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鸩酒与蜉蝣》 楔子1鸩鸟 “咕————” “呱————” 聒噪的虫鸟鸣声从四周茂盛的林木间此起彼伏,在难觅光隙的密林里透出几分诡谲。遒劲的古木撑起苍绿色的蓬盖,遮蔽住这山洼里一畦大小的山寨。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象到,在这人迹罕至的连绵大山之中能得见炊烟袅袅。 山寨耗费心思的布局,颇具匠心。几条山泉清流从寨子里缓缓穿流而去,又在寨子外不过百步远处合流,往远处流淌去,汇入一个不大不小的湖里。 不过一人多宽的寨门却是采用了吊桥式的设计,成人胳膊粗细的吊绳用从百年生的铁树树皮绞成,而两侧两人多高的寨墙则是用炮制过的去皮铁木扎成。 铁树是这座山岭的特产,有金铁一样的硬度,耐得住刀剑的劈砍。而铁木能分泌处一种乳白色的汁液,这种刺鼻的汁液对蛇虫异类有着不错的克制功效。为了躲避蛇虫的入侵,整个寨子内外都涂抹上了这种树汁,并定期补涂一次。 “哥哥,我们今天去湖边捡石头,好不好?你都已经好久没带我去捡过了。” 寨子里一座普通的小院子里,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抬起婴儿肥的小脸,双手牵住自己哥哥裹身兽皮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 而原本准备去寨中间练武场上打磨拳脚的半大男孩,闻言不由地停下匆忙的脚步,低头看见妹妹渴望的眼神,不由地苦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发, “父亲叮嘱过我了,不知缘何,湖里最近突然迁徙来了一群水虎,千万不能带你出去,尤其是去湖边,至少也得等过一段时间大人们把它们赶走了才行。” 男孩可不是信口胡诌,他还记得父亲临走那日叮嘱时的严厉模样,和平时温和的他迥然不同。 男孩也自然记在了心里,在父亲的口述里,水虎就像是异兽里的狡猾恶徒,未必有着恐怖异兽那小山般的体型和锋利的口牙,但看起来瘦弱的水虎却能在不经意间将没有防备的人拖入水里,生死不知。 比起正面搏杀的死亡,这种背地里的袭击更让人绝望。 “我才不信嘞,你们又把我当小孩子哄,我今年都……” 妹妹说着低头掰起了手指,算算自己到底几岁。 只是好一会也没弄清楚,只好瘪着嘴小声说道, “反正就比你小六岁而已。” “娘亲说的。” 似乎是怕哥哥不相信,妹妹又径自添了半句。 懂事的男孩却是知道,父亲说的多半是真的。他们寨子外,其实生活着很多的异类,这些异类对于他们,大多都有着深深的恶意。 虽然妹妹经常粘着自己,有时候还影响自己做事情,但是哥哥一点也不恼,只是有时候会无奈,比如现在,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妹妹,才能让她放弃心心念念的打算。 而就在哥哥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时候,他们忽然听到从院外的远处,依稀传来了娘亲的声音,似乎还有父亲那低沉的嗓音。 外面的声音像挠人心窝的小猫,就在哥哥还在分辨的时候,妹妹已经像风一样穿过了院门,往喧闹深处钻去。 “哥哥,你快来,一定是父亲他们回来了。” 哥哥看着此景,笑着挠了挠头皮,憨厚的面容上流露出几许侥幸,跟了上去。 距离父亲他们猎队出去打猎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了,往常不过三五天的等待而已。 其实,不只是小妹想念着父亲,哥哥内心也压抑着自己的那丝念想。 “小妹你慢点。” “真是的,也不怕摔了。” …… “你回来了?” “嗯。” 一对看起来体型差异很大的男女,对立而战,他们的眼神早已交织在了一起。 其中的魁梧男子,他的身旁还放着一只长腿的紫色猛禽,这只禽鸟的脖子上有着明显的勒痕,并保持着一个奇诡的角度,看样子应该是早死了。禽鸟的下面还有一张巨大的异兽皮,似乎是拿来包裹住这只禽鸟的。 而其中的女人,则明显是个心思细腻的妇人,很快就从男子的眼神里找寻到一丝藏起来的落寞与悲伤。 她懂事地收敛住满眼的欢喜,放下手里装着浣洗完的兽皮衣物的木盆,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四周。 这才注意到被围住的猎队附近还散着好几个孤零零的无助身影,在成双入队的人儿里显得格外形单影只。 那几个妇女轻声地抽泣着,眼中饱含着泪水。 她知道她们不是不想大声哭出来,只是不想破坏包括自己在内的大家,夫妻相聚一家团圆的气氛而已。 “这次是不是不太顺利?我看你们打猎的人里少了好几个,似乎……” 女人没有继续说下去,气氛忽然有些压抑。 “遇到了异兽潮,队长他们站了出来。” 男人没有继续说,但女人却是懂“站出来”是什么意思。 异兽潮并不常见,但需要“站出来”的情况并不少见。每年总有一两户人家塌了半边,而大家也只能在有余力的情况下默默地支援一把。 大山里,没有什么生活是容易的。女人叹了口气。 "父亲,娘亲!" 却在这个时候,一个雀跃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父亲,娘亲。” 还未变声的男声也随之响了起来,声音的主人说着乖巧地立在一旁。 男人看见身旁的一大一小,不由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而女人也笑着揉了揉环住自己大腿的小身板的头。 “至少还有孩子。”男人一声轻喃。 “父亲,你说什么呢?”小女孩明显没有听清父亲的话,但小孩子的好奇心像空中那**日发出的光一样,是藏不住的。 空中大日的光透过密林的缝隙照在了地上,而小女孩好奇的目光则投射在了地上那只禽鸟身上。 虽然禽鸟看起来比她大多了,她却并不畏惧退却,出生在大山里,小女孩见到的异兽很多都比这大,而且都进了嘴。 在没有出过寨门的她看来,异兽和美味是一个意思。 小女孩松开抱住娘亲的双臂,好奇地向禽鸟扑去,男人看见了,却是忙不迭蹲身把她拦腰抱起。 “父亲,父亲,……”小女孩有些不满地拍打自己父亲的肩背。 “这可不是什么吃的哦。”男子动作小心,“这是鸩鸟,可有着剧毒,连羽毛都很危险。” “这就是你临走前说别人预定的鸩鸟?怎么就一只?你不是说有两批人跟你们预定了嘛?”女人却是想起了什么,询问道。 "哦,有一批和我们一起去了山里,他们猎得了鸩鸟便走了,还拿一种宝珠跟我们换,队长说那宝珠不是一般东西,只是具体是啥,他也认不出来。话说他们也不知道讨价还价,看着豪爽的都不像是行商。” 男人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话说,另一批的人应该估计也快到了,约好一月之期的,他们也知道异兽死了身首容易腐坏,我也不知道这不能吃的异兽有什么用。" “不像是商人就不能是商人了?他们豪爽些,我们还能给孩子买些麻布,各做件衣裳。”女人白了男人一眼。 男人呵呵笑着。 忽然,一声巨响从男人身后传来。 “轰隆隆!” “哎呦!”很多人甚至都感觉有些站立不稳,像是发生了地龙翻滚一样。 “你来抱着孩子,我去箭塔上看看。” 男人把小女孩交给了妇人,忙不迭转身。 而场上很多男人都做着类似的动作,女人们则脸上大多挂着几分担忧。 “是兽潮!兽潮!大家小心!” 第一个登上箭塔的寨民看到寨门外的情形急切地喊了出来。 而此时也来不及庆幸他们第一时间按祖规在猎队进来后就拉上了城门。 “领头的居然是蛟赑。” 猎人很明显知道这是什么异兽,古老相传,蛟赑乃是异兽赑屃与蛇乱淫而生的异类。蛇得了龙性,化而为蛟,又有着赑屃的天赋异能,能够背负大山。 在祖先留下的记载里,这是大山里的霸主,而这条蛟赑明显还没成年,甚至不过幼生期罢了,成年地蛟赑能背负三百多丈高的大山,而这只蛟赑身上的不过三丈多高而已。 即使如此,看起来也甚是恐怖,比起这巨大的山石,那用铁木精心打造的寨门倒仿佛是过家家一样。 刚才正是这些异兽奔袭,才使得大家感受到了地震一般。而现在,箭塔上那个猎人看的分明,那座小山居然从蛟赑的背上如转轮一般旋转飞起,又急速砸向了寨门。 他的眼睛瞪直了,一时失神。 而抵着大门的寨民不由地身躯一震,他们有些后悔没有把盯梢的人留在箭塔上,猎队回来的喜悦不止让留守的人放松了警惕。 “轰————” “我们何时惹上了这等祸患。” 然而,他们也没时间后悔了,越发急迫的状况让他们如同转轴一样不停地奔忙起来。 肉眼可见的,颤巍巍的大门和寨墙就像风雨里的一叶浮萍,随时都有可能破碎零落。 “快拿东西顶住寨门,快拿东西啊!” 甚至妇人半大孩子们也开始行动了起来。 大家心中了然,若是寨墙破了,人心便也乱了,到时候便不只是门墙没了的危机。 小孩子在嚎哭,大人们在奔忙。小小的城寨乱成一锅粥,至于那张原本悬挂在寨门上的“夏遗寨”匾早就成了一地碎木片。 …… 百丈多外的远处山崖有一块凸起的白石,而白石上两个男子一前一后地站着,远远地眺望着这里。 “大人,何必对一群小民赶尽杀绝。” 站着落后一个身位的男人有些不忍地看着这一幕,他自是能想象到寨墙破落后的场面。 而且,不出他意外的话,这个寨墙破开无非是片刻的功夫。 "哼,要不是要留着他们抓那扁毛畜生,我看到这寨名的时候,他们就要没了。叫什么不好,非要取这么个名字,夏遗夏遗,夏国的遗民。哼,现在可是大乾朝了。" 前面的男人嘴角咧开,露出一个丑陋的笑容。 “那,他们手里的那只?”迟疑刹那,身后那人又问询道。 "哼,我可没那么多宝珠凑成买卖。走吧,一只也够完成任务了。" 前面的男人冷酷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是,大人。” 后面那人苦笑一声,随即卷起地上那张放着鸩鸟的兽皮紧随其后。 在他眼里,眼前的大人分明是一尊歹毒的魔神。所谓的买卖,实际却是擦掉痕迹的手段。 那枚宝珠,他清楚地知道是大人从蛟赑的洞穴里盗来的宝物,还特意找的是一条刚脱离父母的幼年蛟赑,这条蛟赑还没有通灵,不懂人语,却又因为血统,有着异兽霸主的地位和与之相匹配的天赋异能。 这种异兽显然最好被算计,它不会听人的解释,而心爱物品被盗的怒火,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催促它毁灭着面前的寨子。 他还知道,之前这里的猎队在山里遭逢的异兽潮,是自己眼前这位大人“不小心”引起的。 小寨破灭,朝夕而已。 后面那人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是忽然瞧见小寨的后面似乎也黑压压的,而那里由于正面发生的情况,想来附近也没几个人。 “什么时候绕过去的,这蛟赑真的没有通灵吗?可能只是不屑给弱者争辩的机会吧。” 他有些怀疑之前大人的说法,心下里又觉得大人歹毒了几分。 在他看来,这只蛟赑像是个暴虐的智者,一开始强攻,发现一时半会攻不破,又让异兽绕后偷袭。 他不忍卒视地偏过头,眼角的余光还能瞥见前面大人的衣袂。 隔着时空,他仿佛看见了小寨所有人尸骨无存的场面,而这都是前面大人的小小手笔。 他来不及多想,两人的速度越发的快了,像两匹丛林里的奔马,急速地往着山外飞奔离去,两侧的古木和杂草模糊地从眼角消失。 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哪有人注意到,空中好像有一朵紫色的乌云,从远处极速地飘来,遮天蔽日。即使站在地上仰望,也能感受到其飘动的变化之快。 "嘎————" 山林里被惊起一群又一群的飞鸟猛禽。 是山雨要来了吗? 楔子2镐京 神州大地,镐京城。 “先生这可就问对人了,要说这天下间,什么地方是最安稳的,除了那些仙人们的道场别院,可就属咱镐京城最是安稳了。” “天上白玉京,地上镐京城。” “……” 小贩手脚并用,声情并茂,对着面前两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人极力地吹嘘着。 半晌他咽了口唾沫,顿了顿,这才像是总结地说道, “大乾帝君在上,身怀重器;又有国师大人,道法通天,四方异兽,自然是避之不及。你别不信,其实啊,这些连镐京城里的三岁小孩都晓得的。我也就是看你们是外地人的份上,所以多费这些口舌。” “嗯,所以说你这泥俑咋卖?” 其中一个文士伸手从小贩的木推车上拾起一只泥俑,也不接话,抬了抬头,示意道。 这个文士身形高大,体魄强健,四肢却看着并不修长,又穿着一身素简的青衫,背上背着个硕大的书篓,看着颇为不伦不类。 而另一个白袍银冠的文士,墨染的长发被他用银冠束起,颀长的身形外罩着一件绣着绛紫云纹的素净白袍,上等的面料,精致的做工,便只是站在那就气势自成。只是这人眼中仿佛藏着惊雷,眉目间掩着煞气,看着便不好接近。 小贩听到文士的话,熟练地伸出一只手来示意,想了想又收了一个手指。 “我这捏的,可是那威武的姬文侯,童叟无欺,只要四个子儿。” ‘四个铜板的价总不会像昨天那样吓到那俩外地人了吧。这笔若成了我也能赚个大半,也不算白费口舌。’小贩心里想着,脸上便掩不住得意。 “走吧。”白袍文士微皱了下眉头,转身。 “嗯。”青衫文士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泥俑放了回去,跟上。 "要不三个子也行啊。" 小贩看着两人毫不犹豫的离去,顿时急了,买卖不都是讨价还价的吗,哪有这么干脆的? 闻言,那位青衫文士还侧过头瞧了白袍文士一眼,白袍文士却是轻声解释道, “不过一两文的手艺品罢了。” 两位文士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不多时就消失在镐京城的人流里。 “呸,这些外地来的,一个个穷寒酸,还装什么狗大户。……”小贩盯着两人的背影叨叨个不停。 “羽师兄,我那水灵珠就这么让了?” “你我都到了人族的镐京了,你怎么还没放下这事,区区水灵珠,不过是你那不成器的小儿子的玩物罢了。” 听这位羽师兄的意思,他竟然不是人族,可看上去分明就是人中俊秀的模样。 “我倒不是舍不得那颗灵珠,主要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过是人族的夏氏残部,还不是姒姓王族。凭我俩的本事,就是把那离山部吞吃个干净,也不费吹灰之力。” “我实在不能理解在和那些人族交涉的时候,你为啥直接一言不合就把我拉到了这里。” 听青衫文士愤懑地语气,明显是不满这位羽师兄的做法,而其言语中竟不把一个部落千余人当回事,仿佛左右不过是盘点心。 “你那颗灵珠都被那小女孩吞下去了,怎么,你还能剜心掏肺地拿出来?” 羽师兄哂笑一声,也不知道在笑这位师弟还是在笑自己。 “吃了她我都敢,又怎么不敢拿?倒是羽师兄,百年未见,倒是让我有些刮目相看。”青衫文士像是讥笑一般地说道。 "你这是短视之见。你既然知道人族夏国,可知夏亡遗三,一脉北去而成狄戎,一脉被羁押在中州高岗之上的苦寒之地,一脉南往离山?倾人族一族之力,五百年的积累,你怎么知道离山部没有从夏国的余荫里带走几件祖器?人族祖器之威自然不必多说,歆飨人族香火祭祀这么多年,这等祖器的威力镇压我俩又有何难?" 这位羽师兄明显也对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师弟有了一丝不满,可他明白这位师弟并不相信那离山部一脉有覆灭自己二人的能力。 毕竟不过是人族的一个小部落,血脉驳杂,纵然有着镇压气运的祖器,也未必能奈何的了自己二人。 如果不是自己自妖祖那学得了神通,他又何尝会相信这区区一个小部落居然如有天眷一般,刚好有了硬气的底气。 不过这位羽师兄还是耐心地解释道, “敖师弟,我又何尝不渴望啖食那些人族的血肉?这连日奔波,你可见我有一日合眼?” “我自然是明白,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可离山部不过是这其中不起眼的一环。” “所以,师兄这才来到了这人族帝都?” 两人伫立在人流之中,却又仿佛隔离了人流。 他们的争执在熙熙攘攘的普通人看来,自然是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可不知怎得,此地竟好似没有这二人似的,往来的人马甚至穿行过二人的身躯。 