上多处中刀号叫着倒在地上。武元敏意犹未尽又抓起一支火把,还要点火,被理惠拉住道:“公主殿下,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赶快离开!” 武元敏扫兴地道:“再点两个。”身旁的春红忙劝道:“公主,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武元敏没法,只得应道:“那,好吧。”三人纵身上马,飞驰而去。 齐戈冲出帅帐,吃惊地四下看着,眼前一片混乱,他高声喊道:“不要乱,不要乱!”然而大乱已成,无法控制。 齐戈急得跳着脚大骂,一名副将飞奔而来道:“大将军!”齐戈道:“这是怎么回事?” 副将道:“大周军突袭前军大营!”齐戈猛吃一惊:“什么!”话音未落,贺鲁和布山在卫士们的保护下飞奔而来:“齐戈,大周军前来劫营,马上组织抵抗!” 齐戈对卫士们道:“立刻护送太子殿下离开!其余人跟我来!”说着他拔出腰间弯刀,纵身上马,奔向前军。 突勒大营中的混乱仍在持续。王孝杰惊奇地望着眼前的情形,他略一沉吟,对身旁的副将道:“机不可失!赵副将,你立刻率领前军骑兵出东门狠狠地捅他一下子!”赵副将道:“是!”说着,飞奔而去。 王孝杰深吸一口气,就在此时,身旁的偏将高声喊道:“大将军,你看……”王孝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城下望去,只见一彪骑兵突风冒火冲出突勒大营,直奔凉州城下而来,转眼间便到了吊桥旁。其中一人高呼道:“打开城门,我是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护送公主返回凉州!”王孝杰猛吃一惊,大声喊道:“元芳,是你吗?” 只听城下传来李元芳激动的声音:“孝杰,我是李元芳啊!快,打开城门,我们回来了!”王孝杰几乎跳了起来,一迭连声地喊道:“打开城门,开门!快开门!”说着,他扭身向城下跑去。 城门在轰鸣声中缓缓打开,李元芳、曾泰、武元敏、春红、理惠、张环和两名卫士纵马穿过吊桥飞驰进城。 王孝杰扑上前来,大声叫道:“元芳!”李元芳飞身下马,叫道:“孝杰!”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狄公冲进正堂,李元芳、曾泰、武元敏、春红、理惠、张环等人站在堂中,一见狄公进来,李元芳、曾泰二人冲上前来倒身下拜,口中喊道:“大人!”“恩师!” 狄公一把将二人扶起,连声道:“好,好,元芳,曾泰,好啊,不愧是英勇神武的大将军,果然保护公主安然返回,好,好啊!” 李元芳和曾泰热泪盈眶,拉住狄公的手道:“大人,您还好吧?” 狄公的眼睛也湿润了,将二人搂进怀中道:“我好,我都好……”房门“砰”的打开,如燕在钟氏的陪同下冲进房中,喊道:“元芳!” 李元芳抬起头道:“如燕!”如燕的嘴唇颤抖着,猛地,她一头扑进李元芳的怀里,哭出声来。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武元敏眼含泪水望着二人,胸脯不停地起伏。一旁的春红担心地拉着她的手。 李元芳一见大家都在注视着他,登时羞红了脸,赶忙将如燕轻轻推了起来,目光不由望向了武元敏。武元敏望着他,泪水涌出眼窝,猛地扭过身去,将头别向窗外。 如燕也被大家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她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转向身旁的钟氏。钟氏打趣道:“心上人回来了,连贫嘴都顾不上了,这可不像你呀!”如燕瞪了她一眼,笑道:“去你的,就会找便宜。” 狄公走到武元敏身旁,微笑道:“公主……”武元敏委委屈屈地转过身来,叫了声:“国老。”狄公宽慰道:“公主此行可谓是凶险至极,您受委屈了。” 武元敏撅了撅嘴道:“还好吧,总算是没有嫁到突勒去。”众人一闻此言,登时失笑。 李元芳走到狄公身旁道:“大人,元芳无能,上负圣上天恩,下愧大人教诲,此行非但未曾谋和,反而断送了吉利可汗的性命,更险些使公主罹难……我,我……”说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失声。委屈、内疚、羞愧,霎时百感交集,这条铁骨铮铮的汉子终于哭出声来。 一时之间,正堂中鸦雀无声。良久,狄公伸出双手,将他搀扶起来。 武元敏这才醒过味儿来,她踏上一步,大声说道:“国老,这不能赖李元芳啊,是沙尔汗那个坏蛋把黄金大盘给换了,这才……” 狄公点了点头,拍拍元芳的肩膀道:“事情我都知道了。元芳,不要内疚,不光是你,就是我也在不察之下坠入对方彀中,以至于现在身为钦犯,被四海追捕!”李远芳登时惊呆了:“大人,您说什么?” 狄公点点头,长叹一声,对大家道:“分别数月,多少事情,多少变迁……来来来,大家坐下,将别来情由细细述说一番。” 众人点了点头,纷纷落座。 烈焰熊熊,杀声震天,突勒大军遭右威卫主力突袭丢盔卸甲,四散奔逃。主将齐戈在乱军之中手挥弯刀将两名逃跑的军士砍翻在地,厉声高喊道:“不要跑,转身迎敌!”然而,兵败如山倒,当兵的哪管这些,数十万人如潮水一般拥着齐戈向西北方向溃逃。 王孝杰站在城头上,俯瞰下面的战势,眼见突勒大军败走,兴奋地狠狠一拳擂在墙上,高声喊道:“好,打得好!”他猛转过头道,“城上众军听着,助我前军三通金鼓,长长士气!”话音一落,城头上鼓声大作,号角齐鸣,三军齐声呐喊助威,声震九霄。 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道:“竟是这样!”狄公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 李元芳感慨道:“真想不到,这一次竟连大人都被歹人冤陷,以致亡命江湖。” 狄公道:“是呀。此次以沙尔汗、武攸德为首的歹徒所策划的阴谋,计划之周详,行事之缜密,衔接之精确,动作之隐蔽,直可说是滴水不漏。我们虽然抓住了他们一些小破绽,破获了善金局劫案和银匠失踪案,却并未触及阴谋的核心,以致引发了一系列惨重的后果——吉利可汗宾天;我身遭冤陷,逃出洛阳;使团全军覆没;公主、元芳、曾泰更是险些横死大漠……所幸的是,我们并未沉沦,及时拨乱反正,终令局势出现转机,而今,南山武攸德受缚,北山沙尔汗也露出了狐狸尾巴,我们的当务之急便是要将整个阴谋彻底查清,亡羊补牢,消弭战祸。”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武元敏长叹一声,轻轻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狄公走她跟前道:“公主,你父亲武攸德是朝中内奸,也是整个阴谋的元凶之一,然而,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武元敏摇了摇头,抽咽两声道:“他明知道我此去凶多吉少,还要将我卖到突勒去送死,天下有这样的父亲吗!”狄公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武元敏站起身,拉着狄公的手道,“我哭并不是为了他,而是因为……我早就知道他是南山却没有告诉你们,如果我早说出来,后面就不会发生这一连串惨祸了!” 狄公吃惊地道:“怎么,你早就知道他是南山?”武元敏点点头。李元芳从旁解释道:“大人,是这样的,早在公主第一次逃亡之时,曾在三仙庵看到南山和北山会面,当时她就听出了她父亲武攸德的声音。” 狄公恍然大悟道:“噢,原来如此。殿下,这怎么能怪你呢,还是那句话,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呀!”武元敏“哼”了一声道:“国老,从今天起,再也不要说这句话了。武元敏没有这样的父亲!”狄公深吸一口气,与元芳对视了一眼。 如燕道:“就是。这样的父亲还算是人吗?早就该跟他断绝父女之情!”钟氏也道:“我以为沙尔汗够狠的了,谁想到这个南平郡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武元敏走到狄公跟前,双膝跪倒,叩下头去。狄公吓了一跳,赶忙将她搀起:“殿下,这是做什么,折杀老朽了!” 武元敏抬起头道:“武元敏在此郑重发誓,与武攸德断绝父女之情!自今日起,拜狄公为养父,求在场的哥哥姐姐、大人将军们给作个见证!”此言一出,狄公登时愣住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言。 武元敏望着狄公道:“难道您嫌弃我是奸佞之女,不肯收下我这个女儿吗?”狄公赶忙道:“当然不是……”他的目光犹疑着望向李元芳,元芳缓缓点了点头。狄公深吸一口气道,“好,今日当着众人,我就收下你这个女儿了!”众人发出一片欢声。如燕笑道:“好啊,咱们大家一同做个见证!”众人齐声叫好。 武元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狄公将她搀扶起来道:“哎哟,好了,好了,乖女儿,快起来!”武元敏站起身,大声叫了一声:“爹!”泪水滚滚而下。众人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李元芳将理惠拉到狄公身前道:“大人,理惠将军和古麻侣将军为歹人所骗,然迷途知返,与贺鲁等奸贼决裂,石国事发之前,曾屡屡为卑职通风报信。后在牙帐为救公主脱险,舍身用命,勇往直前。古麻侣将军更因掩护我等撤离,牺牲于牙帐门前,实为可歌可泣。望大人宽宥前罪,准其戴罪立功!”理惠双膝跪倒:“末将愚钝,堕入歹人彀中,酿成大祸,求国老责罚!” 狄公将她搀起道:“事情我都知道了。理惠将军,你与义直将军志虑忠纯,虽陷逆境忠心不改,非但无罪,反应嘉奖!快快请起!”理惠站起身来道:“谢国老宽宥!” 如燕道:“叔父,下面我们该怎么办呢?” 狄公沉吟片刻道:“通过武攸德的供词及元芳的叙述不难听出,整个阴谋的始作俑者是北山沙尔汗,他为什么要死心塌地地协助贺鲁?又为什么要暗潜于月氏国的王宫之中?他与贺鲁究竟是什么关系?目前这些还都是谜团,想要彻底破解此案,就必须先搞清事件的来龙去脉,而后顺藤摸瓜,一举粉碎他们的阴谋。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立刻启程赶往月氏。” 如燕道:“可叔父,而今突勒大军将凉州团团围住,我们根本无法出城,这可怎么办呀!”话音未落,脚步声响,大将军王孝杰快步走进来,兴奋地喊道:“大帅,元芳!”狄公和李元芳迎上前去道:“孝杰,战况如何?” 王孝杰哈哈大笑,重重地拍了拍元芳的肩膀道:“元芳啊,真有你们的,将突勒人搅得一团乱,赵副将率九九藏书前军趁机杀出城去,直杀得这群王八蛋丢盔卸甲,抱头鼠窜,真是痛快!”狄公双眉一扬,喜道:“哦?” 王孝杰道:“刚刚斥堠来报,突勒主将齐戈下令,大军后退六十里!” 狄公双掌一击道:“真是天助我也!”他冲众人招了招手,走到地图前,大家围拢上来。狄公指着地图道,“突勒大军后退,正是个绝好的机会,我们天不亮便出城,绕道振远隘口,一路向西奔月氏国!”众人互视着点了点头。狄公沉一沉气道,“成败在此一举!” 第十一章 差斥遇害月氏惊变 深夜,月氏国的大街小巷一片寂静。只有王宫内外还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廊中点着风灯,国王差斥坐在圆桌旁,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金银器具,差斥把玩着一只纯金胡俑,手中的软布不停地擦拭着,眼中流露出贪婪之色。 廊顶上的风灯燃烧着,发出轻微的“嗞嗞”声。忽然,差斥似乎听到了什么,抬起头四下看着。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响。差斥长出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胡俑,拿起一只金盘,边擦拭边把玩。“突”的一声轻响,风灯中冒起了黑烟,转眼间黑烟越来越浓。 差斥毫无察觉,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金盘,目光由贪婪到痴迷,由痴迷到癫狂,转瞬间,他的双眼变得血红,嘴角淌下唾涎,犹如痴傻之人一般。 风灯中的黑烟越来越浓。差斥发出一阵傻笑,跳起身来手舞足蹈。忽然眼前的黑烟飞快地聚拢起来,转眼间聚成了一个人像……人像越来越清晰,面容酷似沙尔汗。这张面孔正是后宫密室内被水银灌注的那名胡人男子。猛地,差斥歇斯底里地惊叫一声:“沙伯略国王!”这一声喊叫凄厉恐怖之极,远远地传了出去。差斥浑身颤抖,体如筛糠。 只听冥冥中传来一个声音:“差斥,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是你害死了我,是你害死了我!” 差斥口角流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喊道:“陛下,是我,是我害死了你,我不是人,我该死!” 冥冥中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砍掉你左手和左脚的拇指……砍掉你左手和左脚的拇指!” 差斥口中“嗬嗬”狂叫着跳起身来,拔出腰间佩刀,狠狠地一刀将自己左手拇指斩下,登时血流如注。他又举起手中钢刀重重地劈在自己脚趾上,鲜血狂涌而出。而差斥却恍若不觉,手中刀连续猛劈,转眼间,五个脚趾便脱离了脚掌。他浑身鲜血,口吐白沫,手中兀自狂挥钢刀,情状极其恐怖。 王妃娜鲁一声尖叫,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不停地喘着粗气,胸口高低起伏,额头渗满了细细的汗珠。她使劲晃了晃头,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慢慢坐起身来。忽然,远处传来阵阵怪叫之声,娜鲁吃了一惊站起身,悄悄走出寝宫。 差斥浑身鲜血,披头散发,手舞钢刀,口中“嗬嗬”怪叫,身上、刀上的血迹被他甩得满墙都是。娜鲁一见眼前的情状,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差斥对着空气疯狂地喊道:“沙伯略国王陛下,我是您的仆人,我永远是您的仆人!我愿意为您而死……”说着,他举刀刺向自己胸口,娜鲁惊呼着扑上前去,双手死死地抓住佩刀,口中高喊道:“快来人呀,来人呀!” 脚步声响,几名卫士应声赶到,立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娜鲁焦急地斥骂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忙!”卫士们如梦初醒,一拥上前,与娜鲁一起夺下差斥手中钢刀,将他的身体慢慢放倒在地。差斥依旧手舞足蹈,口中不停怪叫,忽然他大叫一声,身体高高弹起,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娜鲁惊叫着扑上前去,差斥头一歪,嘴角淌下一缕鲜血。娜鲁用手探向他的鼻端,已经断气了。娜鲁倒吸一口凉气,缓缓跌坐在地上。 前面便是亚喀居住的后殿,娜鲁奔到门前,推开大门冲了进去。 亚喀端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他仍然身着黑色的大食长袍,黑巾蒙面。娜鲁冲进殿中,回手关闭殿门,压低声音喊道:“亚喀,差斥,差斥死了!”亚喀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娜鲁冲到他身旁,拉住他的臂膀道,“你说话呀!”亚喀的身体应手而倒,趴在了书桌上。娜鲁惊叫着跳在一旁,睁大了双眼。 亚喀一动不动地趴着。娜鲁深吸一口气,轻声叫道:“亚喀,亚喀……”亚喀仍然没有反应。娜鲁缓缓走到他身旁,揭开了他的蒙面黑布,这个亚喀正是沙尔汗!他脸色铁青,大睁着双眼,眼中充满了疑惑。娜鲁轻轻晃了晃他:“亚喀……”没有回答。娜鲁把手放在他的鼻端探了探,已经没有了呼吸。 娜鲁连退两步,浑身颤抖着,猛地,她一声哀号扑上前来抱住沙尔汗的尸身痛哭失声:“亚喀,亚喀……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害死了你,谁害死了你!” 王宫中的气氛异常紧张,以执政忠节为首的大臣以及以差斥的弟弟委它为首的众贵族齐集大殿,众人议论纷纷:“执政大人,为什么这么晚召我们进宫?”“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执政忠节摆了摆手道:“诸位,不要胡乱猜疑,耐心等待便是。”差斥的弟弟委它走到忠节身旁轻声道:“忠节大人,事情有些不对呀!” 忠节抬起头道:“哦,怎么不对?”委它低声道:“最近一段时间,国王和王妃的行为都非常怪异。前些日子,我听宫里的下人们暗中说起,后花园的老王宫地下发出咚咚巨响……” 忠节双眉一扬:“哦,有这种事?”委它点点头,四下看了看:“不瞒老兄说,我闻到这宫里的气味有些异样,你我要小心为是。” 忠节笑道:“国王是你的兄长,能对你怎么样?亲王阁下过虑了。”委它摇了摇头:“不,这绝不是过虑,而是直觉。今夜之事又是蹊跷之极,如此夤夜召唤我等进宫,这是从未有过的,不得不防啊!忠节大人,我看这样,你我都将卫队调到王宫门前,以备不测。” 忠节道:“有这个必要吗?”委它坚持道:“听我的,不会有错。” 忠节缓缓点了点头:“好吧!”二人冲王宫门前招了招手,两名随从跑了过来。忠节和委它在二人耳畔低语两句,两名随从领命退下。 就在此时,后宫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数十名持刀卫士冲进殿中,分列于廊柱之下。殿中众大臣及贵族们惊疑不定,议论纷纷。 委它看了忠节一眼道:“怎么样,老兄,我说得不错吧!”忠节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后宫内响起三声净阶杖,内侍高唱道:“王妃陛下驾到!”娜鲁身穿一袭黑纱,缓缓走上王座。下站众人以忠节和委它为首,躬身抚胸道:“参见王妃陛下!”娜鲁点了点头:“诸位大人免礼。” 忠节踏上一步道:“王妃陛下,不知深夜召唤我等,有何要事?怎么,怎么不见国王陛下?”娜鲁站起身来,悲声道:“国王陛下今夜突发暴病,离开了人世!”下站众臣一片惊呼。 忠节与委它对视一眼,颤声道:“国王陛下,宾天了?”娜鲁点了点头,抽泣道:“正是。” 委它阴恻恻地道:“今天下午我还与王兄在一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娜鲁道:“一个时辰之前。” 委它逼问道:“王妃请御医诊看了吗?”娜鲁道:“还未等御医到达,国王便已撒手人寰了。” 委它道:“哦?真是怪了,国王究竟得了什么样的暴病竟至如此猝卒?”娜鲁脸色一沉,道:“怎么,亲王殿下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委它道:“不敢,臣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娜鲁哼了一声:“国王发病时是在金银廊中,当时有很多卫士在场,他们都能够作证。” 忠节道:“既然如此,国王得的究竟是什么暴疾呢?”娜鲁不悦道:“我已经说过了,此事执政大人就不必再问了!” 忠节又道:“那么,能不能让臣等看一看陛下的遗容。”娜鲁悲戚道:“国王陛下仓促辞世,形状不善,我已命人将御体盛敛,你们就不必再去惊扰他了。” 忠节不满地道:“国王宾天是何等大事,王妃竟连遗体都不让臣等瞻仰便仓促入殓,这恐怕有些说不过去吧?!” 娜鲁没有理他,目光环视一周道:“国王陛下辞世前,将王位传与了本王妃。自今日起,月氏国内一切军国大事,均由本王妃主理!”此言一出,下面登时炸了窝。 委它率先发难,踏上一步道:“我月氏国王位的承袭之法从来都是子承父位,无子嗣者,兄弟承之。我兄差斥没有子嗣,循例也应该由我委它继位,怎么可能轮到你娜鲁王妃来做国王,真是笑话!”娜鲁冷冷地道:“这是国王陛下临终前的口谕,你要抗旨吗?” 委它道:“说是我兄长临终旨意,有何凭据,拿出来让大家心明眼亮!”差斥的妹妹琼塔冷笑道:“我兄长差斥绝不会下这样的乱命,恐怕是王妃假传圣旨吧!”娜鲁回应道:“国王传旨时,有两名卫士在场,他们可以作证。” 委它与忠节对视一眼道:“王妃身边之人怎能作证!”娜鲁双眉一竖:“我身旁的卫士也是国王的卫士,他们为何不能作证?” 忠节道:“依朝例,国王立嘱前应有执政或贵族在场,遗嘱方才有效。”娜鲁发出一阵冷笑道:“难道国王陛下要时时刻刻将执政大臣和贵族带在身旁,就是为了有一天自己突发暴病时所立的遗嘱有人见证?嗯……难道国王陛下知道自己何时会突发暴病?知道自己何时驭龙宾天?” 忠节语塞道:“这……王妃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娜鲁的脸色缓和下来道:“这就是了。”她回手将身后的两名卫士叫了过来,“你们将国王临终前所说的话对执政大人说一遍。” 两名卫士走上前来,一人嗫嚅着道:“国王,国王临终前说,将,将所有军国大事都交给王妃处理。”娜鲁满意地点了点头。 忠节望着那卫士,疑惑地问道:“刚刚王妃说过,国王是突发暴病而终,既是得了暴病,说话的条理怎么可能如此清晰?”那卫士吃了一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忠节的脸色沉了下来,厉声对卫士道,“你再说一遍,国王陛下临终前的状态究竟是什么样,他又是怎么对你们说出这番话的!” 卫士嗫嚅着道:“他,他……我,我……”说着,他的目光求助似的望向娜鲁。这一下,贵族大臣们立时看出了破绽,众人发出一片嘘声。 娜鲁的脸色异常难看。 委它挑动道:“大家看到了吧,我兄长差斥的尸骨未寒,他的王妃就在假传圣旨,意图篡位!”娜鲁猛地站起身道:“委它,你说谁意图篡位!” 委它踏上一步厉声喝道:“谁在假传圣旨,谁就是意图篡位!”娜鲁道:“你!” 忠节走到委它身边道:“亲王阁下,不要激动!”委它哼了一声,拧过头去。“王妃殿下,我再问一遍,国王临终前究竟有没有留下遗嘱?”娜鲁咽了口唾沫,强项道:“当然有!” 忠节道:“好!既然如此,就请你提供有力的人证或物证,否则我等不能苟同!”娜鲁道:“这两名卫士便是最好的人证!” 忠节道:“连傻子都能够看出,他们是在说谎!王妃殿下还要执迷不悟吗?”娜鲁厉声喊道:“国王将王位传给了我,上天可以作证!你们,你们这些小人,欺凌孤寡,残害弱小,天理不容!” 忠节踏上一步大喝道:“矫诏篡位更是天理难容!王妃殿下,你说国王突发暴病而终,朝中大臣贵族没有一个亲眼见到。大臣们要瞻仰国王的遗体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也为你坚决阻挠。而你所说的国王择你继位,更是虚浮不实,毫无佐证!”娜鲁气得浑身发抖。忠节继续说道:“忠节今日在此代众贵族大臣表态,第一,王妃殿下必须允准我等瞻仰国王陛下的遗容;第二,继承王位的人选要按照我月氏国惯例推举产生!” 娜鲁跳起身来,指着忠节和委它道:“你,你们要造反吗?!” 忠节与委它对视一眼,冷冷地道:“天下事大不过一个理字,我等所说句句在理,王妃何以诬指我等造反?”娜鲁语塞。 忠节朗声道:“王妃殿下,此事为众大臣公决,你不能一手遮天!”猛地,娜鲁厉声喊道,“来人!”殿中数十名武士暴雷也似的应了一声。 娜鲁指着众大臣厉声喊道:“将这一干逆贼,给本妃拿下!”武士们一拥上前。 忠节大喝道:“王妃殿下,你无视众臣决议,就是公然藐视我月氏国制,忠节在此代先王、代众贵族大臣废除你王妃之位!”委它率众臣齐声呼应。 娜鲁气得浑身发抖,嘶声喊道:“卫士上前,抓捕逆贼!” 忠节高声喝道:“卫队何在?!”轰的一声,早就在王宫门前守候的忠节卫队和委它卫队一拥而入,将众贵族大臣保护起来,与娜鲁的国王卫队形成了对峙。 娜鲁手拍王椅,歇斯底里地喊道:“给我上,杀了他们!”国王卫队一声呐喊,挥动钢刀杀上前来,忠节和委它卫队拔刀相迎,一场混战开始了! 揽胜亭内,武则天端坐在龙书案后,一页页认真地看着厚厚的供词。凤凰和张柬之凝神屏气,注视着她的表情。只见皇帝的脸色从无所谓到关注,从关注到吃惊,从吃惊到愤怒,猛地,她重重地合上奏折,脱口喊道:“武攸德,是他!” 凤凰上前奏道:“正是。南平郡王武攸德与大内奸北山沙尔汗早有勾结,武攸德将从凉州军械局仓库中盗出的羽箭通过沙尔汗卖给突勒太子贺鲁,以牟取暴利。” 武则天倒吸一口凉气道:“早在年前,狄怀英奉旨查察凉州军械局案就发现武攸德与其堂弟凉州军械局司正赵永荣合伙倒卖羽箭。” 凤凰道:“陛下说得极是。大将军王孝杰配合臣所率内卫在宣化堡的地道中起获了武攸德和赵永荣为突勒人制造羽箭的造箭场,缴获组装好的羽箭一百多万支。” 武则天脸色铁青,浑身发抖,颤声道:“一百多万!” 凤凰继续道:“据武攸德交待,这一百万支羽箭不过是他卖给突勒军总箭支的三分之一。” 