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大唐御风记1》 第一章 终于盼得你的消息 在追月阁中酣睡的祖菁突然被隐隐传来的雷霆轰鸣声吵醒。她从床上猛地直起身,抬手支起窗户,朝北方望去:那轰鸣如雷的水声果然是从天山瑶池北方的鳄鱼嘴处传来的。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满天浮云正被山风吹散,橘红色的朝霞宛若一支高歌猛进的军队,瞬间占领了整个天空。 “春天终于来了!”祖菁兴奋地从床上一跃而起,闪电般地穿上天山弟子特有的月白行装,将自己的佩剑绑在背后,一把拿起床边的爬山棍,冲出房门,在追月阁的走廊上一间一间地敲着天山弟子的寝房。 “起床喽,大家快起床,大日子到了,都给我起来!”说到大日子这三个字,祖菁洁白如玉的脸颊上就会透出一股兴奋的红晕,令她清丽娟秀的容貌多了一丝香醇如酒的明艳。 不知过了多久,追月阁一排房门陆续打开,一个个仍然睡得昏头涨脑的天山弟子摇摇晃晃地从门内走出来。这些天山弟子最大的只有十三四岁,最小的大概有六七岁的样子,很多人还梳着顽童的朝天辫。 “大家都给我排队站好了!”祖菁攥着爬山棍,插着腰,颇有气势地昂首道,“听我说话!” “大师姐,干什么把我们这么早叫起来啊,我还没睡够呢。”一个光着上半身的天山小弟子仰起头,一边用手揉着眼睛,一边大声抗议着。 祖菁双手一盘摆在胸前,爬山棍夹在腋下,扬起脖子,摇头晃脑地说: “你们也该知道,咱们天山派每隔五年都会在沙州举行招徒大会,会上广发招徒帖。江湖之中每到此时都会有数千名有志少年拿着招徒帖朝着咱们天山派进发。一路之上,他们要经过人间死地蒲昌海,绵延万里的沙漠,荒无人烟的戈壁荒山,扑朔迷离的奇岭怪滩,还要和肆虐塞外的塞外响马、沙漠狼盗、峡岭山贼斗智斗勇,经过千难万险,才会来到天山解剑池,接受咱们天山派的选拔。每五年到咱们天山的少年英杰在江湖上都是一时之选,个个身怀绝技,奇才异能,天赋异秉,到时候,咱们天山就真的热闹了!”祖菁说到这里,已经兴奋得两眼放光。 “但……但是,为什么五年前没有少年英杰上山来呢?”一个十一二岁的天山男弟子好奇地问道。 “好啦,小杰,我问过师叔伯们了,那是因为那一年天山春季大雪崩,封了道路,所以没有一个人上得山来。”祖菁急切地解释道。 “可是……”另一个十三四岁的天山女弟子一边舞弄着自己的麻花辫,一边问道,“十年前,好像也没有人上山啊?” “那是因为那一年阳关以西黑风暴肆虐,连出关的人都没有。小玉,不准再问问题啦。”祖菁用力一跺脚,“谁都不要再问了,反正今年风平浪静,没有雪崩,没有尘暴,没有烽火,一定会有人上山来的。难道你们不想看看中原来的少年人都是什么模样?难道你们不想看看他们都带来了什么中原的好玩意儿?” “好啊,好啊!”一听到“好玩意儿”这个词,所有天山弟子都鱼跃欢呼起来。 “好吧好吧!”刚才责备祖菁的小龙兴致也来了,“那今天我们就先去解剑池迎接新弟子,然后再去黑龙潭、玉女潭看瀑布,抓鱼。” “好,都去穿好衣服,然后一起出发去解剑池!”祖菁用力一挥手,大声道。 天山派的门户解剑池位于天山雪峰南坡中腰,瑶池东北。祖师王琼初创天山派时,曾率领弟子开渠挖沟,从雪峰之顶引来融泉之水,独汇成一池。池北立有望楼,常年有入门弟子驻扎,了望天山北麓,以防外敌。在此春暖花开之际,天山冰川融水汇成洪流奔腾涌入瑶池诸潭,解剑池浮冰尽99lib.消,池畔一排排云杉塔松的俊逸影像映入水中,随着水波轻轻摇摆,天光云影,池色如碧,令人观之忘俗。 祖菁带着一群师弟师妹,有说有笑地爬上望楼,朝着东北方望去。整座天山寒霜褪尽,春意盎然,迎面扑来一阵混合泥土和野花味道的山风,令她心头一爽。从山腰之下的绵密丛林中,传来盘羊,旱獭,野兔,狍子,羚羊和天山鹿奔走鸣叫的欢快声音,仿佛这些寂寞了一冬的飞禽走兽们也在热切地期待着中原少年健儿们的到来。 祖菁的心情也舒展开来,她直起腰,朝着天山北麓山腰处看了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大家听着,这里让师姐看着就行了,你们去瑶池做早课,做完早课就抓紧时间去抓鱼捕兔吧。今天晚餐咱们要加菜庆祝的。” “是!”众弟子似乎早不甘心在望楼上傻等,纷纷冲下楼,朝着瑶池跑去。 等到师弟妹们的欢声笑语渐渐远去,祖菁默然盘膝坐在望楼之上,歪着身子,胳膊肘撑着膝盖,手掌托着清瘦的脸颊,轻轻咬着嘴唇,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空空如也的山林来路,耐心地等待。 五年前,她也是这样静静坐在望楼的瞭望台上,朝着远处的天山脚下眺望,希望能够听到滚滚如洪流一般的人声,希望看到那些唱着山歌,打着唿哨的江湖少年三五成群来到山门前。整整一天过去了,空空如也的山林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她孤零零地坐在望楼上,浑身披着月光。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那种滋味,寒冷孤寂,仿佛身体里每一份热量都随着消逝的夕阳一起褪去。 十年前的今天,她是怎样度过的,她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她只记得招徒日之前的那一天,一直和她一起练剑的小师叔说要下山论剑,师叔伯们和师叔祖们为他开了一个盛大的欢送会,她在会上一直在哭着闹着不依,希望小师叔带她一起下山。师叔伯们纷纷安慰她,说是很多和小师叔一样的少年英雄会在招徒日上山和她作伴,为她讲江湖侠踪,和她聊武林掌故。 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99lib?那个招徒日,但是结果却让她刻骨铭心地失望。她甚至不想去回忆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每想一次,除了伤心,还是伤心。 时间流沙般缓缓逝去,灿烂的阳光化成昏黄的暮色,山腰处的林莽由明亮的新绿变为阴沉的淡青,山风耳畔越来越响,山道却静寂得似乎可以听到云杉幼枝发芽的声音。眼看着,这漫长却又短促的招徒日,就要走到了尽头。 祖菁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抬手到额头,用力拂开久久遮住眉梢的发丝。但是眉梢的微痒传入心头,却化为了深深的委屈和失望,她不禁双眼一红,小嘴一翘,两行清泪从她的双眸汩汩而下。 就在这时,静寂的山林里突然响起一片嘹亮的山歌。 “漂泊江湖无依处,云海之巅我常住。冰清玉洁凤凰花,路过不愿襟前插。我心仍然想着她,寒霜不凋赛上花,西到昆仑东到海,难消心头断魂砂。” “那是……”祖菁睁圆了眼睛,兴奋得浑身一热,“那是小师叔最爱唱的山歌。记得小时候和小师叔练剑,练到挥洒自如之时,小师叔往往喜欢弹剑而歌,哼起这首歌的旋律。” 那个时候,祖菁还是一个小孩子,不懂得男女情爱之事,只是感到山歌旋律优美,久久难忘,待到小师叔音讯全无,她连这首歌的词曲都统统忘记了,只能在每一次梦游太虚的时候忽然记起一两个山歌的片断,当她从梦中惊醒,拼命想要把整首歌记起,却掏心掏肺都想不起来。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所有关于小师叔和山歌的回忆,不过是自己童年时虚构出来的梦幻。 此刻再次听到这首山歌,童年清亮明丽的记忆宛若消融解冻的瑶池流水,欢快地涌入了她的心头,令她顿感一阵心旷神怡的恬静。 “我愿为你移泰山,我愿为你平人间,千锤百炼青锋剑,只盼随侍在君前。转世不饮孟婆汤,但愿常记指尖香,他日花开再相遇,勿忘当时少年郎。” 山歌越传越近,也越来越嘹亮动人,天山北麓林莽中的飞禽走兽都被歌声惊动,百鸟齐鸣,狐兔乱窜,热闹非凡。满山抓兔捕鱼的天山弟子们此刻不约而同地飞奔到望楼上,挤在了望台的栏杆前,一边叽叽喳喳地欢叫着,一边急不可待地朝山道来处望去。正在失魂落魄地听着山歌的祖菁反而被他们挤到了后面。 众天山弟子凝神观望,只见一匹青驴打着响鼻儿,摇头晃脑地从山道转弯处显出身形,懒洋洋地朝着天山解剑池缓缓走来。 驴背上坐着一个身形瘦小枯干的汉子,身子随着青驴前行的节奏有滋有味地左摇右摆。他的双手捧着一个黄澄澄的硕大葫芦,仰着头,直着脖子,咕咚咕咚喝着葫芦中的酒水。一股酒臭气顶着强烈的山风,不屈不挠地传入天山众弟子的鼻中,令他们忍不住同时抬手捂住脸。 “嘿!”祖菁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和期待,分开众弟子,身子腾云而起,在空中一个转折,轻飘飘地落到这个汉子的面前。随着她的带头,一众天山弟子纷纷鱼跃而起,仿佛一群欢快飞翔的乳燕,从望楼之上蜂拥跃下,在这汉子的周围站成一圈。 “咕噜……”这个汉子咽下最后一口酒,并不转身,只是仰天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哈,“好!好轻功!不枉我不远万里,历尽艰险,前来拜师学艺。” “你……”祖菁心中十分想转到这个汉子的正面去,好看看这个会唱小师叔山歌的人是个怎生模样,但是身为天山大师姐的矜持,却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咳咳,本派武学博大精深,轻功只是末节。你既上得山门,足见诚心,何妨报上来,由我登记入册,他日你在派中一切事务,皆须有据可查。”祖菁沉声道。 这个汉子微微点了点头,将酒葫芦斜挂鞍前,翻身下驴,朗声道:“在下江湖外号倒骑毛驴张……这个,我的名字有些老气,你就叫我小张吧。” “嗯,小张……”一旁的小师妹为祖菁捧来望楼中的名册和笔墨,祖菁抓起毛笔,用嘴舔了舔笔锋,在花名册上写上“倒骑毛驴的小张”几个字。 “在下久慕昆仑派拳剑无敌的大名,心中不胜向往,99lib.故不远万里,历尽艰险……”小张双手抱拳,滔滔不绝地开口道。但是他的话却让众天山弟子目瞪口呆。 “昆仑派?”天山众弟子都惊讶地叫了起来。 “嗯?怎么?”小张不解地反问道。 “这里是天山!”祖菁身边的小龙讶异地大声说,“不是昆仑山。” “嗯?天山?怎么会!我特意和向导打听怎么去昆仑瑶池王母宫,他给我指出的的确是去瑶池的路啊?”小张挠了挠头。 “瑶池是在天山!昆仑的那个不过叫黑海,古人牵强附会,把那里叫做瑶池。当年周王八骏齐来,和西王母就是在天山瑶池举行歌会的。”祖菁耐心地解释道,接着她灵机一动,又道,“刚才你所唱的山歌,是咱们天山行者的剑歌,不要说你是从昆仑派那里听来的。” “啊,这是天山歌谣?天山派?”小张摸着下巴仰头想了想,“故老相传,确实有个天山派,可惜已经式微了,难道今天竟然让我碰上了一群古董。” “你才是古董!”天山众弟子齐声骂道。 “呃,对不起,我走错山门了。不好意思,兄弟我现在就走。”当小张确定这里不是昆仑派之后,忙不迭地跳上自己的青驴,一抖缰绳,掉转驴头,朝山下走去。 “等一下,你……”祖菁一个箭步走上前,抬手抓住青驴的缰绳,急切地问道,“你是从哪里学来这首歌谣的?是不是从小师叔……不,是从风洛阳那里学来的?” “风洛阳?!天下第一剑风洛阳?”小张吃惊地问道。 “天,天下第一剑?!”祖菁惊讶地睁大眼睛,“江湖中怎么会有这种称号?天下第一录早就应该被销毁了,不是吗?” “你们是什么时候的人啊?岂不知郭重九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开始续写天下第一录!”小张脸上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世人都说桃花源在武陵,可是谁也没有找到,难道说……桃花源在天山……”说到这里,他转回身,神秘兮兮地侧过头小声道,“这位姑娘,你可是秦人?” “你才是秦人!”祖菁哭笑不得,忍不住地双手一叉腰,冲口而出。 “明白,明白。”小张神色郑重地点点头,轻拍胸口,“不足为外人道也,放心,桃花源的秘密在下一定为你们守住。” “你……”看到他一幅信誓旦旦的样子,对于这个自得其乐的活宝,祖菁也感到无可奈何,只能改变话题,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算了,你就告诉我风洛阳的消息吧。” “风洛阳……”小张挠着乱蓬蓬的头发,“十年前他在江湖上崭露头角,一战击败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当日他就是唱着这首山歌亲赴梧桐岭挑战天下第一剑的,一时传为佳话。后来的十年里,也没听说有人能够在比剑中击败他。但是江湖中倒是有不少人对他的天下第一剑之名颇为不以为然,认为他名不副实。不过在我看来,他若无过人之处,又怎会维持天下第一之名十年不倒。传说他是佩剑西来的剑客,所以我才决定西行求学,希望能够练成和他一样了不起的功夫。” “就这些?他一身武功,在江湖上早应该侠踪处处,听你说来,他似乎除了得到所谓的天下第一剑,再也没有什么作为。他应该还有别的事迹吧?”祖菁十年来终于听到风小师叔的江湖事迹,对于小张所讲的只言片语,顿感大大的不满,满心希望他多讲一些。 “能够得到天下第一剑之名,已经够他美的了,你还想怎样啊?你以为他是昆仑的顾天涯啊?”小张失笑道。 “顾天涯是天山派的!”祖菁恼怒地反驳道。 小张连忙双手一抬,做了个不欲争辩的手势:“随你怎么说……”他一拍青驴屁股,催促它朝山下走去。他的身子卧倒在驴背上,从鞍畔摘下酒葫芦,堵住嘴咕噜咕噜再饮数口烈酒,朝天山派众人微一摆手,青驴一个转弯,顿时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空空荡荡的林莽之中再次响起小张起伏跌宕的歌声:“铅云铁雾雪茫茫,单人独剑高山上,万里银川杯中酒,断肠情歌一人唱……嗨呀嗨呀嗨呀嗨,断肠情歌一人唱……” 断断续续的歌声在山风的吹拂下,越来越小,越来越淡,最终变得全无声息,而昏黄的暮色此刻也偃旗息鼓,退回了西山,整个天山沉浸在清冷幽冥的淡蓝色月华之中。 “师姐,没有人上山,我们多打了很多的鱼和野兔,怎么办?”小杰为难地问道。 “刚才的大哥哥也没有给我留下点中原的玩意儿。”小龙不满地说。 祖菁直挺挺地站在山道的尽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师弟妹们的话语声。 “师姐……你怎么了?”众天山弟子中唯一和祖菁年岁比较接近的小玉终于发现了大师姐的不妥,小心翼翼地问道。 祖菁身子微微一颤,头轻轻一侧,似乎想要回转身来,但是却僵在半路。她抬起衣袖,地抹了抹脸,双肩一耸,施展起天山派踏浪而来的绝顶轻功,一瞬间便在众人眼前消失了踪迹。 第二章 我也可以飞翔 天山弹剑阁坐落在瑶池以西,凭栏望水,景致独特,是天山派第一代弟子在天山就地取材,伐木运石修造而成,经百年风雨仍巍然屹立,乃是天山派的主建筑,也是派中长老和掌门的居住地。这一日天刚刚擦黑,天山派诸位长老顿时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弹剑阁掌门的居室之中,紧张地窃窃私语,人人眉头紧皱,如临大敌。 天山掌门冯临川焦急地揉搓着手掌,面对着一个个愁眉不展的天山长老们说道:“各位师弟师妹,今日是五年一度的招徒日,这已经是第三期了,事实恐怕再也隐瞒不下去了。” 有所不为轩主事焦仲杰用手捋了捋自己瘦脸上的三绺黄须,苦叹一声,道:“从小咱们就告诉菁儿天山派代代名侠辈出,是大唐游侠儿的故乡。