敖师弟便是这位青衫文士,此时也自知失言。 自己丢失的不过是一颗灵珠,而这位时运不济的羽师兄不过是去妖祖座下听讲百年,却差点亡族灭根。 比之自己,明显师兄比自己更加怨恨他们。何况彼此已经是几百年地邻居,这位师兄的脾性自己也是了然,可不是那种缩手缩脚的人。 亏之前自己心中还对羽师兄颇有微词,这么想着,他忽然觉着自己似乎是有什么地方忽略了过去。 这位敖师弟想着,陡地想起刚才这位羽师兄让自己去询价的安排,联想起那小贩的言语,不由沉思了起来。 半晌,“你明白了?”羽师兄淡淡地问道。 这位敖师弟眼神中有些惊骇,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位羽师兄居然真的从妖祖那得了造化神通,我刚厘清了思路,师兄就仿佛知道我懂了,这莫非是通晓人心的谛听神通?百年前听闻妖祖要传天下角鳞羽甲等妖族百族神通道法,原以为不过是些小神通,现在看来居然近乎倾囊相授,只是法不轻传,这是缘何?’ 这位敖师弟不由沉思,只是思索了一会也没想到天地风云有什么变化,只好姑且放下。又想起之前在离山那人族部落时候的境遇,额头不由地冒出冷汗来。 “想不到我竟然在生死间走了一遭。原本自己的猜想还不过只有五成把握,现在想来,之前看到的那个被送入离山部祖地,被用百丈玄冰镇封的人族小女孩,不出意料应该就是姒姓王族的遗脉了。” 这位敖师弟自然是明白自己师兄的意思了,人族祖器,不同血脉使用自然是有着不同的威力。自己身为龙族,清楚地知道血脉的力量。 真正的龙族通灵之后,便有法天象地和转念间行云布雨的天赋神通。而自己却只得了法天象地的神通,而行云布雨的本事却不曾从血脉里获得。至于自己那不成器的小儿子,更是只获得了自己背山驮峰的无穷大力。 心下里,不由地对自己这位异族师兄有了一些感激。 “走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办。”果然,这位羽师兄在自己心思通达之后,便直言道。 敖师弟点头应是,他自然是又想到了些什么。既然师兄得到了妖祖谛听之术,未必就不能逆转生死。即使没有这等大能耐,可既然他那些小辈的尸首这些年来都被运来了镐京城,这未必不是某些人族别有用心的结果,到时候血债血偿也该是理所应当。 敖师弟心下了然。 …… 镐京城很大,大到两人所在的南城还是一片晴朗,而西城正下着小雨。 连绵的细雨润湿了青石板街,哒哒的马蹄声夹杂着木制轮毂响动的声音,不急不缓地涌向了这西城边角的一处院落。 明晃晃的“姬府”二字金文门匾,用红底衬着,又新敷了一层金粉,远远地便能瞧见。 踩着三层条正的青石台阶拾阶而上,朱漆的门柱旁便立着一个满脸溢笑的昂藏汉子,穿着一身轻质甲衣,腰上却不佩刀剑,看上去利落干练。 而他的身后则随着两个小厮,与他满是轻松地招呼亲朋宾客的惬意相比,唱名念词,笑迎来宾的小厮早已分不清是恭敬还是累的以至于折腰。 “姬大人,经年未见,如今总算赶上令公子周岁礼,可喜可贺,后继有人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门柱旁的昂藏汉子原本还在与一位宾客抚髥笑谈,闻声不由地抬眼望去。 只见一辆还未停稳的马车上,半个身子从掀起的门帘上探出,那人脸正侧对着自己这边,看五官颇为平凡,反倒是额头侧边,原本被一缕斜发遮住的刺青颇为吸睛,看着像是用烙铁烫出的一方烙印,只是只有一角露出,看不真切。 而那刺青并非常见的青黑色,相反倒是血色见多,看上去颇为狰狞。 待得此人双脚落地,微溅起零碎水星,那方刺青大体已是掩在了斜发里,那昂藏汉子这才认出这张面孔的主人。 此人说着贺词,表情却十分寡淡,连一丝笑容也欠奉,而身后一个侍从小心地给打上一把油布伞。 “王大人还真是稀客。”昂藏汉子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淡淡地回了一声,言辞间说不清是什么意味。 “怎么,姬大人不欢迎我进去?”言语间,此人已是站在了他的面前,脸上露出戏谑的表情。 “来者是客。王大人既然来了,就请进吧。”昂藏男子侧身,让出个身位来。 “诺,贺礼,咱也不是不守规矩。” 说着,此人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小的玩意,毫不在意地扔给了小厮,随即踏步而入。 “什么玩意?” 小厮嘟囔一句。 掌眼此人送来的贺礼,却发现不过是巴掌大的泥塑小人,看样子也并不精致,放小摊上不过是几文钱的玩意。 最令他气愤不过的,莫过于泥人脸上又被人用红漆胡乱抹了两下,明显是后加的手笔,这下子连几文钱也不值了。 这分明就是在恶心人。 小厮自然没有看走眼,若是那泥俑小贩在这里,定然能认出这是昨日那俩外地人不乐意买,最后还是自己为了讨个头彩,半卖半送的货。 ‘也不嫌下作。’小厮腹诽道,小厮有心唱一句“虎贲王氏大人赠泥捏小人以贺”来杀杀他的威风,到底又考虑到主家名声,看着泥人的将军样式,想了想,最后还是唱道, “虎贲王氏大人奉彩绘长胜武将军俑以贺!” 而此时,原本还算热闹的院门口此时已经静了下来。 “人应该也来的差不多了,几位大人,我们一同进去吧。”昂藏汉子伸手示意着,此时门口原本言笑晏晏的几人见没了气氛,再加上客随主便,自是听从了昂藏汉子的安排。 众人入内,终究是有位大人心中不忿,有些不满地道,“姬大人,这王大人原先不过你家家奴罢了,如今得了圣眷,居然想骑在我等头上。” 在他看来,同殿为官,如今逢见了,彼此打个招呼才是应有之义,可就这么视而不见,未免有些瞧不起人。 而其余几人闻言也纷纷点头称是。 “噤声!王上既然看重王大人,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我大乾子民有什么资格在背后言论我大乾的帝君。” 昂藏汉子却是轻声呵斥。 众人顿时就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应是,“姬大人说的对。” 至于之前的那番言论,早就像檐角飞溅起的水珠,散落泥地,融进了水泊里。 楔子3祸根 不知何时,细细的雨丝连成了漫天的雨幕。 渐渐地,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歇了,然后,车马也停了。 姬府门前的这条路上,已经没什么人影了,雨实在太大了些。 忽地,远处的街角拐出来两个文士模样的身影,远远地,便能瞧见。 他们就这么彳亍缓行,雨瓢泼地倾泻在他们身上,身上的衣裳却诡异地不曾沾湿。 直到他们又见了一对夫妇带着他们的孩子,三人匆匆地迈进了“姬府”的门。 而这二人正是那羽师兄和敖师弟。 “这下应该是齐了。” “我羽鸩今日便为我鸩鸟一族报仇雪恨。” 原来这位羽师兄叫做羽鸩,而他正是那南岭鸩鸟一族的老祖。百余年前,刚刚化形的他侥幸得到了妖祖大人的一枚信符,自然是满心欢喜地去了妖祖座下听讲。 百年时光,匆匆而逝,等他满载而归时,谁能料到自己一族竟惨遭大变,人族的猎杀差点让自己一族亡族灭根。 他抬头,看着天。深吸了一口气。潮湿的空气裹挟着这座镐京城中那令他不喜的人类气息,通通涌进了他的胸膛,他眉头微皱。 而那位敖师弟像是察觉到了他状态似乎有些不对,不由地深深看了他一眼。 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两人看上去走得还是那么不急不慢,可一步却又迈出了三丈多远的距离,不过是几个刹那,两人就站在了“姬府”门前。 “咦,这里怎么似乎还残留着别的异兽的气息?” 门外两人,不由一怔。 …… 姬府内,众人分立对坐,而那位姬大人则跪坐在主首案前。 此时,大家面前红木制的案几上,原本放满的珍馐佳肴大多已经失却热气,好几张碗碟业已空空。 案几与案几间间或放置的几盏长脚立鹤油灯静静地亮着,偶地还能听到噼啪一声,那是灯油里进了水汽的结果。 滂沱的大雨,让空气也是潮湿的。 灯火摇曳,原本因为阴沉的天气而略显昏暗的厅堂,此时倒还算明亮。 主宾皆宜,连那位不讨喜的王大人似乎也融进了喜庆的气氛里。 “给诸位大人取酒来,斟满。” 坐在主桌的姬大人此时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两颊通红,言语间弥散出泥泞的酒气。 “怎么,好像换了个下人?” “大人,你一定是喝多了。” “我想也是,要是换了下人,她不会不告诉我的。”姬大人说着好像是想起了自己孩子的娘,肯定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微醺的神情。 “给诸位大人们斟酒。” “诺。” “恭喜姬大人啊,令公子抓周抓到了长命玉锁,这可是长命百岁的吉兆。” 抓周是大乾朝孩子周岁礼的一部分,周岁礼一般分为祭祖,抓周,祈福三个步骤。而姬府的祭祖礼自然已经提前举行了,毕竟这些宾客都是外人,不可能跟着姬府的人一起行祭祖礼。 今天不过是抓周礼和宴宾客罢了。 “……” 厅堂里,恭贺的祝辞此起彼伏,仿佛在对唱一般。 虽然这位姬大人的孩子早已经被抱了下去,可这并不影响自己等人祝贺啊。下面宾客席的来宾们越想越是这么个理,像姬大人这种年纪轻轻便功勋累累的将官可不多,以至于连祝辞也开始攀比起来了。 “两件事情都办好了?”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斟酒的小厮在那位王大人的身侧多停留了会。 小厮点了点头,俯身耳语几句,便退了下去。 如果大家还算清明,而且记性也比较好,或许还能察觉,似乎这个小厮和之前给这位王大人打伞的侍从有着几分神似。 可惜现在,在场的又有几个清醒的。 ‘哼!喝了这剧毒的鸩酒,你还能拿什么跟我作对。谁又会想到是你家的‘小厮’用阴阳酒壶毒害了你。’这位王大人想着,舒服地眯起了眼。 ‘再让人将那颗用鸩鸟精魄炼制的毒珠埋在你家后院,哼!长命锁,我看你怕是得后继无人。’这位王大人想着,表情越发的惬意。可不知道又是想到了什么,忽地看起来有些色厉内荏。 “咚!”忽地,原本还好好的姬大人顿地一头栽在了案几上,连带着几个碗碟砸落咋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地狼藉。 众人以为这位姬大人只是喝醉了,不以为意,只是收了一直在念叨的祝辞。 王大人看着在场诸人的表情,脸上的笑意又浓郁了几分。 忽然,一阵风猛地从外面窜了进来,几盏油灯竟一下子全熄灭了。 原本还算明亮的厅堂一下子暗淡了下来,原本哗啦啦的雨声却像是匿了声迹。 凉风习习,却吹得人心神一激,像是在寒冬里被泼了盆凉水,又像是独自走着夜路,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拍肩膀,众人一下子就酒醒了。 “不好!姬大人怎么了?” 虽然室内暗淡,但姬大人毕竟在主桌,下面的人自然将大半的注意力都留在了他的身上。 姬大人虽然很像是醉酒了,但那诡异而令人难受的睡姿,就算了醉的神志不清,也该下意识地调整,可姬大人…… 众人不敢深想。 终于,有大胆的人上前一探鼻息。 “姬大人死了。” 上前的那人失神轻喃,而众人闻言却是惊坐起来。 忽然,有一阵更猛烈的风吹起来了。 “呜——呼——” 冷风呼啸,像是寂静旅途上旅人的嚎哭。 大风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把所有的长脚立鹤油灯都挥倒在地,发出一阵“哐当”的重响。 大家有些惊骇。 在这种压抑的气氛里,终于,有一人深吸口气,厉声喝道,“哪来的妖风作祟?” “哼!南岭羽鸩前来索命!” 一声重哼,像敲在了众人心头的鼓点,众人不由地闷哼一声。 那个白色身影就那么站在了门前的廊间,不知从哪卷来的冷风吹得这人衣角翻飞,猎猎作响。 众人心下里只觉得不在暖屋中,倒像是孑然立在北风呼啸的北地高岗之上。 不由地心中一冷,不自主地伸手裹了裹单薄的衣衫。 而一直伴随在这白袍身影旁的青衫文士却不知何时离开了。 “故弄玄虚!” 一个身披坚执锐的虎须大汉猛地大喝,随即拍地而起,拔出腰间的佩剑。 身形电闪,原本离门三丈多远的距离转瞬即到。剑影横掠,像是身击长空的雄鹰。 众人见状,心中暗自叫好。 这等技艺,不愧是乾朝武将。 “雕虫小技,不过尔尔。” 那人似乎不过只是眨了眨眼,可在这虎须大汉看来,却像是直视那三伏天里的大日,只觉得光芒逼眼,不敢直视,不由地后撤几步。 “这是什么手段?” 虎须大汉不过是看起来莽撞,此时心下已是骇然。 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心下只是愈发地恨自己为何没弄清形势,就强行出头。 甚至连原本关系不错的这位姬大人也一并恨上了。 而这或许也是来人所希望的。 不待虎须大汉克服这强光一般的眼神,那个身影忽已是悠悠地伸出了一只手。 似慢实快。 而掌心所对的,正是这虎须大汉。 分明只是一个抬手的动作,这虎须大汉却感觉空气中像是有一把无形的重锤,猛地敲击在自己的胸膛上,让他直飞而起,直直地横撞在了堂内的一根朱漆立柱之上,而梁顶在这一撞之下,也是“簌簌”地落下些灰尘木屑。 ‘这是外放的气?’ 虎须大汉只觉得胸口火辣辣地疼,一念及此,索性借机装昏。 脑海里回想的,却是刚才自己那把被打飞的长剑上,映照出的那张猛禽的脸,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无知的猎物。 “还有人要出头吗?” 白袍身影信步迈入,比起直接吞吃这些人的血肉,他更想击碎所有人的胆魄。 他早已经闻嗅到了,自己那些可怜子嗣的气味。 甚至离得近了,还能感受到那种精魄被锁住的痛苦。 血脉相连,那种感受格外的强烈,他感觉自己的心也一恸。 堂内众人两脚发软,不得不瘫坐在地。 内心极度慌张的他们,不由自主地手脚并用,不顾狼狈地,往身后爬了几步,恨不得离这白袍身影越远越好。 只是这厅堂是有限的。 忽地,有人想起了什么, “对了,王大人,他可是虎贲卫的卫戍长。” “对,对对,王大人。” 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众人齐齐往一个方向望去。 可,那张案几后哪还有什么王大人的人影,那位王大人早就觉着不妙,再加上他知道的更多,一见情势不对就从侧门逃了出去。 一时噤声。 “既然没人出头,那我可就吃了你们了?” 离得近了,众人这才看清了那白袍身影的脸。 那张俊秀的脸上满是戏谑的神情,仿佛自己等人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 看上去分明是张俊秀的脸,但心底里却觉得扭曲而恶毒。 “何方宵小,来我镐京闹事?” 声未落,人先至。 半空中,一名老道凌空而立,气势逼人,连漫天的雨幕也为之一滞。 “是谁打搅我行事?” 羽鸩来到外面的空地,仰头看向天上的那个人影。 来人脚不借力,却能身立虚空。虽然看上去颇是邋遢,但隔空而望,依旧能感受他那半开合的眼里透出的神光。 羽鸩试了试自己“谛听”的神通,竟像是有了一层无形的隔膜,隔绝了他探查的心思。 但行藏难掩,不待来人报上大名,羽鸩已是明悟了来人的跟脚。 “乾朝国师,久仰大名。” 羽鸩虽然是这么说着,手却背负在身后,连正眼也懒得瞧上一眼。 “眼光不假,可惜是一扁毛妖类。” 空中老道手里拂尘一扬。 三千白丝激射出三千道弧光。 羽鸩身形腾挪,而弧光落地,竟像是闪电劈在了地上一般。 土地开裂,草木焦黑。 “来而不往,可不太好。” 羽鸩原本不想与这乾朝国师多费工夫,可此时一激之下,也是动了真火。 白袍一抖,竟像是挽了长弓,又像是触发了机关。 只见无数的小箭流星雨一般,从那白袍之上疾速射向了空中的乾朝国师。 而老道身上却是浮现出土黄色的护体神光。 神光护体,自是将羽鸩的这波反击,防的是密不透风。 小箭虽一接触神光,便如钻头一般急转,奈何神光有老道不断加持,而小箭却后劲不足。 小箭失了后劲,便齐齐往地上落去,忽地化作了紫色的鸟羽,速度一缓,飘然而落。 而此时羽鸩却是迎向乾朝国师,并在半空中身形一变,一只紫色的禽鸟便陡现于空。至于那些飘落的鸟羽,却如那倦鸟归巢,纷纷融入这只禽鸟的身上。 “想不到是只鸩鸟得道。” 听国师的语气也能感受到他有些意外。 凡鸟得道,实属罕见。 虽然感叹这只鸩鸟修行不易,但彼此终究是要做过一场方可,国师自知得了大乾帝君的供奉,此时正是需要他出手的时候。 何况,等到做过这场,更多的好处也就不难要来了。 