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大唐御风记2》
第一章 火烧栖凤楼
祖菁久久凝视着面前的轩辕紫蝶,仔细捕捉她眉宇间的神采风韵。此时此刻的轩辕紫蝶身着华衣,腰系彩带,肩披凤帔,一派雍容秀雅的大家风范,即使女子见了都要目眩神迷,完全没有了作为阶下囚时的狼狈窘迫。祖菁酝酿良久,只感到一股笔意袭涌全身,不可抑制,随即挥毫泼墨,卷扫云烟,在面前的彩屏之上运笔如飞。半晌之后,一幅精致艳丽,巧夺天工的仕女扑蝶图赫然出现在这漆木曲屏最后一扇。到此为止,共有八扇的曲屏上摘星门八女的画像都已齐全。
“姐姐,你看我这幅画,可能捕捉住姐姐万一的风采?”祖菁停笔之后,飘然转过身,对着轩辕紫蝶笑着问道。
轩辕紫蝶愁容满面地来到屏风面前,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屏风画卷中手持团扇,扑蝶为戏的自己,眼神中露出一丝艳羡向往之色,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感伤,她轻轻谓叹一声:“妹子所画,妙夺天工。紫蝶哪怕他日声名扫地,能有这一幅画像传世,留我此时模样,亦不枉今生。”
“姐姐何来如此感叹?仿佛有什么不幸就要发生在你身上似的。”祖菁听到这里,非常奇怪,不由得问道。
“我……”轩辕紫蝶惨然一笑,似乎有满腹的幽怨,却又不敢言传。
“哈哈,”一直坐在屋中观看祖菁作画的唐斗此刻长身而起,仰天打了个哈哈,“哪里会有什么不幸,她不过是感时伤秋,无事找愁。女孩子家,多愁善感,那是当然之事。对不对啊,小蝶?”唐斗转过头去,冷冷瞪了轩辕紫蝶一眼,目光已经化为一片冰寒。
“啊,正是,让妹子见笑了。”轩辕紫蝶略带惊慌地看了唐斗一眼,转身对祖菁强笑道。
“噢,原来如此。”祖菁轻轻拍了拍胸膛,轻舒一口气,微微一笑。
唐斗嘿嘿一笑,摇着折扇,大摇大摆来到屏风之前,偏着头看了看,朝祖菁一挑大指:“小祖,画得好,不愧是祖家的嫡系。小蝶和她那帮姐妹有了这屏风,保准开心。”
“哼,要不是小蝶姐亲自向我解释,我还真以为你要我为你画春宫画呢。”祖菁朝他皱皱鼻子,俏皮地说。
“啊,哈哈……”唐斗尴尬地讪笑了几声,用扇子挠了挠太阳穴,一把拉起轩辕紫蝶,扬声道:“来人,把屏风给我抬走!”
唐斗刚走片刻,祖菁所住房间的大门就被鱼韶风风火火地推开。
“阿韶姐!”看到鱼韶走进来,祖菁连忙站起身,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小师叔的伤势恶化了吗?”
“风洛阳?”听到祖菁关切的话语,鱼韶微微一怔,“这一个月来我并未去看他,他伤势如何,我比你更懵懂。”
“可是我……”祖菁说到这里,俏脸微微一红,语音转低,终于遥不可闻。
“难道你最近也没去看他?”鱼韶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几分,恍然道。
“我以为有阿韶姐在小师叔左右,就不需要我再去了。”祖菁说到这里,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哀伤。
“傻瓜,”鱼韶看到祖菁的表情,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以为你不去看他,他就会喜欢上我吗?风洛阳的心思,谁也猜不透。既然如此,你我为何不顺其自然?”
“但是,你不是也想把他推给我吗?”祖菁噘了噘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我是……,这一个月,我是去帮唐斗办事所以……”鱼韶的舌头打了个突,倔强地解释道。
“不用说啦,都是借口。”祖菁不依不饶地笑道。
“好啦好啦。我们两个都因为那个家伙遭到横祸而乱了方寸。现在是我们恢复正常的时候了,这一个月,他应该已经伤势痊愈。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看他?”鱼韶来到祖菁身边,一把揽住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说。
“嗯,到时候再顺其自然。”祖菁点点头,“对了,阿韶姐,你这么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噢,是关于唐斗的事情。”鱼韶的脸色转为严肃,“听说他让你为他画了八幅屏风?”
“是啊。最近他为了抓捕离台的凶手,一个月都脚不停蹄。我什么也帮不上忙,如今他来求我,我不好拒绝。”祖菁说道。
“这个死家伙越来越离谱,你帮他画的乃是八幅选秀图。到时候他会把这屏风放到梧桐岭新开的栖凤楼中去招揽客户。”鱼韶说到这里,忍不住用手按住额头,似乎被唐斗气得不轻,“我来是要阻止你上当,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啊?”祖菁听到这里,张口结舌,“这么说,弄来弄去还是春宫画?这个阿斗太坏了。他还让小蝶姐骗我说是为了留下自己最漂亮时候的模样才画的。”
“那轩辕紫蝶就是唐斗设计抓到的离台帮凶之一。她们在游仙楼前设计偷走了唐斗和他十二个侍卫的暗器,令他们遭到离台神剑的血洗。唐斗抓到她们以后,因为问不出离台的消息,一气之下,准备逼她们到栖凤楼卖身还债,声明一人不接满一千个客不准离楼。”鱼韶沉声道。
“这……这岂非逼良为娼?”祖菁听到这里,又惊又怒,忍不住尖声道,“小师叔知道了吗?”
鱼韶苦笑着双手一摊,以示对风洛阳的情况完全不知,祖菁顿时明白了过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轩辕紫蝶之流虽然绝对不算良善,但是逼人为娼之举实在走得太远,唐斗看来是死心塌地想要走上黑道霸主这条命定之路了。”鱼韶长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不,我们绝对不能放任不管!”祖菁看到鱼韶的表情,心中一阵激动,大声说,“阿韶姐,我们一起去栖凤楼,把轩辕紫蝶她们救出来。”
梧桐岭上,断头崖畔,一座乌檐青瓦,雕龙画凤的青楼名苑在短短数月之内拔地而起,开张大吉的喜帖发遍江南东道。数日之间,江南武林的江湖豪杰们都知道唐门要在梧桐岭上大开青楼,楼内头牌的姑娘们竟然是摘星门艳名素著的盗魂魔女轩辕紫蝶,和她麾下七彩蜂女。
无数曾经被摘星门的高手偷盗过财物的武林人士听闻这个消息,无不欣喜若狂。盗魂魔女向来横行无忌,上入皇宫,下入荒陵,无宝不偷。很多人爱若性命的宝物都曾经被她窃取一空,更有人连祖宗陵寝都遭了劫。如今有了大举报复的机会,这些江湖好汉岂能放过。武林世家的门主,名门大派的掌门,白黑两道的帮魁无不大洒金钱,上下打点唐门,誓神劈愿,定要在栖凤楼开业的当天,让轩辕紫蝶陪夜。
“嘿嘿嘿嘿”凤凰客栈之中,唐斗捧着一盏荷叶大小的碧玉盘,细数着盘中流光溢彩的南海明珠,乐得合不拢嘴,“欧阳老儿当真是下本钱,区区一晚而已,居然可以出到碧玉捧珠这样的大彩头,果然老当益壮。”
唐斗放下手中的玉盘,端起一只酒壶,冷笑着朝坐在房中的轩辕紫蝶走去:“轩辕姑娘,你可真是人脉无敌。欧阳家的家主点名叫你作陪,他老人家乃是催花圣手,你落入他老人家手里,可要自求多福了。”
“哼!”轩辕紫蝶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哎,不满意不要紧。”唐斗满不在乎地一耸肩,“还有山南乔家的小少爷,他的出手乃是一对白玉美人像。两个换一个,这笔生意我做得过。乔家小少爷哪里都比欧阳老儿强些,唯一的缺点就是有花柳病,轩辕姑娘,你可要多担待。”
“唐斗,你——!”轩辕紫蝶听到这里,心胆俱裂,悲愤地望了唐斗一眼,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知道你已经急不可耐了,冷静,冷静。”唐斗笑嘻嘻地在轩辕紫蝶面前蹲下身,将酒壶凑到她面前,“把这壶酒喝了,今夜我就带你们去栖凤楼落脚。”
“这是什么?”轩辕紫蝶惊慌地盯着唐斗手中的酒壶。
“这可是好东西,学名叫做迷春酒。你喝了之后,全身酥软,飘飘欲仙,任人摆布,省却了嫖客不知多少麻烦。”唐斗笑道,“来,张嘴。”
“不……”轩辕紫蝶紧紧闭上嘴唇,拼命抗拒着面前的酒水。
“你若不喝,就不怕我对你的师妹们发飚吗?嘿嘿,她们已经都喝了。”唐斗将手中的酒壶晃了晃,冷笑道。
“唐斗,今日之后,你也不过是一个下五门的禽兽。”轩辕紫蝶狠狠瞪了唐斗一眼,一把夺过酒壶,闭目一饮而尽。
“嘿嘿,到时候还要请你这位下五门的大师姐多多提携小弟。”唐斗满不在乎地站起身,大喝一声,“来人!”
砰地一声,房门被一把推开,唐毒嗖地窜进门,朝唐斗一拱手:“大少,有何吩咐。”
“带她去栖凤楼,把她和她的七个姐妹关在一起,做好明日开张的准备。”唐斗沉声道。
“是!”唐毒应了一声,拉起轩辕紫蝶,走出了房门。
当所有人都离开了房间,唐斗一个人坐倒在椅子上,忽然感到全身一阵燥热。他从脖领后取下折扇,在身侧用力扇了扇,谁知道身上的热劲却越来越难耐。他“啪”地合上折扇,一把抓起身旁玉盘中的珍珠,再次看了看明珠放射出来的淡淡晕华。这些本该让他感到赏心悦目的光芒,此刻看起来却格外的俗艳。
他烦躁地低吼一声,将手中的珍珠狠狠摔到对面的墙上,“噗”地一声,这十数枚珍珠撞击在墙壁上,化为闪烁韶华的一片星光。
与此同时,房间的大门再次被人一把推开,一条灰白色的身影风一样冲进了房门。
唐斗抬起头一看,不禁喜上眉梢,猛然站起身,一展双臂:“老风!你身子大好了?”冲进房间的风洛阳看了看唐斗大张的手臂,却只是铁青着脸皱了皱眉头,飞快地转过身,一把关上房门。
唐斗小心地观察着风洛阳的脸色:“老风,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内伤还有首尾要跟。”
“哼!”风洛阳猛地转过身,面向唐斗而立,“大少,这些日子,你在江湖上呼风唤雨,早已经不再把我当兄弟了吧?”
听到风洛阳的话,唐斗只感到浑身一震,如遭电击,他脚底一软,退了一步,惊道:“老风,你何出此言?你是我唐斗唯一的兄弟,这一点一辈子都不会变,你知道的!”
“是吗?”风洛阳冷冷道,“我听说你抓住了一个叫做盗魂魔女的女魔头,并要拿她当栖凤楼的头牌?”
“正是!老风,这个女魔头害我唐门十三个好兄弟命丧黄泉,也害得你我身负重伤,今日我饶她性命,只是让他在栖凤楼接客,对她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你不是也要说我做得过分吧?”唐斗听出风洛阳的意思,面带委屈地大声道。
“还说是好兄弟,这等好事,好该预我一份。”风洛阳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出乎意料地说道。
“啊?老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到风洛阳的话,唐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
“听说盗魂魔女美艳绝伦,乃是世间尤物。我风洛阳这些年来碍于天下第一剑之名,坐困南山,日夕苦练,勇猛精进,不近女色久矣。如今我的好兄弟终于在梧桐岭开了青楼,还有了如此完美的头牌名妓,自然应该让我风洛阳先用为上。”风洛阳在唐斗面前的客椅上一坐,侃侃而谈。
“这……这……”唐斗狠狠地用扇子挠着脑袋,在风洛阳对面坐下,眼前蓝星乱闪,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怎么,难道嫌我风洛阳出不起钱吗?”风洛阳恼道。
“当然不是!”唐斗耸眉道,“我只是……只是想不到你会想要……想要和轩辕紫蝶,我一直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风洛阳不耐地问道。
“啪”地一声,唐斗一掌砸在身畔的茶几上,发出轰然巨响:“我一直以为,能够让老风你看上的姑娘一定是世间难寻的英物,宛若出水芙蓉般的女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化人。她轩辕紫蝶算什么东西?一个靠偷盗为业的下五门女贼,徒有其表爱慕虚荣的庸脂俗粉,只识金银珠宝满身铜臭的妖妇。她再活上三生三世也配不上你老风。想到你和她那什么……,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老风,你想要找女人,根本不用去青楼妓寨,只要你出个声,想要什么样的我唐斗都能帮你物色到。”
“既然我的好兄弟要在梧桐岭逼良为娼开妓院,我风洛阳岂有不去做嫖客的道理。”风洛阳冷冷看着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唐斗,沉声道。
“啊!啊~~~~哈哈,我明白了。嘿嘿,说来说去,你还是怪我逼摘星八女去卖身还债!”唐斗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满地说。
“怎么?听说我要去嫖妓,感觉不好受吧?”风洛阳盯着唐斗问道。
“就像活吃了一只癞蛤蟆。”唐斗呼了一口气,忍不住说道。
“现在我的感觉就是这样!”风洛阳厉声道。
“我和你不一样!”唐斗从椅子上窜起来,大声说道。
“有何不同?你始终是我的朋友!”风洛阳也站了起来。
“我唐斗现在是唐门的门主。我唐门……我唐门……”唐斗紧紧攥着手中的折扇不由自主地在屋子中跺开了步子,“闻名天下的第一是暗器,第二是毒药,威震江湖的法宝就是喂毒暗器。我唐门大少本就该是手段毒辣,无所不用其极的枭雄。这个位子我已经坐了十年,你……岂能和我相提并论。”
“但是十年前的唐斗……”风洛阳还想再说。
“不要再跟我提十年前,十年前的事情我已经忘了,十年前的唐斗我也忘了。我现在是唐门大少!”唐斗双眼通红地嘶声道。
“大少……人一生可以做无数的错事,但是逼良为娼这样的事,一旦做出来就再也回不了头。今后就算你想改邪归正,这件事也会像洗不净的污点,跟你一辈子。”风洛阳苦口婆心地说道。
“你以为我不想有良心吗?我还曾经想过带着唐门的兄弟做些任侠仗义的大事。但是,你也看到他们的下场了?庄少清,他冲着你我绿水桥上的侠举而投奔唐门,我的十二侍卫,当日为我唱着天山剑歌要和我一起行侠江湖,嘿嘿,好一番惬意风光。现在他们在哪儿?阴曹地府!这还是我唐斗刚刚动了点想做好人的念头。如果我不做回我本该做的唐门大少。天知道我还会害死多少唐门的兄弟?”唐斗厉声道。
“害死他们的是年帮帮主,是离台神剑,根本不是你唐斗!就算他们是你累死的又怎样?至少他们临死之前仍然唱着天山剑歌,在游仙楼前欢呼买醉,吟咏着百玉尊前倒即休,慷慨就义。人们永远记得他们此时此刻热血飞扬的模样。难道你以为他们跟着你横行无忌,无恶不作,长命活到九十九再恶贯满盈,会比死在游仙楼前更开心吗?”风洛阳一把抓住唐斗的衣领,大声吼道。
“至少他们还能活着!”唐斗说到这里,一把抓住风洛阳的手,双眼一红,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就在这时,房间的大门轰然打开,柯岩和屠永泰双双冲进门,同声道:“大少,大事不好,栖凤楼有险!”
鱼韶和祖菁到达栖凤楼的时候,唐毒和唐冰正引领着唐门从江南东道各州府请来的龟公老鸨入住楼内。看到她二人,唐门二将连忙将活计交给手下的唐门子弟,双双来到她们面前拱手行礼。
唐冰笑道:“鱼当家,祖姑娘,栖凤楼开业大典乃是定在明日,你们来早了。”
唐毒挠着头奇怪地问:“两位是姑娘家,来青楼做什么?”
鱼韶微微一笑,朗声道:“我听说摘星八女此刻正在楼内,想要接他们去乘风分舵小坐,和她们聊聊江湖大事。”
“这……”唐冰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过来,连忙拱手道,“鱼当家,我们大少和你是素识,你不会是要来和唐门做对吧?”
“唐冰大哥,就算阿斗是至亲好友,做了错事我们都要管!”听到唐冰的话,祖菁忍不住大声道,“你们立刻让开去路,如果不然,我和阿韶姐就不客气了!”说罢她仓啷一声,抖手拔出了腰畔的青虹剑。
“喂!两位不要妄来,我唐毒的暗器可不长眼睛……”唐毒傻人不知死活,天不怕地不怕地吼道。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唐冰已经兜头打了他一击,一把将他扯到一边:“别傻了。两个都是奶奶,咱们谁也惹不起,赶快让路,通知大少吧!”
唐毒听了唐冰的话,顿时蔫了,二人忙不迭地招手指挥.99lib.着身畔的唐门弟子潮水般朝栖凤楼两畔退去。
鱼韶得势不饶人,只见她一抬右手,行云流水般撤下缠在腰间的龙锦,扬手一甩,一溜金红相间的厉芒高高飘起,一鞭打飞了在栖凤楼前高高飘扬的唐门旗标。
与此同时,祖菁朝着愣在楼门前的一众龟公老鸨一晃手中明晃晃的利剑:“今日我祖菁和阿韶姐要替天行道,你们识得厉害的速速逃命去吧!”
这些龟公老鸨本就是被唐门半逼半请,死拉活拽赶到梧桐岭上的,如今见到祖菁鱼韶如此嚣张的气焰,个个吓得三魂出壳,七魄上天,六神无主,四散奔逃。
唐冰唐毒见势不妙,连忙率领着唐门弟子脚下生风,朝着凤凰客栈拔腿就跑。一时之间,本来喧嚣震天的栖凤楼此刻人去楼空,只剩下大门前昂然而立的鱼祖二人。
“哈哈哈哈!”祖菁看着唐门弟子和一众龟公老鸨落荒而逃的身影,忍不住拍手笑道,“原来行侠仗义这么过瘾。阿韶姐,我们好威风!”
鱼韶略带好笑的侧头望了祖菁一眼:“菁儿,你还挺自得其乐的嘛。”
“那是当然。我在天山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在梦想着这样的场景。”祖菁笑嘻嘻地说。
“别得意的太早,人还没救出来呢。”鱼韶笑着拍拍她的后背,和她一起大踏步朝着栖凤楼内走去。
唐门子弟督建而成的栖凤楼,从外面看上去金碧辉煌,雕红花绿,好不气派。但是一进入楼内,各个回廊走道之间,无不千回百转,曲径通幽,很多房间的设计依足了奇门遁甲的布局,转得几圈,即使像鱼韶这样的老江湖,也有些转向。
“阿韶姐,这里似乎我们走过了。”转得几圈,祖菁环顾着周围走廊上的装饰,忽然开口道。
“哼,唐斗做事果然用心,这楼内的设计参考了剑南唐府的布局,内藏玄机,暗隐八阵,没有熟人带领,走几步就会迷路。唐门的底子,倒真厚得很。”鱼韶左右察看着走廊上的装潢走向,喃喃地说。
“阿韶姐,那我们岂非要找唐斗带我们走出去?”祖菁天真烂漫,不知厉害,冲口而出。
“咯咯,”鱼韶笑了起来,“菁儿,你刚才不是要行侠仗义吗?天下哪里有侠客求恶霸带路的道理。”
“那倒也是,我真傻!”经鱼韶的提醒,祖菁也发现了自己话语的滑稽之处,不禁失笑。
“别担心,你阿韶姐好歹也懂一点遁甲之术,这正堂似乎走的是奇门九宫之法,让我好好破之。”鱼韶仔细打量着走廊房间的位置,笃定地说。
随着鱼韶加倍小心地探路,祖菁发现自己渐渐走出了盘根错节的正堂回廊,顺着阶梯渐渐到达了栖凤楼的后堂地室,心中不禁对鱼韶知识的广博暗暗钦佩。就在她刚刚到达地室门前之时,一股奇异的味道突然窜入她的鼻尖,令她心生警觉。
“阿韶姐,你闻到了吗?这是什么味道?”祖菁奇怪地问。
鱼韶正全神贯注于破解唐门暗藏于栖凤楼内的密阵,对于周遭的环境失了警惕,如今经祖菁提醒,顿时也闻到了一股怪味。
“这味道似乎是油腥味。怪了,这里离厨房这么远,怎会有这么浓的青油味。”鱼韶抽了抽鼻子,再次确定了一下自己的判断。
祖菁快步走上一层楼道,四外闻了一下,扬声道:“阿韶姐,这味道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听到祖菁的话,鱼韶浑身一激灵,失声道:“不好!”
柯岩和屠永泰双双向唐斗呈上两份儿一模一样的书信。
“禀告大少,这两封书信分别是我们在凤凰客栈和凤凰赌坊门口发现的。”屠永泰沉声道。
唐斗接过书信,打开信封,把信纸从里面抽出来抖开,仔细观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唐门大少如晤,咱知道你用迷春酒迷奸良家少女,逼良为娼,好不卑鄙。我今夜决定乘风而来,一举铲平你造的淫巢,解放所有误入歧途的女子。此举乃是小惩大戒,之后尔等若再行差踏错,小爷手下决不容情。”
“大少,信上语焉不详,也没有写明出处,实是疑点重重。会否是离台人马放出来的烟雾?”柯岩沉声问道。
“不太像,我感觉有点像龙门甘泼胆的风格,此人自诩游侠,行事乖张,不能以常理判断。大少和龙门颇有过节,他来示威,也有可能。”屠永泰摸着下巴,喃喃说道。
唐斗上上下下看了看这封信的笔迹,冷笑着“哧”了一声:“龙门,离台?哧,这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写的。”
“何以见得?”柯岩和屠永泰齐声问道。
“你看看这称谓就成问题,唐门大少如晤,他谁啊?我和他很熟吗?见着我也不认识啊!还有,你们看看这信上的字,歪七扭八,连笔字都写不顺溜,隶书写不好,还想用狂草?还有,这个……”唐斗一抬手从信上抓起一根黄褐色的绒毛,“看见了吗?这就是根乳毛!”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风洛阳瞥了这根黄毛一眼,插话道:“或者是根兔毫。”
“呃,也许吧。”唐斗心情复杂地看了风洛阳一眼,随即转过头,面对着柯屠二人,瞪圆了眼睛,“乳臭未干,居然敢到唐门惹事儿,真是胆边生毛!老屠,小柯,你们立刻点齐两队唐门弟子到栖凤楼跟我会合。看我不把这小兔崽子煎皮拆骨!”
“是!”柯岩和屠永泰应声得令,分别去调集人马。
“我也跟你去看看。”风洛阳沉声道。
唐斗转头投来一丝感激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二人刚刚来到梧桐岭,唐毒和唐冰已经带着两队唐门弟子迎面赶来。一见唐斗亲自赶来,唐冰连忙抢先一步拱手行礼,扬声道:“大少,你已经知道了?”
“当然!有人要到栖凤楼生事嘛!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唐斗狞恶地呲牙道,“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给我看着栖凤楼?那些龟公老鸨呢?”
“大……大少!来的不是别人,乃是祖菁姑娘和鱼大当家,我们不敢惹,被她们赶了出来。龟公和老鸨们也被冲散了。”唐毒挠着头说。
“啊,这个……”唐斗一听这两个人的名字,顿时头大如斗,舌头也打了结。
“知道了。你们带队离开吧,这件事我和大少会自行解决。”风洛阳暗暗松了口气,开口道。
唐冰和唐毒唯唯应是,偷眼看了唐斗一眼。唐斗不耐烦地挥挥手,朗声道:“就这么办。还有,你们去告诉小柯,老屠,别带人来了,剩下的事情由我和老风搞定。”
“是!”唐冰唐毒如蒙大赦,各自长出一口气,带队飞一样地离开了梧桐岭。
人烟散尽的梧桐岭上,只剩下杳无声息的栖凤楼独自屹立在皎洁的月色之中。瑟瑟的山风吹过,一股沁脾的凉爽袭上心头,令人精神一振。呼吸着南山清澈的空气,唐斗和风洛阳都感到心绪安宁了下来,仿佛重新回到了昔日肝胆相照的时光。
“嘿嘿,”虽然毫不必要,但是唐斗仍然拿出自己的折扇,在自己的身侧好似整暇般扇了扇,“你猜现在她们在干啥?”
“我猜……”风洛阳长年累月阴沉不定的脸膛上露出一丝希罕的笑容,“她们应该在楼里找你安置的摘星八女。”
“那我可要祝她们好运了。在楼内我唐斗布下了奇门五行九宫八卦阵,摘星八艳就被我摆在阵心里。就算是鱼韶,我看也要折腾一晚上才能救她们出来。”唐斗得意地说道。
“你真是不嫌累。”风洛阳摇了摇头。
“你说那封信是她们谁写的。小祖雅擅丹青,那么难看的字,求她写都写不出。鱼韶……难道我这些年来和她疏于联络,不知她的笔迹已经退化到如此程度?”唐斗问道。
“鱼韶每日批示上百乘风卷轴,字迹娟秀,如何写得出那种烂字。”风洛阳嗤之以鼻。
说到这里,二人突然同时浑身一震,互望一眼:“不妥。”
就在这时,湛蓝色的夜空中忽然闪现出一道拖曳着长长弧光的亮丽火焰。风洛阳和唐斗同时抬起头来,目视着这道艳丽迷人的光焰仿佛一枚天际流星,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端端正正落在栖凤楼的屋顶。
“噗”地一声脆响,这一点光焰仿佛火神之子在楼顶点齐了千万火兵,熊熊烈焰化为一片光毯,一瞬间整个楼顶全部淹没。数十道火链宛若数十条火焰形成的瀑布,从楼顶蔓延下来,在整个栖凤楼的外层展开。成百上千条疯狂乱走的火蛇横冲直撞,撞破了栖凤楼三层楼台的门窗,朝屋内冲去。
“火箭?!”风洛阳和唐斗半张着嘴,浑身僵硬,呆若木鸡,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栖凤楼化为一片火海。半晌之后,二人同时咽了一口唾沫,齐声惊呼:“不好!她们还在里头。”
想到祖菁,鱼韶还有摘星八女仍然困在栖凤楼,无论是唐斗和风洛阳都急得七窍生烟。二人争先恐后地冲到栖凤楼前院的水缸前,一人打了一瓢水泼在身上,接着将外袍浸水披在身上,并肩冲进了烟熏火燎的栖凤楼正堂。
“老风,跟紧我,别迷了路!”唐斗扯开嗓子吼道。
“别管我,先找摘星八女,菁儿和鱼韶一定在那里!”风洛阳吼道。
二人沿着唐斗记忆中的捷径,风驰电掣地冲到关押摘星八女的地室之中。一人扛起两个,转头朝外就跑。风风火火冲出着火的青楼,唐斗和风洛阳齐刷刷抖手将扛出来的摘星蜂女丢到距离栖凤楼数十步之遥的青草地上,接着转头冲入火场。
再入栖凤楼时,楼内光景已经天翻地覆。大火烧穿了楼顶,燃烧着的断木残片雨点一般坠入二楼,点燃了二楼的地板。楼内装潢典雅的数根巨柱被地板上蔓延的大火点着,开始熊熊燃烧,而栖凤楼的房梁则在大火中摇摇欲坠。唐斗记忆中的捷径此刻堆满了倒塌的门板和燃烧坠下的木质地板。唐斗和风洛阳抬腿扫开挡路的燃烧残骸,徒劳地用手中浸水的外袍扑打着面前的大火,顶着烟熏火燎死命冲入关押摘星八女的房间。因为这间密室深埋地下,大火还没有烧到这里,只有满屋子滚滚的浓烟。
风洛阳和唐斗此刻已经被大伙熏得提泪横流,双眼模糊一片,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屋子内人影乱窜,仿佛摘星八女也被大火吓得不轻正在满屋子上蹿下跳。
“别怕,我们会救你们出去!”风洛阳大吼一声,一把扛起一个冲到面前的蜂女,朝唐斗望去。唐斗此刻也抱住一个蜂女扛到肩上,大声吼道:“老风,看不到其他人!”
“先把她们救走,其他人也许跑到别的地方去了!”风洛阳叫道。
二人受不住大火的熏烤,顶着浓浓火焰,双双撞破栖凤楼的墙壁,扛着两个蜂女冲出火场,将他们放到数十步外的草地上。
安置好这两名蜂女,风洛阳对唐斗道:“还差两个!”
“冲进去再找!”唐斗一把披上已经被熏得半干的外袍,一马当先,穿过刚才撞出来的墙洞重新杀入楼内。风洛阳紧跟其后,挥袍掸开几簇火焰,也从墙洞钻入。
此刻二楼的木质地板已经全部烧穿,淋漓的火雨浇在一层地板之上,将所有可以点燃的家具摆设全部点着。整栋栖凤楼仿佛一座葬礼上烧给逝者的冥楼,在大火中扭曲变形。唐斗和风洛阳在楼内横冲直撞,扯开嗓子大声呼唤着轩辕紫蝶和她麾下蜂女的名字,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糟了,不是被熏死了吧?”唐斗惊道。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风洛阳执拗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寻着摘星八女的踪迹。
就在这时,两个模糊的人影从火影憧憧的走廊里急奔出来。风洛阳和唐斗顿时松了一口气,两个人一拥而上,一人扛起一个,为她们披上自己的外袍,转头就朝外冲去。
他们刚刚冲出栖凤楼,轰隆隆一声巨响,栖凤楼的房梁烧断,直坠下来砸塌了两层地板,摔在楼内,雨点一般的瓦片带着纷飞的火星,纷纷坠落。整栋栖凤楼仿佛被人从天上一拳贯入地室,被大火烧了个通透。
扛着二女的风唐二人瞠目看着缓缓倾倒的栖凤楼,双腿同时一软,齐齐跪倒在地。
“菁儿,阿韶!”风洛阳和唐斗口干舌燥,痴痴望着这座失火的青楼,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
就在这时,轩辕紫蝶带着七位蜂女结队来到在地上瘫作一团的风唐二人面前,一起躬身万福行礼:“多谢四位舍身相救,令我姐妹逃出生天。”
风洛阳木然转过头,朝面前的摘星八女望了一眼,忽然一怔:“怎么会有八人,我们救出来的最后两个是谁?”
唐斗听到轩辕紫蝶的话也是一惊:“为什么要多谢四位舍身相救,我们分明是两个啊?”
就在这时,两串清脆可人的笑声猛地从风唐二人的肩头传来。唐斗和风洛阳浑身一激灵,同时抬头观看,无不又惊又喜。原来风洛阳此刻扛着的乃是鱼韶,而唐斗抢出来的则是祖菁。
“咳!”风洛阳和唐斗如释重负之余,顿感哭笑不得,恼羞成怒,同时将鱼祖二人摔在地上。
“阿韶,菁儿,我还以为你们已经……”风洛阳气不打一处来,话都说不利落,只是拼命抓着自己的头发。
“你们真吓死我了。装什么摘星八女嘛!要是你们被烧死楼中,我唐斗岂非……”说到这里,唐斗一把抓起头上已经被烧穿的秀士帽,狠狠摔在地上。
祖菁和鱼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双双躺在草地上,捂着肚子,神经质地咯咯直笑,仿佛遇上了世上最滑稽最好笑的事。
风洛阳和唐斗一肚子郁闷无从发泄,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狼狈的样子,忽然没来由地也感到一阵笑意,不禁同时大笑了起来。
看到这四个人笑成一团的模样,轩辕紫蝶和七位蜂女受到感染,也涌起一股笑意,纷纷低头莞尔。
轩辕紫蝶鼓起勇气,走到唐斗面前,低声道:“大少,栖凤楼已毁,不知……”
唐斗此刻已经笑得喘不过气,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朝轩辕紫蝶一挥手:“你们走吧!走走走!”
摘星八女大喜过望,纷纷朝唐斗万福下拜,叩谢大恩,随即相互搀扶着离去。
夜已近三更,天上的明月被一朵轻云遮挡,漫空疏星的流光被人间的大火冲散,唐斗,风洛阳,鱼韶和祖菁并肩坐在高高的青草坡上,默默注视着栖凤楼高高窜入天庭的烈焰。
“真美啊!”祖菁痴痴望着眼前跳动如飞的韶光,喃喃说道。其他三人听到她的话,同时发出一阵轻柔的叹息,仿佛从心底里赞同她的感慨。
“洛阳哥,阿斗,这场景是否似曾相识?”鱼韶柔声道。
风洛阳和唐斗的脸上同时浮起一朵微笑。
“多少年了?十年?十三年?”唐斗微微皱着眉头,喃喃地问道。
“十三年了,当年你……”风洛阳笑道。
“不,这和当年不完全一样。”唐斗笑着截住风洛阳的话头,“我可不是只会放火的无胆匪类,当年的我那可是英姿飒爽,正大光明地……”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从山岗上传来,将他的话头打断。只见燃烧的栖凤楼旁,一人一骑犹如一道乌黑的闪电倏然而至。骑马的少年黑衣黑裤,肩披黑氅,头包黑布,仿佛从夜色走出来的精灵,神秘而狂放不羁。
“呔,唐门的人听着,今日烧你青楼的是小爷我,他日若是再听到尔等作奸犯科,为非作歹,小爷定将乘风而来,将尔等杀得片甲不留!”那黑衣少年对着远处的凤凰客栈和凤凰赌场大声吼道。
他喊完话,双腿一夹座下乌锥马。乌锥马受了刺激,人立而起,仰天大声嘶鸣,眼看就要放开四蹄,朝远方奔去。但是那黑衣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拉马缰绳,想要让马停下。然而这乌锥马已经起了奔跑的兴头,哪里肯依,屁股一抖,将这黑衣少年摔了下来,自顾自欢鸣着飞奔而去。
那黑衣少年在地上狼狈爬起身,掸了掸土,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朝四周看了一眼,发现没人看见,顿时舒了一口气。他将手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吼道:“对了,忘了跟你们说,小爷我是姓彭的,唐门的家伙,你们可记清楚了。”喊完话,他双手成刀,撒开双腿,追着乌锥马的尾尘,疾驰而去。
看到他飞奔着远去,坐在青草坡顶的四人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阿斗,十三年前你就是这样烧的青楼吗?”祖菁好奇地问。
“除了比他英俊,我基本就是这么做的。”唐斗窘迫地揉了揉太阳穴,看了鱼韶和风洛阳一眼,似乎在猜是谁把自己当年的糗事告诉祖菁的。
“十三年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你了。”风洛阳抬手轻捋鬓发,言语间满是感慨。
“阿斗,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我,你还会去烧那座青楼吗?”鱼韶忽然幽幽地问道。
“我不知道……”唐斗微微摇了摇头,身子向后一倾,仰天躺倒,双手枕到脑后。
“我猜就算阿斗不去,小师叔也会去的。”祖菁用手指抵着自己微翘的小巴,仰望着天空中的火光,喃喃说道。
“也许吧。如果他去了,我也会去的。”唐斗笑了起来,“所以,我还是会去烧那座青楼。”
“呵呵。”风洛阳忽然笑了起来,往后一倒,重重躺在地上,用力伸了个懒腰。
“你怎么了,老风?”唐斗转头问道,“想起了有趣的事?”
“是啊。我忽然想起了当年鄱阳湖上我们对着湖面喊出来的抱负……”风洛阳笑着说。
“是什么?”唐斗和鱼韶齐声问道。
“济困扶危,行侠天下!”99lib?风洛阳面朝着天空,淡淡说道。
“哈哈哈哈,真够傻的。”唐斗傻笑了起来。
鱼韶淡然一笑,闭目摇了摇头,腰眼一松,也学着风唐二人的模样仰天躺倒,长长吐了一口气。
“我不觉得傻,我觉得很好!”祖菁忽然兴奋地站起身,仰首对着面前熊熊燃烧的栖凤楼大声叫道,“我就喜欢这样的好汉!我想嫁给一个这样的英雄!”
“好!”唐斗一竖大指,对祖菁道,“小祖,既然你想要找一个这样的英雄,我唐斗有办法!”
江南镇恶堂,原来闻名天下的洛家仁义庄。自从上一代洛家出了一个不拘一格的大小姐,这座被视为江湖圣地的名园经历了一次烈火的浩劫,也失去了本来的声誉。后来的洛氏子弟北上长安、洛阳,将洛家商业王国的核心建造在了繁华的两都要隘,而原来的扬州仁义庄则捐给了武林盟。当时执掌武林盟的关中剑派将仁义庄新建为镇恶堂,仍然作为武林中悬赏大奸巨恶的基地,但是失去了洛氏一族这个巨大的悬红来源,镇恶堂的赏金已经无法和昔日相比。再加上关中剑派因为天书群魔的折腾而一蹶不振,势力日渐凋零,如今的镇恶堂门口罗雀,只能成为江湖子弟临窗凭吊的昨日黄花。
但是在唐斗遭到离台伏击两个月之后,数百唐门子弟排着整齐的队列,在唐门诸将带领下,浩浩荡荡开进了这块今非昔比的古园之中,令这块昔日的江湖圣地重新热闹了起来。
镇恶堂悬红阁内至今仍然悬挂着琳琅满目的天书会群魔悬红。这些大大小小的悬赏已经在那里悬挂了几十年,从来没有人理会,反而占了不少地方。唐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些悬红拆了个一干二净。
这一惊天动地的举动令本来就已经暗潮汹涌的天下江湖立刻沸腾了起来。关中剑派势力日减,但仍然执掌武林盟,关中掌门仍然是武林盟主。如今在江湖上风头强劲的八大世家,年帮,龙门,凤阁,越女宫,少林派,甚至包括西少林寺,机关堂,鬼楼,离台这样的邪门外道都觊觎这武林盟主之位,但是没有任何门派愿意公然向关中剑派的权威挑战,成为众矢之的。枪打出头鸟这样浅显的道理,任何人都明白。除非某个一派之主有了同时对付天下武林的能力,否则挑战关中剑派的权威实属不智之举。
然而唐门的大少似乎根本不懂得什么是低调。拆掉了象征武林盟权威的悬红之后,立刻大派英雄帖,广邀天下豪杰,齐聚镇恶堂,共讨离台。离台十二剑的悬红被唐门子弟光明正大地放到了悬红阁,离台主人的人头赏格则由唐斗亲自挂在南墙巨恶榜的最上面。
“离台主人,以金银黄白之物定人存亡生死之运,以凡夫俗子之躯行阴司地府之职,视人命为草芥,视钱财为粪土,本末倒置,不知所谓。此物不除,余心难安。今有天山女侠,国色天香,冰清玉洁,性喜结交天下豪杰,愿以一生幸福换取离台主人项上人头。谁若杀得离台之主,唐门愿以万金为媒,助其成为天山佳婿,流芳百世,天下扬名。”
黄金万两,天山美人,青史留名,宇内扬威,这四重诱惑就算是江湖上最韬光养晦的名士高人都难以无动于衷。更何况如今的江湖,风起云涌,豪杰并起,胸怀异志之士犹如过江之鲫。离台主人的悬赏一经风媒的快骑传播,立刻风靡天下。唐门散到大唐十三道的英雄帖瞬时被人抢得精光,很多没有得到英雄帖的门派高手,竟然派出门中高手巧取豪夺,甚至雇用名家仿制,削尖了脑袋想要杀入江南镇恶堂的唐门英雄会,亲眼一睹天山美人的绝代风华。一时之间,整个江湖蒸腾如沸,早就已经不甘寂寞的名门高手,天书魔头,黑道豪杰纷纷涌入衣冠锦绣的天下名城扬州。本来歌舞升平的销金窟,如今成了刀光剑影的修罗场。而本来令天下人闻名丧胆的离台主人,如今成了天下武者觊觎于心的异宝,不得不从狩猎者的宝座上跌落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变为芳香四溢的猎物。
“嘿嘿嘿嘿!”每当唐斗看到镇恶堂悬红阁前离台主人的悬红,就忍不住自己连绵不绝的奸笑,得意得仿佛一只连续叼到一百只小鸡的黄鼠狼,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你笑够了没有?”站在他身边的风洛阳忍耐了良久,终于爆发了出来。
“嘿嘿……呃,老风,怎么了?”唐斗问道。
风洛阳沉沉叹了口气,抬掌一指面前的悬红榜,偏了偏头:“悬红缉拿离台主人是好事……但是你笑起来的样子就好像把它当成坏事一样。”
“我只是替离台主人觉得滑稽。其实这些年来赏金杀人,他赚到的钱比我只多不少,却只能干瞪眼看我悬红拿他,却无法拿自己赚的钱出来悬红于我,嘿嘿,怪只怪他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买卖。钱财没有我来得光明正大。”唐斗得意非凡地说。
风洛阳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悬红榜,摇头叹了口气。
“怎么?”唐斗看到风洛阳的表情,连忙问道。
“我只是觉得……”风洛阳看着悬红榜撇了撇嘴,“有点悲哀。离台主人这样的穷凶巨恶,我们要出到黄金美人这样的代价才有人愿意去铲除于他。若在初唐时代,那些传奇的侠客早就已经取走了他的项上人头。”
“时代不同了。初唐豪杰一穷二白,活在世上没什么享受,唯一能够消遣的就是心中的理想抱负,做起事来毫无顾忌,心到手到,格外痛快。如今天朝繁华富庶,酒醉金迷,世人趋利。若无赏格,谁会抛却性命,去做那苦行僧般的行侠之事。这是人性使然,你我为之奈何。”唐斗苦笑道。
风洛阳点了点头,凝神望了望悬红榜上“天山女侠”的字样,微微叹了口气。
“老风,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有些委屈小祖了?”唐斗关切地问道。
“呃,这我倒不觉得。其实掌门师兄这一次派她下山,实际上就是为了解决她的婚事。如今有这个机会让她结识一些豪杰少年,这是好事。谁能够杀得了离台主人,定然武功高强,胆识过人,值得托付终身。她嫁得好,也了却我的一件心事。”风洛阳喃喃地说,“我只是觉得,既要杀得离台主人,又要保得菁儿一段好姻缘,我们是否太过乐观,总感到有什么地方会出错。”
“你太杞人忧天了……”唐斗笑着回过头望向风洛阳,却惊讶地发现在侧后方的墙角处,一身白衣的祖菁正用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深深凝望着风洛阳的背影。当她接触到唐斗的目光,连忙一扭头,身形一闪,缩回了阴影之中。令唐斗吃惊的是,在对祖菁惊鸿一瞥的注视中,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深深的伤楚。
“距离英雄会还有数日,你真的拿定主意了?”看到祖菁走进房间,正在给一群风媒指派任务的鱼韶立刻转过头来,沉声问道。
祖菁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一双妙目微微一红。
看到她的神情,鱼韶心中一凛,立刻一挥手,将屋子里的风媒都打发出去,转过身来,伸手搭住祖菁的肩膀,扶她坐到屋内的竹椅上,低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听到了小师叔和阿斗的谈话,他对我公开招婿并无担忧,他根本不在乎我是否嫁与旁人。”祖菁嘴唇一颤,伤心地轻声道。
“这个世上,没人知道风洛阳的心意。”鱼韶听到这里,神色一黯,“也许他碍于辈分,不敢表达对你的爱意,所以装作对你毫不在乎。也许他以为唐斗喜欢你,所以不敢越雷池半步。或者,他根本不喜欢女人。这样一个闷声不响的木讷男人,没的让人急煞。如果你下定决心喜欢上他,我立刻去找人取消了悬红招婿的彩头。咱们对付离台,根本不需要用你的终身幸福作代价。”
“不!”祖菁听到鱼韶的话,吓得猛地站起身,摇了摇手。
“怎么?”鱼韶对于祖菁暧昧难明的心意也感到捉摸不透。
“我觉得招婿是个好主意。掌门师伯让我下山,也是为了让我找到一个江湖的救星。如果能在英雄会上找到一个这样了不起的少年,即能够消灭离台主人,又能够完成下山的使命,对我来说,真的没什么可抱怨的。”祖菁红着脸看着鱼韶,用比蚊子更细的声音小声说道。
看着她赭红色的脸颊,鱼韶了悟于心,忽然诡异地微微一笑,悠然道:“而且,说不定,最后杀死离台主人的,偏巧是咱们天下无敌的大英雄风洛阳,那样的话,你嫁给他,顺理成章,便是天下江湖中的豪杰,对你们这对叔侄恋人也没有任何话说。”
祖菁用力抿了抿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抬起头:“阿韶姐,我想来想去,若要明了小师叔的心意,这是唯一的方法。你不会怪我吧?”
“我对你只有羡慕,如果当初我有你一半的勇气,也许我的命运便会完全不同。”鱼韶感慨地笑了笑,抬手捏了捏祖菁的鼻子。
祖菁洗去一脸愁容,重新挂起一丝满是希望的微笑,凑到鱼韶的身边,朝屋内书桌上的乘风卷宗看了一眼,却发现有数张少年人的画像摊放在桌面上。这些画像或粗狂,或严肃,或英俊,或阴戾,无不画得惟妙惟肖,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每个人的双眼都被画上了淡淡的金色。
“这些人是……”祖菁拿起桌上的画像,忍不住问道。
“这些人是忽然出现在扬州城内的。每个人都姓岳,来自岳州洞庭湖畔的岳家庄。祖上乃是大名鼎鼎的初唐开山公子岳堂威。自岳堂威战死华山,岳门一蹶不振经年,后来烈斧天王岳鸿志独创飞燕斧法,重振岳门,但是因为行事偏激,武功入了魔境,被武林盟通缉,整个岳门消失了踪迹。如今这些岳家人忽然出现在扬州,其来意令人无从揣测。”鱼韶沉声说道。
“他们的眼睛为什么都是金色的?”祖菁问道。
“这也是让我最担心的,他们的金瞳和当初与风洛阳争天下第一的魔剑公子孟断魂一模一样。我怕他们也和他一样中了南疆的魔化。”鱼韶语气沉重地说。
“小师叔曾说孟断魂临死之前警告过他有更多的魔化高手会杀入江湖,果真如此!”听到鱼韶的话,祖菁也感到全身一阵发寒。
“我曾经到南疆查探,孟氏一族已经全部毒发身亡,断掉了一切线索。本以为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没想到又有一批难缠的魔化高手重出江湖。我怀疑有一个秘密门派正在用鬼蜮手段制造这种魔化杀手。如果这是真的,这个江湖恐怕更要多事了。”鱼韶眯起眼睛,深思着说。
“难道我们在对付离台的同时,还要对付这些魔化高手……”祖菁拿起桌面上最上层的一张人像,仔细观看着。画像上少年英俊诡谲的妖异相貌随着纸张的颤动起起伏伏,仿佛想要从画面中耸身而出,择人而食。在画像之下,两个隶书的大字映入祖菁的眼帘:“岳环”。
第二章 魔化武士
扬州城外杏林镇青色酒旗高高飘扬,每杆酒旗上都袖着一枚翠绿的青竹叶,标志着杏林镇的自酿名酒——竹叶青。此酒乃是杏林酒家自制酒曲,并发酵而成的米酒,因为提炼不纯,制曲之时又添入了大量杂物,因而导致酒色转为翠绿,反而味道香醇,令酒客交相称赞,遂成后世诗人口中的“嫩绿醅浮竹叶新”“竹叶连槽翠”“倾如竹叶迎樽绿,饮作桃花面上红”,闻名天下。
近日杏林镇青旗酒家忽然迎来了一群浑身煞气的少年。这些少年每人都带着直压眉梢的青斗笠,脖上绑着横飘的杏黄色围巾,穿着玄黑色武士服,手腕上裹着黑铁护腕,腿上打着高高的绑腿,脚踏青黄色草鞋,在他们的腰后,各自别着一双造型别致的开山斧。这开山斧斧柄极短,斧头造成了向上铺展的飞燕翅膀形状,在斧背上,多嵌套了一个把手,比起普通的开山斧又多了一重握法,似乎可以将这对双斧化为日月轮来使用。
这群少年刚走进青旗酒家,就迫不及待地要了数坛竹叶青,十斤白切牛肉,围坐一桌,低头闷饮。吃得片刻,这群少年中看起来最年轻的一个忽然扬声道:“店家,给我过来。”
正在招呼别的客人的店小二听到呼唤,连忙凑到他们面前,问道:“各位客官,有何吩咐。”
那年轻少年厉声问道:“白切牛肉可曾放盐?”
“放了。”
“香料呢?”那少年又问。
“放足了。”店小二道。
“酒可曾发酵?”
“客官,”店小二听到有人质疑酒水的质量,不禁烦躁地说,“谁不知道我青旗酒馆的竹叶青远近闻名,乃是天下名酒,怎有不发酵就上桌的道理。客官的舌头怕是出了问题吧?”
他的话一出口,正在埋头大吃的玄衣少年同时抬起头朝他望来,亮出深藏在围巾和斗笠之中那几双精华夺目的金瞳。店小二吓得肝胆俱裂,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失声道:“妖……妖怪!”
他的话刚出口,最先质问他的少年已经抬起拳头,遥遥对他挥去。就在他抬臂的时候,离他最近的少年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抬起手掌,屈指一弹。出手的少年脉门被他的指风一拨,往旁边一晃,一道赤剌剌的拳风刮着店小二的左脸侧击而过,重重捣在地上,顿时在地上凿出一个深及半尺的大坑。店小二的一只左耳顺着拳风飞起,此刻已经在坑中化为烂泥。
“妈呀!”店小二撕肝裂胆地惨呼一声,连滚带爬朝着酒店的厨房逃去,转眼不见了踪迹。青旗酒馆的酒客也被那少年势如霹雳的劈空拳吓得三魂出窍,无不争相朝着酒店外逃去,在一阵你推我挤的混乱人潮涌过之后,冷冷清清的酒馆中,只剩下数桌酒客巍然不动。
“嘿,”出拳的少年咧嘴狞笑了一声,对阻止他的同伴说道,“环少,这样蝼蚁一般的小人,杀就杀了,何必拦我。”
“死人阻我酒兴。”被称为环少的少年冷冷看他一眼,一抬面前的酒碗,继续自己的豪饮。另一个长相粗豪的少年用力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摔,低声道:“酒没酒味,菜没菜味,吃了半天,不知在吃什么。”
出拳的少年同意地点点头:“不错,阿森,当初我们听那赤鬼口绽莲花,把那入魔之事说得多么迷人,结果试它一试,却成了这番模样。五味全失,生无所趣,整日就仿佛行尸走肉。”
“哼,想要练成绝世神功,必要付出惨重代价。如今我们神功已成,足以傲视天下,你们却又诸般不满,我看,不如让我将你们的魔功废去,重新作回原来一无是处的蠢才。”环少金瞳厉芒一闪,低声道。
阿森听到这话,吓得一缩头,低声道:“我知错了,环少莫怪。都是阿浩挑的头,不关我事。”
那叫阿浩的出拳少年也赶紧一咧嘴:“环少,我们只是随口说说。现在我一身魔功,横行天下,啸傲江湖,和以前那是大大不同了。”
“环少,赤鬼让我们重返中原,无非是想试一下我等身上的天魔大法,如今这酒馆里藏龙卧虎,不如让我岳航试上一试。”几个少年中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满脸严肃地低声说。
“你倒听话。”环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吃完饭再说。”
另外三人听到环少的号令,都闭上了嘴,低下头去,闷声不响地埋头大吃,饭桌上的美酒牛肉飞速地减少。
刚才这几个少年的谈话并没有用上传音入密,虽然语音低微,但是仍然在酒馆中正襟危坐的,都是来参加扬州英雄会的豪杰人物,人人精通听风辨形之术,他们的谈话内容无一漏网。若是普通江湖客,看到刚才阿浩堪比少林百步神拳的劈空拳,又听到他们挑衅的话语,早就应该落荒而逃。但是如今在座上的若非心高气傲,身怀绝技的高手,就是势力庞大,背景雄厚的豪杰,人人都不愿意还未进扬州就铩羽而回,一时间竟无人退缩。
所有人都目不斜视地埋头大吃大喝,偶尔有几滴汗珠从酒客额头渗出,却又被立刻抹去。森寒的杀气在店内缓慢而稳定地蔓延着,没有人愿意开口说话,每个人的精气神都提升到了顶点,满桌芳香四溢的酒菜吃到嘴中也无暇分辨味道,只是喉头一突,生生咽下肚去。原来喧嚣热闹的酒馆此刻寂静如死,只能听到筷子划拉碗碟的叮当声,还有人们大口咀嚼食物时发出的吱吱声。虽然这群黑衣少年喝酒吃肉宛若风卷残云,十斤牛肉,数坛美酒瞬间一扫而空。但是呆在酒馆中的英雄豪杰们都感到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人人的肠胃都有些痉挛颤抖。
酒足饭饱的环少用袖子抹了抹嘴,抬起眼用他妖异绚烂的金瞳在酒馆大堂中扫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笑意,朝身边的阿浩点了点头。
那最喜欢惹是生非的阿浩早就等着环少的指令,此刻见到这鼓励的眼神,顿时长身而起,长臂一伸,宛若一条软鞭扫过桌面,摆在几位少年桌上的碗碟鼓动风雷,呼啸而来,宛若数枚重若百斤的流星锤,刮动凄厉的风声,迎头朝着人最多的一桌酒客扑去。
“都给我坐着!”那一桌酒客中一位华衣少年猛然大喝一声,长生而起,左掌一立,掌心瞬间化为狰狞的黑色,对准迎面扑来的数枚飞旋的碗碟一掌轰出。一股炙热的掌风瞬间鼓荡在整座酒馆大堂之中,人人都感到火烧火燎,眉发生烟。
阿浩打来的碗碟遇上这股掌风齐刷刷半空炸裂,化为满天灰蝴蝶般的碎片。
那阿浩显然没有料到在座的豪杰中居然有和他一样的劈空掌好手。他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兴奋之色,只见他左手成拳,右手成掌,左拳握空,对准了正前方,右掌在拳后轻轻一拍。一股凌厉的劈空掌劲破空而来,重重拍在仍然在空中翻滚的碗筷碎片之上。万千碎片被掌劲一推,顿时宛若万弩齐发,对准华衣少年的上半身疯狂扑来。
那少年左掌来不及收回,右掌已经横展而出,宛若一到铁门闩横在胸前,一股寒冷迫人的真气横空而出,遍布他的身前。那万千碎片撞在这道真气之上,纷纷粉碎消失。
“好一招日夜颠倒!少帮主!”在旁边坐着的一众劲装疾服的汉子纷纷喝彩。
那华衣少年脸色铁青,颤抖地放下左掌,直到此刻,众人才发现他的手臂上已经密密麻麻钉上了不少碗筷的碎片,鲜血迸现,受伤不轻。
“好大的狗胆,竟然敢伤我少帮主!”坐在华衣少年身侧的一位蓝衣老者轰然站起,单掌一立,握成刀状,对准阿浩一掌劈出。一股灰白色的混元气罡宛若一柄关刀,横空斩来。
那阿浩伤了华衣少年,气势更盛,凶性大发,只见他怪啸一声,双手一开,身子一挺,竟然对蓝衣老者这一记摧枯拉朽的混元气罡不理不睬。那蓝衣老者岂是善男信女,见到阿浩不挡自己的劈空掌力,顿时丹田一凝气,将掌力又加了三分,誓要将这个怪异的少年劈成两片。
“轰”地一声巨响,劈空罡气正面击中阿浩,他浑身上下的黑衣同时解体,化为满空黑蝶,四散飞开,露出他上半身精壮如铁的肌肤。只见他狞笑一声双拳一合,遥遥做了一个双手挽水的拳式。蓝衣老者倾尽全力的一掌仿佛劈到了铜墙,激荡的内力在体内乱撞,令他几欲吐血,如今见到阿浩双拳遥遥打来,勉力抬掌一分,却竟然慢了半拍。阿浩的劈空拳宛若迅雷急电,巧妙地穿过他双掌的防藏书网守,隔空打在他的双耳之上。
“噗”地一声轻响,这蓝衣老者的双耳同时喷出一彪鲜血,左耳的鲜血溅得华衣少年满脸都是,令他大惊失色,起身高叫:“龙坛主!”那蓝衣老者嘴张了张,却说不出半句话,只发得咕噜一声,双眼一翻,倒地毙命。
这一声“龙坛主”顿时道出了这位蓝衣老者的身份。年帮春坛坛主铁掌蛇心龙三爷,本为江南龙氏之后,祖上龙千鳞乃是鼎鼎大名的混元一清功名家,龙家祖传的劈空掌乃是江湖上享誉最隆的掌法之一,足以和少林著名的须陀山掌分庭抗礼。龙三爷的劈空掌青出于蓝,已经超过祖上全盛之时的功力,被重开天下第一录的郭重九誉为劈空掌第一。如今竟然被这位神秘少年阿浩以拳对掌,破了他的劈空掌,取了他的性命,这样的武功怎不让人心胆俱丧。
“喂,”阿浩抬手一指那华衣少年,不可一世地狞笑道,“该轮到你了!”
“哼!”那华衣少年振臂而起,双袖一掸,就要上前和那阿浩厮杀。
“杀鸡焉用宰牛刀,少帮主,让我来!”就在那华衣少年就要出手的时候,坐在他左侧的一个紫衣少年手臂一抬,变戏法一般擎出一杆闪烁赤焰的红枪。只见他双臂一轮,红枪在空中一转,做出一个海底捞月的架势,从他面前的酒桌之下穿出,枪梢一抬,整张酒桌被他高高抬起。接着他手中红枪闪电般一缩一展,枪杆从酒桌之底转到桌面之上,用力一按。酒桌刮动罡风,宛若一枚硕大的苍蝇拍,扑面甩来。
“阿浩,你已经杀了一个,这个让给我!”坐在阿浩对面的阿森大吼一声,纵身挡在他的面前,双手一抖,从背后拔出一双奇形开山斧,胸脯一挺,双臂一扬,一双开山斧已经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酒桌用力劈去。
“轰”地一声巨响,这张满是黄木疙瘩的酒桌被这两斧凌空劈开,如割腐乳,桌面断为三块,断面整齐如镜。紫衣少年身子高高窜起,凌空一缩,躲藏在一张断桌之后,红枪一凝,隐去了踪迹。
阿森厉喝一声,双斧一横,一斧自左而右,一斧自右而左双双横斩而来。“喀剌剌”两声爆响,左右的断桌被拦腰斩成四段,随着斧风东西飘散开来。而中间的桌面忽然一个加速,对准阿森的面门撞来。阿森身子一仰,左腿高抬,绷直如鞭,自上而下,轰然劈来,意图一招披挂单鞭,将桌面踢碎。
就在他的左腿就要触及桌面的时候,“噗”地一记凿木之声赫然传入众人耳际。一道红影突如其来地从桌面后穿出,宛若一条矫失如电的红龙,对准阿森腿上大动脉狠狠刺来。
“呵!”黑衣少年中的阿浩和阿航同时站起身,似乎没有想到这个紫衣少年能够使出如此构想精致的奇招。
那个阿森临危不乱,右腿一使劲,身子高高扬起,直窜半空。左腿从上劈之姿化为踩踏之势,依着原来的势头,狠狠一脚跺下,不但闪开了红枪的穿刺,还试图将这杆诡异的红枪踩在地上,取得优势,连消带打,应对之精,令在座的众豪杰无不暗吸冷气。
紫衣少年红枪一旋,挂在枪上半截桌面顿时化为木屑四散飞开,接着他一按枪身,红枪枪头一低一转,闪开阿森的脚踏,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子,收回到紫衣少年的背后,在枪头划过的地面上,闪烁出一圈紫红色的火苗。
“火龙点灯枪?!”仍然正襟危坐的环少此刻眉梢轻挑,沉声问道。
“哼!不错!”那紫衣少年手藏背后,暗运神功,那杆隐于背后的八尺红枪仿佛风车一般呼呼转动,枪尖上紫芒隐隐,火焰蒸腾,如化火轮。
“阿森把他让给我!”“不,给我!”阿森身旁的阿浩和阿航仿佛闻到血腥的恶狼,贪婪地看着眼前的紫衣少年,不由自主地争抢着出手的权利。
“都给我后边呆着。”斗发了性子的阿森哪里肯让,双斧一展,将阿浩和阿航往后一推,狂啸一声,身子一个盘旋,手中双斧披挂罡风,乌云般扑向紫衣少年。
那紫衣少年握枪的右手一扬,舞成旋风的红枪一招“火龙横盘”,整条枪身成十万横磨之势,横扫向阿森的腰眼,身子随之一个飞旋,闪开阿森横扫而来的双斧。阿森双斧走空却不慌张,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抬斧,轻轻一磕拦腰扫来的红枪。只听到“当”地一声大响。红枪铁斧第一次对撞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金铁之音。
紫衣少年似乎吃不住阿森斧上传来的刚猛力道,惊呼一声,双手虎口血光迸现。只见他双腿一挫,身子从左旋化为右旋,双腿一盘化为巧云,身子一俯,红枪一挑,突然化为两条真假难辨的红影,自下而上,一条红影刺向阿森的腰腹,一条红影径直飘向阿森的面门,这正是昔年年帮帮魁公羊举威震中原群雄的“双龙点灯”。这一招最厉害的一点就是两条红影,一条是红枪的真身,一条乃是从枪尖上逼出来的罡气,无论是红枪还是罡气,都有攫命追魂之力,都是杀招。当年天书会上即使如魔教二郎这样武功绝顶的宗师人物也曾经在这一招上栽过跟头。难得的是紫衣少年催动枪罡的手法娴熟至斯,无须顿挫酝酿,转念之间枪罡已发,这份功力即使老一辈的英杰之中也属少见。
面对这凌厉无双红龙神枪,阿森丝毫不惧,气定神闲,只见他双手一晃,双斧一翻,斧背朝内,往自己的胸腹一横,接着胸脯一挺,鼓嘴一吹。
“当啷”一声大响,紫衣少年的红枪被阿森飞燕双斧斧后那特制的握环左右锁住,而他攻到面门的那股凌厉的罡气,竟然被阿森努嘴一吹,吹得烟消云散。
“哈哈,火龙神枪,不过如此!”阿森仰天大笑,得意非常。他双斧再次一翻,紫衣少年双手虎口爆裂,手中红枪脱掌而出。阿森右手一甩斧,将红枪远远抛开,接着左手一扬,飞燕巨斧对准紫衣少年的顶门劈来,竟要将他劈开两半。
就在这时,一声清朗的长啸突然从酒馆的一处角落传来。一位白衣少年踢翻面前的酒桌,身子窜入高空,双手一抬,一杆亚赛霜雪的银枪从腋下穿出,对准兀自在空中打滚的红枪一枪挑去。那红枪仿佛被这神来之笔的一挑而赋予了生命,只见它在空中倒打了一个盘旋,犹如一条穿云而出的红龙呼啸着飞回到紫衣少年面前,叮地一声牢牢斜钉于地,枪杆打横处,正好挡住了阿森劈来的左斧。
阿森的杀招落空,怒不可遏,对着那白衣少年怒吼一声,双斧一扬,就要朝他扑去。
“阿森,这个是我的!”一直等待出手机会的阿航,此刻猛地腾空而起,左脚一踩阿森的肩膀,将他往后一踹,而自己则仿佛一只箭一般射向那手舞银枪的白衣少年。
而那白衣少年面对阿航势如破竹的攻势毫不退缩,只见他一拧身,双手一搓枪杆,单手握住枪身,向前一送,他手中的银枪急速旋转,发出嗡嗡作响的风雷之音,枪头上月白色的银缨随着银枪的飞旋,往四外散开,转成一枚硕大的冰盘。
“天转七煞枪!”白衣少年银枪一出手,整个酒馆的人都认出了这威震江湖的神枪。
正面迎上天转七煞枪的起手式,强猛如阿航亦不得不收住杀招,双斧交叉,一招举火燎天式用力挡开当头刺来的旋枪。枪斧相碰,爆出一天的火星,横溢的杀气激荡在整个大堂之中,令观者忍不住血脉沸腾。
“呵!”阿航宛若面罩铁幕,双手一抖,一双飞燕巨斧在他手中打了个转,斧柄一缩,不知去向,他的双手则牢牢抓住斧背上那个特殊握环。飞燕斧一瞬间变成了双月环。
天转七煞枪一向以一往无前的气势著名,白衣少年深谙枪法,枪势一经展开就绝不后退,虽然阿航的武器奇特,却动摇不了他的信心,只见他信手一抖,银枪闪出七条枪影,枪打盘旋,继续抢攻,一时之间,罡气纵横,满室生风,撩动得人衣袖翻飞,心摇神驰。
阿航舞动双斧,连挡数招,气势受挫,被白衣少年逼得连退数步。那少年在气机感应之下,士气更强,银枪一凝,直逼中路,竟要一招定胜负。
谁知他的这一招猛攻早已落入阿航的算中,只见他先一步闪开枪招的锐势,左手斧脱手一转,突如其来地套在银枪之上,随着银枪飞速的旋转,这飞燕环斧打着诡异的螺旋,顺着枪杆闪电般斩向白衣少年握枪的双手。这一招妙到巅峰的奇招令人大开眼界,也令人不禁为白衣少年担足心事。
那白衣少年临危不乱,断喝一声,双手一松枪杆,抬膝一顶枪身,本来横彪而出的银枪如今成了头下柄上之势,沿着枪身旋射而来的飞燕斧顺着枪杆高飞而起,撞破了酒馆的房顶,钻入了馆外的青云之中。那少年趁着银枪钉入地上的瞬间,双手一探,抓住枪身,身子风车般一旋,双腿狠狠扫向阿航的勃颈。阿航咬牙一绷后颈,硬受了这一脚,身子一个顺势侧旋,右手仅剩的飞燕斧借着白衣少年的腿劲,用力一拍银枪的枪身。白衣少年只感到一股势不可挡的大力从枪杆上传来,自己的腿劲加上阿航的斧劲统统反到双手虎口之上,令他掌心一热,虎口爆裂,忍不住惨呼一声,本来立在地上的银枪被这一斧硬生生打得脱出他双手的掌握,横飞而出,而他的人则自空中摔倒地上。阿航一斧得手,身子一个侧旋,右腿一使劲,高高窜入空中,在空中转了一圈,左手一探,接住半空中落下的左斧,对准白衣少年的眉心劈去。
“去!”就在白衣少年眼看就要命丧当场的时候,一声断喝突然响起,仍然坐在堂中的一位酒客突然耸身而起,左腿一弓,右腿一绷,身子宛若装了弹簧一般轻轻一拧,左拳护住腰腹,右拳犹如一枚链子锤般甩向空中,对准高高跃起的阿航一拳打来。这一招拳式浑然天成,炉火纯青,仅从成招的姿势上看去,就有一种出乎自然的动感之美。当这位酒客一招打出,身上的气劲突然充溢全场,真气鼓荡之处,周围的酒桌碗碟都摧枯拉朽般碎成满天碎片。
半空中的阿航无处着力,隔空生受了这一拳,身子仿佛风筝一般横飞过整个酒馆大堂,狠狠撞在东墙之上。砖石碓成的东墙禁不住这一记撞击,轰然破碎,阿航的身子一晃,跌出了酒馆之外,生死不知。
一直在观战的环少此刻缓缓站起身,一双妖瞳凝望了出拳的酒客一眼,冷冷一笑。
“该死的酒肉和尚,竟然敢偷袭我兄弟,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四个黑衣少年中杀气最重的阿浩厉声道。
“阿浩,你错了。这个人应该是河南郑家,我朝初年七公子之一僧公子郑担山的传人。”环少冷冷说道。
“啊哈,这么说他不是和尚,只不过是个秃驴。”阿浩尖锐地笑道。原来这个出拳的酒客一身灰衣,颜色近似少林僧人的僧袍,而头上更是寸草不生,光可鉴人,难怪会让人误会他是个和尚。
“刚才那一招应该是少林百步神拳……”阿森沉声道,“都说少林百步神拳只不过是少林武僧耳口相传的神话,没想到世间真有如此武功。”
就在几人说话之时,阿航已经从墙洞中窜了回来,双眼金光闪烁,显然恼怒至极,而他的身上除了衣衫上破出了一个拳洞,竟然毫发无伤,神情之间也无半丝因为内伤而引起的萎靡不振。生受了少林百步神拳的全力一击而不损一毫,这样的神功比刚才酒客那记神拳更让人胆寒。
“哼!”看到巍然屹立的秃头酒客,阿航闷哼一声,就要挥斧上前将他斩死,却被环少一把按住。
“我们已经在这群人身上耽误了太多时间。”环少的嘴角一翘,露出一丝冷酷的狞笑,“各位,我等兄弟还要去赴扬州英雄会,一起上吧,尽早料理你们,我们也好赶路。”言罢,他双手一展,背后的飞燕双斧犹如一只青色的巨鸟,翅膀一展,落在他的手上,一股凌厉威猛的杀机宛如有形的实物,从他的身上瞬间袭遍全场。
酒馆大堂之中,紫衣少年,白衣少年各自找回自己的兵刃,与华衣少年,秃头酒客并肩站立,一起抵受迎面而来的杀气。华衣少年手下的劲装汉子此刻排成整齐的队形,牢牢守在他的身前。即使这样,从环少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仍然重逾千钧,压得在场众人眼花心跳,血脉暴涨,气息急促,太阳穴胀痛。那些功力较弱的劲装汉子很多人已经抵受不住,耳鼻出血,眼看就要倒地不支。
看到面前众人摇摇欲坠的模样,环少的脸上露出一种残忍的满足之意,仿佛一个饥渴的行者忽然得到一顿丰盛的大餐。他双手一抖,左右手的飞燕斧各自在他的大拇指上转了一个圈子,接着他一抬脚,踏前一步。
“噗”“噗”两声轻响,两个内功最弱的劲装汉子受不住渐渐逼近的森寒杀机,五内俱焚,狂喷出一口鲜血,萎顿于地,七窍流血而死,其他仍然未死的酒客此时也是目光凄厉,势穷力窘,自份大限将至。
就在这时,一阵扑棱棱的破风之声突然从酒馆正门处传来。本来呼开呼合的两扇大门同时挣脱了门轴的束缚,横空飞起,接着在半空中突然解体,碎成满天凌乱的木屑碎片,朝两旁散射而来。无论是以环少为首的黑衣少年们还是酒馆内的其他酒客都没想到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眼见着漫空溅射而来的木屑,不得不各自朝后退了数步。
当两拨人潮水般退下之时,两溜青光犹如从天而降,经久不息的两道青蓝色厉电,在客栈内闪烁不息。青芒四射之余,密如爆豆的啄地声随之响起,仿佛一蓬急雨飘入了酒馆。
当漫空的大门碎片终于都落到了地上,满室的青芒雨音也瞬间烟消云散。众人抬眼一看,只见众酒客和环少一行人之间出现了两排整整齐齐的黑线,将两拨人马赫然分开。众人细看之下,发现这两条黑线乃是由两溜涂满毒药的铁蒺藜形成的。
酒馆的地板乃是用青石板铺成,这批凭空出现的暗器在打烂红木门板的同时,还能在地上钉成如此整齐的形状,出手之人的手劲和准星都已到了惊世骇俗之境。
“打什么打?英雄会还没开始呢!不知道扬州是我罩着吗?”一个气焰嚣张的声音从酒馆外传来。
众人纷纷朝门外看去,只见一身青色秀士服的唐斗,歪戴着秀士帽,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酒馆。
“大少,幸会!”见到英雄大会的主持亲自现身,大堂内的酒客即使如何自命不凡也不得不以礼相见。
唐斗朝他们摆了摆手,转头瞥了傲然而立的环少一眼。
“唐斗就是你?”环少的眼中寒光一闪,森然问道。
“你谁啊?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唐斗瞪圆了眼睛,劈头盖脸地说道。
环少脸上肌肉一颤,忍不住就要发作,而就在此时,他忽然感到一道目光落在他的左耳之上。他心头一颤,扭头放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灰白色武士服的剑客正将一锭银子塞到门外垂头丧气的酒馆老板手中,并好言安慰。刚才望向环少左耳的人正是他。
“我们走!”环少心中凛然,不愿再和唐斗纠缠,手一挥,带着三个兄弟头也不回地冲出酒馆。
“哼,走得倒快……”唐斗满不在乎地看着这几个黑衣少年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用扇子懒洋洋挠着后脑勺,喃喃说道,“这么害羞?”