武则天狠狠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厉声喝道:“这个逆贼!” 凤凰道:“倒卖羽箭事发之后,圣上命狄国老负责调查,武攸德非常惧怕,因此处心积虑想要除掉狄国老。这正与贺鲁和沙尔汗阴谋除掉吉利可汗和狄公、挑起两国战火的目的不谋而合,于是,在沙尔汗的引见下,武攸德与贺鲁一拍即合,贺鲁将其引为内援,化名南山。” 武则天又惊又恼,颤声道:“好啊,好啊,朕的好侄子!朕的好侄子呀!” 凤凰继续道:“据武攸德交待,那枚从突勒奸细身上搜出的大汗之戒乃是北山沙尔汗亲手仿制而成,目的就是要陷害狄国老仿制的戒指与原物完全相同,几可乱真。臣从赴突勒议和的大将军李元芳手中取回了原物,请圣上比对。”说着,她从袖囊中取出吉利可汗赠给狄公的大汗之戒,呈上前去。 武则天颤抖着接过戒指,仔细端详。对下站的力士道:“99lib.快去御书房取那枚大汗之戒来!”力士高声答应,飞跑下去。 凤凰道:“还有,武攸德收买国子监伺学日本专使藤原,向使团护卫使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假传圣旨,命二人暗中将贺鲁和乌勒质放走。” 武则天倒吸一口凉气道:“怪不得武攸德接二连三地向朕荐举藤原手下的两名遣唐使,原来是为了营救贺鲁和乌勒质。” 凤凰道:“正是,武攸德一直处心积虑地筹划如何营救这两人,只是慑于狄国老精明过人,他才不敢造次行事。后狄公被诬逃离洛阳,武攸德终于放开了手脚,他直接指挥藤原假传圣旨,命护卫使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在纳拉特山口协同劫持囚车的突勒将领齐戈将贺鲁和乌勒质救走。” 武则天怒喝道:“这个恶贼,真是罪不容诛!罪不容诛!我要将他千刀万剐,剁成肉泥!” 凤凰待武则天稍作平复,又奏道:“后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发现受骗,毅然杀出突勒联营赶赴石国,会同大将军李元芳营救公主。在石国牙帐,护卫使义直古麻侣为掩护大队撤离,不幸殉职。”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二人倒是深明大义之辈。” 凤凰应和道:“陛下说得是。” 武则天问道:“凤凰,吉利可汗遇害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凰回禀道:“据大将军李元芳和曾泰大人讲述,在石国致吉利可汗于死地的乃是由圣上钦点、沙尔汗制作、献与突勒吉利可汗的和亲之礼——海兽戏波黄金大盘。” 武则天惊得合不上嘴:“什么?” 凤凰解释道:“具体情形是这样的,贺鲁与沙尔汗与月氏国王差斥勾结成奸,在月氏国用装好毒箭的仿制大盘换掉了用做寿礼的黄金大盘,这才致使吉利可汗中箭身亡。” 武则天脸色铁青,紧咬银牙,骂道:“逆贼,都是逆贼!”话音未落,力士手托那枚仿制的大汗之戒飞奔进亭,双手高举过头顶。武则天颤抖着拿起假戒指,与手中的真戒指两相比对,竟是一模一样。武则天登时脸色大变,双手不停地颤抖起来,良久才痛悔道:“朕冤枉了狄怀英……朕冤枉了他!” 凤凰悄悄与张柬之对视一眼,长长出了口气,脸上微微现出笑意。 凤凰道:“陛下,狄公虽身遭冤陷,亡命天涯,却从未怨天尤人,更不曾怨怼朝廷。逃亡途中,他屡设巧计,诱使内奸武攸德一步步暴露了真面目。最后,狄国老不惜孤身犯险,引诱武攸德进入我们设下的伏击圈中,终使这只狡猾的狐狸落入法网!陛下,凤凰不会说话,只是觉得狄国老真是个忠肝义胆、为国为民的大忠臣呀!” 泪水模糊了武则天的双眼,她缓缓站起身,良久,发出一声沉痛的叹息:“狄怀英志虑忠纯,襟怀坦荡,像这样的人竟被逼走蛮荒,浪迹天涯,是朕失察,朕之过也,朕之过也……”凤凰与张柬之垂手侍立,低头无语。武则天揩去眼角的泪水,问道,“狄怀英现在何处?” 凤凰仰面奏道:“为彻查吉利可汗遇刺案,尽快熄灭两国战火,狄公率李将军、曾大人、公主、如燕、有则等人前赴月氏国进行调查了。” 武则天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抬起头道:“柬之。”张柬之道:“陛下!” 武则天传口谕道:“即刻下旨追回前诏及各部院衙门、各州县追缉狄怀英的海捕文书。复狄怀英内史职,兼洛州牧,加葱山道行军大总管、流沙道行军大总管,并两道黜置大使,统领安西、北庭、崑陵、濛池四都护府,辖地内一切军政大权皆由其节度。遇不决之事,不必请奏,可行便宜之权!”张柬之满面喜色,躬身道:“陛下圣明,臣遵旨!” 武则天继续道:“免李元芳和亲大使之职,复检校千牛卫大将军之职,加葱山道行军副大总管。免曾泰和亲副使之职,复洛州刺史之职,加黜置副使。右威卫大将军王孝杰,加流沙道行军副大总管。免有则理惠护卫使之职,复兵部校军郎之职,在狄仁杰麾下戴罪立功。圣旨即刻下达,由内卫府大阁领凤凰携圣旨前赴凉州传谕!”凤凰精神一振,上前一步躬身道:“是!” 武则天缓步走出揽胜亭,目光望向远方,轻声道:“老家伙,你,还好吗……” 月氏国已恢复了平静。街道上人流熙攘,买卖铺户开张营业,又是一片祥和繁荣的气象。 王宫大殿内气氛异常紧张,由狄公主持的两方会商正在进行。狄公坐于正殿丹陛下,李元芳、曾泰分坐左右。王妃娜鲁端坐在陛上的王座中;忠节、委它和琼塔坐在下首。 狄公起身道:“娜鲁王妃殿下,忠节大人,委它、琼塔二位亲王,目前双方之争主要在于两点,其一,是先王的死因;其二,是由谁继承王位入统。”双方都点了点头。 委它首先开言道:“狄公说得很对。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我兄长差斥究竟是得了什么暴病,已致猝然死去。” 狄公冲娜鲁说道:“王妃殿下,会商前我们曾对神盟誓,所讲的一切均须属实。” 娜鲁点了点头道:“是的。” 狄公道:“现在就请殿下陈述。” 娜鲁深吸一口气,对忠节等人道:“我之所以不希望诸位验看国王的遗体,就是因为国王的死状非常恐怖……” 此言一出,忠节等人登时吃惊地对视一眼,忠节道:“请王妃将话说得再明白一些。” 娜鲁点了点头,回忆道:“那是三天前的夜里,我在寝宫中忽然听到金银廊方向传来阵阵怪叫,我披衣起来,前去查看……” 夜色中金银廊上,差斥浑身鲜血,披头散发,手舞钢刀,口中“嗬嗬”怪叫,身上、刀上的血迹被他甩得满墙都是。 娜鲁一见眼前的情状,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娜鲁长叹一声道:“见此情形,我吓得六神无主,急忙喊来了值宿的卫士,大家动手夺下国王手中的佩刀,将他平放在地。过了很久,国王的意识渐渐清醒,他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对我说,要我继承王位,紧跟着头一歪便与世长辞了。”说着,娜鲁轻声抽泣起来。 殿中一片寂静。 良久,狄公问道:“也就是说,你见到国王陛下时,他是处于癫狂的状态,而临终前的意识是清醒的?”娜鲁低头拭着泪花,答道:“正是。” 琼塔冷笑道:“这可真是怪了,刚刚还在疯疯癫癫,可一说到要王妃继位便立刻清醒了……”众人发出一阵笑声。 娜鲁双眉一立道:“琼塔亲王,有话直说,不要转弯抹角!”琼塔道:“我兄长身在后宫,起居行走有卫士严格保护;每日的饮食更有内侍负责排查,怎么可能突然疯癫?我认为这里面一定有鬼!” 娜鲁冷笑一声:“哦,你说的鬼是指什么?”琼塔步步紧逼道:“恐怕此事的真相没有人必王妃更清楚了。” 娜鲁怒道:“你的意思是,我害死了国王陛下。”琼塔道:“我并没有这样说,只是我兄长死得太奇怪,也太可疑!”她站起身对狄公道,“狄公,我要求对国王的死因进行彻底调查。”娜鲁冷笑一声。 狄公点点头:“通过王妃殿下的叙述,国王的死因确实有些蹊跷。请琼塔亲王放心,如果有必要,我们会在征得各方同意的基础上展开调查。”琼塔点点头,坐回原位。 委它道:“王妃殿下,请问在此之前,我兄长有什么异样的表现吗?”娜鲁回忆道:“一点儿也没有。晚餐过后,他就到金银廊中把玩那些金银器。从前,他经常这样,没想到这一次竟会出这样的事情。” 委它轻轻干咳了一声道:“我听说,前些日子,后花园中废弃的老王宫地下常有声响……”娜鲁脸色一变,忙笑了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知委它亲王是从哪里听说的?” 狄公与元芳、曾泰交换了一下眼色,目光望向委它。 委它道:“我是听宫中内侍们闲谈时说起的。”娜鲁道:“这些都是以讹传讹的胡乱猜疑,亲王不用相信。” 忠节冲狄仁杰道:“狄公,据王妃殿下讲述,国王陛下的死因甚为蹊跷啊!”狄公点了点头。忠节又转向娜鲁道:“王妃殿下,并不是忠节不相信你说的话,实在是这种说法令人感到十分迷惑……”娜鲁道:“执政大人的意思呢?” 忠节道:“我认为搞清国王陛下的死因是当前要务,不知狄公意下如何?” 狄公道:“两位亲王及忠节大人都表达了这一愿望,不知王妃殿下以为如何?”娜鲁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既然大家坚持,我同意。可如何才能搞清这一点呢?” 狄公道:“只有验尸这一条途径。”娜鲁吃惊地道:“验尸?” 她起身阻止道,“国王陛下的尸身岂可轻动!” 忠节道:“为查清真相、为月氏的前途,国王陛下泉下有知也会谅解的。”委它附和道:“不错,作为弟弟,我不能让自己的兄长做个糊涂鬼!”琼塔也道:“我支持!” 狄公的目光望向娜鲁。良久,娜鲁缓缓点了点头道:“也罢。国王的遗体在后花园中,就请狄公主持查验吧!”狄公点了点头。 差斥的尸身摆放在停尸床上,只见他面色铁青,双眼圆睁,躯体和四肢都染满了血污。 琼塔扭过脸去,颤声道:“怎,怎么会这样,太可怕了!”委它道:“为什么浑身上下都是血迹,是谁刺伤了他?” 娜鲁长叹道:“国王武艺高强,剑术一流,又是身处后宫,如果不是神智混乱,持刀自残,又有谁能够刺伤他?”委它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娜鲁拭泪道,“现在你们看到了,不是我故意隐瞒你们,一旦这样的死状被大臣们看到,实在有辱先王的体面。”委它与琼塔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忠节好言问道:“王妃殿下,在此之前,国王一直没有异常的表现?”娜鲁摇头感叹道:“怪就怪在这儿,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突然之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忠节道:“确实不可思议。”他望向狄仁杰道,“狄公,您看是让仵作验尸,还是……” 狄公摆了摆手道:“不,我自己来。”说着,他缓缓走到停尸床旁,定睛细看差斥的尸身。只见差斥的脸部铁青中泛着淤黑,双眼瞳孔散乱。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脸部皮肤大块淤黑,有中毒的迹象。瞳孔扩大、散乱,显见是死于极度惊吓之中。”忠节、委它、琼塔三人都信服地点点头。狄公对李元芳道,“取验尸钩来。” 元芳快步走到仵作跟前,将一应用具接了过来,取出验尸钩,递给了狄公。狄公接过小钩,伸入差斥口中,缓缓将他的嘴撬开,仔细检查着。俄顷,他缓缓摇头道:“口腔之中非常干净,没有异物。”说着,放下验尸钩,拿起差斥的左臂验看着,他的目光停在差斥的左手上。 左手的大拇指被割掉,血渍已经凝固。狄公深吸一口气,目光顺着差斥的身体向下望去,左脚的五根脚趾齐根断掉。狄仁杰凝眉细看,伤口平滑齐整,显见是被利刃斩下的。 狄公抬起头问娜鲁道:“王妃殿下,国王陛下的左手拇指和左脚的五根脚趾被利刃割掉。请问遗骸现在何处?” 娜鲁长叹道:“这又是怪事一件,国王死后,我指挥卫士们替国王收敛尸身,发现他左手拇指和左脚的五根脚趾都被割掉了。当时我便命卫士们四下寻找,可搜遍现场,只找到了四根脚趾,而左手拇指和左脚的大脚趾都没有找到。” 狄公失惊道:“哦,这可真怪了。” 忠节问道:“当时现场除了你和卫士,还有别人来过吗?”娜鲁摇了摇头:“出事后,我就将金银廊全部封闭,没有任何人进来过。” 忠节也诧异道:“这可就怪了,既然没有外人来过,国王的骨殖怎么会不见了呢?”狄公道:“也许是王妃殿下发现国王疯癫之前,这两段骨殖便已经被人取走了。” 忠节与委它对视一眼,吃惊地道:“哦,狄公说的这个人会是谁?他为什么要取走国王的骨殖!”琼塔也急切地道:“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凶手?!” 狄公的目光望向娜鲁道:“后宫中除了国王、王妃以及护驾的卫士,还有旁人居住吗?”他故意将“旁人”两字说得很重。 娜鲁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旁,旁人……”狄公的目光死死盯着她。娜鲁掩饰地笑道,“当,当然没有。” 狄公深吸一口气,追问道:“王妃殿下可以肯定?”娜鲁稳了稳神道:“当然可以。” 狄公点点头,总结道:“国王的死因非常蹊跷,从面部症状看极似中毒,然从瞳孔放大程度来判断又似乎是极度惊吓所致。他的手指和脚趾均被伤残,从伤口判断是为利器所割。据王妃讲述,她听到声音后便跑到金银廊中看到国王陛下状态疯癫,手舞钢刀,浑身血迹,由此判断,国王应是自残所致。既然如此,他死之后,为什么拇指和脚趾会奇异地失踪呢?”娜鲁道:“会不会是卫士们粗疏大意,没有找到?” 狄公沉吟道:“嗯,有这种可能。王妃殿下,诸位,我看这样吧,咱们立刻前往金银廊,再仔细查找一番。”娜鲁点了点头:“好吧。” 金银廊两侧尽是荷甲把守的内宫卫士。脚步声响,狄仁杰、李元芳、曾泰、忠节、委它、琼塔在王妃娜鲁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狄公站在廊中,一双鹰眼四下搜寻着,只见金银廊中陈列着各式精美的金银器制品,靠近廊中央的位置放置着一张精美的雕花圆桌和一张批金彩绘的软椅。桌上放着风灯和一尊鎏金胡俑像。 狄公缓缓到桌旁,定睛细看。只见桌面上撒落着一层黑色的粉尘,他捻起一小撮,在手中捻了捻,粉尘非常润滑。他又看发看旁边的风灯,只见灯罩边缘也落满了相同的黑色粉尘,他拿过风灯向里面望去,登时暗吃一惊,灯内密密麻麻地铺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粉尘,显然是燃烧后飘落下来的。 狄公冲曾泰招了招手,曾泰快步走上前,低声道:“恩师。”狄公指了指桌上和风灯中的黑色粉尘,低声吩咐道:“将这些粉尘收集起来,带回驿馆。”曾泰点了点头,动起手来。 忠节走到他身旁轻声道:“狄公,有什么发现?”狄公深吸一口气道:“现在还不好说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国王绝不是意外身亡。” 忠节双眉一扬惊道:“哦,狄公的意思是……国王是被人害死的?”狄公“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不可说,不可说。唯你知我知也。”忠节双眉紧蹙,缓缓点了点头。 狄公走到娜鲁身旁道:“王妃殿下,事发之时,国王是在什么位置?”娜鲁指着金银廊中心道:“他就站在这里,手持钢刀,浑身鲜血,又叫又跳。”狄公快步走过去,地面上果然沾染着大片血迹。 狄公顺着血迹缓缓向前走去,走了没藏书网几步,星星点点的血迹拐了弯儿,狄公沿血迹延伸的方向向前走去。血迹停在了落地窗前,旁边模模糊糊地印着半只脚印。狄公暗惊,叫道:“元芳、曾泰……”二人快步上前,狄公一指地上,二人定睛望去。曾泰惊道:“血脚印!”娜鲁、忠节等人闻言围了过来。 委它道:“这个脚印是谁的,我兄长的吗?”狄公斩钉截铁地道:“绝不可能。” 忠节忙问道:“为什么?”狄公笑了笑道:“你们想一想,国王的脚趾被斩,血流如注,如果是他从廊中走到窗下,血脚印一定会延续过来。” 忠节恍然大悟道:“不错,不错。那这是谁的脚印,卫士的?”狄公摇头道:“当然不是。你们来看……”说着,他快步走到差斥死前的位置,指着地上的大片血迹道,“这里是国王割伤出血之处九九藏书,因此,染有大片的血迹。”众人点头称是。狄公一边沿血迹延续的方向向前走,一边指点道,“你们看,血迹到了这里变成了星星点点的血滴,这说明什么?”忠节、娜鲁等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忽然,李元芳道:“大人,我明白了。”狄公微笑道:“说说看。” 李元芳指着血迹道:“有人走到疯癫的国王身边,捡起了拇指和大脚趾,一路走到窗边。这星星点点的血迹就是从斩下的拇指和脚趾上滴下的。”狄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说得好,一语中的!”忠节、娜鲁等人惊呼连连。 委它追问道:“你是说,我兄长割伤后,有人捡起他的骨殖走到窗边?”狄公道:“正是。此人手持断指走到窗边,鲜血滴洒在地,他的脚跟不小心踩在鲜血上,因此在窗前留下了这半个脚印”。 曾泰道:“恩师,可以断定,此人一定是跳窗而出,向后花园去了。”狄公微笑道:“说得不错,请诸位随我来。”说着,他快步走向外面。 狄公一行来到窗下。果然,地面上有星星血迹向后花园而去。狄公道:“诸位都看到了。此人拿着国王的骨殖由此向后花园而去。”忠节倒吸一口凉气,与委它、琼塔对视一眼,颤声道:“狄公,此人为什么要捡国王的骨殖,他,他是什么人?” 狄公道:“这个问题目前还无法回答……”他转向娜鲁道,“王妃殿下,当时现场的目击者只有你和卫士们,不知有没有发现这个神秘的人物?” 娜鲁深吸一口气道:“我到的时候,国王浑身是血,行为癫狂,我和卫士们忙着抢救国王,哪还顾得上这些?” 忠节道:“后宫禁卫森严,外人怎么可能进得来?我想定然是有内鬼作祟!”委它道:“我也这样想,狄公,会不会就是这个内鬼杀死了我哥哥?”说着,他的目光射向娜鲁。 狄公道:“从现场留下的证据来看,此人是在国王疯癫之后才进入金银廊的。”委它缓缓点了点头。 娜鲁道:“我们在抢救国王的过程中,一点儿也没有发现有人来过。狄公,你说会不会是小动物跑进金银廊中,叼走了国王的骨殖?”委它抢白道:“窗下那个脚印可不是小动物的,那明明是个人!王妃殿下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吗?” 娜鲁自知失言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我只是随口问一问,亲王不必紧张。”委它回击道:“我紧张,我有什么可紧张的?紧张的恐怕另有其人吧?” 娜鲁双眉倒坚:“亲王这话是什么意思?”委它冷笑道:“我能有什么意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王妃殿下何必吃心呢!”娜鲁道:“你……” 狄公道:“好了,二位不必争执,我们且到后花园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国王遗失的骨殖。”狄公率众沿着血迹向前徐行。 血迹就像是路标一样引着狄公一行来到了后园废弃的王宫前。这里对于李元芳和曾泰来说非常熟悉,十几天前,他们刚刚逃离这里。 二人对视一眼,曾泰冲狄公方向努了努嘴,李元芳会意,走到狄公身边低语道:“差斥和沙尔汗就是将我们骗进这座废王宫的地下的。” 狄公猛地抬起头道:“哦?”李元芳点了点头。 狄公道:“你能肯定?”李元芳道:“绝对肯定。” 狄公深吸一口气,转头向身后望去,他发现委它和琼塔脸色非常难看,二人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狄公沉吟片刻,问娜鲁道:“王妃殿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娜鲁不太自然地振了振喉咙道:“哦,这,这里是月氏国的老王宫,是当年……”委它赶忙打断了她:“我兄长差斥继位后,这里因年久失修,过于陈旧,便被废弃了。我兄长在前面建立了现在的宫殿。”狄公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说话之间,血迹消失了,狄公抬起头来,前面出现了废王宫的大门。身旁的李元芳一指台阶道:“大人你看!”狄公定睛望去,只见一根血淋淋的拇指和大脚趾放在王宫大门前的台阶上,异常显眼。身后的委它和琼塔失声惊叫。 狄公诧异地转过头,只见二人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狄公用余光瞥向娜鲁。娜鲁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忠节快走两步冲上台阶,吃惊地喊道:“狄公,这就是国王的骨殖!”狄公点了点头,走上台阶仔细观察着,只见两根断骨搭在一起,摆在废王宫门前最显眼的位置。 委它颤声道:“是,是谁干的?为什么要将骨殖放在这里?”琼塔花容失色,惊惧不已:“会不会是鬼……” 狄公看了她一眼道:“二位亲王似乎很紧张?” 琼塔勉强笑了笑道:“没,没有,只是这里曾经……”委它拉了她一下,琼塔忙收住了话音。 委它忙岔开话头,道:“狄公,请继续吧!” 狄公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大家都看到了,这两根骨殖绝不是随意摆放的,而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放在废王宫大门前最显眼的地方,让人一到这里就能够发现。这说明了什么?”李元芳应声答道:“说明此人想让我们看到这两根骨头!” 忠节惊道:“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狄公嘉许道:“元芳说得很对。他以血迹作为路标引我等到此,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到眼前这一幕。” 忠节仍是不解,问道:“可,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他让我们看到这两根骨殖摆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呢?”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他一定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他望向委它和琼塔。只见二人神色惊慌,一见狄公的目光望向他们,赶忙扭过头去。狄公又瞥向娜鲁。只见娜鲁不九九藏书屑地望着委它和琼塔。狄公深吸一口气,喃喃地道,“可他究竟想说什么呢?” 入夜,月氏国大街小巷一片静寂。驿馆正房里,狄公缓缓踱步,静静地思考着。门声一响,李元芳和曾泰端茶走了进来。 狄公停住脚步道:“元芳,曾泰……”李元芳放下托盘,将茶杯递到狄公手中道:“大人,您叫我们?” 狄公点了点头:“元芳,你曾经对我说起,后园那座废弃的王宫下有个密室?”李元芳道:“正是。密室中还有一男一女两个被灌了水银的人。” 狄公深吸一口气,静静地思索着。良久才道:“不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我们来到后园的废王宫时,娜鲁、委它和琼塔三人的表情。” 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曾泰道:“恩师说得不错,刚刚我还和元芳说起此事。委它和琼塔似乎非常紧张、恐惧。至于娜鲁王妃,我倒没有注意。” 狄公的目光望向元芳:“你呢?”李元芳摇了摇头。狄公道,“娜鲁脸上的表情很微妙,几分不屑,几分仇恨……” 李元芳与曾泰对视道:“仇恨……”狄公点点头:“正是,而且,不知你们发现没有,只要一提到那个拿走差斥骨殖的神秘人物,娜鲁不是表情极不自然,就是尽力否认,她竟然说窗下的血脚印是动物留下的,真是可笑之极。” 李元芳道:“不错。大人,我有一种直觉,娜鲁一定是个知情人!”狄公分析道:“是的,我也这样想。而且,今日验尸之时,我们都看到了,差斥的瞳孔放大,面部表情极其惊骇。这就说明,他死时处在极度惊吓之中,神智非常混乱,又怎么可能对娜鲁说出让她继位这样的话来?因此,可以肯定,娜鲁是在撒谎。” 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道:“不错。”狄公叹道:“通过这一点不难看出,娜鲁虽是个女子,志量却不小,而且城府很深。此人不简单呀。” 曾泰道:“恩师,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个差斥死得太过突然,似乎,似乎……”他欲言又止,望向李元芳。李元芳接口道:“曾兄说得对,大人,您说,差斥之死会不会与沙尔汗和偷换大盘的阴谋有关?” 狄公缓缓摇摇头道:“目前尚没有迹象证明这一点。元芳、曾泰,举凡破案,不论大小,都要循序渐进,切不可急躁。而今,我们先抛开沙尔汗和偷换大盘的阴谋,全力以赴解开差斥之死的谜团。