事实上,这两只异类来镐京的第一时间,他就知晓了二者的到来。 只是如非必要,他实在不愿打断自己的修行。 比起做一朝国师,他有着更大的野望。 而这也是为什么他刚到此地,便直接以势压人的原因。 这两只异类过界了,且影响了他的修行。 在羽鸩看来,一番交手也是不可避免。 虽然如今大乾当道,比离山部那些夏国余孽威势更甚。 但与离山部人人血脉相连,牵一发便动全身的情况不同,在这镐京城,即使是普通人也知道,只要注意别招惹麻烦,那些大人物未必愿意舍得为升斗小民出力出血。 羽鸩心里明白,就算自己做得过了,可只要让对方觉得出手的代价够大,自己也自然能全身而退。比如这个国师,未必就愿意舍身和自己一战。 一念及此,两方就像是约定了一样,同时出手。 羽鸩扑扇羽翼,气流裹挟而动。像是勾动了九天之上的罡气,凛冽的罡风如刀如枪,猛地激发出来,向国师劈刺而去。 古老相传,在神州大陆外的无尽虚空有虚空异兽,身形高大如山,有擎天之力,血液流动间,其声如熊咆龙吟。更有百般异能,神鬼莫测。 倘若那虚空异兽能进入这神州大陆,便是一番生灵涂炭。 幸好在神州大陆与无尽虚空之间存在万丈罡风,像是一层保护屏障,断绝了绝大多数虚空异兽对神州大陆的念想。 可见这罡风的威力。 而这国师也自是惊讶,这等神通竟是由鸩鸟这等凡鸟激发出来,像是一个镐京的普通百姓执掌了大乾帝君的权柄,他觉得不可思议。 国师连忙左手甩动拂尘画圆,右手以剑指为笔,以气血为墨画方。 “幸好还有这招。” 国师心念及此,但已是腾不出手,来擦拭额头在上一个眨眼间沁出的冷汗。 一个刹那后,国师收手。 只见他脸色微白,长舒了一口气。 而此时,国师左手所画的圆清气自生,右手所画的方吸纳下方浊气。 圆受清气,浮在他的头顶;方纳浊气,敛于他的脚下。 刹那间,他便像是化作了一枚鸡子。 这乃是身化混沌的神奇手段。 罡风与这蛋壳般的保护罩子相接,竟激荡起无数的火星。 而此时“姬府”原本翻新的院落已是墙塌顶飞,原本的宾客此时已是两股战战,却又是像将要溺死的人,双手猛力而胡乱地抓扯着四周的器物。 其中幸运的,自是抱住了堂内柱子的那一批。而更多的不是撞在了四周的墙上昏厥过去,生死不知,便是被倒卷而起,在凛冽的罡风中被割成碎肉,衣片翻飞。 而交战中的二人显然无心在意这些,即使是交手的余波,隔着十几二十丈,便造成了这等的灾难。 国师阵仗已成,便无需维持。可羽鸩却还在不断鼓动双翼,引动罡风。 国师见状,口中便念叨起来。 国师的声音很小,听不清说的具体是什么。 但却能看的分明。 竟是“言出法随”的神通。 一个个金文小字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只见小字如小人一般行动起来。 有的手拉着手,有的抱在一起,还有的则独自转圈。 便只见此地风云突变。 原本空中停滞的大雨倒卷而回,深沉的天空猛地变得昏淡无光。 “轰————隆隆————” 天空中又陡然浮现出一道道明亮的弧光。 这竟是一道道巨大的闪电,浮动间如同一条条白色游龙,又像是撕扯着这一片漆黑的无数白色虬臂。 天空竟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只是却不是因为那被遮蔽住的一轮白日。 闪电直直地劈向羽鸩。 羽鸩不得不中止神通,神通反噬的伤害直接挫伤了他的脏腑,一口逆血涌上喉头。 谁能想到居然有这等妙法可以抵挡自己的神通,原本以为该是罡风洗礼,对方若不退却便只有一死的结果。 拼斗神通,失了先机,便已是输了大半。 他强自将逆血吞咽下去,而后身形变换,双翼如盾,将头和身躯包裹起来。 他自知先机已失,又快不过闪电,只能硬捱。 紫色的羽翼表面浮光溢彩,光彩之间还可以看到各种纹路流动。 “远古凤凰纹,孔雀纹,玄鸟纹,……” 他不得不激发了血脉的力量。 燃烧血脉,在血脉之力的加持之下,这才出现了五色甚至七色玄光护体。 闪电愈近,威势愈大,羽鸩只觉得自己仿佛听见自己体内传来无尽轰鸣声,又仿佛是回到了万年以前,那时人类还不过是万族中的普通小族,而自己刚刚出生,当自己听到第一声惊雷的时候。 “滋滋滋——” 第一道。 第二道。 第十道。 …… …… 终于,恐怖的雷霆以无上伟力直接击穿了他早已经黯淡无光的护体玄光,他的羽毛和表面的皮肉受到剧烈的灼烤。 羽鸩只好勉力抵抗。 言出法随,不愧是强大神通。 雷霆渐歇,云消日现。 灼烧的力度不断减小,最终消失。 可他的羽毛和表面皮肉已经变得焦黑。 如果揭开那些焦黑的羽毛,一定能注意到羽鸩的两翼,表面已经出现了叶脉般的雷纹伤痕。 鸩鸟已经直接被打落在地,甚至身下已经有了个不浅的深坑,原本表面光鲜的鸩鸟此时已经十分落魄。 羽鸩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黑血,咳嗽了几声。 他已是受了重伤,当然,细加疗养,也不难痊愈。可这老道未必会给他这个机会,到时候,一些压箱底的拼命手段也不得不掏出来。 而这发生一切都落在了后院那个青衫文士的眼里。 此时,他已经站在了这只鸩鸟的身边,他的脚下还踩着一个刚刚被他一道带来的人身,看相貌正是那王大人,只是比之前落魄惨淡了不知多少倍,人更是早已经昏死过去。 他默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揭开塞子,把一滴晶莹剔透的血珠,滴在了身旁鸩鸟的身上。 “这是青龙精血?” 半空中,原本老神在在的国师老道忍不住惊呼。 青袍文士没有说话,但事实已经给了他肯定的回复。 那一滴血珠滴落,便看到那滴血珠在空中就化作龙形。 血珠化作的小龙在羽鸩的体表游动,不过只是不经意间传出的一声龙吟,却勾动了余留下的几个宾客内心深处的悸动,脸色发白,气机一滞。 这就是真正龙族的血脉威力。 滴血化龙,凭空生威。 而羽鸩的鸩鸟真身也在那一滴精血的游动挥发之下,肉眼可见地,渗出许多乌黑的血渍,而稚嫩的新羽也如雨后春笋不断新生。 他原本萎靡的精神也重振抖擞,不费力地站了起来。须臾之间,那一对羽翼哪里还能看到之前的惨状。 “不愧是东方甲木青龙,一滴精血就有生发万物气机的能力。” 国师老道见状,出声赞叹一句。 青衫文士却是叹息了一声。 他叹息却不是在后悔给了这滴精血,虽然他之前还在为一颗水灵珠耿耿于怀,而这青龙精血未必比它轻贱。他只是可惜这位师兄并非龙族中人,由于这个限制,这精血便不能内服,只能外用,效果自然就差了七八成。 羽鸩重新化作人身,打算向身边的这位师弟道谢。 这是救命之恩。羽鸩心中清楚万分。 “师兄还请不必如此。” 青衫文士却是拦住了他,也不许下什么要求。 比起这位师兄,在后院的他知晓的更多。 他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不过拇指大小的珠子,珠子的表面却不断往外挥发出黑色的雾气。 黑雾缭绕,仿佛还能听到冤魂厉魄的尖叫。 羽鸩两眼赤红地望着这颗珠子,两行血泪竟就这么流了下来。 他双手有些颤抖地接了过来,捂在胸口。 他闭上了眼,默然不语。 这片天地却冷了几分。 肆意的杀机在酝酿。 ‘这是我那些无辜孩儿的精魄啊!谁又能防备到万里之外的杀机呢?’ 而国师却还留在半空不曾动手,但青衫文士却在小心防备着他。 他也不曾带上第二滴精血。 而就在这时,一声惨呼却是从青衫文士的脚下传了出来, “国师救我!王上救我!” 王大人的求救声中气十足,根本看不出刚才还是副进气少,出气多,半死不活的模样。 青衫文士也是意外,不过想了想就明白过来了,这人大概是刚刚凑巧沾染上了一丝青龙精血的气息。 而身体恢复的他,便在刚才醒转了过来。 …… 二十里外的中宫,这是大乾帝君的帝宫所在。 如今中宫的女墙上,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屹立在那,极目远眺西城的那个角落。 大的是大乾帝君,而小的不过十岁的样子,正是大乾的帝子,未来的大乾帝君。 忽然,一个虚幻的身影陡现在两人的身旁不远处。 “帝君,不知我这么做,你还满意吗?” 虚幻的身影和那国师老道竟十分相似。 笑谈间,老道的两撇八字须也是随之翘动。 大乾帝君缓步转身,顾盼间王霸之气展露无遗。 “寡人自然是十分满意,只是不知道为何国师不赶尽杀绝?难道是不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语毕,大乾帝君目光直视那国师虚影的双目,仿佛想透过那虚幻的身影看到他内心的真实打算。 “帝君说的什么话,我可是已经尽力了,你是外人不清楚,其实啊,这神通法门可一不可二,连着用我可就要气竭而亡了。” 那虚幻的身影声音温和,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循循善诱。 “哼!在寡人面前可就不要用这种下作手段了,不然你那白玉观可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建起来了。” “帝君可不是误会贫道了。”老道虚幻的声音再次传来,此时的声音却又没了刚来那种魅惑的感觉。 “再加三成供奉,给寡人留下那两只畜生。还有,救下异类脚下那人。”大乾帝君声如洪钟,却是给出了好处。 “再加一成,贫道这就舍命去给帝君救下那人。”说着,老道的虚幻身影便如泡沫一般陡地破碎不见,余音像是从远处传来一般。 根本不容大乾帝君分说。 大乾帝君却是一脸愠怒。 狠狠一挥袖,身上穿着的绣着十二章纹的黑色衮服也因此有些不整。 “父王,请您息怒。”年纪不大的大乾帝子却是连忙扶住大乾帝君,婉言相劝。 “吾儿可有什么疑问?”大乾帝君又站回了原来的位置,视线似乎又回到了西城那一隅之地,仔细看,又好像飘忽不知所注。 “父王明察,孩儿属实不能体会,父亲为何要与国师这样下作的人打交道,又为何愿意多出一成的供奉来救那王大人?孩儿不信父王没有料到国师会再提要求。” “你还小。”大乾帝君回头,摸了摸自己这位麒麟儿的小脑袋,虽然这个孩子年纪还小,却十分懂事,很像自己小的时候。 “如果三成供奉能留下那两只异类,三成供奉又算得了什么?”帝子想了想,点了点头。 “如果一成供奉能救下王卿,一成供奉寡人还是舍得出的,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寡人愿意出这一成供奉,以后便有人愿意来做我有穷氏的家犬。”原来,这大乾王室乃是出自有穷氏。 帝子看了看旁边的卫士和婢女,又是点了点头。 “那父王又为什么说如果呢?”帝子,想了想,忍不住问道。 大乾帝君原本敛住愠怒的脸上却是浮现了平时也难得一见的笑言。 “因为那位王卿是真小人,所以我能放心用他。有他在,这些逆臣生死就在我的手上,一念生,一念死。至于那位国师,不过是条养不熟的豺狼罢了。这两只异兽留不住,而那位王卿也未必救得下来。” 这时候,大乾帝君也不自称寡人了。 “那,父王为何还愿意多出那么多供奉?” 听到自己父王的解释,帝子越发的不懂了。 “因为,还没到掏出棍棒的时候啊。”帝君却是感叹了一句。 帝君顿了顿,像是换了个话题般,继续道,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那国师居然想在寡人的镐京城仿照那白玉京建一座白玉观。你可知,白玉京是什么地方?寡人告诉你,那是天上仙人的宫殿。” “哼!他想在寡人的大乾做仙人,那寡人这大乾的帝君岂不成了这厮的奴仆!” 此刻,大乾帝君的眼里已经杀机毕露。 大乾帝子一时骇然。 …… 偌大的镐京,如今便只有西城这一隅,诡异地放晴了。 “师兄,就是此子,在近二十年间谋害了你近全族性命。” “你手里那颗万魂珠,也是之前他命人藏在这里的。” 青衫文士几乎是在这位王大人惊呼求救之时,便是狠狠一脚踏在了他的胸口,似是不解气,又狠狠地踢了两脚。 然后这才解释。 这位王大人受此重击,顿时是一口鲜血咳出,昏死过去。 羽鸩闻言,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杀意。 “啊——” 他一声悲鸣,分明是人的怒喝,可听着却像是杜鹃啼血般的哀鸣。 而这时那个凌空而立的国师忽然开口道, “贫道现在心情好,你俩留下脚下那人,我可以做主放你们走。” 看其颇为自得的神色,像是得到了什么好处。 羽鸩闻言,顿觉受到了侮辱。 说来也是,若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想让人放弃血海深仇,那不是这血海干了,就是把人当成了傻子。 何况,这高高在上的语气,就像是在拿捏两只大点的蚂蚁。 莫说是羽鸩,此时,那位敖师弟也是青衫鼓胀,暗自攥拳。 当然,若是国师刚才没有去要好处,自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本意不过是想让两人早点离开,哪能料到在自己分身前去议好处的时候,这二人刚好有了这番交谈。 待得他神魂与留在此地的心神相融,他的脸色也变成了猪肝色。 “这怕是得不死不休了。” 他怨毒地眯眼看了被那青衫踩在脚下的那人一眼,却是把这笔帐记在了他的头上。 当然,他也未必怯了。 羽鸩幻化出真身,偏过鸟首,锋利的尖喙从脖颈处啄下几根羽毛。 这几根羽毛看着与普通的鸟羽好像没什么不同,可仔细一看,才能发现与之接触的虚空正不断涌出死气。 “唳——” 鸩鸟腹鸣一声,那几根羽毛竟像是三伏天里的冰块一般,直接融化在了鸟嘴里。 鸩鸟腹部一鼓,接着猛地一缩,鸟喙微张,便只见有三颗道不清什么颜色的液珠猛地从鸟喙中飞出,依次激射向半空中国师老道。 天地一暗。 而液珠飞过的虚空正不断轻颤,像泛起了波澜。 死气滔滔。 国师心中了然,这只鸩鸟已经激发了压箱底的狠招,他也不敢藏拙。 只见他双手结印,十指翻飞。 至于原本手持的拂尘早已经被他收在了腰间。 只见指尖,金光四射。 “咄!” 国师轻叱一声。 金光之中,凭生印文。 斗大的金字不断电射向三颗液珠。 然而,金字明灭,三颗液珠却是来势不减。 国师脸色紧绷,眼见液珠就要砸到自己身上。终是狠了狠心,十指指尖各逼出一滴精血。 有精血为佐,此时结印速度明显快了三分。 且若说之前的印文虚虚实实,那此刻就像是真实存在的事物一般。 更多的金字与液珠碰撞在一起,就像是两座冰山相撞,便只见虚空如海水被激起波浪般发出了澎湃的声音。 三颗液珠还在不断靠近,国师的十指已经有些微颤。他那猛然发白的双唇,可以看出刚才逼出十滴精血的消耗极大。 “啵!” 一声轻微的,像是泡沫破碎的声音传了过来。 国师的脸上不由地露出喜色。 一颗液珠被磨灭了。 接着, “啵!” 又一颗液珠被磨灭了。 然而,就在国师正准备舒一口气时,最后一颗液珠却猛地胀大了几分。 原本势均力敌的金字刹那间就被磨灭,失了抵挡,液珠再次激射而来。 国师顿时失措。 就像两军交战,原以为要面对的是手持石器的部落队伍,谁知道竟然是大乾的百战雄师。 来不及反应的他只好勉力向左挪动半个身子。 “轰!” 膨胀后也不过珍珠大小的液珠猛地砸在了国师的右肩,却像是硕大无朋的天外陨石砸在了高岗之上。 国师整个右半边身子直接塌了,不仅如此,整个人也被带的往身后九天飞去。 去势如虹。 龙有逆鳞,鸟有虚颈。 鸩鸟一族,天生剧毒。而他的这几根颈羽之中更是蕴含着毒性强烈百倍不止的剧毒。 便是只与虚空接触也能产生滔天的死气。 而地上再次化作人身的羽鸩也不好受,此时,那种剜心掏肺般的痛楚越发强烈,羽鸩只觉得自己每一块血肉都像在被烈火炙烤。 但他还是强撑着,而身侧的那位敖师弟也没有伸手扶他。 两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不知多远的虚空之上。 “哼!” 一声饱含怒气的哼声从四面八方包来,而此时原本已经杳无一物的半空之中,国师老道的身影陡现。 此时的他凄惨无比,白色的肩胛骨直接裸/露在空中。 可以看到那里好像还有气机波动,偶尔还能看到体表浮现几个少见的金文,似乎是在抵抗着之前那颗液珠的进一步侵蚀。 “你们惹怒贫道了!” 自知被算计到的国师老道,早就没了之前的那种风淡云清的气质。 “白玉观!” 却见那国师老道,左手伸出,一座全部由白玉搭建而成的道观便是浮在了他的手心。 道观不过手掌心大,可在外人看来,却仿佛是一座真的道观。 道观四合层叠,中轴相交处,一座玉质的殿堂格外巍峨。殿堂之内更是端坐了一个小人,观其相貌,竟与这老道有九成相似,只是更加圆润自然。 国师把左手往前一递,这道观竟然迎风见涨,须臾间竟比那“姬府”院落还大了几分。 