看.到唐斗一出场就震慑得环少一行人不敢惹事,唐门大少的实力顿时让酒馆内一众豪杰尽皆凛然。众人鱼贯走到唐斗面前,纷纷拱手作礼:“多谢大少解围,大恩容当后报。”
“客气。”唐斗并不知道酒馆之内环少兄弟如何威风不可一世,只不过适逢其会,从当地唐门子弟口中得知自己最喜欢的青旗酒馆有了麻烦,方才拍马赶来,此可见到这些江湖好汉对自己另眼相看,不禁感到奇怪。
这时,替这群江湖豪杰赔偿了酒馆损失的风洛阳缓步来到唐斗身旁,朝环少等人远去的背影看了一眼,沉声道:“这一次倒是险得很。”
“有什么险的,有我唐门大少在,谁敢乱来。”唐斗转头自鸣得意地笑道。
“刚才那四个黑衣少年人人都是金瞳火眼,应该是孟断魂那一路的魔化高手,天魔解体大法已经超越了第二重,进入了深度魔化的境界,连用来刺穴的骨针都少了四枚,只有在双耳听宫穴上各有一枚。”风洛阳沉声道,“看来除了手太阳小肠经,手少阳三焦经和足少阳胆经这三经会穴,天魔大法已经可以在其他经脉运转自如。”
“这……”听到风洛阳的话,唐斗顿时发了一身虚汗,颤抖地小声说,“这么说,刚才那四人的实力足以超过四个魔剑公子?”
风洛阳不耐地看了他一眼:“刚才我不是说很险吗?”
夜色弥漫在江南镇恶堂造型古朴的亭台楼阁之中,清冷的月光洒在曲折迂回的花砖石道上,沿道错落有致的花丛树影在光洁的雪白光华下投射着忽浓忽淡的阴影,秋虫有气无力的鸣叫声在阴郁的月色中显得格外凄凉。祖菁推开怀仁轩临近花园的窗户,仰头望向空中孤零零的明月,轻柔地叹了一口气。
怀仁轩内,鱼韶,唐斗和风洛阳环坐在书桌前,埋头于桌面上一张张江湖人画像之中正在紧张地交谈着。
“这张脸,对,就是他,穿白衣,我记得很清楚。”唐斗指着一张少年人的画像,一拍桌子,点头道。
“长安萧氏新出道的高手,才十九岁,名叫萧西延,外号驰电银枪,萧门之后,各个都是人才。此人性情憨厚,但因为是名门子弟,所以有些恃才傲物,等闲的女子本放不到他眼里,想不到为了一见菁儿,他竟然也来了。”鱼韶朝祖菁望了一眼,笑道。
听到鱼韶的话,祖菁连忙收回走神的目光,微微展颜一笑:“也许,他来是为了那万两的黄金。”她的话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菁儿和你们待的时间一长,说话也越来越阴损了。”风洛阳朝唐斗和鱼韶指了指,摇头笑道。
“这叫情趣,你懂什么?”鱼韶白了他一眼,将手中萧西延的画像放到书桌上厚厚一叠画像之上,“这样,长安萧西延,宣殿章的义子卓解,荆州公羊世家的公子公羊子恒,河南郑家大公子铜佛郑怀远,再加上已经逝世了的龙三爷,仅仅一个青旗酒馆一天之内就聚集了五位当世顶尖高手。这还是不算那四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岳家兄弟。明日这个英雄大会仅凭我乘风会和唐门,不知能否维持得了会场的秩序。”
“阿韶莫慌,有我唐斗在……”唐斗一拍胸脯,大义凛然地说。
鱼韶连忙一抬手,挡住了他的话头:“阿斗,现在不是吹牛的时候,你就说你一个人怎么挡四个魔剑公子吧?”
“这……”唐斗顿时语结,挠着头默不作声。
“事到如今,只能尽力联络与会的同道,令他们可以和我们联手对敌。”风洛阳沉声道。
“敌人是谁呢?离台人马如今踪影全无,岳家兄弟是敌是友亦不分明,现在我明敌暗,形势之险,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鱼韶双手一摊,沉声道。
听着鱼,唐,风三人反复研究英雄大会的险峻形势,祖菁不禁感到一阵神困气乏,从心底感到一阵疲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儿,站起身道:“阿斗,小师叔,阿韶姐,我有些倦了,想要回房休息。”
“哦,这些江湖琐事确实令人厌烦,小祖好好休息,明天英雄会前,我带你去扬州茶庄去品品蜀岗飞茶。”唐斗转头道。
“菁儿,别忘了临睡前背诵一下十分不舍剑剑诀,你刚刚入门,稍一荒废就前功尽弃了。”风洛阳扬声道。
“知道啦。”祖菁朝他皱皱鼻子,嘟着嘴转头出门而去。
“你把十分不舍剑诀教给她了?”看她走出了门,鱼韶微微眯上眼睛,对风洛阳道。
“嗯。她吵着要学,还要和我做什么风家的平辈弟子。天山剑理和风家剑法大不一样,修习格外艰难,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女孩子,嘿,搞不懂……”风洛阳伸手在太阳穴上画了个圈,意示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哦。”鱼韶大有深意地撇了撇嘴,满是嘲讽地看了他一眼,“说实在的,什么事儿你能搞得懂。”
祖菁走出怀仁轩的大门,回头望去,只见鱼韶,风洛阳和唐斗仍然聚在桌前紧张地议论明日英雄会的部署。她轻轻叹了口气,信步走到疏影横斜的昔日仁义堂桂花园中,抬手折下一条细枝,对着月光,使了数招十分不舍剑的剑式,想象着风洛阳挥剑起舞的样子,一股柔情自心底油然升起。
“秋波婉转欲倾城,回眸羞见水中花……可惜我晚生了十三年,赶不上那一年鄱阳湖的春雨,见不到小师叔那一刻青葱年少的风采。”望着穿过花影照下来的月光,祖菁任凭自己的思绪恣意飞翔,“如果可能,真希望用我十三年的阳寿换那一刻的时光。”
一股早秋的寒意悄无声息地袭遍她的全身,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心中微微一凛,猛然回头一望,却发现一个穿着淡粉色丫鬟服,梳着两枚朝天髻的女孩子,正用一双森寒的双眼注视着她,一股熟悉的冰冷杀气迎面扑来。
“是你!”祖菁在气机感应之下,顿时认出了来者。她就是鱼韶和唐斗遍派风媒弟子几乎将大唐十三道掘地三尺都未找到的定昏剑客小染,那个曾经独闯长安,力杀皇子的女杀星。
小染忽然裂开嘴,露出一口雪白亮丽的牙齿,对祖菁森然一笑,右脚轻轻一踏地,身子闪电般窜入半空,倒翻一个筋斗,宛若一支穿云雨燕,横空而逝。
“哪里走,站住!”祖菁仓啷一声拔出腰畔的青虹剑,抬起一脚,用力踹在身旁一棵桂花树树干之上,身子轻灵地弹入空中,一个旋身,化为一条白色的匹练,追着小染飞燕般飘逝的身影,飘出镇恶堂的外墙。
小染的身影疾驰在扬州城层层叠叠的街道之上,时不时纵身一跃,跳上道旁民居的房顶之上,再一个纵身,斜窜入一条隐秘无人的小巷。她那风流激电的背影在忽明忽暗的月光照耀之下扭曲不定,仿佛她的身体受不了她迅捷无比的速度,无法在不停变换的时空中保持原有的形状。
祖菁控制着自己呼吸的节奏,将天山派踏浪而来的心法运转到巅峰,绷紧浑身的肌肉,紧紧跟随小染脚步,在扬州城大街小巷之中高飞低走。二更左右的光景,扬州这座天下有数的名城刚刚才开始它的风流繁华,大运河畔千百座楼台灯火通明,大运河上千百点渔火远近掩映,万千点橘黄色的闪光在祖菁眼中飞快地闪过,长长的曳光在她的视野中凝滞不退,前仆后继,形成了一条奔流不绝的光河。整个世界在这条光河之中颠倒流转,扭曲变形,化为一片迷彩。
从天山出道以来,祖菁已经有很久没有经历过如此忘形的飞奔。扑面的夜风,飘忽的夜景,神秘的敌人,未知的前程,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无法诉说的兴奋,浑身的血液都因为这莫名的兴奋而激荡沸腾。
“呵——哈哈!”前方的小染在越过一处高高的墙头之时,吐气开声,忽然突兀地笑了一声。
祖菁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但是不知为什么,她从心底理解小染为何要笑,连自己也忍不住长声一笑。她双腿一用力,身子在空中连续三个前空翻,如化电矢,两息之间已经从小染头顶翻滚而过,青虹剑一横挡在身前。
小染一转手腕,从肘尖亮出青蓝色的鱼肠短剑,朝祖菁点了点头,细声道:“你的轻功很好,我很佩服。”
“呼,你……”祖菁喘了一口气,朝她一点头,“……也不错。”
“能这样的施展轻功,在夜色里狂奔一场,就算立刻死了也没什么遗憾。”小染淡然道。
“正是。”祖菁由衷地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激昂感动。
小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祖菁,撇了撇嘴,诡异地一笑:“不如你来猜猜我为什么要引你来这儿。”
祖菁偏了偏头,仔细想了想:“镇恶堂内高手众多,你出手没有十分的把握,所以把我引入这人烟稀少之处,可以便宜行事。”
“哼。”小染哼了一声,想要说话却被祖菁打断。
“对了……还有,你们当初的目标是要刺杀阿斗……我是说唐门大少。我是大少的好朋友,也许你们想要在这里把我擒住,然后以我为饵,袭杀大少。”祖菁伸出一只手指,在自己白净的脸颊上刮了刮,继续努力地猜测着,“哈,我猜除了你,还有别的离台神剑在这里埋伏。”
“全中。”小染心悦诚服地对祖菁鼓了鼓掌,随即问道,“既然你猜到我们的计划,为什么还要追来?”
祖菁双手一摊,苦笑道:“我是刚刚才猜到的。”
此话一出,两声粗细迥异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当日在游仙楼袭杀唐斗的萧娘和神秘道士各自从一处墙角缓步走了出来。
“我当姑娘早有后招,原来不过是个事后诸葛亮。”道士阴冷地笑道。
“既然已经落入彀中,不如就请姑娘束手就擒,免得我等的麻烦。”萧娘冷然道。
祖菁一立手中青虹剑,脸上露出一丝傲然的笑意:“我挡得你们数招,自有小师叔来救我。”
由于对于岳环兄弟背景资料少得可怜,风洛阳和唐斗,鱼韶讨论了良久也无法定出可行的对策,只能决定在英雄会当天静观其变。离开怀仁轩,风洛阳一边揉着酸痛的肩膀,一边依照惯例来到祖菁房间的门外,看一眼她是否因为看剑谱太久,忘记了上床休息。当他来到祖菁所住的听雨轩,却发现轩中的大门是敞开的,屋内灯影全无,月光从敞开的门窗照进来,风洛阳可以依稀看到祖菁的床上被褥仍然叠放整齐,没有人睡在上面。
“菁儿!”风洛阳喊了一声,推门进屋,仔细看了看,确定祖菁不在这里,立刻一个纵身从窗口窜出来,一个箭步冲向祖菁最喜欢的桂花园中。
桂花园内芳香四溢,浓郁的花香遮掩了祖菁遗留下来的淡淡脂粉香气,风洛阳在园中旋风般转了数圈,终于在一棵桂花树干之上看到了祖菁踹在其上的一个浅脚印。风洛阳心头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悠然而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默默运转踏浪而来的天山轻功,抬脚踢在祖菁脚印所在处,身子轻飘飘飞出去,直飞过方圆数丈的一丛桂花树林,落到桂花园的一处矮墙之上,赫然发现了祖菁的又一个脚印。
风洛阳默默算了算两个脚印之间的距离,浑身一震:“菁儿在一瞬间已经将踏浪而来的轻功运转到了巅峰,一定是去追一个强敌。如今和我们作对的……糟了!”他脑子转了几圈,已经大致明白了几分情况,心中大急,也来不及通知唐斗和鱼韶,脚下一运劲儿,顺着祖菁脚印的方向,发了疯一般追去。
第三章 祖菁初悟不舍剑
祖菁倒挽青虹剑,撞开从背后攻来的萧娘的短剑,素腕一振,长剑与迎面而来的道士长剑连续数次撞击,终于成功荡开他酷烈森寒的攻势,在千钧一发之际回身横剑一撩,克开了小染乘虚而入的一次短剑突袭。数招一过,她的头上已经?大汗淋漓。离台神剑的快剑功力她只听风洛阳和唐斗大略谈过,当时她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正面接触到离台三剑的快剑,她终于深切地体会到当日风洛阳在游仙楼上的艰辛。凌厉迫人的剑式,森寒绝顶的杀气,一往无前的锐势再加上他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都让祖菁应付艰难。最要命的是这三个人都是在风口浪尖上搏杀多年的高手,出剑阴狠果决,决不拖泥带水,生死相搏对他们来说就仿佛呼吸般自如。而祖菁下山之后因为在风洛阳,唐斗和鱼韶精心保护之下,几乎没有经历过任何江湖争斗,如今一上来就对上三位离台神剑,顿时捉襟见肘,进退失据,不过数招就陷入了苦战。
小染和萧娘又如两个幽灵在突袭失利之下忽然疾退,身形一转就消失了踪迹,仿佛融化在了夜空之中,祖菁转动双眸想要寻找二人的踪迹,却被迎面攻来的长剑晃得两眼生花。她连忙屏息静气,气沉丹田,身子一旋,长剑横转,剑刃如化天山雪岭,横在身前,连挡道士三记杀招,剑式意犹未尽,光华所照之处,身前五尺之地尽皆被剑光淹没。在一旁伺机而动的小染和萧娘进攻的去路全被剑华封住。
“好一招冰封西岭星尘绝,”道士的剑式受阻,脚下连退数步,长剑长鞭一般在身侧一甩,稍一酝酿,健腕一抖,又是十八招快剑迎面攻来,“不过你想用夜落星河剑这样的快剑防守,恐怕未能尽如人意。”
“再挡数招,小师叔一定会来。”祖菁咬紧牙关,暗暗为自己鼓了鼓劲儿,长剑一挺,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平花,一招“一线星破楚天界”迎着道士的快剑对攻而来。
“上!”道士再次被祖菁的凌厉攻势逼迫得横剑防守,但是脸上却露出一丝得色,大声吼道。
小染和萧娘就在等待祖菁出剑攻击的时机,见她毅然出手攻击,顿时仿佛两只雌豹分从两侧杀来,一双短剑青光连闪,对准祖菁的肋下要穴点杀而来,强猛的杀气一瞬间席卷了祖菁全身,冰冷彻骨,仿佛将她浑身血脉都冻结住了。祖菁感到全身的生机在这一瞬间被抽得干干净净,只能无力地望着两柄青紫色短剑狠狠刺向自己的躯体,宛若一只无助的蝴蝶落入了蜘蛛网,只能等待被吃掉的厄运。
“要结束了!?如果我死了,小师叔会怎样?”生死关头祖菁脑海中突然窜出这个古怪的念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这个问题,但是风洛阳的名字在她心中一闪,却令她全身冻结的血液为之一暖。她恍如梦游一般长剑一卷,仿佛一条光蛇在道士长剑剑刃之上一旋,以一股轻灵的柔劲将他的剑锋往自己的左肋一拨,接着她的身子宛若在划桨一般往右一倾,青虹剑灵巧地往右一撩。道士的长剑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奇妙旋劲猝不及防,不由自主地随剑一荡,身不由己地挡开萧娘杀向祖菁左肋的短剑。而小染的短剑也被祖菁下撩的青虹剑挡在外门。
这一式行云流水般的旋转剑令离台三剑大惊失色,同时连退两步。
“十分不舍剑!”道士,萧娘和小染同时惊道。
祖菁直到此刻才恍然发现,刚才自己信手使出的,居然是十分不舍剑紧随中段八式剑法之后的一式禁招“秋波婉转欲倾城”,这招剑法在风洛阳书写的剑谱里被列为不可轻用的招式之一,因为施展它需要使用风家祖传的内功心法,用“小无相功”施展真气无法运转通畅。而如果用了风家心法,则会有经脉尽断的厄运。
祖菁只感到一阵剧痛席卷了全身经脉,丹田中的真气仿佛脱缰的野马,在自己的奇经八脉之中疯狂驰骋。她身不由己地一立青虹剑,仰天长啸一声,手中长剑一瞬间展开了一朵光芒闪耀的淡青剑花,宛若一朵由极光月华,朝霞夕照层叠浇铸而成的牡丹花,在夜空中伸展枝冠,迎风绽放,透射出姹紫嫣红的色彩。纵横交错的剑华威猛霸道地吞噬了周围所有的空间,形成了一道光之牢狱,将道士,小染和萧娘团团笼罩。虚招实招交错变换,青虹剑的真身和假影难辨真伪,离台三剑气沮神丧,三剑齐举,疯狂地在身子周围舞成三团银芒,希冀依靠同心协力的联防来抗住这一式惊天动地的攻击。
祖菁感到冥冥中一个饥渴已久的剑魂忽然涌入了自己体内,驱动着自己的躯体强行使出了这一招至美之极的剑法。但是当她千辛万苦终于将这一招剑式完整使出来的时候,她的躯体已经无法承受催动这招剑法所消耗的真气,她的手一松,矫矢飞动的青虹剑长啸着窜入天空,将满眼剑华直射入空中,仿佛在夜空中开放了一朵光焰撩人的烟花,将方圆数百丈的夜幕一瞬间点燃。
正在扬州城的大街小巷内疯狂寻找祖菁踪迹的风洛阳感到心中一阵悸动,仿佛一个至亲好友就在此刻将要离开人间。他浑身一颤,在大运河畔一处酒楼楼顶停住脚步,身不由主地朝夜空望去。一朵灿烂的光花在他的视野中悚然而起,在空中爆出一道光华耀眼的闪光,随即消失了踪迹。
“回眸羞见水中花!不好,菁儿用了禁招。”风洛阳心头一沉,大喝一声,身子从酒楼上一个纵身,经天而起,脚踏河上乌篷船的篷顶,横渡大运河,朝着光花生起的地方电射而去。
不过两息功夫,风洛阳已经赶到祖菁所在之处,目光所及,赫然看到祖菁浑身白衣的身影正无力地朝地上倒去。
“菁儿!”风洛阳扯开嗓子,放声大吼,身子一缩,宛若一道白羽飞箭闪电般冲到祖菁身边,左臂往空中一捞,一把捞住祖菁软绵绵垂下来的身躯,右臂一掸袖,灰色的袍袖仿佛一道乌云般击打在半空落下的青虹剑剑柄上。那青虹剑厉啸一声,对准离台三剑中守势最不稳固的小染胸前射去。风洛阳此刻动了真怒,云袖功中运上了天山夸父追日剑的心法,再混合了青虹剑上余势未尽的十分不舍剑剑劲,这一剑力道之雄,已成摧枯拉朽之势。
小染的双眼早被漫空剑芒闪花,浸满了被刺激出来的泪水,如今青虹剑来袭,却无从反应,更无力隔挡,剑气及体时,她只能闭目待死。
“小染小心!”她身旁的萧娘大吼一声,挺身而出,挡在她的身前,横剑一拦,想要克飞飞来的青虹剑,但是她的手刚抬起,身子已经被青虹剑刺了个对穿。一剑成功的风洛阳袍袖一卷,长袖一卷青虹剑的剑柄,将这把切金断玉的天山神剑倒卷回来,回袖抛入祖菁空空如也的剑鞘之中。
“萧娘!”小染惨呼一声,扑向萧娘倒下的身躯,一把将她抱住。
“小染,走!”一旁的道士招呼一声,身子疾退,一个旋身已经消失在了夜幕之中。而那小染却死死抱住萧娘,呆在原地,不肯松手。
风洛阳将祖菁抱在怀中,右手从腰间一抹,抽出新造的青锋剑,一剑抵在小染的咽喉之上。
“小师叔……”祖菁软绵绵地躺倒在风洛阳强壮的臂弯之中,只感到浑身洋溢着一股暖意,说不出的舒泰安康,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摇篮之中,一动也不想动弹,只是冲着他傻傻地笑着。
风洛阳救下祖菁,胸中杀意顿消,看到小染忠心耿耿守在利剑穿胸的萧娘身边,感于她的孝义,开口道:“小姑娘,你走吧,好好将她安葬。”
自份必死的小染没想到风洛阳竟然会放过她,怀中抱着垂垂待死的萧娘,不禁愣住了。
“小染妹妹,既然小师叔放过了你,你就走吧,希望你早日离开离台,不要再做杀手了。”祖菁转过头来,朝她露出一朵浅浅的微笑。
小染面对风洛阳倒头跪下,用力磕了一个响头,艰难地抱起萧娘,一扭身,疾驰而去。
见到小染走远,风洛阳连忙将祖菁放到地上,竖起她的上身,双手按住她肩井穴,将一股精纯的小无相功内力输入到祖菁的体内。
祖菁体内横彪乱窜的真气已经扩散到全身十二正经,如果让躁动的真气在周身经络全面展开,便是大罗金仙叶也救不了她。幸好风洛阳的小无相功在最后时刻成功介入,将暴走的真气归成一束,渐渐汇成一条气息之流,沿着祖菁的任脉往上行进,闯膻中,归玉堂,转紫宫,破华盖,穿璇玑,过天突,走廉泉,最后从承浆穴穿凿而出。
祖菁一仰头,张开嘴,一股浑厚汹涌的真气从素口之中脱缰而出,化成一声凤鸣于九天之外的清啸。
“呼!”听到祖菁这一声凤鸣般的清啼,风洛阳长长出了一口气,双手扶住她的肩头,伸长了脖子转到她的面前,焦急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祖菁仍然在偏着头享用着风洛阳温暖如春的六阳真气,此刻听到风洛阳的问话,俏脸一红,连忙挺身坐直,用力点头道:“很好很好,小师叔,现在我一身轻松,没有大碍了。”
“好了是吧?”风洛阳松开祖菁的肩膀,从地上爬起身,抬手对准她的后脑壳狠狠一掌撸了下去,打得祖菁头猛地往下一低。
“哎哟,疼啊,小师叔。”祖菁抱住头,委屈地叫道。
“疼吧?这是让你记住今天的教训。第一你不该自己一个人去追离台刺客,第二你不该一上来就用连心法还没记清楚的风家剑法。多危险啊,我要是出现得晚片刻,你现在已经是一滩血水了。”风洛阳瞪圆了眼睛,大声说。
“那你是让我记住以后一个人不要去追敌人,还是记住不要乱使十分不舍剑?”祖菁捂着脑袋,抬起头俏皮地看着风洛阳,不甘示弱地问道。
“呃。”风洛阳被她问得一愣,用手挠了挠头,迟疑了半晌,小心地问道,“还要选?99lib.?两个都记住不行吗?”
“当然不行啦!刚才被你一打,半边脑袋坏掉了。”祖菁撒娇道。
“真是人小鬼大。”风洛阳这才知道被她整蛊,走到她面前盘膝坐下,双手扶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祖菁,忽然呵呵一笑。
“笑什么?小师叔,好像我脸上长出朵花来似的。”祖菁嘟着嘴说。
“你知道吗?你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使出回眸羞见水中花,却仍然活得好端端的剑客。”风洛阳笑道。
“真的?”祖菁睁大了眼睛,吸了一口冷气。
“自十分不舍剑传世,几乎所有忍不住使出这一招的剑客都已遭横死。我自从修习小无相功以来,也从来没有成功施展过一次,每一次都是因为剑意和催发的心法机理不合而半途而废。秋波流转欲倾城,回眸羞见水中花,对所有人来说都只是两招传说中的剑法。没想到,你竟然能够一口气将它们使出来。”风洛阳说到这里,双眼已经精光四射。
“我很厉害吧?”祖菁一扬下巴,骄傲地说。
风洛阳激烈地喘了口气,双掌合十,顶住自己的下巴,闭上眼匀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抿了抿嘴唇,终于睁眼将掌尖朝祖菁一指,紧张地问道:“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祖菁用手点了点自己的下巴,仔细想了想,说道:“有些心痛,有些难受,有些恶心,总觉心灵上有了抹不去的污点,但是又觉得自己做了该做的事,很矛盾。”
“阿?”风洛阳完全没想到祖菁会 7ed9." >给他这样一个答案,他大失所望之下一屁股坐倒在地,“怎么会这样?”
“当然啦。小师叔,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难道很得意,很开心吗?”祖菁睁大了眼睛,震惊地问道。
“阿?!嗨!”风洛阳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那一剑是我打出去的,根本不算是你杀人,最多也只能算我们合力而为,你又何必揽到自己身上。”
“但是,青虹剑是我的配剑,杀人的责任我也有份。”祖菁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我行走江湖第一次见血杀人,我的第一次。”
“哦。”风洛阳仓促地胡乱点点头,以示理解,接着说道,“其实我想问的是,你使出禁招之时,感觉是怎样的?”
祖菁听到他的问话,顿时气鼓鼓地站起来:“噢,小师叔,你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剑痴,一点也不关心我第一次杀人的心情,只想知道关于剑法的事情。”
“不是,菁儿,我当然关心。”风洛阳连忙凑到祖菁身边陪笑道,“但是你想一下。这两招剑法自创立以来,施展过它们的剑客无一存活,很多运剑的要诀仍然停留在想当然的阶段,还没有得到完善和改进,而这招剑法使出之时,施剑人自身的状态如何,处于这两招剑法本源处的剑客此时此刻是何种心情,何种体验,他们的精神灵力,气场内息到达了何种境界,从来没有人知道。这,这就好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樱花园,虽然芳香华美,但是却无人能进。人们在园外徘徊了上百年,如今开启这座名园的钥匙就握在你的手中。”
说到这里,风洛阳一张脸已经激动得红中透紫,他一把按住祖菁的香肩:“你就跟我讲讲,哪怕一点都好。”
祖菁看着风洛阳急切的样子,忽然扑哧一笑:“小师叔,如果我跟你说了,你是不是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做牛做马,在所不辞。”风洛阳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嗯,我想吃传说中幺婆做的五香茶叶蛋。”祖菁抱臂在胸,对风洛阳眨了眨眼睛,刁钻地说。
风洛阳目瞪口呆地看着祖菁,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救下性命的小师侄居然恩将仇报地向自己讨价还价。但是他只迟疑了片刻,就一把攥住祖菁的胳膊,将她强行扛到背上,拔起腿,朝着润州方向撒了欢一般飞奔而去。
第四章 狮威震群豪
五更的更鼓响过,扬州鸡舍中雄鸡开始依次啼鸣。沿街提醒小心火烛的更夫拎着更鼓,打着哈欠,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溜达着,享受着一天中最安谧惬意的片刻时光。过得半个时辰,贩卖早点的小贩就会走上街头,酒馆饭肆的伙计会逐一撤下挡门的门板,巡街把门的官兵会走上岗位,大运河上漕运的渡船也会进入扬州,沉睡的扬州将从寂静中缓缓醒转,迎来繁忙热闹的一天。但是这一刻,扬州是沉静安详的,仿佛一个醉卧江边的贵妇,正做着香甜的美梦。这一刻,整个扬州仿佛都是更夫一个人的。
更夫哼着小曲,摇摇晃晃踱着步,沿着通往扬州镇恶堂的小巷走到一处数道交汇的大街口。忽然间,扬州的寂静宛如一枚纤细的瓷器坠落在地,悄然碎裂。无数细碎的脚步声,宛若远处扑击海岸的浪潮,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隐隐带着滚滚的雷霆,让更夫身子不由自主地感到由衷的战栗。
从他背后毫无预兆地走来一批身穿华衣,头戴锦帽的矫健汉子,他们簇拥着一个粗眉大眼,满脸傲气的魁伟少年,昂首阔步,从更夫的身边地信步走过,没有一个人转头看他一眼,仿佛和他们相比,他只不过是路边的一只蟑螂,不值一顾。
更夫胆战心惊地缩着身子,踉踉跄跄,三步并作两步,蹲到墙角,为这群凶神恶煞的汉子让开去路。
当他好不容易挨到这群华衣人全部从他身边走过,挣扎着站起身,却发现另一批身穿青黄锦衣的骠悍壮士簇拥着一个华衣长脸的少年趾高气昂地从另一条胡同走来。
“卓解?”首先走过的魁梧少年看到华衣少年斜刺里走来,转头开口道。
“甘天波?”那叫卓解的少年转过头来,一双细目中洋溢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你的跟班好像少了一个。”被称为甘天波的少年瞥了一眼卓解的手下,面带嘲讽地说。
“就算少一半,也比你多一倍。”卓解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那就该死多几个!”甘天波阴冷地说。
此话一出,整个扬州街道立刻被震耳欲聋的刀剑出鞘声所淹没,更夫抬眼看去,一双眼睛却被满目明晃晃的刀光剑影刺得红星乱闪,冰寒的杀气裹住了他的全身上下,仿佛要将他身上每一寸生机无情地夺去。
眼看两拨人马就要在扬州街头大打出手,一声清脆的咳嗽声忽然从远处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所有人的耳中:“借过。”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从更夫所在的胡同尽头,一对金童玉女谈笑风生地信步走来,男的一身白衣如雪,剑眉星目,俊朗如神,女的身着锦绣,眉目如画,风姿卓绝。在二人身后跟着两队各具风采的女子。一队女子月白劲装,肩披淡色锦帛,肩背长剑,头系黄巾,精神抖擞,气韵非凡。一队女子锦衣华服,玳瑁饰头,花枝招展,娇柔妩媚,妖冶撩人。
见到这两路人马,桌解和甘天波同时躬身行礼,朗声道:“柳公子好,苏大家好。”
名动江湖的柳青原和苏云烟对两路人马分别点头作礼,也不多作谦让,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朝着江南镇恶堂方向扬长而去。
待到柳苏二人走到前头,桌解和甘天波满是憎恨地互望了一眼,似乎还想要找对方的麻烦,但是二人不约而同地突然目光一闪,各自一招手,带领着各自的队伍,飞一样地朝镇恶堂走去。
一直缩在墙角静观其变的更夫顺着他们刚才一闪的目光望过去,却发现一个浑身灰黑色长袍的中年人,缩着头,拢着手,嵬嵬索索地缓步走来,在他的身后,跟着七个苗人打扮的蓝衣汉子,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个奇异的竹篮,这一行八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莫名的阴森之味。更夫偷偷看了一眼领头黑衣中年人的猥琐面颊,却赫然发现,他长着一双毫无眼白的墨黑色妖眼。也许这也是为什么卓解和甘天波对他感到忌惮的原因。
这黑衣人率队走过之后,更夫本以为这凌晨时分的噩梦已经结束,谁知接下来的景象去却仍然让他如在梦中。
从另一个路口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六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行者,这些人行走于地却毫无脚步声,只有一阵阵机括转动的咯吱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在他们之后大摇大摆走着一个身材矮小但是气派很大的汉子,挺胸叠肚,顾盼自豪,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乃是一方大豪。在他身后,跟着一群身材健硕的彪形大汉,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不同的机关消息儿。
在这个汉子对面,缓缓走来八个半裸着上身,斜披坎肩的和尚,人人一身小山般的腱子肉,皮肤映射晨光散发着淡淡的金芒,犹如从天而降的降妖罗汉,但是当更夫望向他们的脸颊之时,却再也想象不出什么妖魔的面容比他们的脸更加狞恶。
这两队人走过之后,整个扬州似乎突然间喧哗了起来。一队又一队提刀持剑的江湖好汉互相打着招呼,醉醺醺唱着酒歌,三五城行,从大运河两畔的各个酒馆客栈走了出来,朝着通往镇恶堂的巷子里大步行进。灰衣灰袍的和尚,风尘仆仆的胡人,白衣如雪的少年,劲装疾服的英杰,鹤发童颜的道人,鬓插红花的壮士成群结队,汇成滚滚的人流,气势凶猛地涌向路的尽头,所有江湖人的目的地——扬州镇恶堂。
辰时方到,镇恶堂门前已经聚集了龙门,年帮,凤阁,少林,越女,机关堂,西少林金刚堂,八大世家,黑道十三会等众多名门大派的大人物,连威震江湖数十年却从未在江湖上露过真身的鬼楼也派出了代表人物。
但是今日的镇恶堂却出人意料地紧闭大门,任凭门外人山人海的名门大派人物站在门外等待。
“喂,唐门的家伙听着,各大帮的高手都已经来了,快快打开大门,让我等见识见识所谓的英雄大会是什么模样?”发话的正是龙门门主的长子甘天波。此子这是第一次代表龙门出席江湖集会,所以显得格外嚣张跋扈,根本不把余子放在眼里。
“哼,唐门大少还没有发威,已经有人等不及要做出头鸟了。”卓解瞥了一眼甘天波傲慢的模样,心底一阵厌恶,忍不住扬声道。
甘天波瞪了卓解一眼,刚要反唇相讥,一直沉默不言的越女宫外阁之首柳青原忽然仰天一笑:“这样的出头鸟,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唐门大少有胆子做。和离台作对,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我柳青原都要对他的胆色写一个服字。”听到他发话,甘天波和卓解都对他言下之意莫测高深,不禁同时闭嘴不言。
“我看,唐斗这一次想做的恐怕不止对付离台这么简单。”欧阳世家的家主欧阳青云捋着颌下长须,慢条斯理地沉声道。
“哦,欧阳兄何出此言?”一直和他配合默契的南湖世家家主慕容柳朗声问道。
“唐斗野心勃勃,早有一统江湖,做武林盟主的雄心壮志,如今他大发英雄帖,广邀天下豪杰汇聚镇恶堂。我看捉拿离台刺客还在次要,以此来扬威天下,为唐门总镇武林铺路才是他真正的用意。”欧阳青云脸上露出一丝阴沉的微笑,朗声道。
“原来如此,难怪他雀占凤巢,在镇恶堂内开英雄大会,无非是想要让唐门取代关中剑派的地位。”慕容柳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
“两位前辈此言差矣!”正在慕容柳和欧阳青云抓住机会,上演双簧,在天下英雄面前乘机贬低唐斗之际,一个清朗雄健的声音忽然在人群中响起。
众人放眼望去,只见说话之人正是一身白衣,肩扛银枪的驰电公子萧西延。
“唐斗为人如何姑且不论,离台作恶江湖已久,人人都说离台主人就是江湖活阎王,他要人三更死,没人活到五更天。这样的恶人多活一日,我们江湖人哪有逍遥日子过,有人敢出榜杀他,总是好事,什么争霸江湖,都可以迟些再说。”萧西延接着说道。
他的话立刻引起一帮少年的大声叫好,这群初生之犊没有经历过江湖的凶险,对于除灭离台这样的大事,最是津津乐道。
“更别说这位唐斗大人还出到黄金万两,无双美人这样的价码,这位>小朋友恐怕是冲着传说中的天山女侠才来扬州的吧?”一个略带胡腔的粗豪声音忽然嘹亮地响起。
萧西延眉头一皱,猛地转过头去,却发现说话的是一个歪戴毡帽,浑身胡服打扮的魁伟男子。此人身材宽大,高鼻大耳,满脸虬髯,双眼精光四射,不怒自威,气势慑人。
看到萧西延望向自己,那男子将手往胸前一伸,礼貌地行了一个胡礼:“失礼了,在下捷率,来自昆仑。”
此话一出,周围的江湖人都感到浑身一震,纷纷转过头去,仔细打量发话的男子。自从当年天书会散,魔教二郎率昆仑兄弟败退昆仑山,发下重誓,一生不离玉龙顶,魔教就此消弭。从此昆仑山上出了一个兼容并蓄,包容万象的昆仑派。传说所有的昆仑子弟都是魔教二郎的传人。数十年来,昆仑派在西域和关中一带,做了不少行侠仗义的大事,在江湖中评价甚高,很多人都将昆仑派和天山派混为一谈,常常弄错。但是昆仑子弟很少进入中原,更不要提深入江南,如今听到捷率坦承师门,顿时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和注目。
“在下只是奇怪,离台横行江湖经年,未见有人问津,更无人诉其妖孽。如今有人悬赏,顿时成了众矢之的,这未免太过荒谬。”捷率用生硬的汉语问道。
“正所谓,赔本的生意没人做,杀头的生意有人做。离台刺客早就是过街老鼠,然而镇恶堂一直没有离台刺客的赏格,去追捕他们劳心劳力,又没得赚,自然无人问津。如今唐斗出了钱,我们来看看热闹都不行吗?”站在萧西延身边的铜僧郑怀远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大大咧咧地说。
“嘿,荒谬荒谬。”捷率仍然仿佛拨浪鼓一般摇着脑袋,感慨地叹息着。
“依照兄台所说,离台刺客不应该算作穷凶极恶?”一身紫袍的火龙枪传人公羊子恒眉梢一扬,朗声问道。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里大多数江湖朋友做的事情,比他们又干净多少?”捷率笑了一声,开口道,“我看最应该追究的,反而是付钱给他们的元凶。买凶杀人,卑鄙无耻,当属首恶。”
此话一出,在场的名门大派首领们不少人同时眼角一颤,捷率的话仿佛一把尖刀戳到了他们的痛处。这里的确有很多人来到镇恶堂最终目的是见机行事,如果离台主人真的挡不住唐斗的银弹攻势,全面垮台,他们将会想尽任何办法在他落网之前将他灭口,否则昔日买凶之事若是暴了出来,如何了得。如今捷率一张嘴就说出他们的心事,怎不让他们别扭?
捷率话音一落,整个镇恶堂门前顿时陷入一片死寂。所有江湖好汉都满怀猜疑地互相小心观望,似乎个个心里有鬼,又似乎人人都在怀疑周围的同道。
就在这时,一阵轰天动地的锣鼓声,仿佛早春的雷霆,忽然在镇恶堂四面八方的围墙上同时响起。与此同时,镇恶堂四门大开,一团团橘红相间,花团锦簇的影子如风似电地窜出大门,在镇恶堂前排成了气势恢宏的两排阵形。
眼花缭乱之间,众人纷纷向后退了数步,抬头凝目一望。之间镇恶堂左右各立了五十只红鬃黄爪,头顶独角,巨眼翻转,憨态可掬的北狮。与普通北狮不同的是,北狮面前惯有的那个武士在这里并没有出现。这上百只北狮在镇恶堂门前散开成扇形,纷纷将头对准了正中间一个青衣短褂,手舞折扇,头戴憨笑娃娃相的汉子。
只见这个汉子丁字步站在场正中,手中折扇悠然自得地连扇数下,忽然右脚一跺地,折扇大开,盘向头顶,右脚抬高,左脚独立,做了一个捧头罗汉的样子,接着大喝一声,右脚落地,左脚悬空,配合着周围锣鼓的旋律,跳起了一路刚劲雄浑的健舞。随着他的身形舞动,围着他的上百只北狮同时动作。只见他们踏着整齐划一的舞步,时而柔顺、时而活泼、时而灵巧、时而神采飞扬、时而愉悦轻盈,将雄狮百态:愕、怕、喜、爬、蹲、退、滚描绘得惟妙惟肖。
北狮的舞步起源于北魏年间。魏武帝远征甘肃,俘获胡人十万。一日,魏武帝巡视禁区,边将设宴款待,并令胡人献舞娱乐。胡人以木雕兽头,两大五小,披兽衣,集音乐,武士三十余人,起舞于御前。舞者作欢腾喜悦之状,或作低首相怜,舞技之美妙,令武帝叹为观止,龙颜大悦,顿时释放所有胡人返还故乡。北藏书网狮之舞重在表现狮子的灵动可爱和善良憨直,乃是最受欢迎的示善之舞。
如今在镇恶堂前的一百只北狮翻滚跳跃,首尾引合,摇头晃脑,步伐飘渺灵动,意状闲适憨厚,无一不尽得北狮舞蹈的真谛。在百狮之前领舞的舞者姿态神骏慷慨,步伐大开大阖,进退之间,顿挫有力,转折有度,衣袖翻飞,状极欢悦,仿佛一位开怀欢迎远方客人的上古贤士,舞姿说不尽的清朗悦目。
舞到尽时,这位舞者仰天长啸一声,倒翻一个筋斗,身子退回到镇恶堂门前,折扇一开,向后一扇。上百只北狮同时吆喝一声,齐刷刷跃起,倒翻着跟头从镇恶堂围墙之上翻入墙内,消失了踪迹。
“好——!”看到如此精彩宏大的北狮表演,众豪杰中年少一辈的英杰无不鼓掌喝彩,大呼过瘾。
孤零零站在镇恶堂门前的舞者,缓缓合起折扇,抬起手掌,连拍三下,静寂的镇恶堂内忽然响起一片连绵不绝的啸声,随着啸声的响起,一排又一排色泽斑斓的彩影犹如一片气势汹涌的花潮从门内倾泻而出,在门前又排成了整整齐齐的两排。
众人定睛一看,这一回冲出来的不再是憨态可掬的北狮,而是造型更加夸张抽象,色彩更加艳丽缤纷的南狮,两边各有五十,加起来仍有一百只。如果仔细观看,人们不难发现,在舞者左手边的狮群乃是黑须红面,右手边的狮群则是黑面白须,各自代表“关公”“张飞”。
舞者抬掌再一击,所有南狮舞者同时踏步向前,狮头自上而前,自前而下,自下而上连晃数下,成沉睡初醒状,两百名舞者齐声低吼,气势磅礴。而当中领舞的舞者头一甩,头上罩着的憨笑娃娃相在他脖颈上打了个转,背面朝前,一张憨笑娃娃脸顿时被一张不怒自威的钟馗像所代替,令人心胆俱寒。
“哈!”舞者双手一前一后,成弯弓之姿,对准了面前的众豪杰搭弦作势,凛然生威,只见他将面前的豪杰指了一圈之后,双脚一转,身子旋风般一晃,双手再变,右手开扇向前,成扶盾状,左手成刀,横盘肋下,化身一位持刀挺盾的威武战士。
热烈的锣鼓声在此刻转为密集低沉,仿佛山雨欲来,大敌将至。
“嗨!”领舞的舞者大喝一声,双手一击掌,锣鼓声由密转稀,由低沉转为激昂,渐渐化为金戈铁马之音。随着音乐的节奏,舞者健躯挺拔变换,左右游走,满场飞旋,开始了一场动人心魄的干戚之舞。
在他的引领之下,上百只南狮同声呐喊,跟随着舞者的节奏,或惊疑不定,或搔头摆尾,或闭目摇头,或审视前方,或勇过山林,或愤怒咆哮;当战鼓轰响之际,群狮舞步进退如一,或沉着刚健,或威严有力,或勇猛雄伟,或粗犷好强,仿佛在舞者的指引之下,正与来敌进行一场生死未卜的激战。南狮起源于一个为人间散尽瘟疫的独角兽的传说,在岭南一带被作为驱邪除恶的舞蹈。南狮重意,舞狮人的桥马功夫必须经过千锤百炼。镇恶堂前一百只南狮进退流畅,舞步自如,弓步、碎步、马步、虚步、行步、探步、插步、麒麟步、内外转身摆腿无不运用的出神入化,将南狮翻、滚、卧、闪、腾、扑、跃、戏、跳等各种形态表现得栩栩如生。
而领舞的舞者一套干戚壮士舞,凛然生风,来去如神,刚劲雄浑,神武无双,配合着一百只咆哮雄健的南狮,整套舞蹈无不凸现出一股气吞云汉的威风煞气,令人心摇神驰,浑然忘形。
舞到尽时,舞者一个旋身,抖手飞出折扇。折扇如化冰盘,在场地内轻飘飘转了一个圈子,一次飘到一百只南狮的头顶,每当折扇飞过一狮头顶,此狮必然前抓高举,身子上扬,抬头顶向折扇的扇面,当折扇飞过一百只南狮重新返回到舞者手中,这一百只南狮已经犹如波浪一般完成了一次此起彼落的狮子抬头,令人叹为观止。
舞者拿过折扇,得意非凡,仰天大笑,头一甩,将顶在头上钟馗像远远甩开,露出他的本来面目,却原来就是唐门之主,这次英雄大会的主事人,人称大少的唐斗。
“各位,见笑了!”唐斗双手抱拳,一脸笑意,朗声说道。
在场的一众英雄豪杰兀自被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狮魂战舞震慑的喘不过气来,如今看到领头的舞者竟然就是如今英雄大会的召集人,江湖上风头最健的唐斗,一时之间,心底一片混乱,说不清是喜,是忧,是嫉妒,是钦佩,是担惊受怕,还是自愧不如,过了良久,众人才恍然大悟般地纷纷鼓起掌来,大声喝彩。
“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刀枪,大少的狮舞意境深远,在下深感佩服。”众人之中,唯一神色如常的,反而是初入中土的昆仑派高手捷率,只见他双手抱拳,朗声说道。
“哈哈,好说,不好意思让大家在门口站了这么久,请!”唐斗抬扇一指镇恶堂的大门,扬声道。
“大少,请!”众豪杰齐刷刷拱手作礼,心情复杂地同声说道。见识过唐斗的狮舞,那些对这次英雄会暗藏鬼胎的高手们心中无不凛然,暗自对今日的形势开始重新估量。
润州邀月楼第一著名在楼中美人如玉,第二著名在楼中美酒倾城,这两点天下驰名,自不必细说。但是它第三著名之处,却只有身在润州的人才会知道。那就是楼侧转角处与邀月楼汇成一体的食坊。这里汇聚了大江南北各地小吃,塞北的胡饼,江南的桃花饭,西南的毕罗,东海的鱼鲊干脍这里应有尽有。润州人每逢庆典,必会到食坊一游。
而这个食坊最吸引风洛阳的地方,就是幺婆卖的五香茶叶蛋。三文一枚,鲜甜咸香,别具一格。风洛阳扛着祖菁横渡长江,快步疾行,风尘仆仆,正好在五更之末赶上幺婆摆摊的时分,这个时候客人不多,他可以多买一些,不必担心其他顾客的抱怨。
放下祖菁,风洛阳兴冲冲地左顾右盼,嘴中喃喃自语:“应该就是现在了,幺婆随时都会出现。我也有几个月没有吃到她老人家的茶叶蛋了。真怕她已经将我忘了。”
“阿?”听到风洛阳的话,祖菁长大了嘴,生怕自己听错了。
“哦。”风洛阳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幺婆对老主顾都很照顾,买五个会送一个。如果来的早,她会破例让你多买几个。”
“噢,你怕她认不出你这个老主顾?”祖菁捂着嘴偷笑道。
“当然啦。老人家记性不好。”风洛阳焦急地在地上缓缓转着圈子,左掌不停地击打着右手背,活脱脱成了一个饥肠辘辘的食客。
“小师叔,你可要记住,你这次是买茶叶蛋给我吃的。”祖菁用胳膊肘捅了捅风洛阳的腰眼,嬉笑着说,“我不会给你留的。”
“奇怪!”风洛阳似乎完全没听见祖菁的话,忽然仰头看了看天色,“五更已过,为什么幺婆还不来摆摊。”
看到风洛阳焦急的模样,祖菁不禁好笑:“小师叔,不要着急。幺婆也许今天想要睡个懒觉。”
“幺婆岂会如此懒惰。”风洛阳正色道,“十年来幺婆风雨无阻,一直坚持在这个时候摆摊。”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风洛阳身后响起:“风公子,你来找幺婆买茶叶蛋吗?”风洛阳和祖菁同时回过头去,却发现说话的是一躬身身子,扛着扁担走来的老汉。
“罗老,这么早来卖毕罗啊。”风洛阳看到这老汉立刻热络地说。
“风公子,你早来几天就好了。幺婆病倒了!”罗老汉叹了口气,摇头道。
“出了什么事情?她还能好吗?”风洛阳听到这里,只感到天摇地转,五内俱焚,忙不迭地问道。
“心病啊。幺婆的女儿失踪了。最近真是邪了,也不知润州是不是招了鬼怪,就是这几日,一连失踪了十几个黄花闺女。润州捕快巡查了这么久,只找回来五六具干尸。人们都说这是吸血僵尸在润州作祟。幺婆自从女儿没了,日日以泪洗面,这会子怕是快要哭瞎了。”罗老汉说到这里,再次摇头叹了口气,“唉,果然还是生儿子好,生女儿操心啊。”
“幺婆住在哪儿,我立刻去看看。”风洛阳连忙问道。
“她就住在柳树巷,茶香最重的一间房。风公子你是那些江湖中人,也许你能帮到她。”罗老汉热心地说。
“好,我这就去。”风洛阳忧心忡.99lib.忡地说,似乎连向祖菁套问剑法心得的心情都没有了。
“小师叔,”祖菁一把拉住风洛阳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风洛阳点了点头,一把拉住她,暗运轻功,朝着柳树巷疾驰而去。
镇恶堂怀仁轩外的桂花园之内,唐门子弟摆下的近百席上宴被五湖四海的江湖高手坐得满满腾腾,好多门派的晚辈弟子因为没有位子,只能挤在桂花林旁的假山石桌之策,勉强摆上一坛好酒,几碟冷盘,凑活一番。但是,这一切都没有阻碍到江湖子弟们的兴头。自从几十年前的天书会,各门各派只顾埋头发展创新武功心法,废寝忘食,洛阳论剑大会已经荒废了数届,江湖中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梧桐岭天下第一剑之争。但是十年来,风洛阳独领风骚,总是胜出,人们已经有些厌烦,期待一些新的刺激惊喜。这一次唐斗召开英雄大会,公然挑战威慑天下二十年的江湖阎王殿——离台,无论谁胜谁负,这必然会是一场精彩纷呈,流传百年的大对决。江湖子弟有幸置身其中,无不欢欣鼓舞。
总揽大局的唐斗盘旋在各个酒桌之旁,不停热络地和在场的豪杰打着招呼,指引着唐门子弟为各派首领填酒上菜,忙得不可开交。
鱼韶率领麾下彩翎风媒严密监控镇恶堂四门内外的动向:各路豪杰人手的配备,神秘江湖人物的来历门派,各派首脑之间的交谈接洽,敌对势力之间的摩擦对抗,这些消息源源不绝地传到她的手上,她根据手上的信息,仔细地调配着唐门和乘风会的人手资源,对于各种形式作出恰当的布置。英雄大会刚刚进行不到两个时辰,她已经忙得香汗满脸。
巳时一到,英雄帖所请到的各派豪杰都已经到齐,众人酒酣耳热,意兴湍飞,纷纷直起身子朝桂花园正中搭起的台子望去,等待唐门大少宣布英雄会正式开始。
唐斗缓步走到台侧,找到正在和数个风媒低声议论的鱼韶,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拽到一处清静角落,低声问道:“阿韶,老风和小祖可有消息?”
鱼韶匆匆点点头:“我有三个风媒看到离台的小染扛着萧娘尸体,从扬州城南门遁走。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但是从远处看来,萧娘穿胸的剑痕乃是夸父追日剑所致,应该是被菁儿所杀。润州的风媒片刻之前刚刚来到,跟我说,她看到洛阳哥和菁儿出现在邀月楼食坊附近,两个人都安好。”
“呼……”唐斗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胸脯,“哎呀,自从小祖和老风失踪,我是一直担心到现在,终于松口气。”
“有洛阳哥护在左右,你我真不该过于担心。”鱼韶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低声道。
“到现在为止,这件事来龙去脉,你该知道了吧?”唐斗好奇地问道。
“再明显不过,离台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引诱菁儿离开镇恶堂,意图擒拿于她,胁迫于你。洛阳哥巡夜之际发现菁儿失踪,追踪下去,将她救下。”鱼韶淡然说道。
“这也解释不了老风救下小祖之后,不带她回来,却带她去吃自己最爱的茶叶蛋。”唐斗用扇子挠了挠头,不解地自语道。
“他也有两个多月没吃到茶叶蛋了吧?”鱼韶莞尔一笑。
“嘿嘿,老风没别的,就这点儿馋嘴的毛病,由得他去吧。咱们先来应付这天下的英豪。”唐斗扶了扶头上歪七扭八的秀士帽,掸了掸衣衫,大踏步走上了唐门在桂花园中搭起的木台。
见到一身青衣的唐斗大摇大摆走上木台,满场交头接耳的英雄豪杰仿佛商量好一般,同时沉默下来,无数双炯炯有神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到唐斗身上。
高高站在木台之上的唐斗承受着上千豪杰的瞩目,感受着满场鸦雀无声的肃穆,一股慷慨激昂的豪情悠然而生。他踌躇满志地在木台上踏前一步,有条不紊地扇了扇手中的折扇,将双眼往台下扫了一圈,微微一笑,扬声道:“各位风尘仆仆,远道而来,亲赴唐门举办的英雄大会,抬爱之情,小子永记于心!”说到这里,唐斗收起折扇,双手抱拳,身子在台上走了一圈,高声道:“多谢了!”
“大少,客气!”唐门大少飞扬跋扈,很少见他如此谦恭,如今见他如此模样,众豪杰不知深浅,只得同时抱拳作礼,看他有何下招。
“今日我唐斗召开英雄大会,其中有一个目的,就是向整个江湖宣布:唐门和离台从此势不两立,我和离台主人只有一个能够活在世上。各位江湖上的朋友今日来到我唐斗这个英雄会上,显然已经选好了自己想进的阵营。我唐斗很开心,也很感激。我无以为敬,只有向各位英雄敬上一杯美酒,从今以后,前尘旧恨,一笔勾销,大家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唐斗说到这里,向旁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一个唐门子弟恭恭敬敬端上来一杯酒水。唐斗双手平端酒杯,朝一众豪杰敬了一圈,双目神光炯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好,大少说话,真是痛快!”来参加英雄会的少年豪杰对于唐斗干净利落,慷慨热烈的话语很是受落,想也不想,纷纷举杯饮胜。而那些心思细密的帮派首领,尤其是龙门、年帮、鬼楼、黑道十三会这些和离台脱不开千丝万缕关系的帮派首领,听到唐斗的说话无不凛然于心,暗升警戒。唐斗简简单单几句话已经不着痕迹地威迫这些帮派现在就选择阵营,如果还敢和离台有染,唐门绝不会手下留情。但如果饮下这杯酒,就等于和离台公然为敌,从此只能求神拜佛,期望唐门这一战能够打败离台,否则谁都知道,离台秋后算账的手段有多可怕。这些首领们偷眼观看着周围的环境,只见英雄会场附近,唐门毒蒺藜队,夜花钉队分别由唐毒,唐冰率领,将会场团团围住。任何人敢于在这个时候和唐门作对,不但会让与会的一众少年英雄反感,令自己帮派在江湖上孤立无援,而且会遭到唐门毫不留情的绞杀。唐斗之手,天下无双这句话在江湖上的威慑力和离台主人的五更追魂令同样可怕。分别在于,离台主人并不在此处,而唐斗本人却活生生站在高台之上。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些帮派首领心念电转之间已经作出决定,纷纷举起酒杯,同声附和道。
“阿哈哈哈!”唐斗仰天大笑,随手将酒杯摔在地上,朝在场各位豪杰拱手深深作揖,“各位饮下此杯,已经注定了离台的末日。他日我唐斗得到离台主人的首级,必当和各位再聚此园,畅饮通宵。”
“好!那一场好酒,咱们绝不会错过!”在场的少年人们纷纷兴奋地高声叫道。离台横行江湖,造下无数杀孽,已经臭名昭著,这些初涉江湖的少年英杰对离台绝无好感,如今听到唐斗如此信心满满的话语,无不钦佩。
“我看今天来的朋友,很多都是初入江湖的世家子弟。千辛万苦学得一身武功,初涉江湖,想做的自然是轰天动地的大事。但是做这样的大事往往需要百折不回的斗志,一往无前的勇气,还有坚毅不拔的信心。请在场的诸位扪心自问,这样的品行各位有是没有?”唐斗朗声问道。
在场的豪杰面面相觑,不知唐斗言下何意,一部分老成持重的谨慎地三缄其口,但是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却争相吼道:“我们有!”其中吼得最响的,乃是一个浑身黑衣,头扎黑巾,背插双刀的壮实少年。唐斗放眼望去,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正是当日一把火烧了唐门栖凤堂的黑衣少年。
唐斗狠狠瞪了他一眼,从地上抓起一个石子,对准他一挥手,那个石子狠狠打在那个少年的脑门上,疼得他哎哟一声,蹲下身去。
“你有个屁!”唐斗教训了那个少年,随即扬声道,“有这样品行的人,一百年也出不了一个,我可以不客气地说,现在江湖上,这样的人一个也没有。然而像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却也想要去做那轰天动地的大事,但我们凭什么能做到?”说到这里,他瞪大精光四射的双眼,扫视全场,凛然生威。
众豪杰都被他奇特的言论所吸引,屏息静气,等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一路支持我们走下的寄托,一个可以驱使我们去完成使命的动力。”唐斗微微一笑,朗声道。
“什么样的寄托和动力?”豪杰中的少年人们听到这里,无不大感兴趣,纷纷问道。
“嘿嘿……”唐斗昂起头,得意地笑了笑,将折扇插到后脖领,用力拍了拍手掌。
随着掌声响起,十数个唐门弟子端着巨大的金制托盘,派着整齐的队列,分从木台两侧走上台来,将一张张金制托盘在地上摆成整整齐齐的一条长龙。
这些金制托盘上都罩着一色的彩绣锦缎,遮盖住了盘中事物,众豪杰只能从彩缎缝隙中隐隐约约看到几丝眩目的霞光。
待到托盘俱都摆放整齐,唐斗轻轻一扬手,做了一个打开的手势。
十数个唐门子弟看到他的手势,齐刷刷一伸手,抓住托盘上的锦缎,往后一展,顿时将盘中物事呈现在众人眼前。
刚开始的时候,人们只能看到一篇姹紫嫣红的光华,仿佛漠北苦寒之地中升起的极光,照得人目眩神迷,双眼发花。人们纷纷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只见十数个金盘之中摆满了人们平日只有在梦中才能看到的珍贵珠宝:碧如静湖水般的滇缅翡翠,蜜黄如星,斑纹成眼的金绿猫眼,圆润光泽,晶莹瑰丽的合浦南珠,光华通透,纹带妖娆的水胆玛瑙,白如割脂,黄如蒸粟,黑如墨光的三色玉饰,金碧辉煌,耀眼生花的赤金花锭高高堆积在金盘之内,迎着近午的日光,放射着五颜六色的光芒。这些琳琅满目的黄金珠宝仿佛本身已经具备了摄魂噬魄的能力,不需要唐斗再对众人舌绽莲花的劝导,已经可以让与会的豪杰甘心为其效命。
“所谓寄托和动力,就是我唐斗出的悬红!”唐斗得意地摇着折扇,朗声道,“一盘珠宝,换一颗离台剑客的人头。”
他朝自己的身前一摊手,笑道:“这样的寄托可还足够?”
望着满眼的金华彩光,全场的豪杰都默不作声,但是吞咽唾沫的声音此起彼伏,显然很多江湖人物对于眼前的赏格已经怦然心动。
“这里的悬红也许足够悬赏离台十二剑,但是离台主人行事神秘,武功高绝,现在江湖上,哪怕是乘风会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背景。仅凭他一个人就能训练出离台十二剑这样人见人怕的剑道高手,就能看出此人实力惊人,不下于当年魔教诸使,甚至乎颇有魔教教主督红花的行事风格。这样泰山北斗一样的宗师人物,凭你手中这区区悬赏,你能杀得了他吗?”一片沉默之中,年帮少帮主卓解忽然站起身来,面向唐斗,沉声问道。
“不错,要我们为了金银黄白之物和这样一个恐怖人物做对,这岂非是驱万千豪杰以赴死地,我怕就算你给一座金山出来,也没人愿意接下悬红。”一向和卓解不对的龙门少主人甘天波此刻却史无前例地和卓解站在了一条战线之上,对唐斗发出同样的责问。
“嘿嘿,”唐斗摇了摇折扇,缓缓扫视了一眼发言的甘天波和卓解,微微一笑,“我虽然在赏格上填下了万两黄金之数,不过确如卓少主和龙少主所说,用金银黄白之物缉拿离台主人这样的旷世奇人实在于理不合。所以今日我趁着这个英雄大会,重新修改一下我的赏格。”
说到这里,唐斗横端右手,高抬左手,挽了挽袖子,接着左手深入右手袖中,缓缓取出一张颜色蜡黄的纸张,面朝着全体豪杰,缓缓将纸张面朝外打开。
坐在前排的豪杰们纷纷起身,聚上前来,眯起双眼,仔细观看。当他们看清了这张地契的内容之后,无不张口结舌,仿佛中了定身法一般动弹不得。
坐在后排的豪杰见前排人鸦雀无声,好奇心大炙,纷纷推搡着挤到前台,凝神观看,随即也和前排之人一样木立当场,眼花心跳。
“哈哈哈哈,不错,”看到众人呆若木鸡的样子,唐斗得意地大笑起来,“这张地契就是传说中天山双英之一祖先生留在益州的家业——祖园。三十年前,祖先生散尽家财,携妻定居天山,益州祖园被赐予我唐门先祖。”
“哦——!”在场的豪杰们虽然不乏见多识广之辈,但是这一段江湖秘闻却少有人知,如今听到唐斗提起,众人无不艳羡地同声赞叹了一声。
“大家都知道,益州祖园乃是当年横行天下的圣手牧天侯亲自督建,他晚年一直在祖园中度过,并在祖园的秘室之内创立了整个江湖独一无二的神奇武功——点穴定身术。祖园的墙壁上至今仍然留有当年牧天侯潜心研究点穴定身术所画下的武功图谱。当然,对于这套武功不感兴趣的,仍然可以在祖园落英林中观赏当年祖先生因为思念爱妻而在园中墙壁上画下的龟鹤延年图……”唐斗的话还没有说完,台下豪杰已经兴奋得不能自已,纷纷开始交头接耳,热烈讨论,高声喧哗。无数双热切贪婪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到唐斗手中的地契之上,如果拿着地契的不是唐斗,如果周围没有唐门严阵以待的暗器高手,估计已经有人不顾一切冲上来抢夺了。
见到台下群情汹涌,唐斗得意地嘿嘿一笑,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昂首朗声道:“各位,说到通情达理,这个江湖再也没有一个像我唐斗一样。虽然祖园的确令人神往,但是孤园一座,无人同赏,实在落寞,又怎能衬得起杀死离台主人的英雄。”
“啊,这还衬不起?”听到唐斗的话,那个曾经烧了栖凤堂的彭姓少年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哈哈,当然衬不起,英雄当然要有美人相伴。”唐斗说到这里,抬手打了个响指。
随着响指之音响彻全场,七八个唐门子弟,每人手中捧着一副画卷飞也似的奔上了木台,在唐斗身后整齐地站立。
“在英雄帖上我唐斗说过,我有天山女侠,国色天香,冰清玉洁,性喜结交天下豪杰,愿以一生幸福换取离台主人项上人头。谁若杀得离台之主,唐门愿以万金为媒,助其成为天山佳婿,流芳百世,天下扬名。这万金之数我以祖园代替,这天山美人更非虚言,乃是确有其人,来呀,儿郎们,开卷,让众位英雄看一看咱们的天山美人。”唐斗说到这里,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双手一举,扬声说道。
听到唐斗的号令,两名唐门弟子大踏步走到前列,双手高举画卷,抬手打开束缚卷轴的红绳,画卷浪卷而下,迎面展开,露出两幅画工绝妙的仕女图。
左边画卷之上是一副正面仕女图,卷上所画的正是祖菁初来梧桐岭时清新雅致的绝代风华。肩披淡绿色披帛,身穿鹅黄色窄袖短衫,脚踏银灰色布履,颈系雪白色丝巾,头梳随风卷摆的随云髻,肩负青虹剑,眉目如画,浅笑嫣然,风姿卓绝,一身淡装,状若云霞仙子,从天际踏云而来。画工的笔触精巧细致,无微不至,入木三分,将祖菁娇憨温柔的美态刻画得惟妙惟肖,乍看上去仿佛一位仙人将祖菁的身影用仙法投射到了画纸之上,才得如此佳作。
右边的画卷之上乃是一副玉女横江图,画面上的祖菁一身月白色的劲装,施展轻功,脚踏碧波,在一片青山绿水之中,衣带迎风,翩翩而舞。虽然只得她的一副背影,但是因为画风写实,笔工精细,给人的感觉更加勾魂引魄,恍恍间仿佛有清风徐来,甜香浮动,裙影翻飞,令人眼花缭乱,神魂俱醉。
看到众人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唐斗更加得意,只见他再次打了个响指。
一直站在后面的另外五个唐门捧卷弟子齐刷刷走向前,同时打开手中的卷轴,五幅各具姿态的美人画像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副画像画的是祖菁月夜练剑的情景,月下佳人,翩若惊鸿,照影而来,令人心摇神驰。
一副画像画的是祖菁攀折桂枝的情景,人面桂花,两相交映,美不胜收。
一幅画像画的是祖菁手舞团扇坐拥南山消暑乘凉的情景,清凉美人,雍容华贵,自有一番风味。
一幅画像画的是祖菁挑灯夜读剑谱的情景,秀眉微蹙,神情专注,惹人怜爱。
最后一幅画像画的是祖菁对镜梳妆的情景,解辫盘云髻,对镜贴花黄,俯首闻胭脂,纤指抹红妆,艳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视。
看过头两幅画,参与英雄会的众豪杰虽然神魂颠倒,但是仍然能保持克制,当唐斗亮出剩下的五副画,几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众位英雄,这样的美人,可还入得了各位的法眼?”唐斗一页页打开自己的折扇,缓缓在胸前扇了扇,慢条斯理地问道。
“离台草菅人命,涂炭生灵,天人共愤,讨伐离台,责无旁贷!”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在人群中突兀地响起。
众人放眼望去,却看到欧阳世家的.99lib.家主欧阳青云满脸通红,高举拳头,刚才的话语竟然是从这个老狐狸口中发出的。
还未待有人对他做出嘲讽,年帮少帮主卓解,龙门少门主甘天波已经异口同声地吼了出来:“我辈誓与离台不共戴天!剿灭离台,责无旁贷!”
“离台主人我杀定了!”西少林金刚堂首座铁佛恩振臂呐喊,声如雷霆。
“离台主人是我的!”机关堂堂主神机李三响尖细的吼声直入云霄。
“各位大叔让让路,也让我们少年人露露脸,离台十二剑你们尽管去杀,离台主人让给我们吧!”黑衣彭姓少年此刻按捺不住,也大声吼道。
“姓彭的,别的我可以让,这个离台之主轮也该轮到我们萧家来杀了!”萧西延似乎和这个彭姓少年关系非浅,听到他说话,也开口喊了出来。
“你们小小年纪,牙长齐了再想女人吧,咱们漂泊江湖多年,早该成家啦,这离台主人让给我吧。”河南郑家的铜佛郑怀远用力一捶胸膛,放声吼道。
“好,好,好,就是这个劲头,各位不必再争了,千言万语一句话。”唐斗一把攥住自己的扇子,用力往天空上一举,“除魔荡寇,誓灭离台!”
随着他的呼喊,桂花园内一众英雄豪杰恍如一瞬间连饮数十坛美酒,说不出酣畅快意,人人满脸通红,双目放光,不由自主地随着唐斗的话语,举起拳头,大声附和。
“除魔荡寇,誓灭离台!”
“除魔荡寇,誓灭离台!”
“除魔荡寇,誓灭离台!”
热火朝天的呐喊声犹如燎原之火,一瞬间响遍了整个扬州。
第五章 岳环独挑英雄会
发足飞奔的祖菁忽然感到浑身一阵恶寒,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收住脚步,双手不由自主抱住双臂,抖了抖身子。跑在她身边的风洛阳见状连忙双脚一绷,在地上轻巧地一滑一转,凑到她的身边:“怎么了,菁儿?”
“……小师叔,我忽然感到全身一阵发冷,又是恶心又是心慌。”祖菁可怜兮兮地看着风洛阳,半带撒娇地说道,话还没说到一半,她玉鼻一皱,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该不是有人想你了吧?”风洛阳笑着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祖菁的身上,抬头朝周围看了看,“这里是柳树巷没错。幺婆所住的乃是茶香最盛的房子。”
祖菁耸了耸鼻子,顿时闻到一股飘渺的茶香味,她抬手一指巷子左边一栋土砖砌成的古屋,扬声道:“小师叔,应该是那里。”
“走!”风洛阳扶了扶她的肩膀,领着她一起朝古屋走去。
古屋的门是虚掩的,风洛阳轻轻敲了敲房门,扬声道:“幺婆,幺婆,你在家吗?我是风洛阳,你的老主顾,我来看看你。”
良久之后,一个微弱的苍老声音在屋内响起:“是风公子……快快请进。”
风洛阳抬手推开门,引领祖菁走进幺婆的房间。房间窗户紧闭,丝丝晨光透过窗纸照在幺婆平卧的床上,不但未能起到照明的作用,反而更加衬托出整间房屋的阴暗。
“幺婆,太好了,你还记得我。”风洛阳快步走到幺婆的身边,一把握住幺婆探出来的手掌,欣喜地说。
“我怎会记不得风公子,你是我最忠实的老主顾。”幺婆虚弱地叹息道。
“幺婆,今天我带我的师侄来看你。”风洛阳笑着转过头,将祖菁拉到身边。
幺婆从床上挣扎着坐起,艰难地将头转向祖菁,抬起鸡抓一般的手,轻轻揉了揉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祖菁一番,脸上露出惊惧的表情:“姑娘长得好生清秀,更胜过我那苦命的女儿碧儿,风公子,你快带这位姑娘逃命去吧。她这样的人儿不能再呆在润州,这里有吸血僵尸,她一定会被吃掉的,走,快走……”说到这里,她抬手一推祖菁的身子,仿佛要将她一把推出润州,远离这块是非之地。
“幺婆,你不要怕,我小师叔是天底下最会擒妖伏魔的人,他来就是要擒拿那横行无忌的吸血僵尸。”祖菁温柔地握住幺婆的手,轻轻摩挲着,安抚下幺婆激动的情绪,柔声道,“幺婆,你能否将碧儿失踪那一晚的情形说给我小师叔听,看看他能不能找到一丝线索?”