也许当这个谜团解开后,你会意外地发觉,其实,它距离你想要东西,已经不远了。”李元芳点点头道:“大人说得是。” 狄公收回话头,道:“今日我在金银廊的圆桌上发现了一些黑色粉尘,可以肯定,这些粉尘是风灯燃烧后飘出的。”曾泰从怀里掏出包好的粉尘,递了过去。狄公接过道,“从当时金银廊中的情形不难看出,差斥疯癫之前应该是坐在桌前把玩着一件金银器。这就说明,此时他的神智还是清醒的。”李元点点头。“那么,是什么致使其倒生昏乱,疯癫起来呢?” 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摇摇头道:“大人,这恐怕就是本案的症结所在。”狄公点点头:“不错。”他拿起那包粉尘,打开来道,“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只有这些黑色的粉尘来得甚是怪异。”曾泰道:“哦,这些粉尘有什么怪异之处?” 狄公指着桌上的风灯,道:“风灯之中燃烧的是蜡烛,我们都知道,蜡烛燃烧只会流下蜡油,怎么会飘出黑色的粉尘?”曾泰与李元芳对视道:“这点学生倒是没有想到。” 狄公道:“由此可以断定,这些黑色的粉尘肯定是被人故意放进风灯之中的。”曾泰道:“不错。” 李元芳笑道:“可大人,这小小的粉尘能说明什么呢?” 狄公思忖良久,才道:“我们做这样一个试验。由我模仿差斥坐在桌边,你们点燃风灯后便退到门外,看看我有什么异样的反应。”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狄公将手中的黑色粉末倒进风灯之中,用火摺将风灯点着,自己坐在桌旁。李元芳和曾泰退出门外。回手带上了房门,透过门缝向屋中望去。 狄仁杰静静地坐在桌旁,望着桌上的风灯。风灯中的蜡烛燃烧着,可灯罩中的黑色粉末却毫无反应。狄公深吸一口气,静静地等待着。 夜已渐深,娜鲁的寝殿却依旧亮着烛火,娜鲁不停地徘徊着,显得焦虑不安。她不时停下脚步,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砰”的一声,殿门打开,一名侍女飞奔进来。 娜鲁迎上前去道:“怎么样,有消息吗?”侍女点点头,将手中的纸条递了过去。娜鲁一把抢到手中,急急展开看了一遍,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将纸条贴在胸口,脸上露出微笑。良久,她拿起纸条放在唇间吻了吻,又拿起桌旁的烛台依依不舍地将纸条凑上去,霎时间,纸条化为灰烬。 娜鲁深吸一口气,对侍女低声吩咐道:“命侍卫备马,到中土庙。”侍女点点头,转身奔出门去。娜鲁从衣架上取下一件黑斗篷披在身上。 所谓的中土庙位于月氏城东的坦罗山中,是一座三层的高坛,坛上立着一座高达数十米的青铜大佛,是为了纪念西行取经途经此处的玄奘大师而建的。四周秃山环抱,只有这一座高坛孤零零地立在空地上,夜色中显得极其诡异。 静夜中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骑黑马转眼奔到坛前,马上乘客翻身跃下,摘下头戴的风帽,正是委它。他四下看了看,拾级而上,快步向庙内走去。不远处一块巨石后,王妃娜鲁缓缓露出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如燕和钟氏边说笑着边向狄公的房间走去。 钟氏道:“他们回到驿馆,我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啊?”如燕道:“我在厨房碰见了元芳。他说,月氏王宫中发生了命案,国王差斥离奇死去,叔父正在调查呢。” 钟氏笑道:“你叔父可真有两下子,破案都破到外国来了。”如燕也笑了:“他呀,只要碰到棘手的案子,就像是老饕闻到了美味的食物,那是绝不肯放过的。” 钟氏悠然道:“如燕,说句实话,他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执著,也最有魅力的男人。我总是梦想有一天能够呆在他身旁,哪怕能够帮上他一点点小忙,我也心满意足了。”如燕揽着钟氏的肩膀笑道:“你的脸皮可真够厚的,这明明是要占我便宜,做我的小婶儿呀!” 钟氏的脸腾地红了,她一把推开如燕,扭脸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可好老是打皮调歪,不理你了!以后李元芳的事儿你也别跟我说。”如燕笑道:“哎哟,哎哟,恼羞成怒啊!行了行了,跟你开玩笑呢!” 钟氏这才转过头来。如燕点点头道:“你说的也真是,能和我叔父生活一辈子,不管对什么样的女人来说都是最幸福的。” 钟氏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叹道:“我是个苦命人,出身微贱,好不容易嫁了个丈夫,又是那个样子……唉,恐怕是没有这样的福分了。”如燕道:“那可不一定,我看叔父对你也好得很呢!” 钟氏抬起头道:“真的?!”如燕道:“当然是真的,在老虎沟看到你受伤,你没见他急得那个样子。” 钟氏羞涩地笑了,拉住如燕的胳膊道:“你得帮我。”如燕仰面道:“求我。” 钟氏哼了一声,甩开她的胳膊笑道:“臭美吧,你不帮我,李元芳的事儿我也不帮你。”如燕道:“我和元芳倾心相爱,用你帮什么?” 钟氏故意气地道:“还嘴硬,我看那个公主你就不太好对付……”如燕“哼”了一声,柳眉倒竖:“她算什么,元芳才不会喜欢她呢!”话音刚落,身旁人影一闪,武元敏和春红走了出来。如燕登时愣住了,钟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只听武元敏对春红道:“刚刚元芳到我房间,说要带我们去逛苏特大街的夜市呢!”春红也高声附和道:“是呀,李将军还说,要请我吃好吃的。” 武元敏故意卖乖道:“鬼丫头,你是不是也喜欢李将军,放心,等我嫁给他一定把你给她做填房……”春红急道:“公主,你说什么呀!”武元敏吃吃地笑了起来。 如燕听着二人说话,脸涨得通红,胸脯高低起伏,钟氏拉了她一下道:“别傻,她们气你呢!” 如燕一把甩开钟氏,大步追上前去。武元敏用余光斜了一眼身后,冲春红做了个鬼脸儿道:“咱们到元芳房里去吧,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他说呢!”身后,如燕道:“嗬,叫得可真亲呀,一口一个元芳……” 武元敏转过头,故意道:“哎哟,是如燕姐姐呀……”如燕道:“他要带你们去逛夜市,能不能带上我呀!” 武元敏假意道:“哎哟,姐姐,你都听到了。好啊,我去跟他说,肯定没问题,你们俩毕竟也是,啊……”她冲春红做了个鬼脸儿。春红忍不住笑了出来。 如燕气得牙根发痒,强抑妒火冷笑道:“好啊,那我就全靠你了。”武元敏倒大方地应道:“姐姐好说。” 如燕“哼”了一声,与钟氏对视一眼,钟氏笑着捂住了嘴。 武元敏大步向前走去,与匆匆进门的忠节撞了个满怀,武元敏“哎哟”一声险些跌倒。忠节赶忙扶住了她。武元敏斜了他一眼道:“你走路不会慢点儿呀!” 忠节歉意地笑道:“对不起,小妹妹,你是随狄公一道来的吧?”武元敏奇怪地道:“你怎么知道?” 忠节道:“我是狄公的朋友,月氏国的执政忠节。狄公住哪个房间呀?”武元敏此时也认出来了,笑道:“哦,对,对,我见过你。” 忠节一愣:“哦?”武元敏道:“好了,你跟我来吧!”说着,引着忠节向狄公房间走去。 如燕“哼”了一声道:“假熟!才来几天呀,弄得跟主人似的!”她瞥了一眼钟氏,发现钟氏呆愣在当地,嘴唇有些发抖。如燕起怪地道,“你怎么了?” 钟氏杏眼圆睁,语结道:“这个人,这个人……”如燕道:“你认识?”钟氏摇摇头。 如燕埋怨道:“那你这是怎么了?”钟氏还没回过神来,直愣愣地道:“他的声音,怎生如此耳熟……像,像是……” 如燕道:“像什么?”钟氏摇摇头喃喃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如燕嗔怨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钟氏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我不太舒服,先回房休息一下。” 如燕莫名其妙地道:“你,不是要去看我叔父吗?”钟氏只道:“我,一会儿再去。”说着,她急急向回走去。 如燕摇摇头道:“奇怪。”径自向狄公房间走去。 第十二章 祸起宫闱亲王殒命 委它的尸体横陈在大殿之中,狄仁杰、李元芳、曾泰、执政忠节和琼塔围在尸身旁。 脚步声响,王妃娜鲁在内侍的陪同下快步从后宫走出来。狄公等人躬身施礼:“王妃殿下!”娜鲁点点头道:“诸位,有事吗?” 琼塔强压心头悲愤,冷“哼”一声道:“王妃殿下是眼睛不好,还是视若无睹啊?” 娜鲁冷冷地道:“什么意思?” 忠节讥刺道:“王妃殿下只要低一低高贵的头,就不用问我们了。”娜鲁一愣,低头一看,正好看到地上委它的尸体。她一声惊叫,跳开两步,脸上变色道:“这,这是委它亲王!他,他怎么会……” 狄公沉声道:“昨日夜间,委它亲王被凶手诱至郊外中土庙中杀害。凶手的手段异常残忍,可以肯定,与杀害国王的是同一个人!”娜鲁惊魂未定,问道:“狄公的意思是,国王也是被人杀死的?” 狄公点点头:“通过这两天的调查可以断定,先国王差斥是被凶手预谋杀害的,这一点目前已经毋庸置疑。这个凶手在废弃王宫大门前摆放了国王的手指骨与脚趾骨。这两截断骨代表的意义是手足,也就是亲兄弟,凶手以此意指他下一个杀害的目标将是已故国王的亲弟弟——委它亲王。果然,委它亲王在昨夜遇害!” 娜鲁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凶手是谁?”狄公刚想说话,琼塔踏上一步,厉声喝责道:“难道王妃殿下不知道吗?” 娜鲁冷笑一声道:“哦,琼塔亲王的话太奇怪了,我怎么会知道?”琼塔怒骂道:“你这个歹毒的女人,阴谋杀害我两位兄长,谋夺王位,真是罪该万死!” 娜鲁双眉倒竖:“琼塔,你无凭无据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诬陷本宫,就不怕王法森严吗?”琼塔一阵冷笑:“无凭无据,哼哼,待你看到证据之时,也就是你死期临头之日!执政大人……” 忠节走上前,举起一只用金银线绣着朗子花的香袋道:“王妃殿下,请你仔细辨认一下,这只香袋是何人之物?”娜鲁走上前去,定睛一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忠节将香袋高擎手中,道,“此物乃金丝银线绣成,图案为象征王室至高权力的朗子花;内置的大.99lib.食沉香除王宫内廷月氏国中再也无人敢用。这,究竟是何人之物!” 娜鲁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道:“这,这是宫之物,你从何处得到?”忠节冷笑道:“这是在委它亲王死亡现场发现的!” 娜鲁一声惊叫道:“你,你胡说!”说着,她的目光求助地望向狄公。 狄公点了点头道:“不错,王妃殿下,此物正是在委它亲王的死亡现场发现的。” 娜鲁倒吸一口凉气,强自抑制住内心的惊慌,假意笑道:“这根本不可能。”忠节逼问道:“哦,为什么?” 娜鲁道:“这个香袋本宫早在一个月前便已经丢掉了。”忠节发出一阵冷笑道:“哦,丢掉了?丢在哪里?” 娜鲁一时语塞:“丢,丢在……本宫也不记得了。”忠节又问道:“何人为证?” 娜鲁傲慢地道:“偌大的王宫,本宫丢掉一个小小的香袋,难道也要有人证明不成?” 忠节步步紧逼,质问道:“王妃殿下丢掉一个区区香袋当然不用有人证明。但是,如果这个香袋掉在了委它亲王的死亡现场,恐怕就要有人证明了,否则你难脱杀人嫌疑!”娜鲁大怒:“忠节,你血口喷人!” 琼塔道:“娜鲁,你还有脸指责别人?而今铁证如山,你想抵赖也不会有人相信!”娜鲁声嘶力竭地喊道:“难道就凭这个香袋,你们就能断定本宫是杀人凶手?王宫广大,人役众多,难道就不可能是内侍、宫人偷了本宫的香袋去作奸犯科?”琼塔语塞。娜鲁得意地道,“怎么样,你们还有何话说?” 忠节寸步不让,坚执道:“是的,我们不能马上确定你凶手的身份,但你也必须接受有司的调查!”娜鲁高高扬起头,冷冷地道:“好大的口气,谁敢审判我堂堂月氏国的王妃!” 忠节朗声道:“这恐怕就由不得你了!事关一位国王和一位亲王之死,我作为月氏执政,有权主持正义。如果你抗拒审讯,我便以执政的名义招来国内所有贵族和国民,当场公决!”娜鲁的脸色登时变。 狄公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要再做无谓的争执了。执政大人、琼塔亲王,请你们暂且回避,让我与王妃殿下单独谈谈。”忠节与琼塔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门去。 狄公宽和地对娜鲁道:“王妃殿下,咱们还是坐下慢慢说吧。”娜鲁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缓缓坐在王椅上。狄公道:“我之所以请忠节大人和琼塔亲王离开,就是为了给王妃殿下一个回旋的余地。”狄公也回身落座。 娜鲁的眼中敛起锋芒,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狄公的用意。非常感谢。” 狄公道:“但有一件事请殿下务必据实回答。”娜鲁道:“什么事?” 狄公与元芳对视一眼道:“事发之前,王宫之中除了先国王差斥和王妃殿下,还有没有外人居住?”娜鲁猛吃一惊,抬头望着狄公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元芳起身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在使团到达月氏前,曾经有一名突勒特使住在王宫之中。此人受命于咄陆部的好战分子贺鲁,伙同国王差斥合演了‘王宫坠灯’那幕闹剧,趁黑暗混乱之际偷换了我大周皇帝赠与吉利可汗的和亲之礼——海兽戏波黄金大盘,致使吉利可汗中箭身亡,大周与突勒也因此爆发战争……” 他越说越气愤,声音越来越大,狄公赶忙冲他使了个眼色。 李元芳强压怒火道:“事发后,我等回到月氏国,就此事询问差斥,没想到差斥竟然图穷匕见,与这名突勒特使共谋,将我等诱入后花园废弃王宫的地下密室中,企图将我们困死。幸亏我等找到了密室的暗门,逃出生天。” 娜鲁“哼”了一声,不满地道:“先王差斥乃是一国之君,李将军如此直言诘责,好像不太合适吧!” 李元芳拍案怒喝道:“什么一国之君,此贼阴险狡诈,两面三刀,与突勒叛逆贺鲁共谋,戕害吉利可汗,实在是恶中之首!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这里巧言令色,推诿包庇,真真岂有此理!实话告诉你,突勒能灭了你月氏,我天朝更可以,只要我凉州卫大军一到,转眼之间,便将你这弹丸小国踏为平地!” 娜鲁吓得不由蜷缩在椅中,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狄公站起身,拍了拍李元芳的肩膀道:“元芳,不要动怒,坐下。”李元芳气哼哼地坐在椅子上。 狄公道,“此事也怪不得李将军,贵国王差斥所行之事实在是令天人共愤。” 娜鲁道:“不知二位言辞凿凿,说先王伙同突勒特使策划阴谋,有何凭据?”李元芳冷笑道:“我们一行十人曾两次亲眼见到这名突勒特使。被困密室之时,此贼亲口对我说到,奉贺鲁之命与差斥共谋调换黄金大盘。” 娜鲁倒吸一口凉气道:“是,是他亲口对你说的?”李元芳冷冷地道:“当然。你还有何话说!” 狄公道:“还有一件事王妃殿下可能还不太清楚,这名突勒特使对于我们来说,可以说是老朋友了。因此,隐瞒是多余的。”娜鲁望着狄公,良久,长长出了口气道:“是的。你们说得很对,是有一位突勒特使住在后宫之中。” 狄公、李元芳和曾泰对视道:“哦,他叫什么名字?”娜鲁失神地道:“他,他叫亚喀,秘密潜入月氏找到国王,随身携带着贺鲁的亲笔信。但,他们具体要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王妃殿下,此人现在何处?”娜鲁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先王差斥死去的那天夜里,亚喀也中毒身亡了……” 狄公倒吸一口凉气,与元芳二人对视道:“他死了?”娜鲁点点头。 “殿下怎么能够确定他是中毒身亡?” 娜鲁答道:“他脸色紫黑,身旁还放着一小瓶毒药。”狄公缓缓点了点头:“以王妃殿下看来,差斥有没有可能是被亚喀杀害的?” 娜鲁抬起头道:“亚喀与先王的关系非常融洽,他为什么要杀害先王?”李元芳推断道:“我率众逃出生天,亚喀害怕天朝兴师问罪,因此才来个杀人灭口。” 娜鲁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又要自杀?”狄公双眉一扬道:“王妃殿下怎么知道他是自杀?” 娜鲁登时语塞:“我,我……我只是推测。”狄公道:“原来是这样。”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娜鲁,只见她很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整了整衣襟。狄公的脸上现出一丝冷笑,“殿下,亚喀死后,尸身葬于何处?” 娜鲁道:“我命内侍将他的尸体运出城外焚化了。”狄公道:“哦,按波斯习俗,信神者可得永生,因此,死者都是土葬,王妃殿下为何要将亚喀的尸身火化呀?” 娜鲁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啊,是,只因突勒特使之事乃是绝密,不欲为外人所知,这才选择了火葬。”狄公与李元芳、曾泰对视道:“原来如此。” 娜鲁轻轻捶了捶胸口道:“狄公,我有些胸闷,回后宫歇息片刻。”狄公起身道:“王妃殿下请便。” 娜鲁站起身,在内侍和宫人的簇拥下向后宫走去。狄公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出了口气。 夜色降临,苏特大街上的夜市灯火阑珊、熙熙攘攘。 武元敏和春红手里拿着刚刚买到的小食品,穿99lib.梭在人流之中,二人兴高采烈,边吃边说笑着。忽然,春红停住脚步一指远处道:“哎,公主,你看……”武元敏顺着春红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女子急匆匆地穿过人流向街尾走去,不是别人,正是钟氏。武元敏奇怪道:“哎,那不是钟姐姐吗……奇怪,她一个人急匆匆地做什么?” 春红摇摇头:“可能是有事儿吧。公主,咱们走吧。”武元敏的眼珠转了转,调皮地笑道:“不,咱们跟着她,躲在黑处吓她一跳!” 春红犹豫道:“公主,这样不好吧,万一吓出个好歹……”武元敏瞪了她一眼:“好歹个屁,你以为人家是纸做的,吹口气儿就飞了!真扫兴!” 春红赶忙道:“那好那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这还差不多。走,跟上!”说着,二人尾随钟氏向街尾奔去。 这是一条整齐的小巷,巷子里只有一户人家。宅院的大门是圆拱形铁门,里面的房舍清一色的银色穹顶,显见是贵族宅邸。 远远的,钟氏飞奔而来,在大门前停住了脚步,轻轻叩了叩门环。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仆役模样的人走出来道:“你找谁?”钟氏低声说了几句。仆役赶忙道:“快,快请进!” 钟氏四下看了看,走进大门。 远处巷口,武元敏望着钟氏的背影,奇怪地道:“想不到钟姐姐在月氏国还有朋友。”春红道:“还真是,看这家屋宇房舍的气派,肯定是当地的大户人家。”武元敏点了点头,扫兴地道:“本想吓她一下的……真没意思,走吧!”二人怏怏离去。 驿馆中,狄公缓缓踱着步,门声一响,李元芳和曾泰引着忠节走了进来。狄公停住脚步,转过身。忠节道:“狄公,你找我?” 狄公点了点头微笑道:“怎么样,忠节兄,这两日在驿馆中还住得习惯吗?”忠节笑道:“有李大将军的严密保护,我是吃也吃得下,睡也睡得着,啊……”大家笑了起来。 狄公询问道:“忠节兄,今天我从娜鲁口中探知,那个隐藏在宫中的突勒特使名叫亚喀,你可知此人的来历?” “亚喀?”他沉吟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李元芳接口道:“这个亚喀定然是沙尔汗的化名。我们被困在密室之时,他曾与我交谈过,根本不是什么亚喀,明明就是将作大监沙尔汗!” 狄公沉声道:“搜查洛阳沙尔汗府时,曾在暗格之中找到了沙尔汗的弟弟亚喀写给他的信。在老虎沟,武攸德说到沙尔汗的孪生弟弟亚喀顶替其留在洛阳,而沙尔汗本人则前往月氏筹备阴谋。今日从娜鲁口中我们又确定了那个神秘的突勒特使名叫亚喀。将这些串联起来,我们可以确定,所谓的‘亚喀’应该就是沙尔汗本人。但我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真正的亚喀究竟是什么身份?他是不是月氏人?生前与月氏王室有没有关联?沙尔汗潜伏在月氏,为什么要化他之名呢?” 忠节看了李元芳、曾泰一眼,道:“狄公,能不能说得更这清楚些?” 狄公道:“换句话说,沙尔汗潜伏在月氏王宫中筹备阴谋,为什么不用别的化名,却一定要化名为自己的孪生弟弟亚喀。” 曾泰试探道:“恩师,也许他并没有特殊的用意,只是用了这个名字罢了。”狄公缓缓摇了摇头道:“不然。如果他能够随便用一个名字,又为什么要使用与自己有关联之人的名字,这岂不是很危险、很容易暴露?” 曾泰道:“有道理,恩师的意思是,沙尔汗的弟弟亚喀与月氏王宫有所关联?”狄公点头道:“这一点正是我想知道的。” 李元芳道:“今日王宫之中,大人追问亚喀的死因,娜鲁的回答前言不搭后语,神色非常惊慌。我想她是在撒谎,化名‘亚喀’的沙尔汗一定还活着!”曾泰赞同道:“嗯,我也这么想。” 狄公点点头:“日前,忠节兄得到消息,几名后宫内侍亲眼看到娜鲁命人将亚喀的尸身偷运出宫掩埋。”忠节点头证实。“而今日娜鲁却说,尸体已被焚化了。这其中定有蹊跷。”狄公转向忠节,道:“此事还要请忠节兄费心,让宫中内侍暗中探听,亚喀究竟是被火焚还是被掩埋。如果是被掩埋,那么尸身葬于何处?最好能够查到具体地点,只要我们开棺验尸,亚喀便再无所遁形。” 忠节深深点头,应道:“请狄公放心,这是我分内之事,明日立办。” 狄公深吸一口气叹道:“这.99lib.个神秘的‘亚喀’、沙尔汗的孪生弟弟究竟是什么人难道就真的没有人知道?”忠节叹了口气道:“如果委它还活着,应该能够了解一些后宫的内幕。” 狄公转过身道:“哎,对了,琼塔亲王呢,她是国王的亲妹妹,是不是能够知道内幕?”忠节缓缓摇摇头道:“琼塔负责国王的马厩,平素很少与兄长见面,只有委它……”忽然,狄公抬起头,脱口道:“马厩!” 忠节吓了一跳:“是呀,琼塔亲王负责管理国王的马厩,各地进献的良种马都养在那里……”狄公兀自出神,口中不住喃喃道:“马厩,马厩……马……” 中土庙前,张环跑出大殿,将手中的一团东西递给狄公道:“大人,您看这个!”狄公接过仔细一看,是一缕马鬃。狄公抬起头道:“马鬃!”张环道:“正是。” 狄公道:“在哪里找到的?”张环道:“放在大佛脚下。” 狄公深吸一口气,沉思良久,缓缓摇摇头道:“这马鬃有些匪夷所思。凶手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狄公倒吸一口凉气,冲口喊道:“马鬃……琼塔!”忠节等人不解,莫名其妙地道:“狄公,你在说什么?” 狄公急促地道:“怪我,都怪我,忽略了在中土庙中发现的那一缕马鬃!”曾泰道:“恩师,马鬃怎么了?” 狄公击节道:“那才是凶手真正的暗示!”李元芳闻言惊道:“大人的意思是,凶手并不是要杀害忠节大人,他的目标是掌管国王马厩的琼塔亲王!” 狄公虎目圆睁,急急道:“不是吗,他将马鬃置于大佛的脚下,其意就是要送掌管马厩的琼塔上西天!忠节兄,琼塔的家在什么地方?事不宜迟,我们火速赶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一柄锋锐的匕首放在桌上,灯光映照之下,刀锋闪烁着寒芒。娜鲁静静地望着桌上的匕首,眼中泛起丝丝杀气。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侍女快步走到她身旁轻声道:“殿下,时间到了。”娜鲁猛地抬起头,伸手抓起了桌上的匕首。 驿馆中静悄悄的。走廊尽头人影一闪,如燕快步走了过来,她四下看了看,敲敲狄公的房门:“叔父,叔父!”没有回答。她又走到李元芳的房门前敲了敲,“元芳!”仍然没有回答,她快步走到钟氏房门前敲道,“五娘,五娘!”还是没有回答。如燕奇怪地道,“哎,人呢,都到哪儿去了?”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武元敏和春红说笑着走过来,一见如燕登时停住了脚步。 如燕走到二人面前道:“叔父和元芳他们呢?” 武元敏酸溜溜地道:“哟,如燕姐,李元芳出去没带上你呀?我还以为他就对我说话不算数呢,敢情对你也这样……哎呀,我这心里舒服多了。” 如燕笑了笑道:“嗨,我也就是随便问问,其实在这之前我们俩经常分头行动。”