我们还天天为她吹嘘着祖家上一代如何的英雄了得,如今若是将真相告诉她,我怕她一时想不开,会作出傻事。” “你还说!?”追月阁主事容倩一脸的不满,“吹咱们天山派和祖家吹得最欢的,不就是你和掌门吗?还说自己和当年祖家人在江湖上如何如何的行侠仗义,如何如何的风光无限。现在好啦,牛皮吹破了,看你们怎么收场?” “可是当年咱们确曾经风光过,是不是掌门?”焦仲杰朝冯临川望了一眼。 “好汉不提当年勇,唉!”提到当年的事,冯临川昏黄的双眼清光一闪,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到最后,咱们师兄妹几个,还不是退回了天山,作了缩头乌龟。” 缩头乌龟这四个字一出口,本来已经愁云惨雾的诸位长老更变得像被霜打过的茄子,没了生气。 “菁儿是祖家的独苗,多亏了郑祖两家人的支持,天山派才能够于此风雨飘摇之际在江湖中幸存。她若是出了什么事,咱们几个老废物,怕是死了也没面目去见天山列祖列宗。”望云轩主事熊镇南下意识地猛抓着鬓角的络腮胡须,脑袋摇得仿佛拨浪鼓。 “你以为我们现在死了就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了?”泛舟居主事花雪姑尖锐地讽刺道,“不过……菁儿从小到大一直以为如今的江湖还和传说中一样逍遥自在,如今让她美梦破灭,她小小年纪,又如何承受得了?我真怕她会出事。” “你说这事儿也真是闹心,今年怎么就是风调雨顺呢?让我们连个圆谎的借口都.找不出来,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泛舟居副主事魏不平撇着嘴说道。 此话一出,冯临川,容倩,焦仲杰,花雪姑,熊镇南同时朝他望了一眼,似乎对他话里混乱的逻辑极为鄙视,但是转念一想,却又不由自主地纷纷点头。 就在这时,一声清冽的长啸突然在瑶池之上响起:“掌门师伯,各位师叔,你们这些坏心肝的大骗子,统统都给我滚出来!” 听到这声吼,弹剑阁内的诸位天山上一辈宿老脸色同时变得惨白。 “事到如今,唉——”最先做出反应的乃是天山掌门冯临川,他仿佛放弃了一般长叹一声,“我们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是啊。”众长老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人人一脸无奈神情,唯有新上任的泛舟居副主事魏不平不太能够跟上掌门的思路,不确定地追问了一句:“掌门,你是否真要告诉菁儿事情的真相?” 他的话音刚落,却看到面前的天山掌门冯临川从座位上一跃而起,破门而出,几个转折,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其他的长老亦步其后尘,鱼贯跃起,或破窗而出,或逐门而走,或撞墙出逃。魏不平这才醒悟过来,连忙也朝着门口窜去,却被几位捷足先登的长老撞到地上,还顺带踩了他几脚。等到他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想要夺路而逃的时候,一只玉葱一般娟秀的小手已经从他身后冒了出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往哪里走,魏师叔!十年来,你们骗得我好苦!”祖菁愤懑不平的声音骤然传入魏不平的耳际,气苦中带着三分绝望,顿时令他的心头一沉。 “菁儿……”魏不平无法可施,只得陪着笑转过脸去,却发现此刻的祖菁已经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啊呀,我的小祖宗,别哭别哭!”魏不平最怕的就是女孩子哭,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天山派最矜贵的女弟子。 “我不管,今天你一定要告诉我,为什么小师叔十年了都不回天山,为什么天山十年来都没有招过弟子,你们天天月月和我讲的天山传奇到底是真是假?你不和我说,我今夜就从雪峰北面的冰川跳下去!”祖菁用手使劲抹了抹眼睛,擦去脸上所有泪痕,双目红肿地说。 “别别别,千万别,我……”魏不平含恨回头看了看天山其他长老逃逸的方向,望洋兴叹地摇了摇头,终于下定决心,“我和你老实交待,你跟我进来。” 他领着祖菁走入弹剑阁收藏江湖名侠列传和手记的藏经阁,关上门,让她坐在屋里的藤木椅上,接着从藏经阁最高的书架上拿下来一卷厚厚的卷宗,放到祖菁面前的书桌上,沉声道:“掌门和各位长老给你讲的江湖逸闻和天山传说,这里都有详细的记载,并非是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在信口开河。” 祖菁将信将疑地朝书桌上的卷宗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卷宗刚一开头记载的就是天山祖师王琼和越女宫葬剑池一百零八护法的一战,这也是传说中天山开山立宗的一战,很有一段时间祖菁对此津津乐道。 她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喉咙中的哽咽,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地将这年代久远的卷宗翻开。 第二页记载的是天星酒仙孙太湖在江南虎丘飞鱼堡七星塘与南晋十八剑客品茶论剑,以一手夜落星河剑威服天下,令天下江湖同唱夜落星河快剑歌。接下来的是隋末顾天涯单剑夜挑太行山;范青麟以舍身剑会战天下第一魔紫昆仑;倚剑公子连锋以青霄剑威震恒州,协助李靖击破突厥;郑家祖先,祖家先辈威震洛阳擂,横扫太行山,大破天书会。 几乎每一个长辈们给自己讲的故事,在这部卷宗中都有详细记录可查。祖菁看到这里,浑身上下因为极度的失望而产生的彻骨寒意渐渐消散开来,一股腾腾的暖气在她的身体里激烈地涌动着。 “原来,这些故事都是真的,都曾经在江湖中发生过。原来真的有过这么美的剑法,有过这么传奇的人。”祖菁贪婪地翻动着卷宗,伸展着自己纤纤玉手,痴迷地追逐着那些她曾经梦魂缭绕的名字。 “咳咳,不错。”看着祖菁兴奋不已的脸颊,魏不平虚汗直冒,紧张地握紧了手掌,“你先不要激动,听我把话说完。你仔细看这些记载,你就会发现,最近的卷宗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几十年前……”祖菁急切地翻看着书页,双眼扫过卷宗的年代纪录,微微点了点头,喃喃说,“不错……” “一切的起因都在几十年前那一场前无古人的天书大会。”魏不平叹息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但是,那场天书会不是已经被我祖……”祖菁连忙一立手中的卷宗,奇怪地问道。 “不错。祖前辈和郑前辈的确在天书会上阻止了魔教东侵,一统江湖的野心。而且参与天书会的魔头也陆续被收入关中刑堂。但是这一个风云际会的天书会却点燃了江湖中人对江湖门派局限的不满之心。在天书会之后十数年中,陆续有天书会魔头从关中刑堂越狱出逃。 “这些魔头不但身负神功,而且从天书会上获授绝顶秘籍,武功突飞猛进,在江湖上头角峥嵘,不可一世。他们和他们的传人大多目睹过当日天书会魔教教主想要一统江湖的雄心壮志,无不心生向往,跃跃欲试。随着这些魔头的活跃,江湖上强者林立,戾气横生,野心滋长。邪魔人物拉帮结派,互为手足,无视武林规矩,任意妄为。 “二十年前,群魔闹关中,最后一批天书会魔头在关中刑堂越狱而出,武林正派势力自此一蹶不振。原来的七大剑派各自枝叶凋零,嵩山剑派,海南剑派荡然无存,关中剑派门可罗雀,少林寺,越女宫闭关自守,浣花剑派形同虚设,我天山派也退回天山,不问世事。” 说到这里,魏不平用手抚了抚下巴上的短髯,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如今的江湖,已经不是当年逍遥自在,风平浪静的江湖了。” “二十年前……咱们天山派已经与江湖隔绝二十年了?”祖菁大吃一惊,失声道。 “哎,不错……”魏不平点点头。 “但是,小师叔……他是怎么上山的?”祖菁连忙问道。 “小风本来是云南哀牢山剑门的子弟。你也知道哀牢山剑门,这一派人对二十年前流行于世的洛阳论剑有一种情节。当年风家前辈独闯洛阳,想要光耀门楣,却败在咱们天山夜落星河剑下。 “自那之后,风家人代代闭门苦练,意图在洛阳论剑上重振声威,再加上哀牢山地处边陲,消息闭塞,他到沙州参加选拔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咱们天山派已经不再招徒的事情。他没有天山路线图,是硬生生靠着一身轻功踏遍西域,找上山门的。那个时候你还小,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他并没有和你说。”魏不平道。 “原来如此,我早就应该感到奇怪,”祖菁狠狠一拳打在桌上,“为什么除了风小师叔,其他的师叔都是这么大年纪,我也没有什么师兄,师姐。所有师弟师妹都是长老们的儿孙。我真是傻……一厢情愿相信你们的话。”说到这里,她感到一阵委屈,不由得一撅嘴,双眼再次发红。 “菁儿,这些秘密终有一天你会知道,师叔本该早些告诉你,但是念在你还年幼,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些事实,所以才一直拖到今日。”说出这些秘密,魏不平长长舒了一口长气,似乎自己心下也轻松了不少。 “为什么现在江湖这么凶险,小师叔还要下山呢?他不应该和你们一样留在山上吗?”祖菁心思一转,猛然想起了小师叔此刻的去向,连忙开口问道。 “因为他姓风,名字叫洛阳,所以他要下山。”魏不平耸了耸肩膀,简洁地说。 夜风混合着幽咽的鹰啼传入祖菁的寝室中,令她从混乱如麻的思绪中清醒了过来。她没精打采地站起身,用火戳子点燃了屋里的油灯。寝室墙壁上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卷依次在昏黄的灯火下显现出来。 最靠近南窗的画是一幅龟鹤延年图,那是祖菁的祖上所画,图上有两龟两鹤,各具姿态,神骏非常。在祖氏龟鹤延年图中,这一幅力作是少有的乌龟和仙鹤一样多的画。 接下来是一幅剑客独立孤山图,青衣剑客,连绵雪山,一轮孤月,景色凄凉。这是祖菁自己所画的顾天涯夜挑太行图,依照天山自古相传的夜挑太行剑歌所绘的,她本来想将顾天涯画得更加慷慨豪迈些,但是从那首剑歌中,不知为何,她只能领会出一种孤独寂寞的凄凉感。 在剑客独立孤山图侧,是一幅剑客月下起舞图。在圆月的明媚背景之下,这位腾舞于半空的剑客只留一道墨色的剪影,周围是无边无际的夜幕,没有一丝星光。这是祖菁想象中郑家祖上以夜落星河剑威震洛阳的景象。整幅图只有圆月,剑客,夜幕,没有一点星光。在她心中,能够落尽星河的,只有灿烂的月华和剑客手上比月华更灿烂的剑光了。 紧接着剑客月下起舞图的是一幅顽童风筝图,一个竖着朝天辫的小孩,欢快地在沙漠上飞奔,放着一只形似乌龟的风筝。这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听小师叔讲述天书会传奇故事的时候,隐隐约约留下的印象,她也不知为什么会在脑海中浮现出这一幅图画。 最后一幅画,是一间灯火明媚的酒肆,里面坐着一群欢呼畅饮的江湖客,但是没有一个人的面目清晰可见。在众酒客的中央,祖菁画了一张空空如也的酒台。祖菁不记得是在多久之前了,曾经有一位天山前辈告诉自己:大唐的侠客们在行侠仗义之前,总会选一间灯火明媚的酒肆,聚在一张酒台上,欢呼畅饮,直到黎明,之后是生是死,皆是快活。 “是生是死,皆是快活。这样的江湖,怎么会消失?”看着这幅尚未完成的图画,祖菁脑海中浮想联翩,从小到大长老们讲述的天山传奇宛若一幅幅鲜活热动的泼墨画浮现在她的眼前,令她一时之间心摇神驰,不能自制。“我还在这幅图中留下了自己和未来江湖朋友们的位置,从小到大,我都在梦想,是谁会和我在这里举杯共盏,欢度良宵。” “不,不能这样,我不想这样!”终于,一种越来越难以压抑的激情从她的心底奔涌上来,令她冲口喊了出来。听到自己的叫喊,祖菁更加明确了刚刚下的决心,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推开门,飞身蹿了出去。 在她的房门外,天山派一众长老掌门都聚集在天山弟子寝室旁的塔松林中,暗暗观察着祖菁房间的动静,生怕她激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此刻看她风风火火地跑出来,人人知道大事不好,连忙丛林中冲出来,前后左右将她围了一圈。 “菁儿,千万冷静,不要做傻事。”天山掌门冯临川伸开双手一把将她拦住,赔着笑脸道。 “是啊,是啊。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虽然江湖不是以前的江湖,但是天山派仍然是你最安全的家。” “不如明天你不要做早课了,让师姑带你到雪海去采雪莲花,轻松一下。” 随着掌门人的开腔,众位长老纷纷附和,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众位师叔伯,菁儿已经下定决心……”祖菁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闪烁着激动的红潮,“我要下山!” “下山?”众天山长老同时惊叫道。 “下山……去干什么啊?”魏不平长老不解地摸着后脑勺,开口问道。 “我要……拨乱反正,让江湖重新变成以前的江湖!变成以前那个是生是死,皆是快活的江湖。” 她的话一出口,众长老同时失笑了起来,就算最严肃的掌门师伯冯临川都忍俊不禁。 “你们笑什么?有什么这么可笑?”祖菁被他们笑得满脸发烧,连忙轻轻一跺脚,嗔道。 “呃,”冯临川看到她一脸严肃,顿时收起笑容,“你……你是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这么大的决定,怎么可以儿戏?”祖菁撅起了嘴。 “菁儿……”掌门身边的魏不平叹息着边摇头边说,“你还太小,不知道江湖的凶险。你这样下山,别说拨乱反正,就是能够保住性命都有困难。那些江湖上横行无忌的魔头,若是遇上,恐怕你连个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 “当年顾天涯前辈夜挑太行山,也是一个人单人独剑下山去的,他行,我为什么不行?”祖菁不服气地说。 “顾天涯下山挑太行,那是虎入群羊。你下山走江湖,那是羊入群虎!”天山掌门冯临川毫不客气地说。 “那还是我更勇敢些呢!这叫做一代胜过一代!”祖菁士气高昂地反驳道。 冯临川身子一晃,用手把住身边魏不平的肩膀才勉强站住,无奈地叹了口气,嘴里咕噜了一句:“我有点眼冒金星。” “咳咳,菁儿,你现在是追月阁弟子,你也知道天山门规,追月阁弟子下山行侠,除非轻功达到青霄之境。”天山掌门冯临川说到青霄二字之时,已经声色俱厉。 “青霄……”听到这两个字,祖菁脸上兴奋的红潮渐渐褪去,肃穆之情油然而生。 “江湖行者的轻功,有两重境界。第一重境界是归鸿之境,领悟了归鸿,才算得上是江湖人。第二重境界是青霄之境,领悟了青霄,永世无法脱离江湖。菁儿,你的轻功距离青霄之境,还差最关键的一步。这也是我们无法放心让你下山的关键。”冯临川沉声道。 “好,我这就去领悟青霄之境,这样,你们就再也没有理由阻止我下山了!”祖菁坚定地说。 “菁儿,你想清楚了!”魏不平听到这里,着急地说,“若是二十年前,我们会鼓励你去领悟青霄之境,因为作为江湖人乃是我辈毕生的幸福。但是现在,永世无法脱离江湖,也许是一生的诅咒!” “不,永远不是!”祖菁抗声道,话音刚落,她的身子已经一个飞旋,转头朝天山雪峰北坡的大冰川飞奔而去。 天山雪峰北坡的冰川绵延百里,仿佛一把巨大的偃月刀顺着山势斜切入河谷之地。整座冰川在春暖花开之际,融水奔流之声,宛若雷霆战鼓,气势非凡。在山间的断层之中,屡有冰川融水汇成的瀑布和溪流,山势也因此而起伏变换,参差不齐。在雪峰山腰处,因为多次雪崩,一小部分冰川被万吨的积雪折断,断层斜铺在突起的山岩之上,和原来冰川的走势,形成了一个柔和的弧度,尾部仿佛一只凤凰高高扬起的尾翼,孤傲地刺向苍天。在这段冰川的后上方,有一段凸起的山崖突出峡谷,悬空而立。这片冰川被世代天山弟子称为青川。 青川乃是历代天山弟子领悟轻功最高境界——青霄之境的圣地。领悟了青霄,永世无法脱离江湖。很多江湖人一生都无法领悟到青霄,他们到死都不明白青霄之境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 “然而,那些领悟青霄之境的江湖人,却再也想不起以前不会青霄之时的人生,是什么样子。所以他们无法解释给我听,为什么会了青霄,他们永世不能脱离江湖?在他们的世界里,江湖就是他们的一切。”祖菁默默站在青川的最高峰,看着眼前被月华照耀,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冰川。 她要从青川的尽头施展轻功,飞身之下,穿越过上百丈的距离,沿着青川与众不同的弧度,在青川的尽头飞身跃起,施展自己学过的所有身法,想尽办法飞回青川上空的悬崖。传说,只要能够做到这个飞跃,你就会领悟到青霄。 很多天山弟子一直到死都不敢做这个恐怖到极点的飞跃,青川孤悬万丈高崖之上,俯瞰千里天山谷地和头角峥嵘的雪峰冰川,一个失手,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除非对自己的轻功有着百分之百的信心,没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但是对自己的轻功有着百分百信心的人,天下又有几个。 山风呜咽,恍如挽歌,在祖菁的耳畔空洞鸣响,夜鹰的哭诉在河谷之地乍然响起,又迅速淡去,宛如朝不保夕的人生一般捉摸不透。青川千丈之下冰川融水汇成的河流,反射着明媚的月色,闪烁着晶亮的光华,仿佛一条珍珠项链,缠绕在河谷之中。河流两侧,怪崖如刀,群松如戟,寒冰横绝,乱石如坟,令人观之丧胆。祖菁不由自主地想象着自己若是高台失手,脆弱的身子在千丈之下的河谷中,将会如何被山崖,冰川,乱木,碎石撕扯折磨。 她下意识地用力握住双拳,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沉重地喘息着。夜风袭背,一片冰凉,她知道自己已经汗透重衫。 “我对自己的轻功,真的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吗?”祖菁心惊胆战地问着自己。她感到冥冥中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掌揉搓着她的心房,想要将她身上仅存的一丝勇气和力量统统积压出去。她用力咽了一口唾沫,闭上眼睛,感到脸上紧绷的肌肉忽然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来。 “我原来对自己的轻功根本没有信心,原来,我还不适合下山……”她伸手抱住双臂,只感到天山早春的凉意铺天盖地袭来,将她彻底吞没。 她的脑海里走马灯一般闪现出十年来她三次空等山门,却无法等到拜山弟子时的景象,那种藏书网蚀心断肠的失望,那种铭心刻骨的寂寞,难道她就这样一生一世地忍受下去吗?此时此刻,天山寝室中那幅热火朝天的江湖夜栈图仿佛黑暗中一盏明媚的灯火,突如其来地照入她的心田,令她感到温柔的暖意。 “管它呢!”祖菁只感到一股热气直冲脑海,浑身寒气尽消,她双臂一振,身子犹如一只回翔的飞燕跳上了明亮如镜的青川,沿着陡峭的冰面飞驰而下。 如刀的断崖,剑戟般的丛林,奔涌的流水,横空而立的冰川断层呼啸着扑面而来;凛冽的寒风撕扯着她的脸颊,她感到眉毛上地结了一层霜花;河流反射的月华在她的眼前划出宛若蚯蚓一般的长长弧光,标示着她飞冲而下的遥远距离。眼前的一切随着她的身子颠簸起伏而呈现出一重重光怪陆离的景象。 刚开始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将身子朝后微仰,以此来缓解心脏悬空的苦楚,渐渐的,恐惧被兴奋之情所击退,她感到自己仿佛一只振翅长空的云雀,正在青川之上自由翱翔,那种彻头彻尾,豁出去了的爽快,让她的心田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喜悦。 “就像长了一双自由自在的翅膀,我在天山之巅可以展翅飞翔!”祖菁将身子向前大胆地倾去,双手大大地张开,激动地捞着盈手的疾风,仿佛飞鸟用翅膀迎合山风的吹拂。 随着青川冰层的弧度,祖菁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由下落转为上升,眼前的景象也从天山谷地的河流之光转为了满空被月华照亮的流云和依稀可见的淡淡星光。 行到青川的尽头,她整个人沿着那宛若凤凰尾翼的冰面旋转冲入天空。随着她的身子在空中仿佛风车一般地盘旋转动,她眼前原本清晰有序的世界忽然间化为了千万道飘逝如电的流华,星光,月色,流云,青天,河波,谷地,冰川在她眼前糅合成了一片斑驳灿烂的流苏,万花筒一般千变万化,片刻不停。 这一刻,她感到一种之前无法企及的自由感,仿佛自己终于挣脱了一片纠缠终生的巨网,她的魂魄呼啸着在群山之巅纵横驰骋,山河大地,宇宙洪荒,世间再也任何东西能够束缚她的心灵。这一刻,她感到自己已经羽化飞升。 她的身子在空中自如地飞旋着,她看到一片流云在自己的腰下轻柔地掠过,在她耳畔,一只苍鹰振翅飞过,朝她发出一声柔和的鸣叫,好像在和自己的同伴打招呼。紧接着,她感到支持身体上升的力道终于渐渐消散,眼前旋转变幻的一切重新开始变得清晰。 她腰眼一使劲,身子连续三个流畅的凌空后滚翻,下伸点地的右脚稳稳踩在高踞青川之巅的山崖上,发出轻柔的“哒”的一声。 万籁俱寂,连山风和鹰啼的声音都消逝不见。在祖菁耳畔长久回响的,只有刚才轻柔的脚尖落地声。那是她从飞仙之梦回到现实的契合点,那证明着她,祖菁,作为一名天山弟子,已经领悟到青霄之境。从脚尖落地那一刻起,她将永世无法离开江湖。那轻柔的一声,在她耳中,响如雷霆。 张开眼,从更高处看着青川之下千里河山的景色,断崖,林莽,河流,乱石,冰川再也没有了令人心胆俱寒的恐惧,再也无法让她心存敬畏,整个天地,只是她恣意驰骋的乐园。一股无法克制的欢快感电流一般涌遍了她的全身,丹田中温热如火的真气喷薄而出,在奇经八脉中奔腾如沸。祖菁仰起头,肆无忌惮地张开嘴,让这股真气破茧而出,在天地间涌动着。 第三章 得来极易的天下第一剑 祖菁清越的啸声,犹如九天玄凤的鸣叫,回旋在天山雪峰之上,瑶池畔的弹剑阁内,天山众长老面如土色。 “真没想到,不愧是祖家人,这么年轻就能够参透青霄之境,这下子……”天山掌门冯临川站起身,推开窗户,朝北面的雪峰眺望着。 “这丫头这一回真是下定决心要下山了。虽然她领悟了青霄之境,但是凭她的心计武功,一旦踏入江湖,等同一只自带香料的烤鸭,穿行于饿鬼之中,早晚出事儿。”魏不平焦急地说,“掌门,咱们决不能让她下山。” “你们这些大男人根本不懂女孩子心事!”追月阁主事容倩微微一笑,“你们以为菁儿为什么要下山?” “为什么?”众人齐声问道。 “少女怀春,菁儿已经十八岁了,天天在山上不是对着你们这几个老不死,就是对着一群毛孩子,闷也闷死她了,所以才要下山。”容倩娓娓道来。 “噢,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众长老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这样,让她去找风洛阳,我们给他写一封密信,嘱咐他帮着菁儿找一个如意郎君,一找到伴儿,立刻护送他们回天山。”容倩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小风,他……他忙得过来吗?”冯临川迟疑着问道。 “他当年到天山来学艺,要不是咱们代师收徒,传授给他那么多天山剑法,他能得到天下第一剑?他欠咱们的人情,这一回正好用上。放心,这个小子尊师重道,也知道祖菁在天山的矜贵身份,轻重缓急,他还分得清。”容倩双手抱臂,得意地说。 “好主意,有了这个天下第一剑在她身边做保镖,她还安全一些。如果能够在为她找个如意郎君,那我们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我这就写信!”冯临川用力一拍手,兴奋地说。 “我还有个补充,如果小风替菁儿找到如意郎君,咱们三媒六聘的臭规矩就不要了,直接让他做主完婚,然后带他们回天山,以免夜长梦多!”魏不平道。 “对,小风好歹是她的师叔,辈分也够,就这么着!”冯临川点头同意。 当太阳再次照耀在天山雪..峰之巅,一向静寂安详的天山解剑池破天荒地热闹了起来。天山两阁两轩一居的所有正副主事,天山掌门,所有天山弟子都聚集在了解剑池畔的山门前,大家众星捧月一般围在将要下山的祖菁周围。 “菁儿,”天山掌门冯临川将兴奋得满脸红光的祖菁叫到自己身边,将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函郑重地交给她,严肃地说,“这一封是我写给小风的信,你务必要亲手交给他,此事关系重大,万万不可疏忽!” “什么信这么神秘?”祖菁接过信,抬手对着清亮的阳光照了照,看到信封里面厚厚的纸张,顿时好奇心大炙。 “菁儿,你可知道,现在的江湖,群魔乱舞,正道难存,江湖子弟,壮志消沉,必须有一个人登高一呼,唤醒世人。此人必当有着万夫不挡之勇,举世崇敬之尊,如此才能够聚合有志之士,共襄义举。拨乱反正,整肃武林,方为可能。” “但是这样的人又要到哪里去找呢?”祖菁皱紧了眉头,若有所思,忽然间双眼一亮,用力一拍手,兴奋地说,“有了,小师叔不是天下第一剑吗?他也许正是我们要找的人!” “胡闹,辈分可不对了!”魏不平再次冲口而出,话音未落左右两只脚分别被冯临川、容倩同时重重踩了一下。 “我们觉得这个人必须年少有为,武功高强,意气风发,家世显赫,品格正直,样貌非凡,乃是人中白玉郎。”冯临川适时说道。 “为什么要年少有为?年纪大一点不行吗?”祖菁疑惑地问道。 “哼哼,年纪太大,又怎能够领悟我天山派至尊无上的剑法——倾城剑法!”容倩仰起头,一脸得意地说。 “倾……倾城剑法!”听到这四个字,祖菁只感到头脑一涨,双脚一轻,眼前出现了一片红蓝相间的斑驳图案,身子不由自主踏前一步,“容师叔……是说,这封信里面竟然有天山派第一神剑倾城剑法的口诀?” “不错,这也是我们必须找一个年少有为的青年来做这件大事的原因,只有这样的人才有机会掌握倾城剑法。菁儿……”容倩一把从祖菁手中抓过那封信,小心翼翼地塞入她怀中,“你对剑道的领悟未到极致,倾城剑法对你来说太过艰深,也许你一生都无法掌握,看了只会妨碍你在剑法上的进一步修炼,这一点,我们已经反复和你说过。” “嗯!”祖菁心知肚明自己的本事,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么一想,小师叔也从来无法领悟倾城剑法的玄机,看来我找的人绝不是他。” “所以你必须把信交给小师叔,他在江湖闯荡十年,识人无数,更曾经和有志成为天下第一剑的豪杰交手,定然能够为你找到这个人。这样,你们二人携手同心,比翼双飞,自然无往而不利,心想事成。”冯临川说到这里,已经不可遏止地开始摇头晃脑。 “掌门师伯……我是为天下江湖找一个救星,又不是找夫婿,什么比翼双飞,真不怕丑!”祖菁听到这里,皱了皱鼻子,笑着嗔道。 “呃,有些忘形了。”冯临川连忙一仰头,退后一步,揉了揉眼睛,“就这样吧,菁儿,一路上你千万小心谨慎,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行错一步路,要知道你身上担负着济世救人的重要使命,绝对不容许有丝毫损伤。” “是!掌门师伯,弟子记下了。”祖菁严肃地说。 这个时候,一众天山小弟子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掌门训完了话,顿时蜂拥涌到祖菁的周围。祖菁疼惜地双手一张,将一众师弟师妹揽到身旁,一个一个地摸着他们的头发,“大家要记着,大师姐不在的时候,也要勤修早课,苦练武功,早日领会青霄之境。大师姐答应你们,一定带你们去最繁华最精彩的地方痛痛快快地玩一番,好不好?” “好!”众师弟师妹兴奋地齐声道。 “好,我要走了!”祖菁依依不舍地用力看着眼前的众人,仿佛要将他们深深印在自己心中,“大家……大家还记得咱们天山的行者歌吗?” “嗯!”众弟子纷纷点头。 “好,师姐希望你们唱着这首行者歌为我送行好吗?” “嗯!”天山小弟子们仰着脸看着她,用力点了点头。 “好,你们用心地唱,大声地唱,师姐希望直到走到天山脚下,仍然能听到你们的歌声,好吗?”祖菁语带颤音地柔声道。 “好!”小龙走出行列,挺起胸膛带头大声地唱了起来,“初一雁鸣风满发,想起长安萧阿大。漏夜乘风下天山,初三醉卧老萧家!” 随着小龙清朗高亢的歌声,所有天山小弟子都应和着歌谣的旋律,加入了合唱。 “初四想起洛阳花,抬脚已到东都下,夜闯南市三千店,买尽牡丹满头插。” 祖菁悄悄地站起身,将包裹牢牢背在身后,静静转过身,在满山清脆悦耳的童音之中,大步走下山道,娟秀的背影缓缓消失在青翠的群山之间。而那优美的歌谣声,仍然在山岚之间悠然传送着。 “扬州佳人眉如画,最爱白衣天山侠,初五相思方入梦,初六江都见到她。” “岭南荔枝拳头大,香嫩多汁入口滑,山重水复崎岖路,采到已经是初八!” “初九满空铺月华,想起故乡哈密瓜,追云逐月奔如电,十五回山到我家!” “青山不改峰如黛,绿水长流入梦来,他朝相见花如旧,后会有期香满怀……”隐隐约约的天山行者歌仿佛天山春季的雪山融水,透着一丝芬芳,一丝清凉,千回百转,渗入风洛阳昏暗浑浊的梦境。 梦中仍然弥漫着青冥色的浓雾,就仿佛十年来千百个梦境一样。但是今天一切显得有些不同,随着那清澈的天山行者歌,浓雾开始朝视野的两旁退散,在他眼前出现了一条直通山岭之间的道路。歌谣的回响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天山脚下牧童明亮的短笛声。笛声温暖而亲切,仿佛在催促他前行。 他沿着隐隐约约的黄土小径,缓缓向前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在一片光秃秃的山岗之上,昂然屹立着一道一身灰衣,倒提长剑的伟岸身影。乱发随风,灰衣如雾,昂藏七尺,有剑如霜。那是有唐以来,江湖上第一个得到天下第一剑称号的英雄。人们给了他很多繁杂的称号,剑王,剑神,摘星居士。自从郭重九续写天下第一录,隆重推出天下第一剑的称号之后,江湖中人没什么争议,直接将这个称号安到了他的头上。