“真的?风公子,你还有这样的本事?”幺婆半信半疑地望向风洛阳,一双昏花的老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希冀。
“呃,幺婆,我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只能勉力一试……”风洛阳为难地看了一眼祖菁,支吾着说。
“风公子,如果你能救回小女碧儿,今后你来买茶叶蛋,我若向你索取一文,必遭天打雷劈,求求你……如果她死了,”幺婆一把抓住风洛阳的衣袖,用力地摇着,“我也活不下去了!”
“幺婆!”风洛阳听到她这么说,吓得浑身汗毛直立,反手一把握住幺婆的手,斩钉截铁地说,“你放心,我风洛阳保证救回你的女儿,你最重要的是保住身体,不要哭瞎了眼睛,放心在家等你的闺女回来。”
“谢谢你!”本已经陷入绝望的幺婆听到风洛阳的话喜出望外,涕泪交流,挣扎着想要起身向风洛阳磕头,却被祖菁和风洛阳双双拦住。
从幺婆的石屋走出来,风洛阳长长吸了一口气,用力挺了挺胸膛。一直偷眼朝他凝望的祖菁忽然咯咯一笑。风洛阳浑身一哆嗦,朝祖菁望去:“你笑什么?”
“小师叔,看来你为了要吃到幺婆的茶叶蛋,这一番怕是要大费周章了。”祖菁笑道。
“嗯!”风洛阳用力点了点头,抬手整了整双手的护腕,仰起头,踌躇满志地看了看渐渐化为宝石蓝色的天空,轻轻抿住嘴唇,微微一笑。
“小师叔!”借着渐渐眩目的晨光,祖菁发现此时此刻的风洛阳说不出的神采飞扬,仿佛身上洋溢着数不清的活力,“你……”
“我怎么?”风洛阳转过头来,不解地望着祖菁。
“不,我觉得你今天格外的容光焕发,和往日完全不同。”祖菁专注地看着风洛阳的脸膛,由衷地说,“为什么?”
风洛阳思索了一阵,眉梢一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闭嘴不言。
“我知道啦。你闯荡江湖已经十年,不是和人争天下第一,就是被阿韶姐和阿斗摆布,永远身不由己。今天你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做一件自己喜欢做的行侠仗义之事,所以格外兴奋,对不对?”祖菁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拍手笑道。
“想不到你居然知我心事!”风洛阳浑身一震,深深望向笑脸如花的祖菁,沉声说道。
“那当然,我就是小师叔肚子里的蛔虫。”祖菁背着手,望着天,嬉笑道。
“哦,是吗?”风洛阳静静凝视着她的脸颊,淡淡说道。
祖菁忽然感到风洛阳凝望自己的视线,俏脸一红,连忙将头偏到一侧,避开风洛阳灼灼逼人的视线。
“走,我们去凤凰赌坊。”风洛阳朝祖菁一伸手,沉声道。
“去凤凰赌坊干什么?我们不是要去找吸血僵尸吗?”祖菁咳嗽了一声,含羞将手放到风洛阳手中,被他紧紧握住。
“润州发生如此大事,唐门子弟必然所知甚多,我们去问问驻守赌坊的屠永泰,必有所获。”风洛阳肯定地说。
“不如去乘风会分舵?那里风媒更多,也许消息更加详细。”祖菁建议道。
二人正在说话之时,一道人影“嗖”地从他们头顶飞过,朝着江畔飞也似的跑去,看他的着装打扮,赫然是一个唐门弟子。
“唐冲!?”风洛阳看到此人背影,顿时想起他的名字,不由地脱口呼道。
那个风风火火赶路的唐门弟子听到他的呼唤,连忙腰眼一使劲儿,一个倒翻筋斗云落回到风洛阳面前,喜出望外地说:“原来是风公子,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出了什么事?”风洛阳问道。
“出大事了,风公子。大少在数月之前曾经在南山挖坑种植毒蚁花,培育绿身毒蚁,本来一切都在我唐门弟子的控制之内。但是在数天前,蚁群出现了不一样的异动,时不时有一两条蚁路在坑道之外出现。我们费尽心力在坑道附近喷洒毒药,希望逼迫蚁群退回坑内,却毫无效果。蚁群锲而不舍,前仆后继,不停爬出坑道,似乎受到什么东西吸引,现在蚁群在润州泛滥成灾,屠当家束手无策,只能派遣我去扬州求援。”唐冲面如土色,飞快地说道。
“你说的绿蚁难道就是唐斗整天赞不绝口的吃人蚁?”祖菁吃惊地说。
“准确地说是嗜血毒蚁。”唐冲抹着汗,陪笑道。
“我知道了,你对屠当家说,我风洛阳会彻查此事,叫他不必担心,你先回去吧。”风洛阳朝唐冲点了点头,沉声道。
“哦,有风公子出马,必然万无一失。”唐冲不愧是唐门弟子,嘴巴比蜜还甜,临走还不忘恭维一句。
唐冲走后,祖菁望向风洛阳:“小师叔,你怎么又把这件事揽上身,这样你不是又要救碧儿,又要解决嗜血毒蚁,真要生出三头六臂才行。”
风洛阳用手扶住下巴,默默想了想,说道:“刚才唐冲说这毒蚁的名字是嗜血毒蚁,对不对?”
祖菁点点头:“是啊。”
“它们本来都很正常,却在这几天开始躁动不安。而所谓的吸血僵尸也是这几天开始活跃的。”风洛阳沉思着说。
“啊,难道吸血僵尸和嗜血毒蚁的躁动有关。这说得通啊,小师叔,时间上吻合。而且罗老也说过,本州巡捕曾经发现过几具干尸。也许是尸体上残留的鲜血吸引了毒蚁。”祖菁机敏地说道。
“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找到几条嗜血毒蚁的蚁路,看看它们爬向何处,也许就能找到吸血僵尸藏匿的地方,至少可以找到一两个受害的女子。”风洛阳用手轻轻敲着下巴,喃喃说道。
“但是我们如何找到这些蚁路呢?”祖菁犹豫着问道。
风洛阳微微一笑:“找不到就自己制造一条。”
在润州南山唐门所掘的盆地周围,唐门弟子已经点起了一圈篝火,随时准备对于冲出盆地的嗜血毒蚁加以焚烧。原四口堂主屠永泰亲自带领麾下干将在篝火外圈布下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警戒线,生怕这群毒蚁反噬主人,把唐门的人马咬得头脸生花。
当风洛阳和祖菁双双到来的时候,屠永泰如释重负,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迎向前来,对风洛阳连连拱手:“风公子,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现在这群毒蚁已经快把我搞疯了,这些小东西刀枪不惧,水火不吝,毒药无灵,只是一股劲儿地往外窜,根本控制不住,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你可有办法?”
风洛阳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必惊慌,万事有我。不知屠当家能否将篝火放开一线,让毒蚁出来一路。”
“阿?!”听到风洛阳的话,屠永泰大吃一惊,“风公子,这些小阎王我们挡都来不及,你还要放一路出来?”
在风洛阳身边的祖菁笑着接口道:“屠当家,大禹治水的故事你应该知道吧。古人都知道治水须引导而非堵截,这毒蚁和大水有共同之处,如果能够善加引导,必有奇效。”
“哦,当真?”屠永泰半信半疑,望向莫测高深的风洛阳。
风洛阳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屠永泰如蒙皇恩大赦,连忙转回身去,对麾下的唐门弟子一挥手,大声道:“大家听着,将火圈让开一线,放一路毒蚁出来。”
盆地周围的唐门弟子听到号令,立刻有人取过一盆水来,浇熄了一处篝火,让火圈破出一个缺口。这个缺口刚刚出现,立刻有大群毒蚁从这个缺口处汹涌而出,在地上形成了一条碧绿色的长长蚁路朝着远方迅速延展而去。
风洛阳带着祖菁,跟随着嗜血毒蚁形成的蚁路,缓步向着南山深处走去。
天色已到巳时的光景,清丽的阳光透过南山深处的林莽照在风洛阳和祖菁的身上。阳光照到身上的暖意刚刚涌起,就被洋溢在全身的寒气散去,越往林莽深处行进,风洛阳和祖菁就越感到一种阴森的妖气,仿佛可以随时将他们吞噬消灭。再走得片刻,祖菁娇躯一颤,再也受不住森寒妖气的侵袭,开始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风洛阳一把扶住她的肩膀,将一股温暖的六阳真气输入到她的体内,顿时令她从冰寒的苦楚中摆脱了出来。
“小师叔,呼,你的六阳真气,真的好舒服。”祖菁轻轻哼了一声,闭着眼轻声道。
“嗯……”风洛阳沉沉哼了一声,声音阴冷发颤,完全不像他平时沉稳的风格。祖菁连忙睁开眼朝他望去,却看到他脸色青如玄铁,双目厉芒四射,仿佛一只下山猛虎看到了自己的猎物。
“小师叔……”祖菁心头感到一阵战栗,忍不住轻声道。
风洛阳一把将她推后了一步,朝前方一扬下巴,沉声道:“正主就在前面的屋中。”
祖菁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往前一看,只见在一片绿树掩映的山坳之中,赫然坐落着一座建造简易的茅草房,仿佛是某个猎户为了方便上山打猎而搭建的临时住所。奇异的是,在这间草屋之外方圆数十丈的地面,寸草不生,土地皲裂,和满山青草翠绿的景象构成了鲜明的反差,就好像这草屋之内住着一个瘟神,能够将世间所有生灵都统统扼杀。
走到这片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上,风洛阳和祖菁同时闻到一阵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祖菁一把捂住鼻子,弯下腰干呕了数声。当她低下头去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一路追踪的绿蚁此刻已经化为十数条纤细的蚁路,四面八方地涌向屋中,仿佛在这草屋之内,有着香甜的美食在引诱它们。
风洛阳将右手搭在自己的青锋剑,紧绷的肩头不露痕迹地舒缓了下来,做好翻腕拔剑的准备,左手朝后轻轻一捞,将祖菁推搡到自己的身后。
这个时候,草屋之内忽然想起了一阵夜枭一般尖锐凄厉的笑声:“想不到啊想不到,居然有人这么快就找到我的藏身之处,也许我太久不来江南,太过小觑了如今的江湖人物。”
“哼!”风洛阳哼了一声,并不作答,只是静观其变。
那个夜枭般的声音顿了顿又道:“哦,这么多的小朋友要来分享我的美食,哈哈,原来你们是靠我南疆的嗜血食人碧找到我的。”
“嗜血食人碧?”祖菁忍不出开口问道,“它们不叫嗜血毒蚁吗?”
“哈哈,原来两位对于嗜血食人碧也是一知半解,居然胆敢私自饲养它们,真是胆子不小,嘿嘿。”那有着夜枭语音的神秘人似乎对于这个情形感到极为有趣,笑声中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恶意,“你们一定以为用毒蚁花培养出来的绿蚁不过是凶性较大,糖浆和血腥都会对他们产生巨大的吸引力,可以之控制它们听从你们的摆布。错错错,这种嗜血食人碧最大的特点就是对于人血的渴望极度强烈,一旦闻到人血的鲜味,它们会不惧遥远,倾巢出动,不能饱饮人血,决不罢休,你想用糖浆或是普通血浆达到这样的效果,绝无可能。”
“这有何可怕,只要不在绿蚁出现的附近流血受伤,这些绿蚁就不会对你有任何伤害啦。”祖菁不甘示弱,扬声道。
“你这个娃儿不但不求甚解,而且自作聪明,谁家的家长放你出来行走江湖的,活到现在算你赚到了,哈哈哈哈。”神秘人放声大笑,似乎对于祖菁的无知极感好笑,“我来告诉你。嗜血食人碧之所以会成为南疆至宝之一,乃是因为它们对于特定的声音有着特定的反应。用猪皮蒙成小鼓敲击,会让它们以为是蚁后发出的召唤,可以令它们从四面八方聚集一处。用鹿骨穿洞凿成的短笛吹奏出来的笛声可以让它们产生一种错觉,令它们以为站在他们附近的敌人身上正被人血覆盖。所以……一旦笛音吹动,食人碧顿时会暴起攻敌。妙用音律,这些凶猛顽强的小朋友们顿时会成为你克敌制胜的利器,让人怎不对它们爱若至宝。”
“哼,我才不信呢,小蚂蚁无知无识,又怎会对音律有任何反应,人们总说对牛弹琴,牛不入耳,就是如此。”祖菁抗声道。
“既然如此,就让我来为二位演示一番。”那神秘人说罢就忽然沉默了下来。
祖菁侧耳倾听,片刻之后,草屋之内忽然想起了一阵轻灵飘渺的鼓音。声音虽然不响,但是充沛浑厚,飘扬百里,似乎凝注着惊世骇俗的内劲,听起来说不出的怪异难受。
鼓声刚刚响了半盏茶的功夫,周围的秃地上顿时响起风吹草面的沙沙声。祖菁俯身望去,只见一条条碧绿的蚁路宛如一片巨大的绿色蛛网,从秃地周围的草地朝着秃地中心汇聚而来。片刻之后,整片秃地都被密密麻麻的嗜血食人碧所覆盖。
“怎么样小娃儿,看清楚了吗?这就是击鼓聚蚁。”草屋内的神秘人呵呵笑道。
祖菁俏脸发白地望着满地绿蚁,双眼一阵阵的金星乱冒,嘴唇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嘿嘿,当然啦,做戏自然要做全套,就让你们看看南疆魔笛驱蚁术的神髓。”神秘人说完话,在此沉默下去,随之而起的则是一声尖锐的短笛鸣响。
秃地上成千上万的毒蚁一听到笛音,立刻躁动如沸,仿佛一片片汹涌澎湃的绿涛朝着风洛阳和祖菁猛扑过来。祖菁感到自己就仿佛乘坐这一叶孤舟,驶入了一片狂风暴雨肆虐的海洋之中,眼看就要被狂涌的波涛吞没。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言的风洛阳猛然翻腕擎出自己的青锋剑,手掌一翻,霜刃一转,这柄青光四射的利剑仿佛一只烽火轮在他的手掌上下连续旋转起来。一道淡淡的黄光在剑刃上冉冉升起,随着剑锋的旋转越来越亮。看到这团黄光已经化为一片耀目的金光,风洛阳手掌一甩,一直在掌上旋转的青锋剑厉啸一声,头朝下嗡地一声埋入地中深达尺半,一股淡红色的火焰随着剑锋着地宛若鲜花一般四外蔓延,瞬时席卷了周围数十丈的秃地。满地的绿蚁和红光方一接触,立刻身子一转,面朝天蜷缩于地,气绝身亡。
片刻之前,这地上仍然爬满了吃人的毒蚁,片刻之后这片秃地已经被蚂蚁的死尸铺满。风洛阳一掸袍袖,袖口一卷地上的青锋剑,深埋地下的长剑顿时破土而出,仿佛长了眼睛一般钻回了他腰间佩戴的剑鞘之中。
“好功夫,刚才那一招……”草屋中的神秘人被风洛阳刚才神乎其技的出剑所震慑,语气中原有的桀骜不驯不复存在,只剩下谨慎小心。
“小师叔,刚才那一招太漂亮了,太超群绝俗了!”死里逃生的祖菁激动地用力一拍风洛阳的手臂,满脸崇拜地抢过神秘人的话头,“先用三清九霄剑激发出天山清罡,将三清气功转为六阳真气,化九霄剑为夸父追日剑,以罡化气,一击成功,烧死了所有毒蚁,真的太厉害了!”说到这里,祖菁已经兴奋得忘乎所以,用力摇着风洛阳的胳膊,仿佛一个小女孩遇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传奇英雄。
“哦……嘿嘿,”听到祖菁的话,草屋内的神秘人狞厉地一笑,“三清气功偏阴柔,六阳真气偏阳刚,你能够由阴转阳,果然厉害,但是以罡化气,嘿嘿,就算是绝世高手也无法运转自如,更何况之前还有阴阳转换这重伤害,我猜你现在已经有了三成内伤。”
听到神秘人的话,祖菁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来,艰难地朝风洛阳望去。
只见风洛阳黑着一张脸,一眼大一眼小地看着自己,片刻之后,嘴一张,狂喷出一彪鲜血,也不知是真受了内伤,还是被她气伤了身子。
“对不起,小师叔,我再也不多嘴了。”祖菁吓得双手揪住耳朵,忙不迭地低声道。
“不必多言!”风洛阳不再看她,仓啷一声再次拔出青锋剑,“润州近日失踪十数名少女,并查有干尸数具,定是有人以人血练功。这路功法本来出自昆仑魔教,后随炼魂宫败走南疆,结合南疆鬼蜮邪法化为血劫,修炼血劫者必饮处女鲜血激发功法,否则必遭反噬。你莫非就是鬼楼双璧之一?”
“好眼力,好阅历,江湖上对我鬼楼知道这么多的,一个是乘风会大当家鱼韶,当然不会是你。另一个则是十年来遍会天下绝顶高手兀自屹立不倒的剑痴风洛阳,看来你定然是风洛阳。”神秘人沉声道,“不错,我就是赤鬼。”
“立刻放走你擒下的少女,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风洛阳厉声道。
“你也说了,我身上的血劫必以处女鲜血浇灌方能成长,如何能放她们走?”赤鬼狞笑一声,“不如你把身边的小娃儿也留给我,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哼!”风洛阳一个箭步冲到草屋近前,长剑一扫,一股沛然的剑气破剑而生,化为一道划过天际的青芒,重重落在草屋墙壁之上,“轰”地一声巨响,本来就制作简陋的草屋墙壁土崩瓦解,茅草纷飞,整面倾倒。草屋内响起一片少女的惊呼声,似乎还有不少润州被擒的少女仍然幸存。随着墙壁的崩颓,草屋内赤鬼终于现身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一身蓝色苗服,双手袖口挽到肘间,露出惨白如墙纸的一段手臂皮肤,皮肤上泛着粉红色的色斑,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栗。他的头上罩着硕大的斗笠,双手盘在胸前,手中倒握一把缅钢长刀。他一脚踢开身前残余的墙壁,跨步走入秃地之中,在风洛阳对面傲然而立。
“奇怪,为什么你要叫赤鬼?”祖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赤鬼的装扮和肤色,不禁好奇地问道。
“嘿嘿,”赤鬼缓缓抬起头,抬手掀开斗笠,睁开双眼。祖菁抬眼望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赤鬼的双眼猩红如赤,眼瞳放射着妖冶的紫色光芒,乍一看去犹如一只化为人形的吸血蝙蝠。
“菁儿,去看住屋内的姑娘,莫让她们受到损伤,赤鬼交给我。”风洛阳全神贯注于赤鬼的一举一动,头也不回地用传音入密说道。
“是。”大敌当前,祖菁不敢和他争辩,用力一点头,抖手拔出腰畔的青虹剑,缓步朝草屋内走去。
赤鬼虽然表面上对风洛阳并不在乎,但是风洛阳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仍然将他锁死在原地,无法随意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祖菁快步走进草屋。
“风洛阳,听说你现在仍然霸住现在的天下第一剑之名。”赤鬼张开嘴,露出一口黄灿灿的牙齿,笑嘻嘻地说。
“不错。”风洛阳老实地说。
“这么说,我若杀了你,我就是天下第一。”赤鬼阴深深地说。
“不错。”风洛阳沉声道。
“杀了你,我还有一顿美味佳肴可以享用,这样的战果真是让人向往。”赤鬼贪婪地望向守在屋内的祖菁,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我杀了你……”风洛阳对于江湖客之间互相挑衅的话语实在不擅长,他尝试顺着赤鬼的思路说出自己的这一战之后的战果,却发现自己杀来杀去最后还是天下第一,能够得到的美味佳肴也只有幺婆的茶叶蛋,虽然说自己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但是实在上不了台面,只得用力摇摇头,一抖青锋剑,剑吐青花,刺向赤鬼的中腹,率先启动了这场中原豪杰与鬼蜮精英的血战。
自从唐斗亮出祖菁的美人像,扬州镇恶堂的英雄大会顿时被与会豪杰们改成了声势震天的誓师大会。原先想要在会上质疑唐斗的各方势力在唐斗银弹加美人的攻势下土崩瓦解,成了一条战线的战友,脑子里塞满了对于荣誉和财富的向往。离台主人的神秘身份和莫测手段对他们的威慑,在唐斗几番劝酒之下,顿时成了过眼云烟。
初战告捷的唐斗兴奋不已,应付完群豪的斗酒之后,他拎着一枚酒壶,兴冲冲走到怀仁轩内,大声叫道:“阿韶,来与我喝一杯,哈哈,真是菁儿一出,谁与争锋,看到她的画像,这帮家伙就仿佛吞了大力丸,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离台气数尽矣。”
他直着嗓子吼完,却看到鱼韶一脸严肃地低头察看着镇恶堂周围的地形图,对于唐斗刚才的话完全没有听进去。
“怎么了阿韶,出了什么事?”唐斗眉头一皱,低声问道。
“岳家兄弟出动了。”鱼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岳航看住了镇恶堂的北门,岳豪看住了西门,岳浩看住了东门,只剩下岳家少主岳环踪影全无,不过我猜他必然会在南门出现。”
听到鱼韶说的消息,唐斗浑身一阵恶寒,一身酒劲顿时随着冷汗流出体外。他箭步走到鱼韶身边,一把抓过她端详的镇恶堂地形图,凝目观望:“活见鬼,他们这样的布局似乎有瓮中捉鳖之势。三门都有人把守,南门由岳环突破,他们似乎……不太可能吧?”
鱼韶抬起素手撩开挡在眼前的乱发,眼中露出忧虑之色:“岳家兄弟的行事规律和当日孟断魂如出一辙。孟断魂刚一出道立刻寻找武力最强的帮会门派一试身手,试完少林试年帮,独闯越女宫之后,又和洛阳哥争夺天下第一剑之名,寻找武功高手犹如饥渴寻食的猛兽。而岳家兄弟刚一出道立刻在青旗酒馆与五位出席英雄会的高手大打出手,并杀死了铁掌蛇心龙三爷……”
“既然他们想要找人打架,我到场之时却又不见他们和我动手?”唐斗不解地问道。
“他们知道你是英雄大会的主事人,如果杀了你,英雄大会势必开不成,况且你身边还跟着当日杀死孟断魂的洛阳哥,他们心存忌惮,不敢过于嚣张。如今洛阳哥去了润州,英雄大会如期举行,江湖上一流高手汇聚一堂,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鱼韶沉声道。
“他们守住三门是不希望与会豪杰逃跑,果然是瓮中捉鳖啊,奶奶的,他们也太不把我……这个……天下豪杰放在眼里了吧?”唐斗用力一拍桌子,恼怒地说。
“一个孟断魂,已经搅得中原江湖天翻地覆,四个岳家兄弟,个个功力都深过魔剑公子,恐怕集结整个英雄会上的豪杰也难以抵挡。而且依我看,这还仅仅是开始。”鱼韶双手扶住桌案,沉重地说。
“阿?仅仅是开始?”唐斗吓了一跳。
“先是孟断魂,后是岳家兄弟,他们都因为南疆魔化而功力大增,人人都是金瞳,显然同样修习了天魔解体大法。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地挑战同道,与其说是为了显示实力,不如说是测试实力。洛阳哥说过,这路天魔解体大法极不稳定,不但能够影响练功者的心性,而且极容易反噬其身。孟断魂显然是一个失败的例子。而岳家兄弟则是……”鱼韶说到这里,抬头望向唐斗。
“岳家兄弟是成功的例子,或者说是较为成功的。这些都是通过魔化生安硬造出来的高手,真正可怕不是他们,而是制造他们的人。正是这个制造者在驱使他们不断袭击同道高手,测试天魔大法的不足之处。他有什么企图,想要在江湖上掀起什么样的风浪,这些才是最可怕的。”唐斗拍着后脑,连连摇头。
“自从孟断魂出世,我就预感到江湖上即将风起云涌,但是想不到风浪这么快就来了。”鱼韶叹息道。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突然从远处传来,接着此起彼伏的竹哨声在周围院墙上响起,成群结队的唐门弟子从四面八方朝这响声冒起处飞奔而去。
“岳环来了!”唐斗和鱼韶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说道。
岳环仍然是那一身玄黑武士服,双手的袖口高高挽在肘前,令人发怵的金黄色眼睛恶毒而凶狠地扫视着面前的一众豪杰,仿佛一只饥饿的猛虎盯视着猎物。他的嘴唇奇异地扭曲着,仿佛在尽力忍耐着内心饥渴的煎熬,他青筋暴露的双手紧紧攥着硕大无朋的飞燕双斧,斧刃反射晌午烈日的光芒,耀眼生花。
“各位,在下洞庭岳环,出身于曾经在江湖上显赫一时的岳家,今日就以这双飞燕斧会一会天下的英雄。”岳环扫视着人们满是惊惧的面孔,淡淡说道。
“小子,你今日是来显本事来了?”欧阳世家家主沧海客欧阳青云朗声道。
“不错,我家主人想看看我现在的武功到底能有多大威力,就难为各位作我岳环的试金石,看我能不能一天之内杀尽这里千余位豪杰。”岳环双唇一张露出嘴中清灿灿的牙齿,狰狞地一笑。
“好一个狂徒,来呀,拿下!”率领唐门毒蒺藜队守南门的唐毒听到此话勃然大怒,胖手一挥,队中上百名唐门子弟顿时双手连扬,上千枚毒蒺藜四面八方裹向岳环。
“动手!”率领唐门夜花钉队的唐冰生怕唐毒不够应付如此高手,立刻将麾下上百弟子也带了出来,一起动手向岳环发射暗器。
密如飞蝗的暗器急如星火,瞬间已经到了岳环的眼前。岳环森然一咧嘴,做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双手飞燕斧下垂呈帘状,双肩一耸一塌,双臂往两旁一展,吐气开声。两股浑圆的气浪宛若两面硕大的盾牌以他的飞燕斧为中心朝四周扩散开来。唐门子弟密如急雨的暗器刚刚飞来,顿时被这股气盾反震而回。释放暗器的数百唐门子弟猝不及防顿时被扫倒了一大片,三成的弟子被反震回来的暗器刚劲震碎了肺腑,当场气绝身亡。剩下的弟子不是身受重伤,就是中了暗器上涂抹的剧毒,奄奄一息。
“拖走!”唐冰唐毒哪里知道岳环如此厉害,见到麾下伤亡惨重,也顾不得护住南门,各自招呼仍然完好的手下将伤重的唐门弟子拖了下去,拉到后堂救治。
“哼!”同样是暗器高手的无声居士慕容柳看到唐门弟子铩羽而回,不禁动了炫耀的念头,他静悄悄走到岳环的侧后方,双袖一翻,数百枚金针被他以祖传的“满天花雨”暗器手法同时发出,希冀能够暗算到对他毫无防备的岳环,在暗器功夫上压唐门一头。
谁知他的暗器刚一出手,岳环已经转过头去,阴冷地向他看来。慕容柳心头一紧,身子仿佛被冻结住一样无法动弹,抬头望去,只见自己射出的数百枚金针不知何时已经在半空中打了个转,调转头朝他自己扑来。
“小心!”一旁的欧阳青云见势不好,连忙一个移形换影冲到慕容柳身前,双袖一举,两股呈螺旋状的真气从袖中射出,满空金针仿佛受到召唤,百江归海一般收入欧阳青云的袖中。这正是欧阳家代代相传的“万流归宗”,一门专克暗器的神功,在武林中流传数百年,威名赫赫。谁知道本来万无一失的“万流归宗”遇到岳环反射回来的暗器,却出了岔子。当金针被欧阳青云卷入袖中的时候,数十枚金针出乎意料地穿袖而出,狠狠钉在欧阳青云和慕容柳的胸口和手臂之上。
岳环一招得手,并不甘休,只见他将左斧交于右手,左手一个神龙摆尾般的甩掌,一道锋芒毕露的劈空掌力划空而来,斜劈向欧阳慕容二人。
欧阳青云和慕容柳尽管身中金针,但毕竟是武林世家中的一代英杰。生死关头,他们同时咬破舌尖,激发出最后一股潜力,双双单手举掌,合力接下了这摧枯拉朽的一击。只听得“咔啪”一声,二人臂骨齐断,胸前肋骨数根断裂,并肩摔倒在地,口喷鲜血,半死不活。
解决完欧阳慕容两家的家主,岳环刚一回头却看到两根金光闪烁的铜棍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狠狠打来。只见他避也不避,双手飞燕斧一左旋一右劈,重重砍在来敌的身上。只听得“当啷啷”一阵大响,打在他太阳穴上的铜棍被震起三尺之高,划出一天金红火星,而他砍到敌人身上的两记大斧也只是擦起了一溜青光,来敌被震出一丈之远。他定睛一看,使棍的两位高手赫然是西少林金刚院的两个金光和尚。他的天魔大法震开了他们的大力金刚棍,但是他们精湛的金刚不坏体功夫也化解了他的无敌神斧。
“好功夫,痛快!”岳环精神大振,双斧齐举,对准这两个金光和尚杀来。
“大家一起上!”看到这两个师弟显然不够对付岳环,铁佛恩生恐他们有失,立刻大吼一声当先舞动齐眉棍,率领其余五位师弟冲杀上来。
岳环偷眼一看,顿时知道他们的步伐间隐含阵法,缠斗起来极为费时伤神。少林寺的阵法一向出类拔萃,曾经难倒不少横行一时的英雄豪杰,绝不易挡。他眼光一转,双腿一振地,趁着金刚院和尚们阵法将合未合之际,一个箭步踏在他们阵形之中,双斧一扣,闪电般砸向被他挡在阵法之外的一个和尚头顶。那和尚大喝一声,举棍横挡。岳环狞笑一声,吐气开声,双手一颤,一双大斧以棍为轴转了一个圈,从他的棍下滑了进去,狠狠一压砍在他的肩井穴上。
“咔”地一声大响,这个和尚的金刚不坏体虽然挡住了利斧的锋锐,但是岳环施加在斧上的千钧魔功却将他的护体神功完全瓦解,令他肩胛骨双双粉碎,惨呼一声,横卧在地,气绝身亡。
“师弟!”金刚院的和尚们齐声嘶吼,目眦尽裂,棍法为之一乱。岳环哈哈大笑,双斧一轮,强猛无俦的内力顿时将两个和尚手中的铜棍撞飞,接着双斧一缩一旋,灵巧地击打在二人颈项之上,魔功一发,“啪啪”两声,二人颈骨尽断,惨号一声,倒地毙命。
“金刚院的朋友给我爬下!”就在金刚院和尚们死伤惨烈之时,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
铁佛恩如果此时还有头发,定然已经怒发冲冠,他方要和岳环拼命,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立时横棍一摆,将身边不明所以的几个师弟扫倒在地,自己也合身一扑,爬倒在地。
岳环正打得兴起,眼前的敌手却突然趴伏在地,令他微微一愣。他抬眼看去,只见眼前十数丈远的地方忽然出现了六个精钢人偶,每人脸上都用浓墨重彩勾勒出来不同的表情:愤怒、忧虑、沉思、悲伤、恐惧、惊讶。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这些人偶身上的架构装置,一阵机括牵动的密集响声已经满场响起,铺天盖地的强弩飞箭犹如倾盆大雨,迎面泼来。一时之间,天昏地暗,乌云盖顶,晌午精亮的日头都被遮天蔽日的强弩羽翼所掩盖。
第一重箭雨撞在岳环的身上,将他的身子朝后平推了一丈多远,每一枚弩箭箭头都因为沉重的撞击而扭曲变形,而岳环浑身上下也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哈哈,尝尝我的七情弩机阵!”场中传来尖锐得意的笑声。
“神机李三响!”岳环大喝一声,浑身肌肉仿佛小山般隆起,第二波箭雨被他充溢全身的魔功撞得四外翻飞。稍稍适应了弩机阵弩箭的威力,岳环脸上浮起一丝胸有成竹的狞笑,只见他双斧一圈,双肩一抖,一股雄浑猛恶的凶悍气场宛如一片狂啸冲岸的怒潮对准满天飞弩横扫而去。七情弩机阵中射来飞矢被岳环的气场冲击得七零八落,无数箭矢调转方向?99lib?,对着机关堂的弟子们反射而回,更有数不清的飞箭被反弹向周围观看的群雄。
一片鬼哭狼嚎声顿时在四周响起,十数个机关堂弟子惨呼着扑倒在地,更有百余周围的豪杰受到池鱼之殃,被无情的箭羽钉在地上。
没有了机关堂弟子的操纵,七情弩机阵随之暗哑下来,岳环双目生火四下寻找着李三响的踪迹,却发现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机关堂堂主此刻已经从桂花园墙下的一个狗洞钻入了后堂,跑得无影无踪。
“哧!”岳环无可奈何,只能叹一声李三响生存有术,随即转头望向仍然在园内的豪杰。
金刚院首座铁佛恩此时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手中齐眉棍在掌心旋风般一转,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当”地一声大响,满眼怒火地望向岳环,就要重新率领师弟们找他拼命。
“金刚院的朋友,仅凭你们未必是他敌手,让我来助一臂之力。”就在岳环和铁佛恩又将战在一处之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忽然从人群中响起。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河南铜佛郑怀远此刻已经解下外氅,丢在地上,从身旁取过一根通体晶莹如紫玉的竹棍,健步走到铁佛恩的身旁。
“少林寺的家伙,你能比我的几个师弟强得几多。”铁佛恩一看到郑怀远就满脸的不服,不仅开口就是嘲讽,但是当他看到那根竹棍之时,神情却僵住了,“提棍金刚的紫竹棍?你……你竟然得传菩提棍法?”
“我佛慈悲!”郑怀远单掌一立,沉声道。
“你连和尚都不算。菩提棍法不是只传武僧吗?”铁佛恩厉声道。
“我做了七年武僧才得传此棍,后来还俗了。”郑怀远似乎对于这段历史并不想再提,“先对付这个魔头再说。”
“郑兄!当日青旗酒馆一战未有下文,今日有幸能和你再度并肩作战,我岂能错过。”看到郑怀远挺身而出,驰电公子萧西延肩扛银枪傲然出列,朗声道。在他身边,和岳环同样黑衣黑裤的彭姓少年手握双刀也大踏步走了出来,朝岳环咧嘴一笑:“.在下彭言勇,特和萧兄会一会你!”
随着萧西延,彭言勇,郑怀远带头,年帮少帮主卓解,龙门少主甘天波,火龙公子公羊子恒,昆仑派神秘高手捷率等豪杰各持兵刃纷纷出列,几个人排成一排。
“好,看看中原豪杰能有几人放在我岳环的眼里。”岳环看到这一群武功绝顶的江湖名家统统站在自己面前,双眼中顿时燃烧起狂热的火焰。只见他双手一合,手中的飞燕双斧撞在一起,冒出一天金星,大踏步朝着正前方的郑怀远和萧西延走来。
“走!”郑怀远沉喝一声,左脚一踏地,双手连转,紫竹棍舞成一团灿烂的紫光,裹住全身,冲着岳环直撞而来,棍风凛冽,一招菩提棍法中的灵鹫听经,一棍十八式,宛若灵鸟亮翅,团团笼罩了岳环的上中二路。
萧西延身子一旋,手中银枪旋转生风,灵蛇一般在空中扭了一个精奥的弧线,巧妙地配合郑怀远的棍式,一枪啄向岳环的右腰。
彭言勇长啸一声,一个前滚翻,身子在地上一蜷,双手一甩,一双长刀化为满地旋转的冰盘,对准岳环的下三路浪卷而来。
郑,萧,彭三人的攻势激昂雄壮,气势迫人,方一出手就是杀招,互为补充,虚实相间,实是江湖联击中的经典之作,难得的是三人之前从未练过联手对敌,如此一出手就配合如此佳妙,无不显示三人在武功修习上丰富的经验和杰出的智慧。一旁掠阵的江湖高手若不是大敌当前,恐怕要忍不住纷纷叫好。
眼见三人攻到眼前,岳环脸上露出一丝冰寒的笑意,他暴喝一声,双斧横空而起,自右而左横扫而来。半空之中,郑怀远奇幻多变的菩提棍法在他身上连打三记,只发出三声空空洞洞的败革之音,却 65e0." >无法撼动岳环分毫,而岳环的双斧势不可挡的横斩却结结实实撞在郑怀远回防的紫竹棍上,只听得“咚”地一声巨响,郑怀远手中的紫竹棍横撞而回,朝着他的面门打来。
“不好!”郑怀远双臂发麻,根本控制不住紫竹棍,眼看无幸,还在他自幼在少林苦练腰马功夫,千钧一发之际,身子朝后一仰,在半空中来了个仰卧铁板桥,上半身平仰,险过毫厘地让开横撞的紫竹棍,接着双手一松,长棍呼啸着脱手飞出。
接着双斧撞飞紫竹棍的锐势,岳环借势腾空而起,身子一扭,腰眼一使劲,生受了萧西延斜刺里的一枪,抬腿一踏,端端正正踏在萧西延横空的银枪之上。萧西延只感到一阵大力由枪头直入双手,烧得他双手虎口发麻,不禁惊叫一声,手一松,银枪横彪而出。
攻入下盘的彭言勇因为岳环的跃起而刀刀落空,他腰眼一使劲儿,身子从地上一个旱地拔葱,突兀地跃起,双刀搅动寒芒,仿佛一位带起两道月华的舞者在空中一个优雅的旋身,双刀同使“青翼横空”或横披,或竖斩,势如破竹地攻向岳环的要害。
岳环在空中双斧一捞,自半空截住了彭言勇的左手刀,刀斧相撞,长刀一弯,脱手飞出,接着他咬牙一偏头,用头顶最坚硬的部位撞向横斩而来的右手刀,“当”地一声大响,彭言勇惨呼一声,右手刀碎成七八片,一叶断刀倒飞而回,插在他的肩头。
一招之间,郑怀远,萧西延,彭言勇俱都一败涂地,岳环手舞双斧,落回地上,顾盼自豪,不可一世。
余下的高手互望一眼,都知道今日遇上了绝世凶人,若不能齐心合力,共抗此獠,下场必如唐门,金刚院和机关堂子弟一样惨不忍睹。
昆仑派高手捷率抬手拔出握在手中的紫青长剑,朗声道:“此人来意不善,我等需同心协力,共赴此难,我先来!”之间他一振剑,紫青长剑幻出万道霞光,刮动风声,正面击向岳环。公羊子恒,卓解,甘天波,铁佛恩以及其余高手各舞兵刃分从四面八方冲杀上来。
身陷众人围困之中的岳环状若疯魔,力若千钧,斧招犀利,身法绝妙,应变如神,与之交锋之人,鲜见一合之敌,莫不是在照面之间,或者手中兵刃脱手而飞,或者中斧毙命。唯有那来历神秘的昆仑派高手捷率功力高出余人数倍,硬是顶住了岳环大部分的攻势,因为他的出色表现,无数中原高手方才从岳环手下侥幸逃生。很多门派首脑人物手中兵刃被克飞,顿时有人从圈外替他捡回来,等到这些高手退出战团,立刻递还给他,以利再战。
斗到分时,岳环的斧招脱开刚开始的青涩迟滞,愈发的圆转如意,斧影到处,鬼哭狼嚎,刀枪剑戟被他撞得满天乱飞。同心对敌的高手们越战越是心惊,越斗越是胆寒,人人脸色发青,热汗满脸,气喘吁吁,招式越走越无章法,眼看就要成一溃千里之势。
岳环越战越是得意,越斗越有信心,百招过后,他目射神光,进步三招合身闯入正面与他对抗的捷率剑华之中,双斧一搓,从两面锁住捷率变幻不定的紫青长剑,接着双斧一扬。捷率此刻势穷力窘,再也抵受不住岳环的洪荒巨力,手一松,紫青长剑脱手飞出。岳环长笑道:“哈哈哈,笑话,就凭你们这些三脚猫的功夫还妄想驱逐离台,主宰武林,真是做梦!”
就在他得意非凡之时,一道殷红色的鞭影从天而降,一把卷住被他克飞到空中的紫青长剑,在空中宛如神龙般一扭一转,长剑调转回头,对准他的双眼狠狠刺来。
岳环神色一肃,右手回斧在间不容发之际再次克飞了长剑,左手一圈斧,将与他对敌的一众豪杰挡在外门,沉声道:“来者何人?”
“小女子鱼韶,乃是乘风会之主。”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从半空中传来。岳环抬头一看,只见一身红装的鱼韶右手龙锦,左手凤剑巍然屹立在一座假山之上。
“哈,打了这么久,正主终于出来了。”岳环咧嘴一笑,朗声道,“听说这英雄大会是你和唐斗一起举办的,你既然显身了,唐斗在哪里?”
鱼韶一抖龙锦,血红色的长鞭在空中轻巧地一撩,缠在鞭梢上的紫青长剑仿佛长了眼睛一般飞回到捷率手中。捷率满脸激赏,连忙朝她拱手作礼。鱼韶朝他微微一点头,慢条斯理地转过头来,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大少正在东,西,北门办事,办完事自然会来找你。”
岳环听到这里,一双金瞳光华大胜,厉声道:“办事?办什么事?”
“环少何出此言?”鱼韶微微一笑,“你的三个兄弟在另外三门颇受冷遇,大少特地亲自出马,去一尽地主之谊,这也是东道主的待客之道。”
“嘿,”岳环冷笑一声,沉声道,“鱼当家,唐斗虽然厉害,却也对付不了我家兄弟,你想要虚言恐吓,怕是找错了对象。”
鱼韶胸有成竹地笑道:“环少初入江湖,对于江湖上的掌故还需多作了解。莫非你没听说过,唐斗之手,天下无双这句话吗?”
第六章 赤鬼的最后手段
唐头此时正缩在东门一尊镇宅石狮子之后剧烈地喘息着,浑身一阵阵痉挛般地颤抖,在他的手臂和腰眼上钉着几枚唐门特制的暗器,伤口上流出的血浆此刻已经是紫黑色。他仓皇地往嘴里塞了几枚唐门暗器的解药,借着唾液化开用力咽到肚中,随即从石狮子后探头小心张望:在远远的街尽头,两个彪悍的身影一边谨慎地戒备着,一边快步朝北门走来。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跑到北门来了?”此刻正在东门外闲逛的岳浩看到这两个身影,不禁觉得奇怪,连忙迎上前,大声问道。
“他奶奶的,别提了!”岳豪满脸怒气,不住摇头,“我在西门呆得好好的,突然看见唐门大少冲出门来。我还没回过神来,身上已经中了几百枚暗器。幸好及时护住要害,才没有被他暗算到。我勃然大怒,顿时朝他冲去。谁知道追了他几条街却被他带到了北门。”
“这个唐斗真是奸猾似鬼,把阿豪引到北门还不甘休,居然趁着我一个疏神,抽空偷打了我一百多枚毒蒺藜,你也知道毒蒺藜打到身上有多难受。我气得七窍生烟,和阿豪合兵一处,想要并肩子做掉他,没想到才合力撞回几轮他的暗器,他又脚底抹油溜到了东门。”岳航气得一张脸漆黑似铁,咬着牙说道。
“他奶奶的,两位哥哥不用担心,有我阿浩在,必能将他拎出来扒皮剜心,为你们出气。”岳浩用力活动了活动颈项,用力一磕手中飞燕斧,也学着另外两人的样子,气势汹汹地开始四外张望。
过不多久,三个岳家兄弟的眼睛同时盯上了眼前可供藏身的石狮子。岳浩狞笑一声,左手飞燕斧脱手飞出,化为一道乌光,直贯入镇恶堂东门的青石狮子胸膛之中,炸雷般地一声轰响,石狮子四分五裂,化为滚滚青烟,飞燕斧在空中一个轻灵的回翔,优雅地飞回到阿浩手中。
“想不到飞燕斧居然能够以飞燕回翔的手法打出,和彭门鸳鸯离手刀的法门殊途同归。分别在于彭门人控的是斤两轻微的短刀,岳家人控的是数十斤的铁斧。这岂非更厉害十倍,我该如何对付?”躲藏在另一只石狮子背后的唐斗心胆俱寒,暗自思忖。但是现实不容他多作思考,岳浩碎了一只石狮子之后,右手飞燕斧也举了起来,眼看就要冲着唐斗身前的石狮子丢来。
“阿——!”千钧一发之际,唐斗扯开嗓子不顾一切地狂吼一声,左肩一顶,右手一推,身前的整只石狮子被他猛地抛入空中,对准离得最近的岳浩狠狠撞来。
“呀!”岳浩猝不及防,双手飞燕斧一个五丁开山,硬桥硬马地接下了石狮子,将它锤成一地齑粉。
“唐斗!”岳航,岳森看到唐斗显形,顿时红了眼睛,两双飞燕斧同时脱手飞出,非从四个方向凶狠地斩向唐斗的要害。
唐斗撞飞石狮子已经料到岳家兄弟的出手,只见他身子一个旱地拔葱,高高跃起,在空中一个旋子,躲开了岳森横飞而来的上下两枚飞燕斧,接着一个鹞子斜翻身,躲开了岳航斜劈而来的双斧,手往怀中一探,准备利用这个宝贵的间隙抽冷子发出暗器,直取岳家兄弟双眼和双耳听宫穴,谁知他往怀中摸了半晌,却发现鹿皮囊中的暗器刚才已经打得精光。
“倒霉!”唐斗苦叹一声,一个千斤坠落回地上,还未等他缓过心神,岳家兄弟的连环飞斧已如附骨之蛆接二连三地扑面而来。
他连忙就地一个懒驴十八翻,连滚带 722c." >爬,闪开了岳家三兄弟片刻不停的飞燕回翔斧连击。青黑色的斧刃连续在地上留下十几道深深的砍痕,卷起了漫天黑土和青灰,将唐斗打得灰头土脸。
“哈哈,唐斗,你的暗器呢?怎么没动静了?想不到威名赫赫的唐门大少也有今天!”刚才被唐斗偷袭的岳森哈哈大笑,得意之极。
“唐门暗器怎是我岳家飞斧的对手,今天我就取你的项上人头下酒。”岳浩更加忘形,双手连转,又是一轮飞斧对准唐斗劈来。
唐斗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双手空空,眼看就要命丧当场,心头不禁一阵苦叹:“想我唐斗壮志未酬,难道就要学诸葛亮死在我自己的五丈原。”
就在这生死关头,唐斗一眼瞥见东门围墙之外一个黑乎乎的洞口。他心头大喜:“天无绝人之路!”只见他一个巧云浮地,身子陀螺般在地上一个回旋,宛若身坐滑梯,泥鳅一般头前脚后,滑入这个洞口,间不容发地闪开了岳家兄弟配合默契的六斧连击。还未等他舒出一口气,只听得“咚”的一声,他的脑门已经和另一个人的脑袋撞在一起。
“哎哟!”唐斗一晃脑袋,手脚并用,从洞中爬出来站起身定睛一看,却看到一个头大肚大,手短腿短的壮年汉子四肢张开,平躺在地上,已经被撞昏了过去。
“神机李三响?”唐斗吃了一惊,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一个清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李爷,别走东门,大少正在和岳家兄弟厮杀,要逃命请走北门西门。”
唐斗抬头一看,只见唐门五将之一的柯岩率领着一队唐门弟子正连跑带颠地冲到面前。
“大少……你,啊,李爷!”柯岩和众唐门弟子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愣住了。
“呃……”唐斗挠了挠头,“李三响怎会在这儿?”
柯岩连忙道:“这位李爷跑得真快,从前院的狗洞一路钻过来,我们怎么喊都叫不住,幸好大少……拉住他,否则他一头冲出东门,就要一命呜呼了。”
“狗洞……”唐斗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自己钻过来的地方,这才发现这个洞果然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狗洞。
“嘿嘿,这个李爷从此在江湖上定然声名狼藉啦,狗洞都钻,如何再作一派之主。”柯岩挠着头笑道,“对了,大少,李爷怎会昏在这里?”
“呃,咳咳,哼!是我撞……这个打——昏的。”唐斗猛地一挺胸,瞪着眼睛道,“他奶奶的,我是怒其不争,一堂之主钻狗洞,今后还用混吗?咱们行走江湖最看重什么?宁死不辱,对不对?”
“正是,正是!”柯岩和一众唐门弟子纷纷说道。
“谁有暗器,给我。”唐斗从身上解下鹿皮囊,一把丢在地上。柯岩立刻从身上将自己的暗器装备解下,递给唐斗。
唐斗绑好鹿皮囊,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头一矮,就要从刚才钻进来的狗洞重新钻出去。
“大少……”看到他的样子,柯岩目瞪口呆,冲口而出。
“呃,”唐斗这才发现自己行为出了问题,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袖,干笑一声,“嘿嘿,老子我以一对三,力抗岳家三兄弟,打得头昏眼花,刚才是稍微醒醒脑子。”
“哦——!”唐门众人这才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唐斗暗自苦叹,强打精神,大喝一声,双脚一跺地,从东门墙头跃了出去。顿时一阵惊天动地的金刃披风声,气罡贯空声,以及一连串中气十足的喊杀声仿佛江涛拍岸,山雨袭林,气势磅礴地从墙外传来,听得自柯岩以下一众唐门子弟心摇神驰,浑身渗汗,心胆俱寒。
赤鬼的青蓝色缅钢长刀和风洛阳的青锋剑相交数十招,猛然一横刀,气沉丹田,凝气一刀,闪电般劈向风洛阳的颈项,这一刀招数狠绝,气势雄浑,转折精妙,赫然是江湖上声名卓著的魔教神刀“飘渺斩”。
风洛阳心头一紧,长剑一抖,连挽五朵平花,一招“相思焚作灰如雪”振臂强攻,力图遏制住“飘渺斩”奇幻瑰丽的攻势,以天下无双的快剑对抗魔门刀法。赤鬼似乎早就猜到风洛阳出手便是此招,身子宛若喝醉了的酒客,巍然向后仰倒,手中长刀依着方才“飘渺斩”竖劈的路子依样砍去,刀到中途,他的手腕一抖一翻,犹如牧羊的童子挥舞了一下牧鞭,青色缅刀之顶猛然喷出一股淡红色的刀罡,宛若一条张牙舞爪的血蛇,凶恶地扑向风洛阳。
风洛阳料不到他在反腕之间已经从魔门飘渺斩转为塞外神刀“断空斩”。这路神刀在唐初曾经大放异彩,塞外高手跋山河曾以此刀与天下第一公子连锋拼了个两败俱伤。后来连锋成为天山掌门,对于当初与跋山河那一战念念不忘,对于代代天山弟子严加告诫,遇上断空斩高手必须万分小心。
生死关头,风洛阳猛地倒踩七星步,身子一个后仰,后脑勺几乎贴住了脚后跟,千辛万苦,终于躲开了赤鬼出人意料的“断空斩”杀招。
赤鬼依靠这一招奇异的变招抢到了主动,更不迟疑,健腕一抖,缅刀对准风洛阳门户大开的小腹一刀刺来。一股淡粉色的刀罡破空而出,宛若长枪大戟,生生要将风洛阳钉死地上。
风洛阳一招被动,处处被动,此刻的后仰之势给他变换的空间已经少得可怜。断空斩后招的凶悍乃是举世闻名的,他若是被迫再防一招,赤鬼的气势一旦积聚,便是顾天涯转世也无法抵挡。心念电转的瞬间,他霍然咬紧牙关,双脚一跺地,小腹一缩,头下脚上,身子后翻而起,双腿高抬入空,险过毫厘地闪开赤鬼这一招瞄准小腹的猛攻。
赤鬼狞笑一声,大步跨近,双臂同时握刀,身子一绷一扭,长刀以十万横磨之势横斩而来,急若闪电,猛若雷霆,刚才风洛阳虽然尽量避免格挡他的断空斩杀招,从而避免了此消彼长的势头,但是他连避两招,已经养足赤鬼的气势,这一横斩端的是惊天地泣鬼神,刀锋过处,沙尘飞扬,满地绿蚁的尸体被长风吹起,飞得满空青雾,更显得赤鬼声势惊人。
头下脚上的风洛阳仿佛在赤鬼出刀之前已经算出了这一招的出手,在赤鬼双手握刀准备横斩的刹那他已经剑打盘旋,一招波纹浮动的“思君唯得满头霜”狠狠打在地上,盘旋如飞雪的剑光在地上画出一连串螺旋形的波纹,将他头下脚上的身体盘旋着高高送入了天际。赤鬼这一记万无一失的十万横磨,就在风洛阳身子升起的瞬间,砍在了空处。
一刀走空的赤鬼抬头一看,只见风洛阳此刻已经倒翻到他的头顶,仍然保持头下脚上之势,手中长剑白光如雪,敛为一道明亮的流星,对准他的头顶百会穴射来。
“好一招青枫蒲畔离人泪!”一直紧张地抿着嘴唇,心惊胆战为风洛阳观战的祖菁看到风洛阳这转守为攻的妙招,心中一块大石倏然坠地,忍不住双手攥拳,兴奋地尖声叫起来。
“哼!”优势尽失的赤鬼郁闷难平地哼了一声,长刀一卷撩上头顶,“当”地一声撞开风洛阳的当头一剑。
谁知这一剑只是开启了风洛阳反攻的序幕,当风洛阳借着赤鬼这一刀的力道再次高高弹起的时候,他健腕一翻,长剑化为一片泛射金光的长河,雪白色的波光迎头罩向赤鬼上三路数十处要害。
“无定河上波光寒!”自从风柳一战,风洛阳三分不舍剑中段八剑随着观战的风媒传扬天下,赤鬼虽地处南疆,亦有所闻,此刻亲眼看到风洛阳使将出来,方才知道此人雅不负天下第一剑的盛名。
赤鬼身化金鸡独立式,以左脚为轴,身子旋风般旋转,一招夜战八方藏刀势,矮身舞刀,将青蓝色的刀影裹住全身,硬接了这一招三分不舍剑的杀招。青色刀芒撞上满空白浪,爆出一天金蓝色的火花,闪得观看的祖菁双目生花,满眼红星闪烁。
赤鬼挡下这一招“无定河上波光寒”已经知道自己一时大意被风洛阳占到了优势,此刻敌上他下,每一招攻击都结合着风洛阳的体重,令他招招吃亏,仿佛自己和自己动手,绝无胜理。他眼珠一转,趁着风洛阳再次被他挡入天空之际,突然一甩手,手中缅钢长刀脱手飞出,电射向正看得出神的祖菁。
“阿!”祖菁哪里料到赤鬼会出如此阴招,等到反应过来,长刀距离她的胸口只有一尺之遥。
“菁儿!”身在半空的风洛阳一见不好,连忙也抖手射出手中的青锋剑。青锋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精亮的轨迹,斜刺而出,狠狠撞在缅钢长刀之上,剑与刀同时被撞得半空打了一个转,落到地上。
“小师叔小心!”祖菁猛然脱口大喊。
风洛阳见到祖菁脱险,刚松一口气,听到她的叫声猛然扭头,却发现同样双手空空的赤鬼双袖一翻,将数十件黑乎乎的东西拍到了他身上。他在天上一个扭空翻,落回到地上,定睛一看,却发现数十只色彩斑斓的细小蝎子此刻正在他全身爬动,随时会咬自己一口。赤鬼来自南疆鬼蜮,又是鬼楼的双璧之一,身上的毒虫岂是易与,此时的他已经半步踏入了鬼门关。
“呔!”生死关头,风洛阳大喝一声,一口咬破舌尖,瞬间即发出全身的六阳真气,从全身奇经八脉汹涌而出,瞬间布满全身。他的武士服“噗”地一声被六阳真气点燃,在这群毒蝎子还未来得及开口咬人的瞬间,将它们统统烧死。
“看你能活到几时!”看到自己秘藏的毒蝎未能建功,赤鬼怒吼一声,左掌疾伸,在他手臂下的小细管里突然喷出一天杏黄色的毒雾,对准风洛阳狠狠刮来。
“金蚕毒蛊!”风洛阳和鱼韶相识多年,从她那里得到无数宝贵的江湖消息,鬼楼天阁三宝之一的金蚕毒蛊,就是其中之一。此刻他一眼看到这招牌般的杏黄色烟雾已经知道不好。在黄雾将将及体的刹那,他抓住胸口衣襟用力一抓,一把扯下正在熊熊燃烧的衣衫,双手抓住衣领,对准迎面而来的黄雾奋力一裹。燃烧的武士服和杏黄色烟雾方一接触,顿时爆出暗红色的火花,片刻之间,满空毒蛊被风洛阳一把六阳真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暗箭伤人,好不要脸,看剑!”看到赤鬼三番两次暗算风洛阳,祖菁哪里还按捺得住,抖手从腰畔拔出青虹剑,对准赤鬼一招“夸父追日剑”,青虹剑脱手飞出,化为一片耀目的冰盘。
赤鬼连出法宝,全都被风洛阳化险为夷,精神大震,心神大乱,此刻祖菁的青虹剑飚来,他已经没有闪避的气力,只能抬臂一挡。青虹剑打着盘旋,一剑轰在他的左臂上,将他的左臂连同一大截外袍切了下来。
“哼!”被切掉左臂的赤鬼惨号一声,身子一缩,闪入草屋外浓密的丛林之中,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
赤鬼刚刚消失了踪影,风洛阳顿时无力地跪倒在地,双手扶地,剧烈地喘息着。刚才他连续施展天山六阳功,第一次烧掉毒蚁,第二次烧掉毒蝎,第三次烧掉毒蛊,体内的真气已经用得七七八八,如今早已是强弩之末。如果刚才不是祖菁出手,他和赤鬼谁会尸横就地还是未知之数。
“小师叔!”祖菁飞快跑到他身边,跪倒在地轻轻扶住他的身子,“刚才好险,幸好你是天下第一剑,换了别人,早就被赤鬼的毒招杀死了。”
“幸好你出手,否则我也不一定能打跑他。”风洛阳老老实实地说。
“小师叔你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甜,我哪有这么厉害,你哄我。”祖菁骤然得到风洛阳的夸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之间芳心窃喜,一张俏脸兴奋得通红。
“我实话实说。”风洛阳一屁股坐到地上,转头望了祖菁通红的脸颊,不禁奇怪地抬手一指她的脸颊,“夸你一句,至于吗?”
“小师叔!”祖菁吓得嗖地站起身,生怕被风洛阳知道了自己的心事,连忙顾左右而言他,“我……去看看赤鬼留下了什么东西,也许有什么鬼楼的线索。”
“他能留下什么东西,不就是他的左臂?”风洛阳奇怪地问道。
祖菁也知道自己的借口找得实在牵强,一张俏脸涨得更红,只好对风洛阳的话充耳不闻,故作严肃地在赤鬼留下的左臂和那一大截三色外袍周围走了几圈,装作仔细检查的样子。但是,一团黑色的物事却忽然吸引住了她的视线:那是一个黑色皮质的包裹,外层已经被祖菁刚才飞来的青虹剑割开,里面散出了四个竹制的细小人偶。其中三个人偶的头颅已经被青虹剑切了下来,只剩下一个木偶完好无损。
“小师叔,你快来看,赤鬼果然落下了些奇怪的东西。”祖菁犹如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大声叫道。
风洛阳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来到祖菁的身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蹲下身,用一块外袍残片裹住手掌,拿起其中一个断头的人偶,仔细看了看。
“嘶,有古怪,菁儿你看,这个人偶胸前刻着两个字。”风洛阳将人偶递到祖菁眼前。
“岳浩!?”祖菁脱口将这两字念了出来。
风洛阳将其他人偶摆到眼前,一一看去,只见那三个断头的人偶身上写着“岳浩”“岳豪”“岳航”,而最后一个完整人偶身上则写着“岳环”。
“这些岳家兄弟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赤鬼所带的人偶身上,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祖菁问道。
“不知,带回去给阿韶看看,如果江湖中有个人能弄得明白,那就是她了。”风洛阳将这四个人偶拨拉进黑皮囊中,将这皮囊揣入怀中。
正当二人全神贯注于研究赤鬼留下的东西之时,草屋内已经被祖菁松绑的一众失踪少女此刻确定了自身的安全,纷纷跑出草屋,对风洛阳和祖菁万福作礼,齐声感谢他们二人的救命之恩。
风洛阳想起幺婆的嘱托,脸上露出一丝惴惴不安之色,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中间可有人名叫作碧儿?”
听到他的问话,一个清秀柔弱的少女从人群中走出来,朝他一个万福:“恩公如何得知我的名字?”
看到她完好无缺的样子,风洛阳和祖菁如释重负,相视一笑,心情宛若飘在九霄云上一般轻松畅快。
一阵炸雷般镇耳欲聋的金铁之音过后,唐斗浑身上下罩满了灰尘,汗水和血污,仿佛一条跌入臭水沟里的落水狗一般手脚并用,从东墙的狗洞里钻了回来。
他刚一抬头,却发现唐毒,唐冰,柯岩带领着十数名唐门子弟在狗洞旁边围成一圈,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爬进来,仿佛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他们平日里敬若天人的唐门大少。
“大少……咕,”柯岩望着他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战况如何。”
唐斗的脸上汗出如洗,整张脸上爬满了血污和汗渍,他双眼无神地看了一眼柯岩,咳嗽了一声:“毕竟他们有三个,我唐斗才得一人,所以……”
听到他沉重的话语,唐冰,唐毒和柯岩同时屏住了呼吸,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看着他们的表情,唐都顿时猛地一挺胸:“所以现在仍然不分胜负,呈胶着状态。”说到这里,他艰难地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但是胜利的曙光已经就在眼前。”
“大少,刚才……你是从狗洞里爬进来的……”唐毒直着脖子,不知死活地提醒了一句。
“狗洞怎么了?这叫攻其不备,出奇制胜。”唐斗狠狠瞪了唐毒一眼。
“孙子兵法有云……呼”说到这里,唐都眼前一阵发花,和岳家三兄弟缠斗了整整两个时辰,已经让他气虚力弱,连话也无法一口气说完,只能停下了喘几口粗气,“凡战者……水……!”
听到他的号令,唐冰连忙从怀中取出水袋,递到他的面前。
唐斗双手抢过水袋,猛地将袋口塞入口中,咕咚咕咚,仿佛长鲸吸水一般将半袋水瞬间喝完。
“……凡战者,以奇胜,以正合……无……无穷如天地,不……不绝……如江河,哎哟……”唐斗说到一半,在此举起水袋痛饮。
“呼……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不可胜穷也。他们以为……我唐斗绝对不会走狗洞,我偏偏就走狗洞,这就叫奇正之变。你……”看着唐毒呆若木鸡的表情,唐斗摇了摇头,“一句话,你这家伙就是没文化,有空多读点书。”
教训完唐毒,唐斗抬了抬手,道:“暗器……”
唐毒,唐冰,柯岩以及一众唐门子弟面面相觑,良久之后,唐冰鼓足勇气道:“大少,我们的暗器已经被你用光了,要不要我再调一队儿郎来东门?”
唐斗刚要说话,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镇恶堂红木做成的东门被打得四分五裂,与东门相连的半截墙壁堆金山倒玉柱一般垮了下来。
“来不及了!”唐斗一把从脖后抓出自己的铁骨折扇,“就让我用唐门最厉害的铁骨寸金和他们一较高下。”说到这里,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在唐门子弟众目睽睽之下,手脚并用朝着东墙狗洞爬去。爬到一半,他猛地转过身,对唐毒吼了一声:“喂,你!”
“大少!”唐毒连忙立正站好。
“学着点儿!”唐斗瞪了他一眼,身子一缩,从狗洞冲了出去,顿时东墙之外再次罡风大作,呼喝连连。
这一次唐斗冲出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东墙外震天动地的厮杀声蓦地戛然而止。
“大少!?”唐门子弟们纷纷将耳朵贴在东墙上,试图听到一些关于唐斗的信息,但是东墙之外声息全无,刚才舍死忘生激战的人们仿佛都已经消失在空气之中。
“大少!”唐斗对于柯岩曾经有救命之恩,此刻看到唐斗生死未卜,柯岩急得双眼冒火,用力扒开贴在墙上的几个唐门弟子,来到东墙狗洞之前,趴到地上,头一低就要钻洞出去查看真相。唐冰,唐毒以及其他唐门弟子也焦急地蹲下身,弯下腰,纷纷挤到狗洞周围,争相将头探出狗洞,试图瞥一眼墙外的环境。
就在他们在狗洞前挤作一团的时候,一个人影仿佛幽灵一般在他们身后霍然出现。唐毒因为身子太胖挤不到狗洞跟前,只好直起身子揉了揉腰,等着柯岩的消息。就在他刚一抬头的时候,他猛然看到唐斗全身覆盖着斑驳的污血,手里攥着滴血的折扇,木呆呆地站在自己身后,一双细眼涣散无光,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住了心神,整个人如在梦中。
“大少!”唐毒见到唐斗,顿时欣喜若狂地脱口吼了出来。
“大少!”听到唐毒的欢呼,唐门众人纷纷回过头来,看到唐斗依然完好无恙,无不喜极而呼。
“吵死了,大少大少的叫什么?”唐斗听到他们的呼喊,恍然从神游中回过神来,皱眉道。
“大少,岳家三兄弟呢?”柯岩急切地问道。
“……”唐斗木然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之间怔在当场。
“嗡”地一声大响,萧西延的银枪第十八次被岳环的巨斧震得脱手飞出,他浑身骨节一阵爆豆般的乱响,整个人仿佛麻袋一般被直抛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看斧!”岳环右手斧一个单臂劈山,对准侧卧在地的萧西延奋力劈去。
“萧兄快走!”彭言勇舞动双刀,双膝着地,身子一个侧滑,挡在萧西延面前,双手刀一个十字横门挡在头顶,硬接下了这开山的一斧。他已经连换了十几把单刀,此刻他的左手拿的是一把从年帮高手死尸上捡得的厚背鬼头刀,左手握的乃是一截关刀的刀头。荡开这一斧,彭言勇一张嘴,鲜血狂喷,双手炙热如火,令他疼痛难当,不得不一松手将两把青烟直冒的长刀丢在地上,整个人朝左侧滚去。趁着彭言勇挡得一挡的功夫,萧西延手脚并用,飞快地从岳环面前逃开。
“哪里走!”岳环一个箭步向他冲去,却发现萧西延的银枪被一条红影轻盈地卷回,对准自己的双眼和双耳灵动地连出四枪,枪招走的竟然是“梨花大枪”的路子。
“鱼韶,拿命来!”岳环身陷众豪杰的重围之中,本来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但是左有鱼韶,右有捷率,这两个人承接下他大半攻势,密切配合之下,竟然十招中能偷得两招的攻势,令他多次必杀的攻击失手,这一次鱼韶鞭中枪的绝技再次令他进退失据,不禁让他恼怒如狂。他脑中灵光一闪,对准鱼韶的要害,抖手掷出飞燕斧,空出的左手猛然一探,将猛刺而来的银枪一把抓住,连同绑在枪杆上的龙锦也被他一把握住。
鱼韶龙锦被擒,身子无形中被岳环限制住,眼看飞燕斧扑面而来,她只能左手一横凤剑,以剑托和剑背宽处用力克飞了岳环的飞斧。就在她应付岳环飞斧的刹那,岳环左手猛然发力往身前一拉,鱼韶只感到右手上的龙锦突然传来一股炙热如沸的洪荒巨力,拉着她不由自主地朝着岳环飞去。
眼看鱼韶遇险,一旁的捷率猛然冲上前,紫青长剑横空一斩,重重劈在绷直如弦的龙锦之上,“啪”地一声大响,坚韧的龙锦就此被他一剑劈成两段,鱼韶身子一轻,一头栽倒在地,勉强躲开了将要到来的横祸。使出这一剑,捷率也被岳环施加在龙锦上的魔功巨力震得半身酸麻。岳环左掌一推,隔空打出一记掌风。捷率回剑一挡,“铮”地一声,长剑脱手飞出,身子被掌风刮得直飞三丈,轰地一声倒在鱼韶身边。
打倒了鱼韶,捷率,岳环回手一探,将刚才脱手飞出的巨斧抓回手中。此时此刻,与会的豪杰俱已被他打倒在地,或死或伤,势穷力窘,无能再战。桂花园内,满地伏尸,枪折棍断,剑毁刀销。他顾盼一番,仰天大笑,意得志满:“天下英雄,不过如此,试问江湖,谁与争锋!”
就在这时,一阵阴沉沉的笑声忽然从桂花园后传来:“环少,玩得挺开心的?”