武元敏看了春红一眼道:“是吗,那就好,原来如燕姐早就有思想准备呀!”春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武元敏故意问道:“哎,对了春红,刚刚在街上我们遇见谁了?”春红老实地答道:“钟姐姐呀!”如燕不由抬头细听。 武元敏道:“钟姐姐好像是去走亲戚串门子,怎么,如燕姐,你们俩是好朋友,她也没带上你?”如燕诧异道:“你是说五娘在这里有亲戚?” 武元敏绘形绘色地说道:“是呀,钟姐姐进的那户人家高墙大院的,一看就是王公贵族。”如燕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武元敏看了她一眼,放高声调对春红道:“哎呀,要早知道钟姐姐没喊上如燕姐,李元芳也没带她,咱们出去的时候应该带上她才对呀!”春红点点头道:“是呀,你放心吧公主,下次出门的时候,我去喊上如燕姐也就是了。”武元敏道:“哎,可千万别,也许下次人家李元芳就想起叫如燕姐了呢……”说着,她难掩得意地笑了出来。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说得如燕心头火起,她勉强笑了笑道:“元敏呀,李元芳不是我一个人的,跟叔父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是朝廷的人。应该说,只有回到家才是属于我的。”一听此话,武元敏的脸登时撂了下来,她醋意大发,冷笑道:“属于你的?” 如燕故意拉长声音道:“是啊,怎么,叔父没有对你说起过,我们俩定亲已有两年,这一次回到洛阳就要操办婚事了。”武元敏愣住了,嘴唇轻轻地颤抖起来。 如燕假作惆怅道,“嗨,你不知道,我们俩的婚事已经拖了很久,实在是不能再拖了。” 武元敏紧咬嘴唇,泪水在眼圈里打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春红担心地拉了拉她:“公主。”武元敏一把甩开春红,死死地瞪着如燕。 如燕也不管她,转愁作喜,亲热地笑道:“元敏呀,你拜了我叔父做义父,就是我妹妹。我和元芳办婚事的时候,一定请你喝第一杯喜酒。” 武元敏深吸一口气,强自抑制将要流出的泪水道:“我,我不要喝你们的喜酒!”如燕叹了口气道:“唉,好妹妹,我知道你也爱李元芳,其实我并没有生气,像这样的男人谁能不爱呢?” 武元敏一甩头,挺了挺小胸脯道:“你说的没错,我爱他!”如燕故意叹惜道:“只可惜,圣上将你许配了吉利可汗,要不然……” 武元敏踏上一步,争辩道:“吉利可汗已经死了!”如燕失笑道:“圣上是金口玉言,说出的话不能反悔。吉利可汗虽然死了,可为了两国和平,谁知道她会不会把你嫁给下一任可汗呀……”武元敏浑身猛地一颤,这句话正说中了她的心事,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如燕摇摇头道,“可怜呀,你虽身为公主却没有丝毫自由,皇帝说嫁给谁就得嫁给谁。想想吧,万一圣上将你嫁给贺鲁……”猛地,武元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别说了,别说了……”说着,转身向自己房间跑去,春红也叫喊着追了出去。 如燕冷笑一声,忽然她想起公主方才说起钟氏之事,一股疑云不禁涌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门外。 琼塔府位于苏特大街北端一条僻静的小巷中,圆拱形铁门,里面的房舍是清一色的银色穹顶。正是武元敏看到钟氏走进的那座贵族府邸。 静夜中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狄公、忠节、李元芳、曾泰飞马而来,停在府门前,四人翻身下马,忠节拉响了府门外的铜铃,叮当之声远远传了出去。俄顷,一名仆佣跑出来打开大门,一见忠节赶忙道:“啊,是执政大人。” 忠节急促地道:“琼塔亲王呢?”仆佣赶忙回禀道:“大约半个时辰前,一名汉人女子给亲王殿下捎了封信,殿下接信后就出去了。” 忠节猛吃一惊:“出去了,去哪儿了?”仆佣道:“这就不知道了,亲王殿下是一个人离开的。” 忠节与狄公对视一眼道:“不好!出事了,狄公,您说琼塔会去哪里?”狄公沉吟片刻道:“国王的马厩在什么地方?” 忠节道:“就在王宫之侧。”狄公一挥手,道:“走,去马厩!”众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马厩大门前一片寂静,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狄公、忠节、李元芳、曾泰飞马而至。忠节翻身跳下战马奔到马厩门前。 守门的卫士行礼道:“执政大人!”忠节急促地道:“琼塔亲王在吗?” 卫士点点头道:“刚刚进去不一会儿。”忠节对狄公道:“她在这里!” 狄公大步向前,道:“快!”众人飞步冲进大门。 马厩中的景象极其恐怖,数十匹骏马同时癫狂,扬蹄奋嘶,狂踩乱踏,琼塔惊恐万状地向马厩大门奔去,却被身后疯狂的战马撞得东倒西歪,转瞬间便跌倒在地,群马一拥而上,发疯似的在琼塔身上踩踏,登时鲜血四溅,骨裂之声不绝于耳。琼塔发出一阵阵绝望的惨叫。 “轰隆”一声巨响,马厩的大门被战马撞开,疯狂的战马一窝蜂冲出马厩四散奔逃。马厩中烟雾缭绕,只剩下了重伤的琼塔趴伏在地,周身溅满了鲜血,她挣扎着动了动已经毫无知觉的身体,艰难地向大门爬去。 昏黄的烟雾中,一条黑影缓缓走了出来。琼塔向大门前爬着,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突然,她停住了……一双脚站在她的面前。琼塔吃力地抬起头来。 娜鲁站在她面前,冷冷地望着她。琼塔惊恐地抬着头,断断续续地道:“真的,真的是你!” 娜鲁的笑声阴森恐怖,仿佛渗出无尽的寒意:“不错,是我!你这贱人,早就该死了,不是吗?!”说着,她举起手,露出了寒光闪闪的匕首。琼塔咽了口唾沫道:“别,别杀我……求求你!” 娜鲁缓缓摇摇头,阴恻恻地道:“如果地上趴着的人换了是我,这样哀求你有用吗?”琼塔愣住了。猛地,娜鲁抓住琼塔的头发按在地上,恶狠狠地道,“你们差斥家的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现在才死已经太晚了!”她双眼通红,高高举起匕首狠狠地插进琼塔的后心,琼塔的咽喉咯一声,双眼翻白,气绝身亡。娜鲁手中的匕首在琼塔身上疯狂地乱刺着,刹那间鲜血飞溅…… “住手!”身后传来一声断喝。娜鲁愕然停手,猛转过头。只见狄仁杰、忠节、李元芳、曾泰飞奔而至。 娜鲁大惊失色,尖叫一声,瘫倒在地。李元芳纵身上前夺下她手中带血的匕首。狄公跑到近前扶起琼塔,手指在她鼻端探了探,又拿起她的手腕搭了搭脉搏。一旁的忠节紧张地问道:“怎么样?”狄公缓缓摇了摇头:“我们还是来晚了。” 忠节站起身,大步走到娜鲁面前,一把将她拎起,左右开弓狠狠给了她两记耳光,怒骂道:“你这贱人竟然如此歹毒阴险,阴谋杀害国王一家,意图篡位,真是罪不容诛!我,我要在月氏的臣民面前,亲手吊死你!”娜鲁紧闭双眼,任由忠节叫骂,一动不动。 狄公走上前来制止道:“忠节兄,暂且息怒。”忠节怒气难看,重重地将娜鲁搡在地上。狄公走到娜鲁面前,长叹道,“想不到,真正的凶手竟然会是你!”娜鲁凄然一笑,没有答话。 狄公问道:“你的帮凶在哪里?”娜鲁缓缓睁开眼:“帮凶?” 狄公道:“你一个柔弱女子不可能搬动中土庙里的铜钟,说吧,你的同伙是谁?”娜鲁笑了,慢慢变成了狂笑。狄公几人相顾无言,静静地等着娜鲁的答案。猛地,娜鲁歇斯底里地喊道:“亚喀,你害了我!你害了我!”喊声中,她跳起身向大门冲去,被迎面而来的月氏卫士挡住。 忠节高声喝喊道:“王妃娜鲁便是谋害国王的凶手,抓住她!”卫士们闻声扑上前来,将娜鲁按倒在地。忠节厉喝道,“给我绑起来!”卫士们将娜鲁绳捆索绑。 狄公问道:“忠节兄,你想如何处置娜鲁?”忠节恨道:“先将这个贱人关入大牢,俟后召开贵族会议,共商其罪!” 狄公道:“月氏内乱方平,此事不宜声张。以我之见,先将娜鲁关在后宫寝殿派卫士看守,定罪后再作区处为好。”忠节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好吧,就照狄公的意思办。”狄公点了点头。忠节道,“我去安排一下。”说着,转身走到卫士身旁,低声吩咐着。 狄公长长出了口气,仔细观察着马厩里的情形。偌大的马厩中一片凌乱,马槽翻倒,料草洒了满地;马厩顶部一盏大风灯随风摇摆。狄公走到琼塔的尸体旁验看着,只见琼塔脸色正常,瞳孔略有放大;身上有很多马蹄踩踏的印迹,四周洒落着血迹。狄公对身旁的李元芳道:“琼塔的死状不像差斥和委它,没有中毒的迹象。”李元芳轻声道:“她似乎被马厩中的战马撞倒后踩伤了。” 狄公点点头:“是的,她是被群马踩成重伤之后,才被娜鲁用匕首杀死的。”李元芳道:“大人,马厩中一匹马也没有,显见是马儿踩伤琼塔亲王后冲出大门,一哄而散了。” 狄公道:“不错,奇怪的是,关在马厩中的马儿定然是被拴在槽头,是什么原因令它们挣脱绑缚,攻击琼塔呢?”李元芳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马群是故意攻击琼塔亲王的?” 狄公一边比划一边说道:“难道不是吗?你看看马厩中的情形,槽头翻倒,马桩折断,说明马儿是受到外部刺激后突然发狂,这才拉断马桩,撞翻料槽冲出围栏……”他走到琼塔的尸身前,指着地上的马蹄印迹道,“从地上的蹄印和琼塔尸体的位置不难看出,马群冲出围栏后,并不是在散乱的状态下误撞琼塔,而是直接向琼塔冲来。琼塔惊慌之下转身向大门奔去,群马随后追上,将其撞倒在地,乱踏致伤。” 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道:“可大人,马是最温顺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向人发起攻击?”狄公深吸一口气道:“嗯,‘无缘无故’这四个字说得好。马儿突袭琼塔恐怕不是无缘无故,而是有因有果的,这里面有蹊跷啊!” 李元芳双眉一扬道:“大人的意思是?”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站起身四下观察着。忽然,他的目光被风灯下一点点白色的东西吸引了,他赶忙走过去细细辨认,原来是一小堆白色粉末。狄公蹲下身捻起一撮,放在鼻端闻了闻,没有任何味道。李元芳走到他身旁道:“大人,这是什么?”狄公没有回答,抬眼望向四周。只见周围地面上再一次出现了金银廊和中土庙中曾经发现的黑色粉末。 李元芳顺着狄公的目光搜寻着,他倒吸一口凉气道:“大人,这些黑色的粉末我们已经是第三次见到了。”狄公点了点头:“每一个死亡现场都有这些黑色粉末出现,这说明了什么呢?” 李元芳捻起一撮黑色粉末,疑惑道:“这些东西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狄公沉吟片刻,从怀中掏出手帕,将地上的白粉裹入手帕之中。而后用另一块手帕包起一些黑粉,放入衣袖之中,抬起头看了看房顶道:“元芳,将屋顶的大风灯摘下来。”李元芳答应着走上前去,纵身摘下了屋顶悬挂的大风灯,提到狄公面前。 狄公向灯罩内望去,里面洒满了燃烧后的黑色粉末。他指了指风灯道:“元芳,你看看里面。”李元芳定睛望去,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又是黑色粉末,与前两个死亡现场发现的风灯里面一模一样!” 狄公长出一口气道:“这些粉末不简单呀……” 李元芳道:“好在此案已破,抓住了凶手,我想只要撬开娜鲁的嘴巴,这一点便不难知悉。” 狄公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元芳,你认为此案已经结束了吗?” 李元芳侃侃道:“今夜我们亲眼目睹王妃娜鲁行凶杀害琼塔亲王,可以说是铁证如山。整个现场与前两宗命案的死亡现场也基本相同,由此证明,娜鲁便是整个案件的元凶主谋。她杀害国王三兄妹的动机也非常清楚,便是要为自己登上国王的宝座扫清障碍。”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一切似乎都很合理,无懈可击。”李元芳点了点头道:“正是。” 狄公笑了笑,转向一旁的曾泰道:“你看呢?”曾泰答道:“学生也认为可以定案了。刚刚元芳说过,只要撬开娜鲁的嘴巴,定能审出其帮凶,将这个阴谋团伙一网打尽。”狄公沉思着,没有说话。曾泰似乎看出了什么,试探道,“怎么,恩师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疑点?” 狄公缓缓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脚步声响,忠节走了回来,他长出一口气道:“狄公,都安排好了。我已命我的卫队全面接手王宫的防卫,原娜鲁的侍卫队全部缴械。”狄公抬起头道:“娜鲁呢?” 忠节道:“按你的意思,已将娜鲁暂押至王宫寝殿之中,由我的侍卫官亲自看管。”狄公点了点头,微笑道:“非常好。” 忠节长出一口气笑道:“狄公果然不愧神断之名,今日若不是你由中土庙中的马鬃联想到琼塔亲王,娜鲁这个狡猾的凶手可又要逍遥法外了!”狄公笑了笑,没有说话。 忠节动情地道:“狄公,你在危急时刻施展才略,团结各部齐心协力赶走吐火罗人,挽救社稷于危难之中;又在迷雾中去陈拨冗,巧破奇案,最终抓获了杀害国王的凶手,使案情真相大白,忠节替死去的国王差斥,替委它、琼塔兄妹,替月氏国的百姓感谢你的大恩大德!”狄公忙谦辞道:“哎,忠节兄言重了,路见不平还要拔刀相助,何况天朝与月氏乃友好邻邦,你我更是结义挚友,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忠节感慨地道:“有狄公这样的良师益友,是忠节之幸、月氏之幸!”狄公笑道:“执政大人再说下去,老朽可要无地自容了。”忠节道:“狄公是当之无愧。” 狄公拍了拍忠节的肩膀,正色道:“忠节兄,娜鲁虽为首恶,然必有胁从。我们立刻赶到宫中对其进行审讯,首先是要搞清娜鲁行凶杀害国王差斥及委它、琼塔二亲王的全过程;第二,让她供出帮凶;第三,此案中还有些细节尚未明了,要她亲自供述。” 忠节点点头道:“好,我立刻安排。”说着,他匆匆走了出去。狄公深吸一口气,长长吐了出来。 月色中的驿馆静悄悄的。忽然大门前人影一闪,钟氏蹑手蹑脚地跑了进来。她四下看了看,快步走到自己房门前,伸手推开门侧身掩了进去。 屋里亮着灯,钟氏背靠门板轻轻拍了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你做什么去了?”钟氏猛吃一惊,抬起头来。如燕坐在桌旁,疑惑地望着她。钟氏咽了口唾沫道:“如燕,是你呀,你,你怎么在这儿?” 如燕审视着她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钟氏勉强笑了笑:“我,我出去逛逛……” 如燕道:“去哪儿逛了?”钟氏轻轻咳嗽一声:“到,到苏特大街的夜市。” 如燕点点头:“我也去苏特大街的夜市了,怎么没有看到你?”钟氏一惊:“你,你也去了?” 如燕道:“是呀!”钟氏神情紧张道:“啊,是,是这样,我在夜市逛了一会儿,就,就离开了。” 如燕道:“离开了,去哪儿了?”钟氏瞪了她一眼道:“你怎么像审贼一样,我出去逛逛有什么关系吗?” 如燕笑了笑:“逛逛倒是没有什么要紧,怕只怕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钟氏猛吃一惊,抬起头道:“你,你什么意思?” 如燕道:“没什么,随便说说。你这么惊慌做什么?”钟氏赶忙掩饰道:“我,我哪有惊慌,只是听你说的话有点儿怪。” 如燕站起身,走到钟氏身旁道:“五娘,说实话,这几天我倒觉得你很怪。”钟氏抬起头道:“我有什么怪的?” 如燕摇摇头:“说不上来,觉得你神情恍惚,神不守舍,行事更加奇怪。比如说今天夜里,你出去了几个时辰才回来。问你你又是吞吞吐吐不肯言明……”钟氏勉强笑笑道:“好了如燕,别再问了,真的没什么。真的……”说着,她快步走到榻旁,无事忙地拾掇起床褥。 如燕望着她的背影,一丝疑云浮上面庞。 第十三章 审娜鲁循踪辨真凶 寝殿中孤灯摇曳。王妃娜鲁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上方,脸颊上挂着泪滴。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狄公、忠节、李元芳和曾泰走了进来。忠节面沉似水,走到娜鲁面前道:“娜鲁,你阴谋杀害先国王陛下及两位亲王,而今事实俱在,我劝你实话实说,将犯案全程详细供来!”娜鲁看了看他,缓缓闭上双眼。忠节怒道,“你……” 狄公轻轻摆了摆手,忠节按下怒火站到一旁。 狄公道:“王妃殿下。”娜鲁睁开眼,笑了笑道:“什么王妃殿下,没听见执政大人刚刚说过吗?我现在是人人可杀的弑君叛贼!” 狄公劝道:“既然殿下已知利害,就应该明白现在再有所隐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就请殿下详细供述杀害先国王差斥三兄妹的作案过程和动机。” 娜鲁望着他,良久,竟然笑了。一旁的忠节怒叱道:“你笑什么?”娜鲁道:“既然你们已经认定我是杀人凶手,还有什么必要询问细节,是杀是剐随你们的便吧!” 忠节气得脸色发白:“你这贱人,死到临头还如此嘴硬,你想死还不容易,只要我一声令下,明日清晨便将你吊死在宫门之前!”娜鲁毫无惧色,笑了笑道:“那还等什么,请吧!” 忠节气得一声大喝:“来人!”殿门打开,两名卫士冲了进来。忠节厉声喊道,“将这贱人拖到外面,给我狠狠地打!”卫士们高声答应,冲上前来。 狄公赶忙拦道:“且慢!”卫士们停住脚步。狄公对忠节道,“执政大人,暂且息怒。”忠节强压怒火,冲卫士们摆了摆手,两名卫士退出门去。 狄公转向娜鲁道:“王妃殿下,你杀害琼塔亲王是我等亲眼所见,事到如今,你仍强项抵赖,还有什么意义吗?”娜鲁笑了笑道:“你杀死了一只老鼠,别人就说全天下的老鼠都是你杀死的,你认为有道理吗?” 狄公也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问题在于,杀死国王三兄妹的手段和现场都极其相似,显然是同一个凶手策划执行的。这一点你如何解释呢?”娜鲁愣了,良久,她摇摇头道:“我无法解释。” 忠节冷笑一声道:“你当然无法解释,因为凶手就是你!”娜鲁不再说话。 狄公从怀里掏出手帕打开,露出了里面的黑色粉末,放在娜鲁面前。娜鲁道:“这是什么?” 狄公反问道:“你不认识吗?”娜鲁道:“当然。”忠节在一旁不屑地“哼”了一声。 狄公道:“这种黑色粉末同时出现在差斥、委它和琼塔三人的死亡现场,你能不能告诉我它是做什么用的?” 娜鲁望着狄公,良久才迟疑道:“我说的话,你会相信吗?” 狄公点点头,鼓励道:“只要是真话。” 娜鲁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也从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忠节轻慢地讥刺道:“对,你什么都不知道,刚刚在马厩中杀死琼塔亲王的也不是你吧?”娜鲁猛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忠节。忠节冷冷地道,“看着我做什么?”娜鲁的目光里,厌恶愠怒之中又闪烁着疑惑之色。 狄公和忠节奇怪地对视一眼道:“王妃殿下,怎么了?”娜鲁深吸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没什么……” 狄公包起手帕,放入袖中:“你是怎样杀害琼塔亲王的,这王妃殿下总可以说说吧!”娜鲁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狄公与忠节对视道,“既然王妃殿下什么都不想说,那就让我说两句吧!我知道,策划和执行这样一个周密而精巧的计划绝不止你一个人。我还知道,此事定与那位突勒特使亚喀有关……” 此言一出,娜鲁猛吃一惊,抬起头来,随即她感到自己的表现不妥,赶忙掩饰道:“哦,有意思,我不明白。” 狄公笑了笑道:“不管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可以告诉你,出现在月氏王宫的那位突勒特使亚喀并不是亚喀,他的真名叫沙尔汗!” 娜鲁倒吸一口凉气,脱口道:“什么,你说什么?”此言一出,她立觉不妙,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狄公与李元芳对视一眼道:“是的。沙尔汗与亚喀是孪生兄弟,真正的亚喀已经在几个月前死在了洛阳,而且就死在我的面前!”说话中,狄公的目光紧紧盯着娜鲁的表情。只见娜鲁紧咬双唇,两手轻轻地颤抖着。狄公的脸上现出一丝冷笑,继续道,“而潜伏在月氏王宫中的,乃是我大周的叛臣——原内侍省将作大监沙尔汗,这也正是我到月氏的目的!” 娜鲁的嘴唇颤抖起来,身体不停地晃动,她强自震慑住心神道:“可,这,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狄公道:“如果真的与殿下无关,就当听个故事吧。但如果殿下想起了什么,想找个人说说……我随时恭候。”娜鲁深吸一口气。狄公对忠节道,“忠节兄,我们走吧!”忠节点了点头,狄公一行快步走出门去。 娜鲁浑身剧颤,轻声道:“沙尔汗,谁是沙尔汗……亚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已是深夜,驿馆四周静悄悄的,寒风吹动落叶凌空漫舞。 两块手帕摊在桌上,一块手帕中放着白色粉末,一块放着黑色粉末。狄公坐在桌旁,望着眼前的两种粉末,静静地思考着,良久,他长长出了口气,站起身来缓缓踱着,忽然,他住脚步,走到门前,伸手拉开了房门。 李元芳、曾泰、如燕三人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前。狄公一愣:“你们……” 李元芳笑道:“大人不是正准备叫我们吗?” 狄公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李元芳道:“刚刚给您送茶时,看您对着两堆粉.99lib?末沉思,我猜您一定想试一试在马厩发现的这些白色粉末。于是,卑职便自作主张叫来了曾兄和如燕候在门前,以供驱使。” 狄公哈哈大笑,李元芳三人也笑了起来。 狄公拍着元芳的肩膀道:“知我者,你也!是呀,在差斥和委它的死亡现场我们只发现了那些黑色的粉末。回来后,我们曾经试着燃烧这些粉末,却没有任何反应。”李元芳道:“当时您说,这些粉末似乎是燃烧过的。” 狄公点点头道:“不错。今天在马厩不但发现了与前两个死亡现场相同的黑色粉末,还发现了这些白色的。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些白色的粉末应该是尚未燃烧或者未完全燃烧的。因此,也许今天我们会有所收获。”李元芳与曾泰、如燕互视一眼,点了点头。 如燕道:“叔父,您说吧,怎么试?”狄公道:“还是与上次相同,将这些白色粉末倒入风灯之中燃烧,看看会起什么反应。” 李元芳道:“大人,这一次我来吧,您在外面看着,也许还能发现些什么。”狄公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也好。”说着,他对如燕道,“如燕,你去准备一脸盆凉水。”如燕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李元芳坐在桌旁,对狄公道:“大人,这就开始吧。”狄公点点头,拿起手帕,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倒入风灯之中,而后对曾泰道:“我们出去,在门外观察。”二人快步走出门去,关闭了房门。 李元芳坐在桌边,静静地等候着。 狄公和曾泰透过门缝向里面看着。脚步声响,如燕端着一盆凉水走回来道:“怎么样,有动静吗?”狄公摇了摇头。如燕放下水盆,凑在门缝向里面望去。 李元芳坐在桌旁,双眼注视着风灯。灯罩中火苗闪烁,忽然,风灯中传来“啪”的一声轻响。李元芳双眉一扬,定睛看去。只见灯罩中缓缓升起一丝白色的烟雾。 狄公三人扒着门缝向里面望着。李元芳仍然纹丝不动。 曾泰失望地道:“恩师,还是没有反应。”狄公深吸一口气道:“等等,再等等……”话音未落,如燕道:“叔父,你看……” 狄公赶忙凑到门缝前,只见李元芳跳起身来……狄公凝神屏气,紧紧盯着屋内。 李元芳双眼迷离,瞳孔放大,眼前出现了沙尔汗的面庞。沙尔汗笑着,不停地笑着……李元芳一声怪叫:“沙尔汗,你这恶贼,真的是你,是你!吃某一刀!”说着,他闪电般拔出钢刀,向空气中狂劈乱砍,口中“嗬嗬”怪叫,又蹦又跳,状若疯癫。 狄公、曾泰和如燕目瞪口呆地望着屋内发疯的李元芳。猛地,狄公喊道:“快,快救人!”曾泰、如燕方才惊醒,三人冲进门中。 狄公抓起桌上的风灯狠狠掷出窗外。