而那敖师弟看了一眼旁边的师兄,却是放下书篓,变幻真身,竟是龙子赑屃,形似山龟,却是龙头利牙。 只是不知怎得,却是不见背上背负的大山。 古老相传,‘赑屃,形似龟,好负重。’ 但比起那愈发雄伟的白玉观,这只赑屃显得有些渺小。 赑屃轻喝道, “法天象地!” 原本就丈许多高的龙子赑屃瞬间身化百丈高巨兽,至于覆盖的地面竟有小半个西城大小。 四肢行进间,便是楼塌地陷。 “哼!龙血混杂生出的异兽,给贫道镇压!” 国师老道见到这异兽真身,似是更加不喜。 只见他左手翻覆间,便又往白玉观上施加了一股强大气机。 “哼,我敖己何惧之有。” 甫一接触,便只见敖己的龟背被那白玉道观压出几道裂纹。 敖己不由地往地上一趴,又是不知多少院落倒塌。 古老相传,远古时,盘古大神在开天劈地之后,面对不断闭合,欲重归混沌的天地,便是以一式法天相地,化为十万八千丈的巍峨巨人,一力抵住。 而敖己使出这一天赋神通,自然也是勾动了这方天地间遗留下的那一丝盘古大神撑天的气机。 可即使如此,依旧只能勉力抵抗。 赑屃敖己自知不妙,连忙吟道, “师兄快逃,这老道的这件法宝居然比人族祖器威力更甚。你快去东海海滨,现在只有我父祖能够救我了。” 羽鸩自是明白,此时那老道正是忙着镇压敖己,等到老道腾出手来,收拾已是重伤的自己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敖己师弟已经不止一次救了自己,自己却就这么一走了之,未免太过绝情绝义。 内心思索,羽鸩终究是理智战胜了感情。 此时的他,已经没多少再战之力。 纵然还有压箱底的手段,可面对这等法宝,根本没有反制的能力。 羽鸩再次化作一只鸩鸟,急速南飞,临走前,却是一道气劲暗自打在了那个王大人的身上,只见他胸口为之一陷。 不论祸根,这人却是祸首。 “腌臜老道,你就这点本事?不过给你爷爷挠痒罢了。” 敖己的龟背早已经被压出了深壑,连藏在里面的血肉也翻了开来。 可他犹自嘲讽那国师老道,只是吟喝间,有些气力不足。 待得羽鸩走远,消失在南方的天际,敖己再也支撑不住,法天象地的神通顿时不在,恢复成丈许多高的真身。 原来,那丝盘古大神的气机早已在白玉观的镇压之下被消磨殆尽。 刚才,他不过是在用意志在强自支撑罢了。 “哼!你这杂种,以后就给贫道在观前驮碑吧。” 敖己却已经昏厥过去,已是无力反驳。 国师老道挥手把敖己一抄,原本丈许大小的赑屃真身如今已不过婴儿拳头大小,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至于那白玉观,早已是仿若通灵一般,自动融入了老道的身体之中。 忽地,老道一口黑血猛地吐出。 老道忿忿地看了一眼天际,转身往东城飞去,那里正是他的道观所在。 至于大乾帝君那,他已经无力去掰扯些什么了。 却见没过多久,却是有一身穿十二章纹黑色衮服,头戴垂白玉珠十旒平天冠的人影来到了此地。 此人正是大乾帝君。 他踱步走到了那位王大人的身边,而身后则跟着一大队人,其中有卫士,有女婢,还有几个史官和礼官。 “来人!” 一个卫士领命来到了他的面前。 “你们给寡人想办法,一定把王卿给救活了,不然寡人削了你们脑袋。” 卫士闻言面色一苦。 说着,他便转身离开了。 像是特地来救这位王卿似的。 毕竟那几根立柱旁,还苟活着几个他的臣子,而这大乾帝君却是正眼也不瞧上一个。 而这幕落在那些臣子眼里,不由地有些眼红。 圣眷之浓,莫过于斯。 至于大乾帝君此时真正所想,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果然不出寡人所料,今天怕了毁了你小半道行吧?’ ‘哼!你又岂能算到寡人这个王卿做了什么?自以为得了便宜,寡人的好处岂是这么好拿的。’ “对了,寡人觉着这里妖气重,来几个人给寡人把这座院子好好地烧上一烧。” 十六人抬着的玉辇之上,觉得离自己计划更近一步的大乾帝君难得惬意地躺着。 “还请王上注意礼仪。” 这是礼官的声音。 大乾帝君忽然觉得不是那么惬意了。 …… 与此同时,西城与南城的交界处,一辆马车死命地疾驰着,像是在逃难一般。 幸好此时,此地还下着大雨,路上并没有见到几个身影。 不然必是要酿成几桩惨剧。 马夫是个瘦小的中年汉子,此时正面色紧绷。看他面相,有些营养不良。 但他手上的缰绳却把的极稳,拉车的骏马像乖巧的宠物,极其听话。 马夫身下的马车,却是十分豪华,拉车的是两匹青骢宝骏,车体用规整的红木打造,上面还颇费心思地雕镂了鸟兽鱼纹,最后配上丝质的门掩和绸布的窗帘,这很难与马夫身着的麻布素衣联想在一起。 忽然,马车里伸出了一个妇人的手,牵了牵马夫的衣角。 马夫小心地侧身看了看身后,像是在看有没有追兵,又好像是在看有没有洪水猛兽。 直到觉得没什么危险了,这才停下了马车,而此时又行过了半条街道。 “吁——” 马夫狠地一拉缰绳,脸上原本紧绷的神色稍缓,露出几许懈怠之色。 “夫人,怎么了?” “你看吧。” 一个满头是汗,脸色发白,不知是惊到了还是吓到了的妇人,却是满脸愠色地一指身后的小人。 “什么?女儿竟然把小公子给偷抱出来了?” 马夫也惊了。 只见背对着妇人的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怀里正藏着一个嚎哭的男婴。 而此时小姑娘还在低头逗弄着这个婴儿。 若不是这个哭声,可能惊慌中的妇人甚至都不能发现这个小婴儿。 “年年,你怎么这么大胆?我就不该带你来的。”他喝道。 马夫想起了来时发生的一系列的事,自己这个活泼的女儿可给这一趟出行横添不少周折。 最后,又因为自己这个不懂事的女儿吵着闹着要买泥人,就连姬大人家公子的周岁礼也差不多错过了。 “可我喜欢这个弟弟,我想带他回家作伴。”小女孩口齿清晰。 “回去我再收拾你。”马夫忿忿地说道。 自己这个女儿年年原本不过是有点调皮,现在怎么这么不懂事。 生死攸关,她居然做出了这种事。 “我们快回去。我就是宁愿冒死,也不能做这种事。”他说着,便打算掉转马头,往回走。 “轰——咚——” 马夫不过刚调转马头,却是听见了一声巨响,而声响传来的方向正是自己马上要返回的地方。 接着,他便瞧见了滔天的火光,隔着十余里,也仿佛有股热浪扑面而来。 心中一悸。 “罢了,等事态平息了,我们再回去。现在,还是先找个地儿歇息下来,静观其变吧。” 马夫喟叹一声,内心已然觉着十分不妙。 第一章湖边少年 熟悉的湖面,偶尔有微风拂过,吹起金鳞片片。 白净少年盘膝坐在湖边,清澈的湖水映出略显稚嫩的脸。 那张脸上有着明亮的眸子,挺拔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庞,整齐方正的嘴唇,合在一起看,更是浑然天成,有着别样的神韵。 姬少游已经在这坐了一个下午。 他的思绪纷飞,像乱舞的叶。 他已经不是第一天就这么干巴巴地坐在这,时间还要再往前回溯六年,彼时他六岁,倒是姐姐,却说他那时是七岁。想起姐姐,他的嘴角便不由地勾起一个弧度。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刚刚从昏迷中醒来,透过门窗,便看到伏在他家院墙上,张望着的一张张人脸。 他努力辨认着那些人脸,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二丫和二丫的娘,前面那条街的王婆…… ——这是,富贵的爹娘,铁柱的爹娘。 他们关切的眼神,就这么被他看在眼里。 对彼时的他而言,这些关切,有些太过沉重,无法承受。 就猛地,他脑海回想起自己匆忙间,回头看的那最后一眼—— 幽暗的洞穴中,那两对饱含乞盼的眸子像夜空的明星。 然后,才刚刚醒转过来的他,便赤脚穿过人群,跑了出去,像一只在黑夜里发了疯的野兽,毫无目的地,四处冲撞。 在不知不觉中,他便来到了这里。 而那时他的脑子里还充斥着混乱的思绪和驳杂的记忆。 湖面如镜,映照出六岁稚童不仅稚嫩,而且五官凝结的脸。 脸上惶恐的神情,混杂着粗重的鼻息,像做了极其恐怖的噩梦。 望着自己的倒影,他陡然清醒。 已经六年过去了,以前常常听老人说,陈年往事会被埋葬在风中。 然而现在,他忽然明白过来,这是错的。 有些事情就像梦魇,会在午夜游荡,食人清梦。 思绪回转,姬少游终于意识到,自己这几年的逃避是幼稚且无用的。 他暗自下定了决心。 视线汇聚,姬少游忽然注意到水面上飞来一只淡黄色的小虫。 他认识这种小虫,这是蜉蝣,在这坐了六年,他比谁都要熟悉这种小虫。 如他所料地,小虫缓缓地将细长的身子往水中靠去,一颗颗白色的小卵带着白色的细丝,从尾部挤了出来,落入水中。 “少游,少游!” 那是娘亲季孙氏的声音。 “娘,我在这。” 姬少游低低应了一声。 “少游,快跟我回去吃饭吧。今天你爹分到了只兽腿,我特意加了茱萸一起煮的呢。” 妇人走过来把姬少游扶了起来,熟练地帮他拍拍屁股沾到的碎草叶和灰尘。 “我可是知道你最喜欢吃加了茱萸的,幸好你姐不在家,不然你可就要和你姐抢了。” 妇人,碎碎念着,忽然怔在原地,有些吃惊地道, “少游,我没听错吧?你是不是说话了?” “嗯。我没事了。” 姬少游微微点头。 妇人却满是喜极而泣的样子,脸上笑容洋溢,眼眶里却有着泪水在打转。 “娘,对不起,是少游让你们担心了。” 姬少游看着娘亲的脸,离得近,自然看的仔细,不由地心中一酸。 “没事,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娘亲还是习惯性地抓着姬少游的手腕,便往家里走去。 姬少游低头跟着,却听到娘亲碎碎念道, “……” “那些碎皮子都说你除了长得好看外,就是个傻子。我看他们才是傻子,连我儿好了也看不出来。” “等回去我就和你爹合计合计,到时候托媒给你说个亲事。你都十二岁多了,这几年算是耽误了。” “你小时候那会,二丫的娘还打算和咱结个亲家,结果现在倒好,人二丫肚子都老大了,可惜了一挺不错的丫头。” “早知道你能好,当初求求情,也许二丫娘也不至于反悔。等明年,兴许我也能抱上大胖孙了。” 姬少游听着,脸色一苦。 然而,余光瞥去,娘亲脸上的喜色已是越发浓郁。 他便硬生生止住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 ‘其实,我压根没想过这些。’ 他默不作声,只是在恰到好处时点点头。 妇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松开牵着姬少游手腕的手,停下脚步。 “对了少游,年年去年年底,从道院回家,可是偷偷给你测过天赋,还用的是,嘶,年年说那玩意叫啥来着。总之你记住,是很贵重的东西就行。” “你也别怪你姐,那是好事,我也是见你好了才跟你说。年年说啊,你修道的天赋不比她差。” “不过,你到时候要是去了道院,可不能学年年,都半年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也不知道那道院有啥好呆的,姑娘家家的,一天天……” 姬少游闻言,点点头,他心里清楚,自己可不是真的变傻了,他清楚地记得去年那事。 他记得,去年年底的时候,他的姐姐,季年年大半夜偷偷溜进他的房间,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玉石,把他的手郑重地摁在了玉石上。 那块玉石竟然冒出了耀眼的白光。 姬少游眯着的双眼,都为之一紧。 然后他便瞧见姐姐满脸笑容地把玉石塞回怀里,匆匆跑出去,推开了父母的房门,连他的手都忘记给放回被子里。 季年年却并不知道,那时候他正好做噩梦,醒了。 “要娘说,少游你男孩子,就该出去闯荡,别学你爹,窝在这小城里,一事无成。” “我看道院就是好选择,你天赋这么好。” “到时候,你姐弟俩也好有个照应。” 但这时候,姬少游却是把头抬起,坚定地摇了摇。 他愿意与姐姐有个照应,但不能去道院。 “倒也是,是娘亲糊涂了,我儿已经好了。好了好呀。” 回家的最后一个路口,巴掌大的地方也颇为热闹。 一棵苍翠古槐从某家院里探出半边身子,槐花零落,淡香洗地。 几个妇人共用着一张草席,坐在树荫下纳凉。有的拿着把蒲扇扇风,有的吃着水果,还有一个年纪格外大一些的,正细心照料着一小憩的孕妇。 几个妇人嘀嘀咕咕。 “瞧,那不是季家的傻儿子吗?今日里没有低头‘捡铜子’,倒是稀罕。人长得倒是好看,可惜,这世道,好看可没什么用。” “是啊,幸好二丫她娘不傻。”一个妇人说着,还瞧了眼边上忙个不停的老妇人和享受着老妇人照顾的孕妇,这才继续道,“当初没许下那件婚事。” “……” 姬少游二人走的近了,几个女人瞧了眼他身旁的季孙氏,机敏地闭上了嘴巴。 “他二婶,领你娃儿吃饭呢。”一个妇人跟季孙氏打招呼。 姬少游他爹行辈老二,所以季孙氏往往被叫二婶。 “是啊,刚去城外喊他回来。”季孙氏温声吞气的,像是没听出弦外之音。 说完,便迈开了脚步。 姬少游却是神色微冷瞅了她一眼,这才转身跟上。 刚才和他娘说话的是街坊里最是毒舌的那个,平日里他一个人去那湖边的时候,总能听到她在背后数落自己,搬弄是非,有时候还连带上自己的家人。 也就是那时候心中有事,懒得搭理。 那妇人却感觉被冒犯了,还未待二人走远,便阴阳怪气地道,“养儿防老,养个傻儿子还有啥指望。十三宜嫁,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有的人连水都泼不出去,怕不是打算靠女儿养老送终哦。” 妇人说完,却是自知失言,连忙用扇子掩住嘴。 只是恶语伤人六月寒,比起嫁女,说出去的话倒更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姬少游看着娘亲强忍着怒气的背影,忽然猛地转身,走到了那个妇人面前。 妇人呆呆地看着姬少游。 “砰!” 姬少游猛一脚踹在了她身上,妇人顿时摔坐在地,连连哎哟。 反观姬少游,麻木的神情,看似呆滞的双眼,不知所云的喃语,活脱脱一个傻子。 季孙氏闻声自然转头,这才注意到姬少游并没有跟在自己身后。 “你!他二婶,你也不管管。” 狼狈爬起的妇人,气愤地用蒲扇指着姬少游,又两眼通红地望向季孙氏。 妇人心里觉得委屈,总不能跟傻子讲理。 姬少游便看到娘亲上前给赔了个礼,然后便不管不顾地抓住了自己手腕,拽着往家走去。 推开轻掩的门扉,再小心合上。站在木门后,季孙氏这才松开了手,却是盯着姬少游的眼睛,小心地道,“少游?” 季孙氏很着急。 “我没事。” 姬少游故意眨眨眼。 姬少游明白娘亲的意思,她是害怕自己又变回去了。 顿了顿,姬少游又说道,“娘亲还不懂吗?我不过是个傻子,她如果和傻子计较,不更是个傻子。” 季孙氏会心地点点头。 “可?”季孙氏又觉得哪里不妙。 “娘,我饿了。”姬少游伸手揉着肚皮说道。 “回来了?” 这时,屋门却是打开了。 一个干瘦的汉子看到姬少游和季孙氏,忙不迭迎了过来。 来人正是自己的父亲,季昌。 “爹。” 在姬少游的视野里,季昌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原来,自己已经和父亲差不多高了。 姬少游不忍,又看向父亲身后,只见他身后的泥地上,一个用青砖简易搭建的炉灶上,一个灰旧的陶罐冒着热气,刺鼻的草药味混杂着淡淡的辛辣味和肉香味弥散空中。 而灶膛里还能看到几块新添的红炭。 第二章梦魇(上) 夜深了,万籁俱寂。 “该睡了。” 油灯熄灭。 伏在案前的姬少游抬眼望了眼天空,漫天星河。 合上窗页,一室漆黑。他摸索着躺在榻上,合上眼,眼前却升起了两对明星。 那便是他的梦魇。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斑驳的院墙,青苔肆意涂鸦。 父亲去城门当值了,母亲出门去了,而姐姐在她的房间里读书。 一个六七岁大小的稚童,坐在院内的一块石头上,捧着一卷简书,朗声诵读。 “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 清脆的诵读声在不大的小院回响。 “吱呀!” 小院的门扉忽然被人从外轻推开来。 姬少游的眼神小心地从竹简上透过韦编的缝隙,移到了门口。 三个小脑袋从门口探了进来。 原来是铁柱,富贵和二丫啊。 “少游,少游。”一个小脑袋轻声喊道。 “你们进来啊。”姬少游小脑袋绕过捧着的简书,轻声道。 “你姐在家吧?” 姬少游点点头。 “那我们还是不进来了吧。” “出去玩啊,我发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说话的是铁柱,今年八岁。