岳环抬起头,金瞳一扫,却看到浑身是血的唐斗率领着唐冰,唐毒,柯岩这唐门三将,大摇大摆地从桂花园后门踱进园中。
“原来是唐门大少。”岳环咧嘴狞笑了一声,“也好,英雄会上的豪杰,除了风洛阳,就剩下你唐斗还没有喂过我的斧招。”他抬手一指唐门四人,厉声道:“你们四个一起上吧。”
“动手之前,何不先向你的兄弟们打个招呼。”唐斗阴恻恻地咧嘴一笑,“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朝着前方一点。
跟在他身后唐毒,唐冰,柯岩从背后探出右手,同时一挥,三颗人头仿佛三枚血葫芦,在空中划过三条血线,“咚咚咚”三声,先后落在岳环周围。
“阿浩……阿豪!……阿航!”岳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一把丢开手中的飞燕双斧,“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双手一把抱住面前阿航的人头,嘶声道。
“嘿嘿嘿嘿,想和唐门作对,这就是榜样!”唐斗目射神光,“叭”地一声合上折扇,朝岳环一点,“现在轮到你了。”
岳环目光一片迷茫:“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三位兄弟如何会被你一个人……难道……难道!”他凄恻的眼神中突然露出一丝狰狞的恨意,猛然站起身,双手一伸,一把抱起地上三颗人头,一扭身施展轻功,箭一般窜出桂花园,几个起落失去了踪影。
“大少,追不追?”看到岳环逃跑,唐毒连忙问道。
“不用了。将这里收拾收拾,咱们晚上还要请各位朋友吃一顿夜宴,别让这群跳梁小丑搅了咱们的兴头。”唐斗的话语里透着一股懒洋洋的雍容气息,仿佛刚才被他打发走的,不过是几个沿街乞讨的乞丐,而不是将整个武林搅得地动山摇的魔头。
“是!”唐门三将望着自己的门主,心中的兴奋澎湃激荡,奔腾如沸。当他们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周围地上众豪杰目瞪口呆的样子,满怀的骄傲自豪几乎要将他们的胸膛炸碎。
唐斗轻摇折扇,信步朝着岳环逃逸的方向走出数步,满脸轻蔑地望着远方岳环细小的身影,嘴唇一翘,露出一丝冷峻阴森的微笑,黄昏的晚风吹过,带起一股飒爽的凉意,满园幸存的英雄豪杰望着唐斗随风飘荡的青衣,冰冷无情的笑容,无不感到一股令他们遍体生寒的敬畏和惊佩。
第七章 祖菁的第一次
风洛阳和祖菁并肩坐在润州食坊的台阶上,将头凑在一起,各自从幺婆特制的蓝布口袋中取出一只红褐色的茶叶蛋,一起吸着鼻子,吮吸着茶叶蛋上温然流转的甜香。
“嗯……,好香,幺婆的茶叶蛋果然是人间少有的美食。”祖菁靠在风洛阳的身旁,轻轻摇晃脑袋,闭着眼说道。
“今天的茶叶蛋,幺婆做得分外香甜,和平时相比又添了一丝风味。”风洛阳咽了一口口水,将手中的茶叶蛋竖立起来,中指和食指连续拨动,令茶叶蛋均匀而飞快地旋转起来,他的大拇指轻轻抵在蛋身上,指尖到处,本已经松散的蛋壳顿时仿佛秋天的落叶一般纷纷散落,露出晶莹光泽的蛋清。拨光了蛋壳,风洛阳双手捧住茶叶蛋,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咀嚼起来。
“咱们救下了她的宝贝女儿,她老人家心情畅快,自然功力大进,厨艺更上了一层楼。”祖菁学着风洛阳的样子,将茶叶蛋竖起,想要转动它,谁知道手没有握稳,茶叶蛋从掌间滑落。风洛阳伸出左手,一把将蛋接住,轻轻一搓,茶叶蛋的蛋壳随指散落,晶亮的蛋身仿佛一只旋转的陀螺,轻盈地在他的左手食指尖上竖立。
“小师叔,这一招好漂亮。”祖菁崇拜地看着风洛阳,小心地将茶叶蛋从他手中双手捧过来,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咀嚼起来。
风洛阳手中的茶叶蛋已经踪影全无。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仰头望天,只见天蓝云白,阳光灿烂,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不禁感到周身舒泰,心旷神怡。他转过头去,看着祖菁津津有味大快朵颐的样子,心中一阵宁静安详,仿佛在这一瞬间,世间所有的忧愁烦恼都在他的心中烟消云散,只剩下此时此刻单纯而简单的快乐。
“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断肠滋味。我的心中充满一种绝望的希冀,无法实现的憧憬,难以挽回的甜蜜,不可避免的忧伤,不堪承受的悲凉,还有一种催肝裂肺的追悔莫及。”祖菁忽然抬起头,用一双迷蒙的星眸注视着风洛阳的眼睛,哑声说道。
“嗯?”风洛阳没想到祖菁会突然说出这些令人迷茫的话语,眉梢一挑,露出询问的表情。
“小师叔,你不是要问我施展秋波流转欲倾城,回眸羞见水中花时是什么样的感觉吗?”祖菁秀眉一展,轻轻一笑。
“哦,对。十分不舍剑的禁招。断肠滋味……断肠滋味!”风洛阳慌忙收拾起方才宁静的心绪,剑眉微蹙,仔细思索着祖菁刚才的话语,“绝望,忧伤,悲凉,追悔莫及,怎么会这样?你还年轻,怎会感受过这样的心情?就算在风家的剑谱中,也从来没提到过。”
“我不知道。当时就仿佛有一个尘封已久的剑魂忽然冲入了我的体内,迫着我挥臂舞剑,使出这一招。”祖菁说到这里,神色之间泛起一片感伤,“无论是谁创出的这招剑法,他根本没有想过施展此招之后还能够继续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仿佛他创出这一招就是为了自我毁灭,以惩罚自己昔日的罪过。我使出这两招的时候,心中难过之极,仿佛心都已经碎了。那种感觉,实在太痛苦,我宁可少活三十年,也不想再经历一番那种苦痛折磨,幸好……小师叔你及时救了我,否则,我真的会死……”
说到这里,祖菁将头轻轻靠在风洛阳的肩头,轻轻舒了一口气。风洛阳将手扶住她的肩头以示安慰,却发现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似乎那一日惊鸿一现的剑魂仍然萦绕在她的心头,令她心寒不已。
“如悔公当年为了追求天下第一之名,练剑如狂,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不顾华祖的反对,毅然挑战越女宫,下手无悔,造了无数杀孽。越女宫主制服他之后,将他困在黟山绝顶以做惩戒。华祖为了寻觅夫君,数次上山,受伤累累,被越女宫人擒住,同样困于黟山绝顶,与如悔公一墙之隔,却永生不见。这也是为什么如悔公不顾一切,创出十分不舍剑,以图和妻子一见的原因。”风洛阳喃喃说道。
“如悔公有了如此重情重义的夫人却不知珍惜,日日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头衔,还动手造下杀孽,终于遭到报应,被困在越女宫。也许,十分不舍剑只是他用来表达自己对妻子悔意的剑法,或者说……”祖菁忽然抬起头来,双眼闪烁出一丝晶莹剔透的玄华。
“或者说……”风洛阳怔怔地望着此时的祖菁,仿佛被她眼中飞扬的神采摄走了魂魄。
“……十分不舍剑就是如悔公写给妻子的最后一封情书。”祖菁说到这里,兴奋地站起身,双颊绯红,仿佛罩上了一层朝霞。
“最后的情书……历代修习十分不舍剑的名家们都以为,秋波流转欲倾城,指的是一位有着婉转秋波的美人,正要以她的美态颠倒苍生,倾国倾城,谁知回首一望,却发现一位扶舟自水上而来的美人,风华绝代,美艳不可方物,令她自惭形秽。”风洛阳也激动地站起身,一把抓住祖菁的肩膀,“菁儿,事实上,秋波流转指的是如悔公神剑的光华,而欲倾城乃是指对于天下第一的执念。水中花,乃是指华祖。秋波流转欲倾城,回眸羞见水中花,乃是如悔公对于自己追求天下第一,妄遭杀孽,坐困黟山,与华祖永生难见的悔恨。”
“正是,人人都以为如悔公矢志追求剑道,乃是天下铁血武者的榜样,事实上,在他生命的最后关头,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祖菁兴奋地双掌紧握,用力晃了晃。
“这,这改变了所有的事……难怪几乎所有人都无法使出这两招剑法,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顺利使用历代传下来的心法来诠释这两招剑法的精髓,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风洛阳狂喜地用力摇着祖菁的身子,“菁儿,从今天起,也许,我是说也许,我能让这两招剑法重见天日!”
“太好了,小师叔,恭喜你!”祖菁扶住他手臂,又笑又跳。
镇恶堂桂花园内,唐门和乘风会的人们收敛了战死者的尸体,将伤者送入怀仁轩救治,清洗了斑驳的血污,捡拾干净满地的暗器和折断的兵刃,随即将桂花园为他助威,也不能轻而易举地一扇取下三颗人头。”神机李三响得意洋洋地摇晃着酒杯,恬不知耻地自吹自擂。
“嗤,也许岳家三兄弟乃是看到你钻狗洞的样子活活笑死的也未可知。”坐在他身边的铁佛恩瞪着环眼耻笑道。
看着众豪杰热火朝天的议论,风洛阳和祖菁对于英雄会上发生的战事充满了好奇,不可遏制地加快脚步,朝着怀仁轩奔去。
刚到轩门之外,唐斗已经大笑着摊开双臂,大步迎了出来。
“大少!”虽然早就知道他完好无恙,但是真正见到唐斗风采依旧,风洛阳高悬的心终于完全落回了原位,他木然的脸上浮起一丝罕有的欣喜,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唐斗伸来的右掌。
“老风!”感到风洛阳手掌上温暖的热流,唐斗心中也是一阵感动,他伸出左手,用力拍了拍风洛阳的肩膀,“听风媒说你和小祖已经手刃了一位离台剑客,旗开得胜,兄弟我很是高兴!”
“菁儿施展出了十分不舍间的禁招,力敌三位离台剑客,初战江湖已经不同凡响,今后她的成就恐怕在你我之上。”风洛阳回头望了祖菁一眼,脸上露出一丝鼓励的笑容。
“小师叔,哪有你这样的,这么当面夸我……多不好意思。”听到风洛阳对自己大加赞美,祖菁俏脸通红,宛若涂丹,忍不住抬起手来半掩脸颊。
“哇,小祖,才一天不见,居然就让我刮目相看,若是三日不见,恐怕武林盟主都要让你当了去。”唐斗嬉笑道。
“阿斗你就不要说我啦。”祖菁对付唐斗往 5f80." >往最有心得,她眨了眨眼睛,“扬州城已经传遍了,唐门大少以一敌三,力杀岳家三兄弟,逐走疯魔岳环,你才让我刮目相看嘞。”
“啊……哈哈哈,这些乘风风媒真是的,都叫他们收敛一点,还是把这个消息传得满城都是,嘿嘿,看来我唐斗想要低调亦不可得。”唐斗得意洋洋,眉飞色舞,一把折扇在手中舞得虎虎生风。
他跨前一步,一个转身,来到风洛阳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将头偏到他的耳边,低声道:“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风洛阳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
“你和小祖阿。这一次你们回来,眉来眼去,谈笑风生,你这家伙最喜欢充大辈,装严肃,刚才居然对她称赞有加,轻言调笑,一定有事发生,快,一点一点都说给我听!”唐斗狠狠扭住风洛阳的脖子,细声道。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事实如此……”风洛阳说到这里,也发现自己刚才有些莫名的忘形,和平时的自己很不一样,不禁脸色一红。
“啊!”唐斗抬指用力一弹他的脸上,嘿嘿大笑,“我看到啦,你脸红什么?”
风洛阳心头一跳,抬头看天,却是月黑风高,不禁一愣:“眼神这么好?”他不想再和唐斗继续纠缠,一把将唐斗推开:“去,我不和你多说了。阿韶在哪里,我们在润州捡到些奇怪的东西,需要她鉴定一下。”
“老风,不要转移话题,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唐斗哪里肯放过他,一抬手又想去捉他的衣袖。风洛阳不待他在做纠缠,挥袖弹开他的手掌,头也不回地朝怀仁轩里小跑而去。
“阿哈哈,跑什么,害羞啊。”唐斗转回身,将一双阴险狡诈的小眼望向不明所以的祖菁,轻轻搓着手掌,嘴里发出深沉的低笑。
鱼韶仍然在怀仁轩整理着这一天之内散布扬州的乘风风媒所搜集来的资料。看到风洛阳走进轩门,她轻轻舒了一口气,释然一笑:“你回来了。”
“嗯,英雄大会的时候,我和菁儿仍然身在润州……,没有赶上与你们共同对敌岳氏兄弟,实在抱歉。”看到鱼韶憔悴的神情,风洛阳心头一紧,低声道。
鱼韶朝他摇了摇头,笑道:“你也不用这么客气。谁会想到岳氏兄弟居然敢在英雄会群英云集的第一天就动手。相比之下,当然还是幺婆的茶叶蛋比较重要。”
“你都知道了?”风洛阳吃惊地问道。
“润州风媒带来了唐门的消息,原来你和菁儿在润州的时候遭遇到一个……”鱼韶一边说一边从案头的一堆卷宗中凑出一页草草写成的书信,“一个吸血僵尸。你们顺着嗜血毒蚁的蚁路追踪而去,后来失去了踪迹……”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露出一丝黯然神伤的表情,不由自主轻轻叹了口气,“菁儿初涉江湖,你带她多经一些阅历是应该的。我猜所谓的吸血僵尸也许是坊间以讹传讹的谣传,不过是些人贩子做出来的烟幕,有你天下第一剑出手,一定是手到擒来,没错吧?”
“不,”风洛阳摇了摇手,从怀中取出赤鬼留下的黑色皮囊,放到鱼韶面前的桌上,“这一次我们跟踪嗜血食人碧一路追去,居然让我们发现了一个修习南疆血劫的鬼楼高手……”
“南疆血劫!?炼魂宫的路数?”鱼韶一听此话,顿时杏眼圆睁,仿佛听到了一生中最恐怖的事。
“呃,不错,他乃是鬼楼著名高手之一的赤鬼。”风洛阳沉声说道。
“赤鬼,鬼楼双璧之一的赤鬼?”鱼韶一个健步冲到风洛阳的身旁,一把拉开他的衣袖,露出他筋骨交结的臂膀,俯下身,焦急地观看他皮肤的颜色bbr>..。
“我没事……”风洛阳连忙说道。
“没事?!我说你没事你才没事!”鱼韶粗鲁地拦住他的话头,跨步来到他的身后,扯开他的外袍,查看他后背和颈项的皮肤。
“我真的……”风洛阳双手一摊还想争辩。
“赤鬼不但会击鼓聚蚁,魔笛驱蚁术,而且深谙魔教飘渺斩,塞外断空斩,身上藏有密炼毒蝎和天阁三宝之一金蚕毒蛊,武功惊人,手段毒辣,便是绝顶高手,也无法在他手下全身而退。鬼楼双璧,一个夜鬼,精通蹑足潜踪,伏击暗杀,一个赤鬼精通用毒作蛊,驱魔役鬼,离台神剑和他们相比,只不过是一群不懂事的娃儿。你和菁儿遇到赤鬼,岂能分毫无损。”鱼韶说到这里,继续绕着风洛阳打转,急切地寻找着他身上被毒虫蛇蚁咬出的伤痕。
“他的确出尽法宝,幸好我六阳真气有辟邪之效,几度催发之下烧光了他所有的毒虫毒蛊,他的刀法无法挡我的剑招,最后被菁儿突袭伤了左臂,负伤逃逸。”风洛阳说到这里,用手拍了拍桌案上的黑皮囊,“他不小心拉下了这个东西,我想你见识广博,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你一对一打败了赤鬼,而且毫发无伤?!”鱼韶这个时候已经围着他转了一整圈,没有发现任何伤口,长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惊奇地问道。
“事实上,菁儿也帮了我很多忙。这个黑皮囊就是被她刺下的,里面有些奇怪的东西。”风洛阳伸出手,拉开黑皮囊上的开口。
鱼韶连忙伸出手去,一把拍开风洛阳的手掌,皱眉道:“别以为你打败了赤鬼,就可以如此托大,赤鬼的皮囊若没留有剧毒之物才真是见了鬼了。”鱼韶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一副鹿皮手套,缓缓戴在手上,接着拨开黑皮囊,从囊中取出了里面的四个人偶,一一摆放在桌案之上。
“它们上面分别写着岳家兄弟的名字,不知道有些什么意思。”风洛阳挠了挠头,苦笑道,“我一直想不明白。说起来还真巧的很,除了岳环的人偶之外,其他三个人偶的脑袋都被菁儿的青虹剑切下,和现实中的三兄弟遭遇颇为相似。”
“我知道它们是些什么东西。”鱼韶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一丝捉狭的表情,“我已经等不及想看唐斗知道这些木偶来历之后的表情。”
“……小祖,嘿嘿嘿嘿,和你小师叔厮混了这一整日,一定发生了很多事吧?”唐斗的脸上露出循循善诱的笑容,温和地说道,“来,说给阿斗我听听。”
“我们……不是厮混,是在一起。”听到唐斗暧昧的话语,祖菁羞得双颊火红,宛若鲜艳绽放的花朵,看得久经风月的唐斗也一阵眼花。
“嘿嘿,我的错。是在一起,在一起。来吧,这漫长却又……短暂,甜蜜却又……这个,还是短暂的一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唐斗一双手已经搓得通红,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虽然感到有些害羞,但是这一天里和小师叔发生了这么多事,祖菁自己也忍不住想要说给他人听,让自己也能再次重温一遍这一天发生的一切。
“刚开始我被离台刺客引出镇恶堂,后来……”祖菁的话匣子一经打开,顿时变得滔滔不绝,她讲了风洛阳如何在自己使用十分不舍剑禁招之时将她救下,如何带她去吃茶叶蛋却又遇上吸血僵尸的困扰,风洛阳如何想出追踪吸血僵尸的办法,他二人如何找到了南疆魔头并和他浴血力战,连过三劫,救出了幺婆的女儿,并且在这一天的最后千回百转终于再次吃到了闻名已久的幺婆茶叶蛋。
故事的曲折离奇令唐斗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到最后祖菁说到他们回到扬州之时,他忽然抬手打断祖菁话语,笑嘻嘻地说:“小祖,你狡猾啦。你和老风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老风的一幅眉开眼笑,春风得意的样子,和往常完全不同,到底为什么?快快说与我听。”
祖菁心头一惊,仔细想想,豁然明白:“原来小师叔领悟了十分不舍剑两记禁招,心情大快,被阿斗看出来了。不过这是小师叔的家事,还是不说为好。”
她抬起头来,朝唐斗俏皮地一笑:“这个不能告诉你,不如你自己去问小师叔吧。”
“哈哈,你的嘴和老风一样紧。先不说老风,就说你小祖,也是一幅别样的风情,和刚刚离开镇恶堂的时候完全不同,是不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你改变了?”唐斗眉头一皱,计上心头,笑嘻嘻地问道。
听到唐斗这么一说,祖菁顿时想起,不禁朝他钦佩的一点头:“果然不愧是唐门大少,这样都被你看出来了。不错,在那天晚上,我有了我的第一次。”
“什么!!!!”听到祖菁的话,唐斗仿佛被晴天霹雳炸中了头颅,只惊得一张脸煞白如纸,满眼金星乱冒,一时之间天旋地转,日月无光,“第,第,第一次!?”
“是啊。”祖菁落落大方地点点头。
唐斗用力摇了摇脑子,拼命理清自己的思路,眯着发花的双眼,攥紧折扇,小心翼翼地凑到祖菁的身边,低声道:“我知道这么问有些唐突,不过我只是想百分之一百的确定,你不要生气。”
“不会啊,阿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客气。”祖菁失笑道。
“呼,果然不愧为天山儿女,潇洒豪爽,比起那些小家碧玉,真是强上百倍。”唐斗连忙一挑大指,胡乱夸了祖菁一番,咳嗽了一声,颤巍巍地问道,“你的第一次……经手的人是……”
听到唐斗的问题,祖菁笑道:“阿斗你果然洞察秋毫,嗯,经手的人当然是小师叔。如果不是他……我一个人真的不行。”
“果然是他!”唐斗小眼圆睁,用力地扇着扇子,暗自思忖,“哈哈,老风啊。看起来道貌岸然,原来下手如此稳准快,真是我辈的楷模!”
祖菁似乎意犹未尽,仍然在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事情发生之后,我感到有些心痛,有些难受,有些恶心,总觉心灵上有了抹不去的污点,但是又觉得自己做了该……”
“你不要再说了!”唐斗做梦也想不到祖菁会说出这些话来,一时之间实在无法接受冰清玉洁的祖菁忽然开始和他开诚布公地探讨这方面的事情,吓得连忙捂住耳朵。
“你怎么了,大少?”祖菁看到唐斗的表情,忽然捉狭地一笑,“你紧张啊?你的第一次应该早就发生了,又怕什么?”
“这个……因为事情峰回路转,发生得实在太快了,简直像荡秋千,我一时之间还难以相信,我们的小祖已经变了……”说到这里,唐斗仰起头用双眼寻找着被乌云遮蔽的月亮,一脸多愁善感的忧伤。他花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才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心绪,深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来到祖菁身边:“小祖,出了这样的事,老风是不是答应要负责阿?”
“负责?”祖菁奇怪地反问了一句,随即呵呵一乐,“他才懒得管我呢,敷衍了我几句,就缠着我问关于剑法的事情,真是个剑痴。”
“什么……”唐斗咧起嘴,浑身一阵发麻,脑海里乱作一团,已经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感觉了。
就在这时,风洛阳和鱼韶并肩从怀仁轩里推门走出来。一看到风洛阳,唐斗连忙踉踉跄跄重蹈他身边劈头说道:“我都知道了。小祖……小祖!”
“菁儿怎么了?”风洛阳皱眉问道。
“小师叔,我告诉阿斗我的第一次啊,就是你经手的那一次。”祖菁眯着眼笑道。
“哦……”风洛阳点点头,心领神会,转头对唐斗道,“这没什么。武林儿女行走江湖,总是要见血的,只要心怀坦荡,做多了也是寻常事,又何必大惊小怪。”
“但,但,但是,那是小祖的第一次,你也太过敷衍啦。”唐斗的嗓音已经叉了。
“天山儿女,早就该预到有这一天,何必学那些世俗小儿女态,岂非可笑。”风洛阳一掸衣袖,洒脱地说。
“现在想想,小师叔说的对,我有些时候的确有些小题大做。”祖菁赞同道。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境界啊!”听到祖菁的话,唐斗“咚”地一声,双膝跪地,双掌成火焰状朝天摆动,身子对准风洛阳纳头便拜,脑壳撞地,咚咚有声:“大师,和你相比,我只配在你的脚下吃尘。你就是皓月,我就是流萤,你就是沧海,我就是泔水,你就是苍鹰,我就是苍蝇。你收了我吧!”
鱼韶,祖菁,风洛阳目瞪口呆地看了唐斗半晌,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喂……”不知过了多久,鱼韶轻轻一推风洛阳,“跟你说话呢,吱个声儿,发什么呆啊。”
“呃……我和他一定有一个人脑子坏了,”风洛阳怔了半晌,试图消化刚才唐斗的话语,却完全摸不到头绪,只得喃喃说道,“我在想是我还是他。”
鱼韶摇头哧了一声,一步跨过唐斗跪拜的身体,来到祖菁的身边,扶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别听这个剑痴说的这么漂亮,第一次杀人是大事,走,到桂花园去,咱们两姐妹好好聊聊,你当时感觉怎样?”
“嗯……有些心痛,有些难受,有些恶心,总觉心灵上有了抹不去的污点,但是又觉得自己做了该做的事,很矛盾……”
第八章 唱歌要人命的捷率
扬州簪花楼顶一处幽静无人的雅座之中,一位浑身灰衣,相貌普通的中年汉子悠闲地坐在窗前,一边饮着芳香撩人的蜀岗飞茶,一边观赏着窗外瘦西湖上璀璨照人的灯火。晚风从窗口吹进来,拂动着他头顶凌乱的长发,令他本已经毫无特色的面容沉入时明时暗的阴影之中,更加令人无法看清,更无法记住。
就在他刚刚品完第一杯茶的时候,一股轻风忽然吹入屋中,他身边的窗页一阵闪动,令屋内本已昏黄的灯光更加阴沉。中年汉子轻轻一台袖,一股袖风轻柔地吹向身旁的窗扉,两扇窗户同时紧紧关上。屋内飘渺的灯火停止了晃动,一个漆黑的身影仿佛幽灵一般出现在中年人的对面。
“夜鬼见过离台之主!”那团黑影低沉地说道。
“我以为令主人会亲自来。”灰衣中年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失望地说。
“主人有些至关重要的事情要办,所以由我前来。”夜鬼低声道。
“关于英雄会上的事,我很是承情,请代我向他老人家说声谢谢。”离台之主沉声道。
“先生何须客气,岳家兄弟需要试炼,英雄大会首当其冲。本来一切都完美地按照计划进行,可惜赤鬼……”说到这里,夜鬼摇头叹了一口长气。
“修习血劫之人从来无法长期隐藏形迹,人们总是能够寻着血迹找出他们。何况风洛阳贵为天下第一剑,赤鬼遭劫,无可避免。”离台主人淡淡说道。
“赤鬼拉下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东西,我家主人希望你能够遣人追回。”夜鬼沉声道。
“离台只管杀人,不管取物,恕难从命。”离台主人轻轻摇了摇头,笑道。
“离台杀人失风之事天下知闻,金字招牌已破,先生又何必仍然如此不知变通。何况我家主人刚刚为你做了一件事,你好该投桃报李。”夜鬼厉声道。
“如果唐门因为岳家兄弟的出现一蹶不振,我离台为鬼楼做事自然当仁不让。可惜,英雄会一战之后,唐门的声势与日俱增,悬红到处,刀光剑影,我离台子弟狼奔鼠突,四外流窜,苦不堪言,何来投桃报李之谈。”离台主人微微一笑,抬手拿过茶壶,悠然自得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夜鬼嘿嘿一笑,说道:“好,先生说的是。我夜鬼这些时日流连唐门上下久已,偶尔还能听得一些至关重要的消息,有些消息,相信先生也会感兴趣。”
“比如……”离台主人微笑着接口道。
“比如当初是谁将离台计划透露给风洛阳,令你们第一次杀人失风。”夜鬼阴声道。
离台主人身子一挺,从座位上直起身子,双手扶住茶案:“仅仅这个消息,尚嫌不够。”
“先生是否要求太高?”夜鬼见离台主人还不肯让步,不禁怒道。
“我需要知道,你要的东西是不是传说中的行蛊分身?”离台主人双目精光四射,直射入夜鬼漆黑的双眼之中。
“这……你居然知道.?”夜鬼微微一惊。
离台主人半步不肯退让,将头凑前一分:“岳环的行蛊分身?”
夜鬼紧闭双唇,默然不言。
“替我向令主人问好,就说一别数十载,我对他很是思念,希望他体谅昔日故旧,和我一见。”说到这里,离台主人冷然一笑,站起身扬长而去。
“离台之主……”夜鬼满眼警戒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里喃喃说道。
离台主人离开簪花楼,身形在夜空中一闪,悄无声息地落到从湖畔荷塘中飘来的一叶孤舟之中。看到他上船,撑舟的船夫轻轻一点长蒿,小舟宛若一只滑水的燕子,箭一般射入瘦西湖湖心。
离台主人放眼朝湖上望去,看到满湖暮色,水静鹅飞,空无一人,微微点了点头,沉声道:“出来。”
小舟船仓之内,一个人影缓缓走出来,来到他的身后,倒地就拜,一身道袍在朦胧的月色之下瑟瑟抖动,仿佛不堪忍受离台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寒意。
“平旦,这是你第二次失手,有何解释?”离台主人沉声问道。
“主人,我出手并无差错,实在是因为风洛阳神剑无敌,不愧天下第一之名。”仍然是一身道士打扮的离台平旦剑客颤声道。
“唉……”离台主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感慨地说,“你跟了我快十五年了,一向出手精准,从无差错,如今连番失手,就算我想留你,组织铁律如山,须容不得我再三手下留情。”
“主人,这一次失手,错漏出在日央和定昏二人身上。风洛阳的剑破了定昏的剑招,刺杀了日央,破了我们的剑阵,我别无选择只能撤退。”平旦剑客连忙道。
“哼,最大的错漏在第一次失手时已经犯下,你在出手杀人之时唤她们平时用的小名,破露她们的身份令她们暴露于唐门的罗网之中,无从躲藏,只能绝地反击。你居然还敢把过错推诿到她们身上。”离台主人厉声道。
“主人恕罪!”平旦剑客趴伏在地,不敢再多言。
“日央已死,我已经派出日中,夕食追杀定昏。你身为行动的首领,当负最大责任,还用我亲自出手吗?”离台主人阴沉沉地说。
“主人,我服务离台十五年,兢兢业业,从无懈怠,无功也有劳,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一次定会完成任务,不辱使命。”平旦剑客俯首哀求道。
“无功也有劳?”离台主人的眼中闪出一道阴冷的光芒,“你可知道现在江湖,有多少人想要夺你之位,取而代之,若是不思进取,只会被时代淘汰。平旦剑客这个位,真的这么容易坐吗?”
“主人恕罪,主人恕罪,请你看在昔日情分,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饶命。”平旦剑客此刻已经心胆俱裂,口不择言地苦求道。
“哼,刚才我和鬼楼的夜鬼见过面,从他口中套出了我一直怀疑的消息。现在在镇恶堂里有一样价值连城的宝物,有了它,我离台可以一扫颓势,重振声威,横扫天下。你刚才不是说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吗?好,这个机会我就给你,由你助我离台一臂之力,将这件宝物掠来。”离台主人淡淡地说。
“镇恶堂?但……此刻风洛阳正在其中,我……”平旦剑客一想到风洛阳这个名字,心头顿时一阵慌乱,欲语还休。
“放心,这一次你绝对不会再出任何差错,我对你很有信心。”离台主人微微一笑,轻声道。
坐在怀仁轩的长案旁,唐斗不住地玩弄着桌面上那四个人偶,仔细端详着人偶胸前镌刻的岳家兄弟姓名,每看一次就要长吁短叹一番。
“怎么了,大少?”鱼韶看到他郁闷的样子不禁问道,“你已经对这些人偶看了整整三天,叹了整整三天气,难道不腻吗?”
“唉,人人都说我唐斗之手,天下无双,事实上若非老风,我数月之前已经死在离台刺客手上,三天前的英雄大会若非老风击败赤鬼,摧毁了三个人偶,凭我唐斗也无法挡住岳氏四兄弟。真正天下无双的,实在是风洛阳的神剑,而非我唐斗之手。”唐斗没精打99lib?采地说。
“你若一定要妄自菲薄,我也不想阻你。”看到唐斗萎靡不振的神情,鱼韶轻轻摇了摇头,“不过你只凭赤手,就已经杀死了一位离台刺客,更凭一个人挡住了岳家三兄弟的联手,放眼江湖,除了你唐斗,还没有第二个人做得到。”
“连老风也不能?”唐斗一洗颓色,小眼圆睁,兴奋地问道。
“他当然不能,他与人动手只愿意正面硬挡,从来不知后退,这样一个蠢人若在英雄会上遇到岳家三兄弟,被杀几个来回都有富余。”鱼韶轻蔑地说道。
“嘿嘿,有理有理,说起来对敌的灵活自如,老风只能当我的徒孙辈。”唐斗大言不惭地吹嘘道。
“两位!我还在这儿呢,我能听见!”坐在他们身边的风洛阳双手一摊,一脸无奈地说。一旁的祖菁此刻正捂着嘴,咯咯直笑。
唐斗朝风洛阳嘿嘿一笑,随即脸色一肃,咧着嘴说道:“到底南疆鬼楼如何才能靠这几个木制人偶来控制岳家兄弟的?这样的邪法是在太过神奇,怎不让人心生向往,这个……我是说心生恐惧。”他说道这里,脸色一红,讪笑了两声。
“你莫不是对这种邪法感兴趣吧?”鱼韶瞪了他一眼,“南疆鬼蜮乃是蛊法盛行之地。鬼蜮高手擅长种蛊驱尸,而鬼楼双璧之一的赤鬼更是个中高手。定是他在对岳家兄弟进行药物魔化之时,逼迫他们吞下了他种植的毒蛊,以达到控制他bbr>们的目的。这样的蛊术阴邪之极,未伤人先害己,违天而行,迟早必遭报应。”
“也即是说,鬼楼人不但能够制造这些威力无穷的魔化高手,而且还能自如地控制他们,那鬼楼的实力岂非强大无比?若是他们有横扫天下之意,我们如何抵挡?”听到唐斗和鱼韶的话,祖菁忽发奇想,开口问道。
“嘶,鬼楼若是真..的想要一统江湖,我唐门绝对无力抵抗。幸好不是每个人都像昔日督红花一样疯狂,妄想作江湖皇帝。”唐斗用扇子挠着头皮,满不在乎地说,“也许鬼楼之主只是喜欢制造魔化高手以此自娱,操纵他们杀来杀去,看个热闹,嘿嘿。”
“或者,”风洛阳瞪了他一眼,“在他心中,魔化乃是将自身功力再度提升的一种手段。江湖高手过了四十岁,无论是内功外功,先天真气都不会再有明显的提高,最好的情况只会是原地踏步。但是很多绝世高手不甘心向流逝的岁月屈服,一直梦想继续修炼武功,达到传说中陆地飞仙的境界。但是这样的境界古往今来,从未有人做到。如今南疆魔化可以让人刀枪不入,功力大增,若是习练上身,说不定可以突破壁垒,让自己的功力再深一层,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这也是我辈武者的终身追求。”
“洛阳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先是孟断魂,后是岳家兄弟,他们的魔化境界在一层层地提高。孟断魂需要六根骨针才能激发潜能,达到天魔大法第二重境界,而且只能维持短暂的时间。而岳家兄弟只需要两根骨针,并且可以一直保持第二重的状态。他们不过是鬼楼之主的试验品,他们挑战天下高手,无非是想证明魔化状态可以承受多大的压力,可以让人的潜能突飞猛进到何种境界。通过这一次次的试炼,我想,鬼楼之主已经渐渐走向成功。”鱼韶秀美紧蹙,沉声说道。
“但是,这些魔化高手,一个个都像野兽一样凶残,见人就杀,毫无人性,这说明这种魔化功法会让人本性大变,激发人内心深处的凶性,根本是无法控制的邪法。只要是正常人,根本不会去修炼的。”祖菁用力摇了摇头,大声说。
“小祖啊,小祖,你还真是天真啊。你可知道,江湖中人为了天下第一这个头衔,愿意作多大的牺牲?”唐斗叹息着说。
“是啊,为了做天下第一剑,练剑练到脑子坏掉的不知有多少。”鱼韶抬手偷偷指了指风洛阳,朝祖菁眨了眨眼睛,不怀好意地笑道。
“喂,我看见了!”风洛阳瞪了一眼鱼韶的手指,闷声道。
“对啦,我们怎么处理这个岳环的人偶?”祖菁忽然问道。
一句话让唐斗,鱼韶,风洛阳同时一愣。他们拿到这个人偶已经有整整三天,却从来没有人想过如何处置。岳家三兄弟都已经授首,但是还差一个完好无损的岳环,只要他们想的话,可以随时通过摧毁人偶来取他的性命。奇怪的是,时间过去了三十六个时辰,四个人中没一个人想到要去这么做。
“哈,我倒忘了,奇怪,我怎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来吧,让我把人偶的脑袋扭掉,为我战死桂园的唐门兄弟报仇。”唐斗一把抓过岳环的人偶在手里攥了攥。
“且慢!”鱼韶,风洛阳和祖菁同时站起身,不约而同地说。
唐斗如释重负,一把将人偶丢回给鱼韶:“你想要你拿去。”
“原来你也不过只得一把口,我还以为你真能下手呢。”鱼韶鄙视地看了唐斗一样,一把抄起人偶,转回身将它锁入怀仁轩内乘风会密匣之中。
“嗨,想到自己手里攥着象岳环这样一位高手的性命,那种感觉实在太古怪了,仿佛有一块大石堵在胸口一样,连气都喘不过来。”唐斗讪笑..着挠挠头,“就好像……这个……好像”
“好像自己成了天神一般。”风洛阳接口道。
“正是,这简直……好像要随时遭到天谴似的。”唐斗轻轻一缩头,吐了吐舌头。
“我说呀,因为我们都是好人,就算岳环是坏人,我们就是不忍心让他死得这么冤枉,更何况他已经死了三个兄弟,这么凄凉,我们何必赶尽杀绝。”祖菁叹了口气,满脸怜悯地说。
“只希望他能改邪归正,也不枉我们放他这一马。”鱼韶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似乎觉得岳环改邪归正的机会并不大。
“嘿,咱们有这个人偶的事情可千万别传扬出去,否则江湖人不抢破头才怪呢。”唐斗嘿然说道。
就在这时,风洛阳忽然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唐斗,祖菁和鱼韶同时闭上嘴,用询问的眼光望向他。
“你们听见了吗?”风洛阳用手拢在耳边,轻声问道。
“听见什么?”祖菁问道。
“嘘!”风洛阳将食指竖起放在唇边,轻声道。屋子里顿时一片安静,窗外一阵若隐若无的歌声随着晨风徐徐飘来。
“……我在大草原上不停奔跑,”
“渴望流浪到不知名的地方,”
“因为我知道瘸腿的狼,”
“配不上鲜花般美丽的……”
“我心爱的姑娘!”
“你们听见没有,有没有听见有人在唱歌?”风洛阳神色严肃地问道。
听到他的话,唐斗,鱼韶的脸上都露出古怪的表情。
“嘶,原来小师叔你也听得见阿!”祖菁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用手捂住嘴,“这三天我每天做梦都会梦见有人在唱歌,醒来还是有人唱,我一直以为是自己还没睡醒。”
“我每天早上也被歌声吵醒,不过看阿韶和大少行若无事,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这么说不是我脑子有问题?”风洛阳挠着头说道。
听到祖菁和风洛阳的话,鱼韶双手瘫在桌子上,猛地一头伏入臂弯之中,用脑门一下下捶着桌子,怦怦作响。唐斗仰天大笑,双眼泪花闪烁,似乎遇到了天下最有趣的事情。
“你们怎么啦?到底出了什么事?”看到唐斗和鱼韶的样子,祖菁好奇心大炙,连忙追问道。
“你们有没有发现?歌声是从阿韶的厢房传来的。”唐斗眨着眼睛笑道。
风洛阳和祖菁凑到窗前仔细听了听,同时点头:“不错!”
“啊……哈哈,事关英雄会上一位昆仑来的塞外高手对于咱们鱼大当家那是一见钟情。对天发誓,要卖身与她,一生为奴。咱们鱼大当家当然不准,这不,这位痴情汉子仿佛发情的猫一般,这三天来一直守在鱼韶的厢房不停地唱着情歌。”唐斗笑嘻嘻地说。
“哇,真个痴情种子。说起来,我还真不知道塞外的情歌居然有这么多,足够他唱三天三夜。”祖菁兴奋地一拍手,笑道。
“塞外哪有那么多的情歌,你可别小看了这昆仑高手,他是中原的,塞外的,天山的,昆仑的,只要是情歌,他都会。多听听他唱歌,咱们还真能学到不少东西。”唐斗双手同时一拍风洛阳和祖菁,嬉笑道。
他的话音刚落,远方的歌声一转,已经是中原的旋律:“……嗨~~~,她是大漠第一花,英雄豪杰都爱她,冰做肌肤玉为骨,天山雪莲鬓上插!”
“嗨~~~~,她的眼是静湖水,她的笑能平风沙,她的歌舞惹人醉,她的吻让我梦里常牵挂。”
“漫漫大漠孤烟长,为她背井又离乡,寻找楼兰驻颜术,寻找负心白玉郎。骆驼尿是长生酒,蜥蜴腿是不死丹,皑皑白骨当被盖,一枕黄砂作温床……”
“听见没有,这可是咱们中原行商的歌谣。”唐斗摇着折扇,摇头晃脑地听着,嘿嘿直乐。他的话音未了,歌声再变。
“……漂泊江湖无依处,云海之巅我常住。冰清玉洁凤凰花,路过不愿襟前插。我心仍然想着她,寒霜不凋赛上花,西到昆仑东到海,难消心头断魂砂。”
“我愿为你移泰山,我愿为你平人间,千锤百炼青锋剑,只盼随侍在君前。转世不饮孟婆汤,但愿常记指尖香,他日花开再相遇,勿忘当时少年郎。”
“铅云铁雾雪茫茫,单人独剑高山上,万里银川杯中酒,断肠情歌一人唱……嗨呀嗨呀嗨呀嗨,断肠情歌一人唱……”
“哇……小师叔,你的歌他也会唱!”祖菁凑到风洛阳身边,轻轻捅了捅他,笑眯眯地说。
趴伏在桌上的鱼韶发出一声雌豹一般的咆哮,直起身,满脸愠色厉声道:“我受不了了,唐斗!”
“嗯?有何吩咐?”唐斗听到鱼韶叫唤,立刻一个箭步窜到她的身边。
“你去搞定他,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恐吓还是威胁,凌迟还是碎剐,你让他立刻打消对我的痴心妄想。”鱼韶捂着耳朵,嘶声道。说完话,她浑身颤抖地站起身,打着晃冲出房门,落荒而去,临出门的时候出腿过猛,一脚踢断了怀仁轩的门槛。
“嗨,你无法阻挡真爱的来临!”唐斗跟在她身后吼了一句,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风洛阳突然站起身,再次抬起手掌,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别吵!”
“又怎么啦?”祖菁和唐斗同时闭上嘴,笑着望向他。
当他们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一个由远及近的呼喊声突然清晰地传入他们的耳际:“风洛阳——救我——!”
“这个声音……”听到这清脆的声音,祖菁一把攥住风洛阳的衣袖。
“好像是小染的声音……她怎么跑到镇恶堂来了?”风洛阳奇怪地喃喃道。
“小染?不就是伏击我的杀手之一?她居然还敢到这来,简直胆边生毛,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唐斗勃然大怒,抬手一攥折扇,就要朝着响声起处冲过去。
这个时候,一直在西厢唱情歌的捷率突然怒吼了一声:“哪里来的朋友好不要脸,居然联手欺凌柔弱女子!”话音刚落,一连串密集如雨的金铁相交之声猝然响起。
“走!”风洛阳“仓啷”一声把出青锋剑,一马当先冲出怀仁轩。祖菁和唐斗一擎青虹剑,一挥铁骨折扇,紧跟其后,宛若三条箭矢射向西厢。
三人刚跑到西厢,只听到捷率愤怒如雄狮般的怒吼:“哪里走,中!”迎面一条带血的左臂仿佛横飙的树桩,刮动风声,对这三人劈头打来。唐斗一挥折扇,带起一阵罡风,将这条胳膊远远扫开。风洛阳和祖菁定睛一看,只见捷率身上在这短短的一个接触之间已经被来敌刺出三道血痕,而他的紫青长剑也凶悍地从一个浑身灰衣的剑客身上透体而过。在被刺剑客身边是一个郎中打扮的剑客,浑身浴血,一条左臂离体而去,他的右手兀自握着一把青蓝长剑,只见他趁着捷率手中长剑插在同伴体中无法拔出的瞬间,健腕一抖,一剑刺向捷率的胸口。捷率双目如火,厉啸一声,抬腿一脚踢飞了另一个灰衣刺客,终于令长剑挣脱了对方的身体,但是却慢了整整一拍,来不及挡住敌人的杀招,眼看就要横死当场。
就在此时,风洛阳,祖菁和唐斗同时大喝一声,风洛阳和祖菁的长剑齐刷刷飞出掌握,同使一招“月华千里照一人”,双剑宛若两道破云而出的月华,瞬间照到郎中剑客的身上,只见他的身子被这两剑横插而起,穿过整座庭院,“嘭”地一声插在西厢的墙上。而他刺向捷率的长剑却早早被唐斗抬手飞出的破甲椎撞成一团废铁,掉落在地。
捷率死里逃生,长出一口气,还剑入鞘,抬袖擦了擦头上冒出的冷汗,朝风,唐,祖三人一抱拳,朗声道:“多谢援手。”
风洛阳和祖菁朝他同时抱拳,转身去取钉在墙上的长剑,唐斗笑嘻嘻地来到捷率身边,一拍他的肩膀:“不错啊,捷率老兄,看刚才这两个家伙的出手,必是离台刺客,你的悬红是跑不了了。”
“离台刺客!?他们是离台刺客?”捷率的神色一阵紧张,禁不住问道,“可是离台之主?”
“当然不是,不过看他们剑法如此凶悍,排名亦不会靠后。”唐斗瞥了瞥地上两具血淋淋的尸体,随即皱着眉抬起头,“捷率老兄,你听到离台的名字似乎格外紧张,你来英雄大会不就是为了悬红吗?”
“哦,呃,当然当然。”捷率连忙转过脸去,慌乱地踱了两步,“我是想说,果然不愧是离台剑客,刚才若不是几位的出手相救,我捷率怕是难过此劫。”
“哈哈,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放眼江湖能在一个照面间将离台剑客杀一人伤一人的,恐怕没有几个。”唐斗拍着他肩膀,大笑着说。
风洛阳和祖菁从离台剑客身上取下佩剑,转身望去,却发现西厢的庭院之中,离台定昏剑客小染虚弱地趴伏在草地上,背后三处剑伤正在汩汩冒血。
“小染!?”祖菁惊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边,俯身下去,将她的身子翻过来,小心扶起。风洛阳快步来到小染另一侧,一把握住小染的左手,将一股纯阳内力输入她的体内。
“呼……”已经陷入昏迷的小染在风洛阳六阳真气的激励之下,渐渐清醒过来,缓缓睁开双眼,朝风洛阳望去,“风公子……”
“别出声,凝神静气,气沉丹田……”风洛阳抬手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随即迅速点了她几处止血的穴位。
“阿……哈哈哈,这不是当日将我杀得满地乱走的小……染吗?”唐斗摇头晃脑地来到小染面前,阴恻恻地说,“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说到这里,他一双小眼精芒四射,半蹲下身,仿佛一只准备扑食的狼狗对着奄奄一息的小染上下打量,选择下嘴的地方。
“你不准动她!”祖菁看到唐斗的样子连忙一挥手,将他拦住,斩钉截铁地说。
“还请大少手下留情!”和小染素昧平生的捷率这时也开口道,仿佛对小染有一种特别的感情。
“两位,你们别看她小小年纪,柔弱可怜。其实她十岁已经出道杀人,五年前独闯长安手下有着数百条人命。数月前游仙楼一战,我唐门十三位兄弟死在她的手上。此女绝不可留。”唐斗厉声道。
“她年幼无知,被歹人抚养,从小教她杀人,并非她主动作恶,应有改邪归正的机会。”祖菁认真地说。
“好吧。就让她去我唐门的青楼悔过,杀过多少人,就让她接多少客。”唐斗狠狠地说。
“你又来了,死不悔改!”祖菁看到唐斗又出青楼这一招,顿时嘟起了嘴,一脸的不满。
“大少……”捷率望着小染满脸焦急,似乎急于为她求情,却又怕有违自己的身份。
“各位……感谢你们的好意,我……我……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请……大少……动手,我小染死而无怨。”小染挣扎着直起身子,一双清亮的眼眸坦然望向唐斗。
“你既然死而无怨,又为什么挣扎着来镇恶堂找我小师叔?”祖菁眼珠一转,忽然福至心灵,“你仍然希望我们救你,不是吗?”
“我……我小染罪孽深重,本不配再苟活人世……”说到这里,小染惭愧地低下头,不敢去看祖菁的眼睛。
“但是,但是,你不甘心!”祖菁忽然恍然大悟,“你心里仍然憧憬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哪怕是好奇也好,你无法不幻想那种没有血腥的日子,那种平凡人的生活是怎样的,对吗?”
“那种生活,”小染颓然吐出一口气,脸上浮起一丝凄惶的苦涩,“在我憧憬的时候,甚至不敢呼吸,我……我怕把这丝愿望吐到空气中,也会给我带来杀身之祸,我……我真的能拥有吗?”
“当然能,任何人都有权拥有!”祖菁奋然大声道。
“除了你!”唐斗凑到祖菁身边,用扇子狠狠点了一下小染的头,“你罪孽深重,百死不足以……”
“阿斗!”祖菁气得用力推了一把唐斗,打断了他的话头。
这个时候,风洛阳已经从怀中取出金创药,为小染上好药,并用真气替她运转了十八个周天。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双手扶住小染的肩头,沉声道:“小染,我相信只要你提供离台的消息,大少一定会把你当作亲妹妹照顾。”
“对啊!”祖菁和捷率同时忘形地冲口而出。惹得唐斗瞪大了眼睛望向他们。小染满是感激地看了一眼风洛阳,微微点点头,“离台已经对我下了诛杀令,我亦不会对它再有留恋。”
听到她的话,祖菁长长出了一口气,朝风洛阳灿烂地一笑:“还是小师叔最是管事,不像某人,只会发狠。”说完狠狠瞪了唐斗一眼。
唐斗无奈地摇了摇头,朝小染瞥了一眼:“你给的消息最好管用,否则我绝不轻饶。”
第九章 鱼韶待字闺中的隐情
鱼韶匆匆走出怀仁堂,镇恶堂南侧一阵欢呼声忽然随风传来。她微微一皱眉头,加快脚步,朝着桂花园走去。桂花园中一大群乘风风媒和唐门弟子从镇恶堂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围成了一个硕大的圆圈,似乎都在争着观看一个激动人心的景象。
鱼韶走入园中,乘风会迎宾风媒秦水瑶连忙来到她身边躬身道:“恭喜当家,悬红才过三日,已经有人来揭榜。唐门和我乘风会的锐势势必天下知闻。”
“哦,当真!?”鱼韶听到这个消息,又惊又喜,连忙大步来到圈外,抬手分开人群,走入圈中,定睛观看。
只见一身雪白武士服,头系白巾的柳青原一只孤零零的右臂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此刻正站在园中与唐门三将交谈。见到鱼韶前来,柳青原将人头交到唐冰手中,大步走到她面前,以右手抚胸,做了一个胡人的礼节:“鱼当家。”
“柳公子!”鱼韶学着男子模样做了一个抱拳之礼,然后朝唐冰使了个眼色。唐冰连忙双手捧着人头来到她面前,将人头的面孔转向她。鱼韶抬手拂开人头上零乱的灰发,看了一眼他的面容。这正是当日突袭唐斗、风洛阳,英雄会前计诱祖菁的那个道士装扮的离台刺客。此时他的面部扭曲变形,双眼圆睁,一张最大大张开,穷形尽相,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和当日面无表情,沉着冷静的样子大大不同。但是鱼韶还是通过他的眼睛,耳朵轮廓和嘴形认出了此人。
“鱼当家,此人化成灰我也认得,就是他杀死了庄少清,不少唐门子弟都是死在他的快剑之下。”柯岩走到她的身边,斩钉截铁地说。
“嗯。此人深沉狡诈,冷静机警,计算分明,确实是个令人生畏的狠角色,不愧是离台神剑,想不到,悬红方出,就已经死在柳公子的手中。”鱼韶抬起头来,朝柳青原笑着点点头。
“柳公子好样的!”“超海公子名不虚传!”“柳公子果然不愧是外阁第一公子!”周围的唐门和乘风会众纷纷大声欢呼。其中,乘风会里的一群女风媒更是直着嗓子喝彩,仿佛生怕柳青原听不到她们的声音似的。
“鱼当家过奖了。我昨夜本在扬州同苏大家饮酒,忽然瞥见此人在镇恶堂附近的街道上鬼魅般出现,又突然消失,于是便追踪下去。此人甚是狡诈,与我周旋了整晚,才被我逮到破绽一剑斩杀。试想当日风兄能够一人独斗五位离台剑客,那绝世风采实在让我仰慕非常。”柳青原微微一笑,朗声说道。
“困兽之斗,何足言勇,柳公子客气。”想到风洛阳当日独斗离台五剑,不顾生死,险些一命呜呼,鱼韶心头就微微一痛,生怕别人提到这一桩心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胸口隐隐的疼痛深藏起来,粲然一笑:“柳公子既然杀得离台神剑,悬红自然跑不了,来人,将柳公子的赏金端上来。”
“是!”柯岩兴冲冲地大喝一声,一转头就要回后堂去取。
“且慢。”柳青原连忙一抬手,阻止了柯岩,转头朝鱼韶一抱拳,“鱼当家,可否借一步说话。”
鱼韶点点头,朝周围乘风会众和唐门子弟一挥手,扬声道:“大家立刻散去,各干各的。”
“哦……”乘风会的女风媒们悻悻然齐声叹息,纷纷四散而去。唐门子弟也在唐门三将的带领下列队离开了桂花园,整个园中只剩下鱼韶和柳青原。
“鱼当家,事实上当日我追踪此人之时,尚有第三人在场。”柳青原沉声道。
“第三人?”鱼韶微微一惊。
“不错,我整夜追捕此人,他在扬州连绕三圈,突然冲到瘦西湖畔,想要上一条尚在湖心的小舟。我踏水追了他一里之遥,用御剑飞仙术一剑割下他的人头,但是那条小舟已经摇到附近。舟上之人抬手一掌,用劈空掌力打在我的腰肋之上,我顿时觉得浑身奇寒无比,如坠冰窑,浑身血液仿佛都要凝结似的。我自份绝非此人对手,立刻借水路遁走。”柳青原说到这里,一张俊脸已经变得煞白。
“这路功法听起来和越女宫明玉功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听你的描述,此功更加阴邪霸道!”鱼韶说到这里,秀美紧蹙,轻轻咬住朱唇,沉吟不语。
“越女宫明玉功乃是道家玄功演化而来,纯正温和,流转自如,乃是纯为激发剑罡而生。此功法却迥然有异。”柳青原沉声道。
“昔日昆仑魔教有魔功名为明玉劫,纯以寒阴劲力制敌求胜,变化多端,玄妙异常。昔年天魔练成此功,横扫天下无人能挡。你所中的掌力应该就是此功,难怪你生出难以招架之心。”鱼韶说到这里,关切地看了柳青原一眼,“柳公子,你现在感觉怎样?”
“此功霸道异常,一经入体已经开始转化我体内的明玉功之气,现在我全身气劲都开始不听使唤,若再这样下去,我全身气劲都会转为明玉劫,而我则会被活活冻死。”柳青原说到这里,脸上已满是苦涩。
“柳公子不必惊慌,天山六阳功天生是昆仑明玉劫的克星,如果你只是隔空中掌,我想风洛阳的功力应该足够为你解忧。请跟我来,他现在正在怀仁轩。”鱼韶说到这里,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当先带路。
听到鱼韶的话,柳青原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神情,躬身说了句“有劳了!”随即跟随鱼韶朝怀仁轩走去。
当风洛阳和祖菁扶着身受重伤的小染会怀仁轩疗伤之时,捷率清了清喉咙,回头瞟了瞟鱼韶居住的西厢。唐斗望在眼里,连忙一个箭步来到他的身边,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捷率老兄,你还要唱?”
“呃,”捷率红着脸挠了挠头,“我对鱼当家一见倾心,不得到她的芳心决不罢休。”
“你的心情我绝对可以理解。”唐斗抬手揽住她的肩头,温和地摇了摇,“其实鱼当家不但芳容秀丽,而且典雅大方,既有江南美女的钟灵俊秀,又有塞外儿女的豪爽洒脱,不但女红针线无一不精,而且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贤淑睿智十全十美。这样的女子,居然二十有六尚未成婚,真是奇哉怪矣。如今捷率兄终于决定要追求她,我也替她感到开心。”
“多谢大少鼓励……”捷率说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大少说的很是,中原女子十四岁出嫁都属寻常,而鱼当家二十六岁仍然待字闺中,委实匪夷所思,她……”
“唉……此事说起真是天妒红颜。老天爷给了她一个女子所梦想的一切,但是也给了她一个永生的噩梦。”说到这里,唐斗抬起头来,望着头顶的青天,颓然长叹,七情上面。
“阿!”捷率听到这里,只感到揪心撕肺,连忙问道,“什么样的噩梦?”
“唉——!”唐斗摇头晃脑地再次叹出一口长气,吊足了捷率的胃口,终于回过来,用力一拍捷率的肩头,“鱼韶……她……有狐臭。”
“啊?狐……狐臭?”捷率瞪大了眼睛,失声道。
“正是,一种无论用任何香料都无法掩饰的狐臭。”唐斗神色严肃地说。
“大少,你把我捷率看成何等样人。”捷率看到唐斗的神色,顿时挺直了胸膛,“我对鱼当家乃是发自真心的喜爱,便是千军万马也难以阻止我对她的爱恋,更何况区区狐臭?”
“捷率兄弟真情流露,我唐斗岂能视而不见。但是作为好朋友,我觉得我还是有责任提醒你你将要面临的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唐斗沉声道。
“大少是否有些危言耸听?”捷率皱眉道。
“一旦你闻到了鱼韶身上狐臭的味道,你也就进入了一座一生无法摆脱的牢笼。”唐斗逼近了捷率一步,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捷率的眼睛。
“牢笼?”捷率莫名其妙地问道。
“不错,刚开始的时候,你远远地逃开,逃到上风口,用力地呼吸新鲜空气,以为自己已经逃开了狐臭的骚扰……”唐斗再次走近一步,几乎和捷率面贴面站立,一双小眼睛光四射,“但是……你实在太天真了!要知道……人体对于味道的记忆是永恒不灭的。你一生一世都会铭记你闻到狐臭的那一刻。而且.99lib?,这狐臭来自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这……将改变所有的事。你的追求,你的梦想,你一生信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你的世界里,只剩下一样东西,那就是……”唐斗“啪”地打开折扇,用力扇了扇,深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悲哀的语气说道,“狐臭。”
“我……不明白。”捷率迟疑着挠了挠头,一张脸绷得通红,似乎在全力试图理解唐斗的话。
“当你终于有一天受不了鱼当家的味道,逃到最近处的一家青楼,叫到一位瘦西湖畔最红的名妓。你并不想和她做什么,你只想她坐在你身边,看看她的样子,闻闻她的味道。你会问自己:她如此美丽,如此妖娆,一定不会有狐臭罢?但是你会立刻否决自己,不,她一定有狐臭。为什么?因为你见过的最美丽最迷人的女人身上都有狐臭,为什么她会没有?”唐斗说到这里,已经声色俱厉。
捷率听得入神,忍不住接口道:“哪怕……她身上其实没有狐臭,我……”
“不错,你也会认为她有,而且和鱼韶身上的一模一样。”唐斗沉声道,“于是你再次远远逃开。”
“这……”捷率满脸苍白地喃喃道。
“这一次你不再去选择女子,你去找一家你最爱的酒家,去喝一坛你最爱的美酒。当你打开酒坛的盖子,伸鼻去闻芳香的酒味,你对自己说:这样著名的美酒,应该没有狐臭了吧?但是,你会立刻否定自己。为什么没有呢?你所见过的最美好最迷人的东西身上仍然有狐臭,难道这坛酒里会没有吗?于是你再伸鼻去闻,你满鼻子闻到的只有一种味道……”
“……狐臭!”捷率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接着你再次逃开,你逃回了塞外,回到了昆仑,你的师兄弟们为你烹饪了你最爱的菜肴,你最喜欢什么菜?”唐斗问道。
“烤骆驼,那是我师兄远赴大食学回来的名菜。由蛋、鱼、鸡、羊、骆驼烘烤而成。先将煮熟的蛋塞入鱼腹之中,再将鱼烘烤熟后塞入鸡的腹中,后又将烤熟的鸡塞入羊腹。羊烤熟后,塞入骆驼肚中。最后将整只骆驼进行烘烤。我们师兄弟总会争抢最后那一枚鸟蛋,因为这枚鸟蛋是整道菜中最鲜美的。”说到这里,捷率脸上露出一丝梦幻般的笑容。
“当你切开烤骆驼,你看到的是烤全羊,当你切开烤全羊,你看见的是烤鸡,当你切开烤鸡,你看到的是烤鱼,当你切开烤鱼,你看到的是什么?”唐斗柔声问道。
“是……狐臭!”捷率仿佛梦吟一般说道。当他说出这句话后,他吓得脱口惨呼了一声:“天啊!”
“你记忆中所有美好的东西,美好的人,师父,朋友,师兄弟,美酒,珍馐,流水,浮云,春花,秋实,哪怕是空气,都将一一变成……狐臭。这就是我为什么说这是一座一生无法逃脱的牢笼。”唐斗双手一张,做了一个无处可逃的手势,“你看我,唐门大少,英明神武,万众膜拜,到现在却仍然孤身一人。”
“大少,原来你已经……”捷率同情地低声道。
“你再看老风,天下第一剑,所向无敌,人人爱戴,到现在也是孤身一人。”唐斗苦笑着摇头叹息,“因为我们已经在这座监牢里已经有段时间了,而你……还有逃跑的希望。”
“不过,当然啦,对于真爱的追求是矢志不渝的,你既然觉得为了鱼韶,舍弃一切是值得的,我和老风都欢迎你!”唐斗笑嘻嘻举臂做了一个拥抱欢迎的姿态。
“呃,其实我这次下山是有师命在身,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光为自己着想。昆仑派需要我,这个江湖需要我,大丈夫何患无妻,婚姻大事到底还需要父母之命,我是孤儿。这里……怎么这么闷,喘不过气来,……我先出去透透气儿。”捷率满头是汗,双眼发花,一边说一边转身,施展轻功一个跟头翻出了西厢。
风洛阳神色严肃地用手扶着柳青原的脉门,仔细探查着他体内真气的走向,良久之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高手!”
“怎样?”在一旁观看的鱼韶,祖菁同时问道。
“柳兄身上中的寒阴掌力已经彻底改变了你体内的明玉功劲力,现在你奇经八脉都已经被明玉劫的寒阴劲力所霸占,再过得几盏茶时间,这些劲力就会因为功法的不合而产生反噬,便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风洛阳沉声道。
“那柳公子还有救吗?”祖菁担心地问道。
风洛阳看了一眼柳青原,欲言又止。
“风兄,生死有命,有话还请讲当面,我心里有数。”柳青原优雅地一笑,淡淡说道。
“昆仑魔功和天山绝技正邪对抗已有数百年,互有胜负。昆仑明玉劫和天山六阳功说不出谁更优胜。只是……我风洛阳的天山功法乃是半路出家,加起来只有十三年的功力。而柳兄自少修习明玉功,已有二十年功力,真气充沛。如今这些真气都被敌人的寒阴掌转为明玉劫气劲,充盈气海,若是与之对抗,败多胜少,前途未卜。而且,即使我能够成功击散你体内的明玉劫,你的全身将会散功,毕生修炼的武功就要化为流水。”风洛阳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悲怆之色,同情地看了柳青原一眼。
“柳公子……”虽然对柳青原没有太深厚的感情,但是堂堂名动江湖的超海公子,将会成为身无武功的废人,鱼韶和祖菁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惋惜的轻叹。
只有唐斗嘿嘿一笑,喃喃说道:“柳青原竟会被废去武功?这真是晚上做梦都会……”
“阿斗!”祖菁朝他狠狠瞪了一眼。
“呃,我是说都会被吓醒,柳兄节哀顺变。”唐斗讪笑一声,语气一转,毫无真心地敷衍道。
“既然难逃一死,不如各位与我开几坛好酒,让我快快活活活过这几盏茶的时间。”柳青原听到风洛阳的话,仰天长笑一声,朗声道。
“慢,柳兄千万不要自暴自弃。”风洛阳一把拦住他想要坐起的身形,沉声道,“我就算不能击散你体内的明玉劫,但是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的六阳真气就会保你一线生机。与此同时,镇恶堂内正好有一个来自昆仑的高手,名叫捷率。他精通昆仑武功,对于明玉劫的机理比我们更加熟悉,也许他有更加有效的散功法门。再不行,我们可以飞鸽传书,让吊命神医姜楠来查看你的伤势。姜神医妙手回春,定有办法。”
说到这里,他不由分说,一把抓起柳青原的右掌,与自己的左掌相抵,气沉丹田,将一股纯阳真气输入柳青原体内,开始运功疗伤。
“风兄!你何必冒此奇险,如果明玉劫破了你的六阳功,你我将会同归于尽。”柳青原惊道。
“我们只能期望这种事不会发生!”风洛阳吐出一口气,左掌的真气又加了一成,柳青原全身顿时被一股淡黄色的晕光笼罩,显示天山六阳功此刻已经被风洛阳催发到了极点。
柳青原无奈之下,也只能闭上眼,全身放松,任凭风洛阳全力输入六阳真气。
“小师叔,我立刻飞鸽传书,让姜神医立刻赶来扬州!”祖菁看到风洛阳以身赴险,心中顿时焦急如火,立刻冲出门去。
“我去找捷率!”唐斗收起折扇,风风火火跟在祖菁身后,冲出房门。
“洛阳哥,不必担心,我在这里护法,决不会有人打搅你。”鱼韶抬手擎出龙锦凤剑,护立在风洛阳身边,沉声道。
唐斗和祖菁走后,怀仁堂内只剩下柳青原,风洛阳和鱼韶三个人,顿时安静下来。风洛阳全力催动六阳真气,浑身蒸腾如火,头上蚕豆大小的汗珠一滴一滴涌将出来,顺着他的额头滚滚流下。
鱼韶看在眼里,心中一阵温柔的怜惜,不禁将凤剑还入鞘中,从怀中掏出手帕轻轻为他拭去额头的汗水。
“唉……”一声轻柔的叹息突如其来地传入她耳中,令她不禁转过头去,迷惑地望向柳青原。
“……爱要怎么说出口,十三年来,这个问题一定把你折磨得很惨。”柳青原淡淡说道。
鱼韶万万想不到柳青原忽然会说出这句话,她慌忙回头看了风洛阳一眼,却见他虽然圆睁着双眼,却仿佛对刚才的话充耳不闻。
“放心,风兄此刻已经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全力施展六阳功,我们的话他完全听不见。他非常容易专注精神,这对于很多聪明人来说,一向难以达到,难怪他在十八岁的年纪就能够称冠天下。”柳青原悠然说道。
“你……你竟然会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鱼韶感到整个魂魄都被柳青原刚才所说的话摄住,不由自主地脱口问道。
“哦,我怎会不知?唐斗,风洛阳夜闯越女宫,我当时在外阁亲眼所见。越女宫的女弟子们已经为对这件事议论了整整十年。女人最喜欢聊的就是这样的男女是非,十年来我知道这件事的每一个细节。”柳青原微笑着用自己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紧紧注视着鱼韶。
鱼韶忽然有一阵莫名其妙的恍惚,她听到自己开口问道:“你怎会知道我喜欢他?当时闯宫的,乃是唐斗,洛阳哥只是协助他。”
“这是很简单的选择,只要有一些常识的人都应该很容易猜到。当时大名鼎鼎的鄱阳三剑客说到底,只有三个人。鱼韶你既然不中意唐斗,自然是中意风洛阳,难道不是吗?”柳青原轻柔地说,“这也许就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不错,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们迷了十三年,仍然懵懵懂懂。”鱼韶痴痴地说。
“我可以帮你,我可以现在就让他对你说出真心话,说出他到底爱不爱你。你要不要听?”柳青原轻声道。
“我……我……我!”鱼韶心底深处深深感到有些事情出了错,但是此时此刻她却懒得去思考,她的整个心神都纠结在柳青原的诱惑之中,“我……要听,我要听!”她忍不住低声道。
“嘶……”柳青原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目精光四射,直视入风洛阳的眼瞳深处,用一种朦胧轻细的语音说道,“风兄,辛苦了,请休息休息。”
“休息……休息……”风洛阳喃喃重复着柳青原的话,迟滞地抬起头,用一双失神的眼睛回望向柳青原。
“现在请跟我回到一年前,一年前的今天,你在哪儿?”柳青原柔声道。
“梧桐岭。”风洛阳用木然的语音回答道。
“现在请回到五年前,五年前的今天,你在哪儿?”柳青原继续问道。
“梧桐岭。”
“现在请回到十年前,十年前的今天,你在哪儿?”
“梧桐岭。”
“很好,现在请闭上眼,回到十三年前,十三年前,你在哪儿?”柳青原眼中光华一闪,淡淡问道。
“我在鄱阳湖,和阿韶,大少在一起。”风洛阳用一种梦幻般的语气低沉地说。
“真是好日子,不是吗?”柳青原微笑道。
“是啊,携酒游湖,雨中漫步,凭栏夜啸,好日子。”风洛阳柔声道。
“现在我们回到最初见到鱼韶的时光,当时你在哪儿?她在哪儿?”柳青原压低了嗓音,用一种满是诱惑的声音问道。
“我在湖畔树荫之下,她乘着一只小舟,一身红衣如火,翩然而至,仿佛一朵……”说到这里,风洛阳的眉头一皱,忽然恍然一笑,“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停地吟诵十分不舍剑两记禁招的原因:秋波婉转欲倾城,回眸羞见水中花。”
“她就是你的水中花?”柳青原剑眉微挑,柔声问道。
“世间再也没有比她更美的花朵。”风洛阳温柔地低声道。
“你对她……是否……”眼看着柳青原就要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他忽然停顿了下来。
“为什么不再问了?”一旁的鱼韶痴痴地望着风洛阳,不禁问道。
“前三日,你们是否得到一个胸前写着岳环字样的人偶?”柳青原忽然问道。
“是。”鱼韶点头道。
“你需要把它给我。”柳青原沉声道。
鱼韶点点头,立刻起身从怀仁轩书桌上的暗格之中取出乘风会密匣,双手摆到柳青原的跟前。
柳青原微微点点头,面向风洛阳,继续柔声道:“你对她是否一见倾心?”
听到柳青原的问话,鱼韶和风洛阳同时吸了一口气。
“一见倾心……谁不是这样。那样的鱼韶,在那样的雨色之中,谁不会为之疯狂?和唐斗一样,我对她有狂热的迷恋。”风洛阳轻声道。
“洛阳哥……”听到风洛阳的话,鱼韶欣喜地欢呼了起来。
“但是你并没有表露出来,为什么?”柳青原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只右掌瞬间转为玄冰一般的青色,右臂用力一挣,想要挣脱风洛阳的手掌,但是风洛阳的左掌仿佛粘在了他的掌心上,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他不得不继续问道。
“她会喜欢我吗?一个整日只会背诵剑谱的呆子,每天只能傻望着她说不出一句话的蠢人。她和我会开心吗?她和我会幸福吗?数月之后,我就要去天山,她会和我一起去吗?我值得她为我抛家弃业,倾心以赴吗?三年之后,她会在哪儿?我会在哪儿?”风洛阳颤声道。
“对于只有十五岁的少年,你想得的确很多。”柳青原仍然在不动声色地试图摆脱风洛阳的手掌,却兀自难以办到,无奈之下不得不继续说道。
“人总要取得平衡,说得既然不多,自然会想得很多。和我不同的是,大少是个快乐的少年,野心勃勃,信心满满,对自己对人生都充满了希望,他喜欢阿韶,而且我相信他会给她幸福。这不是很好?”风洛阳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于是你三缄其口,闭口不谈自己对鱼韶的感情?”柳青原问道。
“这还不够,我必须把这段情感彻底忘掉,否则我会失去两个朋友,我必须这么做。”风洛阳轻声道。
“你怎么让自己忘掉……难道你也会……?”听到这里,柳青原破天荒第一次对风洛阳的话感到了一丝兴趣,忍不住问道。
“鄱阳湖畔有一座神庙,神庙前有一尊石碑,碑上刻着一些对某位古人歌功颂德的文字。我将心中终将沉淀一生的秘密刻在了石碑之上,然后定下心来,转身而去。”风洛阳小声说道。
“以碑铭志,好办法,这样你只需要把这块石碑忘记,你就忘记了一切,我真的有些好奇,你在石碑上写了一些什么。”柳青原赞叹道。
“现在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风洛阳闭着眼睛,淡淡说道。
柳青原仰天大笑,看了一眼风洛阳:“十三年前你迷恋鱼韶却不敢开口。”他又看了一眼鱼韶:“十三年前你喜欢风洛阳却不屑开口。如今你们一个对之前种种已经忘记,一个却有口难言。哈哈,唉,青春,青春……”柳青原说到这里,剑眉微皱希望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一旁已经泪水盈眶的鱼韶此刻忽然想起了自己最爱的名言:“青春……只合虚度。”
“正是!”柳青原的俊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猛地一挺胸,一只左手忽然从他雪白的武士服内破衣而出,抬手一掌印在风洛阳的胸口。风洛阳颓然喷出一口鲜血,萎顿在地,昏迷了过去。
柳青原借式挣脱出自己的右掌,长袖一卷,一记铁袖风打在鱼韶胸前,鱼韶婴宁一声,也昏倒在地。
柳青原抬手捡起了鱼韶放在他身边的密匣,铁指一捏,捏碎了盒盖,从里面取出岳环的行蛊分身,揣入怀中,纵身跳出从窗户跳出房门,一个纵跃飞入云霄。
第十章 柳青原的真实身份
风洛阳感觉自己做了一场荒谬绝伦的怪梦。片刻之前,他仍然正襟危坐于怀仁轩之中,为柳青原疗伤,但是片刻之后,他却已经随着一股股充满青春记忆的浪朝,飘回了十年前细雨迷蒙的鄱阳湖。他似乎再一次看到了鱼韶,看到了唐斗,看到雨过天晴那一夜如洗的星空。他的双耳清凉舒适,浸满了清新香甜的空气,在他的舌根上涌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充溢着久睡方醒时的愉快,他的全身瑟瑟发抖,有一种充满喜悦的振颤,仿佛在这一刹那想起了一件尘封已久,对自己异常重要的往事。
剧烈的阳光透过窗缝,照射在他的双眼之上,令他的眼皮一阵颤动。
“老风醒了!”唐斗激动的叫声突然在屋子里响起,接着风洛阳感到及双手臂都已经伸到自己肩膀之上,轻轻晃动着。
“小师叔,你怎么样?”“老风,老风!”“风公子,你没事吧?”