如燕扑向李元芳,从后面抱住了他,李元芳一声大吼,身体猛甩,如燕惊叫着身子如纸鸢一般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曾泰快步上前扶起如燕,高声猛喊:“元芳,是我们……”李元芳双眼通红,怪叫着扑上前来,抡刀劈向曾泰,曾泰惊叫着拉起如燕向窗前奔去。 狄公奔到门前,端起脸盆,转身冲到李元芳身后,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上去……“哗”的一声,冰凉的水淋在李元芳头上,他猛地停止了动作,身体连连摇晃,如燕和曾泰赶忙奔过去伸手相扶,与此同时,李元芳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 曾泰和如燕三人惊叫着扑上前去,狄公奔到窗边,将窗户一一打开,而后跑到元芳身前。只见李元芳脸色铁青,双眼圆睁,瞳孔散乱,身体不停地抽搐。如燕抽咽着喊道:“元芳,元芳,你醒醒……” 狄公抱起李元芳,伸手搭了搭脉搏,又看了看他的眼睛道:“好了好了,他的瞳孔开始收缩了。如燕再端一盆凉水,曾泰,取手巾来。”二人答应着各自起身。 狄公将元芳的身体横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掐了掐他的人中,李元芳“哼”了一声,身体动了动。 脚步声响,武元敏带着春红冲进门来,一见眼前情形,登时惊叫道:“元芳!”说着,扑上前来搂住李元芳拼命摇晃着,“你醒醒,你醒醒,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李元芳的身体动了动。武元敏哭道,“元芳,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气你了……求求你,快睁开眼吧,求求你!” 狄公刚想说话,如燕端着水冲了进来,一见此情,脸色立变,她“哼”了一声道:“嚎什么丧啊,他还没死呢!”说着,一把推开武元敏,气哼哼地道,“就是死也不会为了你,真是自作多情!” 武元敏气恼地道:“你说谁自作多情?”如燕也不退让,怒道:“谁自作多情我就说谁。” 一旁的曾泰忙劝解道:“好了好了,赶快救人吧,耽误了元芳的性命,你们俩就不是自作多情,而是自作自受了!”如燕“哼”了一声,从曾泰手中接过手巾。 狄公道:“如燕,用凉水蘸湿手巾,敷在元芳额头上,他马上就会醒来。”如燕点点头,照狄公所说将手巾敷在李元芳额头上,果然,不一会儿,李元芳悠悠醒来。 如燕兴奋地道:“叔父,他醒了!”狄公微笑着点了点头。 武元敏蹲下身眼泪汪汪地道:“你究竟是怎么了?刚刚吓死我了,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说着,轻轻啜泣起来。 如燕望着她,又好气又好笑道:“他死他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不活了?” 武元敏站起身道:“我就愿意不活了,你管得着吗?想死还能拦得住啊!”说着,赌气地蹲下身在李元芳嘴上亲了一下。所有人都傻了。如燕气得胸口起伏,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武元敏气哼哼地道,“李元芳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凭什么老霸着他!我爱他、心疼他有什么错?”如燕登时语塞。武元敏嘟囔道,“大不了让你做大老婆,我做小老婆也就是了,干吗一看见我对他好就横眉立目的!”所有人一听此话不禁失笑。如燕也不便回言,“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狄公道:“好了,好了,还是赶快看看元芳吧!”众人赶忙围了过去。只见李元芳缓缓睁开双眼,长出了一口气。狄公道,“元芳啊,你怎么样?” 李元芳挣扎着坐起身道:“没,没事呀……”他四下看了看吃惊地道,“大人,我这,这是怎么了?”如燕心疼地道:“你发疯了,我和曾叔叔差点儿死在你手里!” 李元芳吃惊地道:“真的!”曾泰点点头笑道:“你两眼通红,状若疯癫,一刀冲着我脑门子就砍过来了。”李元芳满面惊疑,不敢相信。 狄公道:“元芳啊,你的眼前是不是出现了幻象?”李元芳点点头道:“是的,大人。我,我看到了沙尔汗,想拔出刀上前抓他,想不到……” 狄公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道:“真的是海棱香木……”李元芳在如燕和武元敏的搀扶下也站起身道:“大人,海棱香木是什么?” 狄公不疾不徐,缓缓说道:“《素问》和《难经》中记载,西牛贺州出产一种奇异的植物,名叫海棱香木。每逢盛夏之际,香木中会渗出白色液体,当地人将液体取下晒干后磨成粉末。将粉末置于火中燃烧会产生黑气,闻之者眼前立显幻象,继而头脑麻痹,行为癫狂,时间稍长便会神形崩溃,力竭而亡。这是一种非常隐蔽的毒药,能够杀人于无形。我也是仅只耳闻从未见过。”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与曾泰对视一眼。狄公话锋一转,道:“我终于明白了,凶手杀人之前先将这种白色粉末投入风灯之中充分燃烧,令受害者行为疯狂,待受害者濒死之际,再施以致命一击。国王差斥是这样,委它也是这样。而今天,凶手将毒药下到马厩内的风灯中,致使马儿疯狂,这才会主动攻击琼塔。待琼塔完全丧失防御能力后,娜鲁出现,轻松地将其杀死。” 李元芳道:“真想不到,事情竟然是这样。” 曾泰道:“恩师,您一直使用‘凶手’这两个字,而不说娜鲁,是不是另有所指?” 狄公启发道:“你们想一想,委它和琼塔死亡的地点和方式虽然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却是一样的。”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道:“哪一点?” 狄公双眸一闪,道:“这二人都是被凶手使诡计骗出府邸,而后杀害的。”李元芳道:“对呀,委它是接到宫中内侍送来的信,夤夜跑到中土庙。而琼塔则是接到一个汉人女子的传信赶往国王的马厩。” 狄公道:“不错,这两个送信人又是受了何人的指使?”李元芳道:“当然是凶手。” 狄公用手一点道:“这就是了。委它和琼塔与王妃娜鲁势成水火,猜忌极深。如果这二人接到的是娜鲁的传信,会只身一人前去赴约吗?” 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道:“大人说得对极了,如果委它和琼塔接到的是娜鲁的传信,恐怕非但不会前往,还会将此事告知忠节大人。” 狄公道:“说得不错。那么这个神秘的传信人又会是谁呢?”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两人都摇了摇头。 狄公分析道,“首先,此人一定是委它和琼塔都十分信任的人。”李元芳道:“不错。否则这二人绝不会接到他的传信便立刻只身赴约。” 狄公又道:“第二,此人同样也是王妃娜鲁非常信任的人。”曾泰道:“哦,恩师,这一点如何才能证明呢?” 狄公道:“今天夜里,琼塔接到这个神秘人物的传信,只身赶到马厩,而娜鲁则是早已埋伏在那里,只待琼塔身负重伤便立刻出手将其杀死。凭此一点便可以看出这个神秘人物与娜鲁的关系。”李元芳道:“也许……这个神秘人物便是娜鲁的帮凶!” 一旁的如燕道:“我看不然。我们随叔父走南闯北,破获大小案件无数,有哪一宗案子是先查出主谋再查出帮凶的?” 狄公赞道:“说得好。如果这个帮凶能够隐藏在主谋身后,那他就不是帮凶,而是真正的主谋。”李元芳仍不甘心,问道:“可大人,王妃娜鲁主谋此案,是为了杀死国王差斥三兄妹,为自己顺利登上王位扫清障碍,其动机非常明显。若说有其他人主谋此案,就目前的情况看来,首先,缺少有力的证据;第次,其动机为何呢?” 狄公耐心地道:“元芳啊,不知你注意到没有,今夜我们在马厩抓捕娜鲁之时的一个细节。”李元芳道:“什么细节?” 狄公道:“当时,娜鲁自知已经暴露,绝望之下,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一句话……‘亚喀,你害了我!你害了我!’这个细节你们还记得吗?”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记得。” 狄公道:“据娜鲁所说,亚喀与国王差斥几乎在同一天同一时刻死去,尸体又已被焚烧。既然如此,娜鲁为何要在此时此刻喊出这样一句话?”李元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还有,今天夜间,在王宫寝殿审讯娜鲁之时,我突然提到了亚喀,娜鲁的神色非常惊慌。” 曾泰道:“不错,不错,学生也注意到了,尤其是恩师说到,那个突勒特使亚喀其实是沙尔汗之时,娜鲁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狄公点了点头道:“试问,如果亚喀与此案无关,又已经死去多日,娜鲁有必要如此意外、如此惊慌吗?”李元芳、曾泰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由此,我联想到几个月前在洛阳查抄沙尔汗府时,在其书房的暗格中找到了一封亚喀写给沙尔汗的信……” 那日狄仁杰从暗格中拿出几封书信,拆开一看,信是波斯文写成的。狄公将信交给钟氏道:“还要劳烦夫人。”钟氏微笑道:“国老太客气了。”她接过信来,一一看过,吃惊地道,“这,这是沙尔汗的弟弟写给他的信。” 狄公问道:“沙尔汗还有弟弟?” 钟氏边看信边说道:“妾身也是刚刚知道,他的弟弟叫亚喀,信中说国内将有大事发生,请沙尔汗速速回国。” 狄公道:“国内?”钟氏道:“我想,他所说的国内指的一定是月氏国。” 狄公道:“不错,信上还说了什么?” 钟氏看了看道:“好像是说,机会来了,要为死去的父亲报仇。” 狄公道:“嗯,还有呢?” 钟氏又拿起一封信边翻看边道:“亚喀谴责沙尔汗无情无义,贪图安逸,不愿意回国替父报仇,还写了一些类似诗的东西。” 狄公道:“记得此事我曾对你二人说起过。”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是的,我记得。” 狄公道:“亚喀给孪生哥哥沙尔汗写信,说月氏国内将有大事发生,要他回去替亡父报仇。这就证明亚喀和沙尔汗都是月氏国人,而且在这里有杀父仇人。那么他的杀父仇人是谁,有没有可能与月氏王宫有关?”李元芳猛地一拍脑门儿:“我明白了,如果能够证明这一点,那么,沙尔汗潜伏在月氏的目的便不止是帮助贺鲁偷换黄金大盘!” 狄公颔首道:“这就是今夜在驿馆我问忠节是否听说过亚喀这个人的原因。”曾泰道:“可忠节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狄公点点头道:“是呀,这确是怪事一件,从亚喀给沙尔汗的信中不难感觉到,他们的家族在月氏国内曾经非常显赫,作为月氏执政大臣的忠节怎么会没听说过呢……”曾泰推测道:“也许亚喀也是化名?” 狄公缓缓点点头:“有可能,至今为止,有关沙尔汗行为的推断,只停留在假设阶段,没有丝毫佐证。甚至连沙尔汗的死活都无法确定。然而,就沙尔汗的为人来看,他甘于放弃天朝的恩宠俸禄、荣华富贵回到月氏,我想,这里定有更加诱人的东西等着他。因此有一点可以肯定,沙尔汗来到月氏的目的绝不仅止于替父报仇,他很可能有更大的企图。”李元芳与曾泰、如燕对视道:“哦,什么企图?”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现在还不好说啊,我们暂且回到本案中来,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可以断定,娜鲁并不是本案的元凶,在她背后还有一只黑手。虽然我们还无法确定此人究竟是谁,但就目前的情形看来,化名亚喀的沙尔汗与本案的联系最为紧密,凭我多年断案的直觉,循着这一思路追查下去应该会有所收获。” 李元芳惆怅道:“要想了解这些,首先便要娜鲁肯配合。可她一谈到亚喀便讳莫如深,我们该如何才能撬开她的嘴巴呢?” 狄公笑了笑:“不要着急,今夜我提到了亚喀与沙尔汗的关系,娜鲁非常震惊。等她安静下来,就该想要了解整个事件的始末原委了,那时候,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殿中燃着孤灯,娜鲁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她目光呆滞,神情木然。“噼啪”一声烛花爆开,娜鲁猛地惊醒,抬头四下看了看,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忽然,窗外传来“砰”的一声轻响,娜鲁跳起身奔到窗边,轻声道:“亚喀,是你吗?”没有回答。娜鲁伸手推开窗户,向外望去。四周一片寂静。娜鲁失望地叹了口气,目光望向黑沉沉的夜色。 房中一片漆黑,钟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窗前黑影一闪,传来了轻轻地敲窗声。钟氏翻身坐起,快步来到窗前,一张纸条从窗缝中塞了进来。钟氏赶忙拿起纸条,借着月光飞快地看了一遍,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已是深夜,驿馆门前静悄悄的。 “吱呀”一声轻响,大门缓缓打开,钟氏探出头来,四下看了看,而后,飞快地掩出门外,向驿馆旁边的小巷奔去。 就在钟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的瞬间,一条人影闪电般掠出驿馆院墙,落在街道中央,正是如燕。她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尾随钟氏奔向小巷。 钟氏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身后黑漆漆的没有人迹,她收住脚步,气喘吁吁地道:“你在哪儿?”一条阴森森的人影投在地面上,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来了……” 钟氏向后面看了看急促地道:“有什么事,快说。”人影道:“你没有露出破绽吧?” 钟氏道:“我到琼塔府中送信的事,被如燕知道了。”人影急促地道:“什么?” 钟氏道:“她只是问了问,并没有说别的。”人影道:“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再联系。记住我说过的话。否则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钟氏浑身一抖道:“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帮你做了这件事,就不会伤害他!”人影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那完全取决于你,取决于你呀……” 钟氏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你要食言吗?”没有回答,地上的阴影消失了。钟氏痛苦地靠在墙边,轻声啜泣起来。 不远处一座墙头上,如燕静静地望着远处的钟氏,她沉吟片刻,纵身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狄公在房中静静地思索着。门外传来低低的叩门声。狄公道:“进来。”门开了,如燕走进屋中,回手关闭了房门。狄公微笑道,“如燕呀,怎么还没睡?” 如燕单刀直入,径自说道:“叔父,我想和您说说五娘的事情。”狄公诧异道:“哦,五娘怎么了?” 如燕深吸一口气道:“最近几天,五娘的行为非常奇怪。今天傍晚,公主和春红在苏特大街附近看到她走进一个大户人家的府中。刚刚她又悄悄溜出驿馆,跑到旁边的小巷中与一个神秘的人物会面。” 狄公双眉一扬道:“神秘人物?”如燕点点道:“正是,那个人躲在暗影中,我没有看清他的脸。”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他们都说了什么?”如燕道:“夜静更深,我怕被他们发现,不敢靠得太近,没有听到说话的具体内容。但能够感觉到,他们的神态非常急促。”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个五娘有些意思……你是说今天傍晚,她跑到苏特大街附近的一个大户人家?”如燕道:“正是。是公主和春红亲眼看到的。” 狄公喃喃地道:“苏特大街附近,苏特大街……”他深吸一口气,嘱咐道,“如燕,这几日正是案件侦破的紧要关头,我与元芳、曾泰恐怕无暇分心,五娘的事你要用起心来。”如燕点点头:“叔父,我明白。” 狄公沉吟片刻道:“先不要惊动她,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如燕认真地点了点头。 驿馆门前的街道上熙来攘往,好不热闹。远远的,执政忠节带着几名卫士穿过人流,纵马来到驿馆门前,他翻身下马,快步向里面走去。 狄公、李元芳和曾泰正围坐在桌前商量着什么,传来了低低的敲门声。狄公抬起头道:“请进。”门声一响,忠节走了进来。狄公三人赶忙站起身,迎上前道,“忠节兄,有何消息?” 忠节笑道:“狄公真是料事如神,果然不出你所料,娜鲁要见你。” 一缕阳光射进屋内,钟氏双眉紧蹙,坐在桌前发呆。突然,她咬紧牙关,双手握成拳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猛站起身走到门前,伸手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钟氏大步走到狄公房门前,停住脚步,深深吸了口气举起手来……“吱呀”一声房门大开,狄公、忠节、李元芳和曾泰走了出来。一见钟氏,四人愣住了,狄公微笑道:“五娘,有事吗?”钟氏脸色铁青,浑身剧颤,嘴唇抖动起来。 狄公惊诧道:“五娘,你怎么了?”泪水溢出钟氏的双眼,猛地,她转身向回跑去。狄公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旁的几人,深深吸了口气。 忠节提醒道:“狄公,我们走吧!”狄公点点头,几人快步向大门走去。 钟氏冲进房中,回手关闭房门,浑身不住地颤抖。传来了低低的敲门声。钟氏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跳起身来惊叫道:“谁?” “我,如燕。”钟氏一把拉开房门,如燕站在门前,钟氏扑进如燕的怀中痛哭失声。 如燕轻轻拍着她安慰道:“五娘,你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啊……”钟氏抬起头,抽咽着道:“我,我对不起先生,对不起你,我,我……”如燕扶起她道:“你究竟怎么了?” 钟氏抬起头来,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缓缓摇摇头道:“没,没什么,别问了。”说着,她轻轻挣脱如燕的怀抱,走进屋中,坐在桌旁。如燕回手关闭房门,走到她对面坐了下了来。 钟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勉强笑了笑道:“如燕,我真的没事,你,你去吧!”如燕道:“真的?”钟氏抽了抽鼻子,点点头。 如燕站起身,向外走去。钟氏道:“哎,你,你……”如燕停住脚步转过身道:“怎么?” 钟氏咽了口唾沫道:“你,先别走,陪陪我好吗?”如燕点点头,坐回到她对面,一言不发。 钟氏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不说话?”如燕笑了笑:“说什么呀?从打到驿馆住下以后,你就神神秘秘的,问你也不说实话,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钟氏深深叹了口气道:“如燕,我心里乱极了,一点头绪也没有……我答应你,只要我想明白了,一定一五一十都告诉你。”如燕摇摇头道:“好,随你便吧!” 钟氏岔开话头,道:“先生,先生最近好像很忙,案子破了吗?”如燕道:“差不多了。昨天夜里,国王差斥的妹妹琼塔亲王在马厩中被人杀害……” 钟氏闻言如触电般跳了起来,惊叫道:“琼塔死了!”如燕也吃了一惊道:“怎么了你,吓了我一跳。” 钟氏自知失态,赶忙抑制住内心的恐慌道:“你是说,琼塔死了?”如燕望着她,疑惑地道:“是呀,怎么,你认识她?” 钟氏慌忙摇摇头,掩饰道:“啊,不,不认识,不认识……”如燕道:“那你变颜变色地做什么?” 钟氏道:“哦,我是听说又死了人,心中害怕,这才……”如燕看着她,摇了摇头道:“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钟氏深吸一口气道:“她,她是怎么死的?”如燕道:“被人骗到马厩中杀死了。” 钟氏紧张地道:“谁?被谁杀死,抓到凶手了吗?”如燕笑道:“怪哉,你怎么对此事如此关心?” 钟氏强笑道:“没,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如燕望着她道:“我看你问的一点儿也不随便。五娘,你一定知道什么,是吗?”钟氏缓缓低下头。“好吧,你不愿意说我也没有办法,希望你不会后悔。”钟氏猛地抬起头。 如燕道:“杀害琼塔的是王妃娜鲁。”钟氏惊道:“娜鲁!” 如燕点点头:“怎么?”钟氏怯怯地道:“你们肯定吗?” 如燕望着她道:“是叔父他们亲眼所见,娜鲁用匕首杀死了亲王琼塔。怎么,你想说什么?”钟氏咽了口唾沫道:“会不会是先生他们看错了……” 如燕双眉一扬:“什么意思?”钟氏道:“没,没什么,只是,只是……” 如燕追问道:“只是什么?” 钟氏笑了笑:“只是觉得娜鲁王妃长得那么美,气质那么高贵,怎么会动刀子杀人呢?” 如燕道:“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知道什么内情呢!”钟氏吃了一惊,抬起头来。见如燕正望着她。钟氏赶忙躲开如燕的目光,低下头去。如燕望着钟氏慌张的神色,深深吸了一口气。 狄公一行飞马来到王宫大门前,众人翻身下马。忠节对守门的卫士吩咐了几句,卫士们两旁让开,狄公一行快步走进宫中。 王妃娜鲁焦急地徘徊着。殿门轰然打开,狄公、忠节、李元芳、曾泰快步走了进来。娜鲁迎上前道:“狄公,您来了。”狄公点了点头:“听说王妃殿下想见我?” 娜鲁点点头急迫地道:“我要知道死在王宫中的那位突勒特使究竟是亚喀还是沙尔汗?”狄公与忠节对视一眼道:“想知道真相很容易,但有一点,你我之间必须是真相对真相,不知殿下做好说真话的准备了吗?” 娜鲁沉了一沉气,慨然道:“是的。否则今日我也不会请狄公前来。这样吧,狄公有什么问题,尽管询问,我一定实话实说,知无不言。” 狄公微笑道:“非常好,那我们就开始吧。”娜鲁点了点头。“第一个问题,亚喀与王妃殿下是什么关系?” 娜鲁深吸一口气道:“亚喀是我的情人。”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忠节脱口道:“你,你的情人?”娜鲁缓缓点了点头。狄公道:“他是月氏人吗?” 娜鲁点头道:“是的,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狄公点点头道:“不要着急,慢慢道来。” 娜鲁长叹一声道:“我的家族姓法赛里,是月氏老国王沙伯略的亲族。”狄公道:“沙伯略?”娜鲁点点头。忠节解释道:“沙伯略国王是先王差斥的前任,他在位二十多年。那时,我们还都是孩子。怎么,狄公知道沙伯略国王?”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个名字似乎非常耳熟。啊,殿下,你继续说吧!” 娜鲁点了点头道:“国王差斥继位后,伙同其弟委它和妹妹琼塔用尽残忍的手段迫害老国王沙伯略的亲族后人。我的父母兄弟被他活活埋葬在三危山下。这还不算,他还派侍卫将我抢进宫中强占为妃……说句实话,从我进宫那天起,就恨不得生食其肉!”狄公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忠节。忠节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些我也曾听人讲起过。”狄公道:“看起来,差斥并不是个仁慈之辈。” 娜鲁眼中燃着怒火,骂道:“差斥这个恶贼怎配当‘仁慈’二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狄公打断地道:“好了,说说亚喀吧!” 娜鲁点点头,面色渐渐平静下来,缓缓忆道:“那是两年前,在达曷水畔的一次狩猎中我遇到了亚喀。当时他只是个平民,然而,他的热情和博学深深吸引了我。于是,我征得差斥的同意将他请入王宫中,教我学习古希伯来文……慢慢的,我们相爱了。” 