因为人们给他的头衔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几十年来,人们几乎将他的本名都给忘记了。至少,从小到大,风洛阳从来没有听人提到过这位英雄的本名。他只知道,他是姓郑的,因为雄踞天下第一剑之名二十年,所以人们总用第一剑这个简称叫他。 “风洛阳?”那位灰衣人的声音洪亮而深沉,令他感到精神一振。 “郑前辈?”风洛阳挺直胸膛,不敢在气势上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灰衣人似乎怔了怔,随即无奈地呵呵一笑,转了话题,“剑歌唱得不错,天山人?” “剑歌?”风洛阳微微一愣,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才能最终振作勇气,来到这片决死之地,难道在迷迷茫茫中,他又唱起了天山的歌谣? 灰衣人似乎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又开口道:“听说你是历史上第一个能够自由使用十分不舍剑而不被其心法反噬的人?” “呃,”风洛阳感到自己的舌尖无缘无故地打了个结,犹豫了片刻,终于老老实实地说,“其实……我是在天山弹剑阁学到了一种奇怪的内功吐纳法,名作小无相功。用此法催动十分不舍剑式,虽然剑法不能似本门心法一般的快捷,但却不会有八脉焚身的反噬。” “十分不舍剑……当年风华双绝生死离别之际心生眷恋,只望一见,剑法得其不舍之名。又因为它出一剑所需的时间是平常剑法的十分之一,剑法得其十分之名。合在一处,便是十分不舍,实在是意境深远的好名字。郑某对其真正的威力早就心生向往……”灰衣人说到这里,语气激荡,似乎很为此而激动。 “前辈,你听我说……”不知为什么,风洛阳生怕眼前这位灰衣人对自己期待过高,“小无相功配合本门剑式只能让晚辈的出剑速度达到平常剑法的三倍,所以……晚辈练的这路剑法不方便再叫十分不舍剑。” “噢,”灰衣人微微点头,“有道理,这是你根据本门剑法和天山秘藏领悟出的新功夫,应该有它自己的名字,告诉我,它叫什么?” “叫……咳咳,叫三分不舍剑。”风洛阳说完这句话,只感到脖颈子一阵发烫。 “啊?三分不舍?这岂非根本就是舍得?”灰衣人听到这里,连连摇头。 “在下惭愧!”风洛阳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 “听起来,你这路剑法似乎仍然不足以和我对抗,你刚入江湖,才十八出头,大把时间历练,再过十年来找我,到时候说不定能和我一较高下。为何这么急着约战于我?”灰衣人挠了挠头,沉声问道。 “个中原委,不足为外人道也!”风洛阳沉声道。 “哈哈哈哈,你不说,难道我猜不出来?”灰衣人仰天大笑,“姓风,名洛阳。你家祖上怕是到死都忘不了当年的洛阳擂,让我想想,莫非你的父亲已不久于人世?” “……”风洛阳紧紧闭起嘴唇,不肯说是,却也无法否认。 “得子如此,夫复何求?”灰衣人感慨地长叹一声,猛然转过头来。 风洛阳抬起头,试图想要看到灰衣人的面容,但是入眼的却是青雾之中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像。 “天下第一剑之名,今日我让于你如何?”灰衣人踏前一步,朗声道。 “这如何使得?!”风洛阳失声道。 “莫非你要让自己的父亲含恨而终吗?”灰衣人毫不放松。 “话虽如此,但如此得名,我心何安?”风洛阳抗声道。 “不是你心何安!反倒是我心何安才是。”灰衣人的语气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这些年来,我也累了,想要休息休息。这幅天下第一剑的牌坊,不如你替我扛了,就当帮我个忙?” “帮忙?这是天下第一等的荣耀,怎会……?”风洛阳感到摸不着头脑。 “就这么定了。”灰衣人不再去理会风洛阳,转身大步走到山岗悬崖上的一盏孔明灯前,从孔明灯旁准备好的文房四宝中抓起一只毛笔,沾满了墨,在孔明灯雪白的灯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三个大字“风洛阳”。接着,他丢开毛笔,左手一把抓起灯,右手一探,一股炙热的气流奔涌而出,顿时将孔明灯点燃。他双手一放,半人高的孔明灯飘飘悠悠辗转升起,转眼随着山风飘到远方。 “从今以后,天下第一剑就是你风洛阳了!”灰衣人说到这里,欢快地大笑三声,腾空而去。 “前辈!前辈!前辈请回来!”望着灰衣人远去的背影,风洛阳感到浑身的热气都似乎随着那个人一起远去,他扯开喉咙,拼命地嘶吼着,不顾一切想要让他回来,但是那龙腾虎跃的身影,越去越远,越来越遥不可及。 “前辈……”风洛阳张嘴唤了一声,猛然一惊,从梦中醒了过来。他闭紧了嘴唇,朝四周扫了一眼。在他的寝房之内,空无一人,只余四壁。他闭目凝听窗外,除了四下住客此起彼伏的鼾声,几只夏蝉的哀鸣,还有房檐上一窝乳燕的咕咕声,再也没有别的声响。窗外的月色朦胧,永远有几片流纱般的轻云遮挡住明月几分神采,令此..刻的夜色更加深沉。 感到周围没有威胁存在,风洛阳吊在胸前的一口气终于舒了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的觉,尤其是在决战之前。虽然每次做梦,他都会梦到当日和前第一剑会面的场景,但只是零星的片断,支离破碎的只言片语,从未像今日这样完整,仿佛他重新回到了十年之前。还有那首行者歌!突如其来,闯入梦中,令他不可扼制地思念起了天山,他的第二故乡。 “难道……这意味着明日的决战是我人生在世的最后一战?”风洛阳感到心底一阵温热涌过,令他浑身一颤。察觉到自己此刻的软弱,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振作起全部的精神,来到床头案前,点燃了油灯。 灯光照亮了寝房四壁,也照亮了四壁密密麻麻的剑式图。那是一种大开大阖的剑式,充满了塞上刀法的强悍,又有着关中剑法的圆润通透。自从几十年前关中名剑关思羽创立了亦刀亦剑的功夫,不少江湖人沿着他的思路寻求突破常规的剑法。 二十年前,西南出了一派孟姓高手,将昆仑魔功缥缈斩,混合关中剑派的落日剑法,创出了一种独辟蹊径的剑法——无常剑法。仅凭剑法而言,这路神剑在江湖上已经有了开宗立派的本钱。但是,这路剑法是基于昆仑魔功而成,练剑者在练成这路剑法三年之后,往往狂性发作,性情大变,从此沉溺于好勇斗狠,征伐杀戮,再也没有了潜心钻研剑法的心性。所以这路剑法直到现在仍然充满了这样那样的缺陷,无缘登堂入室,和其他大派剑法比肩。 但是,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近日来,西南孟氏突然出了一位声名大噪的高手——孟断魂。孟家无常剑法在他手里糟粕尽去,大放异彩。越女宫外阁第一名剑,领悟了超海剑法神髓的超海公子柳青原竟然败在他的剑下,没了一条右臂。少林罗汉堂,达摩堂两堂主事孤胆僧道悲大师,被他一剑轰入少林正院照壁,粉身碎骨。年帮秋坛第一高手,总揽秋坛六堂事务的大管事双月金环布西来被他杀死在总坛之内,陪着他一起丧命的还有秋坛六堂十二名正副堂主。 本来已经沙尘滚滚的江湖,因为孟断魂的活跃而腥风四起,仿佛到了人间末日。如今,一封战书下到他风洛阳的手中,明朝卯时,孟断魂即将和他一决天下第一剑的归属。 他到底对无常剑法作了什么样的变化?是什么让这路缺点处处的剑法忽然间完美无缺。这三日来,他从风媒手中他买到了所有市面上关于孟家剑法的资料,画满了寝房的四壁,试图寻找出无常剑法的不凡之处,但是收获甚微。 距离卯时还有两个时辰,反正已经无法入睡,风洛阳决定继续他未完成的工作。他举起油灯,来到寝房墙壁前,再次仔细观看着这些孟家剑法的残招断式,并不断用炭笔勾勒出他想象中这些招式可以发展出的变化。 风洛阳伸指为剑,使出他苦心钻研的三分不舍剑,一招招拆解着墙壁上的无常剑法。随着他身子在房中越舞越快,眼前墙壁上十几招剑法仿佛活了一般,在他眼前纷飞乱舞,惊心动魄。 他如遭雷击,猛然收住身形,浑身一阵发麻。 “我一直在想剑法中的破绽,如果……如果这些破绽都不是破绽,或者无法破解,那么这十几招无常剑法的威力……” 他想象着自己如何施展身法,劈挡,招架,躲闪这十几招剑法,却发现无常剑法的剑式乍看简洁明快,实则大巧不工,剑走浑圆,包罗天地,似是直来直去,实则在天地间画下一张大网,让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若是不能正面击破这套剑法,等待着他的,将是死亡。 冷汗顺着风洛阳两鬓的头发滚滚而下,令他浑身一阵燥热。他猛然窜到屋子东南的角落,蹲下身,睁大眼睛盯着一幅贴在墙壁上的人物画像仔细观看。 这是乘风会从少林一位雅善丹青的和尚手里买来的孟断魂画像。画像上孟断魂的样子,正是他一剑杀死孤胆僧道悲大师之时的模样。孟断魂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椭圆脸,眼眶深陷,满脸胡楂,额头上爬着数条横纹,虽然只有三十岁的年纪,却有着四十岁的沧桑。最让人心惊胆战的是他的眼睛,那个见过他的少林僧人并没有为他画出任何眼白,而是简简单单将他的眼睛全部涂成了黑色,令他看起来仿佛一只从夜色中挣脱而出的恶魔。 “开始,我一直以为那个和尚只不过是图省事,但如果他只是据实所画,那么这全黑的眼珠,不正是常人入魔之时瞳孔放大的征兆吗?”风洛阳想到这里,右拳对着左掌狠狠一拍,只感到困扰自己多时的疑惑一时尽解。 他来到床头案前,翻开抽屉,取出厚厚一叠乘风会卷宗,地翻动着,直至看到一份西南吐蕃一处村落发生的屠村惨祸消息。消息上记载:这处村落因为地处南疆鬼蜮边缘,五年前一位猎人误入鬼蜮狩猎,回村之时狂性大发,以一人之力屠尽一村老少一百余口。当风媒发现他时,此人已经脱力而死,双眼黑血长流,瞳孔放大,恍如中魔。南疆鬼蜮……! “西南孟氏家族也位于南疆鬼蜮左近,难道孟断魂竟然也中了魔?”风洛阳扯下墙上孟断魂的画像,和手中的卷宗放到一起,喃喃地说。 一声清脆的金鸡啼鸣响彻天际,不知不觉间,卯时已到。 第四章 赌场如战场 天空仍然被夜色笼罩,大唐润州千家万户灯火俱寂,所有人都沉浸在香甜的梦乡之中。然而在润州南山梧桐岭山腰处,却灯火辉煌,喧嚣震天,热闹非凡,和寂静的润州城相映成趣。 润州梧桐岭,有唐以来江湖豪杰争强斗胜,一决生死的圣地。唐初昆仑十二魔使闹中原,被中原白道豪杰在梧桐岭上一举歼灭。青州刀王与太行神刀的比武,天山名剑与越女神剑的争鸣,塞上神枪和中原枪王的对决,昆仑长老和少林棍僧的火并,都曾经在这片桀骜不驯的山岭间发生过。近三十年来,随着天下第一录重现武林,梧桐岭上决斗的身影更加密集,堪称你方唱罢我登场,无数英雄好汉在这里用血泪写下了江湖史上属于自己的一章。 几十年前,梧桐岭上已经有了一处专供江湖人士打尖歇息的客栈,人称凤凰客栈,客栈掌柜代代精明能干,足智多谋。到了这一任凤凰掌柜则更加了得,不但扩建了原来的店址,更在客栈一侧开了一间凤凰赌坊,供江湖人士品评天下高手,赌赛决战名家的生死输赢。这一来,凤凰巢的生意更是风生水起,客似云来,日进斗金,好不兴旺。 这一日正是天下第一剑风洛阳和近期崛起的魔剑孟断魂争夺天下第一剑宝座的大日子,天下帮派世家高手蚁集凤凰赌坊,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这一场惊天动地的豪赌,赌坊之内所有常设的赌具今日全都被撤得精光,只剩下对风洛阳和孟断魂的落注。每张落注台前,都拥挤着凶神恶煞般的一群江湖豪客,争先恐后地将大把大把银子摆上台面。 “他奶奶的!风洛阳十年前就该从天下第一剑的位子上滚下来!他算个屁啊,那手三分不舍剑,就好像抽筋一样,看着让人眼晕,十年前我就看好他一定会衰,今天总算等到这一天了,我押一百一十两,赌他输!”一个上半身斜披毡衣的彪形大汉,一把推开拦在眼前几个江湖客,将腰间挂着的银袋解下来,朝眼前的落注台上一丢。 守在落注台前的一位赌坊伙计抓起银袋,掂了掂,赔笑道:“客官,这里只有十两。” 那大汉冷冷一笑,右手往身后一轮,接着朝落注台重重一拍,一把四尺开外,刃阔足有半尺的九环鬼头刀顿时铺满了整张桌案,大汉得意地狞笑一声:“看清楚这把刀上的记号,值不值一百两?” 赌坊伙计低头看了一眼这把九环鬼头刀的刀柄,只见刀柄末端用赤金镶了四个小环,成众星捧月状围绕刀柄。 “四口……四..口堂!”赌坊伙计看到这里,连忙转过头去,朝正在应付客人的赌坊大掌柜毒手唐冰投去请示的目光。 毒手唐冰乃是川中唐家鼎鼎大名的唐门三将之一,背景非凡。唐门生意独霸蜀中之后,唐家慧眼独具,相中了梧桐岭凤凰巢这块宝地,不但从武林世族花家手中巧夺凤凰客栈,更兴建了这个江湖上人人眼红的凤凰赌坊,为唐家进军中原江湖建立了一个坚固的前哨站。而毒手唐冰,则成了唐家主持凤凰赌坊的首选,其实力可见一斑。 此刻唐冰的脸上露出一丝寒冰般的笑意,朝伙计微微一点头,示意他照收不误。 “破烂鬼头刀一把,抵注一百两。”赌坊伙计一把抓住鬼头刀,转头放入柜中。 看到伙计收了这把刀,那彪形大汉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只见他后退一步,一举双臂,扯开嗓子吼道:“兄弟们,这一次赌局,唐家照收兵刃,还不进来下注!” 他的吼声刚落,无数和这大汉一样身穿毡衣的健硕汉子从赌坊敞开的大门和窗户外蜂拥而入,将围在各个落注台的宾客赶开。一时之间,上百把锃光瓦亮的鬼头大刀铺满了整个赌坊。那带头的彪形大汉朗然一笑,大声道:“一百五十把四口堂刀,抵一万五千两,买风洛阳输!” 这下子,赌坊里江湖客都看出四口堂和唐家之间的恩怨,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唐冰的脸上。唐冰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之情,只是微笑着缓步走到那彪形大汉的面前,拱手道:“唐家初入江南东道,对江湖朋友的脸相生疏得很。没有看出来,这位仁兄竟然是四口堂润州分舵的香主猛狮谭衡,失敬失敬。” “废话少说!”被认出身份的谭衡也不去和唐冰客气,只是冷然道,“兄弟我押下的这一万五千两,你到底是收也不收?” 唐冰微微一笑:“一把四口堂刀,确实值一百两银子,老实讲,你便是押一千两,一万两,唐家照收不误。但是一百五十把……嘿嘿,恐怕只能押一两。” “一两?”谭衡双眼凶光一闪,“一把刀能押一万两,一百五十把却只有一两,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谭兄岂不闻:物以稀为贵。像四口堂刀这种东西,一把嘛,有点纪念意义,会让我常常想起,原来江湖以前还有一个四口堂。有个一百五十把,我就要想想,江南武林是不是该打扫打扫了?”唐冰说到这里,脸上已经被严霜笼罩。 他的话音刚落,“轰轰轰轰”数声巨响,凤凰赌坊的大门和窗户统统被突然间出现的唐门弟子封住。十个手带鹿皮手套的唐门好手在赌坊二楼各个制高点上同时涌现,每人手中都握满一把唐家独门夜花钉,严阵以待。 在座的江湖同道看到这架势,胆小的嗖地一声已经躲到赌桌底下,自恃身份的也不得不退到墙角,远远躲开唐门暗器的射程。 “唐冰!你在唐家赌坊大开杀戒,还顾不顾江湖规矩!”谭衡的鬼头刀已被收入柜中,此刻手无寸铁,面对唐家险毒暗器,顿时脸色一变,厉声道。 “今日的江湖,只有一个规矩,就是强者为王!我家大少发下话来,若有人在赌坊搅局,格杀勿论。”毒手唐冰的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冷笑,似乎举手杀人是他无法抗拒的享受。 “唐门大少……”听到唐冰提到这个人,谭衡满脸横肉微微一颤,一双凶悍的大眼露出一丝不知所措的慌乱,仿佛这个名字有着嚼蚀人心的魔力。 就在这时,两声炸雷般的巨响贯入厅内众人的耳膜,被唐门子弟封死的赌坊两面大门突然同时被震开,两位须发皆白的华衣老者仰天大笑着并肩走进门,和他们一起进来的是数十位背着清一色四口堂刀的青衣汉子。 “久闻毒手唐冰的大名。”从左手大门走入厅堂的发福老者笑道,“老夫太湖欧阳青云,幸会。” “唐门暗器好大的名声。”从右手大门走进来的清瘦老者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南湖慕容柳,幸会。” 当今江湖虽然七大剑派日渐凋零,但是八大武林世家源远流长,前代可以追溯到魏晋时期,根基之深,便是很多武林大派也颇有不及。南湖慕容家以飞凤神枪和满天花雨落金针驰名江湖,乃是老一辈的暗器世家,高手如云,实力深厚,在武林中独树一帜,乃是八大世家之一。 这个慕容柳是南湖山庄丹青院第一高手,江湖上有个名号,叫做无声居士,形容他的暗器功夫仿佛春夜细雨,润物无声。这当然是江湖史家的春秋笔法,事实上中了他的金针还能出得了声才是怪事。 而这位欧阳青云则更令人侧目。欧阳家自牧天侯为祸江湖以来就开始一蹶不振,家中折损了不少高手。但是欧阳青云却仅凭一人之力,整肃世家,训练豪杰,令欧阳一门重放光彩。相传他的玉箫剑法别具一格,比祖上的剑法更上一层楼,并从古谱之中重新领悟了太湖绝技——仙音摄魂。而且欧阳家万流归宗的功夫,在他手里愈发出神入化,锐不可当,可称是 6c5f." >江湖上所有暗器名家的克星。江湖人称他为沧海客,以此来表示对他这路功夫的敬仰。 这两个人物乃是两大世家的代表人物,是武林中宗师级的高手,此刻却同时光临唐门凤凰赌坊,其来意确实耐人寻味。 毒手唐冰双眼一眯,朝两位老者团团一拱手:“欧阳前辈,慕容前辈,光临鄙处,不知有何贵干?”他朝着那些肩背四口堂刀的青衣汉子打量了一眼,这些青衣汉子都是四口堂总舵青龙阁的好手,平时甚少出动,如今怎会和欧阳慕容两大高手同时现身。唐冰脑子飞速地旋转,却一时之间猜不透欧阳、慕容两家和四口堂的关系。 “唐掌柜不必疑神疑鬼,今日我等适逢其会,才和四口堂的朋友一道前来。大家志气相投,都觉得风洛阳这一次决计赢不了新崛起的魔剑公子孟断魂。稳赚不赔的生意,惹得我们两个世家心痒痒。唐门不会这么小气,不让我们这两个老不死赚点棺材本吧?”欧阳青云看到唐冰的脸色,郎然一笑,沉声道。 唐冰虽然知道欧阳青云这个老狐狸来者不善,但是以自己和现在部署在赌坊中的唐门实力,决计无法对抗慕容欧阳两位高手的联手一击。他此刻骑虎难下,只得暗暗一咬牙,强笑道:“难得两位前辈愿意凑这个热闹,晚辈无任欢迎。请下注……”他抬手一摆,作了个请的手势。 “哼!”慕容柳冷哼一声,一抬手道:“给我抬进来。” 随着这位无声居士话语响起,凤凰赌坊响起一片沉重的踏地声,犹如凭空一排闷雷,狠狠震撼着赌坊内数百江湖人物的胸腔。很多刚才吓得钻到赌桌底下的江湖客,此刻纷纷爬起身,探头探脑朝着门外张望。 只见四名大汉扛着一具上好的柳木棺材缓缓朝着赌坊洞开的大门走来,每走一步,他们的脚掌都会深深地陷入黄土路中,溅起尺余高的灰尘。当他们进入赌坊之时,打头两人一双右脚同时重重踏在地上,只听得“轰隆”一声,大堂内最靠外的一条青石板被踩得四分五裂,纷飞的碎片溅出数尺之遥,令围观的众江湖人物连连后退。 “哼!”看到慕容世家这四个抬棺材的汉子如此张扬,唐冰脸部肌肉不由自主地连跳两下,慕容一系的高手如此不留余地,看来今日这个梁子是结定了。 “不好意思,”慕容柳微眯起眼睛,似乎对于本族好手这示威之举很是满意,他缓缓仰起头,双眼一翻,淡淡地说,“东西有点重。”他朝来到身边的这四位好手一摆头,“摆上去。” 四个抬棺汉子健步如飞,瞬间来到唐冰左前的落注台,“轰”地一声将柳木棺材放到地上,打开棺盖。这一瞬间,梦幻般的金色流光泉水般喷薄而出,涂抹在整座赌坊之中,将每个人的脸孔都涂上一层美轮美奂的金华。在棺材内装满了一排排长条状足赤的金砖。每一条金砖都足够大唐一户四口之家整整三十年的衣食所需。 在满坊江湖中人的虎视眈眈之下,四位慕容家好手仿佛砌墙一般将一枚枚光华闪耀的金砖高高堆在落注台上,当他们将最后一枚金砖堆放到这堆黄金的顶端之时,“嘎嘎嘎嘎”四声脆响,落注台的四条斜伸的木腿再也支撑不住这沉重的分量,同时断裂,整条桌面“轰”地一声狠狠摔落在地,深深陷入青石地面之中。 “一万金,买风洛阳输!”慕容柳沉声道。 一滴冷汗沿着唐冰的额头缓缓滑落,令他感到一阵阵的酸麻,但是他却只能面无表情背着手,不敢去抹,生怕这个动作泄了他的底。但是他的那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却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 “哈哈哈哈!”唐冰仰头干笑了两声,借此掩饰住心底的怯意,“之前听欧阳前辈说要拿棺材本出来玩玩,不曾想慕容前辈真的把棺材抬了出来了。你老人家可悠着点儿,若是真的输个精光,怕是只能抬着棺材回去了。” “棺材送给你。”慕容柳木无表情地冷然道。 “慕容老儿!”唐冰便是佛也有火,终于忍不住狠狠一拍桌案,“你想要以本压人?” “开赌场就要赔得起,赔不起就从江南东道滚回剑南。”站在慕容柳、欧阳青云身后的四口堂青龙阁高手同时开声喝道。 “唐掌柜,你可有足够本金?”慕容柳慢条斯理地问道,“若是没有,这间凤凰赌坊就要关门了。” “哎呀,慕容兄,你这次出手真的太大了,这岂非是难为唐掌柜?”欧阳青云打了个哈哈,转头对唐冰道,“掌柜大人若是做不了主,不如让唐家大少出来见见人吧。” 听到“唐家大少”四个字,毒手唐冰突然无来由地精神一振,他双眼精光一闪,嘿嘿笑了笑,沉声道:“大少日理万机,这种小事,让我这个小辈处理足够了!”说到这里,他突然扬声吼道:“唐福!” “是,三爷,来了!”一个圆头圆脑,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连跑带颠地从后堂跑了出来,来到唐冰身边。 唐冰从怀里取出一串钥匙,递给唐福:“开一号柜,取出东西给我。”唐福点了点头,拿过钥匙,转身地回到后堂。过了一会儿,唐福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发黄的纸张,来到唐冰身边,小心翼翼地将纸交给他。 唐冰一把抓过这张纸,狠狠拍在面前的落注台上,沉声道:“凤凰客栈的房契,各位是明眼人,该知道这东西值多少。” “公平得很。”慕容柳冷然一笑,“想不到唐掌柜胆色也不小。” “痛快痛快,这样的豪赌才有意思。”欧阳青云满脸激赏地举掌鼓了两下,朗声道,“两位如此豪气冲天,搞得老夫也起了性,来人来人!” 随着他的呼唤,两位欧阳世家的族人每人端着一枚硕大的玉盘从赌坊门外飞奔而来,健步走到唐冰右前方空空如也的落注台前,“铮铮”两声,将玉盘并排摆在一起。接着,这二人各从腰间解下两枚羊皮袋。将羊皮袋口下底上,对着玉盘倾去。 “叮叮咚咚”的珠落玉盘之声不绝于耳,无数大如龙眼,圆润洁白,发散七彩晕光的珍珠小溪一般流入玉盘之中。一时之间,珠玉同盘,交相辉映,流光溢彩,混合着满室的金光,令人恍如进入了东海龙宫的藏宝库。 四枚羊皮袋倒完,两枚玉盘中盛放的珍珠已经堆起了两座高高的小山。 “东珠两百枚,我也赌风洛阳输!”欧阳青云微笑着说。 “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唐冰怨毒地望着这位欧阳世家的元老,再次扬声道,“唐福,开二号柜!” “是!”这胖乎乎的唐管家低头疾走入后堂,不一会儿双手发颤地用托盘托着一份地契,踉踉跄跄走到唐冰身边。 “凤凰赌坊的地契,足抵两百枚东珠!”唐冰一把抓过地契,狠狠摔到赌台上,“你还有何话说?” “唐掌柜,你千万不要误会,老夫从未怀疑过贵赌坊的信誉。”欧阳青云似乎早就料到唐冰这一招,淡然一笑,“事实上,我感到贵赌坊极有诚意,所以愿意再加一点赌注,以添兴致。”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对刚才掌管东珠的一位族人沉声道:“你去把二娘叫来。” “欧阳老儿,你想怎样?”唐冰厉声道。 “唐掌柜何必动怒,”欧阳青云哈哈一笑,“老夫在扬州得遇一位西域佳人,歌若黄莺,舞如飞燕,不但精通中原各路舞蹈,便是波斯,突厥,龟兹,大食诸国的舞蹈都习练精熟。我心对她极是喜爱,本欲过得几日,选一个吉时娶她过门。岂知今日竟让我遇上江湖难得的豪赌盛事,不得已,只能割爱,愿以她押一千两黄金!不知吉如玉这三个字,可值此价?” “吉如玉!”听到这三个字,赌坊内一片惊呼声。百花舞神吉如玉乃是名动两京的坊间花魁,驰名江湖,很多江湖人宁愿变卖全副家当,只愿博得吉如玉翩然一舞。如今欧阳青云竟然拿她做注,委实是江湖少见的大手笔。 “好!欧阳前辈果然豪爽!”猛狮潭衡终于找到落井下石的机会,岂肯放过,“唐冰,你还有没有本钱,若是没有本金,立刻给我关了这间赌坊,滚回剑南。” 唐冰紧紧闭住嘴唇,冷汗扑簌簌从额间滑落,此刻四口堂、南湖慕容、太湖欧阳三派联手,共同对付唐门。如果硬碰,便是全军覆没的局面,但是敌手的兵锋在前,却又无法回避。这一瞬间,唐冰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到门外迎吉如玉的欧阳族人一脸惊慌地从门外冲进来,快步走到欧阳青云身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什么?”欧阳青云一改老谋深算,深沉多智的形象,双目圆瞪,脱口而出。 “什么事这么吵?”忽然间,一个略带沙哑,却又令人如沐春风的男声悠悠然从赌坊的二楼传了下来。听到这个声音,满堂大呼小叫,议论纷纷的嘈杂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朝着通向二楼的台阶望去。整个赌坊鸦雀无声。 从二楼台阶上,缓缓走下来一位华服公子。此人身着淡青锦缎织就的长袍,戴一顶飘若流云的青色秀士帽,一柄挂玉折扇松松垮垮地插在他的脖领上,下半身是雪白色的武士裤,高高打着绑腿,脚踏灰麻鞋,打扮亦庄亦谐,半文半武,看起来不伦不类,但是却充满了潇洒不羁的风韵。他的脸部瘦长,轮廓分明,宛如刀削,嘴唇极薄,看起来颇有英俊之气。但是他的颧骨极为高耸,向上挤没了他的双眼,显得他双眼极小,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令人总也看不清他的眼神,平添三分滑稽。 他的左手长伸,揽在一位棕发碧眼,身材高挑,艳如桃李的美人腰上。这位美人似乎极为陶醉这位华服公子的搂抱,整个身子狸猫般依偎在这位公子的身上,仿佛恨不得钻入他的怀中。 欧阳世家的众人刚一看到这位美人的脸,顿时炸了锅,不约而同地齐声叫道:“二娘?” 欧阳青云一双老眼蝮蛇一般死死咬住此刻半身跌入温柔乡内的华服公子,仿佛恨不得将他连皮带骨吞入嘴中:“传说中的唐家大少……就是你?” 华服公子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耸耸肩膀,朝恭恭敬敬站在他身边的唐冰打了个手势。唐冰立刻亲自和手下一起抬来一张用紫竹枝条编制的仰椅。华服公子掸了掸衣服,双腿一软,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仰椅上,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他身边的美人咯咯一笑,来到他的身后,轻轻为他捶起肩膀。 欧阳青云行走江湖四十年,见过无数风风雨雨,遇到过数不尽的豪杰英雄,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么不将他放在眼里。 “唐斗!你莫要欺人太甚!”欧阳青云看了看唐斗,又看了看为他捶背的吉如玉,终于忍不住开口喝道。 “这个世上,我最恨的,”唐斗懒洋洋地开了口,“就是老夫娶少妻。” 他抬起手,托住吉如玉的脸:“看看人家姑娘,年方二八一朵花。等到人家三十了,那可是女人最需要你的时候,请问你在哪儿?黄土一抔,大粪一堆。”说到这里,他似乎都被自己的话激动了起来,猛然坐起身,拔出脖后的挂玉折扇,朝着欧阳青云一指,“人家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牛粪就是说你,知不知道?” 此话一出,赌坊内一群年轻的江湖客忍不住劲,不约而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你,你……”欧阳青云就算再忍得,如今妻妾被抢,再遭唐家大少恶语当头,脑子被急火一冲,嗡地一声昏乱了起来,连最基本的反驳都无法说出口,只剩下语无伦次的支吾声。 见到欧阳青云进退失据,不足为患,唐斗转头朝唐冰使了个眼色。 唐冰兴奋地点了点头,挺起胸来,大声道:“既然你们欧阳家没有吉姑娘做注,这样我唐门就无本金缺乏一说,卯时将至,各位还未落注的快快下注了。” 眼看着凤凰赌坊就要度过这一次难关,突然间门外响起一个急切的声音:“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没有落注。” 众人听到这人的声音,一开始都未加理会,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盘点落注台上的银两数目,只有唐斗一下子听出了此人的声音,猛然一拍桌案,厉喝道:“没听到人家要下注吗?都给我让开!” 围在落注台前的赌客和唐门子弟闻声一愣,不知道唐家大少为何如此着紧这位平凡赌客的落注。一直懒洋洋瘫坐在仰椅上的唐斗这个时候令人吃惊地站起身,将身子伸到赌桌前,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赌客,让刚才说话的人可以凑近他正面的这张落注台。 “麻烦各位,麻烦各位。”来人是一个五短身材,面目和善的生意人,看起来全无一丝江湖人的风范,只见他来到落注台前,弯腰朝唐斗拱了拱手,道:“大少,我远bbr>道而来,累了,借个椅子。” 唐斗朝唐福一招手,唐福立刻端了一只舒适的檀木椅摆在这个陌生人的身后。此人点头作礼,弯腰把椅子拉近了一些,紧紧贴着落注台坐了下来。 “你们终于出手了。”唐斗双眼眯成一条细缝,淡淡地说。 那生意人和气地笑了笑,双手一摊,无奈地说:“就像欧阳慕容两老儿说的一样,稳赚不赔的生意,我们岂能放过。” “痛痛快快的,你们年帮带了多少金银珠宝,尽管拿出来。”唐斗不耐烦地说。他这一开口,众人才悚然动容,原来这个不起眼的生意人竟然代表着天下第一大帮——年帮孤身前来,那这个人的身份足以让人遐想联翩。 “金银珠宝?……”这生意人瞥了两旁的黄金东珠一眼,微微一笑,“实在不易携带,也不是我们年帮的风格。我们习惯和人赌家产。”说到这里,这生意人从怀中缓缓掏出厚厚一叠地契,从落注台的左面一直铺到右面。 “长安洛阳大小五十间当铺,青楼二十五房,赌坊二十五间,酒肆一百间,宅院二十座,请大少过目。”生意人眯着眼笑着说。 唐斗淡黄色的脸上缓缓涌起一股病态的殷红,仿佛一场游戏已经到了最让他激动的时刻:“唐家初到江南,根基未稳,贵帮不必出这么大的手笔吧?” “对手是唐家大少的话,什么样的代价都值得。江南水太浅,容不下大少这条蛟龙。”