风洛阳悠悠醒转,只见唐斗,祖菁和捷率都在紧张地注视着自己。
“出了什么事?”风洛阳茫然地四下望了望,“柳公子呢?”
“我们也不知?99lib?
道出了什么事!”唐斗抬臂将他轻轻扶起来,用右手把了一下他的脉门,“老风,你的脉象现在还好,刚才非常微弱,内力激荡,六阳真气受到极大的打击,似乎中了玄冰掌力。”
“玄冰掌力,昆仑魔教的路数?”风洛阳吃惊地问道。
“小师叔,我们一回来就看见你躺倒在地,胸前有一个掌印,冰寒彻骨,似乎受到了什么人的突然袭击。”祖菁急切地说,“你现在是不是感到胸口发闷?”
风洛阳运了运气,只感到胸口一阵发堵,仿佛压了一块千年玄冰,令他浑身冰冷。他微微点了点头,盘膝坐好,双手捏了个手诀,六阳功力瞬间席卷全身,全力驱散身上残留的寒气。
捷率仔细观察着风洛阳青白相间的脸色,沉声道:“风公子,你中的掌力似乎是明玉劫化出的武功,你受到袭击的时候,可曾看到来者的模样。”
风洛阳长长出了一口气,化开最后一丝寒毒,低声道:“我正在全力运功为柳公子化解明玉劫,接着……发生了一些事……”
“什么事?”唐斗,捷率和祖菁齐声问道。
“我……”风洛阳刚要说话,只听得一阵轻柔的呻吟声在身旁响起。唐斗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嗖地转过身去。风洛阳追着他的身影看去,却发现鱼韶此刻正艰难地睁开眼睛,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鱼韶,你也中了招?”风洛阳惊道。
“阿韶姐和你一样中了玄冰掌力,但是力度小了很多,应该没有大碍。”祖菁看到风洛阳惊惶的样子,连忙安慰道。
“阿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唐斗关切地问道。
鱼韶此刻和风洛阳一样感到胸前发闷,内力受创,奇怪的是,她对这些根本一点也不在乎,她的心中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欢快,似乎有一个一直没有解开的心结突然消失不见。她只感到由衷的兴奋仿佛钱塘江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心房,令她快乐得想要放声高唱。
但是为什么呢?
“是……是柳青原,应该是他!”鱼韶扶着昏昏沉沉的头颅,艰难地说。
“柳青原?”祖菁,唐斗,乃至风洛阳都吃了一惊。
“呼,他对我施展的应该是越女宫的不传之秘,移魂大法。”鱼韶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一扬,向上弯成了一个优雅的弧度。
“阿韶,你……”唐斗目光炯炯地盯着鱼韶,皱着眉头,不解地轻声道,“你笑什么?”
“我没有啊……”鱼韶咯咯笑了一声,却被自己的表现惊得怔住了。
“有事发生!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祖菁用白嫩如葱的手指划着自己的下颌,认真地说。
“阿韶,越女宫的移魂大法出自搜魂大法,虽然具体的威力我不知道,但是搜魂大法随时会把人变成白痴,你不是已经……”唐斗紧张地问道。
“你才是白痴呢!”鱼韶瞪了他一眼,“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施展移魂大法,大家看看,怀仁轩里有何不同?”
“不用看了,”祖菁叹了一口气,“我们刚才已看过,岳环的那个人偶不见了。”说到这里,她耸了耸肩膀,轻轻叹了口气,样子却没有什么沮丧。
“哼,我早就看出柳青原这个家伙不地道,整日里阴阳怪气,如今果然出阴招了吧,嘿嘿。”唐斗冷笑一声,沉声道。
“没道理啊,他身上中了明玉劫的掌力,全身明玉功都在朝着明玉劫转化,不出三刻就会毙命,他哪里有能力施展移魂大法?”风洛阳不解地摇了摇头。
“你的脑子真是木头做的。”鱼韶微微一笑,“柳青原身上的伤,自然是假装的。”
“不可能,我再三探测他的体内真气,他身子内充溢的的确是如假包换的明玉劫。”风洛阳斩钉截铁地说。
“也许……他本来会的武功就不是明玉功,而是明玉劫。”捷率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众人纷纷转过头去,只见这位来自昆仑的神秘人物此刻正远远站在仁义轩的门口,将头小心地伸到门外,用力呼吸着轩外的空气。
“捷率兄说的恰中要害。”鱼韶兴奋地一击掌。她此刻毫无来由地感到一阵开心,连对捷率也没有了一直存在的反感,她友善地朝捷率招了招手,“你不用避到门口,我对你并无成见,请进来说话。”
“哦。”捷率为难地朝唐斗望了一眼,将头探到门外,深深吸了一口长气,才紧闭着嘴,慢腾腾来到鱼韶身边。
“如果他本身就修炼有明玉劫,那么他和昔日的昆仑魔教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鱼韶沉声道。
“他偷走人偶,说明他非常清楚人偶的功用,这样看来他和鬼楼有着扯不清的关系。和昔日的督红花一样,他一定是鬼楼的卧底,潜伏在越女宫伺机而动。”唐斗沉声道。他本来对柳青原观感就是极差,如今看到他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心里说不出的痛快,于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柳青原的行径。
“鬼楼也会昆仑教的功夫吗?”捷率难以置信地低声道,“我以为只有离台……”
“嗯,什么?”唐斗转头问他。
“哦,没什么。”捷率连忙摇了摇头,抿着嘴细声说。
“若真是这样,鬼楼所谋者甚大,我们务须加倍小心。”鱼韶微微一笑,朗声道。
“阿韶姐,柳青原用移魂大法迷昏了你,还打了你和小师叔各一掌,为什么你还是这么高兴?”祖菁终于忍不住问道。
鱼韶也开始感到自己的情绪反常,她紧紧闭上眼睛,仔细想了想,轻声道:“我依稀记得一些事情,似乎柳青原和我说了一些话,也和洛阳哥说了一些话,这些话,让我很高兴,但是我却已经想不起来了。”说到这里,她沮丧地叹了一口气,用了摇了摇头,似乎想通过这个方式,让这些消逝的记忆重新在脑海中浮现。
风洛阳听到鱼韶的话,也点了点头:“我似乎也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
“什么事?”鱼韶连忙问道。
“我也想不起来了。”风洛阳摇了摇头。
“呵呵……”一旁的唐斗听得笑了起来,“你忘了你想起来的事,这不就是根本没想起来吗?”
听到他的话,风洛阳也苦笑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呢?”鱼韶抬起右手扶住脑袋用力晃了晃,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方才发生的事情想起。站在她右边的捷率看到她抬起胳膊,吓得低吼一声,一个扭身,闪电一般冲出仁义轩,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仁义轩北墙赫然被捷率撞出一个人形的巨洞。
屋内的四人面面相觑,只有唯一知道内情的唐斗仰天哈哈大笑。
瘦西湖畔,柳荫之中,离台之主宛若标枪一般的身形,静静站立在一枚突入湖面的飞石之上,默然等待。被夕阳的余晖照射得一片血红的湖面渐渐化为玫瑰紫色,接着一点点被湛蓝的夜色吞没,终于化为闪烁星月光芒的黑水晶色,然而他要等的人却迟迟未来。
“哼。”离台之主平静的双眼之中终于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众叛亲离的滋味很难消受吧?”一叶划岸而过的扁舟之上传来阴恻恻的嘲讽之声。
“夜鬼!?”离台之主淡淡一笑,“果然不愧是鬼楼双璧,我等行踪如此隐秘,竟然还是被你探到。”
“当年你初创离台,我家主人曾经鼎力相助,离台的操作,我鬼楼岂会不知。”
湖面上飞速行驶的扁舟仿佛被人用钉子钉在了湖上,突然间纹丝不动横摆在离台之主面前。
“柳青原不会来了。”夜鬼悠悠说道。
“你知道?”离台之主眉梢一挑。
“我本已隐匿在镇恶堂之中,却无法接近仁义轩尺寸之地,正踌躇间,却让我看到柳青原演的一场好戏。直到现在我还难以置信,原来天下闻名的超海公子竟然是离台神剑之一。”说到这里,夜鬼的声调中也不由得显出几分振颤,似乎这个消息对他本人的震撼仍然很大。
离台之主微微一笑:“如今事情暴露,说也无妨,他乃是我麾下离台十二剑之首。”
“他就是夜半剑客?”夜鬼沉声道。
“不错。”
“难怪他如此机警,刚一得手就发现我在附近隐匿,只花了一炷香的工夫就摆脱了我的追踪。”说到这里,夜鬼的语气中透出一丝钦佩,似乎柳青原的功夫令他刮目相看。
“青原自幼修习明玉劫,入到越女宫,又对凌空虚度的身法颇有心得,说到轻功,恐怕只有昔日郑东霆的燕子飞云纵可以相提并论。”离台之主淡淡说道。
“他也不姓柳?”夜鬼不依不饶地问道。
“他本无名,柳氏一族既然式微,便让他随了柳姓,更容易进入越女宫。”
“不对,不对!”夜鬼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一事,“他还有个父亲,数年之前,他曾经为父亲逝世守过灵,我记得那正是风洛阳欲上山挑战他的超海剑法之时。”
“那个柳家后代早被我重金收买,他的死也是我一手安排。”离台主人淡淡说道,“当时夜半还太过年轻,太早取得天下第一之位对他的剑法修炼有害无益。”
“可惜,你对他实在太过优厚,让他没了规矩,如今你派他偷取行蛊分身,白白赔上平旦剑客的性命,换来的却是他的背叛,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夜鬼得意地冷笑道,“他如今得了行蛊分身,可以操控天下第一的高手岳环,再也不用听你这位昔日主人的吩咐。别告诉我,你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离台之主微微一耸肩膀:“平旦是必须死的。夜半偷得行蛊分身,至少能够令它摆脱唐门和你鬼楼的掌握。若他还有一丝故旧之情,把东西给我,自然最好。若他不给,也让我看清了他的本来面目,使本门扫清了一个叛徒,这样也算有所得,我本人没什么可抱怨的。可惜的却是鬼楼,你们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魔人如今却给外人掌握,为他人做嫁衣裳,这样的事,我猜鬼楼也不常做吧。”
“……哼!”离台之主句句诛心,夜鬼方才的那一丝幸灾乐祸之情,此刻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满怀的愤懑。
“离台之主,若离台和鬼楼联手,相信便是柳青原逃到天涯海角,恐怕也难逃一死。”夜鬼沉声道。
“你要买柳青原的人头吗?”离台主人悠然道。
明明是离台的叛徒,夜鬼却要自己抢着买单,这让他感到极为郁闷,但是此时却再无他法可想:“好,我就买柳青原的人头。”
“告诉我当初是谁泄露了离台暗杀唐斗的情报,我就亲自为你出一次手。”离台主人淡淡说道,仿佛自己给了夜鬼天大的便宜。
“一言为定。”夜鬼斩钉截铁地说,随即又问,“至于事成之后行蛊分身……”
“到时候,就看离台和鬼楼谁更有本事。”离台主人露齿一笑。
赤鬼鲜血淋漓的尸体呈大字形仰天躺在扬州城外一处幽林之中,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个一身蓝色苗服的鬼楼楼众。七八个被捣得稀烂的竹筐散落在尸体的旁边,筐中花花绿绿的蛇虫鼠蚁在草地上没头苍蝇一般疯狂爬动着。赤鬼周身要穴上布满了用竹签刺出的血洞,狰狞的污血染黑了他的蓝衫。他双眼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嘴大大地张着,似乎在临死前曾经声嘶力竭地惨号。能够让这样一位绝顶高手死得如此凄惨狰狞,不难想象下手之人的阴狠毒辣。
“鬼楼主人?”唐斗仔细检查完赤鬼的尸体,仰起头来,喃喃说道。
“不象,”在他身边鱼韶抱臂在胸,淡淡地说。赤鬼的尸体乃是乘风会风媒首先发现的,当值的彩翎风媒知道兹事体大,第一时间报告了鱼韶,所以风唐祖鱼四人之中,她是第一个到场的,“我已经检查过他周身的伤口,每一处伤口都处于奇经八脉的要穴之上,以竹签刺血,辅以奇毒,这是江湖上流行的逼供技巧,有人想要从他口中知道一些消息。”
“这符合鬼楼的行事手法阿。”唐斗争辩道,“赤鬼显然是因为弄丢了行蛊分身而受责于鬼楼主人。鬼楼主人想要知道行蛊分身被何人拿去,赤鬼不说,所以才遭酷刑。”
“但是他为什么不说呢?他和小师叔,还有我又不是亲戚。”一旁因为不忍目睹赤鬼惨状而双手捂脸的祖菁轻声问道。
“赤鬼乃是鬼楼双璧之一,对鬼楼主人忠心耿耿,怎会不说?”鱼韶淡然一笑,“而且,他身上受的刺穴多达六十处以上,他虽然是江湖上有数的绝顶高手,但是并非铁人,连续受六十下刺穴仍然不屈不挠,我有些不敢相信。很显然,行刑之人对他恨极,在问出消息之后,仍然痛>下毒手折磨于他,直到他气绝身亡。这个江湖上,谁对他有这么大仇恨?”
“还是鬼楼主人阿。”唐斗执拗地觉得自己的推断没有错,“他身负重任,居然把行蛊分身搞丢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鬼楼主人一生气……”
“又或者……”听着?99lib.他胡搅蛮缠,一旁的风洛阳只感到头痛欲裂,忍不住插口道,“是岳环。”
鱼韶啪地一拍手,朝风洛阳甜甜一笑:“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剑,神思敏锐,不错,因为赤鬼的失误,连累他三个兄弟无辜被杀,他当然恨不得生食其肉。而且,他也需要知道是谁拿走了自己的行蛊分身,这才有这一番刑讯逼供。”
听到她毫不掩饰的奉承,风洛阳和唐斗互望一眼,脸上都露出古怪的神情。
“呼。”祖菁长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拍着胸脯,一脸轻松,“岳环真是太可怕了。幸好柳青原偷走了行蛊分身,岳环要找也会去找他,我们真是躲过一劫。”
她话一出口,唐斗,鱼韶和风洛阳都怔怔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妖怪。
“怎么了?”祖菁秀眉一挑,“我说的不对吗?”
“嘿嘿,小祖你真是……啊,这个……天真烂漫。”唐斗用扇子挠着后脑勺,“赤鬼只知道是你一剑斩断了三个行蛊分身,而且抢走了岳环的那一个,至于柳青原偷盗一事,他可还不知道。”
“啊,这么说……他,他会找我寻仇?”祖菁大吃一惊,睁圆了双眼脱口说道。
扬州镇恶堂在收到赤鬼惨死的消息之后就进入了一级戒备。乘风会的弟子在镇恶堂附近的大小街道上加强了巡查,桂花园,怀仁轩,悬红阁,东南西北四门之地也遍布了唐门的明桩暗哨。祖菁在风洛阳的陪同下,胆战心惊地呆在怀仁轩之中,不敢出厅堂一步。赤鬼身上惨不忍睹的伤痕和他脸上死不瞑目的表情不停浮现在她的眼前,令她心慌意乱,如坐针毡。
“其实,我哪里知道那一剑刺出去会不小心割断那三个人偶,这也是无心之过嘛。”祖菁神经质地说着,“要怪就怪赤鬼到处作恶,终于引得小师叔和我为民除害。如果他老老实实的,我怎么会去找他的麻烦,也不会不小心弄死他三个兄弟。”
“最该怪的是鬼楼主人,他让人魔化也就罢了,还要做什么行蛊分身控制他们,如果不是这些行蛊分身,岳家三兄弟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了?他应该怪鬼楼主人嘛,和我一个女孩子过不去,太失身份了。”
“而且,我们弄明白行蛊分身的真相,也并没有加害于他,对他也算有恩,我不求他感激涕零,至少也该放过我吧?”
听着祖菁的念念有词,风洛阳不得不摇头苦笑:“菁儿,虽然说人不可轻易结怨,但是江湖子弟快意恩仇乃是平常之事。岳环此人凶狠毒辣,行事不留余地,已经是正派之敌,我们迟早要和他决一死战……”
“小师叔,你也说是我们要和他决一死战阿。现在是他要来找我决一死战。你看见赤鬼的样子啦,死得多难看。我才十八岁,还不想这么早就死,就算要死那也要死得够壮烈。生如春花,死如秋叶,你没听说过吗?”祖菁头脑混乱地说。
“菁儿,想当初我与人争天下第一剑,难免与人结怨,很多人也恨不得生食我肉。我刚开始和你一样,日夜心惊,睡不安寝。”风洛阳连忙开解道。
“小师叔你怎会和人结怨,你一向宽厚,下手都留余地阿?”听到风洛阳讲起当年之事,祖菁不禁来了兴致。
“但是那些争夺天下第一的剑客们不乏很多心胸狭窄之辈。有的人一时想不开,纵身一跃,跳崖自尽,有的人羞愧难当,横剑自刎,还有人干脆在比剑之时,飞身一扑,撞死在我的剑下。临死之前还穷形尽相地对我说:‘风洛阳,我的儿孙迟早会替我报仇。’”风洛阳说到这里,脸色也是一白,“当时我还真信了他的话,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后来才想起来,这家伙是个番僧,哪来的儿孙,番僧……是不能结婚的,对吧。”说到这里,他浑身打了个寒颤,用力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把这一段记忆晃出脑海。
“啊,小师叔,我真不知道,你居然还有这么惊悚的过去。那你是怎么克服这种被人痛恨寻仇的恐惧的?教教我吧。”祖菁急切地问道。
“呃,也没什么具体的法子,刚开始谁都不适应,不过过个十年,也就看开了。”风洛阳挠着头说道。
“呃——!”祖菁哑着嗓子低吼一声,毫不掩饰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不再去看风洛阳。就在这时,怀仁轩的窗户突然无风自动,一个人影从窗口现出身形,阴恻恻地说:“祖菁,你的时辰到了。”
“阿!”祖菁用手捂住耳朵,尖叫一声。
“哈哈哈哈!”肆无忌惮的大笑声顿时响遍了怀仁轩每个角落。
祖菁睁眼看去,顿时大怒:“阿斗,你再这么吓我,我以后都不再理你了!”
“嘿嘿,小祖息怒,我来是跟你说个好消息,想不想听?”唐斗双手扶住窗台,笑嘻嘻地说。
“现在还能有什么好消息?”祖菁沮丧地问道。
“我已经将赤鬼被杀的消息托乘风会的人传遍江南。”唐斗笑道。
“这……和我有何关系?”祖菁闷声道。
“嘿嘿,岳环这样一个横行天下的魔头,现在可是香饽饽,我们几个傻瓜当初不知珍惜,但是想要他做小弟的家伙那可是大把。就说那个千方百计偷走行蛊分身的柳青原,现在他知道岳环要来找祖菁,肯定会第一时间来到咱们镇恶堂附近潜伏。”唐斗说到这里,摇头晃脑,格外得意。
“为什么?”祖菁奇怪地问。
“我明白了。柳青原为了控制岳环,必须向岳环出示人偶,以示自己是他的主人。如果见不到岳环,行蛊分身自然就成了废物。所以,知道岳环会在镇恶堂出现,他必然也会随之到来。”风洛阳沉声道。
“不错,当然,这还不是最有趣的。我又托乘风会的风媒散出消息,把行蛊分身的妙用昭示江湖,嘿嘿嘿嘿,两位,今日就和我一起看一场 5927." >大戏便好。”唐斗说到这里,已经眉飞色舞,意兴湍飞。
“大少,莫非你还为柳青原安排了什么好节目不成?”看到唐斗的样子,与他相熟多年的风洛阳微微一笑,沉声问道。
“果然还是老风知我,这个柳青原,我早就想整他,今日他居然胆敢动你老风还有阿韶,我不整死他就不是唐门大少。”唐斗阴狠地说。
“说到阿韶姐,她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吗?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祖菁好奇地问道。
她话音刚落,鱼韶一身红衣的身影已经宛若一道彩虹从远处疾驰而来。
“阿韶!”看到她由远及近,倏然而至,唐斗和风洛阳同时开口道。
“嗯。”鱼韶朝唐斗点点头,朝风洛阳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纸书信,沉声道,“洛阳哥,年帮帮魁宋无痕已经公告天下,他想尽快和你在华山绝顶,一决胜负。”
“这么快!?”风洛阳接过鱼韶手中的书信,仔细一看,“宋先生这么快就已经交待好年帮帮务了?我以为他至少要等到明春才能摆脱俗务。”
“宋先生似乎非常急切,好像已经迫不及待。”鱼韶沉声道。
“那就在半月之后,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立刻起程去华山。”风洛阳道。
“好,依照唐斗的布置,岳环之祸不会持续多久。我这就去回复宋先生。”鱼韶点点头,深深望了一眼风洛阳,吸了一口气,又道,“洛阳哥,宋先生号称昨夜剑客,剑法之快,已经到了惊世骇俗的境界,当年和他比剑的高手几乎没人看到他的出手,仿佛刺入他们身上的长剑,一天之前就已经插在那里。他喜欢和人在夜半时分比剑,所以得了昨夜剑客的盛名。你千万小心。”
“我晓得。”风洛阳点点头,温声道。
第十一章 唐斗的阴谋
令江湖震动的英雄大会结束仅仅十余天,江南镇恶堂所在的扬州再次迎来了另一次大规模的江湖人集会。不同于唐门英雄会的光明正大,加入这次集会的每一个江湖门派都花费了最大的精力来隐藏形迹。自从唐斗向天下人揭示了行蛊分身的妙用,除了早已经知晓其中秘密的离台和鬼楼,年帮,龙门,凤阁,机关堂,西少林,黑道十三会,乃至八大世家,七大剑派的领袖都意识到这条消息的重要:岳环只身一人就可以匹敌英雄会上数百当世名家,将他们打得丢盔卸甲,落花流水。如果能够拥有这样一位帮手替自己的门派打拼,领导群伦,独霸江湖将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是一个触手可及的现实。乘风会风媒散出这个消息当天,各大帮派传递消息的子弟已经有如狂蜂浪蝶一般在江南诸道发力疾驰,很多横行无忌的帮派高手已经放弃了江湖夜行的法则,在光天化日之下三五成群,在闹市之地划空而过,令江南百姓以为白日撞鬼,纷纷闭门不出。即使像扬州这样的繁华都市街道也被江湖人闹得空空如也,有如鬼城。
接到行蛊分身这个消息的帮会首脑们稍加分析这个消息的来源,纷纷得出一个结论:如果没有得到行蛊分身,乘风会和唐门断断不会知道这样一个鬼楼隐藏极深的秘密。一时之间,各帮各派纷纷指派门下最精锐的高手集结在镇恶堂周围,伺机而动,意图对行蛊分身进行抢夺。
当岳环终于出现在镇恶堂前的时候,镇恶堂周围的街道早已经被各门各派的高手塞满,其人数之多,英杰之众,比起英雄大会之时,有过之无不及。
十余天前,当岳环第一次出现在英雄会上之时,人们看他的眼光充满恐惧和畏怯,仿佛在看一只洪荒怪兽。但今日岳环现身镇恶堂,周围的江湖豪杰看他的目光就仿佛一群饕餮之徒看着一盘美食,人人双眼发绿,口角生津,令人不寒而栗。
不同于闯英雄会时那样雄姿英发,不可一世,此刻的岳环乱发披肩,双目黯淡,灰头土脸,形销骨立,似乎丧兄之痛曾经让他备受打击。他手里仍然拿着那双招牌式的飞燕双斧,身上穿着已经脏乱不堪的黑色武士服,打着参差不齐的绑腿,整个人歪歪斜斜地站在镇恶堂门口,看起来颇有英雄垂暮的悲凉。
只见他也不多话,简简单单一个抬脚,镇恶堂前高高重新装好的红漆大门再次被他踹得稀烂。一时之间,警哨齐鸣,无数唐门弟子从镇恶堂各个院落蜂拥而出,将他团团挡在门口。身为唐门门主的唐斗此刻轻松得意地摇着扇子,大摇大摆从内院走出,在他身后簇拥着唐门三将和其他大小头目,人人一身精神抖索的锦缎武士服,头戴英雄帽,端的是气势非凡。
“哈哈,这不是半个月前大闹英雄会的岳环岳公子吗?”唐斗摇着折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岳环的模样,“哎哟,阴公哟,怎么瘦成这样,连死三个兄弟果然够人喝一壶的。唉,看得我都有点不大落忍,来呀。”
在他身后的唐毒立刻窜了出来,将一根硕大的鸡腿朝岳环面前一丢。满是淡黄色油脂的肥鸡腿在岳环脚前连滚了两圈,沾满了地上的泥土,化成一条泥鸡腿,才终于横陈不动。
“大少赐你鸡腿一只!”唐毒洪声道。
唐斗微微皱起眉头,脸上作出一番谦逊恭顺的笑容,微微摇摇头,咧嘴道:“唉,慈悲为怀是我最大的缺点,你赚到啦,还不快吃?”
岳环颤巍巍举起右手的飞燕斧,朝着唐斗遥遥一指,哑声道:“你……”
“嘿嘿,岳环啊,岳环,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难道你不知道我手上有制你的法宝,居然还敢登门惹事,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唐斗得意地朗声道。
“这……”岳环的身子一阵颤抖,终于放下双斧,不知所措地望着嚣张跋扈的唐斗,茫然若失。
就在这时,一阵清朗的笑声由远及近,倏然而至。众人纷纷扬起头来,却看到一身白衣的柳青原仿佛一只从天际飞来的白鹤,轻灵地一个旋身,站到了镇恶堂高高的院墙之上,朝着唐斗微微一笑。
“啊?柳青原!”唐斗看到柳青原突然出现,双目圆睁,夸张地朝后高高跳了一步。
“制人的法宝,大少真会说笑话。”柳青原仿佛在炫耀一般伸出他那“失而复得”的左手,轻柔地捋着鬓发,温声说道。
“柳青原!?你的左手又长回来了!”唐斗睁大了眼睛,吃惊地问道。
“雕虫小技,让大少见笑了。”柳青原得意地朝左手看了一眼,“当年孟断魂来势凶猛,我若不出秘修的神剑,实在无法与敌,于是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感慨地叹息了一声,似乎对于乔装残废的昔日过往仍有一丝怀念:“说回到制人的法宝,不知这样一件宝贝,你可曾带在身上,不如让我们来见识见识。”
“这,这,这有何难?”唐斗神色慌张地左顾右盼,立刻又唐门弟子来他面前,奉上一个铁匣。
他把铁匣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满脸富态,浑圆可爱的大个木娃娃,托在掌心,朝柳青原晃了一晃,笑嘻嘻地说:“嘿嘿,看,这不就是吗?”
虽然柳青原城府极深,但是看到唐斗手中的娃娃,仍然忍不住仰天大笑:“说到风趣诙谐,这个江湖,再也没一个象大少一般。”
他转过头去,朝目瞪口呆的岳环看了一眼,沉声道:“岳环,我想你今日到镇恶堂来,是要找这个东西吧?”说到这里,他伸手探到怀中,将他千方百计从怀仁轩盗来的行蛊分身拿了出来,高高举到空中。
岳环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片刻,立刻哑着嗓子高呼一声:“阿——!”
“岳环,既然这个行蛊分身已经归我所有,从今以后你一切行动都要听我吩咐,不得有半分违背。”柳青原说到这里,双目之中不由自主地露出炙热的光芒,“你的武功,我的智慧,若能协力同心,我们将为这个江湖创造一个更加纯粹,更加令人神往的未来,我们的成就将会超过千年以来所有的江湖前辈。我保证,有了我这样的主人,你绝对不会后悔。”
他的话音刚落,一片排山倒海般的掌声顿时轰然响起。他微微一怔,转头望去,只见以唐斗为首的数百名唐门子弟都满脸笑容地朝他用力鼓掌,仿佛一群看戏的观众,终于等到了一场大戏的高潮。
“我保证,有了我这样的主人,你绝对不会后悔。”唐斗皱着眉,撅着嘴,转头朝唐门弟子们重复着柳青原刚才的话,顿时引得一众唐门子弟哄堂大笑。
“怎么……”柳青原目光电转,已经知道中计,但是仓皇之间,却一时想不出哪里出了差错。
唐斗满脸的笑容此刻已经化为冰寒彻骨的冷笑,他在手中若无其事地掂着自己心爱的折扇,一步一摇地来到岳环的身边,抬起胳膊,揽在岳环的肩头之上,朝他嘿嘿一笑:“姓柳的,我就知道你野心不小。没点野心,你也不用这么多年装超海公子装得这么卖力,遇上孟断魂,还要装作丢了左臂,哎呀,这么辛苦,可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你,你……”柳青原飞快地将手中的行蛊分身收入怀中,用手一指唐斗,随即又一指沉默不语的岳环,不解地问道。
“怎么?还想不明白?”唐斗的脸上一副穷形尽相的揶揄表情,似乎在嘲讽柳青原智力出人意料的低下,轻轻一拍岳环的肩膀。
和他肩并肩站立的岳环抬手往脸上一抹,从脸上撕下一层牛皮制成的面具,接着双手一束满头的乱发,胡乱打了一个朝天杵,露出他被发梢遮蔽的面孔。
柳青原看在眼里顿时浑身剧震:“风,风洛阳!?”在他眼前的,正是数日之前被他用计打伤的风洛阳。
“嘿嘿,你以为拿到行蛊分身就万事大吉了?想要控制岳环,你也得先找到他呀。我就知道你这些日子一定满世界地在找岳环的下落。”唐斗得意地摇着折扇,笑嘻嘻地说,“几日之前我一看到被岳环杀死的赤鬼,就猜到你一定以为岳环会来镇恶堂索取行蛊分身。不过想要坏你的事,必须要在你发现岳环之前找到你。所以,我才想到让老风来演这一出好戏。”说到这里,他用力一拍风洛阳的后背,哈哈大笑。
“唐斗,想不到我千算万算,这一番居然栽在你的手里。”柳青原一张俊脸气得通红,狠狠瞪着唐斗,沉声道。
“利令智昏要不得啊,小柳,冲动是魔鬼。”唐斗摇着头笑道,“现在你满脑子想着什么‘为江湖创造更令人神往的未来’,自然要落入我的彀中。嘿嘿……”他转头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的风洛阳,连忙又说,“当然啦。咱家老风的演技也是出神入化。那一句‘你……’,然后那一句‘这……’,还有还有!那句‘啊……’,多传神阿?这层次感,这苍桑的气质,完全描绘出一个众叛亲离,身世飘零的江湖孤儿的形象。就算岳环真来这儿扯着嗓子喊:‘我是岳环’你也会认定老风扮的才是正主。”
风洛阳听到这里忙不迭地一摆手,止住了唐斗收不住缰绳的口若悬河:“别这么夸张,这个……我还是有很多不足之处的……”
“唐斗,今日我落入你彀中又如何,凭着你二人,再加上唐门乘风会的人手,难道就能留得住我吗?”柳青原只用了片刻时间就已经恢复了镇定,冷笑一声,朗声道。
“谁说我们要出手的?”唐斗朝后打了一个响指,立刻有唐门弟子搬来两张竹椅放到他和风洛阳身后。他大摇大摆地朝竹椅上舒舒服服一坐,用力一击掌。顿时有数个大嗓门的唐门弟子跃上镇恶堂的院墙,大声吼道:“行蛊分身在柳青原手里,他就在这儿,快来抢啊。”
唐门弟子喊声未落,顿时有十数条黑影从四面八方窜起,朝着柳青原飞速冲来。
“唐斗,你好毒!”柳青原终于完全明白了唐斗的诡计,无暇细想,只能断喝一声,身子高高窜起,意图凭借轻功冲出重围。但是四面八方都是在扬州埋伏已久的江湖名家,隐隐然已经是合围之势,柳青原形迹败露,无路可逃,只能陷入无止无尽的厮杀之中。
对于行蛊分身,很多江湖大帮志在必得,所以派出的都是从不轻易出手的精兵强将。龙门司库蛛师海天翁,龙门长江黄河两舵舵主青龙广铮,掌星天王陆奇峰率领着龙门精锐锦帆堂的高手,在听到唐门弟子地一声呼喊之后已经全副武装冲杀了出来,将柳青原围在当中。而龙门的老对头年帮亦不甘人后,虽然宋无痕已经交待了帮务,退出年帮,但是夏坛坛主搜魂太岁薛定邦,冬坛坛主蛇祖莫海阁仍率领年帮旗下春韭阵和玄武营蜂拥而至。
这两大帮的高手方一出手,顿时只见箭雨狂飚,金刃横空,掌风如雷,暗器穿梭,柳青原方圆数十丈之内顿成死地。
柳青原还未来得及看见龙门年帮的高手,已经被锦帆堂和春韭阵蓄势而发的飞刀冲阵和箭阵困在当中,身上连受了三处刮伤。
“柳青原,交出行蛊分身!”青龙广铮宛如雷霆一般的怒喝排空而来,柳青原抬眼看去,只见一杆三股钢叉刮动凄厉的风声,迎面刺来。他手中的剑势因为刚才拨打锦帆堂的飞刀和春韭阵的箭雨已经使到极致,一口气接不上来,如今撞上青龙广铮的攻势,只能横剑一挡。
只听得“当”的一声大响,他的整条右臂都被广铮的钢叉震麻。青龙广铮在江湖上威名不盛,柳青原没想到他的臂力如此强劲,横练的刚劲如此凶猛,几乎可以匹敌西少林的魔头,一照面之下竟然吃了大亏。
“去死!”青龙广铮一招得手,气势更强,只见他双臂一晃,用力撞开柳青原的长剑,身子一扭,钢叉宛若怪蟒翻身,对准柳青原的胸腹猛刺。
“龙门竟然隐藏了如此高手!”惊讶于他变招的灵活玄妙,柳青原无奈之下只能回剑一拨,轻点叉头,借力撤力,将他的叉势往旁一引。广铮的身子忽地一声被他带到一旁,因为冲势过猛,收不住脚,连奔三步,撞向年帮的春韭阵,将本来排列整齐的春韭阵撞得东倒西歪。
“打!”广铮攻势一滞,柳青原刚要抽身离去,一道乌光伴随一声断喝悠然传来。
“嗯!”柳青原奋然一振臂,长剑一撩,想要将袭来的兵刃劈开,但是目光一转,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在空中强行一扭,险过毫厘地和这道乌光擦肩而过。那迎头打来的兵刃赫然是一枚胡瓜大小的流星锤,锤的周围倒钉长钉,精芒四射,触目惊心。
“呀!”偷袭他的正是掌星天王陆奇峰,只见他满脸横肉扭成一团,暴喝一声,左手一轮,另一枚同样大小的流星锤犹如一条剪水而出的乌龙,横飚而来,直击向柳青原的腰眼。
柳青原一错身闪开横袭的猛锤,丹田一用力,一股青色的剑芒宛若幽冥鬼火在他的长剑上升腾滋长。只见他信手一甩,一道流光溢彩的青色剑华海潮一般扑面而来,对准陆奇峰的胸膛竖劈而至。
“让开!”青龙广铮一个箭步挡在变招不及的陆奇峰面前,三股钢叉对准迎面扑来的剑华用力一拍,“轰”地一声大响,势如破竹的剑芒竟被他一叉拍断。依靠广铮的掩护逃过一劫的陆奇峰不甘示弱地爆吼一声,一双流星锤同使流星赶月,刮动呜呜的风声,朝着柳青原的头颅砸来。
广铮和陆奇峰虽然身怀绝技,但是为了对抗年帮,在龙门隐忍多年,如今宛若锥处囊中,锋芒尽显,几番配合之下,逼得柳青原连连后退。如今这陆奇峰的双流星赶月,轻灵威猛,兼而有之,已将柳青原逼入死角。
“哼!”柳青原本来仍然想要储存体力来应对更加可怕的围剿和追杀,但是龙门双杰步步相逼,他已经无法留手。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断喝一声,剑交左手,健腕一振,横空画出两条清影,点向左右飞来的流星锤。
一直在广铮和陆奇峰身后压阵的蛛师海天翁一看柳青原的剑势,顿时纵声大喝:“快退!”但是这句话还是说晚了,只见全速撞向柳青原的流星锤突然间中途转向,到撞而回,对准陆奇峰的胸口面门狠狠砸来。广铮再次双臂一竖钢叉,挡在陆奇峰面前。流星锤狠狠砸在钢叉之上,即使以广铮的臂力也无法招架锤上传来的洪荒大力,双臂一软,钢叉撞入他的怀中,将他的身子往后一推,狠狠撞在陆奇峰身上,这两人仿佛狂风吹散的落叶,身不由己地在空中连翻跟头,朝后飞退。
一招得手的柳青原一张俊脸上满是狰狞的青色杀气,仿佛化身为一只以追魂攫命为乐的青面兽,双目放光地舞动长剑,追着广铮和陆奇峰的身影急刺而去。
“去!”蛛师海天翁双手一抬,两股雪白色的蛛丝脱袖而出,瞬间卷住一个横躺在地的年帮春韭阵弟子,振臂一抛,将他抛到柳青原和广铮,陆奇峰之间。这名年帮帮众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柳青原手上淋漓挥洒的青色剑光切成数片,卷着血雨四散而飞,而柳青原手上的剑势居然一点都没有缓下来。
“走!”蛛师海天翁袖中蛛丝连发,接二连三卷起那些不及提防的年帮春韭阵弟子,一个接一个横抛到柳青原面前。只见满天青光闪过,这些弟子一个个在空中解体,四分五裂,断肢残臂,满空飞舞,柳青原披着漫天血雨,宛若魔神天降,矢志不渝地追着广陆二人的身躯,挺剑疾刺。
此时广铮和陆奇峰已经双双跌落在地,仿佛叠罗汉一般摞在一起,眼看就要被他一剑刺穿。蛛师海天翁无奈之下,只得抬手一推,连续将数名龙门弟子推向柳青原面前,这99lib?些弟子在空中叠成一线,被柳青原脱缰野马般的剑势透胸而过,数条血线喷到广陆二人身上,将他们全身染成血色。二人虽然心智坚强,胆大包天,也被吓得脸青唇白,宛若见鬼。
“快快退下!这是疾风十三刺!”看到自己牺牲了数个龙门子弟终于救下两员虎将性命,海天翁长出一口气,厉声喝道。不需要他多作解释,广铮和陆奇峰已经被柳青原的气势吓倒,忙不迭连滚带爬地躲入锦帆堂的刀阵之中。
击退了龙门的高手,柳青原长出一口气,横剑一挥,撩起一片青色的浪潮,逼得一旁的年帮春韭阵连连后退,为自己让出一条道路,接着一跺地,凌空飞起。
“柳青原哪里走?”“快快献上行蛊分身,饶你不死!”两声高喝忽然从左右响起。柳青原抬眼一看,只见自己的逃跑道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用精铁盾牌合成一片盾墙?99lib.。
“玄武营?!”柳青原厉啸一声,手中长剑化为万千道青色的厉芒,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卷向面前的盾阵。最前排的盾墙方一接触,顿时四分五裂,四外飞扬,更有数名年帮高手被柳青原毫不留情地收割了性命。但是一道盾墙刚被打散,在盾墙之后立刻生出另一排更加绵密的盾墙,而被打散的年帮高手也秩序井然退回到后面的盾墙之后,重新组织盾阵。这玄武阵竟然是一波连一波,一波接一波,连绵不绝。
“放箭!”依托着盾阵的掩护,春韭阵的高手纷纷开弓放箭,密密麻麻的箭雨犹如乌云压顶,四面八方射向全力冲锋的柳青原。
无奈之下,柳青原只能一个旋身,长剑舞成一片泼水不入的光幕,不断击打连绵不绝的箭雨。
“大家加把劲儿,累死这杀才,抢下行蛊分身,我年帮必然独霸武林!”冬坛坛主蛇祖莫海阁大声吼道。
“没错,这一战若能擒住柳青原,所有帮众都调到油水最多的两都去,大家下辈子吃香喝辣,不用发愁!”夏坛坛主搜魂太岁薛定邦也厉声道。
“独霸武林,啸傲江湖!”年帮帮众齐声大喝,一蓬又一蓬愈发猛烈的箭雨对准柳青原汹涌而来。
“呔!”柳青原计算自己处境,不再迟疑,咬破舌尖,厉啸一声,身子仿佛一只急速旋转的陀螺,高高朝空中飞去。满空的箭雨四面八方朝他射来,又不断被他旋转飞舞的剑光挑飞。直到飞入两丈的高空,他再次长啸一声,一直处于守势的剑光犹如一朵妖冶的青花在半空中陡然开放,数十道横空飞舞的剑罡;排成整整齐齐的八阵方位,朝着四面八方磅礴而去,满空飞舞的箭雨顿时被这无坚不摧的青潮所吞没。青芒到处,惨号迭起,玄武阵中的高手铁盾碎裂,身首异处,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而春韭阵的高手失去盾牌的保护,正面迎上无坚不摧的剑罡,更是断肢横飞。而那些不甘心被年帮拿下头彩而排阵冲来的龙门锦帆高手也正好被这一片剑罡的余波击中。因为他们没有年帮玄武营那样的保护,这一顿迎头痛击令他们损失甚至比年帮更加惨重。
海天翁,广铮,陆奇峰,薛定邦,莫海阁同使浑身解数,连躲带挡,这才侥幸从这一波剑罡的逆袭中保命生还。
“疾风八阵图!”这五人久走江湖,见多识广,藏书网一眼就看出了柳青原所使这一奇招,无不脱口惊叹。
第十二章 最后的胜利者
击散了年帮和龙门的阵势,柳青原已经双眼发花,气虚力窘,他深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冲出巷口,想要趁着这一阵混乱,夺路而逃,谁知抬眼望去之时,却只能叹一声无奈。
只见路边酒楼的二层之上,一身灰衣的离台之主和一身黑衣的夜鬼正相对而坐,浅斟慢饮,悠然自在。离台之主的脸上仍然是那种平淡漠然的表情,一双空空洞洞的灰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可以看穿他的五脏六腑。
“主人……”柳青原双腿一酸,情不自禁地跪倒在酒楼之前,浑身瑟瑟发抖,一时之间竟生不出抵抗之心。
“夜半,你对得起我啊!”离台之主轻轻敲着面前空空如也的酒杯,用一种清淡柔和的语气说道。
“主人,我,我……”柳青原颤抖着想要说话,但是却难以成言。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离台之主的眼中闪出一丝炙热的白光,他的语气也第一次让人感到有一丝人的情感。
体会到他语调中的震怒,柳青原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勇气,他猛地站起身,奋力挺起胸,扬声道:“我早就想要脱离离台。当年我入你门下,只有五岁的年纪,那个时候,世上还没离台,还没有赏金刺客,我只想要学一身惊世骇俗的本事,横行天下。你抚养我长大,教我武功,我很感激。你让我入越女宫外阁偷学超海剑法,我也无话可说……”
“哼,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如果不是我的协助,你能在江湖上博得超海公子的盛名?你的一切,都是拜离台所赐,我能给你一切,也能把你的一切夺走。”离台之主沉声道。
“你对我的恩情,这些年来我为你杀人攫命,早就还清。不只是我,就算是其他离台剑客,也早有去意。我们身入江湖难道只为了那黄金白银之物?我等浴血厮杀,舍生忘死,你却坐享生杀予夺的特权,日进斗金,江湖中人怕的是你离台之主的五更夺魂令,至于我们这些默默无闻的杀手,却根本无人知晓。你又岂能怪我今日叛出离台?”柳青原说到这里,咬紧牙关,抬手平举长剑,厉声道:“我柳青原的项上人头就在这里,你若想要,尽管来拿!”
“柳青原?!呵呵,”离台之主微微一笑,“你在越女宫呆得太久了,已经忘了你本来的名字了,夜半。”
“不,以前我无名无姓,今日我终于有了一个名字,从今以后我就叫柳青原。”柳青原不屈地昂起头,厉声道。
离台之主缓缓站起身,将柳青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沉默了良久,终于嘴角微颤,低声道:“杀!”
他的号令一出,四道令人睁目欲盲的剑光在酒楼一层突然亮起,四道黑影宛若四道乌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柳青原。
柳青原暴喝一声,左手松纹剑连晃出四道剑影,“叮叮叮”连续荡开三把长剑的刺击,但是最后一把长剑的突袭却让他左臂一酸,一股阴冷强大的寒气从剑尖上势如破竹地涌来,令他筋疲力尽的身躯一阵发麻。
“仓啷”一声巨响,他手中的松纹剑打着转高高飞起,一柄亚赛霜雪的长剑已经没入他的右肋。
柳青原喷出一口鲜血,伸手搭在来人的肩膀上,激烈地喘息着:“你,你是……鸡鸣?”那个伤到他的黑衣剑客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红晕,他将头凑到柳青原的耳边,低声道:“从今以后,我就是离台第一神剑。”说罢,他狞笑着一抽长剑,一彪血箭从柳青原肋下激射而出。
柳青原虚弱无力的躯体软绵绵跪倒在地,失去了抵抗的力气。
鸡鸣剑客嘿然冷笑,横举长剑就要取下他的项上人头。柳青原忽然抬起头来,朝他微微一笑。
鸡鸣剑客微微一怔,不知他笑些什么。只见柳青原伸手朝怀中一掏,取出了岳环的行蛊分身,一抖手朝着远远跑来的龙门年帮人众之中抛去。
看到行蛊分身飞入空中,离台之主和夜鬼同时站起身。
“去夺!”离台之主厉声喝道。围在柳青原身边的鸡鸣,日出,朝食,隅中四大剑客听到主人的驱使,也无暇顾及柳青原的死活,同时展开身形,朝着在空中飘舞的人偶扑去。
一直默然不语的夜鬼终于见到行蛊分身出现,突然一个鱼跃冲入空中,一个加速,后发先至,超过了离台四剑客,迎头冲向人偶,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探入怀中,摸出一个竹哨,放入口中,努嘴一吹,空中顿时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尖啸。
就在他刚刚要摸到行蛊分身的刹那间,一根雪白的蛛丝间不容发地抢在他之前,一下子卷住了人偶,往龙门众将所在的方向拉去。
“海天翁!”扑空的夜鬼半空中一个千斤坠,飞快地落回地面,左手再次举起竹哨,用力吹了数声。随着哨声响起,街边的数间民居忽然打开,十数个面目扭曲狰狞的强壮汉子嘴里发着阴郁的嘶吼,从房间中冲了出来,赤手空拳地朝着龙门帮众冲杀而来。这些人虽然都是江湖上默默无闻之辈,但是身上洋溢的杀气,即使那些身经百战的离台剑客也多有不及,面对他们的冲锋,龙门锦帆堂高手不敢怠慢,前排的帮众齐刷刷射出数十枚飞刀,意图将他们在远处击杀。
这些鬼楼的楼众面对着铺天盖地飞刀不避不挡,只是一股劲儿地朝前急奔,那些飞刀打在他们身上,就仿佛微雨拂身,不痛不痒。
“是魔人,是魔人!快退!”眼尖的青龙广铮大声呼喝,一众龙门高手立刻裹住拿到人偶的海天翁,排着整齐的阵势,边打边退,想要立刻逃离此地。
谁知他们刚退出数步,就看到年帮的玄武营和春韭阵死死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龙门狗贼,想跑?哪有这么容易!”夏坛坛主薛定邦厉声吼道。
“放箭!”冬坛坛主蛇祖莫海阁大声号令道。
乱箭齐发之下,龙门帮众纷纷倒下,撤退的意图顿时落空。而他们身后的鬼楼魔人此时已经杀入了后阵之中,锦帆堂高手虽然各个武功精强,但是对于刀枪不入的敌人却一筹莫展,一时之间死伤无数。
“司库,我们扛不住了!”掌星天王陆奇峰拼死挡住两个魔人的联手合击,嘶哑着嗓子吼道。
海天翁紧紧攥着手中的人偶,思忖再三,只能愤怒地大喝一声,抖手将人偶朝着年帮的玄武营丢去,一边仍一边大声吼道:“鬼楼的人听着,人偶在年帮手里!”
眼看着人偶朝自己飞来,薛定邦连忙高高跳起,想要一把接住。身边的莫海阁心思比他活络得多,一看人偶朝自己阵营飞来,就识破了海天翁的诡计,连忙一把抱住薛定邦的双腿,将他狠狠拽了下来,连声道:“不要去拿!”
“你疯了?”薛定邦怒道。他话音刚落,就看到黑压压的魔人嘶吼着朝自己冲来,前排的玄武营高手鬼哭狼嚎,死伤累藉。
“好你个海天翁!”薛定邦这才看出海天翁的歹意,立刻抬起一脚,将落在地上的人偶远远踢开。
当人偶再次飞入天空之际,夜鬼,离台四剑同时跃起,希望将这枚人偶一把抓住。
就在这时,一根血红色的长虹突然在街角闪烁而出,在空中划了一个优雅的弧线,轻柔地一卷,一下子卷住了空中的人偶。
众人放眼望去,却看到乘风会大当家鱼韶赫然出现在一片混乱的街道之上。在她身后,风洛阳,唐斗和祖菁并肩而立。
“哈哈,终于失而复得啦,阿韶好功夫!”看着鱼韶的龙锦卷住了人偶,唐斗顿时大喜,忙不迭地奉承。
这个行蛊分身对于鱼韶虽然没有什么吸引力,但是毕竟是因为自己轻信柳青原而丢失的,鱼韶一生阅人无数,少有差错,这一次是她遭受的重大挫折,如果能找回场子,对她的自尊心来说,的确是非常大的满足。所以当她眼看着自己就要成功回收这个人偶之时,脸上也露出一丝得意之情。
就在她的龙锦仿佛归巢的红龙,朝着鱼韶飞回之时,一众鬼楼魔人之中,一个魔人突然冲天而起,疾风驰电一般冲向空中,抬手一抓,一把抓住龙锦的腰身,用力一扯,竟然将鱼韶费尽心力重新打造的龙锦凌空扯断。
断裂的龙锦鞭梢一扬,本来轻轻卷住的人偶顿时滑脱了龙锦的桎梏,再次高高飞向天空。那个魔人猛地一挺身,高高举起手,想要将人偶抓在手心。就在此时,一个灰色的人影大鸟一般从他头顶飞过,一把攥住了人偶,却是离台之主亲自出手。
这个魔人发狂地大吼一声,左掌急伸,半空一掌打向离台之主的小腹。
离台之主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微笑,凌空一个轻盈的旋身,左脚轻抬,就着魔人发掌的方向轻轻一踩,不但挡住了魔人凌厉的掌力,还可以借力飞跃,远走高飞,实是连消带打的妙招。但是当他的脚掌踏在魔人手掌上之时,他只感到一股无法抵抗的洪荒巨力沿着脚上的穴位直冲丹田,他浑身如遭电击,身子不受控制地在空中打了个狼狈的空翻,手一松,本来牢牢握住的人偶,竟然脱手而飞。
“好样的!”一旁的夜鬼赞了这魔人一句,一个腾身,高高跃起,对准那飞行的人偶一把抓去。谁知这鬼楼的魔人居然六亲不认地朝他扬起了手掌,做势要打。
“混帐,不看看我是谁!?”夜鬼没想到这个魔人居然不受控制,不禁骂道,但是一瞥见这魔人的双眼,顿时大惊,“你是岳环?!”
那魔人一声冷笑,一掌轰出。夜鬼识得厉害,连忙一矮身,急使千斤坠,砰地落回地上,合身滚开。
夜鬼认得不错,此人正是消失了行踪的岳环。他为了寻找自己的行蛊分身,也为了躲避手持行蛊者的奴役,躲藏进了鬼楼潜入中原的低等魔人之中。他本身的功力就是从天魔解体大法第一重开始练起的魔化功,所以对于伪装低等魔人早已经驾轻就熟,很有心得,一时之间,即使以夜鬼的狡猾机警,居然也没有觉察出来,还派遣他作为争夺行蛊分身的一大助力,正合了他的愿望。
此时他第一掌逼退离台之主,第二掌逼退夜鬼,威风一时无两,隐忍多时的霸气一朝而发,端的是得意非凡,只见他仰天长笑一声,抬手成爪,朝着半空中打着转的行蛊分身抓去。
谁知道就在他即将得手的瞬间,一道乌光突然斜刺里射来,重重撞在行蛊分身之上,撞得人偶斜斜飞入空中。
岳环转头一看,却是离台之主将腰间的剑鞘抖手飞出,撞中了人偶。
“抢!”离台之主身子仍然在空中,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大声下令。
他麾下离台四剑顿时宛若四朵乌云,从四面八方裹向这江湖人视为珍宝的人偶。
“呀——!”岳环大喝一声,身子一旋,陡然间拔高数尺,双掌旋风般四面八方打出,一瞬间犹如八臂罗汉一般连出四式十六掌。强猛的掌风将半空中的离台四剑打得东倒西歪,仿佛断线的风筝四外飞去。但是他的掌风也将人偶远远吹开,不知掉到了什么地方。
当夜鬼,离台之主,离台四剑,岳环都落到地上之时,人人手上空空如也,谁也没有抢到行蛊分身。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满眼都是疑问。
“你们别找了。”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发话的正是一身淡绿色装束的天山弟子祖菁。
她扬了扬自己葱白色的玉手,琼脂白玉般的指尖之上正握着那人人想要的行蛊分身:“刚才这个东西掉到我手里了。”
“哈哈哈哈!”看到祖菁手握岳环的生杀大权,唐斗得意地笑了起来,“唉呀,各位真是白忙活。来来,岳环,见见你的新主人!”
“让开!”在他身边的风洛阳阴沉着脸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抖手从腰间拔出了青锋剑。
“怎么?”唐斗不解地问道,随即抬头一看,却看到夜鬼,魔人,离台主人和离台四剑已经宛若一群见了血的恶狼四面八方朝着他站的地方冲杀过来。
这些魔道高手各个身怀绝技,对付一个两个也许勉强可以做到,但是要一齐上,便是浑身铜浇铁铸,也要被打成筛子。
“我的天!”唐斗吓得连忙一撩衣襟,露出自己腰间两个鹿皮囊,准备拼死搏杀。
“给你吧!”首当其冲的祖菁看到面前一个个狰狞的嘴脸,心中一阵慌乱,她脑中灵光一闪,猛然躲到唐斗背后蹲下身,悄悄一扬手,手中的行蛊分身倏地一声划着地皮,低飞而出,重重打在木立于地的岳环脚面之上。
岳环没想到祖菁会把人偶递给自己,他欣喜若狂地弯下腰,一把抓住行蛊分身,高高举起,厉声喝道:“都不要动,行蛊分身在我手中!”
此话一出,朝着风洛阳和唐斗冲来的众人,顿时止住身形,纷纷转过头来,满眼不甘地望向岳环。
岳环朝他们冷冷一笑,缓缓将人偶小心地收入怀中,转头望向祖菁:“小姑娘,你为什么要把它还给我?你不想要吗?”
“嗯……”祖菁用力摇了摇头。
“你不想要,唐门大少不想要吗?乘风会大当家也不想要吗?你为什么要还给我?”岳环执拗地问道。
“因为有资格支配你的,只有你自己啊。好好一个江湖人,怎会愿意做别人的奴隶?”祖菁甜甜地一笑,朗声道。
听到祖菁的话,岳环浑身一震,从心底涌起一股许久未曾经历过的温热:“现在的我,还有资格做江湖人吗?嘿。”他闭上眼睛,当年卖身成魔的经历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令他胸中酸楚难当。
“我难道不应该得意吗?我终于自由了。我,我终于可以横行天下了。”岳环偷眼看了看挡在祖菁面前的风洛阳和唐斗,不知怎的,他忽然感到一阵羞愧窘迫,一种自惭形秽的悲凉在心头油然而生。
“小姑娘……”岳环深深望了一眼祖菁,“今日你对我恩同再造,我岳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日你若有难需要帮手,我岳环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说罢,他朝祖菁用力一抱拳,转身过身来,仿佛旋风般消失在扬州街道的深处。
“夜半,你真的以为你能在我手下逃得性命?”离台之主灰蒙蒙的双眼仿佛地狱死神的妖瞳冷冷注视着柳青原。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但是一柄光华似雪的长剑已经透入他的胸膛,令他心口一片冰凉。
“阿——!”柳青原惨号一声,从床上猛地直起身,冷汗森森而下。
“嘘……”一只温柔的手掌按住他赤裸的胸膛,接着一条湿润清凉的毛巾被搭在他的额头之上,令他焦虑紧张的心绪顿时平静了下来。
“呼……,刚才是梦,刚才是……梦。”柳青原剧烈地喘息着,缓缓躺下身子,眨了眨眼睛,转头望去,只见凤阁花楼大当家苏云烟此时正坐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他。
“是你……”柳青原轻轻舒了一口长气,抬手朝肋下抚去。他肋下的剑伤已经包扎妥当,伤口处一片清凉,似乎被涂上了某种效用灵验的药膏。
“你的伤没事,我凤阁的百花归元膏对于这种剑伤非常灵验。”苏云烟嫣然一笑,轻声道。
“云烟,你救了我?”柳青原用力摇了摇头,回想起当日镇恶堂前一番浴血厮杀,恍然间宛若隔世,顿时升起一番再世为人的感慨。
“离台之主和鬼楼楼众似乎对于行蛊分身的去向怅然若失,对你未加留意,我于是趁你昏迷的时候,将你抢回了蜜仙楼。”苏云烟淡淡地说。
柳青原并没被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所欺骗,从她憔悴的表情,他可以看出来,为了救回他的性命,这些日子苏云烟经历了多少颠沛流离。
“云烟,你要知道,我再非当日那个超海公子,以我现在的身份,已经不配作凤阁的贵宾,你又何必在我身上花费心思。”柳青原苦笑一声,沙哑着嗓子说道。
“但是你仍然是柳青原,不是吗?这是你自己说的。”苏云烟柔声道。
“不错,从今以后,这是我唯一的名字。”柳青原听到这里,精神一振,朗声道。苏云烟的话令他的心再次被雄心壮志所充满,然而想到得而复失的行蛊分身,他心头一沉,刚刚积攒起来的一点精神顿时松懈了下来,“哼,可惜,镇恶堂一战,我一败涂地,中了唐斗的诡计,既暴露了身份,又叛出了离台,最后更失去了行蛊分身……”
“那一战根本没有胜利者,最后得到行蛊分身的不过是岳环自己。”苏云烟劝慰道,“你又何必沮丧。”
“岳环得回了行蛊分身?”柳青原震惊地问道。他在祖菁抛出行蛊分身之前就已经陷入昏迷,对于行蛊的归属并不知晓。
“正是,那个天山女弟子祖菁主动将行蛊分身还给了岳环。现在岳环已经无人可制,天下无敌。”苏云烟低声道。
“她真是傻的可以,为什么要把行蛊分身还给岳环,自己留在手中,如握千军万马,何事不可为。”柳青原满心遗憾地用力一捶床缘,“如今岳环手握行蛊,谁有本事从他手里夺回,这一番机缘就算彻底完了。”
“青原,好不容易脱离离台,正可自由自在一番,凤阁主人正要组织花楼的姐妹远赴南海去游玩,看一看异域海上的风光,你何不与我们结伴出行,远离中土的江湖争斗,也可避开离台之主的绞杀。”说到这里,苏云烟一双美目晶莹剔透,透射出一丝期望的光芒。
“南海,南海。”柳青原苦笑一声,摇头叹息:苏云烟显然太低估离台之主的能力,它闻名江湖的五更追魂令绝非摆设,他要杀柳青原,就算跑到南海,也无法身免。
“云烟,你为何对我这么好?你这样营救于我已经犯了离台的大忌,随时有性命之忧。我知道凤阁贵客自有待客之道。但是你如此做,是否有一些过了?”柳青原上下打量了苏云烟一眼,不解地问道。
“我……”苏云烟俏脸微红,深深望了柳青原一眼,似乎有什么话即将冲口而出,却又欲言又止。
柳青原看着苏云烟脸上的红晕,不禁一怔:“云烟,难道你……”
“……”苏云烟将自己的柳腰挺得笔直,却执著地闭口不言。
“喔……”柳青原挣扎着从床爬起身,“云烟,凤阁乃是江湖活寡妇的乐园,入凤阁的女子心中本无婚姻之志,更无海誓山盟的雅兴,只愿及时行乐,游戏江湖,这也是凤阁吸引人之处。我之所以成为凤阁贵宾也是因我等智趣相合,宾主尽欢。你若对我动情,恕我不能奉陪。”
“你不必走,我虽然不争气爱上了你,但是我对你绝无妄想,你尽可在此放心疗伤。”苏云烟看到柳青原眼中的去意,忍不住双眼酸楚,颤声道。
“先开始你只要我在你身边你就满足,接着你会想要给我生个孩子,等到孩子生下来,你又要孩子父母双全,到最后我只能和你结婚。多少江湖豪杰就这么栽在女人手上,我柳青原还有一生大计尚未实现,这男欢女爱的俗套你还是自己玩个够吧。”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抬手抓起床边的松纹剑,一掌劈开窗户,纵身冲出房去。
“柳青原,你……!”望着柳青原飘然远去的背影,苏云烟身子一颤,不禁泪水横流。
镇恶堂前那一场行蛊争夺战已经过去了一整天,但是扬州街道上的血污仍然触目惊心。当日柳青原破戒施展出震惊江湖的疾风八阵图,让无数江湖弟子身首异处,也将离台神剑的恐惧深深印在人们心中。
站在镇恶堂门前,看着手下的唐门弟子卖力地洗刷街道上的血污,回想着当日计骗柳青原,挑拨江湖大帮连番血战,将离台,鬼楼,龙门,年帮玩弄于股掌之间,唐斗的胸中激情荡漾,久久不能平静。
“唉,这才是笑傲江湖的感觉。什么鬼楼,什么离台,还不是一群行尸走肉,榆木疙瘩,我唐斗略施妙计,就把他们象孩童一般玩弄。那柳青原胡吹自己是什么离台十二剑之首,什么超海公子,我唐斗不用动手就能玩死他。哈哈,放眼江湖,我唐斗一出,谁与争锋?”唐斗嘿嘿笑着,自言自语。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风洛阳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灰白武士服,打着高高的绑腿,背着一个深蓝色行囊,从镇恶堂正门走出来,在他身后跟着同样打好包裹的鱼韶和祖菁。
“哎,老风,你们这是去哪儿?”唐斗连忙问道。
“华山。”风洛阳看了他一眼,简洁地说。
“去干什么?”唐斗莫名其妙地问道。
“比剑。”风洛阳道。
“呃,哦,这么快?你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和你一起去阿!”唐斗连忙说道。
“我早就通知过了……”风洛阳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站住身形,奇怪地问道,“对了,你昨天不就站在这儿吗?”
“啊,不知不觉,已经一天了吗?”唐斗拍打着后脑勺,呵呵傻笑。
“你来不来?”在风洛阳身后的鱼韶摇头望着这个活宝,不耐烦地问道。
“我来我来!”唐斗连忙将折扇插入后脖领,一步三摇地来到风洛阳的身边,四个人一起迎着早晨的霞光,朝着北方大步而去。
三十年前,宋无痕与郑东霆战于华山舍身崖,传说二人大战三百回合,宋无痕才在剑法输了半招,拜服郑东霆为天下第一剑。
贞观初年,彭无望会同武林七公子围猎青凤堂主萧月如于舍身崖。顾天涯与萧月如冰释前嫌,投剑归隐,从此绝迹江湖。?99lib?江湖传闻萧月如被彭无望和郑绝尘的刀箭所伤,十日之后,伤发而死。顾天涯不舍爱侣,投崖自尽。当然,也有传闻声称萧月如得彭无望所赠千年鳝珠,终于侥幸不死,和顾天涯隐居玉女峰,并收了数名关山弟子。顾天涯的剑法因此得以在江湖中代代流传。
无论何种传说,向有天下第一险峰之称的华山,自隋末唐初以来就萦绕着与江湖剑侠息息相关的种种传说。江湖人提起有唐以来的绝世剑客,往往会语及华山。以致于唐代诗人描述华山之时,也不由得写道:“谁将依天剑,削出倚天峰。”
江湖之中天下第一录上名位之争往往只发生在梧桐岭断头崖,极少有人有勇气冒天下之大不韪,寻人约战华山。有资格约战华山的高手,不但武功要冠绝群伦,而且必须在江湖上享有绝大的声名,否则华山论剑往往会成为荒谬笑谈。宋无痕约战风洛阳于华山,也等同于承认风洛阳天下第一剑的资格,并认为他有潜力成为江湖中新一代剑侠,可以和顾天涯,彭无望,郑东霆等英雄豪杰相提并论。这对风洛阳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肯定。
风洛阳的天下第一之名遭受各方质疑已经长达十年之久。但是近日他连续击败孟断魂,柳青原,离台诸剑,乃至有鬼楼双璧之称的赤鬼,端得是名震江湖。江湖中人对他的态度渐渐开始改变,认为他十年的天下第一之名绝非兴致。如今听说昨夜剑客宋无痕约战他于华山,对他更是刮目相看。当然,也有很多人认为他乃是彻头彻尾的名不副实,迟早会声名扫地,宋无痕本身浪迹年帮多年,已经失去了昔日的眼力。更有很多有心人从最近的江湖风波中认识到无数崛起于江湖的霸主。尤其是近日扬州发生的离台,鬼楼之乱,更向人们显示了这两个幽灵一般的组织强大的实力。更让人揪心的是夺得行蛊而重获自由身的岳环,以他魔化之后的强绝实力,天下何人可以匹敌?真正的天下第一剑无疑必须面对魔王岳环,离台之主以及鬼楼楼主的挑战才能够坐稳这个令人艳羡的位置。而处于风口浪尖之上的风洛阳此时只有区区二十八岁,他真的有这样的本事吗?
怀着这些疑问,刚刚在扬州聚首的江湖豪杰们,匆匆收拾行囊,告别了小桥流水的南国都市,朝着华山所在的华州疾驰而来。
风洛阳一行人方一入京畿道,就发现北方武林的江湖子弟已经云集商,华二州。很多江湖风媒已经开始在他们左右密切监视他们的动向,查看他们会在哪个都市落脚。
“小师叔,好多风媒跟着我们。很多都不是乘风会的。”祖菁偷眼朝着官道两旁张望,轻声道。
“这些是各门派帮会自己养的风媒弟子,为了替他们搜集情报。”鱼韶跑到祖菁身边,轻声道,“不过他们仍然需要乘风会的辅助,所以经常在我各个分舵挂单,等闲不会做的这么过分。不过今日不同往昔,洛阳哥要到华山比剑,这可是轰动江湖的盛事。”
祖菁用力点点头:“我明白,华山是江湖剑客心中的圣地。能在华山比剑,无论输赢,都是极大的荣耀,我猜那些家伙一定在想小师叔够不够资格。”
听到她的话,一直跑在她前头的风洛阳一脸郁闷回过头来,对她说道:“连你都知道?”
“小祖,别提这个话题,老风现在压力大得很。”和风洛阳并肩而行的唐斗转过头来,笑着说。
“哦,对不起,小师叔。”祖菁吐了吐舌头。
“呼,”风洛阳忽然间停下脚步,双手扶膝喘息了数下,“他们这样吊命鬼一般跟着,我们就算打尖住店他们也会逡巡不去,这样岂非麻烦?”
“别怕,老风,我唐斗有个主意。”唐斗笑嘻嘻地说。
“什么主意?”风洛阳问道。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离华山也不是很远,又很清静,只要我们住进去,谁也别想来打搅。”唐斗笑道。
“有这样的地方?”其他三人齐声问道。
长安西南,周至之东,北环渭水,南倚关山,东与京兆相连,出门可见洞天福地终南山,闹中有静的关中南山镇,在江湖历史之中一度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昔日执天下武林牛耳的关中剑派,曾将威震江湖的关中刑堂建于此处。说到关中剑派,人们总会想起隋末李世民征伐天下时威名赫赫的天策神兵。关中剑派自隋末名宿落日剑神欧阳夕照起,一直秘密替李世民训练天策战士,自关中剑派出师的剑法高手经过隋末战争的洗礼,很多都进入了庙堂之内。而关中剑派在唐初也隐隐然成了七大剑派之首,声名之隆还在谦逊谨慎的少林寺之上,也是江湖中唯一一个有权刑审江湖子弟,断案除魔的门派。关中刑堂在武林人士心中,曾经是夺命阎王殿,绝魂奈何桥。代代刑堂堂主嫉恶如仇,刑讯酷烈,威名卓著。可惜,到了关思羽这一代,刑堂堂主成了争权夺利的代名词,而关中剑派的威名也随之黯淡下来。后关中剑派迎来了有史以来才华最出众的掌门梅清涟。她曾经联合七大剑派八大世家一举擒获天书群魔,因而名满天下,被誉为绝代神女。可惜,后来在看押天书群魔之时,却莫名其妙失去了行踪。对于梅清涟的失踪,江湖间传说众多。有人说她因为厌倦了关中剑派刻板的生活而远赴南海逍遥自在去了。有人说她爱上天书群魔中一位相貌俊美的魔头,助他破狱而出,双双远走高飞。更有人说她智慧超人,领悟了剑法的终极奥义,最后御剑飞仙而去。当然持有最后一种想法的人大部分来自关中。
无论如何,当梅清涟淡出江湖,关中刑堂威势顿消,关押其中的天书群魔逐个脱狱而出,刑堂自此形同虚设,关中剑派也渐渐衰败下去,而昔日的七大剑派也因此枝叶飘零。今日的南山镇,虽然仍然保持它傍山依水的优势,居住着很多与世无争的百姓,但是江湖人物已经越来越少。
这一日天光微亮之时,四条风驰电掣的人影自东而来,瞬息间掠过数百丈距离,悄无声息冲入了仍然处于酣睡之中的小镇之内。
“南……南山镇?”躲入镇中,风洛阳终于腰眼一绷,停下脚步,轻轻喘息着。
“不,不错。”他身旁的唐斗得意洋洋地呵呵笑道,“怎么样,想不到吧?”