狄公疑道:“在进宫之前,亚喀只是个普通平民?”娜鲁道:“正是。” 狄公道:“你继续说吧!” 娜鲁道:“亚喀得知我的境遇非常同情,他答应帮助我复仇,并且协助我登上王位。从那时起,我二人就在暗中策划刺杀差斥。” 忠节道:“你们可真是处心积虑呀!” 狄公问道:“亚喀是怎么与突勒的贺鲁勾结在一起的?” 娜鲁回忆道:“那是今年初,差斥派遣亚喀到突勒进贡方物。亚喀回来后对我说,自己与咄陆部可汗贺鲁约定,只要帮助贺鲁将大周和亲使团送给吉利可汗的黄金大盘偷换出来,贺鲁就出兵替我除掉差斥,辅佐我登上月氏国王的宝座。我非常高兴,便欣然答允。亚喀携带贺鲁的亲笔信对差斥威逼利诱,最终,差斥因惧怕贺鲁的势力勉强应允。自此后,亚喀每天夜间都率人在王宫内练习摸黑盗换大盘,直到所有人都能够在黑暗中准确找到大盘的位置。” 李元芳愤愤地道:“好家伙,你们可真下本儿呀!” 狄公长叹一声道:“是呀,如此精密的计划,也难怪你们身陷诡计中而不觉。” 娜鲁道:“果然,李大将军和曾大人率领的大周和亲使团在乌什海遇袭,来到月氏。那天夜里,差斥在宫中大摆宴席,席间,吊灯突然坠地,摔得粉碎……”她又讲起那天的情形: 巨大的琉璃风灯从殿顶急坠而下。李元芳大惊,厉声喊道:“快闪开!”喊声中,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曾泰、差斥和忠节等人推在一旁,说时迟那时快,“哐啷”一声巨响,巨大的琉璃顶灯重重地落在地面,摔得粉碎,琉璃碴子四散飞溅。 殿中霎时一片漆黑。与此同时,国王宝座后的暗门打开,“亚喀”——沙尔汗率人抬着安装好毒箭的大盘熟练地绕过人群,来到放置真大盘的宫殿中央。 就在此时,李元芳大喝一声道:“张环,保护大盘!”沙尔汗高声答道:“是!”说着,他冲身旁众人一挥手,众人快步上前,无声地将真大盘抬走,将安装好毒箭的假大盘放在了原地。沙尔汗率人疾速退入暗道。 差斥高声喊道:“快,掌灯上来!”不一会儿,几名宫人手拿烛台跑了进来,殿中登时明亮起来。 李元芳快步走过去,只见黄金大盘好好地放在原地。 娜鲁道:“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忠节气愤地道:“真想不到,在我堂堂月氏的皇宫之中竟然进行这样龌龊卑鄙的勾当,真是有辱国体!” 李元芳道:“难怪张环说,当时殿中一片混乱,他没有听到我的话,原来那声是,是沙尔汗答的。” 娜鲁倒吸一口凉气道:“沙尔汗,你说的沙尔汗就是亚喀吗?”狄公道:“王妃殿下,你先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讲清,之后我会解答你的疑问。” 娜鲁点点头道:“好吧。自使团离开月氏,差斥整日生活在忧惧之中,害怕李将军回来找他。当时,我也非常担心,但亚喀劝我说,贺鲁是不会让使团活着逃出石国的。然而,这话说了还不到十天,李将军和曾大人便与公主赶到月氏讨要说法,差斥惊慌之下与亚喀商议,二人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将李将军一行杀死在宫中。后面的事情李将军就都知道了。”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后来,我们逃出生天,这一定出乎差斥和亚喀的意料。” 娜鲁道:“正是。你们逃走后,差斥怕得要死,他埋怨亚喀将他推上死路;而亚喀更是抑郁,本来说好事成之后,贺鲁出兵助我除掉差斥,扶我登上王位,可贺鲁却出尔反尔,食言而肥,拒不践行诺言。亚喀无可奈何只得返回月氏。” 狄公与李元芳、曾泰对视道:“你们费尽心机,助纣为虐,协助贺鲁这奸贼害死吉利可汗,挑起大周与突勒的战火,结果你们得到了什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娜鲁长叹道:“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结果。亚喀对我说,往后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当时我也很绝望。就在此时,差斥因害怕天朝兴师问罪,决定杀死亚喀,用他的人头向天朝请罪。然而此事被我听到,立刻告诉了亚喀,于是,我们决定先下手除掉差斥……” 一个纸包被放入娜鲁的手中,娜鲁抬起头道:“亚喀,这是什么?”亚喀轻声道:“这是一种奇毒,名叫海棱香粉,闻后能使人变得疯狂,而后精疲力竭而亡。据我观察,差斥每晚都要到金银廊中,你立刻前去将此药下在金银廊的风灯之中,只要灯中的火烛燃烧起来,差斥就完了!” 娜鲁看了看手里的药包:“这能行吗?”亚喀道:“放心吧,这是百试百灵的奇毒,今夜就是差斥的死期!” 金银廊中静悄悄的,两名卫士在门前把守。脚步声响,娜鲁在侍女的陪同下缓缓走来。卫士躬身施礼道:“王妃殿下。” 娜鲁点了点头道:“国王陛下在吗?”卫士道:“国王不在这里。” 娜鲁点了点头道:“我进去看看。”卫士赶忙打开大门,娜鲁走进金银廊中。 金银廊内摆满了制作精巧的金银器,琳琅满目。 娜鲁缓缓走到差斥常坐的圆桌前,用身体挡住侍女们的视线,将纸包中的海棱香粉倒进风灯中,而后四下看了看道:“我们走吧!” 娜鲁道:“我安排好了一切,便回到寝殿中耐心等待。果然,到了夜半,我听到金银廊方向传来一阵阵咆哮,便立刻起身去看,差斥已彻底疯狂,他用刀将自己的肢体截下,口中‘嗬嗬’怪叫,过了一会儿,便气绝身亡。我又高兴又害怕,赶忙跑到亚喀房中,谁料想……” 亚喀端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娜鲁冲进殿中,回手关闭殿门,压低声音喊道:“亚喀,差斥,差斥死了!”亚喀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娜鲁冲到他身旁,拉住他的臂膀道:“你说话呀!”亚喀的身体应手而倒,趴在了书桌上。娜鲁惊叫着跳在一旁,睁大了双眼。 亚喀一动不动地趴着。娜鲁深吸一口气,轻声叫道:“亚喀,亚喀……”亚喀仍然没有反应。娜鲁缓缓走到他身旁,揭开了他的蒙面黑布,只见亚喀脸色铁青,大睁着双眼,眼中充满了疑惑。娜鲁轻轻晃了晃他:“亚喀……”没有回答。娜鲁把手放在他的鼻端探了探,已经没有了呼吸。 娜鲁连退两步,浑身颤抖着,猛地,她一声哀号扑上前来抱住亚喀的尸身痛哭失声:“亚喀,亚喀……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害死了你,谁害死了你!” 忽然,娜鲁的目光落在了亚喀的右手上,只见亚喀手中握着一张纸条。娜鲁赶忙将纸条取下展开,上面写着:“娜鲁,看到这张纸条时,差斥应该已经死了。我也不能继续留在宫中,否则不但自身难保,还会牵连到你。因此,我服用了一种神奇的药物,能使心跳暂时停止跳动。你要让宫人们看到我的‘尸体’,让他们认为我已经死了,这样我才能继续在暗中助你完成夙愿,登上国王的宝座。我的爱人,见到尸体千万不要惊慌,命内侍将尸体放在中土庙的铜佛下,几个时辰后我自然会醒来。今后,我将用传信的方式告诉你下面的行动步骤。” 深夜,山中枭鸣猿啼,中土庙四周空无一人。静夜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几名内侍抬着亚喀的尸体来到中土庙的大铜佛前,将尸身放在了地上。 娜鲁道:“一天后,我派贴身侍女赶到中土庙,她回来告诉我,亚喀的尸身已经不见了,我这才放心。” 狄公道:“也就是说,亚喀没有死?”娜鲁点了点头。 李元芳道:“大人,又被您言中了。”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杀死委它和琼塔的行动都是他以传信的方式指挥你做的?” 娜鲁道:“正是。前天夜里,我接到他的传信,让我赶到中土庙依计而行……” 静夜中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骑黑马转眼奔到坛前,马上乘客翻身跃下,摘下头戴的风帽,正是委它。他四下看了看,拾级而上,快步向庙内走去。不远处一块巨石后,王妃娜鲁缓缓露出头来。 委它快步登上坛顶四下寻找,娜鲁在不远处紧紧相随。只见委它走到西边的铜钟之下停住了脚步。娜鲁伏在一块巨石后静静地望着。 委它东张西望,似乎在等什么人,忽然,静夜中传来一阵“吱呀呀”的摩擦声。委它诧异地四下张望,声音越来越大,委它猛一抬头……说时迟那时快,头顶的铜钟直落下来,将委它扣在中央。 巨石后的娜鲁飞奔而出,从怀中掏出海棱香粉,倒在铜钟接地的缝隙边缘,点燃后拼命地向里面煽着,黑烟飘进钟内。不一会儿钟内的委它疯狂起来。 娜鲁抓起钟旁的木杵狠狠撞击铜钟。铛铛铛……沉浑的钟声远远传了出去。 娜鲁木然道:“就这样,我在亚喀的指挥下,解决了仇人委它。今天夜里,他再次传信让我赶到马厩中埋伏,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 狄公道:“两次杀人都是你命人给委它和琼塔传信,约二人出外赴约吗?”娜鲁答道:“当然不是。这二人对我戒惧颇深,我命人传信他们一定不肯出来。” 狄公与李元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那传信之人又是谁呢?”娜鲁道:“应该是亚喀。” 狄公道:“委它和琼塔怎么会相信亚喀?”娜鲁道:“这,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也许,也许是亚喀使用了什么方法。”狄公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忠节道:“既然一切都是亚喀指使的,你总该知道他的下落吧?”娜鲁的眼中掠过一丝忧伤,缓缓摇了摇头道:“自从他出宫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他在传信中也没有提起自己的住处。” 忠节冷笑道:“仅凭一张纸条就能命令你一个堂堂王妃去杀人,这怎么可能?”娜鲁笑了笑,反问道:“执政大人,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必要说谎?” 忠节嗤笑道:“将责任推在旁人身上,意图为自己减轻罪责!”娜鲁摇了摇头道:“狄公,娜鲁今日所说句句是实,你号称天朝神断,至少应该能够听出真假吧?” 狄公未置可否,又问道:“亚喀给你传信,是用什么方式?”娜鲁也不纠缠,答道:“有时是将纸条放在宫门西侧的金狮之下。有时会直接放在寝殿的窗台上。” 狄公双眉一扬:“也就是说,他还能够进到王宫之中?”娜鲁点点头:“应该是的。” 忠节冷笑道:“真是一派胡言,宫禁中戒备森严,他怎么可能进来?”娜鲁道:“亚喀具体是用什么样的方法进宫,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保证我说的话是真的。” 狄公又道:“还有一个问题。”娜鲁道:“狄公请讲。” 狄公道:“差斥的死亡现场留下了一段手指骨和脚趾骨;委它的死亡现场留下一缕马鬃,这些象征着下一个被害者身份的东西是谁留下的?”娜鲁摇摇头:“我从没有留下过什么,如果有的话,就应该是亚喀留下的。” 狄公道:“你遗失在现场的香袋是怎么回事?”娜鲁道:“此事确实非常奇怪,我也百思不解。那只香袋已经丢失了将近一个月,不知为什么竟会出现在中土庙中。” 狄公双眉一扬道:“你是说,香袋早就丢了?”娜鲁道:“正是。”狄公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娜鲁道:“狄公,你的问题我都已据实回答,对于我提出的问题,您是不是也应该履行自己的诺言呢?”狄公点点头道:“当然。王妃殿下,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从突勒回来之后的亚喀便已经被沙尔汗所替代了,在你身旁指挥你的所谓‘情人’,其实是沙尔汗,而不是亚喀。” 娜鲁登时惊呆了,她杏眼圆睁,急急问道:“沙尔汗是谁?他怎么可能替代亚喀?”狄公道:“沙尔汗是制作金银器的巨匠,天朝内侍省将作大监,他与亚喀是孪生兄弟,二人长得一模一样。” 娜鲁一声惊叫,跌坐在椅子上,颤声道:“孪生兄弟……”狄公道:“是的,我们在洛阳查抄沙尔汗府时,曾经发现了亚喀写给哥哥沙尔汗的信件,信中说,月氏将有大事发生,要沙尔汗回去替父报仇。” 娜鲁惊疑不已:“替,替父报仇?”狄公点点头道:“正是。半月前,我们逮捕了沙尔汗的同伙武攸德,据他交代,早在半年之前,沙尔汗兄弟便互换了位置——亚喀顶替沙尔汗在我朝中任职,而沙尔汗则替代亚喀潜伏在月氏国中,制作那面夺去吉利可汗性命,内中安装了毒箭的假金盘。” 娜鲁声颤气结地道:“替换?就是说,在我身边的不是亚喀,而是,而是沙尔汗……” 狄公道:“是的。这二人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沙尔汗的脖颈后有一颗黑痣,而亚喀却没有。” 娜鲁哽咽着道:“亚喀,亚喀现在哪里?”狄公道:“几个月前在洛阳,他率领的逆党被天朝大军包围,亚喀服毒自尽!” 娜鲁一声哀号瘫倒在椅中,痛哭失声道:“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狄公深吸一口气道:“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狄公、李元芳、曾泰、忠节缓缓走出大殿。忠节长出一口气道:“真相终于大白,娜鲁伙同沙尔汗谋害国王兄妹,证据确凿。狄公,今日下午我就举行贵族会议,共定娜鲁之罪。”狄公缓缓点了点头。“月氏内乱方平,国内动荡,贵族会议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尽快推举出一位德才兼备的新国王治理国家,此为当务之急,不可再拖。” 狄公微笑道:“依老朽看来,这位新君主非执政大人莫属啊!”李元芳也附和道:“国王差斥兄妹被杀,王妃娜鲁又是杀人凶手,自此差斥家族后继无人。月氏国中论资历、论威望,谁还能与执政大人相比,这国王当然是非忠节大人莫属了。” 曾泰拱手笑道:“执政大人,可喜可贺呀!”忠节满面喜色,笑道:“话虽如此,还要经过贵族会议决定。” 狄公摆了摆手道:“那不过是走走形式而已。忠节兄,我中国有句古话叫当仁不让。你有气度、有能力治理这个国家,就要挑起这副重担。施政要以仁为本,中庸怀柔,切不可崇尚杀戮,极端凶暴,差斥便是前车之鉴。”忠节握住狄公的手道:“狄公,您的话是金玉良言,忠节铭记在心。感谢三位鼎力相助,若有驱使,在所不辞。” 狄公正色道:“而今娜鲁虽已落网,然沙尔汗却遁迹无踪,此人为天朝叛臣,天下公贼,双手沾满我大周臣民的鲜血,因此,必须要将之缉拿归案!” 忠节道:“娜鲁说的亚喀便是沙尔汗?”狄公道:“正是。” 忠节深吸一口气,踌躇道:“狄公,您认为娜鲁说的话可信吗?几日前,我命心腹进宫查询亚喀之事,有几名内侍亲眼看到了亚喀的尸体。”狄公点点头道:“是的,当天晚上,在月氏驿馆你对我说起过此事。” 忠节点点头:“这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再复活?狄公,会不会是娜鲁为减轻责罚,将主谋之罪推到死去的亚喀,也就是您说的沙尔汗身上?”曾泰道:“恩师,学生也有这种怀疑。” 狄公抬起头道:“哦,说说看。”曾泰道:“娜鲁并没有亲眼看到亚喀复活,她怎么能够断定从宫外带进来的纸条是亚喀本人所写?” 狄公点点头,赞许道:“嗯,有道理,说下去。”曾泰道:“既然她不能肯定纸条的真实性,又怎么可能仅凭一张纸条便去杀人?王妃娜鲁是何等精明,会做这样的蠢事吗?”狄公认真地听着,没有说话。李元芳道:“大人,曾兄说得有道理。娜鲁诡计多端,非常狡猾,不太可能做出这种幼稚的举动。” 狄公道沉吟片刻,点点头道:“我看这样吧,此事还须烦劳执政大人。”忠节道:“哎,狄公说到哪儿去了,但有驱使,尽请吩咐。” 狄公点点头道:“忠节兄,贵族会议结束后,你与曾泰二人依娜鲁所说找到将亚喀尸体送往中土庙的内侍,向他们询问当时的情况,印证一下娜鲁所言的真实性。”忠节和曾泰对视一眼,点点头道:“好。” 狄公道:“之后,你们率领卫士前往中土庙,仔细搜查四周,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忠节道:“请狄公放心,我二人立刻去安排。” 狄公点了点头道:“有劳了。”忠节与曾泰急匆匆走出宫门。 狄公望着他们的背影,长长出了口气,他转过身,目光望向远方,口中喃喃地道:“沙伯略,沙伯略……”李元芳道:“大人,您说什么?”狄公抬起头道:“啊,没什么,没什么。元芳,我们回去吧!” 李元芳点了点头,宫门前的卫士带过马来,二人上马向驿馆方向而去。 苏特大街熙熙攘攘,人流川涌。钟氏双眼直勾勾地望向前方,漫无目的地在人丛中穿梭。身后不远处,如燕紧紧跟随。 钟氏神情木然,大步向前走着,一阵风吹过,她的眼中溢出两行泪水,猛地,她停住脚步,蹲在地上,轻轻抽泣起来。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钟氏一愣,抬起头来,如燕站在她身旁。 钟氏吃了一惊,赶忙抹去眼角的泪水,站起身道:“如燕,你怎么在这儿?”如燕举了举手里的纸袋道:“上街买些香料。你怎么了,干吗蹲在大街中央?” 钟氏勉强笑了笑道:“没,没什么,突然一下心里闷得慌。”如燕道:“现在好了吗?” 钟氏道:“好多了。” 如燕道:“一起走走吧。”钟氏点了点头,二人沿街向前走去。走了几步,钟氏看了如燕一眼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如燕道:“等案子破了吧!” 钟氏长叹一声,喃喃地道:“等案子破了,我们就走不了了……” 如燕猛地抬起头道:“你说什么?” 钟氏停住脚步拉住如燕道:“如燕,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劝劝先生,不要再管这里的事情,马上离开月氏!”如燕望着她道:“哦,为什么?” 钟氏咽了口唾沫道:“相信我,这里很危险,真的很危险!我们一日不离开,先生的性命就一日没有保障……”如燕紧紧盯着钟氏的双眼:“五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钟氏将头扭向一侧,闪开如燕的目光道:“别再问了,相信我的话,劝先生赶快离开月氏!”如燕望着她道:“你了解叔父的为人,要他离开,总要有个好理由,否则你想想,他会听我的吗?” 钟氏几乎是哀求地说道:“如燕,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已经陷入了恐怖的漩涡中,再不离开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驿馆中静静的。走廊中人影一晃,武元敏哼着小曲儿快步走了过来,忽然,旁边的一间房中传出一声轻响,武元敏停住脚步,转头望去,发出声响的是钟氏的房间。 武元敏走到门前,侧耳听了听,声音消失了。她举起手想要敲门,可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猛地,她一把推开房门窜了进去…… 屋里没有人。武元敏奇怪地四下看着,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窗帘下面。窗帘与地的缝隙间露出一只脚,脚轻轻动了动。 武元敏狡黠地一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把掀开窗帘……武元敏傻了,窗帘后竟站着一个缠头蒙面的波斯男人!她惊叫着转身想跑,身后人影闪动,一只有力的大手狠狠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半声惊叫硬生生地按了回去。武元敏浑身颤抖,睁大了惊恐的眼睛。猛地,眼前一黑,一只黑色的布袋套在了她的头上。 大殿中的气氛非常严肃,贵族会议正在召开。忠节坐在首辅的位置,曾泰坐在他身旁。数十名月氏贵族列于其下。 忠节朗声宣布道:“鉴于王妃娜鲁的严重罪行,我特召开贵族会议,请诸位共同议定其罪。”下面议论纷纷。 贵族卡拉道:“娜鲁杀害了国王和两位亲王,理当绞死!”贵族阿里站起身道:“可娜鲁是先王差斥的妻子,月氏国的王妃,处以极刑不太合适吧?!” 卡拉道:“娜鲁谋害国王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阿里大人,难道就因为他是王妃就可以谋害国王而不受到应有的惩罚吗?”卡拉身后的几名贵族齐声响应:“卡拉大人说得对,娜鲁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对,绞死她!” 阿里道:“公然处死一位王妃,有辱月氏国体。”一位老贵族站起身道:“阿里说得有道理,此事应当三思而行。” 卡拉冷笑道:“二位大人的意思,不会是要判娜鲁无罪吧?!”阿里道:“那当然不是。我建议判娜鲁终身幽禁宫中。”此言一出,拥护卡拉的人发出一阵嘘声。 卡拉道:“杀害了国王和两位亲王,只被幽禁宫中,今后月氏国法律当中杀人偿命这一条可以改改了,改为杀人无罪,啊,众位大人!”众人一阵哄笑。阿里和老贵族尴尬地坐了下来。卡拉冲忠节道,“执政大人,娜鲁是杀害国王的元凶首恶,必须严惩。”贵族们齐声喊道:“卡拉说的对!”“吊死这个歹毒的女人!” 忠节站起身来,摆了摆手道:“娜鲁身领重罪,理当严惩,然阿里和毛拉两位大人所虑也要考虑。月氏虽为西域小国,也有尊严荣辱,公然处死王妃的确不妥。” 卡拉道:“执政大人的意思是……” 忠节道:“中和两派的意见,取折中之法,九九藏书赐娜鲁毒酒,死后按王妃之礼葬之,诸位以为如何?” 卡拉与周围的贵族们交流了一下,点头道:“这样既惩处了杀人凶手,又保全了王室的面子。非常周到,我拥护。”阿里也站起身道:“我也选成!”众贵族齐声道:“拥护!” 忠节点点头道:“非常好,第一个议题诸位已达成了共识。现在开始第二个议题:月氏动乱方平,国不可一日无主,请诸位公推一位大家都信服的贵族担任国王!” 卡拉率先道:“说到大家都信服,除了执政大人还有谁?”阿里也道:“卡拉大人说的对,执政大人本就是月氏国的首辅,而今国王后继无人,当然该由大人继任新任国王!”众人齐声应和:“执政大人,国王之位非你莫属,就不要再谦逊了!”“是呀,执政大人尽快加冕为王,月氏也就安定下来了!” 忠节身旁的曾泰微笑道:“执政大人,这是众望所归,你就当机立断吧!” 忠节站起身,郑重地道:“承诸位信任,忠节不敢推辞。三日后行加冕礼,全国同庆!” 众贵族站起身,右手抚胸,在卡拉和阿里的率领下躬身道:“我等誓死效忠忠节国王陛下!” 会议结束,众贵族走出大殿向王宫门前走去,忠节和曾泰随人流来到殿外。 曾泰笑道:“执政大人众望所归,继任国王真是可喜可贺呀。”忠节道:“忠节惭愧,若不是狄公和众位相助,月氏恐怕还陷在内乱之中,不能自拔。” 曾泰道:“执政大人……啊不,国王陛下言重了。”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一名卫士奔到忠节面前道:“奉执政大人之命,已经找到了护送突勒特使亚喀尸身到中土庙的四名内侍。”忠节与曾泰对视一眼道:“现在哪里?”卫士道:“在后花园中等候询问。” 忠节对曾泰道:“走。”二人快步向后花园走去。 驿馆门前人来车往热闹非常。 狄公在房中缓缓踱着步口中喃喃地道:“沙伯略,沙伯略……这个名字究竟在哪里听到过?” 李元芳端着茶盘站在狄公房门外,透过门缝向里面望去。房中,狄公凝神思索,缓缓踱步。李元芳看了看手中的茶盘,无奈地摇了摇头。如燕快步走过来,轻声道:“元芳,叔父在吗?”李元芳“嘘”了一声,点了点头道:“自打回到驿馆,便将自己关在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燕伸手就要敲门,被李元芳一把拦住道:“哎,你干什么?”如燕道:“跟叔父说点儿事儿。” 李元芳埋怨道:“家里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大人想事儿的时候任何人不得打扰。” 如燕急道:“我也有急事呀,你快闪开!” 李元芳刚想说话,里面传来狄公的声音:“元芳,如燕,你们进来吧!”如燕瞪了李元芳一眼道:“就你事儿多