别看叫铁柱,但看上去很是瘦弱。据说是他小时候生了大病,他父亲怕养不活,按习俗取的小名。 “可我还有书要背,不能去。”姬少游扬了扬手里的竹简。 二丫却是把门又推开了点,凑上前抱住了他的胳膊。 “少游哥哥,去呗去呗。” 姬少游呆呆地看着她抱住的地方。 本来,以前也经常这样,他也没啥感觉。可最近姐姐让读《礼》,他对男女之别,已经有了些懵懂概念。 “可是,我姐说了。” 姬少游还欲再说,却是被二丫打断了。 “少游哥哥,你这么好看,我以后肯定会嫁给你。那天我都跟我娘亲说了,我以后要做你媳妇。你就说,媳妇重要还是姐姐重要。” 二丫不依不饶地摇了摇姬少游的胳膊。 姬少游有些懵。 …… “铁柱,富贵,我们为啥走西城门啊?这个门不是远些?”路上,姬少游有些不解地问道。 “你傻啊,你爹可是东城门的值守,我们走那边,不是送上去了。” “你们几个娃儿是去哪啊?” 西城门门后不远处,一个简易搭起的草棚,一个老妪正席地而坐,面前则摆着十来个甜瓜。 姬少游认出这是前街的王婆,连忙应道,“王婆,我们出去下。” “不行,快些回去,你们这几个娃儿出去多危险啊。”王婆却是忙不迭地劝阻道。 “我爹让我给他送水呢,他出去砍柴了,我拉上他们做个伴。”铁柱暗自扯了下姬少游的衣背。 “哦,那你们快去快回。”王婆听了,便不放在心上。 “我们快走吧。”铁柱低声催促。 “这就是荒吗?” 出城没多远,姬少游便怔立住了。 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城。在这之前,他的日子便是从东城门过到西城门,世界就这么大。 一路上有多少户人家,种了多少棵树,他早已经数腻了。 对于荒,他只有书上“大荒”二字的概念。 原以为书上说的大荒不过是一座大些的城,城里住着的是千奇百怪的异兽。 可当那些花草树木,远山怪石飞入眼帘,他才明白书上说的大荒是什么意思。 单就说树,有的长着赤红的树干,明黄的树叶;有的长得低矮,却极其茂盛,枝叶间挂满着黄澄澄的浆果;有的树干像歪着的脖子,树枝则齐齐向另一侧探寻;还有的竟形如怪石,不生侧枝。 他原以为树都是那种极其茂盛的,会在天变热的时候开出一簇白色小花的那种,像自己家前面那路口的那株槐树那样,或者就是自己一遍遍数过的那种,毫无特点的树。 可事实让他脸颊生红。 “快些走吧,给发现了咱就不能去了。” 姬少游感觉铁柱和富贵像是牧童,一下子把他给牵走了。 …… “呜——呼——” 一处幽暗的山洞洞口,四人小心地往里面张望。 洞看起来很深,往洞里看去,只能看到一点亮光。偶尔洞里还有腥风袭来,被裹挟的异味直往他们鼻孔里钻。 姬少游不由地捂住口鼻。 “你不是要给你爹送水吗?怎么到这里来了?我才不信你爹在这里面砍柴。” 姬少游也不傻,就没见过洞里长柴木的。 “你想啥呢?我那是在骗她,我爹就算要我送水,我也不知道啊。走,我们进去。跟你们说,那天跟我爹出来砍柴我就发现了,我可早就想来了。” “是啊,我们进去呗。这么久也没见东西出来,肯定没啥危险。”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姬少游有些犹豫。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怕什么?少游,你不会是胆小鬼吧。”铁柱看着比自己还高一点的姬少游,故意激道。 二丫也有些犹豫,此时默不作声。 姬少游闻言,脸立马红了。 胸口起伏间,终究还是直直回道,“谁怕呢?去就去。” 不过,姬少游想了想,还是说道,“二丫,你就留在这,有不对劲你就跑。” 二丫连忙点头。 “少游,你就是胆小。”铁柱和富贵嘲笑道。 三人小心翼翼地朝洞里光亮处走去。 越往里面,那股腥臭异味也越重。 “这是什么味道?” 姬少游终于忍不住,一只手紧紧捂住口鼻,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前面走着的铁柱的肩。 铁柱回头。 “啊!” 姬少游身体猛地一激灵。 他眼睛看去,借着洞里的些许微光,只瞧见铁柱的脸上,五官有些诡异地纠结起来,而翻白的双眼和歪斜的嘴唇煞是瘆人。 而两道像是血干了的痕迹更是从眼睑下直滑向下巴。 “铁柱?铁柱?” 姬少游有些心慌,试探地问道。 忽然,铁柱纠结的五官猛地松了开来,眼睛不翻了,嘴唇不歪了。 “嘿嘿,是不是被我吓到了?”,铁柱嘿嘿笑道。 “嘶。”铁柱有些刻意地吸了口冷气。 原来,姬少游往他的肩胛处给了一拳。 姬少游可不会承认自己被骗到了。 “咔嚓!” 不知是踩到了什么的声音。 “你们看,那是什么?” 几人继续往洞内探去,忽然姬少游看到前面铁柱的脚步猛地止住了。 铁柱轻轻的询问声传入了姬少游的耳朵,他只当又是在糊弄他,有些不高兴地道,“你又在玩什么?” “这——” 姬少游见铁柱没有回应,便往前探了探。 顺着视线看去,也惊立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这幽暗的洞穴里,谁会想到,会见到累累白骨。 不是一具两具尸骨,而是一大片的,散布成一片小湖。 粗细不一的腿骨,形状迥异的头骨,毫无规律地散布着,堆积着。 在那微弱的光亮里,这一幕就这么被三人收入眼底。 虽然,他们经常吃异兽肉,那种大腿粗细的骨头也不是没啃过。但 忽然, “嗡!” 骨头湖靠近他们的一边陡地燃起一簇幽蓝的火焰。 蓝火像是活着的异兽一般,浮游而动,轨迹飘忽不定。 而借着火焰更加暗淡的光,姬少游瞥见了这火焰下根本没有东西与它接触。 倒是靠近骨头湖的那边,好像有一根还带肉的骨头。 姬少游不由地后撤两步。 ‘这是什么?’ 姬少游的心生疑虑。 “滴——答——” 一滴水珠从姬少游的眼前滴落,姬少游微抬起感觉僵硬了的脖子,眼睛的余光便瞥见几根倒长的石笋笋尖,而此时又一滴水珠正缓缓凝聚。 姬少游的身体紧绷如弓弦。 他的额头沁出冷汗,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身后几十步外便是出口,他想壮着胆拉着两人走了。 “我们要不还是走吧。” “窸——窣——” 忽然,骨头湖里传来了撕扯的细微响声。 ‘那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姬少游咽了一口唾沫,头皮发麻。 第三章梦魇(下) 姬少游正准备收回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循声看去,刚才的异响,好像就是从刚才自己注意到的那根骨头那里传来的。 姬少游不敢往更深处想了。 如果是那根还粘连着碎肉的骨头,那在不经意间,这个藏在暗处的生物也许也会撕扯他的皮肉,大肆吞吃。 姬少游不由地回想起,不久前,他分明还在院子里读着那卷《礼》,那是姐姐凶着脸,恶狠狠地交到他手里的。 他忽然觉得,那本《礼》上的文字亲切了起来。 这么想着,他又想到了那张总是凶他的脸。 “吱吱!” 忽然,骨头湖里传来吱吱的声响。 是鼠兽吗? 他曾经见过鼠兽,那是父亲带回来的。 并不很大,不过成人拳头大小,只是肉却不嫩,很不好吃。不过,鼠兽叫起来也是这种“吱吱”的声音。 想到这,他轻舒了口气,他觉得如果是一群鼠兽,他们应该能活下去。 “我们快走,很可能是一群鼠兽。” 姬少游轻声喊道。 姬少游见铁柱和富贵已经点头,便转身准备离去。 “嗯?” 姬少游不由地扭头,他的裤腿好像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住了。 他不解地看了眼,却发现铁柱正瘫倒在地,一只手伸出来抓着他的麻布裤子。 “你怎么了?”姬少游见了,连忙回身。 “我,脚崴了。”铁柱嗫嚅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 姬少游瞧见了铁柱眼眶里的泪珠,在这晦暗不明的洞穴里,显得格外晶莹。 “我来背你。少游比我小两岁,力气肯定不如我。” 说话的是原本已经逃到姬少游前面去的富贵。 富贵蹲下身,可铁柱却迟迟没有上来。 富贵有些不耐地回头,“快上来啊。” “我脚卡住了。” 姬少游连忙上前,这才注意到,一根断骨把铁柱的脚给卡住了,而断骨断掉的一端狠狠地嵌入了脚下的石缝中。 而铁柱正死命地拔着那根断骨。 姬少游试着拔了拔,断骨却纹丝不动。 他想了想,双手抱着铁柱的脚腕,使劲一拽。 “哎哟。”坐倒在地的铁柱抱脚惨呼一声。 “我们快走吧。” 姬少游说着,把铁柱扶到了富贵背上。 “我再也不来了。” 姬少游听到了铁柱撒气式的抱怨,更听到了可怕的声音。 “吱吱!” 比刚才那声明显更为清晰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往外跑的姬少游不由地回头瞥了一眼。 ‘鼠兽怎么会飞?还这么大?’ 他清楚地看见了一个黑漆漆的身影扑腾着从骨头堆中飞了起来。 光是身子,便比他见过的鼠兽大了不止一圈,而那狰狞带尖刺的双翼更是大的夸张。 而那只奇怪的鼠兽正扑棱着翅膀,猩红的眼睛里仿佛有他们三人的身影,张开的大嘴,凸起的门牙上依稀还能看到勾连着一丝血肉。 “啊!” 两声惊呼在姬少游耳畔炸响。 姬少游闻声看去,铁柱和富贵的嘴巴还大张着,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瞧着这只奇怪的鼠兽。 “是蝙蝠!这是蝙蝠。”缓过神的铁柱惊声轻呼道。 “啪——嗒——” 一滴水珠滴在了姬少游的脸上。 姬少游不由地抬起头。 冷气倒吸。 这哪是什么石笋和水珠。 至少有十数只更大的蝙蝠张开了双翼,滑翔着,在空中掠过一个半圆。 差不多有婴儿脑袋大小的身子,丑陋的蝠脸上尖牙外露,其中有的嘴角和齿间还挂着细长的涎水水线。 ‘这怕不是有小半个我大了。’ 姬少游心中不由地将这个怪物和自己比较起来。 来不及想更多,姬少游便注意到,那些蝙蝠已经像有意识般,把他们围了起来。 吱吱乱叫。 “呼——哧——” 那些蝙蝠翅膀鼓动间带起一阵阵冷风。 姬少游只觉得脸上一冷,气血上涌。 “跑啊!” 姬少游一声惊呼,便蒙头往洞外冲去。 “嘶——” 姬少游倒吸冷气。 他的背上,阵痛不断传来,渐渐地,他感觉整个背都像被热油浇过,火辣辣的疼。 他清楚知道,这是被那些蝙蝠抓的,可这才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罢了。 他紧抿嘴唇,心底却好像有一个声音响起, “跑!活下去!” “啊!” 姬少游一声惨呼,他下意识地猛挥手,一只蝙蝠被他打飞。 用手摸去,肩膀一颤,而手指像是伸进了水里。 被咬了! 姬少游忽然感觉,自己的腿上像绑着两颗大石,脑袋也像撞在了墙上。 头昏脑涨,脚步迟钝。 如果不是背上那越发强烈的痛楚,他或许已经瘫倒在地。 “啊呜!嘶——” 右肩,更强烈的疼痛传来。 “啪!” “啪!啪!啪!” 就在姬少游将要绝望的时候,不知怎得,身上的痛楚猛地淡了。 而猛烈起伏的胸口,滑落在地的蝙蝠,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刚才正是他不是从哪来的力气,将那些蝙蝠甩在了洞穴壁上。 他甩了甩有些沉重的脑袋,忙不迭往身后看去。 他连忙挥臂,赶走绕飞的蝙蝠,便伸手,想拉起已经瘫倒在地的两人。 可两人却像是在犹豫,迟迟不肯把手递出来。 “快啊!” 姬少游心里像是有火在烧,他大声催促。 可两人却是往后爬了一截,用手颤巍巍地指着他。 “你也是妖怪吗?” “你是妖怪,对,你就是怪物。” 虽然两人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但姬少游却还是理解了两人的话。 他不由地顺着两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我有尾巴?!’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后忽然露出了一根尾巴,而破了裤子就好像在说,“对,你长了根尾巴。” 像是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响,姬少游觉得整个脑袋都在嗡嗡响。 而就在他迷迷糊糊中,却是传来了刺耳的“吱吱”声。 更多的蝙蝠从洞穴深处涌了出来,而更深处,更是好像有着更大的恐怖。 望着这些再次围上来的蝙蝠,他不由自主地往洞口方向退了一步。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这些蝙蝠逼到了悬崖上。 那些蝙蝠是追兵,它们吱吱的叫声,就好像在说,“你不是力气大吗?来救他们啊。就算你打死我们,里面可还有更多的我们。” 他又想起刚才铁柱和富贵下意识的话,不由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而悬崖下面像是传来了他的心声。“跳下去,还有一线生机。” “啊!” 姬少游稚嫩的脸上露出极其彷徨且无助的神色,他不由地声嘶力竭地喊叫了出来,却像是在哭。 终于,他反身,往洞口跑去。 原本翻飞的蝙蝠像是终于忍不住诱惑,猛地扑了上来。 腾转挪移间,他终究是不忍地回头望了一眼。 那是两双饱含乞盼的眼神。一个是铁柱,一个是富贵。 他终于忍不住哭了。 一路喊叫,跌跌撞撞,脚步蹒跚,极其狼狈。 他已经麻木了,背上颈上腿上,鲜血淋漓。 终于,近了,近了,更近了。 猛地,天地大亮,“出来了吗?” 轻声喃语,像是梦中呓语。 “吱吱!” 早已力竭的他绝望了——那些蝙蝠居然不依不饶地追了出来。 而二丫早已经不见了。 姬少游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 “在那!” 姬少游忽然感觉自己听到了姐姐季年年的声音。 他费劲地偏过头,看到了一张总是凶他的脸。 他却不由地露出一脸笑容。 他栽倒在地。 说不清是赌赢了还是赌输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 “快救我弟弟。” 一个不过十三岁左右的女孩,哭着往洞口这跑来,像是护雏般把身子护在他的身上。 而她原本身边的几人这才如梦方醒,忙不迭上前,驱赶那些蝙蝠。 …… 这一觉睡了很久。 “臭弟弟,害我被爹臭骂,等你醒了,我非打你一顿不可。”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姐姐那凶恶的声音。 他小心地睁开眼,却发现姐姐的身子已经凑了上来。 “弟弟,快喝药。” 季年年关切地看着他,手里端着一个药碗。 他艰难起身,接过药碗,可碗里好像有个黑漆漆的影子,像极了蝙蝠。 他忽地想起了那两双眼睛。 “谁会喝那东西啊。” 他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胸口微微起伏。 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背。 “已经不会被濡湿了吗?” 而这时候天将将亮。 他坐起身,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打开窗户。 ‘是时候该走了。我终究是要做人而不是做兽。’ 心里想着。 脑海里却回想起去年年底那晚的事情。 那时,自己刚从噩梦中惊醒,姐姐便推门进来了。 等测过天赋,姐姐便是一脸激动地离开了。 可他眯着的眼睛看的一清二楚。 然后,他便听见了姐姐和爹娘的交流。 “爹,娘,我跟你们说,弟弟修道的天赋可是比我还好。” “是吗?那要是带你弟弟去道院,你不说那里有很厉害的仙人,那少游他是不是就能好了?”这是娘亲的声音。 “当然啦,我刚刚可是特地去测过了。” “什么?你没吵醒你弟弟吧?”这是父亲的声音。 “怎么会?我可小心了。不过,我不赞成带弟弟去道院了?” “年年,我怎么说你的,就算那不是你亲弟弟,你也要待他比亲弟弟还亲。”这是父亲严厉的斥责声。 “哎,爹你想啥呢。你忘了吗?当年镐京城,弟弟可是……”短暂沉默,又听到姐姐的声音,“道院可是大乾立的,以后弟弟要是好了,知道了这回事,他会怎么想。” “也是,唉。”父亲一声长叹,然后又道,“算了,年年你早点休息吧。” “爹,你也别担心,那年弟弟出事后,我就发誓要治好弟弟。这几年我一直在道院认真学习,我觉得,要不了多久,我肯定就能治好弟弟了。” “这样也好。” 姬少游悄悄地离开了家。 