“呼,呼!”四人之中功力最弱的祖菁此刻喘息也是最重,她一手扶着膝盖,一手叉着腰,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刚才看过了,那些风媒一个都没跟上来,现在我们完全没人盯梢,我想谁也猜不到我们会来这里。”
她挣扎着喘了一口长气,转头向风洛阳问道:“小师叔,南山镇?这里岂非和梧桐岭一样,也有一个南山镇。”
“此南山,非彼南山也。”唐斗笑嘻嘻地说,“这里的南山指的是终南山。”
“南山镇……”鱼韶因为长年在外探听消息,来去如风,所以虽然一路加速飞奔,却并无气喘,“唐斗,这里虽然不复昔日繁华,但是却也不是江湖人绝迹的地方。”
“是吗?”唐斗嘿嘿一笑。
“当然,关中剑派的刑堂就在此地,你说有没有江湖人?”鱼韶不耐地说。
“而且,这里离华山足有三百里,怎么能算近?”风洛阳不满地说。
“关中刑堂,哈哈,早就已经形同虚设。我猜刑堂此刻一定空无一人。我的计划就是在刑堂略住数日,等到了宋先生约定时间的前两日,我们再起身赶赴华山。这样的话,这几日内老风可以无人打扰,安心修习剑法,而阿韶和我也可以陪小祖在关中刑堂这个昔日的武林胜地观光游览一番。哎,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去参观参观当年关押天书群魔的牢房。”唐斗说到这里,脸上已经眉飞色舞。
“好啊好啊,天书群魔在江湖上那么多的传说,我早就想看看他们呆过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祖菁兴奋地连连拍手。
“嗯……,无人打扰,的确不错。”风洛阳连连点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宋无痕昔年震惊天下的剑法,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一个清静无人之处好好研习一番,听到唐斗的话,不禁心动。
“唐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鱼韶看着唐斗闪烁的眼神,冷冷地说,“这些日子你在扬州呼风唤雨,声威大振,我猜你的野心也已膨胀。这一次你特意将我们带到这里,恐怕是想要借我们的力量,让唐门入主中原,兵进关中,妄想取代关中剑派执江湖之牛耳吧?”
“天地良心,我唐斗想要取关中剑派而代之,难道还需要他人帮手?只要我一声令下,唐门子弟必会前仆后继,踏平关中。你看今日我孑然一身,没带半个手下,足以表明我的诚意。现在我的心里,什么都不想,只想我的好?兄弟能够打败宋无痕宋先生,从此剑封华山,天下扬名,此心可昭日月,阿韶你认识我这么久,不会这样都怀疑我吧?”唐斗颇为难过地说。
“大少向来是好兄弟,阿韶,你也别太苛责于他。”风洛阳听到唐斗的话,也不禁心头一软,温声道。
听到风洛阳替他说话,鱼韶微微一笑,不忍拂了他的面子,只是摇摇头,不再说话。
“阿斗,你别难过,我们都信你不是这样的人。”看着唐斗无法释然的表情,祖菁心头不忍,连忙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是小祖懂我。”唐斗感激地说。
四个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已经能够看到远处关中刑堂暗色的青漆大门。在他们看到刑堂大门的刹那,那扇似乎有点年久失修的大门突然间洞开,数十个灰衣灰裤的持剑汉子在一个蓝衣瘦汉的带领下,派成一个气势汹汹的长蛇阵,数十道雪亮的剑光犹如一片雪白的墙壁,森然地挡在刑堂门前。
“关中刑堂果然死而不僵,居然还有人在!”唐斗一脸惊讶的表情。
“唐斗,你出的好主意,现在人家以为我们是来闯堂的,还不快走。”鱼韶看在眼里,不禁急道。
“啊,我们进不去了?我还想要看看天书群魔的牢房是什么样子呢。”祖菁失望地说。
“嗯,看来只能在南山镇找一处客栈住下了。”风洛阳脸上也有一丝沮丧,无疑关中刑堂在他心中绝对是个清修的好地方。
“哎,各位莫慌,我上前去解释一下,看看那些关中子弟是否能给我们行个方便。”唐斗说道。
“我和你去。”鱼韶立刻道。
“不要。”唐斗连忙一把拦住鱼韶,“阿韶,你是乘风会大当家,我是唐门门主,两个人一起去对关中剑派来说是一种变相的威逼,会引起他们的反感,容易谈崩。我一个人去,你们退到后面,以示友善,这样凡事商量起来,都方便得多。”
“唐斗,你说话定要客气一些,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洛阳哥的比剑,你莫要多生事端。”鱼韶不放心地嘱咐道。
“放心,阿韶,轻重缓急我唐斗分得清。”唐斗目光闪烁地笑道。
关中剑派此时虽然式微,但是派中对于刑堂重地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剑派中职位较低的弟子往往会分派到刑堂之中作为掌刑官。此刻在刑堂门口出现的,正是关中剑派的数十个掌刑官,率领他们的,乃是关中剑派的长老之一火龙剑吕太冲。此时的他兼任关中刑堂堂主,对于刑堂有着保护之责。这在往日江湖乃是一个权势极重的美差,不但可以得到江湖中人的敬仰,而且各门各派的孝敬也很丰厚。但如今99lib.刑堂已成笑谈,而防守刑堂的差事也成了江湖人的笑柄,吕太冲正是因为在派中不得志,才被发配到这个地方来受活罪。
今日吕太冲刚刚睡醒就被一群掌刑官叫起身,说是有人要闯堂。他任刑堂堂主已有二十年,还从未遇到这样的紧急情况,情急之下点齐了所有人掌刑官冲出门来。
此时正是天方破晓之时,吕太冲眯眼张望,模模糊糊看到四个人影来到堂门前十数丈听下脚步,接着一个浑身青色秀士服,歪戴秀士帽,手摇折扇的青年带着一脸暧昧难明的笑容,信步朝自己走来。
“来者何人!”虽然隔着数丈的距离,吕太冲仍然可以感受到这个青年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不禁冲口而出。
那青年人缓步来到他的面前,将一块铁牌在手中高举,朗声道:“老吕是吧。我乃是蜀中唐斗。”
“唐斗!”吕太冲听到这个名字,心头猛然狂跳,双眼金星直冒。
这些日子,在江湖风媒口中,蜀中唐斗的名字当真是如雷贯耳,振聋发聩。战年帮,斗龙门,悬红离台,力挡鬼楼,江湖十年来最血雨腥风的日子都和唐门息息相关,而唐门大少唐斗一局赌赛定江南,绿水桥头力压机关堂,西少林,一人独斗岳家三兄弟,连取三颗项上人头,最近更连施妙计,诱骗鬼楼,离台,龙门,年帮大乱斗,令龙门锦帆堂,年帮玄武营,春韭阵损失惨重。这些事迹早已经在风媒口中传得轰轰烈烈,沸沸扬扬。更有消息说,龙门,年帮整堂整舵的势力都已经开始依附唐门。横行江南二十五年的四口堂被唐门一战成降。
如今唐斗早已经成了江湖里的煞星,武林中的天王,这样炙手可热的人物来到刑堂,不问已可知其来意。
“唐斗!我早就知道你其志不小,今日你狐狸尾巴终于漏出来了。你想要取代我关中剑派执掌刑堂,是也不是?”吕太冲眯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
“嘘——”唐斗将一只手指竖在嘴唇前,微笑着摇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吕太冲满脸涨得通红,想要暴起发难,但是又实在畏惧唐斗的厉害,进退两难之下,不得不闭上嘴,想看他有何话说。
唐斗将手中的唐门铁牌揣入怀中,回头朝身后一指:“老吕,你可认识站在我身后那个身穿红衣,雍容华贵的女子?”
吕太冲顺着唐斗的手指望去,顿时看到鱼韶身上那招牌一般的红衫,心下一阵冰凉,不禁点了点头:“认识,那是乘风会大当家鱼姑娘。”
“很好,”唐斗微微一笑,又指了指站在鱼韶旁边的风洛阳,“你看那个人是谁?”
吕太冲眯着眼睛凝神望去,风洛阳执天下剑法之牛耳已经十年,吕太冲在他身上不知输了多少银子,他的画像也不知道被自己撕了多少次,怎会不知?
“风……风,风洛阳!”天下第一剑的名头比起唐斗的声名只强不弱,更让吕太冲如遭雷击。
“你可能不认识老风旁边那个穿鹅黄衣衫的清秀小姑娘,不要紧,我来告诉你,她就是天山派首席大弟子祖菁,她说的话等同于天山掌门的号令。”唐斗轻声道。
“天山派的弟子终于下山了?”吕太冲目光一亮,但随即黯淡下来,“她,她也是和你一起来的?”
“不错。”唐斗微微一笑。
“想不到,居然连天山派也支持唐门,我关中剑派……”说到这里,吕太冲浑身都松懈了下来,一时之间怅然若失。
“这几位都是我唐斗的至交好友,今日一起前来,乃是为了做个见证。”唐斗回过头笑着朝身后挥了挥手。
风洛阳等人不知就里,还以为他想做出一番亲善之姿,于是也纷纷朝他举手致意,并朝吕太冲点了点头。
看到他们和唐斗之间的融洽,吕太冲更是气沮神丧,连一丝抵抗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是垂下头来,长叹一声。
“老吕,从今日起,你来帮我做事吧。”唐斗轻轻一拍吕太冲的肩膀,温和地说。
“啊?”吕太冲一阵恍惚,说什么也没想到唐斗会说这句话,不禁茫然问道。
“当然,刑堂堂主还是由你来当,现在各位兄弟的职位在我唐门都维持不变。”唐斗朗声道。
“但,但,我,你……”吕太冲被唐斗的话弄糊涂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唉,”唐斗信步走到目瞪口呆的那群关中掌刑官的面前,抬起手整了整一位关中弟子的衣领,看了看他衣袖上深蓝色的布丁,顿时声情并茂地长长叹了口气,“兄弟们,这些年你们受苦了。没钱买衣,没钱置业,空领虚衔,在关中虚耗了这许多岁月。我唐斗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恨我俗务缠身,不能早点北上中原,令你们多受了很多苦。我唐斗在这里说声抱歉。”
说到这里,他双手一拱,对这群关中子弟团团作了一个揖。
唐斗字里行间都隐隐透着将关中众弟子看做自己人的意思,仿佛他们这些年来不是为了关中剑派,而是为了唐门而执掌刑堂,现在他来乃是要让他们重回他的怀抱。和吕太冲一样,所有关中弟子人人呆若木鸡,对于唐斗的话不知该做何反应,但是听过唐斗的话,人人思及自己在关中苦熬的日子,心底都不知不觉涌起一丝知己之情,顿时胸中满是说不出的委屈。几个年轻的弟子居然感动得热泪盈眶,虽然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呵呵,”唐斗笑着上前揽住吕太冲的肩膀,从怀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金叶子,放到他的手中,朗声道,“老吕,兄弟们的穷日子已经过去了,你把这金叶子发下去,人人置件新衣,剩下的钱大家青楼酒肆好好乐一乐。我唐斗既然来了关中,关中注定要有大事发生,到时候兄弟同心,共闯江湖,千载传奇,只等我们一同书写。从今以后,大家都是唐门子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到这里,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簇新的令牌,递到吕太冲手中,令牌上端端正正地刻着唐门刑堂堂主六个大字。
看着这沉甸甸的令牌,吕太冲只感到一股温热的潮水从心底涌将出来,他抬起头颤声道:“大少,我,这,我……”
“什么都别说了。先把刑堂给我打扫干净,整理出几间像样的房间来,别让乘风会和天山派的看我们唐门的笑话,你们说,对不对?”唐斗笑着说。
“是!”吕太冲身后的关中弟子异口同声响亮地吼道。刚才唐斗的话早就已经搅动起他们消失已久的雄心壮志,如今看到吕长老已经接过唐门令牌,他们忽然意识到自己今日竟然奇迹般地变成了江湖人人艳羡的唐门弟子,兴奋之下,顿时一股劲儿地吼了出来。
吕太冲凝视着手中的令牌,思及关中剑派二十年来对自己的待遇,不禁心怀一畅,欣喜地对唐斗一躬到地,朗声道:“大少,太冲愿效犬马之劳,里面请。”
等到唐斗笑嘻嘻地走回来的时候,风洛阳,鱼韶,祖菁惊讶地发现,刚才还严阵以待的关中刑堂弟子此刻已经在刑堂门前排成整齐的仪仗,人人脸上热情洋溢。
“唐斗,你和他们说了什么?”看着关中弟子们兴奋的样子,鱼韶莫名其妙地问道。
“嘿嘿,关中人就是热情,我一和他们说明来意,听说老风亲自上门造访,那是个个兴奋得直跳。”唐斗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他们还要准备上好的厢房接纳我们。”
“真的?我可以去看关押天书群魔的地方吗?”祖菁兴高采烈地问道。
“只要你开口,我保证刑堂堂主一定会亲自做向导。”唐斗胸有成竹地昂首道。
“太好了,小师叔你的面子好大!”祖菁转过头来,对风洛阳笑道。
“嗯……”风洛阳木然点点头,走到唐斗身边道,“我要清修,他们要是让我指点剑法,替我打发了。”
“没问题。”唐斗忍住笑说道。
第十三章 鱼韶的心思
关中刑堂毕竟曾经是关押江湖魔头之所,堂内的建筑自成体系,宛若小型堡垒。在它全盛之时,数百关中子弟守卫其中,便是千军万马也闯不进来。昔日太行三十六刀在天下无头柯偃月率领下大举闯堂,精锐尽出,仍然久攻不下,最后反而成了刑堂的囚犯,可见其坚固。深入刑堂之中的客房在此铜墙铁壁的防卫之下,果然是清静异常,绝无外人干扰。
风洛阳在客房中刚一落脚,就迫不及待地将从鱼韶手中要来的关于宋无痕的消息,高高低低地贴满了两面墙壁。
“海南剑派的乱披风剑法,偏锋剑法,还有昔日七星剑神宋铮的七星斗转剑。江湖记载,宋先生初闯江湖乃是靠这三路剑法扬名立万。这些剑法重险,重奇,正是奇险之中见功力,对于剑速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不知道宋先生为何会得到昨夜剑客的快剑之名?”看着墙上贴满的断章残式,风洛阳默默地思忖着。
“洛阳哥……”就在他陷入沉思之时,一个沙哑而略带磁性的声音忽然传入耳际。
风洛阳转过头来,看到鱼韶捧着厚厚一叠卷宗笑着走进房来:“这里是宋无痕击败太行余孽霸刀武文童,雁荡神剑周兴,海南前掌门鬼王宋无痕,以及浣花英雄楼首席剑客叶流沙的资料。他们都败于他的快剑之下。”
“哦,太好了。”风洛阳高兴地接过鱼韶手中的资料,飞快地一页页地翻动着,贪婪地看着卷宗上画出的剑式图样。
“洛阳哥……”鱼韶沉吟良久,终于开口。
“嗯?”风洛阳一边翻着卷宗,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
“我觉得……这一次你不必像往常一样精心研究对手的资料,这一次的对手是宋先生。”鱼韶小心地说道。
“正因为是宋先生,我才更要积极准备,否则比剑之时我剑法凌乱,不成章法,只会让他失望。他可是曾经和郑前辈比过剑的高手,我必须证明自己……”说到这里,风洛阳微微一愣,闭上了嘴。
“洛阳哥,自从郑前辈传你天下第一之位,你已经辛辛苦苦维持了十年,现在天下人都认为你盛名绝非幸至,你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剑。当初郑前辈并没有看错你。”鱼韶柔声道。
“不一样的,我,我每次比剑之前都会精心准备,我之所以连连胜出,是因为我做的功夫比我的对手多,我如果想要继续下去,我必须维持这个习惯。这,这已经是,呃,是我的习惯。”风洛阳说到这里,朝鱼韶虚弱地笑了笑,接着开始翻看手中的卷宗。
“但是你打败孟断魂也是因为你准备充分吗?你的准备在他施展出第二重天魔大法之时,已经成了纸上谈兵,但是你还是打败了他,不是吗?”鱼韶说道。
“那纯粹……这个……纯粹是运气。”风洛阳想到和孟断魂的那一场激战,情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和柳青原呢?他事前作足功夫,更利用我乘风会手下堵塞了你取得消息的渠道,你的剑法招招被他克制,可是你仍然赢了那一场比剑。”鱼韶愈发激烈地争辩道。
“那是因为他未出全力,你也看见了,他装作失去了左臂,才让我有机可乘。”风洛阳摇头道。
“离台五剑呢?你可有事前准备?你一路狂奔到游仙楼,抬手就打,离台五剑合力攻击仍然奈何不了你,还让你杀死一人。”鱼韶并不放弃,仍然执拗地说,“你扪心自问,他们中任何一人可是你的对手?”
“这……若是单打独斗,我想我可以战胜他们任何一人。”风洛阳想了想,不禁点了点头。
“事实上离台五剑后来陆续被你或擒或杀,事前你也绝没有做任何准备工夫。”鱼韶沉声道。
“呵呵,”风洛阳听到鱼韶的话,羞涩地挠着头笑道,“现在想想,这一阵子我的出手确实顺畅很多。”
“还有赤鬼。菁儿都和我说过了,你和赤鬼狭路相逢,数度交锋,你机变无双,每次都能够克制住赤鬼的鬼蜮伎俩,令他弃战而逃,落下之后的杀身之祸。你的临敌应变早已经超越了江湖上任何剑客。我不是因为是你的朋友才对你说好话,但是在我心中,你就是天下第一剑。”鱼韶说到这里,神情已经变得严肃异常。
“真的?”风洛阳出乎意料地看着鱼韶,脸上露出由衷的喜色,“阿韶你很少对我说好话,今天你倒是慷慨得很。”
“我是觉得,你现在经验和本领已经足够,你每次比剑之前的准备,可以到此为止了。”鱼韶抱臂在胸,认真地说。
“到此为止?我真的可以吗?”听到鱼韶的话,风洛阳心中一动,不无期待地问道。
“当然,你不用每次比剑之前都把自己绷得紧紧的,你可以放松下来。你已经证明了郑前辈的眼光。现在你不亏欠任何人,你可以放下所有包袱。”鱼韶热切地说。
“呼,”风洛阳将手中的卷宗放到身侧的桌上,仔细思索着鱼韶的话,良久之后终于缓缓点点头,“你说的对,这么多年来我都太过于紧张了。也许是该放松放松。”
“况且,这次的对手是宋先生,”鱼韶说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他和你交情非潜,绿水桥之役后对你又是极端看重。他和你的比剑也许最后不过是画地为坪,以竹作剑,在沙地上划拉上几招也就是了,根本不会真正动手。你就当是去华山赏赏风景,凭吊凭吊古人先贤,岂不是好。”
“喔,如果真的想你说的那样,这次比剑可谓我十年来最轻松自在的比剑,我甚至可以悠哉游哉地享受它的过程。”风洛阳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热切的憧憬。
“正是。”鱼韶笑道。
“呼,”风洛阳只感到一件沉重无比的担子忽然间从肩头撤下,整个人轻松得仿佛要迎风飞翔,“那……比剑之前,我该干些什么好呢?”想到自己竟然无事可做,风洛阳心中有一种甜蜜的罪恶感。
“嗯,我……我其实有个事一直想问你。”鱼韶看着风洛阳轻松的样子,心中勇气大增,轻轻咬住嘴唇,轻声道。
“什么事?”风洛阳问道。
“当日柳青原用移魂大法迷昏我二人之前,他曾经用迷魂术控制我的心神,事过之后我对所发生的一切模模糊糊,总是想不分明,总觉得有些至关重要的事情曾经发生过,但是却想不起是什么事。你可还……”鱼韶深深注视着风洛阳的双眼,轻声道。
“你也有这种感觉。我也是!”风洛阳如获知音,连忙开口道,“事关我当时本在全神贯注发功替他疗伤,他一用移魂迷音和我说话,我猝不及防便着了道,事后更是对之前种种全无印象,只有一种模糊的感觉。”
“什么感觉?”鱼韶急切地问道。
“仿佛之前我曾经记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当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似乎心中有什么桎梏忽然间消失了。可惜后来我醒转过来,就失去了记忆。”风洛阳说到这里怅然若失地摇了摇头,喃喃道,“我到底想起了什么呢?”
“我的感觉和你不同,我很高兴,很开心,说不出的开心,但又不知道为什么。”鱼韶说到这里抬起手狠狠砸了一下身旁的墙壁,秀眉紧蹙。
看着鱼韶烦躁的样子,风洛阳咳嗽了一声,小心谨慎地开口道:“你刚才是说自己有说不出的开心?”
“对啊。”鱼韶不耐烦地说,“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风洛阳连忙晃了晃手,“我只发现你看起来并不怎么开心。”
鱼韶气结地喘了口气:“我是说我醒来的时候感觉非常开心,仿佛发生了什么特别让我高兴的事情……”
“但是你看起来很焦虑。”风洛阳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那是因为我忘了为什么这么开心!”对于风洛阳的迟钝,鱼韶终于忍无可忍,失控地尖吼了出来。
“喔……”风洛阳双手小心翼翼地举在胸前,仿佛要防止鱼韶突然扑上来咬人,整个人紧紧靠在墙壁上,胆战心惊地说,“那件事一定让你非常高兴。能是什么事?”
“呼——!”鱼韶郁闷地吐了一口长气,瞥了风洛阳一眼,“我就是想不起来所以想找你聊聊,看看我们能互相启发,慢慢想起来。”
“哦,我想起来了,当初昆仑高手捷率向你求爱之时,曾经拔了你钟爱的歹刘黄,你一定是听人说你的歹刘黄有救了。”风洛阳恼中灵光一动,忽然道。
“这种小事有何可高兴的。”鱼韶不屑地说,但是看到风洛阳审视的表情,不得不耸了耸肩膀,“好吧。这算是让我高兴的事。但是不会让我象那天醒来那么高兴。那就好像是我一生的梦想忽然间实现。”
“你一生的理想难道不是已经实现了吗?”风洛阳奇怪地问道,“你现在是乘风会的大当家,乘风会在你手下搞得有声有色。我相信你父母泉下有知,一定……”说到这里,风洛阳猛然一拍手:“哦,我知道了,难道是你那天梦到你仙游的爹娘,他们对你很是自豪对吗?”
“我爹娘仙游之前对我就很满意,这和他们无关。”鱼韶白了他一.99lib.眼。
“女人一生的理想……嗯,那就剩下男欢女爱之类的事情了。”风洛阳摸着下巴喃喃说道,“难道说你梦到了意中人?”
听到风洛 9633." >阳的话,鱼韶浑身一颤,一双秀目圆睁,怔怔地望向他。
“不,嗯……不会,”风洛阳思忖良久,终于缓缓摇了摇头,“这些年来也没见你喜欢上什么人,唐斗十年前你就看不上眼,有一阵子我还以为你会入凤阁……”
“你才会入凤阁呢!我看你比我更有资格。”听到风洛阳的话,鱼韶立刻反唇相讥。
“啊,哈,你没想过入凤阁,那……就是还有暗自倾慕的人了?”风洛阳抓住了鱼韶言语中的破绽,罕有地笑出了声。
“我,我……你……”冷不及防被风洛阳说中心事,鱼韶雪白的脸颊顿时一阵潮红,嘴上也结巴起来。
“阿?你脸红,还结巴。阿韶,你也是,怎么说我们也相识十年,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和我们说说。我知道,你怕唐斗吃醋。”风洛阳说到这里恍然大悟地摸了摸额头,“武林中还有什么人能够入得了鱼当家的法眼……”
鱼韶脑海中那原来乱做一团的情愫在风洛阳一席话之下忽然间变得清晰明澈,对于柳青原发难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她虽然还并未完全想起,但是已经有了模糊的意识,心下更是隐约猜测出了当时的真相。只是这真相当真让她患得患失,纠结异常,以她的定力和智慧竟然也按捺不住,情动之下,不禁七情上面,大失方寸。
“是柳青原!”风洛阳的话突然冲入她的耳际,“江湖上除了唐斗,就得算柳青原。年轻,有才气,长得也英俊,不过……”他话说到这里,不禁连连摇头。
“不过……?”鱼韶想不到风洛阳还有话说,而且连柳青原也扯了出来,不禁又气又笑。
“不过,当初和他比剑之时,我就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对,我怕他有龙阳之好,恐怕并非良配。”风洛阳忧心忡忡地说。
“更别提他是离台十二剑之首了。”鱼韶翻着白眼,接口道。
“噢……对!这……也算是一条。”风洛阳这时才想起柳青原的身份已经被揭穿,早已叛出越女宫外阁。
“放心,不是柳青原,好了,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鱼韶抬手阻止了风洛阳的喋喋不休,干净利落地说。
“怎么,你想起来了?”风洛阳高兴地问道。
“嗯。”鱼韶不耐烦地点点头,掉头抽身离去。
“哎,等等,告诉我一声,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想起……”风洛阳连忙对着她的背影高声呼喊,但是鱼韶已经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大步去远。
第十四章 关中往事
祖菁和唐斗此刻正在关中刑堂昔年防卫最严的地牢之中。新任唐门刑堂堂主的吕太冲殷勤地头前带路,将他们引到关押天书群魔的牢房之前。
“当年天书群魔被梅掌门一役成擒,那是咱们关中最风光的大事,可惜为了关押这些魔头,咱们关中吃了数不尽的苦头……”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朝着唐斗抱歉地一笑,连忙更正,“我是说,现在这些苦日子都已经过去了。”
“当然,”唐斗朝他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对祖菁道:“小祖,想看哪间牢房?”
“吕堂主,是哪个魔头第一个闯出刑堂的?”祖菁好奇地问吕太冲。
“第一个闯出刑堂的乃是天书会主事牧忘川。他……原来就关在这间牢房。”吕太冲连跑带颠地来到地牢最深处的一间阴暗的牢房门口,朝里一指。
“我来看看!”祖菁兴奋地快步冲到吕太冲身边,抬手推开牢门,一低头钻了进去。吕太冲连忙取出火媒点燃了火把,随她一起进去。
就着吕太冲手上火把的光芒,祖菁在地牢的墙壁上望了一眼,却发现在西墙之上,有一幅用炭笔画成的人像。她兴奋地低叫一声,冲到西墙面前,对着人像上上下下打量。这幅用炭笔做的画,虽然线路粗糙,但是笔画勾勒传神,描绘细致,将一位愁锁双眉,忧生两颊,明眸含悲的绝代神女形象画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尽管祖菁身为女子,但是一看到这图画,却也被画中女子深深迷住。
“太美了,她是谁?”祖菁痴痴看着西墙,轻声问道。
“这个,呵呵,这个是……”吕太冲虽然已经不是关中人士,但是提起此事仍然有些扭捏不安。
“嘿嘿,小祖,这个我知道。”一旁冷眼旁观多时的唐斗此刻摇着扇子,笑嘻嘻来到祖菁身边,“这幅画画的乃是大名鼎鼎的绝世神女梅清涟,关中剑派的掌门人,昔日武林盟主。唉,虽然远隔几十年,但是想起当年梅姑娘的绝代风华,怎不令人悠然神往。”
“嗯,想不到这个天书主事才情高绝,居然能画这一手好画。”祖菁喃喃说道,忽然问道,“他是如何逃狱而出的?”
“听前辈说,昔日圣手门徒郑东霆,祖悲秋和天书主事牧忘川渊源深厚。在牧忘川被俘之后半年,他们协同妻子前来关中探监,试图劝说梅掌门释放天书群魔。听说因为郑前辈爱妻连青颜的关系,双方谈的不是很愉快。后来郑祖二位前辈私自下狱探监,和牧忘川密谈多时,?随后离去。他们离去半月之后,牧忘川忽然开始在地牢墙壁上画出这幅梅掌门的画像。梅掌门随后……就经常下到地牢,传说二人言笑甚欢,梅掌门本来受过很深的情伤,整日郁郁寡欢。自从和牧忘川过从甚密,当真是兴高采烈,整日喜不自矜。一年之后,牧忘川和梅掌门突然一起失去行踪。关中剑派弟子多方查访,终于探得他们去了南海琼岛,曾经和郑祖二人,以及二人爱妻齐下南洋,游至天之尽头,好不逍遥自在。”说到这里,吕太冲一脸苦笑,连连摇头,“他们倒是落得痛快,可怜群龙无首的关中剑派不但要尽力隐瞒此事,还要维持日常运作,这几十年来苦不堪言。”
“原来爹爹和郑前辈也来过。这样成就一段武林传奇,不是皆大欢喜吗?”祖菁听到梅掌门终于寻得真爱,喜不自胜,连声说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吕太冲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唐斗的脸色,连忙道:“祖姑娘说的是。”
“嘿嘿,这则故事,我也是今日方知,原来关中剑派对外隐藏了如此一段隐秘,反而说梅姑娘御剑成仙,划空而去,未免太过欺人。”唐斗冷笑着说。
“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我觉得哪怕是划空而去的神仙,也不如那梅姑娘快乐。”祖菁柔声道。
“这倒是。”唐斗耸了耸眉毛,他心里本想提一提牧忘川的生母如何调唆关思羽杀死了原来关中的老掌门梅坚,这段姻缘恐怕艰险重重。看到祖菁如此开心,他自然无谓搅了兴致,更何况牧忘川身为天书主事何等聪明伶俐,当然知道如何哄意中人忘掉此事。
“嗯,关中刑堂的地牢果然满是故事,却不知道后来逃跑的是些什么魔头?”祖菁心满意足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好奇地问道。
“紧挨这间牢房的,乃是金和尚无空的牢房,自从牧忘川越狱而出,他第二天便撞破了牢门,一路杀出了关中刑堂。”吕太冲一抬手,引唐祖二人来到隔壁的牢房。
祖菁放走到近前,就已经看到当年金和尚越狱出逃的手段。这间牢房的牢门此时仍然七扭八歪,几根铁条齐腰而断,断口向外撅出,形状狰狞。
“你们到现在都没有将撞破的牢门换一换吗?”祖菁吃惊地问道。
“一件事连着一件事,关中弟子忙得晕头转向,早就将这件事搁下了。”吕太冲苦笑道。
“老吕,这个金和尚当日出逃的经过,你也讲给小祖听听。”唐斗温声道。
“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吕太冲抱歉地一笑,“金和尚无空一身金刚不坏体神功,刀枪不入。他趁着刑堂弟子忙着搜捕牧忘川,无人看守之际,一头撞破牢门,破狱而出,众刑堂弟子顿时刀剑相加,但是这魔头刀枪不入,一路横冲直撞,硬是让他冲出地牢,扬长而去。”
“嘿嘿,金和尚无空一身横练,当年升魔台上十二魔使都啃他不动,若不是梅掌门的棋子暗器可破硬功,他怕是早就飞了。”唐斗思及当日金和尚纵横驰骋,所向无敌的情形,大感艳羡,忍不住道。
“果然英雄了得,西少林寺众魔头的金刚不坏体功夫大概就是出自这位前辈,端的是一位传奇人物。当年他和郑前辈一起打败了魔教教主督红花,乃是大大的英雄!可惜,各门各派拘泥于门户之见,终于还是抓了他了事。如今看他破狱而出,也算是欣慰。”祖菁悠悠地说。
“哈哈,小祖,果然是我辈中人!”听到祖菁的话,唐斗胸怀大畅,只感深得我心,忍不住在她肩膀上用力一拍,“大丈夫行事,当行云流水,任意所之。门派之见,殊不足凭。若不是数十年前这帮前辈将天书会搞得有声有色,我唐斗便要再办一个,却又如何?”说到这里,顿时踌躇满志,顾盼自豪。
祖菁揉着被他拍得生疼的肩膀,瞥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我爹爹和郑前辈在天山时常常提起若不是天书会,江湖各派故步自封已久,无数神功妙技眼看着就要失传。中原江湖颓势已现,迟早沦为魔教的附庸。好在天书会一声召唤,各派雄才并起,升魔台一战,击败魔教诸使,督红花跳崖,反倒将昆仑魔教逼上了绝路,天意变换,最是奇妙不过。”
“这么说来,这天书群魔对中原是功大于过了。”唐斗连连点头。
看着唐斗和祖菁一唱一和的样子,吕太冲思及关中剑派昔日的作为顿感尴尬,好在他立刻想到自己的新身份,不禁重新眉开眼笑:“难怪后来郑前辈和祖前辈几次三番重回关中,营救剩余的天书诸魔头。”
“他们来过不止一次?”祖菁兴奋地问道。
“是啊。他们连同昔日好汉帮的旧友挖掘地道,偷盗锁匙,上下其手,搞得关中鸡飞狗跳。”吕太冲苦笑道。
“爹爹他们实在太顽皮了。”祖菁咯咯笑道。
看着吕太冲畏畏缩缩地看着祖菁,似乎对她也有些不满,唐斗不禁摇头:“嘿嘿,可笑可笑。郑祖二位前辈这番动作,不过是对关中剑派的一番保存之意。关中剑派若是对他们心存怨怼,就太荒谬了。”
“哦,愿闻其详。”祖菁和吕太冲都不禁对唐斗的话生出一丝好奇,同时开口问道。
“再简单不过,梅清涟出走后之后,关中剑派还有何人可以当天书魔头之一击?再将他们囚禁此处已经是自寻死路。金和尚天真烂漫,单枪匹马破狱而出只为了四海快活而去,未作任何杀伤。你们想想,鬼王宋无期,妖刀姬放歌这些高手对关中弟子可会容情?”唐斗冷冷说道。
祖菁和吕太冲互望一眼,都觉得唐斗的话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看着他们的样子,唐斗耸了耸肩膀,淡淡问道:“姬放歌和宋无期被关押在何处?”
吕太冲连忙一点头,将他们引到紧挨着金和尚的两件牢房面前。唐斗推开牢门,从吕太冲手中取出火把,大踏步走进宋无期的牢房,四下里寻找了一番,终于在宋无期卧榻附近站住身形,抬脚划拉开平铺在地的干草,露出被一片画满银钩铁划的地板。
“看吧。”唐斗说道。
祖菁嗯了一声,蹲下身仔细看着地面上不只是用手指还是用树枝划出来横杠,斜杠。这些图样既像脉络图,又像一些凌乱的剑法出招,一时之间她看不出厉害。
但是在她身边的吕太冲一幅幅看将下去,不禁额头热汗淋漓,颤声道:“这,这,这!”
“吕堂主,这些是什么你可是看出来了?”祖菁好奇心大炙,忍不住问道。
恍惚之见,一滴汗水渗进了吕太冲的眼睛,他抬起手来拼命揉着眼睛,心头烦躁惊惧,忍不住汗如雨下:“这些……,这些是本门剑法的拆解图,很多剑法乃是关中镇关之密,都,都,都……”
“都什么?”唐斗笑嘻嘻地问道。
“都被破解了,一招不差,我,我们关中剑派的剑法都被宋无期破解了。”吕太冲一边抹着汗,一边颤抖着说。
“你一定很奇怪,宋无期本身武功已经超凡绝俗,为何还要花上这番力气破解关中剑派的剑法?”唐斗悠然道。
“正是。”吕太冲嘴唇痉挛地说道。
“他老人家有名的刻薄寡恩,睚眦必报,当初有七十二位剑客曾经嘲笑他一幅落第秀才的模样好不可笑。这七十二位剑客都被他以比剑为名下手诛杀。鬼王之名,由此而来。他这次被困关中,气愤难平,在此秘密破解关中剑法不过是为了施行他心中的计划。”唐斗说到这里,轻松地摇起了折扇。
“阿斗,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祖菁看着吕太冲眼巴巴看着唐斗的样子,扑哧一笑,开口催道。
“你们看这些招式都是务求一招克敌,破解的招式简洁狠辣,出手无回,务令对手无力抵抗,无心逃亡,嘿嘿,这位宋先生是想要屠尽关中剑派泄愤呐。”唐斗说到这里,阴森森地朝吕太冲望去。
吕太冲双腿一软,咚地一声坐倒在地,浑身瑟瑟发抖。
“我去姬放歌的房间看看!”听到唐斗的话,祖菁的好奇心已经无法抑制,她从唐斗手中抢过火把,飞快地冲到隔壁牢房,学着唐斗的样子,上下翻弄,终于也在同样地方发现了类似的剑法拆解图,立刻兴奋地高声叫道:“这里也有,关中剑法的拆解图,哇,姬放歌的刀法更加霸道,似乎想要把每个人都切成两片。”
听到祖菁的话,本来还在挣扎想要站起身的吕太冲双脚一软,彻头彻尾地瘫倒在地,无法动弹。
“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姬放歌也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煞星,被擒之辱,再加上太行山和关中昔日的过节,他出了牢房,你们还有命吗?可笑关中剑派宛若温水游蛙,浑不知大限将至。若不是郑祖两位前辈甘冒骂名协同好汉帮同道,名为营救,实为护送,将这些魔头请出关中,择地安置。这一番血雨腥风之后,世上谁人还知关中剑派。”唐斗冷笑道。
他说的高兴,却看到祖菁双手抓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他询问地望了她一眼,却看见她双手一竖大指,朝他粲然一笑:“阿斗,想不到你竟是爹爹和郑前辈的知己。我替他们谢谢你啦。”
“唉,”唐斗这才想起祖菁就是祖悲秋的女儿,不禁一阵得意,挠了挠头,用力一摆手,“不值一提,嘿嘿。可惜天书魔头桀骜不驯,出得关中仍是生出许多事来,害得天山派全线退出中原,令今日的江湖人不知天山为何物。委实令人郁闷。”
“有什么关系,只要救得性命,就是胜利,一门一派的荣辱,咱们天山派是不在乎的。”祖菁摇头晃脑地说。
这个时候,吕太冲已经从地上挣扎着站起身,朝祖菁深深一揖:“太冲不知郑祖二前辈的救命之恩,几十年来心生怨怼,对他们误会良多。这里向姑娘赔一声不是。从今以后,姑娘有何吩咐,吕某无有不应。”
“闲话少说,快带我们去别的魔头所住牢房看看?”唐斗笑道。
这一日阳光明媚,秋风送爽,风洛阳悠闲地坐在刑堂庭院中的一张石椅之上,懒洋洋地剥着一枚他从润州带来的茶叶蛋。剥落的蛋壳被他堆放到桌面上,较大的一片蛋壳被风一吹,仿佛不倒翁一般前后摇晃。风洛阳挑了挑眉毛,忽发奇想,抬手将桌面上两枚较小的蛋壳一前一后插在这片大蛋壳上。这样三片蛋壳聚在一起,惟妙惟肖地形成了一只小母鸡藏书网的形象。轻风拂来,蛋壳前后摇摆,犹如母鸡啄米,滑稽有趣。风洛阳伸着食指,前后拨弄着蛋壳,脸上露出一丝毫无意义的傻笑。
“小师叔!”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响起,吓得他身子一震,连忙抬袖一挥,将桌面上的蛋壳远远拂开。
“一个人在干什么呢?”一身鹅黄衣衫的祖菁仿佛一道破云的阳光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抬手横空一抓,将风洛阳匆匆忙忙弹开的蛋壳母鸡一把抓在手中。
“蛋壳鸡!?”祖菁将手中的物事高高举起,对着阳光仔细看着,忍不住笑道,“好可爱哟,小师叔你做的?”
“你也觉得可爱吗?”风洛阳如遇知己,开心地问道。
“是啊。如果我还只有五岁。”祖菁呵呵笑着,将蛋壳鸡放回到风洛阳面前的桌上。
听到她的话,风洛阳一张青脸涨得通红,飞快地再次将蛋壳鸡掸到一边,尴尬地左顾右盼:“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是谁搞出来的。”
已经偷偷看他摆弄蛋壳良久的祖菁自然不会信他的话,她笑嘻嘻地坐到风洛阳身边,一手托腮,直直地盯着他的脸颊:“小师叔,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悠闲呢,太反常啦。在我印象里,你从来都是一直忙个不停。”
“我一直都忙个不停?”风洛阳喃喃问道。
“当然啦。练剑,比剑,钻研剑谱,应酬,救人,教我剑法,还有就是……呵呵,被阿韶姐整蛊,你唯一的休闲就是吃茶叶蛋和睡觉。”祖菁用手比划着说道。
风洛阳想了想,顿觉怅然若失:“是啊,我几乎从未有过空闲。”
“现下你怎么这么悠闲?你和宋先生的比剑还有几天就要开始了。”祖菁好奇地问道。
“阿韶和我聊了聊,她说我已经证明了自己天下第一剑的实力,不需要再做比剑之前的钻研,于是我就……”风洛阳木然道。
“阿韶姐说得太对了,”祖菁击掌道,“在我心中,小师叔你永远是天下第一剑。”
风洛阳耸了耸肩膀:“真希望天下第一录由你写。”
“小师叔,你真的那么想当天下第一剑吗?”祖菁笑着问道。
风洛阳抬起头,思及自己十几年来围绕天下第一剑所做出的努力:五岁练剑,十五岁远赴天山习剑,十八岁得到天下第一剑名号,十年来遍会天下剑客,比剑四百余场,看过的剑谱凡千本,乘风会卷宗上万册,仿佛一位逆水行舟的船夫,拼尽全力逆流而上,却不知自己早已过了启程时定下的终点。
“我只是喜欢使剑。夺得天下第一剑是为了完成家父的心愿,不负郑前辈的期望,至于我想不想当,我从来没想过。”风洛阳说到这里,心底多少感到有些失落。
“这样不是很奇怪吗?你花了十年岁月想要保住的东西,连自己想不想要都不知道。”祖菁挑了挑眉梢,低声道。
“是啊。是很奇怪。”风洛阳呆呆地说。
“当初郑前辈把天下第一剑传给你,是为什么呢?”祖菁好奇地问。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希望我继承他的……”虽然觉得祖菁的问题很是幼稚,风洛阳还是不厌其烦地解释,但是话说到一半,当年郑东霆对他说的话却忽然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天下第一剑的牌坊,不如你替我扛了,就当帮我个忙?”
“……从今以后,天下第一剑就是你风洛阳了!”
“不对不对,郑前辈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从今以后,天下第一剑就是你风洛阳喽!’这其中,难道有幸灾乐祸之意。”想到这里,风洛阳感到一阵滑稽,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怎么了?”祖菁看着风洛阳的脸色,小心地问道。
“这……你不提醒我,我还想不起来,现在想想,郑前辈当年传我天下第一剑之位,似乎是因为他自己已经不堪重负。”风洛阳摸着下巴,喃喃地说。
“真的?连郑前辈都受不了了?”祖菁睁大了眼睛。
“当时我以为那只是郑前辈的戏言,而且家父病重,我又初得尊荣,千头万绪赶在一起,也就没有细查。过后更没将当时种种放在心头,一心只想着比剑比剑再比剑。想不到一晃眼,已经过去了十年。”风洛阳摸着脑袋,痴痴发着呆。
“原来,郑前辈只是把一个包袱丢来给你,而你,咯咯……”说到这里,祖菁忍不住捂嘴轻笑。
“我傻呵呵把这个包袱扛了十年。”风洛阳说到这里突然感到一股醍醐灌顶的清凉感,猛然站起身,双目出神。
“小师叔……”祖菁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我想通了,原来我根本不想当天下第一剑,而且……而且我也已经没必要去当了。”风洛阳说到这里,开心地咧嘴笑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祖菁皱着眉头不解地问。
“我要把这个天下第一剑的位子让给宋先生。”风洛阳兴奋地说。
“什么?”祖菁吓了一跳。
“这次比剑是好机会,以前的比剑动辄生死相搏,我稍一谦让就有性命之忧。这次比剑对手是宋先生,他剑法精湛,游刃有余,我就算败在他手下也没有生命危险。这是上天要让我把天下第一的位子让给他。”风洛阳说到这里,兴奋地一把拉住祖菁的手,将她从石椅上拉起来,“菁儿,比剑之后,我天天都可如此悠闲,岂非妙极?”
“正是!”祖菁也激动了起来,她用力摇了摇风洛阳的手,“这样你可以有很多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菁儿,多谢你提醒,否则我若是傻呵呵地赢了宋先生,那不知道何年何月我才可以让出去我的天下第一,重获自由。”风洛阳说到这里激动的一把抱住祖菁的身子,用力摇了摇。
深深埋在风洛阳温暖的胸膛里,闻着他身上灰白色武士衫上的男人气味,祖菁只感到一阵无边无际的幸福,仿佛泡在一池炙热的温泉之中,令她陶然欲醉。
正当她刚要闭上眼睛,想要继续享受风洛阳的拥抱之时,她突然看到庭院的门缓缓打开,脸色苍白的鱼韶木然站在门外,怔怔地看着他们。一种莫名的罪恶感顿时充溢祖菁的心中。她下意识地忙挣脱了风洛阳的拥抱。
第十五章 再受情伤
鱼韶的客房之中,乘风会的卷宗堆积如山。她埋头于案牍之中,狠狠地攥着手中的毛笔,一篇篇地做着批示,试图以此控制住自己纷乱的思绪。但是没过得多久,卷宗上一行行江湖笔记在她的视线中缓缓变成一片模糊的水雾,而方才风洛阳祖菁相拥在一起的画面则仿佛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一遍又一遍的出现。
“菁儿……洛阳哥,菁儿,洛阳哥……可能吗?我该如何是好?”半个月前,从移魂大法中醒来时的那种喜悦和兴奋再次随着狂奔的记忆浪潮冲入鱼韶脑海中,令她说不出的烦闷抑郁。
“我真的能够肯定吗?洛阳哥他心里喜欢的是我?”鱼韶用力地揉着太阳穴,“绝对没有错,否则我不会这么开心。洛阳哥所说的一生梦想,我的梦想不就是这个……这个该死的……木头疙瘩!”
想到这里,鱼韶脑海中缓缓浮现出风洛阳铁青色的长脸。
“永远都是这么严肃,偶尔笑起来比哭还难看,自以为一本正经,却从里到外透着滑稽,总想装出一副高深模样,却从头到脚冒着傻气,我……到底喜欢他什么。”鱼韶轻拂面颊,心中又是苦涩又是缠绵,一时之间竟然痴了。
“阿韶!”
正在鱼韶暗自痴迷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叫声在耳边响起,吓得她身子猛地一挺,从座椅上站起来:“谁?”
同样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的唐斗从她背后蹦到她的身边,朝她做了个鬼脸:“是我啊,唐斗!”
“呼——!”鱼韶没好气地喘了一口粗气,用手抚住胸膛,“唐斗,你今年贵庚了,怎么还像毛孩子一样上蹿下跳的,幼稚。”
唐斗没有理她的话,反而将头凑到她的书案之上,凝神观看。
鱼韶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脸上一阵燥热,眼前金星乱冒。原来刚才她在恍惚发呆的时候,竟然在一张乘风会卷宗上写满了风洛阳的名字。
她惊呼一声,伸手去抓桌案上的卷宗。唐斗同样伸出手想要去夺,但是他受到的震撼似乎比鱼韶更加强烈,一向以接发暗器闻名天下的手此时迟缓颤抖,不要说去夺那一张写满真情的卷宗,仿佛连抬起来都格外艰难。
“喳喳”数声轻响,鱼韶迫不及待地将这张卷宗撕成了无数张白蝴蝶一般的碎片。
唐斗犹如木乃伊一般傻呆呆立在房中,着了魔一样半晌说不出话来。而鱼韶撕碎了卷宗,也不由自主地背靠在墙壁上,嘴唇紧闭,不愿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唐斗忽然干涩地咧嘴一笑,费力地清了清嗓子:“阿韶……你怎么会在……会在卷宗上写老,咳咳,老风的名字?”
鱼韶轻轻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气抬起头,用清澈的双眸怔怔地望着他。
唐斗痴痴望着鱼韶清凉净洁的眼瞳,忽然全身颤抖了起来,他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我……我知道了。你……你担心老风这一次比剑的成败。于是,于是你不由自主的就……我其实也一样,我其实……”
鱼韶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说一句话。
“就像当年你去黟山练剑,我担心你能否练成……我,我也会在树干上刻满你的……,不不,这个例子不好……”唐斗慌乱地从头上摘下秀士帽,在手中狠狠地捏着,“老风是你的好朋友,就像我一样,你关心他……这,这很正常……”
唐斗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清理着思绪:“老风这家伙……傻呵呵的,总是让人担心。别说是你,我比你更担心。昨夜剑客宋无痕,那……可是当年让郑前辈都头疼过的人物,如果我有纸有笔……我也会……呼。”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风洛阳这三个字,笔画这么复杂,拿来练练字……挺好,横,竖,撇,捺一应俱全,只练这三个字,就……”
“唐斗……”鱼韶的眼中满是痛惜,歉疚,这样的眼神令唐斗五内俱焚。
“你不要说了,我都明白。你今年也有二十六岁,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喜欢胡思乱想,难免一时间意乱情迷,这很正常。嘿嘿,嘿嘿,不过,老风……”唐斗拼命裂开嘴,做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你和老风,一向是冤家,他每次见到你,都要被你耍得团团转,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但,但……”唐斗说到这里,嘴唇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唐斗,我……不应该一直瞒着你,我怕……”鱼韶说到这里,两行愧疚的泪水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唐斗用力按住耳朵,闭上眼睛哑声道。
“我真正喜欢的,是洛阳哥。”鱼韶咬紧牙关,冲到唐斗的面前,一把拉开他按住耳朵的双手,轻声道。
唐斗的双眼闪烁着猩红色的火光,他感到自己的心充溢着嫉妒和愤怒的火焰,烧得他心头一阵阵绞痛,仿佛整个灵魂已经开始熊熊燃烧。他哑着嗓子低吼一声,用力挣开鱼韶的双手,死死攥住鱼韶的肩膀,颤声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鱼韶勇敢地直视着他,抿了抿嘴唇,沉声道:“从遇见他开始。”
“十三年前?”唐斗只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在眼前碎成了片片瓦砾,一直以来他深藏在心中的一丝期冀被鱼韶无情而直接的话语无情地消灭干净,如今他的心中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钻心的剧痛,“鄱阳湖畔?”
“正是。”鱼韶优雅光洁的双唇一阵虚弱的颤动,“对不起。”
唐斗双目一瞬间布满了血丝,他咬牙切齿地死死盯住鱼韶:“从一开始你不过是利用我?”
“他总是对我不理不睬,我只想找个借口可以留在他身边,引他注意。”鱼韶仿佛决心在今天把一切心事坦白,不顾一切地说道。
“你为什么不早对我说?在黟山的时候,你明明可以告诉我你真正喜欢的是谁!”唐斗厉声道。
“我不想说出来,当时的情形也无法让我说出口。”鱼韶说到这里,眼圈一红,泪水扑簌簌从脸颊上滚滚滑下。
“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这么多年来,你总是一个人,我以为我仍然还有一丝希望,我以为千回百转,直到最后,你总会发现你喜欢的是我!我一直没有放弃,一直在暗暗期盼,但是,老风……老风!”唐斗狠狠一拳砸在鱼韶身边的墙壁上,只打得墙灰飞溅,“我怎么和他比?我武功没他高,名头没他响,人也没他正派,我什么都比不过他,我凭什么和他争你。如果你早点告诉我,这么多年我也不会对你纠缠不去,过得如此荒唐。”
“你一直在等我?”鱼韶怔怔地望着唐斗,“可是,这些年来你身边那么多女人,我以为当年的事已经……”
“我和那些女人春宵一度的时候,我想的是你,叫的是你,梦的也是你,我唐斗心里从来没有别的女人。你是我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唐斗嘶声道。
“我很感动,唐斗,你何必如此……”鱼韶说到这里,俏脸上露出一丝激动的红晕。
“哦,别跟我这说些怜悯我的话!”唐斗狠狠一挥手,粗暴地打断了鱼韶的话,“十年前,你伤透了我的心。我本以为,最坏的日子已经过去。好你个鱼韶,时隔十年,还是有本事把我伤得这么深,喜欢上我最好的兄弟,你了不起,了不起!”
“这不是什么比武较量,我没法选我中意的人!”鱼韶凄声道。
“这些年来,老风定是得意的很了。明明知道你喜欢的是他,却装作一个没事人,眼睁睁看我在你眼前出尽洋相。还说是兄弟,我呸!”唐斗说到这里,一颗心已经被怒火烧穿。
“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心思!”鱼韶轻声道。
“什么?!”听到鱼韶的话,唐斗猛然一惊。
“你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你喜欢他?”唐斗吃惊地问道。
“嗯。”鱼韶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这么说你也……”唐斗喃喃问道。
“不错,我也不知道他对我心意如何。”鱼韶轻声道。
“那你为什么不去问呢?”唐斗挠着头。
“我……为什么是我问他。为什么不是他来问我?”鱼韶倔强地一扬头,“我喜欢他,是他的荣幸,当然应该由他来问我。他不来,我何必自讨没趣。”
“你,你,你!”唐斗颤抖地用手指住鱼韶,“原来……你比我还傻。”
明确了此去华山的目标,风洛阳的心情仿佛浮在云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买酒一醉的冲动。思及自己自出生以来,酒不敢喝过三杯,歌不敢唱过通宵,活得格外枯燥呆板,若不是有了唐斗为友,终日引他为乐,这一生可称无味。
“不如邀他去好好喝一杯!”一想起唐斗,风洛阳心中顿时一阵温暖。多年兄弟,只有在他身边,喝醉了才有一份安心。想到这里,他一转身,朝着唐斗居住的厢房快步走去。
刚走得十余步,突然一声暴喝从他背后响起:“风——洛——阳!”
风洛阳浑身一震,惊讶地转过头来,却看到唐斗一张脸胀得仿佛一只大红灯笼,挥着攥紧的拳头,犹如屁股着火一般朝他飞奔而来。
“你叫我什么……”风洛阳话刚出口,唐斗的拳头已经撞在了他的左脸上,只疼得他闷哼一声,身子朝右一歪。唐斗的左拳自下而上涌了上来,狠狠砸在他的小腹之上,将他的身子直挺挺地拍在了墙上。
“大少,你……”风洛阳挣扎着想要说话,但是他的声音却被唐斗混乱疯狂的嘶吼所淹没。
“呀——啊——啊——呀!”唐斗犹如一个被欺负狠了的孩子,瘪着嘴,绷着脸,双拳轮得风轮一样,打在风洛阳身上,砰砰有声,每打一拳就要扯开嗓子吼一声,到最后他双眼一红,竟然哭了出来。
风洛阳连受了几十拳,浑身骨骼咯吱吱直响,自份再这么下去,怕要做了糊涂鬼,连忙双手一伸,一把攥住唐斗的双拳,大声吼道:“大少,你疯了?”
“我没疯,我只是想发疯!”唐斗嘶吼一声,头一低,一个头锤撞入风洛阳的小腹。风洛阳被他撞得七荤八素,再没有火气也受不住,不禁大吼一声,双手一甩,将唐斗的身子斜刺里一丢。唐斗顿时宛若一只麻袋一般爬伏在地上,半晌起不来身。
“大少,”风洛阳跪倒在地,一手扶着地,一手揉着肿胀的脸颊,含糊不清地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韶,阿韶……”唐斗在地上翻了一个身,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阿韶……”
“阿韶怎么了?”风洛阳不解地问道。
“阿韶喜欢的不是我……呜——呜……”唐斗说到这里,忍不住哽咽着哭了出来。
“都十年了,你才知道?”风洛阳难以置信地问道。
“十年前,她说不喜欢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所一直不信。”唐斗说到这里,仰起头看了风洛阳一眼,双眼又是一红,“到今天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才信我根本没有机会了。”
“你明白了是好事。这些年你自欺欺人,死缠烂打,我看着都替你辛苦。”风洛阳展颜一笑。
“呜——你就知道说风凉话!”此刻的唐斗再也没有了一门之主的风采,哭得仿佛一个没人要的孩子。
“你就是因为这个打我?”风洛阳摸了摸脸上的瘀肿。
“一脸的欠揍样儿,打你还需要理由吗?”唐斗气急败坏地说。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阿韶说的?”风洛阳笑道。
“怎么老扯上阿韶,你喜欢她?”唐斗冲口而出。
“我们谈的不就是阿韶吗?”风洛阳挠了挠头,“这和我喜不喜欢她有什么关系?”
“反正,你跟我说,你到底喜不喜欢阿韶?”唐斗嘶声问道。
“我喜欢她也是因为她是咱们的朋友。”风洛阳老老实实地说。
“就没有一点儿非分之想?”唐斗猛地支起身,手脚并用爬到风洛阳身边,紧张地问。
“绝对没有非分之想。”风洛阳摇了摇头。
“那如果我跟你说,阿韶喜欢的是你,你会怎样?”唐斗紧盯着风洛阳的眼睛,沉声问道。
“真的?”听到唐斗的话,风洛阳扑哧一笑,忍不住反问道。
“阿哈!看你这骚样,还敢说没有非分之想,连兄弟我也骗!?”唐斗勃然大怒。
“哎,冷静。”风洛阳忍住笑,匆忙一摆手,“你想啊,阿韶这十年来整得我也够惨的,如果她竟然喜欢我,那你说,这么多年吃的苦头不是有了报复的机会。当然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但是无论如何在虚荣心上来说,我确实很满足。”
“哦……”唐斗听到这里,连连点头,忽然笑了一声,“看不出来,你也是个蔫坏的主。”
“咱们能做成朋友是有原因的。”风洛阳拍了拍唐斗的肩膀,微笑着说。
唐斗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和风洛阳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看着他满脸难过的样子,风洛阳好奇地问道:“你说你知道了阿韶不喜欢你的原因,那到底原因是什么?”
“……”唐斗斜着眼看了看他,嘴里咕噜了一声,却不愿意回答。
“你为什么没头没脑地打我一顿,难道阿韶喜欢的不是你,而是我?”风洛阳笑着问道。
“美死你。当然不是!还是不是兄弟啊,让我打一顿出出气,你就权当自己是沙袋好了,问这么多干什么。”唐斗瞪大了眼睛怒道。
“这么说来我很无辜啊?”风洛阳无奈地一摊手。
“什么无辜,刚才不是跟说了你有欠揍样吗?是不是我表达有问题,你没听明白啊?”唐斗没好气地说。
“呼。”风洛阳虽然一肚子疑问,但是唐斗十年后再次失恋,此事非同小可,个中的缘由必定千回百转。十年来他看着唐斗的性格因为这一段苦恋而再三扭曲,早已经心力交疲,此时不愿多问,更不愿多想,只是一把揽住唐斗的肩头,沉声道,“今晚我做东,咱们兄弟出去喝一杯,一醉方休。”
“你也有想要一醉方休的时候?”唐斗心中一阵感动,用力点点头,“好,走!”
终于向唐斗倾诉出了一腔心事,鱼韶虽然对他感到异常抱歉,但是心头仍然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感觉。这种感觉令她犹如脱胎换骨,很多以前想不通也不敢去想的往事,忽然间清澈如溪。她重新掩上被唐斗撞开的大门,从地上捡起被她撕成碎片的乘风会卷宗,将它们在桌上一点点拼起,渐渐还原出卷宗上大大小小风洛阳的名字。看着自己凌乱而凄惶的字迹,柳青原闯堂那一日的回忆此时不可遏制地从她心底涌起,本来模糊一片的画面和语音,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
“你对她是否一见倾心?”
“一见倾心……谁不是这样。那样的鱼韶,在那样的雨色之中,谁不会为之疯狂?和唐斗一样,我对她有狂热的迷恋。”
柳青原和风洛阳的问答宛若暮鼓晨钟,重重撞击在鱼韶的心房之上,令她如痴如醉,亦喜亦颠。她抬起双手,猛然按住自己的脸颊,只感到入手一片火热。
“这么重要的记忆,为什么我到今天才终于想起来?为什么我不能早一天,早一时,早一刻想起,那样我就多了一天,一时,哪怕是一刻的欢喜。”鱼韶浑身发颤地想着。
“但是你并没有表露出来,为什么?”
“她会喜欢我吗?一个整日只会背诵剑谱的呆子,每天只能傻望着她说不出一句话的蠢人。她和我会开心吗?她和我会幸福吗?数月之后,我就要去天山,她会和我一起去吗?我值得她为我抛家弃业,倾心以赴吗?三年之后,她会在哪儿?我会在哪儿?”
“对于只有十五岁的少年,你想得的确很多。”
“人总要取得平衡,说得既然不多,自然会想得很多。和我不同的是,大少是个快乐的少年,野心勃勃,信心满满,对自己对人生都充满了希望,他喜欢阿韶,而且我相信他会给她幸福。这不是很好?”
“真是傻瓜,傻瓜。我喜欢的就是你,你的傻,你的痴,你打死不放的执着,如果当日你大声说出你喜欢我,我就是你的人了。”当鱼韶终于想起这一段记忆,她不禁为十三年前的自己感到一阵惋惜。但是,她转念一想,不禁一阵痴迷,风洛阳傻,那她自己呢?为了少女的那一份矜持,她信手轻掷了十三年的光阴,她任性和痴狂又比风洛阳轻多少。
“于是你三缄其口,闭口不谈自己对鱼韶的感情?”
“这还不够,我必须把这段情感彻底忘掉,否则我会失去两个朋友,我必须这么做。”
“你怎么让自己忘掉……难道你也会……?”
“鄱阳湖畔有一座神庙,神庙前有一尊石碑,碑上刻着一些对某位古人歌功颂德的文字。我将心中终将沉淀一生的秘密刻在了石碑之上,然后定下心来,转身而去。”
“以碑铭志,好办法,这样你只需要把这块石碑忘记,你就忘记了一切,我真的有些好奇,你在石碑上写了一些什么。”
“现在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不但对自己的感情闭口不言,甚至连忘却的方法都已经计划周全。洛阳哥,你一生都为了别人活着。少年时为了父母,年长时为了兄弟,你那近乎疯狂的自律已经把你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什么时候,你能为自己活一次?”想到这里,鱼韶已经鼻尖酸楚,热泪盈眶,只想伏案大哭一场,为风洛阳,为自己,也为那十三年的时光。
就在这时,鱼韶房间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鱼韶听到声音,连忙飞快地用手抹了抹脸,擦去挂在脸颊上的泪痕。即便是她动作迅速,此时此刻她的模样仍然落入了来人的眼中。
“阿韶姐,你哭了?”清脆动人,那是祖菁的声音。
“菁儿……,有什么事?”鱼韶咳嗽了一声,哑声问道。
“刚才你是不是看见我……我和小师叔……”祖菁扭捏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你看见我了?”听到祖菁的话,鱼韶的脸上一阵发烧,片刻之前,她的确因为目睹了祖菁和风洛阳的拥抱而患得患失,心绪不宁,以至于暴露了情思,被唐斗发现。也正因为她向唐斗坦陈了心中情愫,她的思维回复清澈,从而在一片混乱之中理清当日柳青原闯堂的回忆,明了了风洛阳深藏心底的情思。如今,她亦喜亦悲,却已经完全是另一码事。但是期间种种,却又让她如何向祖菁说明?
“阿韶姐……”祖菁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全身的勇气,“这些日子,我满脑子都是小师叔。我,我下山之时曾经遇上很多杰出的男子。我曾经痴迷过唐斗,也曾经对柳青原有一阵子的着迷。但是小师叔是不同的,我现在千回百转,就是想他,一想到他,我就又是甜蜜,又是感伤,有时想要傻笑,有时却又想号啕大哭。我想,这就是了,一定是这样了。”
“是什么?你是说……”鱼韶心头涌起一股温柔的怜悯,她深深知道祖菁现在的心情正仿佛当年她初见风洛阳一般。
“嗯,嗯!”祖菁浑身颤抖地用力点了点头,“不是迷恋,不是单纯的喜欢,而是传说中的爱恋,我,我,呼……”
说到这里,祖菁紧张得嘴唇颤抖,几乎说不出话,她闭上嘴调整了一下呼吸,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鱼韶的双眼,冲口而出:“我和阿韶姐一样,爱上了小师叔。”
鱼韶默默望着满脸通红的祖菁,缓缓站起身。
看到她的动作,祖菁紧张地闭上眼睛,大声说:“阿韶姐,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我的气。我也知道我和小师叔,年龄,辈分都有很大的差别,你要骂我就骂吧。”
鱼韶微微一笑,抬手扶住祖菁的肩头:“傻孩子,我当初不是和你说了么?你想要喜爱他,倾慕他,只管去做吧。但是千万千万记住,不要让他伤了你的心。因为就算把你的心伤透,他也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白吗?”
“阿韶姐,你不怪我?”祖菁喜出望外地问道。
鱼韶宽容自负地一笑:“菁儿,不如咱们约定,最后无论谁和他在一起,我们都要彼此祝福,好吗?”
“一言为定,我一定会为你祝福的。”祖菁用力点了点头。
看着她阳光灿烂的笑脸,鱼韶微微摇了摇头,从心底浮起一丝笑意:“这傻孩子。”
第十六章 智开赌局
宋无痕与风洛阳剑封华山的大日子终于来临。东达瀛州,西至昆仑,南极琼岛,北穷渤海,胡汉俊杰,天下英雄,一时之间,云集华山。华山以北的西岳庙前,猛士如云,豪杰如雨,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每一位江湖豪杰来到西岳庙前,不论他善刀善枪还是善棍,腰间必携一柄宝剑。概因剑乃百兵之君,在江湖兵器历史上渊源最久,招数变化最为多端,各派钻研最为精湛,而且一个人的剑法也很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武林中向来有剑由心生之说。江湖之中的天下第一人无论他是否使剑,人们总会默认他为天下第一剑。而天下第一人的选出,则往往离不开华山论剑这一千古盛事。既然论的是剑,配上一把宝剑来应景,也成了今日江湖的时尚。
当风洛阳,唐斗,鱼韶,祖菁一行人经过一日一夜的跋涉终于来到西岳庙前之时,先期到达的豪杰英雄,江湖风媒已达数千人,看到他们到来,人们纷纷拔出腰畔的宝剑,对着风洛阳高高举起,仿佛一群威武的士兵高举起属于自己的战旗。清亮亮的阳光照在这成千上万的长剑之上,闪烁生辉,宛若一片波光粼粼的钢铁海洋。
风洛阳朝周围的江湖高手们团团一揖,以此答谢他们拔剑致敬的情谊。唐斗来到他的身边,不无嫉妒地狠狠砸了他的肩膀一下:“这下你威风了。剑封华山,无论胜败,从今以后你已可以和绝代英豪比肩而立。”
“真希望家父仍在人间。”风洛阳喃喃说道。
“嗬,你还来劲儿了,别不知足啦,走吧。”唐斗笑着一推他的后背,两个人昂首并肩,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踏步朝着西岳庙走去。
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鱼韶心中一阵欣慰,脸上笑靥如花,格外神采飞扬。看着她的样子,祖菁又是倾慕,又是艳羡,不禁开口问道:“阿韶姐,今天你似乎特别开心,不知是为了什么?”
听到祖菁的话,鱼韶这才发现自己有一些忘形了,连忙敛了敛神色,抿嘴笑道:“菁儿,今天是你小师叔剑封华山的大日子,我当然为他高兴了。他熬了十年,终于等到这一天,难道你不替他开心吗?”
祖菁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终于摇了摇头:“不对,一定还有别的事情。阿韶姐你现在浑身仿佛都在发光一样,人们说容光焕发,就是这个样子。你一定有了天大的喜事瞒着我。”
“菁儿,你太多疑了。”鱼韶思及自己这几日因为知道了风洛阳的心意而喜不自胜,确实有容光焕发之说,不禁感到一阵羞涩,也不敢再看祖菁的眼睛,抿着嘴快走几步,走到了祖菁的前面。
“阿韶姐,太不够意思了,居然瞒着我。”虽然不知道鱼韶的心事,但是看她如此开心,祖菁也感到愉快,笑嘻嘻地紧走几步,跟到她的身后。
当四人有说有笑走进西岳庙时,气势雄伟的五凤楼前,早已经有人在等待。西岳庙始建于汉代,还是历代君王祭祀山神的要地。江湖好汉登山之前,必会到此拜祭山神少昊,以求祝福。今日乃是宋无痕和风洛阳的剑封华山之战,意义重大,江湖规矩,华山之上,今日只能由宋无痕和风洛阳涉足。其他人依理应该在西岳庙外等待,如今竟然有人等在庙内五凤楼前,此人身份必不寻常。
风洛阳一行四人紧走几步来到近前,只见五凤楼前有一赤面白须的老者,正襟危坐在一张竹椅之上,正用一双精光四射的细眼仔细打量着快步走来的风洛阳。在这位老者身后,恭恭敬敬侍立着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英俊少年。
“来的可是天下第一剑风洛阳?”那老者忽然开口道。
“正是风某,敢问这位老丈高姓大名?”风洛阳双手一抱拳,沉声道。
“你想知道我凭什么配在西岳庙内,五凤楼前,等你到来,是吗?”那老者赤红的面颊上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神色,冷冷说道。
风洛阳丝毫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不满和嘲讽,只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应道:“不错。”此话一出,别说对面那老者和他身后两个少年怒形于色,连鱼韶和祖菁身上也替他出了一身冷汗。只有唐斗觉得风洛阳这话够劲,抬手抖开折扇,瞅着那老者一脸坏笑。
五凤楼前的老者上上下下看了看风洛阳一番,冷笑着摇了摇头:“换了别人,我定会以为他傲慢欺人,但这话既是你风洛阳所说,我就只好当作你不识时务,也不负我给你起的剑痴之号。”
“你给他起的剑痴之号?”鱼韶和唐斗齐声惊道。
风洛阳也是惊讶非常,一时之间不知是喜是忧,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怔了良久才缓缓抬手一揖,沉声道:“原来是江湖笔官郭重九,郭先生。”
原来这位郭重九竟然是武林中风靡一时的天下第一录的作者。二十多年前,天书群魔大闹中原,各门各派锋锐尽销,英才难出,洛阳论剑大会成为昨日黄花,唯剩中原魔头们风头矫健,武功高强一时无量,整个江湖面临重新洗牌的命运。俗话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江湖豪杰对于武名的执着,是凡人无法想象的。当时的江湖,门派的权威荡然无存,洛阳论剑成为笑谈,无数高手破出派门,独辟蹊径,参研天书群魔的成功之路,练就了一身前无古人的神功,也创立出了许多新的门派,而这些新的武林宗主如何在一片混乱的武林中排定座次,就需要一个权威来评定。就在这个时候,新一代天下第一录作者郭重九崭露头角,凭借他对于各门派武功鞭辟入里的评价,对江湖新武功敏锐无双的触觉,以及对于江湖豪杰公正无私的评判,在几年之内奠定了他江湖笔官的莫大声名。他撰写的新天下第一录受欢迎程度甚至超过了隋末唐初方百通所书的旧录。
正因为新天下第一录的产生,润洲梧桐岭顿时热闹起来,争强斗胜的高手层出不穷。天下第一枪,天下第一棍,天下第一鞭,天下第一刀,一众高手你方唱罢我登场,为了在天下第一录上抢一个好位置,打得不亦乐乎,武林之中,平添无数恩怨情仇,江湖史诗。
天下第一剑本应该是争夺最激烈的一项排名。但是前二十年,这个位置被郑东霆稳稳坐着,天下英雄无不望而止步。郭重九对于郑东霆的评价之高,江湖之中无人能及。直到风洛阳出世,一举打破了郑东霆的不败神话,莫名其妙以十八岁之身登顶天下第一剑,令身为天下第一录作者的郭重九万分郁闷。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郑风之战,但是以他对于郑东霆和风洛阳剑法的了解,郑东霆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败北的可能,这个不能置信的结果令他几乎一度放弃了天下第一录的创作。在风洛阳成名之后,他曾经在天下第一录中作下预言,以风洛阳的剑法,身担天下第一剑之名,便如猢狲骑虎,仓鼠舞蛇,迟早死于盛名之下。也正是郭重九对于风洛阳的不屑导致了江湖中人对于风洛阳天下第一剑之名的轻视,令风洛阳十年之间饱受质疑,大战小战四百余场,困守梧桐岭不得脱身。可以说风洛阳在江湖之中所受的苦,大部分出自这位郭大先生之手。
而同样的,风洛阳力守天下第一剑之位,十年论剑,未输一场,锋芒尽显,全然出乎郭重九的意料,令他本来百试百灵的预言接连出错,连累他在江湖武学评定中的权威地位也受到了一定的打击。
有了这一番因缘际会,风洛阳和郭重九之间可谓是恩怨重重。
风洛阳和郭重九默默互视良久,彼此心中都有满腹怨言,但是却又不欲诉之于口,一时之间俱都怔在当场。
“原来你就是郭重九啊。”站在风洛阳身后的祖菁看着两人都不说话,忍不住开口道。
郭重九转过头来打量了她一眼,发现是个陌生少女,也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双眼一翻,对她不理不睬。
“喂,我觉得你写作天下第一录很不应该!”祖菁瞪大了眼睛,双手插腰,大声道。
“嗯?”此话一出,郭重九还不觉怎样,他身后的那一对英俊少年同时勃然大怒,二人手扶腰畔利剑,齐声怒喝:“哪里来的野丫头,在这里胡说八道?”