!”说着,推开李元芳,开门走了进去。李元芳无奈地摇摇头,端着茶盘也跟了进去。 如燕快步走到狄公面前,施礼道:“叔父。”狄公点点头:“是不是五娘那边儿有什么动静?” 如燕点了点头:“五娘的行为越来越怪异,今天上午,她离开驿馆,到苏特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一会儿,突然蹲在大街中央哭了起来……”狄公与李元芳对视一眼道:“哦……后来呢?” 如燕道:“我赶忙上去与她搭话,她见到我很惊慌,有些不知所措。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与她闲聊了几句,她突然对我说,咱们的处境很危险,要我劝您马上离开,否则大家会死无葬身之地。”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她一定是知道什么,却有难言之隐,不肯明言。”如燕道:“我也这样想。” 李元芳道:“这倒怪了,她在这里无亲无故,又没人惹到她,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如燕道:“不,据我多日的观察,五娘身上定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她怎么不肯说出来。”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此事不简单呀,五娘的怪异行为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定与我们目前的处境或与我们调查的案件有紧密的关联。”李元芳双眉一扬道:“哦?” 狄公吩咐道:“如燕,对五娘你要注意引导,令她对你不加戒备,这才能引其吐露真言。直觉告诉我,也许从她的口中能够得到一些我们想知道的东西。”如燕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好,我试试吧!” 狄公拍了拍她的肩膀,李元芳将茶碗递过来道:“大人呢,喝口水吧!”狄公接过茶碗喝了一口道,“嗯,好,真是香茶啊!”李元芳道:“整整一天了,您是水米没打牙,从王宫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大人,您究竟在想什么?” 狄公放下茶盏,说道:“今日审讯娜鲁之时,她提到了一个名字——沙伯略……”李元芳接道:“沙伯略,您说的是月氏老国王?” 狄公点点头:“正是,这个名字非常熟悉,可我却始终想不起是从哪里听到的。”李元芳道:“怎么,大人,这个名字很重要吗?”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我隐隐感觉到,它对于我、对于自洛阳善金局开始的整个阴谋来说似乎都有重大关涉,只是,只是……” 忽然,如燕双掌一击,道:“哎,叔父,我记得在查抄沙尔汗的书房时,从暗格中发现了大汗之戒的图纸,图纸的左下角写着制作人的名字,便是沙伯略。” 猛的,狄公一拍脑门,脱口喊道:“对呀,就是在沙尔汗家……” “咔”的一声轻响,屏风正中的两扇立面像门一般两旁打开,露出了里面的暗格。 狄公闪目向内望去,只见里面放着一卷发黄的油纸和几封书信。狄公伸手拿出油纸卷,慢慢展开。大汗之戒的图样映入眼帘。如燕低呼道:“虎头飞鹰!”狄公点了点头,仔细观看图纸。 这张图纸已经老旧发黄,显而易见,已经历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图的右下角记录着打制戒指的二十三个步骤,图形的左上角写着一串蝌蚪状的波斯文字。 狄公对钟氏道:“夫人,你来看看,这些文字你认得吗?” 钟氏接过图纸看了一遍,点点头:“国老,这是波斯文,拙夫沙尔汗曾教过妾身,因此,能够认得一二。” 狄公双眉一扬道:“太好了。那你看一看,图纸左上角写的一串文字,是什么意思?” 钟氏接过图纸细细看了一遍:“这行字的意思是,月氏王沙伯略为骨咄陆可汗陛下制作。” 狄公双手一拍道:“不错,不错,这个月氏国王沙伯略便是大汗之戒——虎头飞鹰的制作人,也是一位金银器巨匠。”如燕也回忆道:“叔父,我记得当时你曾问过五娘,沙伯略与沙尔汗是什么关系,她回答说不太清楚。” 狄公道:“正是。现在,我仍然要问这个问题,这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如燕道:“可以肯定,他们的关系定然非同寻常,否则这张为突勒大汗制作权力之戒的珍贵图纸怎么可能在沙尔汗手中?而沙尔汗正是利用这张图纸重新制作了大汗之戒来陷害叔父的。” 狄公深吸一口气连连点头道:“亚喀曾在给沙尔汗的书信中提到替父报仇。而今日,我们恰恰从娜鲁口中得知,差斥使用阴谋诡计谋害了老国王沙伯略,这才登上国王的宝座。”李元芳道:“不错。” 狄公双眸精亮,兴奋地道:“好,我们来做一个假设,假设沙伯略与沙尔汗是父子,那么沙尔汗勾结贺鲁,返回月氏,除了杀死差斥替父报仇之外,还会有什么目的?”李元芳脱口道:“继承父志,夺回月氏王国!” 狄公拍了拍李元芳的肩膀道:“一语中的,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沙尔汗放弃圣上的恩宠,舍弃荣华富贵,死心塌地为贺鲁卖命,便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李元芳与如燕对视一眼道:“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么沙尔汗一定还活着,而且,仍在暗中操纵这一巨大的阴谋。” 狄公道:“当然,沙尔汗不会死,也不可能死!”话音未落,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曾泰冲了进来:“恩师!” 狄公赶忙迎上前去:“曾泰,怎么样,有何发现?” 曾泰急促地道:“我与忠节大人找到运送亚喀尸身到中土庙的四名内侍,证明了娜鲁的话,他们确实是将亚喀的尸体放在了中土庙的大铜佛前。于是我与忠节大人率卫士来到了中土庙……” 忠节与曾泰站在三层坛上,卫队漫山遍野展开搜查。忠节疑惑道:“曾大人,不知狄公要我们搜查什么?” 曾泰道:“我想恩师的意思肯定是要我们查勘有没有沙尔汗的蛛丝马迹。”远远的,一名卫士飞奔而:“执政大人,我们在后山发现了一个洞穴,里面陈放着一具尸体!”忠节与曾泰对视一眼道:“走,去看看!” 这是一座不大的山洞,位于半山腰间。忠节与曾泰跟着那名卫士快步走进山洞。一具尸体横陈在洞中。曾泰从卫士手中接过火把,蹲下身翻过尸体,用火把向尸体的脸上照去,他登时惊呆了。死者正是沙尔汗! 曾泰道:“学生万万没有想到,死者竟然是沙尔汗!”李元芳惊呼道:“沙尔汗死了!” 曾泰道:“是呀!”李元芳道:“曾兄,你能肯定?” 曾泰道:“我与沙尔汗虽然说不上非常熟悉,却也有过数面之交,怎能认错?”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望向狄公。 狄公静静地思索着。如燕轻声道:“叔父,这,这是怎么回事?您刚刚说过,沙尔汗不会死……”狄公抬起头道:“叫上五娘,我们立刻赶往中土庙!” 第十四章 破奸计联军剿逆匪 已是黄昏时分,坦罗山沐浴在夕阳中。忠节率卫士在中土庙的高坛下等候,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狄公、李元芳、曾泰、钟氏、如燕飞马赶到。忠节迎上前去,狄公翻身下马道:“找到沙尔汗的尸体了?”忠节点头道:“正是,现在坛上。”狄公一挥手道:“走,去看看!”众人快步走上高坛。 沙尔汗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坛上,狄公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果然是沙尔汗,只见他脸色紫黑,瞳孔放大,眼中流露出茫然之色。狄公掰开他的下颚,向口腔里看了看,对身旁的李元芳道:“是服毒而死。” 李元芳点了点头,轻声提醒道:“钟氏曾经说过,沙尔汗的后脖颈处有一颗黑痣。” 狄公点点头,伸手翻过沙尔汗的身体,定睛向后脖颈望去,果然,尸体的脖颈处有一颗大黑痣。狄公倒吸一口凉气,与李元芳对视一眼,元芳轻声道:“大人,真的是他!”话音未落,如燕和钟氏跑了上来,狄公冲二人招了招手,指指尸身道:“五娘,你来看看。” 钟氏蹲在狄公身旁,仔细看了看沙尔汗的尸体,咽了口唾沫轻声道:“是他。” 狄公道:“你能肯定?”钟氏顿了顿,点点头道:“肯定没错。”狄公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喃喃道,“他真的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忠节道:“狄公,您现在明白了吧,娜鲁在说谎,根本没有人暗中指使她,她才是整个案件的元凶首恶!其他人都不过是被她利用的傀儡罢了!”狄公沉思着,没有说话。 曾泰也道:“恩师,沙尔汗之死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娜鲁指使沙尔汗杀死国王差斥,为怕秘密泄露,她亲自下毒害死了沙尔汗,而后再设计杀害委它和琼塔兄妹,最终扫平了继位路上的所有绊脚石。什么亚喀暗中传信命她行动都是一派胡言,她就是整个阴谋的策划者!” 狄公抬起头道:“难道沙尔汗勾结贺鲁,偷换大盘,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助娜鲁?”李元芳道:“大人,亚喀死在洛阳,今天我们又亲眼目睹了沙尔汗的尸体……恐怕现在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狄公若有所思地道:“最不合理的事情,往往是最合理的……”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道:“大人,您说什么?” 狄公转过头,果断地道:“回王宫,再审娜鲁!” 娜鲁静静地躺在榻上,右手握着一只小小的瓷瓶——她已经服毒自尽了。令人感到恐怖的是,她的脸部从左嘴角经左右眉骨再到右嘴角被匕首划开了一个圆圈,鲜血渗满脸颊,然而,她的嘴角却挂着安详的微笑。 狄公、忠节、李元芳、曾泰、如燕和钟氏站在床前,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忠节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旁边的卫士嗫嚅着道:“一个时辰前,我们听到殿内有动静便跑进来,她,她已经变成这个样子。” 忠节猛地转过身,狠狠给了卫士一记耳光:“混账东西,连个女人都看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卫士连连后退:“是,是,小的该死!” 狄公走到娜鲁的尸体前,拿下她手中的瓷瓶,闻了闻道:“是花粉毒。”说着,抬眼细看娜鲁的尸身,只见尸身旁扔着一把带血的匕首,狄公拿起来看了看道,“是自杀。服毒之后,她用匕首将自己的脸皮划开……”忠节摇头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种死法算是很难看了。” 李元芳走到狄公身旁道:“大人,娜鲁为什么要用刀割花自己的脸?”狄公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她这样做必有深意,也许是在最后告诉我们什么。”李元芳道:“哦?” 狄公长叹一声道:“我们来晚了。”说着,他的目光瞥向了钟氏,只见她嘴唇颤抖,脸色铁青,眼中流露出惊惧之色。狄公的脸上泛起一丝疑云。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张环在宫门卫士的陪同下冲进殿来:“大人!”狄公转过身道:“张环,你怎么来了?” 张环急促地道:“公主,公主不见了!”狄公猛吃一惊:“什么,不见了!” 李元芳、如燕、钟氏和忠节闻声围上前来,李元芳道:“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张环道:“春红说,公主从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不好,出事了,回驿馆!”众人向殿外疾奔而去。 夜幕降临,驿馆门前的街道上人行渐少。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狄公一行飞奔而至,翻身下马,冲进驿馆。众人才至回廊,迎面看见春红飞跑过来,抓住狄公惊慌地道:“国老,公主,公主不见了!”狄公道:“我知道了,不要慌,把前后情形仔仔细细地对我说一遍。” 春红连喘几口粗气,点了点头道:“今早,约摸辰牌时分,公主说要出去走走……” 武元敏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春红忙前忙后收拾房间。武元敏看了看春红,又看看窗外,站起身道:“春红,陪我出去走走。”春红抬起头道:“好,殿下容婢子收拾一下。” 武元敏道:“我在外面等你,快点儿啊!”春红点点头,武元敏开门走出屋去。 春红道:“待婢子收拾完来到大门前,发现公主已经不见了。” 狄公与李元芳对视一眼道:“公主先走了?” 春红道:“是啊,当时婢子也是这样想。国老,大将军,你们都了解公主的脾气,心血来潮不管不顾,想到哪儿做到哪儿,婢子也没多想,便向苏特大街方向追去,哪知道她这一去便没了踪迹,婢子找遍了全城也没有找到,这,这才想到,公主会不会是被歹人劫了去……”说着,她急得哭了起来。 狄公拍了拍春红的大脑袋,安慰道:“好了,不要哭,春红,你能确定公主是向苏特大街方向去了吗?”春红哭道:“除了苏特大街,她也不认识别的地方啊!” 狄公点点头对忠节道:“执政大人,此事又要烦劳你了。”忠节道:“份内之事,狄公何须道劳。我立刻命管城的官吏撒出人手,全城查找。” 狄公分派道:“多谢了,元芳、曾泰,你二人率张环、李朗随执政大人同去。”李元芳和曾泰道:“是。”三人快步走出驿馆。 狄公长长出了口气,目光望向如燕和钟氏,只见钟氏脸色苍白,嘴唇不住地发抖。狄公沉吟片刻道:“五娘……” 钟氏像触电一般转过身来道:“啊……先生……”如燕皱了皱眉头道:“你怎么了,像疯子一样,吓人一跳!” 钟氏勉强笑道:“啊,没,没什么,在想别的事情。”狄公微笑道:“好了,好了,五娘,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还不太舒服啊?”钟氏点了点头。“你先回房歇息吧。”钟氏点点头,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 狄公望着她的背影,与如燕对视一眼道:“如燕,到我房间来,我有话问你。” 狄公和如燕进了房间,狄公回手关闭房门。如燕道:“叔父,您是不是要说五娘的事?”狄公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五娘的身上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一定与沙尔汗、娜鲁以及这宗命案有关!” 如燕双眉一扬道:“哦?可叔父,沙尔汗、娜鲁死去,案件已经结束了,五娘的表现却依旧很怪,这应该不会是与沙尔汗和娜鲁有什么关联吧?” 狄公道:“怪就怪在这里,今日我仔细观察了五娘的表现,看到沙尔汗尸体时,她没有一点吃惊,而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早已知道了结果。然而,看到娜鲁的尸体,她却流露出极端恐惧的神色,这不奇怪吗?”如燕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五娘与我们一样,都是头一遭来到月氏国,除了丈夫沙尔汗,可以说在这里无亲无故。试问除了沙尔汗还有谁能让她如此恐惧?”如燕脱口惊呼道:“您是说沙尔汗还活着!”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我并没有这样说。从查抄沙府书房得到的信件及武攸德的口供中我们得知,沙尔汗与亚喀是孪生兄弟。在洛阳我们看到了亚喀死在面前,今天又亲眼看到沙尔汗的尸体。按理说,我不应该再怀疑,然而我总觉得这里面仍有解不开的谜团。”如燕道:“是什么谜团?” 狄公摆了摆手道:“先不说这个,如燕,你能不能对我讲讲,五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了变化的?”如燕想了想:“好像是我们到驿馆的第三天,她就有些不太对劲儿……” 武元敏引着忠节向狄公房间走去。如燕瞥了一眼钟氏,发现钟氏呆愣在当地,嘴唇有些发抖。如燕奇怪地道:“你怎么了?” 钟氏右眼圆睁,语结道:“这个人,这个人……”如燕道:“你认识?”钟氏摇摇头。 如燕埋怨道:“那你这是怎么了?”钟氏还没回过神来,直愣愣地道:“他的声音,怎生如此耳熟……像,像是……” 如燕道:“像什么?”钟氏摇摇头喃喃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如燕嗔怨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钟氏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我有些不太舒服,先回房休息一下。” 如燕道:“从那儿以后,她的行为一天比一天怪异。”狄公道:“哦,你是说她觉得忠节大人的声音很耳熟?” 如燕道:“正是,但她又从没见过忠节。”狄公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是这样,还有什么?” 如燕道:“别的,好像就没有了。”狄公点了点头道:“好了,如燕,你去吧。此事我要好好想一想,你命卫士守在门外,任何人也不要来打搅我。” 如燕恭敬地领命退下。 忠节率领月氏卫士打着灯笼火把,全城查找公主武元敏的下落。李元芳、曾泰、张环、李朗手持火把转过街角,走进小巷。张环、李朗高声喊着:“公主,公主!”忽然,不远处的角落里传来一声闷哼,声音虽小,却被李元芳听到了,他大喝一声:“大家安静!”所有人都闭上了嘴,李元芳站在小巷中央侧耳倾听着。又是一声闷哼传来,这一下大家都听到了。李元芳一指前面的墙拐角喊道:“在那里,快!”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冲到拐角前,只见地上扔着一只鼓鼓囊囊的黑色大口袋。 李元芳一摆手道:“打开!”众人上前,七手八脚打开了黑口袋,李元芳举起火把向里面照去,只见一个人浑身绑缚,口塞破布,不停地挣扎着。李元芳将那人的身体翻了过来,众人登时发出一阵欢呼,正是公主武元敏。 李元芳拔出钢刀,将绑缚的绳索割断,取出了塞在公主口中的破布,关切地道:“公主,你还好吧!”武元敏“哇”的一声又哭出来,扑进李元芳怀中。李元芳对曾泰道,“快,曾兄,你去通知执政大人,公主找到了。”曾泰点点头,快步离去。李元芳又冲众人吩咐道,“其他人护送公主回驿馆!” 狄公坐在榻上,双目微合,静静地思索着。脑海中闪电般掠过一幅幅画面: 如燕说公主看到钟氏到苏特大街附近的一个大户人家…… 钟氏在狄公房门前,看到狄公、忠节、李元芳、曾泰走出来时,错愕恐惧的表情…… 中土庙,钟氏看到沙尔汗尸体时的表情…… 钟氏望着忠节、李元芳、曾泰三人的背影,脸色苍白,嘴唇不住发抖…… 钟氏跑进小巷,与神秘人物见面…… 娜鲁那张被利刃划开的脸皮。 猛地,狄公睁开眼睛,脱口道:“原来是这样!”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狄公抬起头来。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李元芳、曾泰扶着武元敏走进门来,武元敏一见狄公,委屈的泪水登时滚落下来,轻轻叫了声:“老爹。”狄公赶忙迎上前去道:“元敏,你还好吧?” 武元敏瘪瘪嘴儿,哭道:“我,我不好!”说着,扑进狄公怀中痛哭流涕,狄公轻声安慰着:“好孩子,不哭了,不哭。” 脚步声响,如燕、钟氏和春红奔进屋中,春红大叫道:“公主!”说着,她扑上前来拉住武元敏道:“你可回来了!”武元敏擦了擦眼泪,瞪了春红一眼道:“马后炮,早干吗去了!” 狄公道:“元敏,究竟是怎么回事?”武元敏撅着嘴道:“今天早晨,我路过钟姐姐的房门前,听到里面有动静,便推门进去看看。没想到窗帘后藏着一个蒙面的家伙,二话不说,便将我装进袋子里了。” 钟氏惊诧道:“你是说,蒙面人藏在我的房中?” 武元敏委屈地道:“可不。”钟氏面色惨白,连退两步,如燕忙扶住了她。 狄公道:“那后来呢,他们又是怎么将你放走的?”武元敏道:“我被装进口袋里,什么也看不见,过了很长时间,听到一个家伙说‘抓错人了’。另一个说‘那怎么办?杀了算了’。先前说话那人道‘头儿让咱们把口袋扔到街上’。就这样,我被扔在了大街上。” 狄公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道:“看起来,他们本来是冲着五娘去的……”说着,他望向了钟氏,只见钟氏浑身颤抖,体如筛糠道:“冲,冲着我来的……” 狄公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对公主道:“元敏呀,你是适逢其会。”武元敏道:“都怪我多事,否则也不会遇上这种倒霉事儿!”大家不禁失笑。 狄公道:“春红,扶公主回去休息,要好好照顾。”春红答应一声,扶着公主走出门去。狄公深吸一口气道,“元芳、曾泰、如燕,你们三人在门口等候。”三人点点头,转身走出门去,带上了房门。 房中只剩下狄公和钟氏。 狄公缓缓走到钟氏面前道:“五娘,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钟氏吃了一惊,抬起头道:“什,什么话……” 狄公耐心地问道:“如燕对我说,最近你的表现很反常,也很怪异,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钟氏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我,我能知道什么,先生,您,您多虑了。” 狄公望着她,一字一句地道:“真的?”钟氏不敢直视狄公,低着头,道:“当,当然是真的。” 狄公缓缓点点头:“既然你不说,那就让我来给你提个醒吧。琼塔死去那天夜里,府中的仆佣对我说,有一个汉人女子到府中给琼塔送信。”钟氏猛吃一惊,抬起头来。狄公继续道,“无独有偶,恰恰也是那天夜里,公主和春红看到你走进了苏特大街附近的一个大户人家。”钟氏的嘴唇颤抖了,她连退两步道:“先生,你的话,我,我不明白……” 狄公笑了笑道:“要我再说明白些,好吧,那个给琼塔送信的汉人女子,就是你!”钟氏一声惊叫,跌坐在椅子中。狄公走到钟氏面前,在她耳旁轻声说了一句什么。钟氏惊叫道:“你,你怎么知道!” 狄公道:“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些藏书网,所以你要实话实说。”钟氏深吸一口气,强自震慑住心神,缓缓点了点头。 李元芳、曾泰、如燕站在门前,轻声说着什么,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狄公冲三人招了招手道:“你们进来。”三人赶忙走进房中,关闭了房门。屋内的灯火将几人的影子投在了门上。 已是深夜,宫门四周静悄悄的,寒风漫卷着落叶凌空飘舞。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身穿黑斗篷的人沿街道快步走来,不一会儿便来到王宫大门前。 守门卫士厉声喝道:“站住,什么人!”二人停住脚步,其中一人走上前来,在守门卫士耳旁说了几句,卫士赶忙道:“哦,二位请进。”二人快步走进大门。 这座密室正是李元芳一行被困之处,四周漆黑一片,远远的,一点火光由远而近,两个身穿黑斗篷的人高举火把沿台阶走下密室,二人揭开风帽,不是别人,正是狄仁杰和李元芳。 李元芳四下看了看轻声道:“大人,就是这里。”狄公道:“被灌了水银的死者在哪里?” 李元芳辨别了一下方向,指了指斜前方道:“在那边。”狄公道:“走,过去看看。” 火光一闪,狄公和李元芳钻过墙上的大洞,走进了密室深处的废弃书房,立时看到了两个被灌了水银的死者。 狄公紧走两步,来到死者身前,举起火把向脸上照去,良久,他点了点头道:“果然,这位死者与沙尔汗非常相像。”李元芳道:“大人,您说,这死去的一男一女会不会就是沙伯略国王夫妇?” 狄公四下看了看,点点头道:“很有可能。还记得几天前,我们来到这座废弃王宫时,委它和琼塔的表情吗……” 狄公一行来到废弃的王宫门前,他转头向身后望去,发现委它和琼塔脸色非常难看,二人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狄公沉吟片刻,问娜鲁道:“王妃殿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娜鲁不太自然地振了振喉咙道:“哦,这,这里是月氏国的老王宫,是当年……”委它赶忙打断了她:“我兄长差斥继位后,这里因年久失修,过于陈旧,便被废弃了。我兄长在前面建立了现在的宫殿。”狄公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两根断骨搭在一起,摆在废王宫门前最显眼的位置。 委它颤声道:“是,是谁干的?为什么要将骨殖放在这里?”琼塔花容失色,惊惧不已:“会不会是鬼……” 狄公看了她一眼道:“二位亲王似乎很紧张?” 