又把路上,那一座座院子和一颗颗树数过一遍。 他出了城,但不是这六年来,每日走过的路。 房间里的案几上,此时,一卷刻满了金文的简书静静摊开,字里行间写的是辞行。 第四章危墙 轻风拂面,晨露未晞。 姬少游已是坐上了一驾东去的驴车。 车主是个砍樵的樵夫,路上应该是出于好心,主动提出捎他一程。 驴车在小路上飞快地奔驰,姬少游却觉得并不好受,他的身子随着车身起伏晃动,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就像这破旧的驴车一样,随时都要散架了。 他抱着怀里的包裹,坐在驴车的后梢,内心颇不宁静。 离开居住十二年的小城,只身前往遥远的镐京城,对于别的十三岁的少年而言,大概是不敢想象的。 但姬少游不仅这么想了,还就这么去做了。六年的“傻子”经历,让他习惯了独自一人,前往镐京,去寻找那些爹娘和姐姐语焉不详里的隐秘。 “怎么?小兄弟看上我的这头驴了?” 樵夫老三坐在车头,身形懒散。 姬少游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上车后他便一直注意着这头驴子,被樵夫老三看入眼去,并不意外。 这头驴子灵性十足,也不曾见樵夫老三扬起一次鞭子,便不曾停蹄地往前直奔。 而且,皮亮毛顺,体型更是比姬少游见过的那些,大了不止一筹。 姬少游的回应,被樵夫见了,直引得他爽声大笑。 姬少游也不恼,毕竟此去路途遥远,有人捎上自己一程,已是一番恩情。 “对了小兄弟,你为啥取这个名儿,是有什么讲究吗?” 樵夫老三像是觉得姬少游颇对他胃口,此前互通过名姓,此时便忍不住问道。 “我出生时,我一家刚好在远行归来的途中,便取了这么个名字。” 姬少游想了想,解释道。 不过,他心中却知道,并非这么回事—— 他方周岁时,就家破人亡,被如今的爹娘带到了镐京几千里外的小城,而爹娘又不知他原本的名字,感怀之下,就给他取名少游了。 “哦。” 一声低落的长音从驴车的中部响起。 说话的是樵夫的女儿,小四儿。看起来比姬少游小了三四岁的样子。此时,天真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失望。 “还以为少游哥哥这么好听的名字,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在里面呢?” 看着小四儿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姬少游心中一笑。 他想起铁柱和富贵。六年前,他们便跟小四儿差不多大,比当时的自己大一两岁,可如今自己已经比他们大了四五岁了。 他,不由地主动问道, “那,小四儿你又为啥叫这个名字呢?” “少游哥哥真笨,我爹叫老三,我自然就叫小四儿了呗。” 小四儿说着,有些失落的脸上又露出笑来。 姬少游看着小四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根本不像个十三岁的孩子。 “对了,少游哥哥,你怎么不笑啊?你要不笑一个。” 姬少游想了想,努力扯出个笑容来。 “噫,比你刚才难看多了。” 小四儿摆出个略带嫌弃的脸色。 “小四儿,爹平时怎么教你的。” 樵夫老三却是不高兴地管教了句,然后又继续说道, “小兄弟,我看你是从刚才那座小城里一个人出来的,你是经过那座小城,还是小城里的人啊?” 就在樵夫老三说话的时候,小四儿却是递来一张饼,饼不大,却有股浓郁的香味,像是某种花木的气味。 “少游哥哥饿了吧?我请你吃饼。” 姬少游下意识摆手婉拒。 樵夫老三开口劝道, “哎,小兄弟客气啥,这是孩子他娘做的饼,不值钱。” 姬少游便接了过去,三口两口便吃完了。从天刚亮起床到现在,他的肚子早就有些饿了。 虽然包裹里还有些准备的干粮,但明显没这个有食欲。 姬少游吃完便想起刚才的问题,连忙回应道,“我自小在那座城里长大,家里有四口人,我还有一个姐姐,在道院求学。……” 像是那块饼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姬少游的话不由地多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道袍的人影儿,忽地从天上直落了下来,震起一蓬尘灰。 此人身高七尺,有着极佳的头身比例,像是雕琢出来的一样,只是面白无须,看起来不甚阳刚。 他手托一约有半尺来高的玲珑宝塔,塔有九层,只是不知怎得,八九层之间多出来个豁口。 而那头驴子却像是受惊了一般,驴蹄直惊起一尺多高,又猛然落下。 还在喋喋不休的姬少游身子猛地一斜。 “少年郎,我且问你,你可曾见过什么奇怪的人物?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抑或闻到什么异味?” 那张刚毅木讷的脸像是注意到了姬少游,便对着他问道。 姬少游闻言,便直直回道, “我不见过,也不曾听到,如果说什么异味,花木的香味算吗?我刚吃了个饼,倒是挺香的,只是已经在我肚子里了。” 樵夫老三和小四儿闻言,有些惊慌地看着他。 “你这小子,好是无礼。” 那人怒指着他,可又像是有急事要办,拔身而起,临去前,却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这才化作一道流烟,往更东边飞去。 “你可真是吓死我了。”樵夫老三顿了顿,像是解释一般,又继续说道,“那种大人物,你怎么能这么戏说。” 而小四儿也是连连点头。 姬少游也像是自知失言,点头应是。 忽然,一阵困意袭来。 “怎么搭车搭困了?” 他喃喃说着,便不由地靠在身侧的一捆柴上,合上眼,睡了过去。 …… 林深道幽,一条久已荒废的旧道。 一辆从西边飞驰而来的驴车,将路边半人高的杂草,尽接碾倒下去。 林子里,一群黑羽的鸟儿“嘎——咕”惊叫,扑扇着飞起。 “得儿——哐噔——” 驴蹄撒欢似的踏得极快,驴车也颠簸的极其厉害。 熟睡中的姬少游,终于在驶过一坑洼处时,颠得滑倒下来。 头磕在了木制的车板上。 “啊嘶——” 这是姬少游醒后的第一句话,下意识的抽冷气声。 他只觉得这次比六岁那年,失血过多时候还要难受,头疼的仿佛要裂开。 他艰难地坐起身子,可只是一眼,便觉得不对劲。 再联想到自己之前有些奇怪的状态,心下顿觉不妙。 “你小子醒了?” 说话的是那个小四儿,语气轻谑。 姬少游闻声望去,此时,那小四儿虽还是那张脸,可哪里还有什么童真,无邪。 而那樵夫更是已经转过身,坐在车上,也不辨路。 ‘这里是哪?我到底睡了多久?他们怎么了?这?’ 姬少游心底浮现无数疑问。 只是不待深想,他只觉得头更疼了。 他装作没看到这些。 “哎哟哟,这咋忽然睡过去了。大伯,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啊?你不是要上山砍柴吗?” 姬少游强自镇定,带着疑惑地问道。 “砍柴?呵呵呵,谁驾着驴车砍柴,我们这是去赴约。” 说话的是樵夫老三,可听起口气倒像是强盗土匪之流。 “你们是匪徒吗?” 姬少游试探地问道。 但他心下里已经否认了他们是匪徒的可能,即使这个小四儿天资聪慧,可也不能这么大,就让去做劫舍堵路的强盗土匪,毕竟那还不到自己胸口的个子哪能藏着什么力气。 再加上她给的那张奇怪的饼,那根本就不是一般的食物。 “哼!你就别多问了,心情好留你几天,看在你是个人族童男之身的份上,到时候做那宴朋头菜。心情不好,今晚我就生吞了你。” 樵夫老三狠厉的语气,搭上那满脸的凶恶气息,令人心颤。 姬少游不由地想到之前那个奇怪的道人。 ‘他要找的是你们!’ 可是不知怎地,他直欲惊呼而出的话一下子被堵在了嘴边。 他张大了嘴。 “长得倒是俊秀,可惜是个草包,被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人族要都是这种货色,那我可少不了吃喝和玩物喽。咯咯咯——” 那小四儿分明还是孩童的身影,却发出了妇人般的娇媚笑声,再加上那调笑的语气,仿佛那娇嫩的身躯里藏着一个蛇蝎妇人。 樵夫老三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轻声道,“四妹,噤声。那老道可未必走远了。” “难怪——” 忽地,姬少游仿佛明白了什么,轻喃一句。 一阵微风袭来,姬少游直觉得满背生寒。 空气陡地静了下来,唯有“得儿——哐噔——”的声音还肆意地回响在这片深林里。 又不知行了多久,那片林子已经被远远地丢在了身后头。 此时,日头西斜,百鸟倦归。 姬少游早已经辨不得东西南北。 尿意盎然,饥肠辘辘,他只能生生憋住。 “小子,下来吧。今天先姑且留你一命。” 姬少游猜测,要不是他俩得装作普通人,可能即使是夜色,也拦不住这不知疲倦的驴蹄。 “你小子想跑去哪?莫非要我吃了你。”小四儿娇喝。 “我解手。” 姬少游不得跑远,便只绕到车后。 “还倒已经是个成人的模样了。” 就在小四儿的盯视下,他排解了一番。 …… 暗淡无光的营地里,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一具带血肉的骨架随意地扔在了营地的空地里。 ——如果仔细辨认,还依稀能辨出那是一头老虎的残躯。 而就在姬少游被两人惊悚的吃法惊吓住时,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将就吃了些干粮的姬少游,头枕着车轱辘,怀里紧抱着包裹,经历了这么一天的他,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慢慢地,鼻息悠长,胸腔平和地起伏。 他倒能睡得安稳。 蓦然间, “昂昂昂——” 低沉的驴叫声在营地里响了起来。 “那道人已经确定走远了吗?” “昂昂——” “唉算了,有些撑。” “罢了,我们明天再吃他也不晚,刚好明天也差不多该到地了。” 姬少游丝毫不清楚,他几乎在生死间走了一遭。 第五章众妖齐聚 天还未亮,这一行三人便在一种诡异的开端中动身了。 ‘这是什么?’ 临行前,姬少游瞧见这妖怪小四儿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她轻弹瓶身,便有一滴绿色的液珠飞出,然后化作一捧无根之火,这不禁令他有些匪夷所思。 这一捧无根火像是一张大嘴,不知在吞吃些什么,伴随着奇怪的咀嚼声,这火焰也随之起伏飘忽。 咀嚼声愈大,这火焰也愈大。 然后,也不过小半盏茶的时间,火焰便悄然消散不见。 接着,不待姬少游弄个明白,这妖怪老三已经一把把他提拉起来,丢在了车上。 姬少游也不恼,强忍着痛,便坐定下来。 如果是昨天刚上车之后就见到这个场面,他必然是恐慌的。 但现在他脸上反而是一脸平和。 “怎么?你小子心里对我有意见?” 妖怪老三翻身而上,便在车头坐稳。 紧接着便见那头驴驴蹄便是一抬,箭一般地窜了出去。 比起昨日那会,速度又是快了三分。这哪能说是驴子,良驹也未必有这种极速。 “没有。” 姬少游回道。 只是他这冷漠的语气似乎有些中气不足,在起起伏伏的车上,声音断断续续。 听在妖怪老三和小四儿的耳里,反而显得他更加畏惧。 两只大妖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就连那头驴也急促地“昂昂昂”叫着。 如果心底的怒火有威力的话,面前的这几只大妖早就被他杀死不知多少回了。 比起六年前,那一群蝙蝠,疯狂的啃咬,撕扯,反而,他们这种看似平淡的折磨让他更加出离愤怒。 但说起慌张与恐惧,却远不如六年前的时候,无论是六年经历的积淀,还是说,这次没有那种一念仙,一念魔的抉择。 “真是个草包。珍惜你这短暂的一天时间吧。哈哈,过了今晚,你可就是一堆骸骨了。” 小四儿调笑的声音,直欲勾起人心底最大的恐惧。 姬少游却是把头一斜,目光瞧向一侧。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 只是已没了赏心悦目的观感。 “人族小儿,你这倔强真是可笑而卑微。” 妖怪老三淡淡说着,便又转身坐望前路。 “再快一些吧,我已经等不及看到他濒死之时的眼神了。” 驴子像是认可了他的话,肆意的来风猛地吹乱三人额间的碎发,车身瞬间发出了近乎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风景如飞瀑流过他的眼帘,姬少游的心却静如止水。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见到这妖怪老三口中的那一刻了。 …… “老三,老四,老六,你们可算来了。” 一处隐蔽的峪口,此地山石林立,像是天然搭建起一座院子来,而来这峪口的林荫小道便是这院子的门廊。 驴车刚驶入峪口,便仿佛有地洞山摇的感觉。 姬少游闻声望去,却是见到了一头奇怪的巨兽。 它有着近丈之长,短柱般的四肢、庞大的头部、全身披以铠甲似的厚皮,吻部上面长有单角或双角,还有生于头两侧的一对小眼睛,看着笨重极了。 然而,刚才口吐人言的却正是这头巨兽。 虽然这只巨兽看起来异常粗笨,但那对小眼睛里的狠厉之色却被姬少游收入眼底。 “大哥。”妖怪老三和小四儿,以及那头驴子尽皆开口。 “果然……” 姬少游也自然是听见了驴子那颇为怪异的人声,像是从肚腹里传出来的。 “这个人族小子是?” 这时候峪口深处又拐出来来了几只凶兽。 姬少游认出了一只像是是牛妖,一只是野山羊妖,倒还有一只看起来像是家养的狗,只是他也不确定是不是。 “今天我们兄弟妹几个凑一起,怎么能没个开胃菜呢?” 妖怪老三说着,便蛮横地把姬少游一把抓到了身前。 他的胳膊顿时是一阵剧痛传入全身,像是脱臼了一般。 “我们几个可是有好几年没吃过这等好东西了,可惜没搞到人族的童女,那玩意,可是又嫩上三分。三弟可是有心了。” 说话的是那只牛妖,瓮声瓮气的。 很难想象,一只素来食素吃草的牛,成了妖倒有这种爱好。 听他的语气,倒像是真的艳羡妖怪老三的好运气似的。 而妖怪老三也是满脸的得意,像攀比胜了一场似的。 而先前在此地的其他几只妖怪,却是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像憋不住笑似的。 “走,我们先进去,在这外面,到时候万一遇上那膈应人的老玩意,可就扫了大家团聚的气氛了。” 妖怪大哥说着,先行一步,粗壮的短腿在山地里踩出一个浅坑。 妖怪老三闻声,便是把姬少游横夹在了腰间,紧随而入。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姬少游忙不迭说道。 “哼!”妖怪老三却是一声冷哼,胳膊把姬少游夹得更紧。 “我横竖不过是道菜,不过你想,是那种板结塞牙的肉好吃呢?还是那种有嚼劲的好吃呢?到时候你这些兄弟可不见得念你的好来。” 姬少游偷换概念,声音不大,但妖怪老三听来,却像是得到了提醒似的,忙不迭把他放了下来。 “我也不怕你跑。”妖怪老三语气轻蔑。 不过姬少游心里其实也没这个打算。 …… 前行不过百十丈路,一股血腥味便直冲入姬少游的鼻腔,姬少游抬眼望去,顿时胸腔内仿佛热血沸腾了起来。 ‘这?他们居然吃了这么多人?’ 姬少游只是一眼,便瞧见了三个成人的头颅。 孤零零的头颅齐脖而断,怒目圆睁的模样,看不出临死前的恐惧,反倒是那种悲愤与不甘,像是极品的香辛料,直辣的他眼睛又酸又胀。 ‘他们,一定会遭报应的。’ 姬少游的胸口起伏着,眼神已冷似一块经久不化的寒冰。 “三弟,我们可就不如你了。这几天也只能在那些城镇外面游荡,只能抓些个人族的卫兵,樵夫。还是你运气好。” 说话的是那只狗一样的妖怪,听它的口气,倒像真的是在感慨自己运气不佳一般。 “是啊,人族自从建了道院,不仅大肆捕杀我们这些异类,还在那些人族城池建了各种法阵,以前还能穿身人皮,偷进去大吃个痛快。现在不过只能打打牙祭罢了。” “五哥说的可不是,我可就最喜欢看人族临死前,那种百般莫是的眼神了,那种恐惧,那种颤抖。可自从有了这些法阵东西,我就只能掳些出城的人族,这些人族一个个视死如归,端的是食之无味。” “也不知道那人族国师,是不是发了疯,听说以前都是个只进不出的饕餮,现在居然花了小半身家,做这遭兽恨的事。” “莫不是他也有那所谓的‘人族道义’?”妖怪小四儿却是插了一嘴。 “四妹说笑了不是,我听说啊,是那国师啊,被我们妖族骗了,千年苦恋,沦为一桩笑谈,恼羞成怒了。” “啊?那我们不是被同类给害了?” “我可不觉得,难道没这一出,人族就不会干这种事。