“不得无礼!”郭重九轻轻一抬手,制止了两少年。他缓缓抬起头来,双眼泛青地看了祖菁一眼,冷冷道,“这么看来这位姑娘是有一番大道理要讲了?”
“当然。”祖菁得意地一仰头,“天下江湖本来太平无事,天下第一录一出,挑动江湖豪杰争强斗胜,争名逐利,几十年间死伤枕藉,为了天下第一之名,兄弟反目,骨肉间离,路人拔刀相向,动辄成仇,中原武林精英丧尽,实在过大于功。所以我朝初年,智仙子废除天下第一录,还天下一个太平人间。你既然号称江湖笔官,自然对此清楚得很,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重新编纂什么天下第一录99lib?,难道是嫌天下人死的不够多吗?”
听着祖菁侃侃而谈,一旁的唐斗听的亲切,不禁偏头凑到她耳边问道:“小祖,说得解气,还一套一套的,哪里听来的?”
“嘻嘻,我的师叔师伯们整天拿天下第一录说事儿,我都快背下来了。”祖菁抿着嘴,用传音入密说道。
听完祖菁的一番话,郭重九抽了抽鼻子,脸上露出一丝轻蔑:“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纪,说出的话来却有冲天的酸腐气。如果我猜得不错,姑娘该是来自天山吧?”
“你!”听到郭重九说得刻薄,却又惊讶于他判断之准,祖菁立时冲口而出,“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有何难?”郭重九冷笑一声,“几十年前,天书群魔大闹中原,锋芒一时无量,天山派不欲争雄,徒增死伤,于是黯然西退。江湖一时成了魔头的天下,新门新派,宛若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可惜没了原来七派之首天山派的引领,很多门派都沦为左道。当时那群退回天山的腐士说的就是这一番屁话。却不知江湖豪杰本就是勇武之辈,争强斗胜乃是当然之事,只有不断竞争,不断淘汰弱者,中原武功才能越来越强,越来越繁荣。如果所有的江湖人士都去讲什么谦恭礼让,以德服人,干脆大家一起去出家当和尚好了,何必再入江湖。当初七大剑派就是受了这些腐儒的毒,落得各个衰败不堪。天山的蠢才仍然不知悔改,还抱着老观念死不放手,难怪今日江湖只知有昆仑,不知有天山。”
“你,你……这话……”祖菁见他言语辱及自己的师叔师伯,不禁又惊又怒,“反正,你敢说没有人因为天下第一录而死吗?”
“死又如何?勇士为武名而死,光荣豪迈。天下第一录记录的就是这样慷慨激昂的大事,让他们的勇名不因时光而消逝,而作为作者,也可以借着他们的事迹传说而天长地久的经世流传,永生不死!”说到这里,郭重九本已经赤红色的脸颊闪过一丝紫色,似乎他也被自己的言语所激动。
“说来说去,你还不是为了你自己?”祖菁抗声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为自己难道也是罪过?”郭重九厉声道。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晨风在五凤楼前席卷而过,将垂在他膝头的长衫高高卷起,露出他空空如也的裤筒。
“啊,你,你的腿……”祖菁看在眼里,顿时大惊失色,抬手一把按住嘴唇。
“郭先生!”风洛阳虽然闻郭重九之名已过十年,却从来不知道他竟然身负残疾,而且是江湖人最不堪忍受的腿疾,不禁也动了颜色。
郭重九一开始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他腿上的残疾,微微一愣,接着他顺着二人的目光朝自己腿上一看,看到随风卷起的衣襟,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悲色:“不错,我在几十年前被仇家夺去双腿,这些年来,若不是靠写天下第一录度日,我郭重九早已经自尽身亡。”
江湖高手习得轻功,尤其是领悟青霄之术后,便一日无法离开江湖。当一个人领略到轻功带给人的自由自在,一旦失去轻功,便如画家失去光明,乐师失去听觉,往往会沦入生不如死的惨境之中,轻生者十之八九。
祖菁和风洛阳听那郭重九说话中气十足,显然身负上乘武功,如今失去了双腿,等同被废去了轻功,他能够存活至今,可称奇迹。
“对不起,郭前辈,我不该责怪你……”祖菁俏脸涨得通红,支吾着轻声道。
“嘿,迂腐!”郭重九并不领情,不屑地哧了一声,“看我可怜便没了立场,真不愧是天山蠢材教出来的白痴徒儿。”
“喂,你好了啊,别蹬鼻子上脸,老风,小祖敬你是个前辈,我唐斗当你是个屁。干脆点儿,告诉我们你等在这里干什么?难道要陪老风一起登华山,看比剑吗?”唐斗看到风洛阳和祖菁被郭重九难为,不禁大为光火,厉声道。
“哼,唐门大少,果然跋扈。”郭重九瞪了唐斗一眼,“我今日到华山,是不想错过剑封华山的百年盛事,如果风洛阳能够打败宋无痕,我便公开承认他天下第一剑的地位,重编兵器谱时,我会将他放到天下第一。”
“当真?”唐斗,鱼韶同时惊喜地问道。祖菁听到他的话,虽然早已经知道风洛阳的打算,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兴奋。
“哼,刚才还把天下第一录骂得一钱不值,现在又激动什么?”郭重九满脸轻蔑地看了祖菁一眼。
祖菁自知理亏,朝他吐了吐舌头,却不敢回嘴。
就在这时,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突然在西岳庙外隆隆响起,犹如天边响起的一串春雷。
众人听在耳中,俱都浑身一震。风洛阳的脸上露出一阵由衷的喜色,脱口道:“一定是宋先生来了。”说罢,也顾不得招呼其他人,一个人转身快步朝这西岳庙门跑去。
宋无痕今日穿的乃是一水的深蓝色秀士服,以一块蓝布扎头,腿上打着高高的青色绑腿,双袖挽在肘间,浑身上下打点的紧衬利落,和风洛阳一身灰白武服的清朗打扮相映成趣。在他的腰畔配着他成名多年的名剑——漆黑如墨的夜归剑。只见他双手背负身后,神情悠然自得,顶着漫山遍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信步而来,犹如走在晨风习习的林间小道,仿佛周围的一切在他心中不过是过眼云烟。
风洛阳冲到西岳庙前,朝他用力一拱手,完全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宋先生,你终于来了。”
“抱歉,风兄弟,让你久等了。”宋无痕一把扶住风洛阳的胳膊,笑着说道。
“宋先生,请!”风洛阳一抬手,朗声说道。
“请!”宋无痕洪声应道。
二人四目相交,顿起一丝惺惺相惜之意,不禁同时展颜一笑。他们把臂并肩,在万众瞩目之下,齐头并进,走入了西岳庙。
五凤楼前,宋无痕和郭重九抱拳作礼,沉声道:“郭兄,劳你久候,还请你主持祭山之礼。”
郭重九朝他点点头,朝身后的两位少年一摆手。两少年立刻一左一右抬起了他的竹椅,大步流星地朝着灏灵殿中走去。
风洛阳和宋无痕相互一礼,跟在郭重九身后,并肩走向灏灵殿。
灏灵殿内,少昊像前,蓝烟萦绕,香火旺盛。风洛阳,宋无痕在郭重九的主持之下,对着少昊像躬身三拜,敬上香烛。待到他们转过身来躬谢郭重九之时,郭重九的赤面之上紫气蒸腾,神色兴奋:“两位,自上一次宋先生与郑大侠的天下第一剑之争,转眼间又是三十年。华山虽依旧,然彼时红颜生华发,当年好汉老江湖,如今想来恍如隔世,如何不令人惆怅感怀。”
“江山有待豪杰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宋某凡心不已,仍然恋栈这从未到手的天下第一之位,让郭兄见笑了。”宋无痕脸闪过一丝对于往昔由衷的怀念,微微一笑,朗声道。
“江湖豪杰心系武名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否则练就一身神功,难道要济济无名,老死林泉?宋兄智深如海,莫要学那些沽名钓誉的酸儒士,假道学!”郭重九说到这里,横了一眼一旁的祖菁,又道,“今日剑封华山,誓要决出天下第一之位,两位必要各出毕生所学,不负这万千豪杰倾心以赴的盛名。”
“自当竭尽所能。”宋无痕抱拳沉声道。
郭重九点了点头,转头望了望宋无痕身边的风洛阳,却见他闭着嘴,双眼斜斜地望着别处,一副木讷痴呆的样子。郭重九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只得用力摇了摇头,洪声道:“这一战的胜者返回西岳庙时,务必将这一战的详细情形说于我听,我好将这一场盛事编纂成册,以传后世。”
“郭兄有命,自当效劳。”宋无痕随和地微笑道。说着转过头去,望了风洛阳一眼,却发现风洛阳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傻笑,仍然不言不语。这一下,连宋无痕都感到他有些不妥,朝郭重九询问地望了一眼。
郭重九怒不可遏,冲着风洛阳大声吼道:“喂,小子,出神呐?”
风洛阳经他这一吼,才猛然回过神来,连忙胡乱应了一声。
“这一次的扬名灯乃是我亲自制作。两位中的胜者可将姓名书于其上,在当风处放出,则二位的勇名将会随着此灯传扬天下。”郭重九瞪了风洛阳一眼,朝身后一招手。一直随侍他左右的少年立刻从殿侧的香几上取下一盏制作精美的孔明灯,摆到风洛阳和宋无痕的面前。
江湖闻名的扬名灯便是这位江湖笔官郭重九所首创,为江湖豪杰的浴血争斗平添了一丝浪漫和风雅,也令他在武林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达到今日万众景仰的地步。看着面前的扬名灯,郭重九的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得色。
风洛阳看了一眼郭重九,一脸的难以置信:“郭先生,华山山高万仞,便是当风放出扬名灯,也无人能见,又有什么意义?”
听到他的话,郭重九神色一窘,显然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支吾了一声,怒道:“看不到又怎样?天下第一之争向以扬名灯为号,此乃惯例,灯行于天,自有昭告天下之意,反正你们下山之后,胜负自有分晓,又何必强求细节。”
宋无痕道:“郭先生,这扬名灯的携带也是个问题。我和风兄弟都不太适合携带这扬名灯登山。”
“为什么,莫非宋先生嫌它太重吗?”见到宋风二人都似乎对于这扬名灯诸多不满,郭重九的脸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当然不是,只是不够公平。”宋无痕微微一笑,“因为这一次华山比剑,我有一个别开生面的比试提议,正想和风兄弟讨论。”
“哦,愿闻其详。”听到有全新的比试方法,郭重九好奇心大起,连忙问道。
“这一次华山比剑,我欲和风兄弟同使轻功,翻山越岭,快步登山,在比剑之前先较一较脚力,谁先到比剑之地,谁就可以先行修整,在之后的比剑中占得优势。后到者无缘休息,立刻拔剑,一决胜负。如此一来,我二人在上山之后已经开始较量,比的是轻功,内力,剑法,岂不是比单纯到达山巅比试剑法更加新奇有趣?”宋无痕娓娓道来。
“妙极妙极。如此比剑自登山始,自下山止,时间漫长,不但对于两位轻功剑法内力是一次考验,同时也考验了两位意志,实在是思虑周全,别出心裁,风公子一定也认为这是一个好方法吧?”郭重九高兴地说。
听到他的话,风洛阳面露难色,支吾着说:“这,这个,我第一次到华山,不,不太认路……”
“哈哈哈哈,”郭重九闻声仰天大笑,连连摇头,“风洛阳啊风洛阳,你还真是个剑痴。岂不闻,自古华山一条路?”
灏灵殿外,唐斗,鱼韶,祖菁默默等待着风洛阳拜祭完山神少昊,出来与他们会合,交待华山论剑的相关事宜。谁知道风洛阳和宋无痕进殿不到两炷香的功夫,就已经双双冲出殿来。
宋无痕方一出殿,立刻左脚一点青石板地,身子在空中侧转两圈,仿佛一条硕大的南海青鱼,劈开满天碧波,一身蓝衫化为一溜清光,朝着南方华山山门所在方向激射而去。他所施展的,正是南海剑派轻功功法中的不传之密——青鳞斩波。
而风洛阳则灰袍一卷,双脚在空中一错,仿佛足踏浮云,藏书网身随浪涌,追在宋无痕的身后,全身的衣襟长长拖在身后,整个身影因为运动的太过迅捷,在人们视线中化为一道灰白色长虹,裹着前方的那道清影,同样朝着华山飞去。他所施展的,则是天山奇术——踏浪而来。
二人瞬间在众人眼前消失了影踪,只剩下他们疾奔而过带起的劲风,吹拂着人们的衣襟,发出猎猎之音。
“恩?怎么……出什么事了?”唐斗手中的折扇差点被撞落在地,吓得他瞪大了眼睛,开口询问。鱼韶和祖菁互望一眼,同时迷惑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郭重九双手捧着自己制作的扬名灯,坐在两个孪生少年抬着的竹椅上,从殿内走了出来。
“郭先生,敢问发生了什么事?”鱼韶看到他出来,立刻双手一拱,朗声道。
“鱼当家,事情是这样……”郭重九朝她礼貌地点了点头,将宋无痕提出的华山论剑新方法向鱼韶简单介绍了一番,又道,“现在他二人已经开始了较量。谁也无暇携带老夫所制的扬名灯上山。烦请这里哪一位少年英雄帮我将此灯带上华山,当空释放,以全剑封华山,名扬天下的大义。”
听完他的话,鱼韶和祖菁同时开口道:“我来带它上山。”
郭重九被她们异口同声的声音吓了一跳,愣了愣,随即道:“两位姑娘愿意走这一趟自然最好。不过千万记住缓步而行,计算时间,尽量不要打扰他二人的比武较量。”
“交给我们,郭老尽请放心。”说到这里,鱼韶从郭重九手中接过扬名灯,朝祖菁望了一眼。祖菁朝她点点头,快步走到她的身边。
看着两女兴奋积极的样子,唐斗心中忽然生起一股落寞,默默叹息了一声。
鱼韶看了他一眼,忽然小声问道:“唐斗,你不来吗?”
唐斗勉强挣扎着挤了挤脸,露出一个艰辛的笑容,哑声道:“我不去了,上面太挤。”
鱼韶神色一僵,露出一丝愧疚的神色,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笑:“你不是又要在华山开赌局吧?”
唐斗寂寥地摇了摇折扇:“我的兄弟们仍然都在扬州,剩我一个光杆司令,又能开什么赌局,这一番生意只好作罢了。”
“难得你为洛阳哥尽一次心意……我,我很……”说到这里,鱼韶的嗓子一哑,竟然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只得甩了甩头,“你等我们,也许不需多久,我们就会下山了。”
说罢,她携着祖菁,带着扬名灯,追随风洛阳的足迹,朝着华山飞奔而去。
望着鱼韶跳动如火的美妙身影在眼前渐渐消失了踪迹,唐斗的心一阵苍凉,仿佛一位垂垂老矣的老翁目送落山的夕阳,对于眼前飘逝的一切,没有一丝一毫能够挽留的信心,只能在无情的命运面前,低下高傲的头颅。
“唐斗啊唐斗,妄称情场高手,却永远得不到心爱女子的钟情,说到滑稽,天下谁又比得上你。”
一边颠着折扇,一边偏头沉思,唐斗就这样沉浸在一个人的自怨自艾中,缓缓走出西岳庙。
西岳庙外,五湖四海,各大帮派的豪杰相继看到风洛阳,宋无痕,鱼韶,祖菁一个个在他们面前飞奔而过,朝着华山进发,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今看到唐斗一个人孤零零走出庙门,成千上万双眼一时之间全部聚集在唐斗身上。
而此时的唐斗却仍然纠缠在鱼韶远远奔走的记忆之中,对于周遭的一切不闻不问,只是默默承受着心底热辣辣仿佛火烧一般的伤痛。
“大少,幸会!”一个洪亮如雷,威严雄浑的声音突然传入他的耳际,宛若暮鼓晨钟重重敲在他的心头,令他感到一阵醍醐灌顶般的神清气爽。原来萦绕在心头的沮丧,悲凉,绝望和自怜自伤,就在这一刻灰飞湮灭。唐斗只感到自己的胸膛条件发射一般高高挺起,整个人瞬间比原来高出了一截,眼前遥遥欲坠的世界再一次清晰可见地平躺在自己脚下。
他抬起头来,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开口问候的豪杰:国字脸,鹰钩鼻,大耳薄唇,深深的眼眶,鹰隼般犀利的双眸,虽然身高不到六尺,但是浑身散发的气势却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错觉,他的双手拱握在胸前,一掌玄黑如墨,一掌雪白如霜。
在他身后,年帮少主卓解,夏坛坛主搜魂太岁薛定邦,冬坛坛主蛇祖莫海阁恭恭敬敬地亦步亦趋,半步不敢逾越。
“来的莫不是天下二十四堂,三百六十分舵的总当家,年帮帮主日月同辉宣殿章,宣爷?”唐斗精神抖擞地一抱拳,朗声道。
“不错,”宣殿章反复打量着忽然间容光焕发的唐斗,对他前后判若两人的表现感到高深莫测,“自大少出世,唐门年帮打过不少交道,可惜你我始终缘悭一面,我心常以为憾,如今咱们终于相见,算是了却我一桩心愿。”
“小子也早就想亲眼见一见宣爷的尊荣,向你说一声久仰,只是没想到,咱们居然能在华山见着面。”唐斗此刻心中对于宣殿章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激。如果不是像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唐门大敌忽然现身,此时此刻,他一定还会被失恋的阵痛所折磨,扮演着自己最为鄙视的情场败将,感时伤怀,说不定还会学那百无一用的书生,吟两句歪诗,吊几行酸文,潦倒不堪。他日就算他挣扎出失恋的泥坑,有了这段经历,他唐门大少又如何见人。如今面临唐门夙敌,他反而重新振作,精神百倍,严阵以待,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失意。说起这人生的得失,倒真是莫测的很。
“大少常年在南方流连,足迹罕至北方五道,如今光临河东,定要让我年帮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宣殿章紧紧盯住唐斗的一双小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宣爷好说。咱们江湖人四海为家,我唐斗到哪里都不是外人,这地主之谊嘛,倒也不用客气了。”唐斗笑嘻嘻地说。
此话一出,宣殿章身后的薛定邦,莫海阁和卓解脸上同时变色。薛定邦和莫海阁并没有和唐斗直接打过多少交道,只觉得此人骄横跋扈,令人难以忍受。而真正领教过唐斗惊人手段的卓解则露出一丝惊惧之色。
“想不到大少年纪不大,胃口可真不小。”宣殿章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初生之犊,精神可嘉。”
唐斗看了看这个曾经和离台狼狈为奸,重金买自己人头的一代江湖枭雄,却完全无法在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乖戾阴狠之色。宣殿章一张国字脸端正和蔼,甚至带着一丝激赏的笑意,仿佛可以将唐斗当成自己的侄儿辈来关怀爱护,即得体地显示出了自己一帮之主高高在上的威仪,也给人一种海量汪涵的大度,令人心生敬仰。
“果然不愧是年帮之主,绝代枭雄,难怪连宋先生这样的超卓之士也甘心被他驾驭,真乃是人老成精之辈。”唐斗暗暗点头,心生警惕,但是好胜之心亦被宣殿章激起。
“可惜这一次比剑不在梧桐岭,这里也没有凤凰赌坊。否则我倒真想亲眼瞻仰唐门大少大开赌局的英风豪气。”宣殿章说到这里,朝身后轻轻一抬手,道,“来呀。”
一直在他身后垂手侍立的年帮夏坛坛主薛定邦大踏走到西岳庙庙门之前,双手高举,做了一个召唤的手势,顿时有一群身穿春夏秋冬服,头扎杏黄巾的壮汉将一张张桌案整整齐齐摆在了西岳庙前平整的青石板地上,合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形。
“如此旷世之战,若无豪赌助兴,岂非了无趣味,这一次不如就让我年帮做一回庄,大家一起来赌上一赌,看看是我年帮帮魁宋先生能够剑封华山,还是剑痴风洛阳能够续写他的不败传奇,各位意下如何?”宣殿章大步走到西岳庙正门前,朗声道。
前来华山的江湖儿女都本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心情前来观战,希望目睹新一代天下第一人迤 9026." >逦下山的绝代风姿。在决战结束之前,人人都没有别的想法,只想默默在山脚等待。如今年帮帮主发话要大开赌场,让众人可以在吆五喝六的豪赌声中度过本来注定枯燥乏味的等待光阴,这让本来就喜欢热闹的豪杰们兴致大生,纷纷高声叫好。一些烂赌的豪客等到宣殿章话音方落,已经成群结队地涌到夏坛坛众摆出的赌桌面前,掏出身上的金银铜板,纷纷大叫着下注。
“大家不要急,我年帮开赌,金额不限,一文不嫌少,万金不嫌多,买宋买风,悉听尊便。”主持赌局的夏坛坛主薛定邦指挥着麾下坛众有条不紊地组织着赌场的秩序。
宣殿章这一番举动不动声色地扫光了唐门的面子,将一向由唐门独霸的天下第一剑之赌局揽到年帮手中,无形中将唐斗彻底孤立。如果唐斗不作出任何表示,之后所有的天下第一之争所涉及的赌局再由唐门主持,便会显得名不正言不顺,而年帮则有权进行进一步的抢夺。唐门以赌起家,如果这一次被年帮抢了彩头,一蹶不振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且慢!”唐斗双眉一竖,刚要说话,却被另一个刚健有力的洪亮声音打断。
他转过头去,却看见一个身高八尺,筋骨交结,气宇轩昂的彪形大汉扛着一把长有五尺的连鞘横刀,分开人群,大踏步来到西岳庙庙门前。此人浑身肌肤黝黑发亮,一头灰白色头发宛若雄狮鬃毛一般披撒在身后,随风浪卷而动,气势如虹。他的双眼大而有神,狞厉如虎,他的脸庞瘦长,鼻直口阔,眉心靠左有一颗棕灰色的痣,令他本来端庄英俊的脸庞透出一股煞气。
在他的身后,龙门少主甘天波,龙门司库海天翁,青龙广铮,掌星天王陆奇峰从人群中鱼贯而出,随行的还有一群精悍的锦衣大汉,而他的身份,在这群江湖高手的标示下,已经呼之欲出。
宣殿章看到他大步走来,神色一动,随即脸上立刻堆起一片温和的笑意,朝他微一拱手:“原来是甘当家,真是少见了。”
天下水道的总瓢把子,龙门两堂三十六舵的话事人千里帆甘泼胆上下打量了一番宣殿章,抬手握刀一揖:“宣爷当真是好兴致,麾下猛将剑封华山之际,还有余裕大开赌局。若是宋先生赢了这一场,年帮岂非又有彩头,又有抽头,什么好事都占尽了,将来宣爷眼中还有天下人吗?”
宣殿章微微一笑,沉声道:“此乃时也运也。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我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甘泼胆咧嘴一乐:“宣爷,咱们江湖人行事虽然自由自在,但是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华山一线,乃在渭水之滨,离我渭水分舵最近,年帮虽然堂口满天下,但是华山凸傲一石,只得风水,没有油水,年帮最近的分舵也要离这儿上百里,你想做华山的主,恐怕有些不妥吧?”
宣殿章听甘泼胆言下之意竟是讽刺年帮无利不早起,不配在华山开赌局,脸色不禁一沉,随即冷笑一声:“甘当家果然快人快语,奈何我年帮已经摆开赌桌,不少豪杰亦已经放下赌注,莫非甘当家忍心让我年帮兄弟收摊走人,冷了众位好汉千金一掷的豪情吗?”
甘泼胆嘿嘿一声狞笑,将扛在肩上的横刀往地上一杵:“桌椅板凳我龙门要多少有多少,今日你年帮一走,难道我龙门就开不了这个局吗?”
宣殿章双眼精光四射:“甘当家,莫非今日你想将我年帮赶下华山?”
甘泼胆张开嘴,贪婪地添了添自己的上嘴唇,仿佛对于即将到来的恶战兴奋万分:“宣爷,年帮占尽了天下的好处,华山这盘生意还是让给我龙门吧。”
宣殿章和甘泼胆森然对望,默然不语。而他们麾下年帮和龙门的健者则谁也没闲着,年帮春韭阵和玄武营此刻已经不声不响在宣殿章面前排起了整齐的阵势。而龙门两堂——锦帆堂和屠龙堂的高手也在甘泼胆身前排成了长长的阵列,尤其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崭露头角的屠龙堂堂众,这些人一个个身穿整齐的黑鳞甲,手中握着丈许的尖头铁蒿,摆出的竟然是五花枪阵,已经是沙场对战的路数。
就在年帮龙门即将展开一场龙争虎斗之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唐斗突然一个箭步冲到两帮人马正当中,双手一张,大声道:“且慢!”
龙门年帮数百双眼睛同时转到了唐斗的身上。宣殿章冷然一笑:“大少,莫非你又想重演绿水桥头那一幕?甘当家和我不会再做一次傻瓜,如果你敢插手此事,说不定我们会联手先了结了你。”
甘泼胆也皱眉道:“大少,每次都是你夹在我和年帮之间火中取栗,太也欺人。岂不知你此时孤身一人,我若取你性命,易如反掌观纹!”
“哈哈哈哈!”唐斗仰天大笑,朝二人分别拱了拱手,“两位都是前辈,火气却比我还大,当真是宝刀未藏书网老。我知这华山赌局油水当真不小,不过却也不值得龙门年帮大打出手。毕竟,华山乃是武林圣地,配动刀剑者,俱都是天下仰慕的先贤侠士,若是龙门年帮将这里当成了帮会争雄的污秽之所,担上千载骂名不得止,恐怕眼下西岳庙前的众位英雄就不答应!”
说到这里,他一个人从龙门年帮玄武营,春韭阵,锦帆堂,屠龙堂高手组成的枪林刀雨之中大踏步穿了出来,走到西岳庙前围观的豪杰中间,大声问道:“各位英雄,我说的对不对?”
来到华山的江湖豪杰有很大一部分乃是从江南赶来,刚刚参加完唐斗举办的英雄会,见识过他的雷霆手段,郑怀远,萧西延,彭言勇,铁佛恩,李三响等人俱在其中。如今见他仗义执言,说的又是正理,顿时轰然应是。有他们带头,再加上人群的从众心理,一时之间千万豪杰纷纷叫好,宛若平地一片滚雷,声势大得吓人。
唐斗见自己得到满山好汉的支持,转过头来,“啪”第一声打开折扇,朝甘泼胆和宣殿章咧嘴一笑。
甘泼胆和宣殿章没想到唐斗在江湖中居然有偌大的号召力,隐隐成了眼前千万豪杰的代言人,相比之下,龙门年帮区区不足千人的帮众竟显得异常渺小。
“嘿嘿嘿嘿,”看出了宣殿章和甘泼胆的犹豫,唐斗更是得意,只见他轻描淡写地摇了摇折扇,“两位,我有个提议,不知能否容我一叙?”
“愿闻其详。”宣殿章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你说吧。”甘泼胆摇了摇自己雄狮般的头颅,厉声道。
唐斗用扇面轻轻敲了敲自己的下巴,笑嘻嘻地说:“龙门说华山是龙门的地头,年帮说凡事要讲先来后到,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过以小子来看,老风和宋先生这一次剑封华山乃是难得的江湖盛事,上一次剑封华山尚在三十年前,那个时候新天下第一录才刚刚诞生。这样的盛事豪赌当然要请最有权威的天下名门来主持才名正言顺。两位不如扪心自问,年帮和龙门是否有这个分量?”
宣殿章和龙泼胆互望了一眼,一起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两位不说,我就当两位自问没这个分量。这也难怪,这天下名门势力不必多么强大,但是威名必须著称宇内,与华山论剑放在一起才能相得益彰,年帮和龙门虽然声势惊人,但是权威上还是差着一点点。”唐斗慢条斯理地说。
“我们不行,我怕唐门更没有资格。”甘泼胆直言不讳。
“我唐门……哈哈,甘当家快人快语,真是……啊!心如赤子,天真烂漫。”唐斗丝毫不以为许,“我的建议是让刑堂子弟主持赌局,刑堂掌刑官身份尊贵,向有江湖筋骨之称。关中刑堂至今仍然是武林盟名义上的首脑,让刑堂主持这个赌局,华山,刑堂,相得益彰,可引为武林佳话,两位意下如何?”
“刑堂……”宣殿章和甘泼胆脸上都露出一丝鄙夷之色,但是他们亦不能否认,如今关中刑堂仍然在名义上手握江湖子弟的刑讯之权,虽然这个权利早已经名存实亡,但是刑堂子弟在身份上的确有着独一无二的权威性,也不算辱没了剑封华山的尊荣。
“好,就让刑堂的人来主持,这一次我甘泼胆出价我纵横天下三十六水道的一百艘龙尾大船,就买宋无痕打不过风洛阳!”甘泼胆本来就是为了搅年帮的赌局,如今虽然自己没有取而代之,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立刻开始打赌赛的主意。
“哼,我年帮一一应了,无痕贤弟的剑法天下无双,我就不信风洛阳能在他手下走过一百招。”宣殿章冷冷说道。
“好,两位果然豪气过人,痛快痛快!”唐斗鼓掌大笑,接着他双手齐举,用力一招,大声道,“老吕,还不带兄弟们来帮助各位好汉下注?”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声诚惶诚恐的应和,久未在江湖露面的关中长老吕太冲此刻身穿焕然一新的青色丝稠长衫,带着似模似样的秀士帽,带着一群同样青色丝绸衣衫,背着关中阔剑的掌刑官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鱼贯走入年帮摆在西岳庙前的赌桌之中,手法熟练地安置着已经放在赌桌上的金银。几个嗓子洪亮的弟子在唐斗的挥手示意之下,训练有素地散到人群之中,大声吆喝着:
“买了,买了,风洛阳一比四,宋先生一比一,多押多中,人生能有几回搏!”
“剑封华山几十年一次,不为输赢,也买个彩头!”
“有钱出钱,有物押物,多少不限,一文不嫌多,万金不嫌少!”
一时之间,西岳庙前本来因为年帮龙门剑拔弩张而弄僵的气氛刹那间化为一片火热,江湖豪杰兴高采烈涌到赌桌之前,纷纷押上金银珠宝,黄白之物,务要在胜负未分之时摆下赌资,赢一个彩头。这本来庄严肃穆的西岳庙一时之间仿佛化为了热闹喧哗的凤凰赌坊。
看着关中子弟一个个熟门熟路的赌场把式,甘泼胆和宣殿章都感到惊异万分,暗觉不妥。
宣殿章朝自己的义子卓解悄悄使了个颜色。
卓解心领神会,朝他点点头,静悄悄地走到吕太冲的身边,轻声道:“吕长老,卓解有礼了。”
吕太冲正在赌桌上接受各方豪杰的赌注,忙得不亦乐乎,看到卓解来到身边,立刻扯开嗓子问道:“少帮主,买哪一方,押多少?”
“吕长老,贵派贵属对于赌场把式倒是熟练的很啊?”卓解笑着低声道。
“这都是大少在关中所传授的。”吕太冲笑呵呵地说。
“大少传授的?”卓解微微一惊。
“是啊,毕竟本门以赌起家,不学些赌场把式,在门里也没有地位。”吕太冲老老实实地说。
“关中剑派什么时候以赌起家的?”卓解不解地问。
“关中剑派?不,不,我看少帮主是误会了。我们关中刑堂早已经入了唐门,现在我们算是唐门刑堂了。”吕太冲笑道。
“什么?!”听到吕太冲的话,卓解,宣殿章,甘泼胆俱是又惊又怒,三双眼睛宛若喷火一般恶狠狠朝着唐斗望去,似乎要将他分而食之。
被龙门年帮同时恨之入骨的唐斗此时露出了他那招牌般的笑容,仿佛一只偷吃了一百只小鸡的黄鼠狼。
第十七章 三剑聚华山
唐斗在西岳庙前和龙门年帮暗斗连连,风洛阳在华山路上和宋无痕也斗得如火如荼。宋无痕的青麟斩波身法利于奔行山路,疾驰于荆棘,在华山崎岖陡峭的山路上,这项轻功的威力更显示到了十足,只见他足底生风,袍袖横飘,宛若一只青蓝色的大鸟,在山中石道之间,顿挫轻扬,振翅高飞,宛若陆地飞行的神仙,令人仰望而生观止之叹。风洛阳的踏浪而来善走沙地波峰,尤善草上飞行,陆地腾跃,急速奔跑,而在这参差不平的山道上,踏浪而来这样一往无前的功法往往会受到地形的限制而屡屡受挫,风洛阳不得不频繁换气,收住脱缰野马一般的脚步,不停转换姿势,调整脚下路线,几番阻滞之后,已经与宋无痕拉来了距离。
二人宛若两溜青烟,两道急电,风驰电掣一般穿过了石门,走莎箩坪,过毛女洞,直达云门。
看到前方的道路,宋无痕忽然大声喝道:“风公子,江湖风起云涌,剧变就在眼前,你身为天下第一剑,对此可有良策?”
风洛阳未想到宋无痕问他这个问题,他微微一怔,扬声道:“不知宋先生意何所指?”
“离台虽然剑法横绝,尚可与之周旋,然南疆魔化之术,实有摧枯拉朽之能,天下英雄无人可迎其锋,若鬼楼之魔殃及天下,试问风公子如何抵挡?”宋无痕洪声问道。
“见招折招,见式破式,天下没有无敌的剑法,只有无敌的剑客。”风洛阳想也不想,高声应道。
“说的好,说的好!”宋无痕听到风洛阳的话,放声大笑,装极欢悦。
“宋先生……?”看到宋无痕如此忘形,风洛阳顿感奇怪,忍不住开口相讯,谁知他话一出口就被打断。
“风公子,今后江湖中流砥柱之责,怕要劳烦你多多担待!”宋无痕断喝一声,“此地已过青柯坪,前方将到回心石,到此才是真正的华山路,到得山上,需往西峰去,但西峰无路,只能从南峰绕行,切记切记!”
“西峰无路……南峰绕行……”风洛阳喃喃念了几下,将这句话记住。
此刻宋无痕已经将青麟斩波的神功施展到十成,身子几个起落,就在巨石掩映的山道间失去了影像。
风洛阳也加快了脚步,急追上去,刚才在心底升起的疑问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过了回心石,山道愈加陡峻,很多时候,唯一可以攀行而上之处只有硕大花岗岩上几个凿出来的凹槽。风洛阳屏息静气,双袖横展,脚尖点石,犹如展翅而飞的灰翼大鹏,沿着直上直下的山道,提气飞奔。
到了千尺幢,风洛阳才终于明白郭重九所说华山自古一条道之意。此地陷于两方巨石之间,只有狭窄的一条缝隙可供攀援,根本是老天爷机缘巧合之下在华山这天地一石上的一条细缝。如果没有这番机缘,华山自千尺幢以上,猿猴难至,就算你会绝顶轻功,行到此处也要打道回府。
风洛阳用手轻轻挠了挠面颊,忍不住对造物之奇大发感叹:难怪坊间流传华山乃是神仙会聚之所,若无这石间细缝,华山之巅怕是真会与世隔绝,和天上浮云一般高不可攀。也许华山就是人间的凌霄殿。
“成仙得道虚无缥缈,且不去管他,但既上得华山,我风洛阳若不能在世间做出一番事业,岂不愧对眼前的大好河山?”
想到这里,风洛阳思及宋无痕刚才对自己的殷切期待,心中顿生一股豪气,只感到心头火烫,踌躇满志,仿佛浑身都充溢着用不完的活力。
接下来的百尺峡,老君沟,擦耳崖风洛阳如有神助,攀援腾跃,如履平地,瞬间即过。待到上天梯,风洛阳想也不想,按照宋无痕临别的指示,手脚并用,攀爬而上,直走南峰。过了南天门,上了落雁峰,越过仰天池,侥是风洛阳轻功>高强,也抵不住这一路片刻不停的攀援跋涉。在仰天池南崖之下一处潭水处,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弯腰捞起一捧潭水,埋头畅饮了一番。饮完潭水,他抬起头四外张望,却惊奇地发现周围全无宋无痕的踪迹。
虽然宋无痕的青鳞斩波在攀援之上强盛于风洛阳的踏浪而来,但是风洛阳自信自己年轻力盛,而且刚才胸怀大畅之下奔行之速已经远超本来的水准。他本以为至少在南峰上能够捉住宋无痕的尾尘,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相差如此悬殊。
“前辈高人,果然功力深湛。”风洛阳心眼实诚,没想到个中许多关键,只是对宋无痕更增敬佩之意,心下不敢怠慢,匆匆再饮了几口潭水,便长身而起,在南峰上寻找通往西峰之路。
华山南峰和西峰之间果然有着一条长达千尺的山脊相连,形状宛若一条屈缩盘旋的云龙,人们称其为屈岭,又有小苍龙的别称,山势险峻,步步惊心,坡面既陡又滑,上面毫无任何人工凿砌的石阶或是凹孔,全凭登山人自己的脚力和运气维持活命。风洛阳此刻虽然遍历险峰,但是这小苍龙岭却仍然让他胆寒。
他气沉丹田,双脚贯力,身躯绷紧,顶着华山凛冽的山风,一步一个脚印地在岭上缓步而行。虽然仅仅千尺之距,他也走了至少两柱香的时间才终于成功踏上了西峰南崖。
直到此刻,风洛阳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往来路看去,只见华山群峰秀丽,危崖孤傲,松柏青翠,云海飘扬,日照山岩,光华艳丽,浑然一片登高远眺的绝美景致,一时之间胸怀大畅,刚才爬山积累的疲惫瞬间被眼前心旷神怡的山景所消解,只剩下一腔心满意足的畅快。
宋无痕与他约定的决战之地乃是西峰西北侧的舍身崖,风洛阳本该趁着到西峰的时间,放缓脚步略作修整,再去舍身崖和早已经在哪里以逸待劳的宋无痕比剑较量。但是风洛阳此时却一刻也等不及了,只想尽早见到这位他越来越敬仰的宋先生,将心里早就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出来。于是他气也不及喘匀,已经朝着西峰西北加速跑去。
宋无痕一身青蓝色的衣衫在舍身崖缭绕不绝的云雾之间时隐时现。显然这位轻功高绝的南海剑神已经在崖边等待了好久。
看到他的背影,风洛阳顿时停下了飞奔的脚步,用力喘了几口气,满脸笑容地说:“宋先生果然好轻功。风某被落下这许多脚程,已经气力不继,这场比剑不必打我已经注定要输。”
他说完这番话,只感到全身一阵轻松,仿佛一个背了千年的重担忽然离身而去,整个人犹如浮在一池温水之中,说不出的舒适写意。
看到宋无痕并未回过头来,风洛阳以为自己的话还没有说的够明白,于是接着说道:“宋先生,你才真正无愧于天下第一剑之名。这天下第一剑的称号从此就是你的了。”说到这里,他的神思忽然回到十年前,他与郑东霆初见于梧桐岭,郑前辈对他也说过类似的话。此时此刻,他终于完全体会到当年郑前辈的心情。
“我是不是也应该大笑三声?”想到当年郑东霆大笑着飘然而去的风采,风洛阳心中苦辣甘甜诸般滋味同时涌上来,令他回味不绝。
就在这个时候,宋无痕的身形忽然微微一动,他的头缓缓转过来,看了风洛阳一眼。见到宋无痕终于有了反应,风洛阳连忙抬眼观望。
宋无痕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身子忽然向舍身崖的崖边微微一耸。
“宋先生……”风洛阳隐约间似乎听到宋无痕说了一句什么话,他连忙向其走了几步,希望看清宋无痕的嘴型,以便判断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一阵强烈的山岚卷过,淡青色的云霭从舍身崖边涌上西峰,裹住了宋无痕的身形。
“宋先生!”风洛阳想要快步冲入云霭,但是一阵强风刮过,刚才的云霭瞬间被吹散,宋无痕的身躯已经在舍身崖边消失了踪迹。
“宋先生——!”风洛阳大惊失色,连忙抢到崖边,不顾一切地俯身看去,只见宋无痕一身青衣随着山风打着盘旋,犹如一只青色的断线风筝,朝着山蔼的尽头飘去。
“天下第一剑之名原来是可以让来让去的吗?”一个阴冷低沉的声音忽然在风洛阳的背后响起,一股阴寒彻骨的杀气犹如有质无形的玄冰瞬间将他牢牢困死在舍身崖边。
鱼韶和祖菁各怀心事一前一后沿着华山的险道缓步而行,好为风洛阳和宋无痕的决战留下足够的时间。
鱼韶心情轻松写意之极,一腔的柔情难以抑制,忍不住回头对祖菁道:“菁儿,你说这一次华山比剑,是洛阳哥获胜还是宋先生夺冠?”
听到鱼韶的话,祖菁咯咯一笑:“当然是宋先生啦。小师叔这一次来华山,不就是为了让出天下第一的名号?”
“什么?”听到祖菁的话,鱼韶蓦地一惊,“洛阳哥这一次的确没有做任何事前准备,但是他应该对自己的剑法有绝对信心,岂可轻言失败?”
“小师叔喜欢练剑是真,但是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对他是天大的负担,他早就受够了,这一次难得宋先生肯与他剑封华山,他还不赶紧把这个称号让出去吗?”祖菁笑嘻嘻地说。
“洛阳哥好不糊涂!”鱼韶听到这里,连连摇头,“他为了天下第一之名矢志奋斗半生,背负江湖子弟名不副实的责备十年之久,如今终于可以为自己正名,却要将近在咫尺的盛名拱手相让,真是傻的可以。”
“名利如浮云,小师叔心不在此,却又去争什么?”祖菁偏了偏头,无所谓地说。
鱼韶听到她的话,只感到浑身一震,仿佛自己忽然被关到了一扇无形的大门之外,一时之间进不了属于风洛阳和祖菁的世界。这令她芳心一阵慌乱:“想不到,她竟然是洛阳哥的知己。”
就在这时,一阵时轻时重的急促脚步声忽然从祖鱼二人的身后传来。“鱼当家,祖姑娘!”熟悉的呼唤声传入耳际,令她们不由得同时回头望去。
只见来路之上,本属离台的定昏剑客小染背上背着一个头颅低垂的彪形大汉,正跌跌撞撞地朝着祖菁和鱼韶二人所在方向跑来。
鱼韶和祖菁同时凝目细看,顿时发现小染背上那个大汉乃是来自昆仑的剑客捷率。
“捷率兄弟!”鱼韶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一个箭步飞下华山山道,几个起跃落到小染的旁边,一把将她肩上的捷率扶下来,平放在山道边的青石之上,“出了什么事?”
“我在扬州镇恶堂伤势养好后,捷率大哥陪我出外走动,谁知却让我发现了离台留在扬州的联络暗号……”小染说到这里,剧烈地喘了口气。
这个时候,祖菁也已经来到他们身边,见到小染气力不支,脸色苍白,立刻一把攥住她的素手,运起天山三清真气,将一股清醇的内力输入小染的体内。
“呼,多谢祖姑娘……”感受到天山真气的清凉舒适,小染精神大振,抬头虚弱地一笑,“暗号是离台最高的猎杀符号——黑曼陀罗,所有联络信号都指向华山,我担心风公子有危险,于是央求捷率大哥放我去华山报警。捷率大哥执意要与我一同前来,于是我二人连夜启程,沿着离台暗号所指的方向,来到了华山脚下。谁知道正好让我们碰上鸡鸣,日出,朝食,隅中四剑。这四人乃是离台最凶的四把剑,我和捷率大哥舍死力战,终于逃出了重围,捷率大哥为了掩护我连中三剑,我既要报信,又要找人医治于他,不得已,只能背他上华山寻找两位姑娘。”
小染虽然将接战的经过尽量简化,但是鱼韶和祖菁顿时能够想象出那是一场如何惊心动魄的激战。离台五剑同时出手,即使风洛阳和唐斗都吃了大亏。这一次虽然是离台四剑,但却武功更高,剑法更狠,小染和捷率能够逃出性命,实在是邀天之幸。
鱼韶连忙将捷率的身子扶正,撕开他的衣襟,仔细检查他的伤势。
“阿韶姐……现在怎么办?”祖菁江湖阅历尚浅,此刻骤逢激变,脑子里一片乱麻,不知如何是好,连忙求助于鱼韶。
“离台出击,不是冲着洛阳哥,而是冲着宋先生。洛阳哥曾说过,宋先生透露了离台刺杀唐斗的消息,以至于他们第一次暗杀失败。离台主人是要趁着华山比剑之机,要宋先生的性命。”鱼韶在此关键时刻,神思分毫不乱,立刻看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捷率的伤是皮肉伤,我用乘风会的黑泽药配合点穴止血,可以稳定住他的伤势。但是他失血过多,需要我运功替回复元气,菁儿,你立刻去找洛阳哥和宋先生,必要时和他们一同御敌!”
“是,阿韶姐!”听到鱼韶的话,祖菁顿时有了主心骨,立刻抖手拔出长剑,奋力登援而去。
鱼韶回过头来,对小染道:“麻烦你到西岳庙前找到唐斗,让他立刻过来支援。”
“是!”小染用力一点头,深深望了昏迷不醒的捷率一眼,转头飞奔下山。
弥漫在舍身崖上的山霭一点点被强风吹散,五个人影从萦绕山间的轻雾中缓缓显出身形。
五人中间身形伟岸的一人一身灰衣,一双灰眼,头戴青灰色的斗笠,双手负在背后,冷冷瞪着此时惊怒交集的风洛阳,却正是这些时日将整个江湖搅得风云色变的离台主人。在他周围,四个浑身黑衣的剑客每个人手中都紧握着一柄精光四射的名剑,剑锋所指,莫非风洛阳的要害。距离离台主人最近的一名脸色苍白的剑客手中剑上隐现一丝血光,而他的双眼除了冰冷的杀气,还有烈火一般的激动和兴奋,仿佛一只渴望痛饮鲜血的野狼。
“离台之主?”风洛阳双眼锋寒毕露,嘴唇微微蠕动,闷声说道。
离台主人冷冷一笑,并不说话。
“宋先生是被你杀的?”风洛阳厉声问道。
离台主人仍然冷笑不答,只是朝身边的那个白面剑客微微一颌首。
那白面剑客立刻开口道:“宋无痕泄我离台机密,罪无可恕,已被我等合力斩杀。刺死他的正是我鸡鸣剑客。”当他说出自己的名号之时,一股鲜艳的红潮猛然涌上的脸膛,双目精光四射,似乎宋无痕的死令他的生命升华到了巅峰之境。
风洛阳看了看离台主人的右手,发现他手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而鸡鸣剑客的右肩上隐隐约约有一丝湿润的水光,似乎受了很重的剑伤。他在环目四顾,发现除了鸡鸣之外,日出,朝食,隅中这些离台仅剩的刺客身上都有着轻重不一的伤痕。显然他们在突袭宋无痕之时,受到了南海神剑势不可挡的逆袭,人人都受了伤,连离台之主也不例外。
“你们联手刺杀了宋先生?”风洛阳的声音嘶哑低沉,宛如一只受了伤的雄狮。
“不错!”鸡鸣剑客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似乎想要讽刺一下风洛阳的江湖道学,但是相比风洛阳嘶哑低沉的声音,他的语声脆弱而渺小,毫无相若的气势,仿佛鸡鸣于猛虎之前,徒增滑稽。他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神情微微一阵慌乱。
“在华山之巅!”风洛阳怒不可遏地厉声喝道,声如洪钟大吕,直撞人心,此音一出,鸡鸣,日出,朝食,隅中四剑客无不被震得连退两步。华山是江湖上的朝圣之地,乃是仁人志士兴发之地,侠客先贤安魂之所,在这样一片神圣的土壤上行暗杀之事,这是公然亵渎整个中原江湖。思及宋无痕之前对自己的殷殷教诲,此刻风洛阳心中已经怒火中烧。
“华山于我,不过是行事之地,什么剑封华山,什么名扬天下,对我而言不过是连篇笑话。”离台之主冷冷望着风洛阳,“宋无痕坏我离台大事,他绝不能活过今日。”
“今日,嘿,今日!”风洛阳的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今日,你们一行五人一个也别想生下华山!”
“好胆!”听到风洛阳放下的狠话,浑身黑衣,手握凤尾剑的隅中剑客顿时大喝一声,手头一颤,凤尾剑光华狂涌,卷起一片青白色的光潮,对准风洛阳的头胸裹来。
隅中剑客的剑式无论是出招的气势,角度,攻守间拿捏得分寸,刺击的方位都精当万分, 65e0." >无愧于他离台神剑的身份,但是他剑式行进之间,剑华却有一种上下不定的光纹,似乎气力不十分连贯。风洛阳有着十年比剑经验,只一眼就看出隅中剑客的左腿受了轻伤,奔跑间双腿力量不均匀。
眼看着隅中剑客的剑光涌到胸口,风洛阳朝后一仰,让开剑光,双腿一蹬,身子凌空横飞而起,似乎要跳入身后的万丈悬崖。
看到他自己找死,隅中剑客当然没有和他同归于尽的觉悟,连忙缩身收剑,重心后敛,免得自己跟着这个傻瓜一起落下舍身崖。但就在他收势的瞬间,风洛阳横飞的身子一个侧转,双腿疾伸,妙到巅毫地夹住了他手中的凤尾剑,接着双腿一缩,将剑往悬崖之外猛地一扯。
凤尾剑乃是隅中剑客爱若珍宝的杀人利器,他启肯轻易舍弃,连忙用力回夺,无形之中,将风洛阳的身子又从悬崖之外拉了回来。风洛阳趁着这一股拉劲,身子在空中一缩一个侧旋,抬起右腿一脚踢在隅中剑客的左腿上。隅中剑客此刻身子在悬崖边立足未稳,再被踢中左腿,顿失重心,一个前扑,惨叫着张牙舞爪落下舍身崖。风洛阳在空中一个精彩的回旋连环踢,左腿蹬在隅中剑客背上,借这一脚之力跃回了舍身崖边,巍然屹立,青锋剑稳稳安睡鞘中,竟然没有机会显露锋芒,而离台一位微风不可一世的神剑已经在两招之间被风洛阳杀死在了华山之巅。
“隅中!”离台其他三剑齐声惊呼,但是一切发生得太快,没有人有机会去救下落崖的同伴,只能齐齐怒视风洛阳。
“好功夫,难怪风兄弟一剑横绝江湖十载而声名不坠。”离台主人目睹自己得力手下命丧黄泉,眼皮也不眨一下,只是淡淡说道,“可惜,以你的剑法武功,敌我一人尚无把握,更别说我等四人联手。你有何遗言,现在可以说了。”
“哼……”风洛阳冷冷嗤了一声,却不答话。
离台主人微微一笑:“宋无痕早已预料我会在他剑封华山之际对他下手,所以他对你伪称西峰无路,让你绕走南峰,希望你能够逃过此劫。可惜,他算漏了你风洛阳的踏浪而来之术气力悠长,越跑精神越旺。我等方刚得手,你已经来到舍身崖。本来,我对你颇有怜才之意,不过你既将离台视为敌手,我亦不能放你生离此地,日后与我作对。今日杀了宋无痕已是一桩赔本生意,何妨再做一桩。”
他的话音刚落,鸡鸣bbr>?,日出,朝食三剑客手中剑芒大盛,同时向前连踏三步,铺天的杀气瞬间围绕风洛阳全身。
“铮”地一声剑鸣声赫然响起,风洛阳转眼一瞥,只见离台主人腰畔佩戴的青灰色长剑此刻犹如被一只无形之手拔起,凭空离鞘五寸,剑锋上两个妖异的篆字映入风洛阳的眼帘——鬼斧。
面对离台四煞的围困,风洛阳只感到洋溢在身上的生机被一点点削弱消解,心下不由得一片冰寒。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片模糊不清的火红色影像,似乎在这个世间,有什么仍然执拗地撅住了他的心神,令他依依不舍,不忍就此对人间挥手作别。他紧紧抿住嘴唇,沉稳心神,缓缓从腰间拔出青锋剑,左手举掌平指前方,右手高高抬臂,越过头颅平举长剑,剑锋平铺,直指离台主人,浑身宛若拉弓,肌肉紧紧绷住,惟有双臂肌肉松弛柔软,仿佛一只伺机而动的猛兽,随时会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逆袭。
“好!”即使身为敌手的离台主人看到风洛阳此刻的剑式亦忍不住暗暗赞了一声,暗自感叹一个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人能有如此惊人的剑法造诣,实在半赖天成,因此除掉风洛阳之心,也更加热切。只见他一双灰眼精光一闪,右手微抬,腰中青灰色的鬼斧剑宛若受到召唤,脱鞘而出,稳稳落入他的右掌。鬼斧剑一入离台主人之手,风洛阳顿感一股强猛之极的寒气直刺入心田,浑身冰寒撤骨,关节肌肉之间满是迟滞,血气无法运转自如。
就在风洛阳和离台主人即将交手的瞬间,一股威猛宏大的煞气忽然间从西峰东南蔓延开来,犹如汹涌澎湃的黑海怒潮,瞬时席卷了舍身崖前所有即将展开激战的高手。
离台主人,风洛阳,鸡鸣,日出,朝食五人同时朝东南望去,只听得一阵妖邪狂放的大笑声由远及近,倏然而至,一团大大的阴影猛然出现在轻雾缭绕的西峰之巅。这团阴影似乎由一个瘦长的人形阴影和一个巨大宛若蒲扇的岩石阴影所组成。
“来者何人?”鸡鸣剑客厉声喝道。
“无名之辈!华山之巅岂有你等立足之地!”一声恢宏响亮的喝声从云雾中传来,接着隆隆的破风声霍地响起。
未等众人来得及反应,一枚方圆足有一丈的巨大灰色花岗石在空中打着七扭八歪的盘旋,翻滚着迎面打来。风洛阳和离台主人反应神速,同时高高跃起,各以旱地拔葱之势躲开了这匪夷所思的突袭。鸡鸣,日出,朝食三剑客猝不及防,当巨石临身之际,闪躲已然不及,无奈之下,三人同时挥剑,三剑交成三叉戟状,同心合力,想要挡住巨石的当头一击。
“仓啷”一声凄厉的大响,离台三剑手中的剑锋同时被大石撞断,断裂的剑刃被巨石一撞,翻卷着倒飞而回,“噗噗”两声,日出和朝食二剑客的人头被倒卷的剑刃凌空割下,身子被巨石高高撞飞,落入舍身崖。鸡鸣剑客勉力用剑柄挡开倒飞的断剑剑刃,但是身子却被滚动的巨石狠狠砸中,浑身彪血,横飞而出,满心不甘地怒吼着与巨石一起滚落深渊。
凛冽的山风吹过,轻雾略散,一个浑身玄色武师服的身影巍然出现在风洛阳和离台主人的视线之内。
“岳环!”风洛阳和离台主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十八章 剑挑双煞
岳环招牌一般的金瞳火眼此刻更加灵动若神,威风不可一世。被他的目光一照,即使以风洛阳和离台主人的修为,仍然感到脸膛一阵燥热,心神难保平静如水。岳环仍然是他那身初闯江湖的旧打扮:玄黑色武服,黑铁护腕,高高的绑腿,青黄色草鞋,腰间别着宛若飞燕展翅一般的一对开山斧。他的双手空空如也,只是沾着一些石上的青苔和灰屑,显然是因为刚才手托巨石所致。
“天下第一剑……”岳环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意,朝风洛阳遥遥一抱拳,接着一转头朝阴沉着脸的离台主人挥了挥手,“天下第一刺客……”
“哈哈哈哈,”说完这两句话,岳环似乎感到极为有趣,不禁仰天大笑起来,“今天的人,来得真是整齐,也省得我还要千里迢迢到处去找。”
风洛阳和离台主人默默看着他,对他的自言自语,不置一词。
岳环的目光从风洛阳转到离台主人,又从离台主人转到风洛阳,笑着问道:“不知道那个很有名的昨夜剑客宋无痕如今到了何处?”
听到他问及宋先生,风洛阳的神色一黯,目光一斜,怒然望向离台主人。离台主人微微冷笑,对于风洛阳的敌意视若无睹。
“看来宋无痕没有逃过天下第一刺客的毒手,葬身舍身崖了。”岳环遗憾地摇了摇头,惋惜地说,“实在太可惜了。若是宋无痕还在,咱们四个人在华山来一场四国大乱斗,那才叫热闹。”
“你来华山做什么?”风洛阳冷冷望着岳环沉声道。
“我来华山做什么?”岳环睁大了眼睛望着风洛阳,仿佛他问了一个白痴问题,“我来华山当然是来争天下第一,今天是我岳环剑封华山,威震天下的大日子。”
说到这里,他笑嘻嘻地看了看风洛阳,又瞥了一眼离台主人:“而你们嘛,就是我今日要用来祭旗的对象。有了天下第一剑和天下第一刺客的人头,谁还敢说我岳环不是天下第一。”
“剑封华山?你的剑呢?”风洛阳斜眼看着他,冷冷问道。
岳环方从祖菁手中得了自己的行蛊分身,立刻摆脱了鬼楼的控制,重享自由,一时之间踌躇满志,憧憬盈胸,梦想着继承岳家祖先数代未竟的志愿,重返当年岳家遗恨的华山,剑封天下,成为江湖王者。这些日子,他宛若活在云端,行到哪里,诸邪避易,武人束手,豪杰让道,威风不可一世。黑道十三会,龙门,年帮,鬼楼不断派出接头人,许以厚利,希望拉拢他入事帮中,以为辅佐。但是他豪气高涨,定要到华山一行,打败此刻剑封华山的江湖雄者,成就武林经久不灭的传奇。本以为上得山上,就算是离台主人和风洛阳也要畏惧他横扫英雄会,大败江湖数百高手的威风,对他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谁知道如今风洛阳看他的神色,就仿佛看一坨路边的狗屎,顿时令他又羞又怒。
“剑封华山只是应个景,带剑来做什么?”岳环怒道,“当年彭无望华山立威,江湖万众敬仰,也没听说他带什么剑!”
“你杀死过突厥国师,昆仑天魔吗?你率领一支孤军死守过恒州吗?你凭一人之力解散过年帮吗?”风洛阳厉声问道。
“我……我……”岳环被风洛阳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张口结舌,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唇相讥。
“你来华山做什么?”风洛阳再次厉声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难道凭我岳环,不配来华山吗?”岳环恼羞成怒地吼道。
“你凭一人之力击败过太行三十六刀吗?你一个人瓦解过魔教的阴谋吗?你击败过魔教十二使吗?你杀死过天下无头柯偃月吗?你重整过南海剑派,中兴过南海剑法吗?你平灭过雁荡群寇吗?你来华山做什么?”风洛阳语气愈发激烈,言词更是锋芒毕露。不要说岳环始料未及,难以招架,就是一旁的离台主人也听得一阵又一阵脸红局促,似乎自己也在风洛阳痛骂的行列之中,而魔教十二使的往事更让他心如火烧。他不禁奇怪:如今华山之上,岳环,风洛阳和自己并立,正是应该展开合纵连横谋略的关键时刻,而风洛阳不但将自己视为首要敌人,言词之间更一点也不给岳环留丝毫情面,难道他要以一人之力力战我们两个吗?
“风洛阳,别拿这些江湖正义来吓唬我,我不配,难道你配吗?”岳环双目冒火,反唇相讥。
“不错,我也不配。至少我们三个,有一点是相同的,我们谁也不配踏足这华山之巅。”风洛阳说到这里,目光中闪过一丝悲色,“我今日上山,不过是为了让出天下第一剑之名。但是宋先生已然不在,这天下第一之名,我宁死也不会让给你们这些邪魔之辈。岳环,你想要天下第一?除非先杀了我!”
“你想死,我就成全你!”岳环霹雳般大喝一声,双手撤出飞燕双斧,对准风洛阳胸腹横飚而来。
而就在岳环大举进攻的时刻,离台主人也趁势一抖手,鬼斧剑犹如一条弓躯蓄势已久的青蛇,对准风洛阳脖颈要害疾射而来,务要将他钉死在舍身崖边。
岳环和离台主人的攻势发起之时,二人同时高高跃起,身形在空中几乎撞到一起,岳环的右肩与离台主人的左肩之间只差半掌之距。
虽然面对有着天下第一剑之称的风洛阳,岳环此刻却意释神舒,说不出的轻松写意,此刻看到离台主人凭空插了一脚进来,想要趁机偷袭,令自己势如霹雳横空的猛烈攻势成了他离台神剑出手的掩护,这令他大为不忿,于是他振作外游的一部分心神,凝结于右臂之上,右手的飞燕斧半空中一个轻灵的转折,中途转向,犹如一片流云,不经意间已经飘到离台主人的胸腹。
“你!”离台主人想不到岳环在全力攻击风洛阳之际,仍有余裕分出一部分精力对付自己,这混合着天魔解体大法的岳家梦蝶斧法柔中带刚,阴中含阳,在接挡招架中,极为考教人的内功修为和腾挪身法。离台主人的神剑一向出手无回,此刻鬼斧剑已出,他只能缩胸凝气,身子在半空中一个蜷曲,左腿轻抬,以脚尖点向岳环握斧的右腕,而左袖一拂,拍在斧身之上,脚尖的阳力破岳环腕上催发的阴劲,左袖的阴力消解斧上披砍的刚劲。与此同时,离台主人的右手一翻,鬼斧剑爆出一簇灿烂的青光,瞬间连刺四十八剑,每剑暗合八阵方位,在方圆间画地为牢,将风洛阳团团围困,竟然抬手就是疾风八阵图的凶猛攻势。
岳环的右手斧被离台主人阴阳合一的腿袖合击所逼退,并未出他意料之外。他冷冷一笑,接着离台主人的腿袖合力,他的身子在半空中滴溜溜打了个盘旋,双手飞燕斧犹如身负魔咒,飞燕般高低盘旋,来去若神,旋风般劈出八八六十四斧,正是岳家飞燕回翔斧的精妙招数——邀燕归林。斧影所罩,无论是离台主人还是风洛阳都难逃活命。岳环因为修炼了天魔解体大法,周身坚硬如钢,刀劈不伤,掌击不痛,剑刺无痕,所以他根本不需要留任何后劲防守,只需奋力攻击,所以这一式邀燕归林格外豪放刚猛,势不可挡,威力无穷。就算是风洛阳和离台主人联手硬挡,恐怕也要各有损伤。这也是为什么岳环为祸英雄会,数百豪杰被他杀死杀伤的原因。
岳环和离台主人各奋平生之力,剑光斧影,遮天蔽日,华山之巅,杀气横溢,寒芒如电,华山雁雀无不凄鸣高飞,惶惶不可终日,便是山颠的云雾也因为剑气斧罡的催动而翻卷变幻,啸傲如潮。
身处于鬼斧剑和飞燕斧攻击核心的风洛阳终于出手,只见他右手一撩,数十道明亮如雪的剑光旋转而出,犹如一条条连绵的细线,漩涡般翻卷入空,将满空劈落的飞燕斧影凌空卷住,朝离台主人青芒飞舞的剑影轻巧地一抛。本来犹如风雨冰雹般落向风洛阳头顶的飞燕斧招在这转折之间,已经被风洛阳祸水东引,抛到了离台主人身上。而离台主人风流激电般的疾风八阵图剑式则被风洛阳成之字形的下摆剑回撩向岳环。
风洛阳明亮变幻的剑影犹如穿插于空中的红娘,将离台主人鬼斧剑和岳环飞燕斧这一对冤家从半空中弥合到一处,撞出了漫山遍野金红色的电光。
而明知道受了风洛阳摆布的离台主人和岳环却在风洛阳婉转若神的绝美剑华之中迷失了本来的目标,而直挺挺地向着面前的敌人一往无前地扑去,鬼斧剑与飞燕斧撞在一起,剑气斧罡轰然化为满空气爆之声。
风洛阳这一招轻灵优雅的剑招正是被他和祖菁破解了的十分不舍剑禁招之一——秋波宛转欲倾城。十分不舍剑无愧于天地间无与伦比的绝代剑法,此招一出,竟让离台主人和岳环这样的名家被从中摆布,同时输了一招。
眼看离台主人和岳环气势受挫,风洛阳信心大增,张嘴咬破舌尖,激发出全身的潜力,力挽青锋剑,纵身高高跃起,就要将十分不舍剑另一禁招使将出来。但是当他催动小无相功之时?99lib.,胸腹中贯注的天山六阳真气却在这时溢出了单田气海,充溢在奇经八脉之间,随时有暴走乱窜的危险。这就是走火入魔的预兆。
“不好!”风洛阳张嘴喷出一口血,舒缓了一下胸腹间鼓胀欲裂的压力,身子在空中翻了一个半途而废的跟头,无力地落了下来。
十分不舍剑第二招禁式乃是世间剑法中招式最繁复,姿态最华美,剑法最迅急的招法,没有充沛到极点的真气和有去无回的气势,根本无法发挥剑法的神髓。即使剑客能够坐到这两点,仍然需要临敌之际的机缘巧合还有自身对剑法的感悟,才能将这一招发挥到极致。此刻风洛阳力敌离台主人和岳环,将自身真气内功催发到了十二分,以借力打力的法门成功使出了“秋波宛转欲倾城”,自身内里的损耗十分剧烈,根本已经没有成匹配的功力使出这招神剑的起手式,没有到位的起手剑舞,接下来的百余记剑招就达不到兴发之境,就仿佛一个清醒的笔者无法写出颠张醉素的狂草。
“当”地一声巨响,离台主人的鬼斧剑荡开了岳环的双飞燕斧,狂涌的剑式连续在岳环身上刺了五剑,却只扎出了五个白点。进攻受挫的离台主人手腕一振,疾风八阵图剑法忽而化为疾风雪花劫,鬼斧剑连环旋转,剑芒四射中,六朵六出冰花瞬间飞出,气势凌厉地分别飞向岳环和风洛阳。只是在这番交锋之中,他意识到岳环是比风洛阳更加可怕的存在,于是飞向岳环的冰花足有五朵之多。
此时此刻,风洛阳正从空中坠落,离台主人的神剑自下而上向他撩去,三分伤敌,七分却是主动的防御,他整个人的神思都锁死在气势如虹的岳环身上。风洛阳看到这个空隙,心头突然一阵清亮,半空中一绷身子,双脚后摆,脊背后仰,竟然将整个人扑向离台主人上撩的鬼斧剑。鬼斧剑的厉芒顿时没入了风洛阳左臀之中。风洛阳的左腿往后一撇,点住鬼斧剑的剑中刃,右腿一伸,踩住鬼斧剑剑托,接着他深吸一口气,运转天山飘絮劲,整个身子瞬间轻如鸿毛。
离台主人的疾风雪花劫一旦出手,三十六式剑法犹如急风暴雨,瞬间就会使尽。开头一式点向风洛阳只是虚招,他心中有十足把握可以将风洛阳逼退三步以上,接下来的三十式都是给岳环预备的,定要将岳环刺出一个透明窟窿。此刻风洛阳不躲反迎,将自己送上剑锋,这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在他的神志来不及判断眼前情况的瞬间,他的快剑已经铺天盖地地使了出来,无形中用鬼斧剑带着风洛阳的躯体,使出了疾风雪花劫的后三十剑。
疾风雪花劫乃是离台主人从越女宫七十二劫神剑中的雪花劫,以及青凤堂主疾风十三刺两种剑法中提取精华,创造出来的无双神剑。剑法兼有疾风十三刺的迅雷急电之势和雪华劫的光怪陆离,奇幻瑰丽,堪称中原剑法的瑰宝。
此刻风洛阳坠在离台主人的鬼斧剑上,身形随着鬼斧剑飘转变幻,看在岳环眼中,端得是回旋莫测,瑰丽不可方物。风洛阳胸中的剑意亦因此澎湃上涌,从丹田溢出的六阳真气奇迹般地汇聚成流,充溢全身,他仰天长啸一声,长剑回卷,一百零八招剑法犹如钱塘江潮从手端挥洒而出,雪亮耀眼的剑光瞬间充盈天地之间。
层层叠叠的剑光宛若在半空中绽放出一园争奇斗艳的花朵,雍容华贵如牡丹,光洁秀美如百合,轻盈灵动如铃兰草,妖冶魔幻如蝴蝶花,月淡星华如满天星,隽永妩媚如玫瑰,这片片剑光如花亦如雪,满空飞散,悠悠而下,看似悠然自得,实则电光火石,迅捷如电,飘逸若神。
“回眸羞见水中花!”这是上代剑神风如晦对爱人的最后一封情书,浸满了他对挚爱的怀念和对生命的赞美,这一路剑法自从被风洛阳和祖菁破解之后第一次现于人世,本已经如梦幻般绚丽多姿,再加上风洛阳为了起兴而以身喂离台主人的神剑,这一招剑法的起手剑舞,竟是由离台主人的疾风雪花劫协同发动,这更增加了剑法本已经拥有的华美飘逸。
岳环和离台主人暴露在这一片灿烂夺目的剑华之下,犹如两个迷失于节日滚滚烟火之下的小孩子,只能勉强意识到要仰首向天,抬手防御,但是防御什么,抵抗什么,他们已经失去了印象。
只听得一阵剑芒划空之声,岳环上半身的武士服被乱剑割得粉碎,人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似乎对于眼前风洛阳的神剑,只能倒头膜拜。
离台主人在风洛阳双脚一震,从他的鬼斧剑上脱身而出之时,终于勉强恢复了意识,脱手飞出鬼斧剑,在千钧一发之际歪歪斜斜刺入风洛阳的右肋,但是人却连退三步,坐到在地,如痴如醉。
华山之巅陷入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只有三人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良久良久,痴痴跪倒在地的岳环忽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身子在舍身崖边踉踉跄跄前后摇摆,双脚连错三步才勉强站稳身子。
“好,好……好剑法!”他颤抖着抚摸身上林林总总的剑痕。风洛阳宛若百花齐放的最后一剑将他双斧成就的防御击打得千疮百孔,他正迎其锋,上半身连中了三十余剑,如果不是天魔解体大法护体,而自己又双手抱头护住了自己的双眼和双耳听宫穴,他已经被这阵剑雨凌迟碎刮。
当他勉强抬起头,向风洛阳所在的地方望去之时,风洛阳身上灰白色的武士服令他联想起了方才灿烂如火的满空剑光,不禁双腿一阵酸软,竟然再次坐倒在地。
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双腿,岳环又是羞恼又感滑稽,酸甜苦辣一时之间同时涌上心头,令他不禁仰天哈哈大笑。他再次振作精神,双手一撑地,从地上爬起身,双手扶膝,双脚叉开站稳,身子半躬到地,头耷拉下来,一阵乱晃,好不容易才让视野中仍然跳动的金星白电消失了踪迹。
“呼……”岳环长长喘了一口粗气,蒙地抬起头来,朗声道,“风洛阳你不愧是天下第一剑,我岳环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华美绝伦的神剑。我想就算是这个江湖上所有的豪杰,恐怕此生亦未曾见过剑居然可以如此使法。如果你不是遇上我这个入魔之人,便是昔日的天魔紫昆仑,只怕亦要被你所杀。真是可惜。”
说到这里,他猛地挺直腰板,挺起胸膛,傲然而立:“我岳环自少便矢志扬威天下,可惜同门叔伯传我斧法之时只是叹息我天分有限,即使刻苦努力,将来亦是艺业难成。我岳环既有滔天之志,岂能就此干休,这也是我投靠鬼楼,修炼入魔心法之因,现在看来,即使你风洛阳的剑法也奈何我不得,我这条路算是走对了。”
说到这里,他嘿嘿一笑,看了一眼仍然侧卧在地的风洛阳,只见他右肋上仍然斜斜插着离台主人的鬼斧剑,不禁一阵叹息:“枉费了你一手神剑,可惜临敌决断差强人意,不知合纵连横之道,若是你能摒弃前嫌,和我联手,离台主人虽然魔剑犀利,却也奈何不了你。奈何你只知倔强,以一敌二,我三人之中,输得最惨的,竟然是你。”
听到他说的话,风洛阳缓缓抬起头来,满脸讥讽地看了他一眼。而在他更远处低头痴坐的离台主人此刻忽然抬起头来,朝岳环看去。
岳环定睛一看,却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离台主人缓缓抬起的脸膛上,汩汩留下两行鲜血,一双灰眼此刻已经被血污覆盖。
“你,你……你瞎了眼?”岳环吃惊地失声道。
此时的风洛阳已经从地上半立起身子,左手探到右肋之前,一把握住鬼斧剑的剑柄,将斜斜插入肋骨间的剑刃咬牙用力拔出,抬手一翻腕,当地一声将这把浸透鲜血的离台魔剑用力插在地上。
“好,瞎得好。离台只知暗箭伤人,遇上真真正正的堂堂交锋,自然要丢盔卸甲,这才符合武林正道。今日本该是他输得最惨!”岳环戟指离台主人,仰天大笑。
“武林正道?”风洛阳艰难地支起上半身,抬眼看了看他,低声道,“你又懂得什么武林正道?”