生意人将手缩入衣袖之中,赔笑道。 “先生知道为何我叫唐斗吗?”唐斗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在明亮的灯火之下熠熠闪光,仿佛一只见到血的野狼。他亦从怀中缓缓取出厚厚一叠房契,学着那生意人的模样,从落注台的左侧一直铺到右侧,“唐门在剑南三十五州当铺一百间,赌坊五十座,酒楼五十座,青楼五十间,都在这里,足够换你们在两京的家产了吧?” 生意人一张张捡起桌上的房契,点算了一下双方房契地契所值银两的数量,点了点头:“大少,如今唐家能拿出来的本金刚好可以付清台面上的款项。但是,周围很多朋友还没有下注,这些朋友的赌金,我怕大少你没有钱赔。” “风吹东西南北,我就不信人人都赌风洛阳输。”唐斗双臂一撑桌案,俯下身,将头靠近了这位来历不明的年帮中人。 他这句话的声音格外洪亮,在场所有的赌客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位年帮中人感慨地望着唐斗叹了口气,仿佛在叹息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江湖少年就要在这一注中输得精光。唐斗说完这句话,也感到赌坊的江湖客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情绪,似乎对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并不认同,但是却又没有人说出口。 他抬起身子,一掸衣袍,左腿踩在了身后的仰椅上,眼睛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周,猛然大声道:“风洛阳是我唐斗的结拜兄弟,他的本事我最清楚,我唐斗买他赢,买命我都愿意出!” 那年帮中人有恃无恐地一笑,缓缓站起身,朝周围的江湖汉子团团一抱拳:“各位,在下年帮宋无痕,昔年有个不才的匪号:昨夜剑客,对剑法稍有钻研。我只知道天下无双的剑客,决不能只练剑法。风洛阳成名十年,剑不离身,已经犯了绝顶剑客的大忌,败亡只是早晚的事。他困守天下第一剑之位已过十年,日日钻营,筋疲力尽,早如风中之烛,转眼将息。买他输今日绝对稳赚不赔。” “昨夜剑客宋无痕!?是他!”听到宋无痕报出自己的名号,赌坊内的江湖人物顿时大哗。天下第一快剑宋无痕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威震江湖。传闻前天下第一剑曾与他会战华山,他力斗三百招之后才输了半招。此后他大彻大悟,封剑不用,混迹市井,钻研起做生意的学问,二十年后获得财神的美誉,积功升入年帮总坛,封魁主之职,成了年帮帮主的左膀右臂。没想到这一次凤凰赌局,年帮竟然动用了帮魁之力。 “原来是你老人家,既然你都说风洛阳会输,我等岂能买他赢!” “风洛阳的三分剑法根本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我早不看好他了!” “孟断魂的魔剑能够打败超海公子,难道会败给区区一个风洛阳?” “当年柳青原公子本该挑战风洛阳,谁知道他父丧要在家守孝错过了机会,否则风洛阳三年前就不是天下第一剑了。我买他输!” “连宋先生都不看好他,我们难道比他老人家还有眼力?我买他输!” 在宋无痕的挑动之下,赌坊内的赌客几乎毫无意外地将赌本压在孟断魂身上。看着落注台上堆积如山的银两,唐斗眼皮连跳三下,双目杀机毕现,伏在桌案上的双手忽然朝衣袖内一缩。 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一举一动的宋无痕猛然一抬手,厉声道:“大少,莫要轻举妄动!” 他这声怒喝仿佛天雷炸响,隆隆有声,直传数里。随着他的喝声,凤凰赌坊三面墙同时传来一声巨响。东西北墙的墙壁突然破出数个大洞,十数个劲装疾服的大汉手握攻坚利器——精钢狼牙棒,随着墙壁的破碎,披着一头墙灰冲入赌坊。 紧接着,上百名手握长盾的力士从各个墙洞鱼贯冲入大堂,在宋无痕周围排起一片鱼鳞阵,十数个精钢盾牌将他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接着冲进来的是百余名弓箭手,人人手上握着八十石的强弓,队列整齐地站到盾阵之后,乌油油的铁羽箭锋刃直指唐斗的周身要害。 “干什么?”唐冰看到这个阵势,连忙怒喝一声,双手一摆,早已经布置在赌场内的唐门子弟顿时蜂拥而来,整整齐齐排成一圈,护在唐斗的周围。 “哈哈哈哈哈……”刚才还目露凶光的唐斗此刻好整以暇地从袖筒里拿出一包红枣干,抓起一枚,悠闲地丢入嘴中,起劲儿地嚼着:“宋先生……咕……原来年帮连玄武营和春韭阵都出动了,太看得起我唐家大少了。” 宋无痕看了一眼围在周围的手下,脸色一沉,似乎在暗暗责怪这些手下小题大做,过早败露了年帮的部署:“大少的暗器功夫,天下无双。这次多带了点人,是帮主对我们这些老部下的关照。” 唐斗冷冷一笑,从手上的包中掏出一枚红枣干,抬手一弹,朝宋无痕抛去。宋无痕一扬手,干净利落将红枣干抓在手中。 “吃一枚吧,宋先生,壮阳的。”唐斗懒洋洋地笑道。 “哼。”宋无痕微微摇了摇头,对他的嘲讽只作不理,“大少,现在赌桌上大约多了八千余两碎银,你们凤凰赌坊若是交不出本金,一样要垮。” “宋先生,你也太看轻唐门了。”唐斗双手一摊,扬声道,“兄弟们,就让江.99lib.南武林见识见识咱们益州人的油水。” “是,大少!”赌坊中的唐门子弟同时大吼一声,纷纷将手伸入怀中,将随身携带的散碎银子,珠宝,飞钱纷纷摆到落注台上。 “二十两,买孟断魂输。” “一百两,买风洛阳赢!” “三十九两,买风洛阳赢!” 唐冰最后一个走上前,将一千两的飞钱拍到桌上,厉声道:“一千两,买孟断魂输!” 唐斗脑子一歪,左手仿佛做戏一般在空中划了一个圈,朝着宋无痕作了请的手势:“宋先生……点点吧。” “不必点了。八千两只多不少,贵门上下众志成城,放眼江湖这么齐心的门派已经不多了。”宋无痕说到这里,眼中露出一丝感慨,“大少,你也知道,我年帮刚逢噩耗,秋坛坛主布西来驾鹤西去,空出坛主一职。若是大少有意,我愿意在帮主面前……” “哎,宋先生好意心领了。”唐斗用力一拍胸膛,傲然道,“但是能骑到我脑袋顶上的,只有我唐斗的头发!” “好,我宋无痕最佩服像大少这样的少年英雄。”宋无痕此刻似乎已经脱尽刚才诚惶诚恐生意人的外壳,重新恢复了当年叱咤江湖的神采,“如果大少能够过得了今天这一关,宋某改日定当和大少把酒话今宵。” “啪!”唐斗用力一拍落注台,满脸都是兴奋的红潮,仿佛连尽数杯美酒,“听宋先生说话真是提神。你还有什么手段就尽管使出来吧。” “今日宋某技穷于此,接下来就看江湖朋友是想要年帮胜,还是想要大少赢了。”宋无痕说到这里,拉过落注台前的檀木椅,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唐斗点了点头,也轰地一声坐回仰椅上。年帮、唐门、四口堂、欧阳、慕容五派中人此刻都眼睁睁瞪视着堆积在数张落注台上的银两。不知为何,每个人心里都感到,这豪赌之夜绝不会这么风平浪静地结束。 第五章 天下第一剑V.S剑魔 就在整间赌坊即将陷入宁静的刹那,一个轻微的咳嗽声忽然响起。 “来了!”坊中众人都心里都咯噔一声,知道要有好戏上场了。 随着咳嗽声的响起,一位灰衣灰袍的中年人轻轻分开年帮的帮众,慢条斯理地走到唐斗正面地落注台前,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张房契,端端正正摆到桌面上。 “我用这张房契,买风洛阳输!”这个灰衣人的声音单调平凡,连运气开声的法门都毫无..特色,他的脸也是一张普通的国字脸,面相毫无特色,更无任何值得注意的表情。像这样的人,就算每天见上几次,恐怕也记不住他是谁。 唐冰从旁取过这张房契,看了一眼,双目不由自主瞪得滚圆:“这是……” “什么房契这么了不起?”唐斗不耐烦地一把从唐冰手中夺过房契,瞥了一眼,“东都洛阳尚善坊大宅一间,这地点……这么眼熟?” “大少,这是右骁卫大将军薛国公阿史那忠的宅子。”唐冰低声道。 “以前是。”灰衣人轻声纠正道。 “噢,是吗?”唐斗对于当朝的官场毫无认识,转头问唐冰。 “是,大少,薛国公病逝。”唐冰点头应道。 听到“薛国公病逝”五个字,灰衣人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但是这笑意就仿佛春日的晨霜,转瞬即逝。 唐门二人何等机警,立刻捕捉到了灰衣人异样的表情,心底同时感到一阵彻骨冰寒。 “此宅乃无价之物,”唐斗晃了晃手中的房契,“痛快点,你想要和我赌什么?” “我用这无价宅赌大少一双手。”灰衣人悠然自得地说。此话一出,举座震惊。 唐斗反而笑了起来:“最近风媒都在传一个消息,有人下了大价钱买我这一双手。想不到啊想不到,连离台的人马也出动了。”说完这番话,他的双眼精光大盛,狠狠瞪住这位神秘灰衣客。 “噢,是吗?”灰衣客摸了摸鼻子,不置可否。 “我还收到消息,放出花红的家伙所出的数目,至少是台面上赌金的五倍。”唐斗冷然道。 灰衣客的脸上第二次露出一丝微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哈哈,哈哈!”唐斗仰天大笑两声,将双手凑到嘴前,狠狠亲了两下,接着轰地一声,同时按到落注台上,“赌了。” 他话一出口,所有唐门中人都炸开了锅。 “大少!”唐冰双腿一软,跪倒在唐斗身边,苦口婆心地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一次咱们认栽了,退出江南,不要再斗下去了,唐门子弟可以没有人头,唐门父老可以没有家园,但是唐家大少,不可没有双手。” “浑蛋!”唐斗勃然大怒,他抬起一脚,将唐冰一脚踹翻在地,“大家给我听着,风洛阳是我的兄弟,我知道他一定能赢,谁敢再劝我不赌,我就把他逐出唐门,听到没有?” “是,大少!”四周的唐门子弟齐刷刷单膝跪地,大声应道。 “还有谁来赌,有种就来下注,我唐家大少,统统接下。”唐斗得意洋洋地一抬手,大声吼道,仿佛刚才押在台上的,是别人的手掌。 他的话音刚落,在人群中又走出一个人。此人一身黑衣黑裤,瘦小枯干,满脸皱纹,眼眶深陷,一双眼睛黑黢黢的看不清眼黑眼白,令人觉得极不舒服。只见此人缩着脖子,双手藏于袖中,仿佛极为怕冷,颤颤巍巍走到唐斗的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叠飞钱,轻手轻脚放到桌上,低声道:“九百两银子,买风洛阳输!” 此人不显山不露水,连出的赌注都没有什么显眼的地方。但是这不大不小的赌注却正好是赌台上唐门子弟所无法偿付的数目,令唐门本来已经危如累卵的赌局摧枯拉朽地垮了下来。 “哼,兄台,你若是想要我唐门倒霉,何不干脆等到比剑结束,若是风洛阳真的输了,我唐斗的一双手随时都给割了下来,难道不比仅仅把我赶出江南更过瘾?”眼看自己苦心经营的赌局即将功亏一篑,唐斗忍不住作最后的挣扎。 “我并不盼你输,”这黑衣人抬起头来,用一双空洞的黑眼睛直视着唐斗,“我只是怕你赢。” 他放下这九百两银子,缓缓退入了周围人群的阴影之中,转眼就不见了身影。令人感到刚才他的出现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噩梦。 过了半晌,年帮帮魁宋无痕咳嗽一声,开口道:“大少,你唐门所有身家都已经押在台上,再也没有本金垫付这九百两,按照赌场规矩,你这个凤凰赌坊必须关门,剩下的手尾,就由我年帮来替唐门打理。有赌不为输,大少下次进江南,莫要再如此张扬。” “且慢,”唐斗一摆手,抬臂一指梧桐岭上的断头崖,“看见没有,扬名灯还没有升起,赌局还没有结束,客人还可以来落注,我就不信今日没人买风洛阳赢。除非扬名灯起,决斗分出了胜负,否则谁也不能赶绝我唐门!” 此话一出,整个赌坊中,就算是对唐家大少最恨入骨髓的人都不得不佩服他的锲而不舍和毅力,暗暗点头。 “好,就算大少说得有理,那我倒要看看,如今之际,谁还会来救你。”宋无痕沉默了很久,终于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 梧桐岭上,青松如伞,三五成群,错落有致,时而有凄厉而刺耳的猿猴啼鸣之声破空而起。整座山岭起伏如浪,地势高低不平,只有在一处峰峦上,山势激变,整座丘陵仿佛被一把天庭里的巨大宝剑横削而过,山头平如舞台,间或生有三五青松翠柏,点缀其间,松柏的阴影被暗月的寒芒抛掷在平滑的丘陵顶端,仿佛天龙的巨爪在地上划过的数道痕迹,令人不寒而栗。人们称此地为——断头崖。 润州南山本是一处林木秀美,幽静恬谧的清静之所,但是梧桐岭断头崖一山独立,隐伏杀机,充满戾气,令人心生恶念。就连这里的山风都透着一股阴冷气息,将整个南山的风致破坏无余,在风水上乃是一块无可比拟的大凶之地。普通百姓躲之唯恐不及,但是江湖儿女却对这里情有独钟,代代英雄豪杰都将生死场选择在了这片冤魂萦绕之地。 风洛阳单人独剑,孤零零站在断头崖上,静静等待孟断魂的出现。他穿了一身已经洗成灰白色的武士衫,衣衫的双袖高高挽在肘上,两条筋骨如铁的上臂从衣袖中裸露出来,反背在身后,任凭晨风吹拂。他的裤腿上打着高高的绑腿,脚上踏着绑扎结实的草鞋。他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紧紧被发绳扎住。浑身上下,紧衬利落,没有一处布片,一处乱发可以令他在运剑之时受到阻碍。 一切的一切,对于一个即将和人生死决斗的人来说,都做到了百分之百的完美。唯一令人感到有些不解的是,他一向不离身的三尺青锋剑却没有被他随身携带,而是远远地横插在断头崖一棵青松的树洞之中。人也并非正对着上山的道路,而是背对来路而立。 山风在他的耳畔呜咽地吹拂,他颤抖着闭上眼睛,竭尽全力让自己的精神集中在一处。但是来自万里以外的晨风,却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对于天山的怀念,这思念自从那南柯一梦开始,就在他的心中泛滥成灾。 他记得,当年他单人独剑从解剑池下山,去赴十二年一轮回的洛阳论剑,寻求那永生无法找到的荣耀,十年前的山风就是这样幽咽妩媚,令他遐想联翩,心摇神驰。那个时候,自己的心仍然对未来的人生踌躇满志,就仿佛刚刚告别山峦,冲向大海的浪潮,气势磅礴,无拘无束。 当时天山派最矜贵的小师侄抱住他的腰,哭着喊着,求他不要下山。但是他的心,早已经不在天山。他记得当时的自己让小师侄用最大最嘹亮的声音为自己唱起天山行者歌,骗她说自己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一旦她重新听到这首歌,自己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说起来好笑,昨夜的梦里竟然是我自己又一次听到这首行者歌。”风洛阳想到这里,心头忽然感到一阵柔软,“不知道小师侄在天山生活得可好。十年了,她应该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就在这时,一阵淅沥沥的脚步声乍然间在山道上响起,伴随着这脚步声的,是一股狞恶如厉鬼的杀气。如果不是早就知道来的乃是江湖后起煞星孟断魂,风洛阳说不定会以为这是一只从地狱中破界而出,来到人间的魔兽。这令他不由自主地心脏一缩,不得不从温暖的天山记忆中奋力抽出身来。 “嘶——”孟断魂在开口的时候,似乎已经抑制不住自己浑身涌动不停的狂躁,发出一声低沉咆哮,“风洛阳?” “孟断魂……”风洛阳淡淡地回应道。 “天下第一剑,嘶——”孟断魂狂烈的语气中露出一丝格格不入的嘲讽,“多好的名头。真是可惜……嘶,今天,你就要和这个名号说再见了。” “和我说这句话的,你并不是第一个。”风洛阳的语调不紧不慢,仿佛根本没有将身背后的敌人放在眼里。 “我和别人不同!”孟断魂狂怒地暴喝一声。 “每个人都这么说。”风洛阳的话中仍然没有一丝感情,没有嘲讽,没有蔑视,没有调笑,只是这样淡淡的,平平的,仿佛一个古板的老学究在和学生们讲述一个无法辩驳的事实。 “嘶——你的剑呢?”孟断魂看了一眼风洛阳空空如也的双手,猛然问道。 风洛阳摇了摇头:“要破你的功夫,手上有剑太累赘。” “好大的口气,嘶——本想给你留一个全尸,既然你如此托大,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孟断魂的语气愈发狞厉,“转过头来。” “不必了,出剑吧。”风洛阳沉声道。 “嘶——好胆!”孟断魂陡然间放声狂啸,风洛阳只感到一股山洪暴发般的气流瞬间充斥整个断头崖的天地之间,犹如天河倒泄,泥石横流,势不可挡。 他心中一凛:“果然如此……”随着他的心念电起,他的身子仿佛一片轻灵的飞叶顺着滚滚的气流,腾空而起,朝前飞奔。一道欺霜凌雪的寒芒在空中划过一条精微奥妙的圆弧线,瞬间从他的右侧斜切过来,封死了他右半侧几乎所有的退路,逼迫他朝左侧急退。紧接着,又一道气势逼人的寒芒划出半道椭圆弧线,从左扫来,双芒一合,宛如一枚冰球,将此刻抽身逃逸的风洛阳锁死在了断头崖上这一片狭窄的空间中。 “嗬!”半空中风洛阳前飞的身子突然一震,变前冲为后退,一连串优美流畅的后滚翻,从两片锋芒将合未合的空间穿越而出,朝着孟断魂的身后飞去。 孟断魂这一招无常剑法杀招“左封右闭”本可十拿九稳将敌人锁死在无常剑法最易发挥威力的范围之内,但是风洛阳险过毫厘的变招,却让他闪到了孟断魂身后,也是他剑法威力无法触及的范围。 “哼!”孟断魂冷哼一声,身子旋风般一转,一溜寒芒绕身而起,想要捕捉到风洛阳的踪迹,但是风洛阳就仿佛他自己的影子,跟着他一起旋转,转眼已经躲到了他的身后。 孟断魂暴怒如狂,嘶吼一声,冲天而起,身子在空中打了个盘旋,剑芒如雨,洒遍天际。青电横飞之中,乱石如沸,黄尘滚滚,剑啸如龙。这断头崖似乎被他无坚不摧的剑锋又削低了数寸。然而,风洛阳仍然恰到好处地拿捏着自己躲闪的角度,正好藏在了孟断魂身后那唯一安全的空间。 “风洛阳!天山派踏浪而来的轻功,就是用来帮你做缩头乌龟的吗?”孟断魂狂怒地一边变换身形,一边喝骂道。 “孟断魂,你入魔已深,去找姜神医吧,或还有救!”看到孟断魂无坚不摧的剑芒,风洛阳愈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忍不住开声劝道。 “难怪你一开始就躲来躲去,不敢正面对敌,连剑都懒得拿,原来已经猜到我入了魔……”孟断魂听到这里,猛然醒悟,阴笑一声。 “你如此不惜体力,到时候心神受损,魔功蚀骨,死时会惨不忍睹。”风洛阳再劝道。 “你以为靠逃来逃去就能拖着我耗光体力,太天真了!”孟断魂仰天大笑,身子猛然高高跃起,背朝地狠狠砸下去。 “不好……”风洛阳没想到孟断魂靠这一招破掉了自己的吊影术,令自己再次暴露在他无坚不摧的剑锋之下,身子只得闪开他背部的一击。孟断魂落到地上,顿时将地面砸出一个浅浅的土坑。只见他并不起身,只是双脚一旋,身子在地上滴溜溜打了个转,一片青色的剑芒绕地而生,仿佛一个巨大的冰盘,覆盖了周围所有的空间,令风洛阳无从立足。 风洛阳长啸一声,一抬腿蹬在孟断魂飞扬在空中的鞋底上,身子腾飞而起,不但凌空躲开了孟断魂的地趟剑法,更借这一腿之力,阻止了孟断魂源源不绝的剑式,逼迫他不得不中途变招,如虹的气势无处发泄。 孟断魂怒喝一声,身子一弹,鱼跃而起。与此同时,风洛阳一个筋斗,翻到他的对面。 两个人静静面对面站着,借着天边越来越亮的晨光,风洛阳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孟断魂的双眼。和他猜测的一样,这个魔头双眼的眼白已经化成棕黑色,再也看不清他的瞳孔在哪里。他脑袋上的青筋宛如老树的根须,峥嵘突起,勃勃颤动。似乎在他的躯体内,一只恶魔正要破壳而出。 “风洛阳,你久居天下第一剑之名,果然有些本事,竟让你想出了这个拖延之法。若是这样拖得一个时辰,我说不定真的会败给你。”孟断魂裂开嘴,露出他青白色的牙齿,野兽般嘿嘿一笑。 “孟断魂,在入魔之前,你的轻功还未到青霄之境,入魔只能让你功力陡增,却不能让你轻功更强,你不可能追得上我,放弃吧。我和姜神医有些交情,可以带你去见他。南疆鬼蜮的魔化症并非无药可救。”风洛阳恳切地说。 “哈哈哈哈,”孟断魂仰天大笑了起来,“风洛阳,你真的以为我这一身功夫,乃是拜南疆鬼蜮的魔化所赐?岂不知,世上的奇功密技,多如过江之鲫,奇才异能之士,比比皆是。如今的江湖,正是我等驰骋纵横的天地。我们是注定要取代你们这些因循守旧的古董称霸武林的。此乃大势所趋,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来抵挡,简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风洛阳静静看了一眼孟断魂得意的神情,沉默了良久,终于道,“我只是来比剑的。” “你还不明白吗?新的力量正在崛起,这个江湖即将天翻地覆。旧有的门派法规即将荡然无存。如今的江湖仿佛烈火中的房屋,摇摇欲坠,而你风洛阳,只是最后一根支柱,你若败亡,则江湖中那些食古不化的蠢货最后的寄托也将灭亡。”孟断魂沉声道。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风洛阳皱眉道。 “哼,你明不明白已经不重要了。”孟断魂冷笑一声,“我承认,你能够事先想到我以魔为媒,练成绝世剑法,的确了不起。但是,你真的以为,领悟了超海剑法的柳青原会想不到此节吗?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仍然会失去一条臂膀?” “你的意思是……”风洛阳心中一紧,不禁开口问道。 “嘿嘿……”孟断魂抬手将剑收入背后的鞘中,伸手从怀中取出六枚青粼粼的骨针,对准自己头上的眉冲,上星,神庭,曲差,百会,印堂六穴刺去,接着一扬臂,再次拔剑在手。当这六根骨针刺入相应穴位之后,他满头跳动的青筋忽然间平复了下来,满脸的戾气随之收敛,双眼中的黑色渐渐被一种奇异的金色取代,而孟断魂此刻举剑而立,气定神闲,巍巍然有了一番绝世高手的模样。 风洛阳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由得一惊:“你竟然可以控制入魔的深度?” 孟断魂朝他微微一笑:“既然今日你必死无疑,告诉你也无妨。此功名为天魔解体大法,乃是可在短时间内,激发内功潜能的密术,我刚才施展的只是第一重功法,这是第二重。你刚才说我轻功未到青霄之境,那么现在呢?”他的话音未落,身子一闪,已经来到风洛阳面前,一剑点向他的左胸。 风洛阳直到他冲到眼前才做出反应,瞬间一扭身,闪开了他的当胸一击,但是孟断魂这一剑太快,尽管他将踏浪而来的轻功使到极限,仍然难逃皮开..肉绽之祸。胸前的灰白武士服被划开了长长的一条,里面血肉横翻,惨不忍睹。 “风洛阳,受死!”孟断魂长剑画了个圈,一片青光顿时将风洛阳团团围住。 周围的剑影仿佛天星海雨,排空而来,风洛阳只感到周围的空气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了。他仿佛可以看到死神在地狱门前,朝他笑着挥手。 生死关头,他狠狠咬紧牙,身子朝后急退,猛然退到一棵青松之后,大喝一声,拼尽全力,左臂朝后横扫。只听得“咔嚓嚓”一声巨响,他身后青松的树干被他一下子扫断,上半截树身和硕大的树冠仿佛一枚巨大的飞锤,正面迎向孟断魂势不可挡的一轮快攻。 青刃横飞之中,诺大一棵松柏在遭遇到孟断魂的剑气之后,居然被绞成一天青褐色的碎片,暴雨般淋在整座断头崖上。风洛阳借着这一险招,从孟断魂的剑雨中逃命而出,浑身上下仍然多了四五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而刚才击树的左臂,此刻也已经脱臼。他奋力飞跃到另一棵青松之下,抬手拔出早已横插在树洞之中的青锋剑,在手上画了个剑诀,横剑直面孟断魂的魔剑。 “嘿嘿,终于要出手了吗?风洛阳的三分不舍剑。”孟断魂低沉地冷笑了一声,将长剑悠然自得地在掌心转了几个圈子,仿佛一个骑师在玩手上的马鞭,“你可知道,一旦你正面迎击我的无常剑法,就绝无生机。” 风洛阳狠狠地注视着他,想说几句撑得住场面的话,但是思来想去,他只得一句:“我已无路可逃。” “你倒老实!”孟断魂狞笑一声,长剑青光一闪,刺向风洛阳的左肩窝。风洛阳咬紧牙关,猛一沉腰,右手剑掀起一溜星光,急射向孟断魂的左腹外陵穴,那是这一招无常剑法存在的最大破绽,但是青锋剑刺在孟断魂的外陵穴上却如中败革,只有“啪”地一声响,接着整个剑身就无助地朝着左侧滑去。而孟断魂的长剑却已经刺在风洛阳的肩头,鲜血迸现。风洛阳的青锋剑一旋,顺着侧滑的剑式卷了回来,在千钧一发之际荡开了孟断魂急如星火的突刺,使得自己肩头的伤口只有浅浅的一道。 “哼!”孟断魂一振手腕,幻出三道剑影,疾刺风洛阳胸口膻中,神藏,期门三穴。风洛阳依样葫芦,抬手振出三道剑影,每一剑都紧紧粘住孟断魂的魔剑,靠粘,跌,推,卸四字诀一一化解了孟断魂仿佛山洪暴发的攻势。饶是如此,他整条右臂,连同半边身体都被孟断魂强悍的真气震得发麻,几乎再无任何感觉。 “嘿,看你还能挡几剑!”孟断魂狞笑着一扬手,长剑划出一道精亮的长圆圈,一招笼罩风洛阳周身上下七处要害,凌厉的剑气锋芒毕露,以风洛阳此刻的功力,只要将青锋剑和魔剑相击,顿时有折断的危险,他只能和身朝孟断魂扑去,借此让开这一剑所画圆弧的威力。 风洛阳曾经看到过这一剑的招法变化,知道这路剑法的第二式就是在敌人冲到面前之时,收剑突刺,从七处要害中择一处勇猛进击。唯一的破解之道就是在这两式剑法衔接之时,突起一剑攻击孟断魂的胸膛,逼他回防。但是,此刻孟断魂的躯体乃是金刚不坏之身,这一剑又如何进击。 风洛阳的脑子地转动着,手中的剑已经无从选择地疾刺而出,狠狠刺在孟断魂的胸膛上。 “哈哈!看招!”孟断魂坦然受了这一剑,魔剑一翻,对准风洛阳咽喉要害,一剑刺出。千钧一发之际,风洛阳一翻腕,青锋剑在孟断魂胸前一转,身子借势一顿挫,勉强让开咽喉要害,却被孟断魂一剑在右脖颈划出了长长一道血痕。 孟断魂一剑的走空,剑刃一翻,横抹而来,若是打实,风洛阳一颗大好头颅就要飞入九霄云上。只听得风洛阳暴喝一声,剑一颤,化出两道雪白剑影,刺向孟断魂金光闪闪的魔眼,竟然是同归于尽的狠招。 孟断魂狂怒地厉啸一声,破天荒地放弃了攻势,回剑一荡,封死了风洛阳的攻势。他那金光闪闪的双眼,此刻正是他唯一的破绽。 风洛阳千辛万苦,终于抢得了一丝先机,右臂奋力一振,漫天剑影凭空而起,呼啸着席卷向孟断魂。 “哈哈哈,痛快!”孟断魂大呼过瘾,魔剑一转,刮动罡风,轮起遍野青光,朝着风洛阳杀来。 断头崖上剑啸如雷,杀尘滚滚,偶尔响起几声震耳欲聋的龙吟虎啸,犹如一条作恶多端的妖龙正在山中行云布雨。凤凰赌坊中的江湖中人此刻俱都沉寂不言,无人出声,谁都不敢在此刻打扰厅中诸人对断头崖上高手对决的关切。 这令人胆战心惊的搏杀声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突然间销声匿迹,整个梧桐岭陷入了一片撼动人心的死寂。所有人的心头都开始怦怦乱跳,每一双眼睛都聚焦在断头崖上空的天际,等待着决定这一场比剑胜负的扬名灯火。 灯火迟迟没有升起,但是静寂的山道上,却响起了一阵轻盈有致的脚步声。 “是谁?” “难道孟断魂初入江湖不知道扬名灯的规矩,没有点灯就已经下崖?” “难道是老风忘了点灯就下崖了?” “到底是谁赢了?” 厅中唐斗、唐冰、宋无痕、欧阳青云、慕容柳、谭衡面面相觑,谁都是一怀不解,但是谁都不敢开口泄了自己的底。 脚步声一路响到赌坊正前方那两扇被欧阳慕容两大高手震落的大门前,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咯吱吱一声生涩的木板晃动声响起,那两扇早已经歪七扭八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堆金山、倒玉柱般“轰隆”一声齐刷刷躺倒在地,溅起一片灰尘。 凤凰赌坊的四面墙和大门被欧阳、慕容两家高手、年帮玄武营和春韭阵的破阵手先后重创,整栋建筑早已风雨飘摇。此刻两扇大门被人一推倒,这巨大的响动引发了连锁反应,凤凰赌坊半边建筑,连同赌坊大厅的天花板“轰”地一声四散解体,垮了下来,顿时将一屋子凶神恶煞,怒目互视的江湖中人暴露于南山早晨清丽的朝霞照耀之下。 “啊,怎么会这样,对不起……”一个清脆柔和的女声忽然在众人耳中响起。 众人抬眼一看,却发现推门而入的乃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女孩子。她的头上梳着清新洒脱的随云髻,满头青丝侧旋于顶,随风卷摆,飘逸灵动。这一款头髻的梳理已经很久未在江湖市井中出现,令人眼前顿时一亮。她的身上穿着简单质朴的黄色窄袖短衫,手臂上打着白色护臂,一条淡绿色披帛斜披肩上,白皙粉嫩的脖颈上系着一条雪白色的丝巾。她的腿上穿着月黄色胡裤,脚踩银灰色布靴。一身青葱的淡色,令她仿佛一位乘着晨光而来的仙人。 她有着一张娇嫩的瓜子脸,弯月般细细的眼睛,小巧玲珑的玉鼻,柔和温润的薄嘴唇,给人一种柔弱娇憨的观感。但是她的双眼之中闪亮着精亮动人的光华,犹如月光照耀下的长河波光,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生机和活力,令人一见之下,烦恼尽消,柔情顿生。 在一片肃杀之中,突然见到这样神仙一般的人儿,让凤凰赌坊内所有江湖人物顿时怔住了。 这位少女看着一屋子狞目横眉的江湖豪杰也是一阵发怔,她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咳嗽一声,轻声问道:“麻……麻烦各位,请问……请问在哪里能找到风洛阳?” “风洛阳?” 她竟然是来找天下第一剑风洛阳的!一屋子武林人物面面相觑,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姑娘顿时起了莫测高深之感。 屋子里寂静了片刻,突然间一阵开朗的大笑声从赌坊正中的赌台传来。 “哈哈哈哈,姑娘来找老风?那你可算找对人了。恕在下多嘴问一句,你是他什么人?”唐斗大笑着分开众人,风车般转动着手里合上的折扇,大摇大摆地来到这个少女的身边。 “我叫祖菁,从小到大我一直叫他小师叔。我在小时候就认识他的。”少女老老实实地说道。 “噢……原来如此,这样你就是我的世侄女了!”唐斗听到这里,快步走到祖菁的身边,一把揽住她的肩膀,亲热地说。 “世侄女……那么你是……?”祖菁扬了杨眉毛,心里在思索着唐斗的身份。 “如果你认识风洛阳,就该知道我。谁都知道我乃是他独一无二的结拜兄弟。”唐斗说到这里,趾高气扬的看了赌场里其他江湖人物一眼。 “我……我,小师叔以前上山学艺之时并没说起过你,对不起。”祖菁抱歉地看了唐斗一眼,柔声道。 “没关系……”唐斗一个箭步来到祖菁的面前,双手一摊,昂首道,“在下就是蜀中唐门现任门主,姓唐名斗。” “唐豆?糖豆??”