妖祖早就说了,人妖殊途,人妖之间,早晚有一日,只能剩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事,恶心恶心那人族国师,也是好事。” “说到这些,追我们的那个道院人族,我们怎么办?粘我们身后这么久,好不容易甩脱了,万一再追上来,那不是没完没了了。” “嘿嘿,大哥我早就想到这些了。你们可知道,过了这个峪口,后面不过半百里路,便有一座名山。” 那妖怪大哥说着,却是忽然止住了。 “名山?什么名山?我怎么不知道啊。再说了,大哥嘴里这名啊山的,能救得了咱?” “我也不卖关子了,为啥叫名山,那是因为有咱妖族的前辈在山上。正所谓,山不在高,有妖则名。到时候,我们在这设伏,引得那人前来,只需拖住他半日,待我们中任意一个去那山上请来前辈,定教他有去无回。” “那前辈不过十几年前,可是和那人族国师碰了一碰,折了兄弟。这等新恨,见了他的道院门徒,岂能善罢甘休。” “大哥妙计啊。” 众妖齐齐恭维。 此时,不仅姬少游危在旦夕,就连那道院的道士,也即将步入危险之中。 第六章我忍你们好久了 众妖交谈之间,已是步入了峪口深处,此地已变得更加阴森。 湿润的山泥踩一脚就仿佛要挤出水来,吹来的山风也带着些粘湿的感觉。 姬少游状似随意地走在地上,只是吸一口气,便觉得十分难受。 但瞧见那几只妖怪一脸的心旷神怡,似乎吸一口气就要修为大增似的。 “老三,老四,老六,怎么样?” 那妖怪大哥兽头往侧边一瞥,顾盼了后来的三者一眼,那对小眼睛里有些得意。 “确实是处宝地。尤其是对我们这些蛇类而言,简直是仙地。” 妖怪小四儿说着,像是脱下衣服一般,陡然变成蛇形。 三尺多长的蛇身上,花纹红褐相间,像是极为精致的纹绣。 蛇芯子颤动间,忽然猛地一卷,一只小虫已是被它卷入腹中。 而那妖怪老三,身上也像是有一阵黑风卷过,然后原地便出现了一头黑野猪。 ‘果然,一个是赤练蛇精,一个是野猪精。’ “我还寻思大哥为啥不直接约在那座山上。就算这样叨扰前辈会惹前辈不高兴,我们也可以约在那座山下,何必来这峪口,万一横生变故也是不妙。原来大哥是有这等宝地。” “嘿嘿,三弟别急,二弟,好东西咱也不藏着了,都取出来吧。” 那头牛妖闻言,便忽然张开了牛嘴,只见牛腹蠕动一番,便有一团异物吐了出来,迎风见涨。 待落地时,已经是一庞然巨笼。 笼子里虎豹一类的食肉猛兽,不下十数只。除此外,在笼里的一个小隔间里,居然还有七个人。 这七个人除了一老妪外,尽接是人族的少女,最大的年纪也不过和自己姐姐差不多大,最小的那个甚至比自己还小一些。 这些少女华服裹身,外罩一丝质白色纱衣,只是原本雍贵的服饰此时已经有些破烂,像是被随意地划拉过,无意间泄露出不少春光。 “三弟,如何?我这些也不赖吧。” 瓮声瓮气的牛妖调笑着说道。 他显然是针对着自己的那一番吹捧,才有这么一说。 那野猪精老三听了也不恼,哼哧哼哧地道,“我等修妖就图个口腹痛快。” 而那七人刚见了亮光,不由地小心打量四周,待看到近处这几个妖怪和姬少游时,除了那老妪之外,其余六人,神色间已经慌乱起来。 当初,可正是这头牛妖状若无害地靠近,接着便是一番雷霆手段加身,害的自己等人身陷囹圄,如今已经是这番惨兮兮的模样。 待瞧见远处那几个遗留在地的人头,她们脸上却又浮出愠怒之色,然后又猛地收敛起来,看上去极其小心。 而这一切都被姬少游收入眼底,不由地觉得,这几人有些可怜。 “就这些可还不够,既然是口腹之欲,怎么能少得了人族美酒。” 那牛妖的胃里像个无底洞一样,又吐出几十坛美酒在地上。 甫一落地,便是酒香四溢。浓郁的酒香,即使是严丝合缝的封盖也没能挡住,一闻便是酒中极品,人间佳酿。 而那几人见了,眼底不由浮现出一丝愧疚和悔恨。 一看便知道,其中有故事。 “不如,我们先从这些人族吃起,到时候如果肚子还不饱,我们再吃些虎豹的肉,填上一填。” 说话的正是那只野猪精老三。哼哧哼哧的声音,似笑非笑。 那笼中几人闻言,已是跌坐在地,脸上大惊失色。 而那些笼中的凶兽倒是自那牛胃里出来之后,便大吼大叫。 有的嘴里还流出涎水,只有野兽凶性的它们,可不知道什么叫妖怪,在他们眼里,这几只妖怪便是他们的猎物。 这时候,姬少游已是站了出来,对着野猪精老三说道, “前辈,你们化作兽身,自然是为了更好地品尝这些美味,可是美酒虽好,但是你们这强大的兽身,却不方便提酒饮乐不是。” 姬少游说的极快,却不见卡顿,错漏,显然是心中已有了腹稿打算。 姬少游喘了口气,不待野猪精老三在内的众妖言语,又继续说道, “虽然,我知道前辈你们有无上法力,可以吸取酒液,吞口入肚,但是我看书上说,这法力作用之下,那酒劲也淡了几分。” “这喝酒不喝劲,不如喝白水。不如让我们伺候你们喝酒,吃些兽肉,等你们喝够了,再吃我们也不迟,不是吗?” “你们再看这些凶兽,一个个居然不惧你们的威严,你们何不生啖了它们的血肉,也好给它们个教训?” 众妖闻言,不由思考。 彼处的笼子里,却是一阵喧闹。 原来,他们这些人原以为姬少游既然和那只牛妖同行,自然也是一只妖怪,只不过化作人形罢了。 谁知道居然是自己同族的人类,原本的畏惧顿时化作了愤怒,再见到姬少游这般为了多存活一时,居然愿意丢弃尊严,侍奉众妖喝酒,顿时脱口大骂。 “你这无赖儿,为了苟活,连人的脸都不要了。” “你愿意侍奉你侍奉去,我们可不奉陪。” “呸,腌臜玩意。” “……” 很难想象,原本绝望,恐惧的几人此时倒是有了倾轧的勇气,无数恶语如连珠炮弹,直打得姬少游心中酸痛。 姬少游眨眼暗示,可不知是距离的原因,还是几人骂上了瘾,权当没看见,又是一番恶语相向。 姬少游闻声闭上了眼,像是冷静心情一般,过了几瞬,这才又开口说道,“前辈,你看,这几人看着是不是极其可怜?这是她们临死前的绝望啊。” “您忘了,您之前对我说的,这不正是您想看到的吗?” 姬少游越说越恭谨,而那野猪精老三听着也哼哧哼哧地眯起了眼。 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而原本还在犹豫的众妖顿时认可了他的话。 那几人从笼里被放了出来,被强逼着手捧酒坛之后,众妖忽地发现多了一人。 满意之余,自然是喜不自胜。 “我们何不先吃了一人?也好打个牙祭先。” 一妖说着看向年纪最小的那个女的。 显然,在它看来,这个女童年纪最小,最是好吃。 而也有的妖不同意它的想法。 在它们看来,这个女童还未发育,丁点大的身子哪够它们几个分的,便有的看向了姬少游,有的看向了和姬少游姐姐年纪差不多大的那个女的。 总之,众妖至少有四五个想法。 而被看着的几个少女此时见了那几只妖怪的眼神,不由地身子微颤,连捧着的酒坛也微微摇晃,像是随时有酒液要飞溅出来一样。 此时她们倒是有些慌张起来。 互相之间眼神不断地交流,像是这种交流能熨平她们跌宕的心境一样。 而这时候,那个一直很冷静的老妪却是站了出来, “不如各位,先吃了老妪。我这身体虚,怕是伺候不了各位大妖了。” 显然,她是献祭出自己,来给剩下的几女换得一丝生机。 哪怕是苟活一会,也能多出不少希望不是。 但众妖哪愿意吃这老妪的肉,眼神只在姬少游和其余几女之间打转,仿佛只有他(她)们中的一个才有资格做那头菜。 众女,包括那老妪不由地望向姬少游,可姬少游对此哪还有什么办法。 他的年纪摆在众人之间,不是第二小也是第三小啊。 忽地,他像是站立不稳一般,身子微斜,像是一不小心似地轻蹭了身旁的那个老妪一下。 老妪手中的酒坛顿时碎在地上,酒液飞溅。 老妪忙是“哎哟”一下,跌倒在地,像是自己摔倒了一样。 “前辈,你们看,这个老妇人连酒坛都捧不稳,怎么能伺候得了你们。” 姬少游的声音,忙不迭响了起来。 原本已经准备开吃的众妖见了,不由怒哼,发出低沉的兽吼声。 而姬少游做的这些,自然逃不过那些女子的眼睛,几女不由地低声咒骂起来。 “这个无赖,居然用这种下作手段,害得婆婆她……” 在她们看来,分明是姬少游害了她。 不过,众妖却不管这些,只听得牛妖一声长哞之后,说道,“哼,我可不管这些,打碎了我辛辛苦苦弄来的酒,便就只有一死。” 只见牛妖说完,牛头便扭转过来,牛角像一把百炼的钢叉,直插起老妇人佝偻的身子。 老妇人不由地露出极其痛苦神色,但是却还是忍着难以容忍的痛楚,在昏厥前给姬少游递了个感激的颜色。 姬少游心中一暖,这个老妇人是理解她的。 他不怕死,更何况他只是七个其中一个罢了,抽到他的可能性很小。 “那些女的就服侍你们,就这人族小子给我陪酒。” 说话的是那赤练蛇精小四儿。 …… 酒过三巡,众妖是吃的心满意足。 “自从逃离那镇妖塔,半月以来,我哪里吃过这么尽兴的一顿。风餐露宿,草草果腹,唉。” “可不是,还得感谢二哥的大胃神通,我们哪里有手段逃得出来,那塔里,可真不是妖待的地方。” “既然如此,咱几个何不再吃上几个,尽尽兴?” 牛妖说着,铜铃大小的牛眼早已瞧上了姬少游几个。 姬少游又站了出来。 “你先退回去,不然就从你先吃起。” 说话的便是赤练蛇精,她体型小,而刚才姬少游侍奉的勤快,再加上哥哥弟弟们的一番热情,她此时已经有些吃不下了。 众妖闻言也是点了点头。 显然已经有些怕听到姬少游的话了,本来能吃个舒坦,现在不过只品了些许添头,大头可还动都没动呢。 可姬少游却是像跪服一般,又像是动作急了,一下子趴在地上,只见他微抬起头,说道, “吃了小人,小人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只是我考虑到众位前辈的大事,不敢不出声啊。” “前辈们,莫忘了那道院的那个道人,你们明天去那灵山拜见大前辈,可带了什么礼物?” “没有礼物,大前辈未必愿意主动探查,毕竟那道人还未侵害你等。而如果那道人来此地和你们一战,前辈们派出一个去大前辈那求救,万一大前辈耽搁几分,岂不是多了几分危险?” “不如你们把我们当作礼物,虽然不成敬意,但大前辈高兴之下,岂不是……” 姬少游不说了,却勾起了这些妖怪们更多的想法。 野猪精老三像是极其满意一般,对着他笑出了一声满意的猪叫声。 夜凉如水,几女脸色悲苦,在边缘处紧紧围坐在一起。 ‘我们可是……,可如今……’ 她们心头浮现无数思绪,最后成了夜风里无声的叹息。 可姬少游却没有功夫感怀,他特意挑了众妖间的一块石头倚靠着,睡了过去。 一方面,他是怕这几只妖怪其中有妖半夜改了主意,吞吃了他;另一方面,自然是想离众妖更近一些。 他心里的那簇火早已烧的旺极了,他可是忍了很久了。 夜深了,梦如鸱鸮的号叫声一般如期袭来。 他的梦境慢慢展开,像一滴墨滴进了水盆里,到最后,所有的妖怪都被裹挟进了梦里。 “我看这下子,谁还逃得掉?” 道人悠悠忽忽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一座泰山压来。 第七章败都不知道咋败的 “石道人,你追了我们半个多月,如今,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说话的,是妖怪老大,口气桀骜不驯。 而那凌立半空,手持玲珑宝塔的道人,便是他口里的石道人。 石道人手里那座玲珑宝塔,自然就是妖怪们之前说道的镇妖塔,想不到这不过半尺来高的塔,当初居然能够镇压这几只实力强大的妖怪,还是靠牛妖胃里的宝贝襄助,才能侥幸逃脱。 “青犀精,只怕你们这几个臭鱼烂虾,还入不得我的法眼。当年既然能把你们镇压在我这塔中,今日,你们也自然逃不脱我的手掌心。” 原来,妖怪老大原是一只青犀。而听到这石道人的话,姬少游心中感慨地点了点头。 '不枉我这两天如履薄冰。' 姬少游此时已经小心避开战场,在远处观望。 石道人的话自然如水入油,激起剧烈的反响。 原本还在感慨,今天天怎么亮的这么早,连酒味还没消散的几只妖怪,此时也是龇目欲裂。 “口说无凭,你和我等还是走上一遭先。” 青犀精决起而飞,至将将与石道人齐平的高度时,稳稳地止住身形。 而此时,远处忽有四朵白云飘忽而来。 白云像是有意识一般,飞到青犀精的四条短粗的兽腿之下,像是在托住它的身子。 “前辈,快去请大前辈来啊。” 角落处的姬少游,忽地对着那只野猪精老三喊道,脸上一副为它着想的模样。 野猪精老三闻言,忙不迭地往峪口更深处流窜而去。 一路上,不知踩倒多少道旁野草,又不知踩出多少个深深浅浅深深的脚印来。 那石道人听了姬少游的话,却也不怒,只是对着他露出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来,像是被他惊讶住了。 而此时其余五只妖怪,不约而同地,飞起身去,分立在青犀精的身子左右,像扇面一般,把石道人半包围起来。 说是包围,众妖体型却是有大有小,再加上他们之前缺乏配合,行止间毫无章法,看上去就像是一群乌合之众。 而此时已经与石道人战作一团的几妖也自然注意不到,从一开始那几女就不在此地。 好似是连夜逃跑了一般。 姬少游在远处仔细观看,战场之中的激斗,毫无疑问地吸引了他的眼球。 只见半空中,石道人与那几只妖怪已经你来我往地对了几招。 只是招式之中,不知怎地,倒不像是生死搏杀,反而像是试探。 但即使如此,也是各种心思齐出,险象环生。 姬少游心中自然明白众妖的心思,它们无非是想拖延时间,等到野猪精老三请来百十里外,那座名山上的大妖前来,然后就自然能反杀石道人。 它们要做的,自然是拖得越久越好。 ‘只是你们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姬少游的心中觉得好笑。 “石道人,怎么,你的玲珑宝塔不用了,之前镇压我们的时候不是气势汹汹,行云流水的吗?镇妖塔转一转,我们就被收进去了?” 牛妖见石道人的招式普通,与几年前,用镇妖塔,镇压自己等人时的雷厉风行相差甚远,于是开口讥讽道。 而他的嘲讽,也自然引得其余众妖连连颔头。 他自然是有资格说这句话,毕竟之前就是他利用自己胃里藏着的一个宝贝,利用几年的时间,把那镇妖塔无声无息地给打破了。 石道人却是忽然放声笑道, “既然你们想见识见识我的大宝贝,我就满足你们。” 只是他面白无须,此时笑起来,也是缺乏了些许感觉。 他伸出,忽地,一座九层小塔变现出来,在他的手心静静悬浮。 塔正门朝东,四角八方,合四象八卦之势。 有凡四象统属,妖族诸类,皆受辖制之意。 “你这塔怎么好了?” 此时牛妖见了此塔,却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语气中,颇多疑惑,也有几分惊惧。 明明之前被钻了大洞,怎么这会儿,就像啥事没有一样。 姬少游又往石道人手中的塔仔细瞧去,果然,那座原本在八九层之间的一个破洞,早已经消弭不见。 石道人却像是故作高深,并不回答。 反而扬手一抛,那座半尺来高的镇妖塔,迎风见涨。 “欻欻”响动之间,镇妖塔已经变成了九丈多高。 此时,姬少游已经需要仰直了脖子,才能看到塔尖。 而塔底之下,正是艰难维续的六只妖怪。 镇妖塔虽然自身不重,但由于它针对克制的效果,对它们而言,抵抗镇妖塔的镇压,便像是背负一座大山一样。。 六妖身上妖气森森,仿若浓雾。 黑色的,褐色的,红色的妖气涌出,交织,弥散,最后消融。 镇妖塔上,铭文亮起,金光大炽。 “好你个石道人,居然豁出去了这张脸皮,求了你们人族的前辈高人。就你现在这塔,威力可是比之前大了不止一倍。呸!” 艰难抵抗的青犀精早就没了之前的豪气和威仪。 在它看来,这石道人必然是豁出脸皮,求了人族的前辈高人帮忙,修复了这座镇妖塔,不然凭那破塔,根本威胁不了它们。 说完,它怒啐一口。 “我可没你想得那么不堪,也罢,就让你们死个明白。就是我担心,你们到底也不能明白。” 石道人手上捏起道印,口中念念有词。姬少游远远望去,便觉得他此时看起来,形象**肃穆。 而那座镇妖塔,此时只见塔身一转,微微倾斜,原本朝向东的正门忽地对准了这几只妖怪。 狂风大作,像是要把天地也吞纳进去。 “牛妖,你且试试你的牛胃还能用不?”半空之中,石道人忽然中止手势,悠悠开口。 牛妖自然是不甘心地大张牛嘴,可是哪有什么飞出。 好半会,才吐出一口废气。 众妖绝望。 而此时,石道人手上手势一停。 镇妖塔的怪风更大了三分,仿佛要将把众妖脚下的三尺山地也要吸进去。 众妖再也抵挡不住,面若无神地喃喃道, “这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众妖早就发现了不对,比如它们原本倚仗为手段的角、爪、赤练火、驴蹄子等,尽接威力不比往日。 可昨天除了昨天那顿饭外,它们根本就不曾同席过。 至于睡觉的时候,它们自然是妖气外放,这石道人根本近不了身,就算有什么手段,也只能在远处施展。 