琼塔勉强笑了笑道:“没,没有,只是这里曾经……”委它拉了她一下,琼塔忙收住了话音。 狄公道:“还记得吗?”李元芳道:“不错,不错,我当时还觉得很奇怪,这二人为何如此惊慌。” 狄公指点道:“当时我就觉得内中定有蹊跷,你看,这里极像是一座后宫的书房,我想事情很有可能是这样的:当年,差斥三兄妹害死老国王沙伯略后,为毁尸灭迹,将原有的王宫废弃后填土深埋,而后,在原王宫之上再建起了现在的宫殿。”李元芳补充道:“有道理,他们杀死老国王后,一直心有余悸,因此,委它和琼塔来到废王宫才会如此疑神疑鬼。” 狄公点了点头:“哎,元芳,你说这里陈放着很多旧书,在哪里?”李元芳举起火把,四下照了照,指着西山墙道:“大人,您看,在那儿。”二人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山墙之下旧书堆积如山。“我就是从这堆旧书之中发现书房有座暗门,这才领着大家逃出生天的。” 狄公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火把递给元芳,自己拿起一本翻看起来。 狄公坐在桌旁静静地思索着。听到敲门声,狄公抬起头道:“进来。”李元芳走进来道:“大人,忠节大人来了。” 狄公道:“哦,快快请进。”话声中,忠节在曾泰的陪同下走进门来。狄公迎上前去,微笑道,“忠节兄荣登大宝,真是可喜可贺呀!”忠节谦辞道:“还不全赖狄公和众位大人相助。” 狄公笑了笑道:“忠节兄筹划精巧,志在必得,我等岂敢说相助二字?”忠节一愣,笑道:“狄公玩笑了。听曾大人说,你们今天就要离开月氏?” 狄公道:“不忙,不忙啊!”忠节一愣,目光望向曾泰。“执政大人莫怪,是我让曾泰这么说的!否则忠节兄恐怕很难如此欣然前来。”忠节略感不悦:“哦,狄公言重了!不知狄公唤我所为何事呀?” 狄公淡淡地道:“说说沙尔汗的事情。”忠节道:“沙尔汗,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狄公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道:“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忠节道:“哦,这是何意呀?” 狄公道:“有几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首先,沙尔汗不是亚喀,更不是娜鲁的情人,他为什么要全力以赴地帮助娜鲁?第二,如果说沙尔汗是死在娜鲁手中,娜鲁为什么不将他就地掩埋,却多此一举地命内侍将尸体放在中土庙的大佛前?第三,据娜鲁所说,委它和琼塔是接到亚喀也就是沙尔汗的传信,这才离开府第只身赴约的,试问,沙尔汗与这二人是什么关系,他们凭什么相信沙尔汗?这几个问题一直在我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终于,在昨天夜里,我找到了答案!”忠节道:“哦,有意思,我倒想听一听。” 狄公点点头:“当然。我今天之所以请执政大人前来,就是来听一个奇巧的故事,这个故事要从月氏国的老国王沙伯略讲起……”忠节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他轻轻咳嗽一声道:“难道,我月氏几十年前的老国王也能与现在发生的案子扯上关系?” 狄公笑笑道:“沙伯略这个名字最初进到我耳中,并不是因为他是月氏国王,而是因为他是一位金银器巨匠,大汗之戒虎头飞鹰的制作人。他便是沙尔汗的亲生父亲!”忠节倒吸一口凉气道:“沙尔汗是沙伯略国王的儿子!” 狄公道:“正是,这个沙尔汗之所以能够模仿出一模一样的大汗之戒来栽害于我,就是因为他父亲沙伯略给他留下了这枚戒指的制作图纸。三十年前,掌握了月氏国军权的执政差斥,伙同其弟委它和妹妹琼塔暗中发动政变,将老国王沙伯略骗入后宫书房,残忍地灌下水银。杀死国王后,差斥一不做二不休,对沙伯略的后人及亲族大臣展开了无情的清洗。”忠节双眉紧蹙,静静地听着。 狄公继续道:“沙伯略国王生有三子,长子沙尔汗,次子亚喀,末子塞班。这三人虽有长幼之分,却是孪生兄弟!”曾泰吃惊地道:“什么,沙尔汗是孪生三兄弟!” 狄公道:“正是,得知这一点,我才终于明白了,死在洛阳的假沙尔汗并不是亚喀,而是一直被隐瞒的老三塞班。在月氏后宫死去的当然也不是沙尔汗,而是老二,娜鲁的情人——亚喀。”曾泰倒吸一口凉气道:“是,是这样!” 狄公道:“当年,沙伯略被杀之时,三个儿子只有十几岁,在侍卫们的保护下逃离月氏,沙尔汗来到了洛阳,他秉承父志成为金银器制作大家,后被圣上诏选进宫,担任将作大监。而亚喀和塞班则留在国内,隐匿民间。这三兄弟虽远隔万里,却从来不曾忘记国仇家恨,时刻准备向差斥讨还血债。终于,机会来了,亚喀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同样对差斥恨之入骨的王妃娜鲁,二人很快发展成为情人,并策划暗杀差斥。沙尔汗得知此事后,感到机会来了。多年以来,沙尔汗与武攸德二人一直伙同凉州军械局局正赵永荣偷卖盗羽箭给突勒好战分子贺鲁,以牟取暴利。利用这层关系,沙尔汗与贺鲁做起了交易……” 贺鲁、乌勒质与沙尔汗身穿便服,对面而坐。沙尔汗喝了口酒,看了看对面的贺鲁道:“我明白殿下的心思,想要做突勒的大可汗,对吗?” 贺鲁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他伸出大拇指道:“高,沙兄果然了得,一目洞穿人心。” 沙尔汗道:“如果我能帮你除掉吉利可汗,你要怎么酬劳我?” 贺鲁与乌勒质对视一眼,豪气地道:“如果老兄真能成此大事,贺鲁愿赠你一咄陆部相酬。” 沙尔汗摇摇头道:“我不要殿下的部落。” 贺鲁道:“哦,那你想要什么?” 沙尔汗道:“我父亲沙伯略是月氏老王,被差斥杀害,如果我助殿下成其大事,殿下要答应出兵除掉差斥,助我复国!” 贺鲁看了乌勒质一眼,点点头,伸出右手道:“一言为定!”沙尔汗也伸出右手,重重地握了一下。 狄公道:“从此以后,沙尔汗便处心积虑死心塌地地协助贺鲁,他首先将心怀怨望的武攸德拉下水,在朝中引为内援,紧接着与贺鲁共谋利用黄金大盘杀死吉利可汗,挑起两国战火。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事成之后,贺鲁并未履行诺言。万般无奈之下,他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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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利用娜鲁除掉差斥三兄妹,而后,将娜鲁抛出顶罪,将之置于死地。自此便扫清了所有障碍,而他最终将登上国王的宝座!”曾泰不解道:“可,可恩师,我们连沙尔汗藏在哪里都不知道,他又怎么可能来做月氏的国王?” 狄公站起身走到忠节面前,指着忠节的脸道:“他就隐藏在这张面孔之下!”此言一出,曾泰立时惊得目瞪口呆,脱口惊叫道:“什么,他是沙尔汗!” 忠节猛吃一惊,旋即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怫然作色,起身道:“狄公,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吧?!” 狄公发出一阵冷笑:“玩笑,我没有时间和你开玩笑,你就是沙尔汗!”说着,他连击三掌。门外脚步声响,如燕陪着钟氏大步走进门来。忠节的脸色登时变了。 钟氏指着沙尔汗道:“先生说得一点没错,他就是沙尔汗!” 忠节一声惊叫,跳起身来,夺门而逃,口中喊道:“快来人啊……”早已全神戒备的李元芳一个扫堂腿,将他撂倒在地,埋伏在门外的张环、李朗冲进门来,抹肩头拢二臂将他困了起来。 狄公大步走上前来,伸手撕下他眉骨的两块隆起,又揭下两腮的填充物,最后从两颊撕下了半截子人皮面具。沙尔汗那张早为众人熟识的脸登时出现在眼前。曾泰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真是沙尔汗!”沙尔汗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狄公冷笑道:“你以为你的诡计能够得逞,以为看到了亚喀的尸身便会令我认为沙尔汗已死?哼,做梦!昨夜我与元芳潜入废王宫下的密室,在旧书堆中九九藏书找到了几本记事的大书。我二人持书连夜赶到月氏长者毛拉大人家中向他请教,果然,他将书中所载以及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们。” 沙尔汗长叹一声道:“我说你怎么对月氏国的往事了解得如此详尽,原来竟是这样。我太大意了,以为你见到亚喀的尸体,便会认为沙尔汗已死,谁料想……” 狄公道:“不光如此,令我真正开始怀疑你的,是委它和琼塔接到的那两封传信——是什么人传来的信息才能够令这二人完全不带保护,只身前往呢?当然是他们最信任的人。而他们最信任的人又是谁呢,除了国王差斥之外,就是与他们并肩作战对付共同的敌人娜鲁的执政忠节大人!” 沙尔汗惊惧地叹道:“你太可怕了,不论多么小的破绽到了你的手中,就会变得无限巨大。” 狄公道:“起初,我只是怀疑忠节有作案嫌疑,然而,五娘的反常表现令我逐渐改变了看法。其实,从你第一天到驿馆,五娘便认出了你的声音。” 沙尔汗道:“不错,我没有想到,五娘也会随你们来到月氏。见到她,我立时感到不妙,而她也马上认出了我的声音。” 钟氏道:“是的,那夜,我在房间中忽见外面人影闪动……” 一道黑影划过房门前。钟氏深吸口气,蹑手蹑脚地跑到门前,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人快步向忠节所住的六号房走去。钟氏轻轻打开房门,跟了出去。走廊中灯火昏暗,黑影拐过一道弯不见了踪迹。 钟氏蹑手蹑脚地跑到拐弯处四下望着,突然,黑暗中伸出一只大手,死死捂住钟氏的嘴,将她拖入黑暗之中。钟氏睁大惊恐的双眼,手缓缓放了下来,钟氏转过头,忠节站在她面前,阴森森地道:“我知道你听出了我的声音。” 钟氏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真的,真的是你!”忠节道:“不错,是我,没想到你会跟着狄仁杰跑到月氏来。” 钟氏道:“我,我要来看看,你究竟是死是活!”忠节冷笑一声:“哼哼,我看你和姓狄的眉来眼去,很有些意思呀!” 钟氏紧咬嘴唇,猛地,仰起头道:“不错,我爱他!” 忠节笑了笑道:“女人……记住我的话,只要你敢将我的身份告诉狄仁杰,我立刻派军前来,将你们全部杀光!”钟氏浑身一抖。 忠节道:“你们在我的地盘,只要我的小拇指轻轻一动,你们就完了!听懂了吗?”钟氏颤抖着点了点头。 钟氏讲道:“就这样,我被他威胁,不敢说出实情。第二天,他将我叫到驿馆旁的小巷中,给了我一张纸条,让我送到琼塔家中,我不答应,他威胁说,要立刻杀死先生,我,我这才……”说着,她轻声啜泣起来,如燕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劝慰着。 李元芳骂道:“这个畜生!”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昨天,沙尔汗从我的房间出来,恰好碰到五娘来找我,想要吐露实情……看到五娘的表现,沙尔汗自知不妙,于是暗中下令,命手下绑走五娘,想不到却错将公主武元敏当成了五娘。” 沙尔汗长叹一声道:“这些蠢货,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狄公道:“昨天夜里,我将五娘一连串奇怪的举动联系起来,终于得到了一个结论,沙尔汗并没有死,而是易容成忠节的模样潜伏在我们身边。果然,我夜询五娘,她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对我言讲,这才彻底暴露了你的身份。” 沙尔汗仰天叹道:“时也命也,如此精巧的计划竟被你勘破,我无话可说。” 狄公道:“沙尔汗,差斥是你杀死的吧?” 沙尔汗道:“不错,当时,他中了海棱香粉之毒,状若疯癫,而我就躲在窗外……” 殿内的黑烟越来越浓。差斥手舞足蹈,忽然,歇斯底里地惊叫一声:“沙伯略国王!”差斥浑身颤抖,体如筛糠。 窗外,沙尔汗露出头来沉声道:“差斥,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是你害死了我,是你害死了我!” 殿内,差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喊道:“陛下,是我,是我害死了你,我不是人,我该死!” 窗外,沙尔汗道:“砍掉你左手和左脚的拇指……砍掉你左手和左脚的拇指!” 差斥狂叫着跳起身来,拔出腰间的佩刀,狠狠一刀将自己左手拇指斩下,登时血流如注。他又举起手中钢刀重重地劈在自己脚趾上,鲜血狂涌而出。 窗外,沙尔汗用黑巾蒙住面部,跳进窗中,从血泊中捡起差斥的手指和脚趾,翻窗而出,向后园奔去。 沙尔汗道:“就这样,我将差斥的骨殖放在废王宫大门前。” 狄公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你是什么时候易容成忠节大人的?” 沙尔汗长叹道:“李元芳一行逃出密室,失去了踪迹,这令我大为震惊,想到天朝定会兴师问罪,我便想到先杀死差斥灭口,而后再找一个替死鬼顶罪。” 狄公接口道:“这个替死鬼便是你的亲弟弟亚喀和他的情人娜鲁。” 沙尔汗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是的。李元芳和曾泰都在月氏国见过我,因此只能杀死亚喀,让你们认为他就是我,这样才能逃过追查。当时我想,通过死在洛阳的塞班,你们已经知道,沙尔汗是孪生兄弟,却想不到是孪生三胞胎。因此,只要你们看到了亚喀的尸身那就证明沙尔汗已经死了。于是,在杀死差斥之后,我来到了亚喀的房间……” 亚喀坐在桌前写着什么,门开了,沙尔汗溜了进来。亚喀道:“哥哥,你来了,怎么样,差斥死了吗?”沙尔汗点点头:“这个畜生刚刚被我解决了。”说着,他拿起桌上的铜酒壶倒了两杯酒。手指将戒指的暗盖儿打开,毒药洒进亚喀的杯中。 沙尔汗将毒酒杯递给亚喀道:“来,为我们的计划初步成功,干一杯!”亚喀欣然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忽然,他眉头一皱,捂住腹部颤声道:“哥哥,这,这酒中……” 沙尔汗深吸一口气道:“是的,亚喀,酒里有毒。” 亚喀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地道:“你,你给我下毒?”沙尔汗道:“我们当中必须死去一个,对不起,弟弟!” 亚喀指着沙尔汗,浑身剧颤,猛地,他身体一挺,重重地摔在地上。沙尔汗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沙尔汗道:“亚喀死后,我给娜鲁留下了那封信,让她相信亚喀没有死,并将指挥她继续行动。而后,我遁出王宫,住进了好朋友忠节家中。忠节与我多年挚交,我对他非常熟悉。他因身体多病,在家中休养,已有半年多没有在公开场合露面,当时我想易容成他,只要不回家中,便几乎不会有人怀疑。于是,在一次饮宴后,我将他迷倒,易容成了他的样子。” 狄公关切地问道:“那忠节大人现在何处?”沙尔汗道:“现藏在忠节府后厅的地窖中。” 狄公道:“张环、李朗,你二人立刻赶往忠节府,将人救出。”二人答应着快步离去。狄公又问道,“娜鲁知道你易容成忠节吗?” 沙尔汗道:“她起初不知,但我在第一次给她传信时,告诉了她。”狄公道:“你第一次给她传信是什么时候?” 沙尔汗回忆道:“是差斥死去的那天凌晨,我在信中指示她故意与贵族大臣对立,将月氏搅乱,我们才好从中渔利。当时在大殿上,我二人对上了暗号……” 后宫内响起三声净阶杖,内侍高唱道:“王妃陛下驾到!”娜鲁身穿一袭黑纱,缓缓上王座。下站众人以忠节和委它为首,躬身抚胸道:“参见王妃陛下!”娜鲁点了点头道:“诸位大人免礼。”她的目光望向忠节。忠节三根手指立在了胸口前。 娜鲁也伸出三根手指,立在胸前,脸上露出微笑。 沙尔汗:“从那以后,她便死心塌地地认为我就是亚喀,对我言听计从。” 狄公道:“而你则是一步步将她出卖,让她为你顶罪。” 沙尔汗道:“正是。前天夜里,你们在我的诱导下,赶到国王马厩,亲眼看到娜鲁杀人。被捕后,她非常惊慌,而我则安慰她不要害怕,有我暗中帮助,她不会有事的。直到昨天,你们告诉她亚喀已死,这时她才有所怀疑,却没有完全相信。今日清晨,我来到宫中……” 娜鲁披头散发呆坐在床头,一动不动。殿门打开,“忠节”走了进来。娜鲁跳起身冲上前道:“你,你究竟是谁,是亚喀,还是沙尔汗?” “忠节”一阵冷笑:“狄仁杰说得没错,我是沙尔汗,你的亚喀那天夜里就已经死了。” 娜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你,你一直在骗我!” “忠节”冷笑道:“笨女人,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傻,会全心全意地帮你做女王?别做梦了!” 娜鲁“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痛哭失声。 “忠节”将一瓶毒药扔在她身上,冷冰冰地道:“好了,去和亚喀会面吧!”说着,转身走出门去。娜鲁一把抓起瓶子。 沙尔汗道:“事情就是这样。” 狄公感叹道:“可怜娜鲁临死还在替你隐瞒,沙尔汗,你好狠毒啊!” 沙尔汗笑着摇摇头:“不管是谁走到这一步,都会这样做,我没有退路。”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圣上对你宠信有加,而你背信弃义,甘当贺鲁走狗,残杀同僚,出卖朝廷,是为不忠;你替父报仇杀死差斥,却不敢自己承担,推到了娜鲁身上,是为不孝;亚喀是你的亲生兄弟,你为了自己登基为王,残忍地杀害了他,是为不悌;忠节是你的好朋友,可你用尽诡计,伤害其身,是为不义!似你这等不忠不孝、不悌不义、奸诈狡猾的凶残顽劣之徒,真真死有余辜!人若不除,天必诛之!来人!” 元芳踏步上前道:“大人!” 狄公厉喝道:“将此贼打穿锁骨,铁链绑缚,押回神都交旨!” 李元芳高声答是,反手一掌重重地拍在沙尔汗的锁骨之上,耳轮中只听“啪”的一声巨响,沙尔汗锁骨粉碎,疼得他浑身发抖,脸色煞白。门外的卫士手持铁链冲进门来,拔刀刺穿沙尔汗的锁骨,将铁键链穿过,拦腰绑索。 狄公“哼”了一声:“将此贼押在马槽之中,严加护卫,任何人不得接近!”卫士们暴雷般诺了一声,押着沙尔汗走出门去。狄公长出一口气对元芳道,“这才是真相大白呀!”李元芳道:“卑职愚钝,险些坠入奸人彀中。” 狄公微笑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沙尔汗此计隐秘凶险,就连我也差点儿被他蒙混过关。”钟氏走上前来:“先生,我,我被沙尔汗利用,我,我对不起你……” 狄公微笑道:“好了,你是为了我免遭毒手,才被歹人胁迫,隐忍不言。要怪的话应该怪我,没有尽早认清歹人的真面目。”如燕道:“就是呀,换了我,也会像你一样做。”钟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露出了笑容。 张环、李朗搀着忠节走进门来。狄公赶忙迎上前去道:“忠节兄!”忠节拉住狄公的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含泪道:“忠节误中歹人奸计,身陷囹圄,多蒙狄公搭救,感激万分!” 狄公赶忙将他扶起来,笑道:“好了好了,而今月氏无主,你这位新国王要早日登基才是。也许,还能帮到老朽啊!”忠节道:“但教狄公吩咐,忠节率月氏国全体臣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狄公道:“而今,大周与突勒战事已起,我们必须尽快拨乱反正,消弭战祸!”众人齐声道:“但凭大人差遣!” 狄公道:“而今,贺鲁倾全国之兵包围凉州,西庭石国势必空虚,执政大人,我身带大周天子的符牒,请你派人持此牒传檄周围各国,有兵出兵,有粮出粮,十日后,在月氏集结!”忠节.99lib.接过符牒道:“狄公放心,我立刻去办!”说着,率领卫士快步走出门去。 狄公道:“张环、李朗。”二人出列道:“大人!”“你二人立刻骑快马返回凉州,请大将军王孝杰会同援军,合击贺鲁主力于城下,迫使其向石国退却!”张环、李朗齐声道:“得令!”转身飞奔出去。 狄公对元芳、曾泰等人道:“元芳、曾泰,十日后我等率西域各国联军,乘虚攻入石国,守株待兔,专等贺鲁到来!” 王孝杰飞步奔上将台。内卫府大阁领凤凰赶忙迎上前来:“大将军!”王孝杰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大阁领,神都有消息了?” 凤凰笑道:“好叫大将军得知,圣上已经知错,下旨复狄国老、李将军和曾大人原职,并加葱山道行军大总管!”王孝杰以手加额道:“苍天有眼!”说着,躬身南拜道,“皇帝圣明,臣王孝杰五体投地!” 凤凰道:“哎,大将军,狄国老呢?”王孝杰道:“月前便赶赴月氏查案去了!凤凰,要把这个消息尽快禀告大帅!” 凤凰道:“谁说不是,狄国老不定有多高兴呢!”话音未落,将台外传来阵阵鼓声。 一名参将飞奔而至:“大将军,张环、李朗回来了!”王孝杰双手一击道:“太好了,大帅可有消息了!快,快叫他们进来!”参将转身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张环、李朗快步走上将台,双膝跪地叩下头去:“卑职叩见大将军!”王孝杰一把将二人拉起道:“快,快起来!说说,大帅怎么样?” 张环道:“大人让我转告大将军,十日后会同援军,合击贺鲁于城下,务必迫其北退。”王孝杰双掌一击:“好,我老王就等着这一天呢!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圣上下旨,狄大帅、元芳和曾大人官复原职了!” 张环、李朗兴奋地道:“真的!” 王孝杰一指凤凰道:“这不,大阁领带着圣旨来了!” 张环道:“太好了,总算是盼到拨云见日这一天了!”凤凰道:“你二人立刻引我前赴月氏传旨!”张环道:“是!” 宫内气氛肃穆凝重,狄仁杰、李元芳、曾泰站在殿中,随着景阳钟声响起,凤凰率内卫手托圣旨快步走到陛上,朗声道:“狄仁杰、李元芳、曾泰接旨。”三人齐齐跪倒,叩下头去:“臣狄仁杰、李元芳、曾泰候旨!” 凤凰展开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来圣帝治世赖有贤臣,君臣谐和,国事治也。卿等志虑忠纯,坚贞不屈,虽遭冤陷,仍奋勇体国,未惮怨谤,实忠臣良将也!今特旨复狄怀英内史职,兼洛州牧,加葱山道行军大总管、流沙道行军大总管,并两道黜置大使,统领安西、北庭、崑陵、濛池四都护府,辖地内一切军政大权皆由其节度。遇不决之事,不必奏请,可行便宜之权!” 狄公老泪纵横,再拜叩首道:“万岁,万万岁!” 凤凰继续道:“免李元芳和亲大使之职,复检校千牛卫大将军之职,加葱山道行军副大总管。免曾泰和亲副使之职,复洛州刺史之职,加黜置副使。免有则理惠护卫使之职,复兵部校军郎之职,在狄仁杰麾下,戴罪立功。钦此!” 李元芳、曾泰、理惠三人叩首道:“谢陛下天恩,万岁,万万岁!” 狄仁杰、李元芳、曾泰、如燕、理惠身着官服,统率各国联军,军容整肃,威风凛凛。 狄公一声大喝:“兵发石国!”联军缓缓开动,驰出城去。 阴云密布,突勒的西庭石国一片死寂。 远处尘土飞扬,十几匹战马飞奔而至,为首的正是贺鲁、布山和齐戈,这将帅俱是盔歪甲斜,满面伤痕,狼狈之极。 贺鲁勒住战马道:“石国到了!”齐戈道:“终于回来了!” 贺鲁狠狠一拳擂在马鞍上:“此次惨败我突勒主力尽丧,真想不到,大周的援军竟然早已到达,王孝杰是引兵观望,蓄势待发。真奇怪,南山为什么没有给我们传信呢?”齐戈宽慰道:“殿下,好在石国还有几千亲军,有了这点儿家底儿,就不难东山再起。”贺鲁点了点头。 忽然,布山警觉道:“殿下,这里的情形有些不对呀!”贺鲁一愣:“哦,怎么不对?” 布山四下观望道:“石国乃西域各国通衢之所,热闹繁华,怎么今日如此安静?”贺鲁和齐戈对视一眼道:“哎,是呀,这怎么回事……” 猛地,齐戈一声大叫:“不好,有埋伏,快撤!”话音未落,四处号炮连天,杀声震野,狄仁杰、李元芳、曾泰、如燕、理惠率联军杀将出来,将贺鲁等人团团包围。 狄公一声断喝:“贺鲁,你这狼子野心,叛主篡位的恶贼,还不下马受缚!”贺鲁目瞪口呆,面如死灰。 齐戈咬牙切齿地道:“殿下,跟他们拼了!”贺鲁长叹一声道:“没用了,这是天要绝我呀!”说着,他将手中的马刀扔在地上。 李元芳一挥手,众军一拥而上,将贺鲁、齐戈一干人按倒在地,绳捆索绑。 朝霞刺破云层洒向地面,狄公沐浴在朝阳中,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