“风洛阳,你真是混身带刺。我替你说几句好话,你却又来顶我。”岳环不满地摇了摇头,“今日我承认你剑法高超,但是论到比试,你已经一败涂地,我敬你乃是武林人杰,才以言语回护,你别给脸不要!”
“我输了吗?”风洛阳厉声问道。
“难道凭你的伤势,你还想要和我放对?”岳环双目金光一闪,“要知道,此时我若要杀你,易如反掌观纹。”
风洛阳右手一抖,青锋剑轻灵地从背后转到身前,平剑一推,送到岳环的面前:“看看这是什么?”
岳环斜眼一看,不禁魂飞天外,原来风洛阳此刻青锋剑上平举着的,乃是他收在身上,重若性命的追魂之物——行蛊分身。
“风,风洛阳!你,你……”岳环手脚冰凉地看着风洛阳剑锋上的行蛊分身,就仿佛在看着自己的一个天大笑话。忽然间,他突然明白风洛阳在自己刚上西峰之时问的话——“你到华山来干什么?”
自从他千辛万苦从鬼楼和镇恶堂手里得回行蛊分身,他想了一万种收藏的方法,放入深山野岭,放入闹市小屋,放入密室暗门,放入古墓沼泽,但是任何安放的方法都会让他坐立不安,生怕一个疏神,自己的身家性命就无端端落在了一个地痞流氓身上。他宁可随身保存行蛊分身,自认为凭借此时的武功,便是天下人同时来抢夺,亦不放在心上。谁知道遇上真正的剑法名家,自己一身所学的武艺再加上天魔解体的神功,竟仍然形同虚设,在绝世无双的剑法面前土崩瓦解,不堪一击。
就算自己此刻的武功真的天下无敌,行蛊分身存在一天,自己就是一天的笑话。而行蛊分身若是消失,他自己的性命亦无法保全。他岳环在华山比剑的竞技场上,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风洛阳问得好啊!”岳环满嘴苦涩地想着,“我到华山来做什么?惟有自取其辱而已!”
望着风洛阳剑上的玩偶,岳环刚才的口若悬河早已经不见,只剩下痴痴呆呆的木然而立。
已经双目失明的离台主人此刻听不到岳环的声音,忽然精神一振,从地上立起身来,侧耳问道:“喂,岳环,刚才你口若悬河,如今怎么没声了?风洛阳,莫非你取得了行蛊分身?”
风洛阳双目如电,冷冷望向岳环,并不说话。
岳环满脸羞惭,垂下头来,愤懑难言,咬牙不答。
“哈哈哈哈哈!”离台主人虽然没有得到风洛阳的答复,但是对于周遭的形势已经猜得一清二楚,“好,好,风洛阳,你不愧是天下第一剑。这天下第一剑的头衔我虽从不在乎,但是落入岳环这种浑人手里,我真要为天下的剑客大哭三声。如今落在你手里,我的气也顺些。来吧,来,杀了我,取了我的人头,再取了岳环此獠的首级,正好全了你剑封华山的盛名。在江湖笔官的笔下,我离台主人虽然做了你的陪衬,好歹也有一笔记载,流传百世。”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呼唤从西峰北面传来:“小师叔——!你在哪里,菁儿来了!菁儿来救你了!”
风洛阳和岳环同时转过头去,朝来路张望,离台主人也侧耳倾听。三息之内,一条奔跑如电鹅黄色人影已经冲上了西峰,朝着舍身崖快步奔来。
“小师叔!”看到风洛阳平剑而立,祖菁心头大喜:“原来他还活着!”
只听的“仓啷”一声,她已经从腰中拔出长剑,雪亮的剑光花江潮水般涌到风洛阳身边,同时摄住了岳环和离台主人的攻击方位。
“离台主人,阿,你的眼睛!”祖菁护住了风洛阳这才有功夫观看周遭环境,却一眼看到离台主人的一双血眼。
“哼!”听到祖菁的惊呼声中充溢的怜悯之意,离台主人感到格外不好消受,不禁倔强地哼了一声。
“小师叔,是你刺瞎的?”祖菁转头好奇地问了风洛阳一声,不及风洛阳作答,她又一眼看到岳环。
“岳环!是你?我们已经把行蛊分身还给你了,你到华山来干什么?”祖菁看到岳环不禁好奇地问道。
“你到华山来干什么?”自风洛阳到祖菁,仿佛人人看到岳环都要问这个问题,虽然祖菁的问话中只有善意,但是听在此刻的岳环耳中,无异于兜头扇了他两个清脆耳光,令他更加羞愧难当。
“啊,这不是行蛊分身吗?”祖菁转头望了望风洛阳平举的青锋剑,赫然看见岳环的行蛊分身此刻正静静平躺在剑刃之上。
“你怎么又把行蛊分身弄丢了?”祖菁转过头来,望向岳环,一副怒其不争的神气,“是离台主人干的吗?是小师叔帮你抢回来的?”
听到祖菁的问话,岳环忍不住朝身侧的舍身崖望了一眼,心里竟然有了纵身跳崖,然后再在崖底挖个洞藏起来的念头,青铜色的脸膛一阵阵发烧。
“菁儿,把它还给他。”风洛阳看着岳环微微叹了口气,剑锋一转,将行蛊分身递到祖菁面前。
“哦。”祖菁毫不在意地点点头,一把抓起行蛊分身,信步来到岳环身前,将行蛊塞到他手中,语重心长地说:“岳环,这行蛊分身你得来不易,为何不知珍惜?今后一定要谨慎小心,好好收藏,莫要再次作了人家手中摆布的道具。我和小师叔只能救你这许多次,要知道世上坏人何其多,你得会好好保重才是,呶,收好它!”
听着祖菁柔声细语的叮嘱,思及自己成魔以来的所作所为,岳环只感到羞愧难当,窘迫到无地自容,他双目含泪,仰天一声怪啸,攥住行蛊分身,回转身施展轻功,踉踉跄跄飞奔而去。
祖菁没想到岳环如此一惊一乍,听得自己几句话,竟然撒腿跑了,不禁纳闷地转回头,望向风洛阳:“小师叔,我说错了什么吗?”
风洛阳微微一笑,轻轻摇头:“没有,你说得很好。”说完这句话,他身子一晃,剑伤发作,双腿一软,缓缓坐倒在地。祖菁看在眼里,吓得连忙抢上前,合身扑入风洛阳怀中,一把捞住他握剑的右臂,将他勉强扛起,扶起他的身子。
“小师叔,你伤得很重,是离台主人伤的你吗?”祖菁看了一眼漠然而立离台之主,愤愤然问道。
“小丫头,是我伤的又如何?有本事就将我杀了!”听到祖菁的责问,离台主人冷冷说道。
“你真是死不悔改。”祖菁一横剑,俏脸气得通红,“在江湖上造了这许多杀孽,现在杀你,已是迟了。就算小师叔放过你,我身为天山大弟子,今日也要为民除害!”
“好一个为民除害!”离台主人仰天笑道,“这句话似乎隐约听人提过,我却平生未见真章,不如姑娘让我开开眼吧。”
“就让你尝尝天山剑法的厉害!”祖菁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就要运剑给他一个厉害瞧瞧。就在这时,一个惊慌气短的声音从北边传来:“祖姑娘,剑下留人!”
风洛阳和祖菁转头看去,只见一身红衣的鱼韶单手扶着浑身是血的昆仑高手捷率,正从北面的山道上飞奔而来,刚才发声呼喊的,正是身受重伤,气力不济的捷率。
“捷率大哥,你身受重伤,跑来西峰做什么?”看到捷率带伤前来,祖菁顿时担心起来,连忙转头望向鱼韶,“阿韶姐,他……”
“放心。”鱼韶朝祖菁微笑着点点头,“我已经初步为他止血,并运功回复了他几分体力,本想扶他下山,谁知此人倔强得很,硬要上山一见离台主人。我不得已,只好扶他上来。”
“多谢祖姑娘关心,今日我执意上山,乃是身负师门重任,定要一见在下昔日的师叔。”捷率从鱼韶手中抽出手臂,朝她点头致谢,踉跄着紧走两步,来到离台主人的面前,朝他深深看去。
看他的神情,风洛阳,祖菁和鱼韶都感到浑身一震,谁也想不到捷率竟然和离台主人有如此深厚的渊源。
“师叔!捷率给你磕头了!”捷率双膝点地,面对离台主人倒头拜下。
离台主人听到他的声音,微微偏了偏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似乎是怀念,又似乎是怨愤:“你是昆仑的捷率?二哥的弟子?……”他沉默了一会儿,沉沉叹息一声,“想不到,当年的毛孩子,现在也已经长这么大了……”
“师叔,你下山多年,师父师叔们对你很是想念……”说到这里,捷率双.眼一红,泪水盈眶。
“哼!”离台主人狞厉地哼了一声,“当年我执意下山,他们率队追出两千三百里,几乎置我于死地,如今却来谈什么……”说到这里,他的喉头一阵哽咽,嗓音无形中变得沙哑,“……谈什么想念云云,莫不是来诳我的吧?”
“当年师父格于对郑前辈的承诺,不愿师叔下山失信,方有此举。我下山之前,师父让我带给你一封书信,希望你看过信后,能够捐弃前嫌,和我一起回返昆仑。”捷率说到这里,探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到离台主人面前。
感觉到捷率递信的动作,离台主人眉头一皱,伸手在身前一拍,将捷率递来的书信打了回去:“蠢儿,你没见我双眼已瞎吗?又给我看什么信!”
听到离台主人的话,捷率这才醒悟,连忙颤抖着收回递信的手,惶恐地说:“捷率愚钝,师叔息怒。”
“念给我听。”离台主人默然良久,终于开口道。
“是!”捷率大喜,连忙一把撕开信封,将信纸抽了出来,在面前掸开,朗声念道:
“九弟听真:
自从你这个混球下山以来,我们几个兄弟都很不痛快。大家约好了守在昆仑玉龙顶,凭什么我们几个在这里喝风吃雪,你在中原吃香喝辣?三十年前我们追打了你两千三百里,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活该……”
念完这几句话,捷率已经脸色煞白,惊慌失色,胆战心惊地抬头偷眼朝离台主人望去。
离台主人阴沉不定的脸上此刻忽然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笑容,双眼一阵晶莹,眼眶中竟有泪光闪烁。
离台主人会哭,这在江湖上可是绝世奇闻,风洛阳,祖菁,鱼韶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吃惊。
“念,接着念啊,别停。”离台主人嘴唇嚅动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催道,接着他似乎感到了自己的急切之意,猛然咳嗽了一声,脸色一沉,“我倒要看看他还说了什么狠话。”
“是是!”捷率不敢怠慢,连忙接着念道,“听说你在中原造下了大把的杀孽,很多无辜性命被你殃及。现在想想,也许当初我们不该追打得你如此之狠,令你心存怨恨,徒生出许多戾气出来,你所做出的罪业,我们几个兄弟都有份。我们几个商量了一番,决定齐心合力,多为你分担些。你现在漂泊江湖,定然记不得咱们昆仑山上烤骆驼的香甜。当年我们对你说烤骆驼最好吃的就是里面的那颗鸟蛋。结果你每次什么都不吃,就抢里面的鸟蛋,其实我们是骗你的,烤骆驼当然是最外层的骆驼肉最香,因为佐料都在外面嘛……”
听到这里,离台主人忽喜忽怒,又笑又叹,脸上满是感慨怀念,眼中的泪水竟然止不住流上了脸颊。
“我们总说昆仑玉龙顶风烈雪寒,中原是花花世界。谁知你竟真信了,其实中原有什么好?诱惑虽多,久亦生厌,人情诡谲,物欲滔天,你虽赚得金山银山,却又交得几个兄弟?三十年了,你要是玩够了,就回山吧。我们兄弟几个永远都会等你。”
捷率读完信,小心地将信纸收入信封之中,双手捧着送到离台主人身前。此刻的离台主人已是泪如雨下,他摸索着接过书信,用手缓缓摩挲着信封,良久良久,他才终于将书信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
风洛阳,祖菁,鱼韶和捷率默默注视着他,西风之巅,静得只剩风声。
离台主人抿了抿嘴唇,忽然将头转向风洛阳所处的方向:“风公子,我的眼睛是被你刺瞎,按照江湖规矩我应是你的俘虏。我是生是死,由你一言而决。”
“我?”风洛阳皱了皱眉,似乎很不喜欢做这样的决定。
“我本是昆仑九郎,因耐不住昆仑寂寞,下山欲闯一番事业,奔波三十年,杀业缠身,死不足惜。我的剑下亡魂不计其数,你杀我天公地道,我不怨你,昆仑亦不会与你为仇。”离台主人沉声道。
“你既悔改,又是残疾之躯,我不愿杀你。”风洛阳摇了摇头,断然道。
听到他的话,捷率大喜,连忙转过身,朝风洛阳连磕三个响头:“多谢风公子成全,我代昆仑派全体叩谢你的大恩。”
“捷率,把我的剑拿来。”离台主人脸上毫无喜色,只有满脸阴郁。
“是。”捷率挣扎着站起身,抢步来到竖立地上的鬼斧剑前,一把拔出长剑,回身走到离台主人身边,将剑柄按到他的右掌之上。
离台主人冷笑一声,猛然抬手抓过剑,猛然一抖腕,对准左臂砍去,青光一闪,他的左臂卷着血光,离身而去。未等众人回过神来,他右臂到卷长剑,狠狠切在自己右肩之上,血光崩现之中,鬼斧剑已经深入右肩。但是他手上的力道用尽,整条右臂却亦切之不去。他扭过头,用嘴叼住剑刃,狠狠往下一压,只听的“噗哧”一声,整条右臂离肩而去。
“阿!”祖菁和鱼韶这时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同声惊呼。
“师叔!”捷率又惊又痛,连忙一把扶住离台主人摇摇欲坠的身子,飞快地为他点穴止血。
“离台主人,你这又是何苦?”风洛阳不忍地说。
“真是乳臭未干的娃儿。”感觉到他们痛惜的语气,离台主人一脸不屑,“你们真的以为我会悔过吗?不错,今日我良心发现,痛悔前生。但是明日呢?后日呢?谁又知道我会不会回心转意,重新留恋昔日的威名?连我自己都无法确信,你们又怎能尽知?不将我这一双作孽成性的双臂斩去,终有一日,我会做出让你们和我自己都后悔的事。”
说到这里,他得意地一笑:“现在,我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和捷率回山了。”
“师叔!”捷率感动地一把扶住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
“离台主人已死。”凝望着离台主人横卧地上的双臂,风洛阳忽然福至心灵,朗声说道,“华山之巅,我斩下他双臂,将他打落山崖,世上只剩下昆仑九郎。”
听到他的话,离台主人的脸上露出惺惺相惜的微笑:“好一个风洛阳,先败魔少岳环,再杀离台主人,剑封华山,威震天下。这个世上,还有谁是你的敌手。”
“不错,我仍然是天下第一剑。”风洛阳说到这里,朝祖菁望了一眼。祖菁朝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两个人如有默契般地同时叹息一声。看着二人相得的样子,鱼韶微微一蹙眉,心中不安感更加强烈了。
就在风洛阳大声宣布自己是天下第一剑之时,一个夸张洪亮的声音突然从山道上窜了出来:“呀呔,离台主人,想要我兄弟性命,先问问我唐门大少!”
众人再次回过头去,只见唐斗风驰电掣冲上西峰,双手抓满了黑黝黝的暗器,大踏步朝着舍身崖扑来。
“离台主人……受死吧——啊——啊——啊!啊?你胳膊呢?”
看到他滑稽的样子,舍身崖钱尽释前嫌的一众人等都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第十九章 神秘鬼楼
“扬名灯起舍身崖,风洛阳威震华山!”
“风洛阳剑封华山,定鼎天下第一宝座!”
“郭重九重修天下第一录,风洛阳名列天下第一剑,成为江湖第一人。”
“宋无痕命殒西峰,风洛阳华山折桂!”
成百上千的江湖风媒犹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大唐各州各府的大街小巷上纵横奔驰,不断传播着华山上得到的消息。距离因为比剑举行的华山聚会已经结束了半个月,江湖上的豪杰对于华山上飘下来的只言片语仍然兴趣盎然。风洛阳成名立万那一日,上万豪杰高举长剑,纵情欢歌,庆祝大唐新一代剑侠的诞生。歌颂天山派和哀牢山的歌谣响彻了碧空,三日三夜不曾消散。这样激动人心的场面,大唐的江湖已经有日子没有看到。凡是亲身参与过这场盛会的江湖客,都对当时情景永生难忘,而风洛阳的英风伟绩更是越传越神乎其神。
等到各路风媒终于将.华山上的消息送到江南各道,华山论剑顿时成了街头巷尾,茶馆饭肆里热议的头条话题,不但江湖人乐此不疲,就连那些不入江湖的普通人,对于风洛阳的名号也已经琅琅上口。等到华山聚义的各路豪杰回到当地的门派,关于华山上的种种事迹更成了他们炫耀的法宝,逢人必谈华山之行,说到紧张处,更是口若悬河,就如亲眼看到一般。
此时的江南酒肆之中,最威风气派的就是当地的唐门弟子。讲起风洛阳的华山比剑,谁又比风洛阳的好兄弟唐斗知道的更多,而唐斗的手下儿郎得到的,更是第一手的消息,所以他们说的话,比起其他豪杰有着更多的可信度,听众宛若蚁聚,络绎不绝。
这一日,岳州洞庭茶肆之中,正好来了几个在附近采货的唐门弟子,茶肆座中一群没有到过华山的洞庭当地门派子弟看到他们如获至宝,顿时蜂拥而上,将他们围了起来,纷纷打探华山之战的前因后果。
那些唐门子弟立时兴致大增,让人奉了茶水,盘踞在茶肆正中间的茶桌周围,选了一个嗓门最大的弟子,唾沫横飞地吹了起来。
“话说当时宋无痕宋先生邀战风公子,那是根本没做赢的打算,只希望给他一个成名的机会。宋先生的确剑法高超,但毕竟年纪老迈,哪比得上风公子青春正盛,意气风发。本来,这一场比剑,那是毫无悬念可言。谁知道风公子上得华山西峰,这中间却又出了天大的变数。”哪个大嗓门的弟子显然将这一段演义已经重复宣讲了无数次,各种顿挫转折掌握的炉火纯青,刚刚讲到这里,立刻顿了下来,慢条斯理品了一口茶。
“喂,你老人家别大喘气儿啊,这中间出了什么转折?”一个岳州竹节帮的弟子急不可待的问道。
“店家,换壶雨前龙井,再给大爷们上几盘点心。”另一个岳州青龙门的舵主立刻看出了这唐门弟子的心思,顿时一拍桌子,大声吼道。
大嗓门唐门弟子朝这位青龙舵主微微一抱拳,立刻大声道:“好说了。却原来宋先生当初义助我唐门大少,向风公子透露了离台的情报,让我们唐门避过一个大劫。这下子可惹翻了离台的主子,江湖人称五更追魂令主的离台主人。”
“哎哟!”这群竹节帮和青龙门的弟子听得人人脸色惨白,不由得纷纷叫了起来。五更追魂令威震江湖三十年,武林人士无不闻风丧胆,虽然离台主人已经不在,但是积威所致,仍然令人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一个缩身躲在茶肆角落的乌衣青年猛一听到离台主人的名号,也不禁悚然抬头,手下意识地扶住头上本已经压得很低的青竹斗笠,用手掌护住自己的脸。
“离台主人岂是易与之辈,宋先生惹了这位阎王,自分必死,却想在临死之前将天下第一之位传给风公子,谁知道离台主人率领麾下离台四剑,悍然闯入华山西峰,竟将宋先生围杀而死!”说到这里,大嗓门唐门弟子摇头叹息连连。听故事的一众江湖子弟更是出乎意料,大惊失色。他们只是隐约听到风洛阳剑封华山,折桂西峰的消息,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摸不着头脑,如今听起来,这其中居然有如此大的曲折,顿时议论纷纷。
听到宋无痕被离台主人杀死的消息,茶肆角落的乌衣青年浑身一震,心中涌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寒意,薄薄的嘴唇紧紧抿住,唇间的颜色已经化为一片惨白。
看到周围听众的反应,大嗓门弟子看了看周围的师兄弟,脸上一阵得意,接着说道:“各位,精彩的还在后面,若是想听,还是上酒来吧。”
“上酒,老板,把你的那两坛状元红给我起出来,我加倍给钱。”为了下文,青龙门的舵主痛下血本,大声吆喝。
“我们也凑一份子!”其他帮派的弟子热情高涨,纷纷将怀中的酒钱拍到桌上,只震得桌面乒乓作响。
竹节帮大弟子亲自来到大嗓门唐门弟子身边,为他满满斟了一碗酒,急切地问:“后来怎样?”
唐门弟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咳嗽了几声,洪声道:“离台主人的剑法,嗬,那已经不是剑法,而是妖法,中者无不立毙当场。他的剑,有个称呼,那叫做鬼斧剑。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敌。他的妖剑一出,只要喝一声敌人的名号,那鬼斧剑就可以自行飞去,取人首级,神奇之处,堪比当年的战神天兵!试想天下何人能当?”
“喔——!”听到唐门弟子信口胡吹,茶肆中的江湖子弟无不又惊又怕,感叹万千,屏息静气。
“那离台四剑虽然比不上离台主人,但也个个都是杀人的行家。他们之中最差的一个也曾经独闯长安,单枪匹马杀死过五百个大内禁卫高手,刺杀过当朝皇子。那真是天生天养的煞星,来凡世挂单的判官,吐口痰能落天上飞燕,打个喷嚏能震死老虎。他们练的剑法那都是要受天谴的剑法,一旦施展出来,必取人性命,否则就会妨主。”说到这里,那唐门子弟又低头为自己倒了碗酒,仰脖畅饮。
“这样的五个人,什么人杀不死啊。难怪宋先生华山罹难,实在命该如此。”青龙门的舵主边听边感慨地说。
“是啊。”众人纷纷应是。
“嘿嘿,当风公子上得山来,宋先生已经坠崖殒命,等待他的却是离台主人和他麾下的离台四剑。”唐门弟子说到这里,语气已经变得森寒可怕。
“天啊,风公子可要快快逃命才是。”一个岳州竹节帮的女弟子忍不住惊呼道。
“那不能跑的,风公子为了剑封华山而来,一旦逃跑,一辈子的名声可不就毁了?”另一个青龙门弟子急道。
“性命重要啊。”也有人不同意,大声呼吁,“逃命要紧!”
“别吵别吵!听人家讲!”听到手下议论纷纷,青龙门舵主连忙举起手,大声说。
“风公子那是什么人?哀牢山苦练出世的神剑,又继承了天山派神剑?99lib.的精华,十年前梧桐岭断头崖上,郑东霆郑前辈亦说他的武功才智乃是一时之选。什么是一时之选啊,尽一代之杰,独得此人,风公子那就是这样一位人杰。如今江湖,若论英明神武,那是我们门主,唐大少。若论神剑无敌,还数风公子!”唐门子弟到此关键时刻,自然鼓舌如簧,对着眼前这一群没见过大世面的江湖子弟猛吹,只听得众人心摇神驰,颠倒迷醉。
“离台主人和那离台四剑,此起彼伏,轮番进攻,青璨璨的剑影布满了整座华山,剑气所致,风云色变,草木含悲,舍身崖方圆百里之内,那是寸草不存,蛇虫绝迹,飞鸟不致。风公子与他们五人,从西峰打到北峰,从北峰打到东峰,从东峰打到南峰,又从南峰斗到了中峰,只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鬼哭神嚎,乾坤颠倒。到最后,风公子使出了旷古绝今的十分不舍剑绝世禁招……”
“什么禁招?为什么叫禁招?快讲快讲!”众人看到这个唐门子弟讲到最热闹的时候,又开始咕嘟咕嘟饮酒,顿时都急了起来,纷纷催道。
此刻,就连那缩在茶肆一角的乌衣青年也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迫含期待地侧过头去,凝神屏气,静等下文。
“嘿嘿,说起来,这十分不舍剑本来就是黄蜂尾后针,一旦使将出来,运剑者全身经络将会尽断,浑身爆炸,化为一天血污,最为壮烈不过。这最后两招禁招,正是诱发人体全身经络爆炸的根源,因为这两招实在太美太幻,太奇太险,真是此招本该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这个……几回见。反正这两招使出那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魔挡杀魔。风公子在决战之际,突然福至心灵,领略了这两招的精要所在,顺天应时,一气催发出来,只一瞬间,满山雪亮的剑光直刺青天,只把华山的云雾都驱散得干干净净。华山方圆千里,都能够看到剑华闪烁……”
..“那离台四剑和离台主人怎样了?”众人听到这里,心头一阵阵的发烫,异口同声问道。
“离台四剑,方一接触,立刻被砍得四分五裂,尸首不全,散落华山各地,离台主人双臂离体而去,双目被刺瞎,整个人有如一枚血葫芦,坠落舍身崖,化为一滩血污……”
“哗”地一声大响,屏息聆听的众人此刻听得如醉如痴,直到听到离台主人和离台四剑全部阵亡的消息,才终将一腔快意宣泄而出,发出一阵轰天震地的欢呼,几乎将茶肆的顶棚撩起来。
而在角落里聆听良久的乌衣青年,此刻不禁耸身而起,失声道:“离台主人他,他被杀死了!?”
“哈哈,正是。风公子一剑横绝,威震华山,离台主人无力抵挡,身死坠崖,纵横江湖三十年的五更追魂令的神话,被风公子一力终结。”唐门子弟得意地挺起鼓鼓的肚囊,大声宣布道。
“风公子万岁!太精彩了!”茶肆中的众人心神激荡之际,不由得再次发出一阵欢呼。
那乌衣青年如遭电击,怔在当场,一时之间,喜怒悲愁,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令他不能自已。
“哈哈,你们以为精彩的已经结束了?错错错!大错特错。风公子杀死离台主人之后,故事还没有完结,另一个让你们更加想象不到的人物却在此时登上了华山,你们猜……那个人是谁?”唐门子弟兴尤未尽,大声说道。
“是谁是谁!?”众人见还有故事,顿时喜出望外,连忙打探。
但是此时,茶肆角落里的乌衣青年已经无心再听,他飞快站起身,将一把铜钱掷到桌面上,转身抬手按住斗笠,飞快地冲出了茶肆。
洞庭湖畔清新鲜香的空气扑面而来,令提气急行的乌衣青年一阵神清气爽,满心满胸的郁闷悲切,一时之间舒缓了许多,他的脚步也因此而缓和了许多。
“主人……离台,就这样结束了?”来到一处凭江而立的柳林之中,乌衣青年一把按住一棵老柳树的暗褐色树干,朝着远处的湖面茫然望去,只见满湖阴云蔽日,沙鸥划湖而过,剪出片片阴沉的水线,头顶的苍穹犹如巨大的毡包,毫无生气地扣在八百里水面上,令人胸头闷气顿生。
“主人这样死了,我应该高兴才对,为何我仍然郁闷难当?”乌衣青年抬掌成爪,狠狠凿在老柳树坚硬的树干上,顿时将一片硬比青石的树皮抓了下来,捏在掌中。
“心中如被小火温烤,一股怨气无处发泄,只想长啸挥剑,找人厮杀,是也不是?”一个充满蛊惑的神秘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沙哑低沉但是却魅力无穷,令人忍不住侧耳倾听。
“谁,是谁?!”被人无声无息欺到周围而茫然不觉,令乌衣青年大惊失色,顿时转过身来,“仓啷”一声抽出随身的松纹剑。
周遭的柳林沉静安宁,看不出任何人躲藏其中的踪影。乌衣青年没有觉得半分轻松,却感到一股强大凌人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朝他挤压过来,令他仓皇无助,呼吸困难。
“嗬!”乌衣青年低喝一声,纵身跳上身侧一棵柳树枝条之上,扶住随风摇摆的柳枝,举目四顾。周围灰茫茫的林莽杳无人迹,只闻鸟鸣湖风,空灵寂静。
“难道是我的幻觉?”乌衣青年用手扶住额稍,轻轻晃了晃。
“你自小得天独厚,既得离台主人的真传,又有越女宫的全力培养,生来就万人艳羡,独一无二的双重身份更令你在黑白两道如鱼得水,大概从来没有品尝过这种滋味吧?”那个优雅独特的沙哑声音忽然再次传入了他的耳际。
“是谁?你……”乌衣青年几乎脱口问出你在哪里这句江湖中最示弱的问话,好在关键时刻他咬牙挺住,一个旋身跳下柳梢,双腿一贯劲,拔足沿湖飞奔而去。
烈风扑面而来,身边的柳林瞬间被他抛到身后,乌衣青年一旦运起轻功,立刻抱元守一,凝神静气,心无旁骛,全力运转内劲,凌空虚渡神功一经施展,令他的身影矫若游龙,惊若驰电,瞬息千里。
不知道跑了多久,乌衣青年一口气转不匀,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双手扶膝,不停喘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侧耳倾听,满心以为刚才的幻声就此而绝,谁知道他刚刚支起耳朵,那个神秘声音有宛若附骨之蛆,钻入他的耳中:“这种感觉叫做嫉妒。华山之巅,全取天下第一之名的本该是你柳青原,而非早该让出天下第一之位的风洛阳。这就是你为何郁闷难平的原因。”
“风洛阳,凭风洛阳,配让我……我柳青原嫉妒吗?”这神秘的声音终于触到了一身乌衣的柳青原心底深处的伤痕,他又惊又怒,又悲又恨,百感丛生,情难自控,终于爆发了出来。
“数月之前,你本可以赢他,只要使出离台的神剑混合越女宫的超海剑法,你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全取天下第一剑之名。可惜,你为了掩藏身份,不但不能使出看家本领,还必须伪装失去了一条臂膀,风洛阳左右换手的三分不舍剑终于让你吃了苦头。紧接着,坏事一件件找到你身上,本来伪装良好的身份被迫放弃,本来雄心勃勃的计划被人算计,最后整个江湖都和你作对,你不得不匿名逃亡。现在虽然你终于摆脱了离台的追杀,但是黑白两道却已经没了你立足之地。今后你何去何从,真是让人煞费思量。而风洛阳,恰恰相反,他屡战屡胜,意气风发,终于在华山绝顶全取离台主人人头,逼退魔少岳环,成就了千古传奇。如果你和风洛阳身份对换,谁又敢说你不能做出一番更加激动人心的事业?谁知好运总在别人的身上,你柳青原只能沦为风洛阳唐斗威震江湖的注脚。”
这一次这神秘的声音听起来距离近了很多,柳青原趁着神秘人口若悬河之际,三番四此扭头转身,举目四顾,却只能看到空空如也的林莽湖滨,惊怕之余,透过神秘人的娓娓道来,他转思江湖种种过往,只感到此人句句在理,条条说中,只令他愤恨交集,难以自已。
狠狠一掌击打在身边的树干上,柳青原放弃了寻找神秘人的努力,厉声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好,理智尚存,看来昔日的超海公子仍然居于此躯壳之中。”沙哑悠扬的声音猛然在柳青原耳边响起,令他浑身一震,几乎跳了起来。只见一个浑身乌黑的身影缓缓从他视线的死角方位踱步走了出来,进入了他的正面视野。
此人身材矫健,腰肢纤细,一头长发披散肩后,宛若一件灰黑相间的披风披在背上。他的头上带着镔铁铸就的青黑色面具,面具上的人像是一个额头略微突出,巧笑嫣然的少女形象,只是这少女秃头无发,双眼处开出黑黑的孔眼,里面漆黑一片,空空洞洞,深邃难测,乍看上去这个面具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魅力,让人既感胆寒,又感敬慕。
“你,你是谁?你一直……一直……”柳青原说到这里,浑身不禁一阵冰寒,“你一直在左近?刚才99lib.你用的不是千里传音之术?”
千里传音是江湖上前辈高手们常用的交流方法,人在数里之外,凝气高喝,声音可以直传入缘人的耳际。刚才柳青原数次高低四顾,就是为了判断神秘人的通话方式是否属于千里传音。
千里传音虽然需要高深的功力,但是会者只是内力雄厚,并不可怕。现在这神秘人居然瞬间出现在柳青原眼前,就说明她用的不是千里传音之术,一直以来能够无声无息穿行于柳青原身侧而令他无法察觉,这才是最令他惊恐之处。
“在下就是鬼楼主人,人称南疆桐主。”那神秘黑衣人柔声道。
“你就是鬼楼楼主!”听到神秘人的话,柳青原虽然心中多少有些准备,此刻仍然感到浑身燥热难忍,冷汗淋漓而下。
“柳公子,你正是我鬼楼需要的人才。而我鬼楼,也有你想要的东西。我们合则两赢,分则两害,正是上天将我们带到了一起。”鬼楼楼主的声音此刻变得愈发柔和悦耳,令人闻之欲醉。
“南疆魔化……”柳青原下意识地将双眼眯成一条细缝,以此掩饰住心中澎湃涌起的兴奋和欲望,“桐主,入魔之人的弱点,此刻已经哄传天下,要我柳青原入你魔门,失去自由,你想也不要想!”
“一个人怎可无缘无故刀枪不入,他的浑身弱点总要寄居一处,即使南疆魔化也无法改变这万物基本法则。行蛊分身被唐门之人形容成鬼楼对魔人的控制之法,于我实在有些冤枉。”说到这里,鬼楼楼主微微一笑,“实际上鬼楼将魔人的行蛊分身汇集..
一处,妥善收藏,对于他们扬威江湖,乃是一件好事。这样他们的唯一弱点被我鬼楼守护,他们纵横江湖,可谓无惊无险。一旦他们失去鬼楼的支持,孤身漂泊江湖,败亡亦不过转瞬之间而已。”
“危言耸听,魔人铜筋铁骨,刀枪不入,如果能够自主自立,何人可迎其锋?”柳青原热切地说。
看到柳青原热切的目光,鬼楼楼主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柳青原看到眼里,顿时发现自己关切过盛,被她察觉到自己热衷的心事,但是却已无法改变现状,只剩苦叹。
“以岳环为例,他本以为夺回行蛊分身,他就可以威震天下。华山论剑之日,他只身上山,想要挑战天下雄者,谁知遇上风洛阳的十分不舍剑,他无以招架,失落分身,一败涂地。”鬼楼楼主冷笑道。
“真是傻瓜,为何要将行蛊分身放在身上!”听到岳环的下场,柳青原大为惋惜,忍不住叹息道。
“不放在身上,又放在何处?”鬼楼楼主问道。
“放……”柳青原仰头连转数个念头,却又一一被他否决,思忖良久,却发现江湖虽大,却没有行蛊分身的立足之处,“这……”
“行蛊分身乃是魔人的诅咒。而我鬼楼正好可以为他们提供有效的保护。我并不想阻挡魔人称霸江湖的志向,只希望他们能够一帆风顺而已。”鬼楼楼主娓娓道来。
“哼,这么说,你保存行蛊分身,倒是一番好意了。”柳青原不无嘲讽地说。
“柳公子看到岳家三兄弟的下场,自然对鬼楼心生不满。只是这三人的行蛊分身乃是祖家小姐所斩,与我鬼楼无关。只要柳公子愿意身入鬼楼,我愿意让你自己保留行蛊分身,以柳公子的剑法武功,想来保住自己的性命宝物并无任何问题。”鬼楼楼主淡淡说道。
“你有这么好?”柳青原难以置信地问道。
“柳公子,我只希望能够看到南疆魔化之术他日成为江湖习练武功的不二法门,让鬼楼之术成为最完美的武功。我老了,在人世间只剩下最后这个愿望,希望柳公子能够助我一臂之力。”鬼楼楼主沉声道。
柳青原用力抿了抿嘴唇,想要再思索片刻,但是鬼楼楼主提出的条件实在太诱惑,而他自己又沉浸于对风洛阳深深的嫉妒之中,无法自拔,他的脑子此刻空空如也,只有满耳“愿意愿意愿意”的呼声。他抬起头朝鬼楼楼主用力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好,去岳州芙蓉院找夜鬼,他会和你商量入鬼楼的细节。”鬼楼楼主说完,身子一闪,重新湮没在周围的虚空之中。
柳青原再次用力转身四顾,却根本看不清她的去向。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个深沉难测的梦魇,一时之间令他难辨是真是幻。
岳州芙蓉院并没有扬州簪花楼,润州邀月楼或者游仙楼那样雕龙画凤,金碧辉煌,但是朴素的外表之下,幽深的庭院,典雅的园景,翠竹掩映的亭台,绕楼而生的清溪小径,无不透露出建造者儒雅风流的匠心。
柳青原步入芙蓉院,满心戒备紧张,患得患失的焦躁心情忽然沉静下来。芙蓉院幽静雅致的环境,令他恍然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从小就熟悉亲切的越女宫外阁,说不出的安详亲切。
在两个白衣侍女的引领下,柳青原意释神舒地走过芙蓉院庭院长长的回廊,来到竹林深处的一处内苑之中。
苑中座椅上早早已经坐着三个人。一身黑衣如夜的夜鬼赫然正在其中,在他身边的则是两个用灰巾死死裹住面目的青衣人。他们不但将脸紧紧护住,连双手都小心地拢入了袖中,双臂盘在腹前。
“柳公子,你终于来了,我们已经等待你多日。”夜鬼的脸上露出一丝阴恻恻的微笑。那两个灰巾裹面的青衣人两双灰蒙蒙的眼睛同时照射到他的身上,令他的脊背不由自主冒出一丝丝凉意。
“夜鬼,我们是以秘密身份入鬼楼,如果鬼楼没有诚意保护我们身份的机密,请恕我等不再奉陪。”青衣人中头发有些花白的一人忽然阴沉地开口道。
“两位请放心,柳公子是自己人。”夜鬼微微一笑,朝柳青原一招手,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转头对花白头发的青衣人说道。
“哼,想不到堂堂柳青原也有卖身投靠的一天。”花白头发的青衣人双眼精光四射,冷冷望向柳青原,目光中满是警惕敌意。
柳青原被他的眼神看得很不舒服,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然身子一耸,身子半立而起:“我可是认得你?我们见过面?”
“你见过我两个不成器的弟弟。”那花白头发的青衣人阴沉地说道。
“你姓唐?!”柳青原终于恍然大悟,“唐万荣,唐万山是你族弟?”
“哼。”青衣人微微点了点头,以示默认。
“难道你竟然是唐门开山之祖万里公?”柳青原心头一热,忍不住冲口而出。唐万里矢志开山立业,以白手起家,成就了唐门诺大基业,已经成为江湖中耳口相传的神话。当年他参加天书会,与郑东霆祖悲秋共抗十二魔使,并以出手必杀的暗器绝技,独立击杀弓箭独冠天下的魔使六郎,威震宇内,即使是当年的太行当家姬放歌和落地秀才宋无期都对他敬服三分。如今柳青原提起唐万里亦要用敬语——万里公,可见唐万里在江湖子弟心中的分量。
“哼!”听到柳青原的问话,花白头发的青衣人更加感到不满,双眼眼神亦变得阴毒乖戾。
“柳公子,唐万里此刻正云游海外,未回中原。这位前辈的大名虽然没有唐万里响亮,但是他的身份却要尊贵得多。”说到这里,夜鬼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哦?”柳青原上上下下打量了此人一眼,不禁对他的身份产生了一丝好奇。
“自来有言,长兄为父。这位前辈正是唐万里的哥哥,唐门当之无愧的门主——唐万壑唐先生,唐门流传至今的毒药暗器和内功心法,大半都是万壑公代师授艺,传于唐万里的,尤其是使毒解毒的功夫,唐万里至今仍然没有学到万壑公所学的十一。”夜鬼说到这里,身子朝后舒服地一靠,欣赏起柳青原脸上震惊的表情来。
“唐门诸艺之源,竟然就坐在我的对面。唐万壑……唐万壑……,我虽然一直听过万里公学艺的传言,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柳青原侧眼端详了唐万壑良久,心头惊异万分,忽然间,一个崭新的名字突然窜入他的脑海,“唐万壑,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是钟万壑我却听说过。”
听到钟万壑这个名字,夜鬼以及在座的两个青衣人仿佛约好一般,三双眼睛同时眯成一条细线,似乎这个名字冥冥中有一股奇特的魔力,能令人情难自已。
夜鬼看了唐万壑一眼,犹豫了一番,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而另一个年轻的青衣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撩开衣襟,将手探入腰畔的鹿皮囊中,偷偷摸索囊中见血封喉的暗器。
柳青原双眼精光一闪,右手一抬,按住腰畔松纹剑的剑鞘。
唐万壑默默凝视着柳青原警惕的面颊,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但是在气机感应之中,柳青原却发现来自唐万壑的压力越来越强,几乎有泰山压顶之势,一股阴毒的寒意悄无声息地弥漫到他的周身经络。这样强烈而霸道的杀气和威势,他平生只在离台主人身上见识过一次,即使面对风洛阳或者孟断魂,他都未领教过如此横绝的煞气。
他默默凝神敛气,催动浑身的罡气,在身子周围布起一层坚不可摧的防线,右手紧紧攥住松纹剑柄,掌心渗出丝丝汗水。
唐万壑的眼光中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忽然抬起手来,朝身边的年轻青衣人做了个手势,那青衣人微微一点头,手从腰畔的鹿皮囊中缩了回来。
“柳公子果然消息灵通,见识广博。不错,钟万壑是我从师拜艺时的化名。现在我出师已久,昔日的化名何必再去提它。”唐万壑说到这里,阴森地一笑。
柳青原心中一凛:数十年前,江湖五毒门钟氏以制毒之术威震南疆,独霸剑南。贞观年间彭无望和贾扁鹊也曾经为了克制五毒钟门耗尽心血,然而钟氏虽然屡经打击,仍然屹立不倒,直到数十年前,钟氏一族忽然全族中神秘剧毒,死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钟万壑存于世上,后来隐姓埋名,消失了踪迹。如今看来,唐万壑定然是化名钟氏投靠五毒门偷学毒艺,他不但尽得所学,而且青出于蓝,终于毒死师父,自立门户。恐怕唐万里之所以从未提及自己有这么个授业兄长,正和此事有关。
面对这个江湖中最会使毒的魔王,即使柳青原也难保证神色不变,他转过头来对夜鬼道:“夜鬼,鬼楼招兵买马,竟然连万壑公这样的‘高士’也招纳而来,到底有何图谋?”
夜鬼笑着摆摆手:“柳公子多虑了。我鬼楼只希望将入魔之术推行天下,让所有有意领略武穴最高境界的有志之士提供修炼的法门。万壑先生的加盟一是他自身对于入魔之术很感兴趣,二是他要利用鬼楼之力重返益州,坐回唐门之主的大位。”
“你要对付唐斗?”柳青原恍然大悟,转头望向唐万壑。
“不错,唐斗年轻,添居高位,人心难服,我唐氏一族,应该有一个更加德高望重的族主。”唐万壑身边的青衣人沉声道。
“况且,如果鬼楼想要将入魔之术推行天下,唐斗主持的唐门会是鬼楼的头号阻力,我若能略尽绵力,亦是双全其美之事。”唐万壑说到这里,微笑着朝夜鬼微微点头。
“唐先生若要入魔,行蛊分身……”柳青原试探着问道。
“当然是归唐先生自己保存。”夜鬼大方地双手一摊,笑道,“唐门自有保存机密的绝佳方法,我鬼楼当然不用庸人自扰。”
“以我对付风洛阳,以唐万壑对付唐斗,看来鬼楼已经有了万全的计划,大事待举,千载一时之机,就在眼前!”柳青原想到这里,眼中露出热切之色,“夜鬼,既然我们已经达成共识,只管将你的计划说出来,看看我等如何配合。”
“唐先生?”夜鬼看了一眼莫测高深的唐万壑。
唐万壑望了望柳青原,缓缓点了点头,对夜鬼抬了抬手:“请讲。”
夜鬼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探出,扶到桌案之上,开始滔滔不绝讲述起来。
第二十章 唐门惨剧
“阿嚏!”唐斗和风洛阳同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唾沫星子溅了彼此一脸。
“哎哟,妈呀,怎么忽然这么冷。”唐斗缩起脖子,抖了抖脑袋,“准是什么人想我了。”
“不是有人要害你吗?”风洛阳皱着眉头用袖子猛擦着脸。
“呃,你别转开话题,刚才讲到你被离台主人刺了个屁股开花,然后呢?”唐斗急切地问道。
“呼,然后我用飘絮劲身法挂在他的剑上,使出了最后一招剑法。”风洛阳没精打采地说。
“阿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旁的祖菁激动地举起手,拦住风洛阳的话头,“离台主人使出疾风雪花劫这种出手无悔的剑法,必然停不下来,定是带着小师叔挥剑刺击了起来,然后小师叔乘势使出‘回眸羞见水中花’,哇,以疾风雪花劫做起兴剑舞,借势一贯而发的十分不舍剑该有多美,我简直难以想象。”
“喔!”一直目瞪口呆旁听的唐斗和鱼韶同时惊叹了一声。他们都见识过风洛阳三分不舍剑的神奇,也知道离台主人剑法的奇丽,如今借着祖菁的点拨,只凭想象已经几乎可以见到当初风洛阳以一敌二,以无上绝美的十分不舍剑大败离台主人和岳环的风采。
“嗯。”风洛阳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喃喃道,“情形……就是这样。”
“你怎么这么没精打采,这可是大长风头的事情,又得了天下第一,又成了新一代剑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鱼韶看到风洛阳一脸疲惫的样子,不禁问道。
“唉,这些名利不是我想要的,当初我坐上离台主人的鬼斧剑,一股寒气直窜全身,说不清的难受,而且左边屁股如今仍是疼得厉害,一想起来就提不起精神。”风洛阳斜靠在卧榻上,愁眉苦脸地说。
“哈哈,你这叫先苦后甜啊,老风。刚开始,那是有点痛,后来你就爽了,有机会你肯定想再来一次,嘻嘻,啊哈哈哈。”唐斗用力拍着风洛阳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
“去,去!”风洛阳用力推了他的手臂一把,瞠目啐道。
“唉,现在离台主人远逝江湖,依靠疾风雪花劫起兴的十分不舍剑恐怕亦要成为绝响,小师叔就算想要再使一次,也没有机会了!”祖菁天真烂漫,没有听明白唐斗笑话的意思,只是一脑子想着风洛阳的神剑,痴痴入神。
“傻妹子,你真和这个木头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剑痴。”听到她的话,鱼韶不禁嬉笑了起来。
如今距离华山大聚已经过去了两个月,风洛阳好不容易从离台主人的剑伤中痊愈,身子渐渐恢复元气。唐,祖,鱼三人这才有机会从他口中得到当日决战的真实战报。虽然风洛阳言简意赅,口舌不灵,但是从他的简单叙述之中,其他三人亦一点点知道了当日决战的风起云涌,绮丽绝伦。
正在四个人聊的热烈之际,屋外忽然响起了一阵阵敲啄房门之声。
“进来!”这时的四人已经从华山回到了南山镇关中刑堂,唐斗将刑堂正式归入唐门的控制,唐门诸将也全部进驻了堂内,时刻准备着向长安洛阳这大唐两都进军,与久居此地的年帮龙门较量一番。这时听到这阵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唐斗立刻知道这是唐门弟子有要事参报,于是开口喝道。
房内谈笑风生的鱼韶,祖菁和风洛阳顿时收住了话头,朝门口望去。
走进房门的是一脸横肉的唐毒,只见他忧心忡忡来到唐斗身边,低声道:“大少,钉哥来信,说有要事!”
“哦,唐钉来信!?”听到这句话,唐斗轻松写意的脸孔顿时凝成一片严肃,他一抬手,沉声道,“拿来我看!”
唐毒立刻躬身双手递上一封加了三根鸡毛的淡褐色书信。
“嗯!”唐斗看到鸡毛,脸色顿时化为铁青色,一把抢过书信,抬手撕开信封,抢出信纸,匆匆抖开一行行看下去,不到片刻,他的脸色已经化为一片惨白。
“大少,出了什么事?”唐毒看到唐斗的脸色,顿知大事不好,连忙问道,“钉哥若无大事,从不轻言写信,如今此信更夹着三根鸡毛,莫不是益州……”
“嗯!”唐斗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顿时收了声。
“去,把唐冰,柯岩,屠永泰和吕太冲都给我叫到刑堂正厅,万万不可耽搁!”唐斗厉声道。
“是!”唐毒大声应是,抬腿飞一样地奔出门去。
“阿斗,唐钉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过?”祖菁待到唐毒走后,立刻好奇地开口问道。
“唐钉,嘿嘿,”唐斗听到祖菁问到唐钉,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我常常和你提到我唐门以前只有三将。唐毒善战,乃是唐门急先锋,唐冰善财,乃是唐门财神爷,而唐钉则是出外能战,在内能守,能文能武,大将之材,三将之中,他居首位,乃是我唐斗最得力的手下,嘿嘿,当初我唐斗在唐门什么都没有,只有他协力打拼,益州大战小战百十场,终于打出了我唐门大少的地盘。自从我决定冲出益州,进军中原,我就让他留守益州,总领剑南唐门所有的生意。没有这个好兄弟,嘿,我唐斗怎会有今日的风光。”
“咦,这么重要的人,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向我提过呢?”祖菁听到这里,对于唐钉顿时充满了好感,不由得问道。
“哈哈,你呀,天天和你的小师叔腻在一起,在他面前,我哪敢提我在益州的另一个好兄弟,以免他吃醋嫉妒嘛,嘻。”说到这里,唐斗不禁笑了起来。
“讨厌,我哪有整天腻着小师叔,胡说。”听到唐斗的话,祖菁满脸通红,偷望了风洛阳一眼。
风洛阳却正在乎另一件事:“整天就知道臭美,我嫉妒唐钉什么?我还缺你一个兄弟?”
“那是那是!”唐斗连连应是,却侧过头对祖菁和鱼韶悄声说道,“等会儿这个家伙就会提起我如何靠他赌剑连胜,挣下江南一大片产业,你们等着瞧吧。”
“咯咯!”祖菁听到这里,顿时笑了起来。
鱼韶白了唐斗一眼,皱眉道:“你还不赶快准备一下,待会儿唐门诸将一到,你是否要到正堂集会?”
唐斗似乎这才想起自己刚才下了对于唐门诸将的召集令,不由得沉沉呼了一口气,深深看了鱼韶和风洛阳一眼,猛然站起身,掸了掸衣袖,感慨地说:“欢乐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既然这样,我唐斗先行一步到刑堂正堂。”
“需不需要我也列席,如果唐门有事,或许需要乘风会助你一臂之力。”鱼韶沉声道。
“不用了,这是唐门的集会,外人不宜参与,我去去就回,三言两语而已。有我唐斗,天大的事也是片刻搞定。”唐斗说到这里,从领后拎出铁骨折扇,紧紧攥在掌心,低头匆匆而去。
鱼韶看他走远,神色大变,秀眉紧蹙,樱唇轻抿,微微摇了摇头。
“阿韶姐,你为什么脸色这么差?”祖菁看到她的脸色,关切地问道。
“唐斗离去之时,拿出折扇却并没有在身边扇上一扇,显然是心情沉重,神思混乱,能够让他如此心烦意乱的,定然不是小事。”鱼韶沉声道。
“既然如此,我风洛阳绝不能袖手旁观,当助他一臂之力。”风洛阳从卧榻上挺起身。
“哎哟,立刻就想证明自己是唐斗最好的兄弟啦?”鱼韶看到风洛阳忽然干劲十足,不禁巧笑嫣然。
“这,这有什么可以证明的?”风洛阳双手一摊,脸上拼命做了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我本来就是嘛!”
“咯咯,阿斗竟然没有说错,唐钉真的让小师叔没有了安全感,这是什么人物啊,我真想见识一下。”祖菁指着风洛阳咯咯直笑,感慨万千的叹息道。
“既然你们都这么想助唐门一臂之力,就由我起个头,我这就发动乘风会的分舵势力探查一下益州的情形,看看唐斗手上到底出了什么麻烦?”鱼韶矫健地站起身,转身就要出门发令。
就在这时一只白鸽咕噜一声清鸣,飞到关中刑堂的厢房窗前,轻轻啄着窗缘。鱼韶听到声响,连忙推开窗户,双手将白鸽捧入房内,从鸽腿上取下一张卷成筒状的纸条,在手心打开。
“阿韶,乘风会可有什么大事发生?”风洛阳看她的脸色和唐斗一样惨白起来,不禁问道。
“阿韶姐,难道乘风会会有麻烦?”祖菁惊道。
鱼韶半晌之后抬起头来,沉重地说:“乘风会没有麻烦,但是整个江湖却有天大的麻烦。”
刑堂正厅之内,唐毒,唐冰,柯岩,屠永泰,吕太冲以及他们麾下各堂各舵得力手下围着唐斗坐满了整整一厅,百余双眼睛直挺挺地望向脸色铁青的唐斗。
唐斗紧紧攥着手上的铁骨折扇,几次试图将折扇一叶叶展开,却又狠狠合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啪”地一声。
唐门一脉上百高手看到门主的模样,虽然人人胆大包天,但是却无人敢在此刻开口询问缘由,只能紧紧闭着嘴唇,静待唐斗出声。
厅里的寂静维持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很多年轻一点的唐门骨干此刻脸色又红又青,心脏已经快要跳出了腔子。终于,唐斗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你们都知道我那两个不成器的族叔吧?”
“万荣?99lib?公,万山公发生了什么事?”唐冰立刻开口问道。唐斗凌厉的目光却忽然扫到一脸莫名其妙的柯岩,屠永泰和吕太冲脸上。他抬手挡住唐冰的话头,朝着这三人一指:“这三个还不知道他们是谁,唐冰,你来说说。”
“是!”唐冰立刻点头应道,“万荣公和万山公乃是门主的族叔,十年前曾经因为唐门门主的人选和门主有过意见不和。”
“什么意见不和?”唐斗用力一拍面前的桌子,“别他妈的给我用春秋笔法,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说清楚。”
“是!”唐冰脸上冷汗直流,连忙纠正道,“唐万荣和唐万山这两个不识抬举的老贼十年前曾经纠集唐门剑南十五堂的势力和门主争夺唐门大权。门主和钉哥率领支持门主的六堂精英与其接战连绵,大战小战十余场,死伤唐门数百兄弟,与他们打成不分胜负。”
“嘿嘿,说得好。”唐斗冷冷看了一圈周围的得力手下,“在这里的唐门旧部当年都曾经参加过这一场厮杀。很多人当初跟的可不是我。”
说到这里,唐冰唐毒互望一眼,顿时汗如雨下。
“接下来如何?”唐斗望了一眼唐冰,“说下去!”
“是。”唐冰点头道,“后来大少忽出奇谋,以伪信诱骗柳青原赴益州挑战唐门双公的..暗器功夫。唐万荣,唐万山轻视柳青原年轻力弱,妄图以唐门毒镖击退柳青原的剑里针,却被他的剑芒刺瞎双眼。自此之后,剑南十五堂倒旗易帜,归入门主麾下。门主奋起神勇,扫清逆叛,重掌大权,唐万荣,唐万山被门主软禁祖园。”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朝唐斗望去。
唐斗微微点了点头,将扇子在掌心一拍:“说得很清楚。别看柳青原现在和我斗得要生要死, 5f53." >当年他还做过我一次冤大头,哈哈,当真好笑。”说到这里,他咧了咧嘴,想要笑一笑,但是却终是笑不出来,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大少,这么说,这两位唐门前辈,至今仍然在祖园?”柯岩试探着问道。
“哼!”听到他的问话,唐斗阴沉地哼了一声,张开口,用干涩的声音说道:“唐钉来信,这两个所谓的族中元老,现在已经逃出祖园,唐钉手下看护他们的高手,全部被毒杀。”
“毒杀!?”唐冰和唐毒听到这两个字,同时变了颜色。柯岩,屠永泰和吕太冲望向他们两个,不明白他们为何对于这两个字如此敏感。
唐冰和唐毒双双用凄惶的目光望向,静静等待唐斗的指示。
唐斗朝他们一摆手,转回头来,望向柯,屠,吕三人:“这是我唐门一个江湖少有人知的秘闻。唐门自老爷子始,规定这个秘密只能由门主来对手下解密。我也不想难为唐冰,唐毒,就由我来和你们讲一讲。”
听到这中间居然牵扯出唐门的隐秘,柯,屠,吕三人知道事关重大,顿时更加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唐斗。
“我唐氏一门的暗器功夫是自发修炼创制而来,内功的路数有一部分来自昔日龙神帮的心法,一部分来自越女宫的明玉功,但是绝大部分仍然是老爷子的心血。只有暗器上的毒药制造乃是传自老爷子的哥哥。”唐斗说到这里,用严肃的目光扫视了柯,吕,屠三人一眼。
“大少,我知道的唐门前辈都是万里公的族弟,从未听说他有一个哥哥。”柯岩朗声道。
“嗯。”唐斗点点头,“传授老爷子毒药功夫的人,乃是他的哥哥,我的伯父,他的名字叫做唐万壑。你们大概没有听说过吧?”
柯岩轻轻摇了摇头。
屠永泰却忽然道:“唐万壑我从未听说过。不过故老相传,昔年有一个神秘的使毒高手名叫钟万壑,乃是师出五毒钟门。后来钟氏一族全中剧毒而死,人们以为钟家受了天谴,只是从未听闻钟万壑命丧的传言,怕是他逃出了生天。”
“逃出生天?”吕太冲听到屠永泰的话连连摇头,“错错。我关中原来曾经收到一份乘风会的资料,那个时候乘风会还是鱼邀霞当家把持,她麾下风媒查出五毒钟门灭门的始作俑者,竟然就是唯一逃出生天的钟万壑。而且此人并不姓钟,只不过是化名投入此门意图偷学毒术。不知这个钟万壑和唐万壑……”说到这里,他转头望向唐斗,脸色忽然变得惨白。柯岩和屠永泰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起转头望向唐斗,眼中满是惊异。
“你们猜得不错……”唐斗说到这里,神色间忽然有一丝疲惫,抬手用力揉了揉鼻子,“老爷子的哥哥唐万壑正是昔年的钟万壑。五毒钟门自隋末以来都是江湖上最会使毒的门派,自从钟狂剑自创绝蛊,更是独领风骚。在终氏一族最威风的时候,就算是少林寺和越女宫亦要退避三舍,魔教十二使横行天下之时,遇到钟氏,亦要绕路而行。后来,唐万壑化名入钟门,因为他天赋异秉,竟然不到十年就学会了钟氏一族的所有使毒绝艺。为了独霸使毒的秘密,他用自己修炼出来的奇毒一日之间毒杀了钟氏满门,威震天下上百年的钟氏也从此绝后。后来这位宝贝伯父以换艺为名,将手中使毒的本领传授给老爷子,以换取老爷子自创的内功心法和暗器绝技。老爷子为了创立唐门,一心招揽于他,将自身绝艺倾囊相授,可这位伯父却只传给了老爷子两成不到的使毒功夫。后来,老爷子靠制冰发家,拉起大旗,在剑南建立了唐门二十一堂,并得到了祖家的资金支持,生意通行江南。这位宝贝伯父眼红心热,就要横加抢夺,却被老爷子的暗器打退,而老爷子也被他毒伤,若不是关中神医彭娇救治,他不死也要脱层皮。从此,老爷子号令唐门今后不得再提此人名号,而唐万壑也从此销声匿迹。”
“万里公竟然被毒伤?”听完唐斗的叙述,柯,吕,屠三人忍不住齐声惊叹。
江湖中唐门以毒药暗器闻名,而唐万里更是江湖子弟心中最会用毒的高手,他居然会被人毒伤,这个人的使毒功夫岂非更加匪夷所思。
“哼,论到使毒功夫,百年来的江湖,能够赛过此人者宛若凤毛麟角。”唐斗说到这里,用力扭了扭脖子,“唐钉信里说这些高手都是被毒杀而死,能够在唐门放毒者,必是唐万壑无疑。嘿嘿,看来当年唐万山唐万荣的反叛,也是受了他的指示。”
“大少,若是唐万壑与唐万山,唐万荣狼狈为奸,钉哥一个人独守益州,实在凶多吉少!”唐毒急切地大声说。
“唐万壑久久不敢打唐门的主意,是因为他怕了老爷子,如今他忽然出手,必然是找到了可以依仗的靠山。”唐斗沉吟着说。
“大少,照你这么说,此人隐忍多年,一朝出手,必然是雷霆万钧之势,我们是否应该发齐江南各道的所有好手,全力南下,和他决战?”屠永泰身为四口堂主,本就是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角色,如今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有了主意。
“哼,”唐斗冷笑着摇了摇头,“唐钉信中说,唐门剑南二十一堂已是风雨飘摇之局,他让我固守江南,不宜妄动。”
“大少!”唐冰和唐毒急红了眼睛,“唐钉独守益州,势单力孤,转眼就是灭顶之灾,我们怎可固守江南,不去相救?”
“唐钉早就将一切想的很清楚!他已经决定和唐门故地共存亡。”唐斗说到这里,一双小眼猛然一红,“他给我的这封信,就是诀别信。”
“大少!”唐冰,唐毒双双跪倒,以头捣地,怦怦有声。
“大少,当年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和大少作对,被大少擒下,若不是唐钉大哥苦苦哀求,大少已经将我们赶出唐门,如何能有今天的风光?唐钉大哥重情重义,乃是唐门有数的好汉子,唐门不能没有大少,亦不能没有钉哥!”唐冰凄声道。
“大少,你说过,做兄弟当同生共死,如今唐钉大哥既活不了,我也不想活了!”唐毒将头捂在地上,号啕大哭。
“大少,”看到唐冰唐毒如此重义,柯岩不禁一阵感动,也挺身跪倒:“唐门兄弟情深,正是唐门得以在江湖帮派中独树一帜的原因,如今大敌当前却弃而不顾,实非豪杰风范,愿大少奋发神威,挥师南下,和唐万壑一决藏书网高下,救出唐钉。”
“你们怎么看?”唐斗猛地转回身,望向屠永泰和吕太冲。
“唯大少马首是瞻!”屠永泰和吕太冲躬身齐声道。
“哈哈哈,好,好!”唐斗听到这里,不禁喜笑颜开,“我唐斗手下没有一个孬种。难道我竟是一个弃兄弟不顾的人吗?唐钉啊,唐钉,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既然大家意见一致,来呀,给我召集夜花钉,毒蒺藜,断魂砂,夜锁铃,百里爪五队,整装造饭,修整一天,明夜出发。”
“大少,为何要明夜出发?”唐毒急不可待地问道。
“我需要..一日时间想出对付唐万壑的办法,我们是去救人,不是去送死!”唐斗怒道。
“是!”唐毒,唐冰,柯岩,屠永泰,吕太冲齐声道。
第二十一章 入魔之术
鱼韶神色沉重地将手中的纸条在桌子上轻轻铺开。风洛阳和祖菁从两旁凑过来,朝纸条上看去。
“入魔之术,十日之内,公告天下,行蛊分身,各归其主,凡有意者,十月初九,持菊登高,便知分晓。”
“这是乘风会的消息吗?”祖菁问道。
“不,这是转述的消息,所以才会用信鸽来传送,而不是靠风媒递送。”鱼韶沉声道,“字条后有彩铃风媒的批示,江湖之上,这一个月来都在秘密传送这样的信息。”
“我以为,自从岳环在华山铩羽而回之后,鬼楼的气焰应该收敛一些才对,谁知道他们居然有此一招!”风洛阳不解地用力摇着头。
“虽然岳环被你杀下华山,但是仔细想想,鬼楼的入魔之术,自孟断魂,到岳家兄弟,效用似乎越来越有改善。如孟断魂,入魔之后状如行尸走肉,见人就杀,嗜血成性,毫不留情,而岳家兄弟嗓音忽然不知不觉沙哑了起来。
“哈哈,我唐斗……几时小气过。”唐斗转过头用袖子揉了揉眼睛,朝鱼韶望去,“阿韶,我可能要到你在长安的分舵去查一些卷宗。”
鱼韶没有多话,只是将手探入怀中,将一枚乘风会的令牌取了出来,递到唐斗手上。
“这么痛快,你不怕我趁机到你分舵偷腥吗?”唐斗接过令牌,勉强笑道。
“你唐斗早已经名声在外,还会坠上去,也只能算她们咎由自取。”鱼韶咳嗽了一声,抿了抿嘴,终于还是沙哑着嗓音说道。
“嘿嘿,嘿嘿,呵。”唐斗打着哈哈,想要说几句俏皮话,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干笑了一声。
“那么……”唐斗朝风洛阳,祖菁,鱼韶各望了一眼,似乎想要将他们的样子牢牢记住,接着双手一摊,“你们看来要立刻启程,否则就会误了时辰,别让我阻到你们,咱们就此作别吧。”
风洛阳点了点头,向他伸出一只手,沉声道:“保重。”
唐斗嘴唇微微一颤,抬手一把攥住风洛阳的手,用力一拉,将他拉到近前,用手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
风洛阳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压了压,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穿过唐门诸将,扬长而去。
鱼韶来到唐斗面前,抬起双手,为他正了正歪到一侧的秀士帽,深深望了他一眼:“保重!”
唐斗抬起手想要拂一拂鱼韶的秀发,却又僵在那里,不敢妄动,只是哑着嗓子应道:“你也保重。”
看着三人依依惜别的样子,祖菁忽然感到一股从未感受过的感动涌上心头,双眼一阵突如其来的温热,令她忍不住扭过头去,朝刚才走出来的刑堂厢房望去。
厢房中阳光明媚,风洛阳刚才躺卧的卧榻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闪烁着淡淡的晕光。祖菁记得就在片刻之前,鱼韶,唐斗,小师叔和自己仍然在谈笑风生地讨论着华山绝顶之上发生的种种奇闻轶事。他们笑得那么开心,谈得那么愉快,仿佛那样的好日子可以一直持续到永远。
而现在,他们云淡风轻地挥手作别,就要各自赶向未卜的前程,这中间的伤痛固然让人肝肠寸断,但是祖菁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风流绝美,仿佛这才像是她在天山之上日思夜盼,憧憬不息的那个江湖。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