可这等能在远处施展的手段,这石道人又怎么可能拥有。 妖气外放,已是它们自然而然的手段,比如昨日,那野猪精老三和赤练蛇精小四儿便是用了一丝妖气作为防备手段,第二日为了避免自身妖气泄露行踪,还特意用赤炼火焚烧了一番。 而且,牛妖的天赋手段又为何用不出来。 他们想不通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啊?” 众妖终于被收进了塔里,可众妖似乎不甘心被镇压,在塔里还想要兴风作浪。 塔身剧烈颤动。 只是,塔身之上,忽然一道红光闪过,镇妖塔的塔身顿时安静下来。 如暴雨骤停,云消雨霁。 而此时,峪口更深处,忽然远远地传来了野猪精老三惶恐的声音。 “不好了,不好了,这天地像是被罩住了一般,我根本飞不出边际来。” 而此时,姬少游却是伫立远目,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那边。 第八章也罢,让你死个明白 “你?石道人?怎么回事?” 此时,不过离姬少游十几步外的地方,野猪精老三口不择言。 它眼睛里的狠厉之色,早就消失,如今已是掩不住心中的慌张。 原本打算去那名山上请妖族前辈的它快到了山脚下之时,不知怎地,根本无法登上去。 有些焦急的它,自然是选择换一条山路上去。 可是不知怎地,好似有一个无形的球状的罩子把此地罩了起来,将它与那座山隔绝开来。 无论是上天入地,左突右进,它都无法突破这无形的樊篱,根本去不了那座山上。 而等它努力静下心来,仔细思考,却发现球心所在,居然正是自己之前所在的那处营地。 而等它回来,原本还在此地的六位兄弟,却不知去了何方。 它一个,如何是石道人的对手。 “哼哧哼哧——” 这么想着,它不由地喘出声来。 野猪精老三打量此地的姬少游和石道人,见石道人在半空中,就那么肆无忌惮地望着它,不由地后退几步。 而这一幕,落在姬少游眼里,端是狼狈可笑。 野猪精老三忽地瞧见了已经落入石道人手心的镇妖塔,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着姬少游怒目而视,青面獠牙的模样,看似恶兽。 “你敢欺骗于我?” 只是言语中,明显的色厉内荏。 虽然不知道姬少游和石道人用了什么手段,但是自己之前的的确确是被姬少游的话骗去了峪口更深处。 姬少游却是瞧也不瞧它一眼。 “也不过是这等货色。” 野猪精老三瞪着那个人族的背影,忽地听到了风中传来的这句话语声,而说话的正是那个它之前视作口粮的人族小儿。 “这,岂有此理。我先杀了你!” 它心知已经不可能搬来大妖前辈,前来弄死这石道人,甚至连自己也情境堪忧,但它并不甘心,尤其是被这人族小儿如此看扁,他心生杀机。 姬少游已经感受到,身后仿佛有一无形之气如凛冽罡风一般,迅速袭来。 他忽地撇过头,对着身后的野猪精老三露出个,对它而言,十分羞辱的表情来。 嘲笑之中,还有几分鄙夷。 “孽畜休想。” 半空中,一声怒喝,如雷霆乍响。 野猪精老三闻声,脚下却是更快了三分,眼眸中血丝弥现,犹如蜘蛛网纹,密布双眼。而它朝天的鼻孔也不由地哼哧哼哧直冒白气。 已是动了十二分的本事。 倏忽之间,它已经逼近了那个可恨的背影。 它要用这对锋利的獠牙刺穿那单薄的身躯,就像昨天的二哥用牛角刺破那老妇人的脏腑血肉,也好一泄自己的心头大恨。 这一切,一定是这小儿和那石道人的恶毒伎俩! 而半空的石道人哪里料到,这头妖畜居然不惜伤了道行,也不顾脸面,宁可吃这一大闷亏,也要让姬少游丧命。 他身形电闪,手里的镇妖塔也是在这这急速的闪烁之中抛出。 身如弓弦,而塔如离弦之箭,直射向那毫厘之间。 ‘希望还能来得及赶来此地救那小子。’ 他心中只剩下这唯一的念头。 赶来此地? 若是野猪精老三有那谛听的神通,此时听到这句,大概能想明白个小半。 “死吧!” 那对獠牙如锋利的弯刀,直勾起一道完美的弧度。 勾动之间,甚至又长了三分。 而那野猪精老三此时也仿佛看到了姬少游的结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石道人不由地闭上了眼。 他心生愧疚。 “咻!” 石道人睁开了眼,可意料中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而野猪精老三只绝望地看了一眼,便被那座小塔压在了地上,不得动弹。 此时结果与它所想的,已是两极反转。 “这?” 石道人不由地往四周看去。 “你这?居然做到了。” 石道人有些匪夷所思。 更靠近峪口出口的地方,一个身穿麻布制的广袖右开圆领袍的少年正迎风而立。 不是姬少游又是何人。 姬少游转身,也不看那已经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的野猪精老三一眼。 之前,在包括青犀精在内的六只妖怪才能勉强抵挡一阵的镇妖塔面前,野猪精老三不过是洪水里的一棵顽石罢了。 他缓步向前,却是用莫名的眼光看向了石道人。 他这么做,也是有几分自己的考量在里面。 石道人却是一副自知理亏的样子,落到地上,便主动给姬少游抱拳作揖。 “小兄弟,抱歉了。” 听起语气,似是在他看来,无论姬少游有没有受伤,刚才出现险机,却是他的过错。 而且,没有姬少游的计策和付出,他也没有这番收获。 本来妖怪逃脱,是他犯下的大错,如今暗自消弭,他心中自然感激姬少游。 “道长何必。” 不待石道人架势做足,姬少游已是连忙拦住了石道人,对于这位道人,他的心中还是十分感激。 他不认为这些妖怪逃出来是石道人的过错,毕竟这些妖怪不是一开始就出生在这四角小塔里。 “小子谢过道长。” 待石道人打量姬少游的时候,姬少游却是一脸诚恳,一揖到底。 而那石道人待姬少游做足了姿势,这才扶起了姬少游。 此时,原本不小心生出的隔阂顿时消弭不见。 姬少游打量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道人,越看越觉得他像块石头。 只是这话他却不能说出口。 而石道人看向姬少游,也是越看越欣赏。 “想不到,小兄弟比贫道想象中厉害的多。之前我不过是留下一道神念,只能与你托梦交流。贫道可不曾料到,昨晚梦中一番交流之下,你居然想出了这么个好方法。” “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兄弟了不起啊。” 石道人不吝赞美。 姬少游却是点点头,也不故作谦虚姿态。 而石道人自然并不介怀。 而此时,那野猪精已是被镇压地趴伏在地,进气少,出气多。 只是眼睛还是不甘地望着姬少游和这位石道人的腿脚。 “是不是还不明白为啥败了?” 姬少游忽地走到野猪精,而身侧则是那位石道人,只是石道人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 野猪精闻言,眼睛里有一丝疑惑闪过,随即被更大的愤怒所代替。 “其实,这是我的梦啊。” 姬少游忽然感慨地说道。 “梦?” 野猪精老三听了姬少游的话,像是呓语一般,喃喃道。 野猪精不由地把那粗短的猪脖子往前探了探,像是想透过镇妖塔的镇压范围,仔细地瞧上一瞧。 姬少游忽地对石道人说道,“道长,不如暂时放开压制,也好让他明白,其实有时候赢得不一定是强壮的那一个。” 石道人欣然应允,他并不担心野猪精老三再出什么幺蛾子。 这野猪精老三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既然姬少游已经把谜底揭晓了,他也不必藏着掖着,过分小心。 石道人收起镇妖塔,而在姬少游的眼里,此时像是想探寻真相的野猪精老三仿佛是一条蛆虫,艰难地在地上爬行。 野猪精老三这才发现,这真的是在梦里。 那些人族女性不见了,而自己赖以御敌的獠牙也却是沦为一般。 “我输的不冤,我只恨,我没有早一点吃了你。” 野猪精老三恨恨地瞪着姬少游。 忽地,石道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着姬少游说道,“既然它已经知道了真相,此时已经不便收入镇妖塔里,毕竟,贫道的镇妖塔此时还没有修复。不过是把它们的元神给镇压在这镇妖塔的七层罢了,也幸好它们没有血肉之躯,不然这镇妖塔七层自然是不能镇压住它们。” 顿了顿,石道人又继续说道,“但如果把它给收入,那那几只妖知道了,未必不会反其道而行之。破入八九层之中,到那时,势必将再次逃脱。” 姬少游点点头,石道人说的他自然明白,如果镇妖塔修复了,也不必兵行险着,有此一出。势必当初初遇时石道人就能反身回来,直接镇压住那几只妖怪。 石道人见姬少游明白,这才继续说道,“那贫道姑且先将这猪妖的元神的封印在你的识海之中,等到明早我赶到此地,再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原来,这石道人不过是利用托梦的手段,将自己的元神传送了过来,而他的身体还在至少几百里外。 “至于识海,便是元神寄居之地,所以将他的元神封印在你的识海之中还有些许危险,不过之前你既然选择告诉它真相,此时贫道也是没有办法了。” 姬少游点点头,他并不后悔自己这么做了。 在大荒,残忍血腥未必是错,软弱和一味的善良才是。 石道人便手捏道印,瞬地,一道金文大印从他的指尖激发而出,打在野猪精老三的身上,光芒一闪,它顿时动弹不得,仿佛石化了一般。 “好了。”石道人转过身来,对姬少游说道。 然而,姬少游心中,还有很多疑问。 只是不待姬少游开口,石道人便匆忙说道, “不好,此时已经快到一个时辰,原本你自然能坚持一个时辰,但是那时你强行在自己梦境之中以形换位,对你的元神而言,已经是莫大的负担。贫道且去了,你我明日再聊过。希望你明日醒来不会有什么头疼脑涨。” 石道人想到了之前姬少游大胆的举动,担心他的元神不堪重负地崩碎开来,忙不迭消散开来。 只剩下姬少游在原地,至于那野猪精此时已经被封印在他的识海深处。 短时间内,自然是不虞有什么危险。 半晌,这片天地如梦幻泡影般陡地破碎开来。 姬少游猜测,这大概就是就是石道人说的一个时辰的期限吧。 忽地,一个对儿时姬少游而言,梦魇一般的恐怖梦境铺展展开了。 姬少游目光扫去,那是自己的院墙,院门,铁柱、富贵和二丫。 ‘又是这一出啊。’ 如果,石道人此刻还留在此地,一定会被惊吓到。 一般人做这种劳神之时,此时元神早就要昏睡过去。 可姬少游不仅有功夫做梦,看这梦境,不仅场景凝实,而且故事也仿佛像是真实发生的一样。 他的元神根本就没有劳累到。 而此时,这峪口还分明在一片漆黑之中,谁又能想到,这几只妖怪会在别人的梦里丢了元神,只剩下妖气还弥散四周呢。 第九章懒得说的 当日头高起,和煦的晨光越过丛山的阻隔,照进这潮湿阴暗的峪口里面,姬少游方才打了哈欠,悠悠醒来。 “终于睡了个好觉。”他对着远处的大日,伸了个懒腰。 “真的是睡的像猪一样。” 远处的几女,原本在低声交谈。 她们原本以为自己将要沦为这几只妖怪的早餐,可谁知等了两个多时辰,从天未亮,到现在,那几只妖怪像是宿醉了一样,迄今没有醒转。 而她们中一人见到姬少游此时才醒,不由地鄙夷一句。 像是觉得他过于神经大条,要是那几只妖怪醒得早,他岂不是睡着就死了。 不过几女很快又交流了起来, “你们说,这妖怪好像真的喝醉了,我们要不趁机逃跑?”一个年纪和姬少游差不多大的女孩低声询问道。 而有个年纪大的却是摇摇头,否定地说道,“何必呢?我们身上沾上了这些妖怪身上的妖气,等他们醒来,循着气味追上来,到时候我们还不是要被抓住,何必要逃呢?” 而几女闻言,却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们说话也没避着姬少游,不免地,姬少游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楚。 他忽然转头,对着营地角落的几女笑道,“你们何不逃跑呢?反正是一死,逃了不还有一线希望吗?” 而几女却是脸色惶恐,其中一个连忙对着姬少游眨眨眼,轻声道,“嘘!你在它们中央,小心说话被它们听到了。” 而又一个接上话,对着姬少游说道,“就是,求你别吵醒它们,就让我们多苟活一会吧。” 这个少女说的理直气壮,看她的年纪,比姬少游还要大上几岁。 姬少游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昨日那个老妪跌倒在地时的模样,然后,又不由地想起了老妪临死前感激的一眼。 他忽地笑出了声来。 “你是不是给吓疯了?” 几女被他的笑声吓到了,像是听到了半夜的一声猫叫,又像是听到了夕阳西下时远处传来的挽歌。 就是不像笑声。 姬少游却是不回复。 他反身,打开刚才被自己放在了地上的包裹。 沉甸甸的包裹打开—— 小心包起来的盐和干粮,一把普通的小刀,一套换穿的衣物,两双木屐,还有一个已经有些掉色的泥俑,然后便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他看了那只泥俑一眼,那是姐姐送他的礼物,据说是给他的周岁礼。 然后他取出那把小刀,又小心把包裹给捆扎起来。 “咕咕咕——” 他轻轻地揉了揉肚子。 昨晚便没有进食的他,此时自然是饿的不行了。 他抓握住小刀,向离他最近的蛇妖走去。 “他想干什么?” “估计是想在我们面前出风头吧。” “我们要不要拦住他,他好像要对那蛇妖动刀子,万一把那几只妖怪都吵醒了,我们可就惨了。” “想拦也晚了,他都走到那儿了。我现在倒有点可怜他了,毕竟到时候那几只妖怪醒了,第一个要做的事肯定是生撕了他。” 几女看着姬少游的行动,像是在看一出好戏。 而此时,姬少游已经蹲下了身子,抬起手,用力地把小刀往蛇妖的身上戳去。 “铛!” 像是金铁相交的声音。 姬少游不由地用另一只手握住刚才持刀的手的手腕,按揉几下。 与此同时,他也观察起自己的小刀,只见这把小刀刀尖那里已经弯了起来,整把小刀看起来活像一根带刀锋的香蕉。 他惋惜地叹了口气。 “嗐!” “难怪石道长前日里,宁可放弃镇压那三只妖怪的机会,和自己联手赌一把,也不愿意折返回来,先行镇压它们。” “妖怪,果然如道长所言,一身本事尽在妖身上面。” 他原本打算切下一截蛇肉,然后生火烤来吃,此时,只能无奈放弃这个打算。 不过,一把小刀,换来对妖怪身体的一个深刻认识,倒也不算亏。 他转身,往自己的包裹方向走去,他打算拿出自己的干粮来吃。 他行进间,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他不由地往几女那边看去。 “难怪——” 几女此时已经不在交谈,眼神有些难以置信,怔怔地看着他。 脸色微白。 姬少游转身向年纪最大的那个少女走去。 “还请,借你那把刀一用。” 他对着她伸出手,眼睛瞧向了她腰间挂着的一把短匕。 匕首有鞘,鞘身上有着精密的雕花纹路,整体呈暗金色,而匕首的手柄上也间歇镏上了几环金圈。 看上去做工精致。 那个少女看着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姬少游,不由地问道, “你就不怕死吗?” 显然,姬少游刚才的行为,有些刺激到他了。 “我当然怕死。” 姬少游像是没听懂她话里的深意,直白地回道。 “哼!不管你有没有听懂,反正这把匕首不能借你。”少女轻哼一声,说着,取出匕首,双手把匕首藏在自己身后。 “那算了。” 姬少游洒脱一笑,转身回去。 “等等。”另一个年纪小些的少女出声叫住了他。 “怎么了?” 姬少游回身问道。 “我说,你能不能消停点。” 少女对着他说道。 ‘我消停点?我消停点你们都在这几只妖怪肚子里了。’ 姬少游懒得解释。 “放心,它们已经没危险了。” 姬少游并不算宽阔的背影,传出淡淡的声音。 “你说没危险就没危险了?” 刚才让姬少游消停点的少女反驳道。 “够了吗?” 姬少游却是猛地一脚踢在了野猪精老三的头上。 “砰!” 极其扎实的一脚,在野猪精的头上踢出沉闷的声响来。 几女惊讶地望着这一幕。 有些出乎意外,这可不是宿醉能够解释的。 姬少游背靠在石头上,已经懒得搭理那几个女的。 他手抓着一块干饼,惬意地品尝着。 像是极品的美味。 几女见了,也是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嘴唇。 等到姬少游吃完那块干饼,惬意地靠在石头上面,像是享受暖阳的懒猫的时候,天空的一角,这才姗姗飞来一个道人的身影。 不是石道人,又是何人。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