祖菁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噗嗤一笑,“好可爱的名字。”此话一出,赌坊中的唐门中人顿时个个汗毛直立,浑身发麻。唐斗初掌唐门之时,因为名字这个谐音,很受了一番羞辱,因此大开杀戒,将嘲讽他的武林人士杀得哭爹喊娘,最后江湖中几乎再也没有什么宵小之辈敢于如此直接地嘲笑于他。如今这个小姑娘直犯其忌,不死也要少层皮。 “哈哈,姑娘误会了,斗乃是斗争的斗,也是我唐斗毕生最大的乐趣。和天斗,和地斗,和人斗。高达庙堂和官斗,闯入绿林和贼斗,入到江湖和民斗,上到天庭和神斗,下落黄泉和鬼斗,西到昆仑和魔斗,东到沧海和龙斗……”唐斗说得兴高采烈,脸上完全没有恼怒之情,反而得意洋洋地一展折扇,“啪”地一声露出扇面上四个大字“其乐融融”,“……越斗越开心,就是我唐斗。” “……哦,”祖菁将一只食指抵在尖尖的下巴上,津津有味地听着,“既然你是小师叔的结义兄弟,你一定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吧?” “嘘——”唐斗猛地窜到祖菁的身边,用扇子掩住祖菁的嘴唇,施展传音入密对准祖菁的耳朵说道,“世侄女,老风此刻正在梧桐岭断头崖和魔剑孟断魂决斗。这里除我以外的所有江湖中人都希望他输,所以现在我们的形势万分凶险,一切都要谨慎小心,你必须用传音入密和我交谈,否则必有凶险。” 唐斗说到这里,抬起头,一扬手,高声道,“来人,给我世侄女拿张椅子!”接着他转回身,用传音入密对祖菁道,“世侄女,老风打败了孟断魂,自然会从正对着这里的山道下山,你对着门坐,可以第一个看到他。” “太好了……”祖菁开始有些喜欢这个处处为她着想的小世叔了。她蹦蹦跳跳地来到唐门子弟为她准备的椅子前,准备坐下。 唐斗箭步跳到椅子前,抬袖掸了掸椅子上的土:“世侄女小心,椅子有点脏。”但是在他这轻轻一拂之下,整张椅子顿时“啪”地一声四分五裂,碎成一地木片。 “啊!”看到这个景象,祖菁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哎呀,看来这里的椅子也和墙壁、门窗一样不结实。不用怕,世侄女,你坐到这张台子上,这台子又高,又结实,看得远,又醒目。老风从山上下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你。”唐斗一边拉起祖菁的手,将她拉到赌坊最中央的落注台,一边用传音入密道。 祖菁来到落注台前,看了看台两畔堆积如山的金砖和珠玉银两,不禁由衷地惊叹道:“这个台子果然醒目得很。” “上去坐好,老风随时都会下山。”唐斗继续用传音入密道。 “好!”祖菁回了一声,身子一跃,矫捷地跳上落注台,用腿扫开满桌子的银两和东珠,盘膝而坐,身子侧斜,左胳膊支住大腿膝盖,一张俏脸枕在左掌上,平心静气地注视着山道的远方。虽然想要见到风洛阳的心情仍然急迫,但是她在天山上已经像这样等待了十年,若论耐心,她比这里所有人都强得多。 看到祖菁坐好了,唐斗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用手揉了揉脸,转过头来,一脸沉重地大步走到宋无痕等人面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少,可有何话说?”宋无痕微微一拱手,沉声问道。 “嘘……”唐斗抬手一伸,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头看了祖菁一眼,压低声音,哭丧着脸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大少,出了何事?这姑娘到底是何方人士?来这里找风洛阳做什么?”欧阳青云年纪越大,色心越重,本来他仍然在为爱妾被夺之事耿耿于怀,但是此刻看到祖菁的风采,顿时将吉如玉抛到脑后,一门心思打听起祖菁的身世。 “此女乃是风洛阳的师侄女,对老风最是崇拜敬仰。如今听说我和各位的赌局,为了师门的荣耀,为了风洛阳,她毅然决定以自己为赌注,押九百两银赌风洛阳赢。哎,此女风华绝代,谁知性子却也刚烈非常,无论我如何劝说,都执意要如此。可怜若是风洛阳不幸落败,她便要落在那个不知名的猥琐黑衣人手中,惨遭蹂躏。”说到这里,唐斗仰天轻轻叹了口气,一滴眼泪缓缓从他左眼滑了下来。 “这如何使得?”看到连唐斗也如此动容,欧阳青云更是勃然变色,“这样的绝代佳人岂能落入庸徒之手,实在暴敛天物。”看到欧阳青云激动的神情,慕容柳,宋无痕和谭衡都知趣地挑了挑眉毛,微微摇头,闭口不言。 “我也不想如此,但是现在小子自身难保,却也顾不得许多。”唐斗叹息一声,双手一摊。 欧阳青云再次看了祖菁一眼,发现这个少女的确稳稳当当地坐在落注台上,当足自己是一件押上台的物事,心中顿时贪念大起。 他猛然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块碧盈盈的玉佩,塞到唐斗手中,沉声道:“这是我欧阳家家传的玉佩,价值千金,平时我绝不会离身。但是如今为了祖菁姑娘,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你拿去抵过那九百两银子。若是风洛阳此战落败,她需跟我走。” “好,欧阳老儿,想不到你也是个爱花人。以后你我倒要好好切磋一下。”唐斗眼中精光一闪,一把夺过欧阳青云手中的玉佩,转过头快步走到落注台前,将它交到祖菁手中,笑嘻嘻地说,“世侄女,咱们初次见面,世叔送你个好玩意儿玩玩。” 祖菁接过玉佩,顿时被玉佩精巧古朴的手工吸引住了:“哇,好精致的手工,一定是个古物,谢谢啦。” 唐斗微微一笑,猛地转过身,朗声道:“现在本赌坊本金已足,各位陪我一起好好等着比剑结果吧。” 孟断魂狂野地挥动着手中的长剑,大开大阖的剑式宛如滔滔江水,狞烈而势不可当地冲刷着堤岸,青色的洪流吞没了断头崖上的一切,青松,翠柏,巨石,土丘,乱草无不遭劫。栖息在崖顶的山鸦被他散发出来的杀气震慑,还来不及飞到半空就失魂落魄地坠落下来,在他织就的死亡之网中碎成片片血污。 风洛阳在青色的浪潮中苦苦支撑着,拼命睁大眼睛,观察着孟断魂出剑的走向,三分不舍剑的剑式被催动到了十二成,绵密的剑光绕身而生,形成一个浑圆的光球,拼命抵挡着青色光流的冲击。 孟断魂的无常剑法因为天魔解体大法的运用而不必防护周身要害,本身拥有的威力被放大到十倍,剑剑都是攻势,无坚不摧,势不可挡。他唯一的破绽,就在于他的双眼,但是他的剑式将双眼之间的区域防护得密不透风,风洛阳的快剑无论如何也攻不进来。一个人周身都是要害,一?99lib?个人要害只有一处,这场比剑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风洛阳的悲剧收场。 为了从孟断魂的狂剑中找到一丝生机,敌人出一剑,风洛阳至少要同时出两剑,一剑以粘字诀卸劲,一剑以推字诀推挡。有的时候,孟断魂来招过猛,他不得不同时出三剑,甚至四剑来卸劲,如果卸不开力道,身上便会多一条伤痕。 斗到分时,孟断魂长啸一声,魔剑上暴涨出一条长长的青芒,他抬手将剑在头顶旋出一个青盘,接着抖手一扬,一道魔龙般的青光划过丈余的距离,击向风洛阳的胸口。 这一招乃是剑术高手出剑到最得心应手的一刻,上悟天道,体内真气与天道合二为一,随之而喷薄而出的剑罡,也代表着激战已经到了最后的高潮。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剑罡,风洛阳拼力挥舞青锋剑在胸前连挡三次,但是激荡的气流太过猛烈,他的手臂一酸,长剑高高飞起,窜入空中,自己身子一仰,被残余的罡气推出三丈多远,重重撞在断头崖上幸存的一棵青松枝干之上,接着软绵绵地滑落于地。 第六章 十年,重逢 “嘿嘿,我这一剑比起剑神顾天涯的倾99lib?城剑法如何?”孟断魂一剑得手,得意洋洋将长剑在身侧转了一圈,剑尖一指风洛阳,笑道。 “什么……”风洛阳挣扎着爬起身,语无伦次地说。 “别说是你这个名不副实的天下第一剑,就算是当年那个姓郑的,在我面前也不过粪土一堆。”孟断魂说到这里,仰天大笑,得意之极。 “你说什么!?”听到他的话,风洛阳猛然暴喝一声,双臂一撑地,身子猛地窜入云霄,一抬手抓过从半空中落下的青锋剑,右腿后扬,重重一踩身后的青松枝干,身子仿佛一道灰白色的匹练冲杀过来。青锋剑在风洛阳的手上仿佛一枚纺锤一般沿着中心轴旋转,刮动着猎猎的劲风朝着孟断魂的头顶卷去。孟断魂对于这一剑视如不见,手中长剑一立,一道青芒绕剑而生,他一推臂,以十万横磨之势斩向风洛阳的腰腹。 风洛阳等到长剑在孟断魂的头上滚过,立刻一个千斤坠,单膝跪地,身子前弓,右手收回长剑,剑刃轻翻,接着一扬手,整条臂膀连同长剑仿佛一匹锦缎,迎风抖了开来,姿势飘逸,仿佛一位风流秀士,临风挥袖,对酒欢歌。 孟断魂的青色剑罡擦着风洛阳的脊背狠狠刮过,他甚至可以听到风洛阳全身骨骼嘎吱吱地作响。即将获胜的喜悦充盈在他的心间,令他满脸得色,就在这时,他看到眼前闪烁起数点寒星,仿佛夏夜横空飞过的流萤。他还没看清寒星的走向,突然间一阵刺痛从眼部传来,眼前的一切顿时变成漆黑的一团。 “啊!”孟断魂松手放开长剑,用手紧紧捂住眼睛,一头躺倒在地,痛得浑身痉挛。触手所及处,他感到刺入眼中的是数根冰凉的尖针,仿佛就是自己决斗之时刺入脑上诸穴的骨针。在他混乱一团的脑海之中,突然出现了刚才风洛阳纺锤一般旋转的一剑。 “原来这一剑,以滚动之势依次挑起了我脑上插着的六根骨针,再以绵劲将它们粘在剑刃之上,他最后那看似毫无意义的甩剑,正是以此剑式射出骨针,刺向我的双眼。一挑,一粘,一甩,何等轻灵绝妙!” 在孟断魂漆黑一片的眼前,刚才的那一剑由头到尾重演了一遍,风洛阳长剑飞扬,身形流转,蜷曲变换,飘逸若神,令人心旷神怡。在这一刻,他只感到心头一松,浑身的力量在一瞬间被抽了个干净。 风洛阳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东倒西歪地走到孟断魂跟前,颤巍巍地用剑指住孟断魂不断痉挛的躯体,颤声说道:“没……没人敢这么说郑前辈,没有人!” “嘿……嘿……,好……好剑法!”孟断魂拼命抑制住全身的痉挛,颤声道,“只……只有那最后一剑,才……才勉强有点天下……天下第一的……的样子。不枉我……我……”说到这里,他再也控制不住,张嘴喷出一口污血。 “你……你怎么样?”看到孟断魂命悬一线,再无威胁,风洛阳长长松了一口气,双脚一软,跪倒在孟断魂身前,“我不知道天魔大法到底如何,不过,姜神医或许……” 孟断魂颤抖地抬起胳膊,摆了摆:“你……刚才在我催动魔功之时,挑起骨针,此刻魔功失控,反噬自身,我……我命不久……矣,姜神医怕也是回天乏术。” “我即刻带你下山!”风洛阳一把拉起他的胳膊,就要将他扛在身上。 “你听我说……”孟断魂猛地抽开自己的手,“太……太晚了,不用管我。我……我只是他们的……先锋。他们会陆续……陆续有来,你……你自己……自己当心!”说到这里,他猛然张开嘴,狂喷出一口宛如墨汁一般的黑血,头一歪,躺倒在地,气绝身亡。 “孟断魂——!”风洛阳一抬手,想要将孟断魂的遗体抬起来,仔细观看他身上出现的症状,但是一股浓烈的腐臭突然在他的尸体上冒了出来,熏得他手一松,身子一仰,连退数步,坐倒在地。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孟断魂的身躯已经浸在一片棕黑色的污水之中,渐渐腐烂变质,化为乌有。数息之后,他的整个身躯都消失在了断头崖的碎石黄土之中,仿佛这个志比天高的诡异青年从来没有在这个世上存在过。 梧桐岭风鸣如涛,幽咽婉转,如泣如诉,令人悲从中来,不可断绝。风洛阳坐在青松之下,青锋剑倒插入土,勉强支撑住上半身,恍恍惚惚地望着缓缓升入天际的朝阳。血红色的朝霞涂抹在断头崖上,犹如壮士的鲜血。一切显得平静而安详,刚才如火如荼的厮杀和搏斗,似乎是一场初夏的清梦,此刻已经随风去远,充盈在他心头的,唯有一丝莫名的悲伤。 这十年以来,只有在决斗之后的片刻,他才能享受到短短一刻的平静:他可以软绵绵地靠在树干上,静静地听着风过松间,松针索索的鸣响,听着树上燕雀的细语,看着天边随着晨风舒卷的云朵,脑子中空空如也,什么念头也没有,只有浑浑噩噩的悠闲。 浑身剑伤所产生的阵阵刺痛,腰腹间断裂肋骨上传来的肿痛,令他浑身肌肉不可抑制地抽搐,这些熟悉的伤痛感觉令他从混沌中醒来,忽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饥饿。 他伸出干涩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皲裂的嘴唇,抬手从腰间系的一个小蓝布袋中掏出一枚红棕色的茶叶蛋。他将大拇指抵在挂着三五片茶叶的蛋壳上,食指和中指轻轻转动着蛋身,蛋壳轻柔地撞击在他的指盖上,化成细小的碎片,星星点点跌落地上,淡褐色的蛋青逐渐显露出来。风洛阳随手将青锋剑放开,双手捧起蛋壳尽去的茶叶蛋,将头深深埋下,大口大口地咬食着,似乎恨不得一头扎入从茶叶蛋上弥漫出来的清香之中。 整颗茶叶蛋下肚之后,风洛阳的舌头仍然贪婪地舔食着唇间留下的些许残渣,不断地捕捉着那缥缈不定,转瞬即逝的一点甜香,直到茶叶蛋最后一缕香气完全在风中消散。 一股温暖的能量在他的小腹中缓缓升起,风洛阳感到自己体内再次有了一些支撑下去的力量。他一把握住青锋剑,用剑刃支撑着身体,踉踉跄跄站起来,缓缓转过头,望向断头崖峭壁边上稳稳当当摆放的孔明灯——传说中的扬名灯。 江湖一流高手决战,择一深山野岭,荒无人烟之地,战于山空人静,万籁俱寂之时,胜者成名,败者失势。在高岗当风处放送一只孔明灯,灯上写胜者之名,昭告天下风媒,传诸各派耳目,决斗胜者遂名扬天下,是为扬名灯。 十年来,风洛阳仿佛在做着一个不断重复,没有尽头的噩梦,无止无休地将自己的名字写在扬名灯上,时至今日,他感到自己已经快要筋疲力尽。 “但是这个名头既然已经到我身上,我就要一直背下去……”风洛阳沉沉地叹了口气,在扬名灯前沉重地跪倒在地,弯腰拿起灯旁的笔,在雪白的灯布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接着他左手拎起灯,右手朝着灯底一推。一阵清风拂过,灯底燃烛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火星。风洛阳轻轻咬住下嘴唇,再次奋力一推右手。热风拂面,灯底燃烛冒起一丝淡淡的青烟,却无火星冒起。风洛阳咽喉一甜,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顿时将雪白的灯罩染得半壁血红。他自嘲地苦笑了一声,朝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随即从怀中掏出火戳子,迎风一扬,待到火苗窜起,便朝灯底凑去。 “扬——名——灯——起啦!”凤凰赌坊眼尖的江湖中人看到断头崖上的闪光,顿时大声吼了起来。唐斗,宋无痕,欧阳青云,慕容柳,谭衡等人不由分说地窜出赌坊残破的大门之外,拼命仰起头,朝着杨名灯升起的方向望去。 “是谁赢了?” “谁?” “看得清吗?” “阳光太刺眼,看不清!” “到底是谁?” 一时之间梧桐岭山腰上人头攒动,无数道急切的目光聚焦在空中飘飘荡荡的扬名灯上。 “是,是……是,是……风洛阳。”宋无痕的眼光犀利,且功力深厚,不怕阳光照射,第一个看清了灯上的人名,下意识地叫道。 “什么!”欧阳青云瞠目结舌地失声道,“不……不可能的,孟断魂怎么可能会输?!” “连柳青原都打得过,他居然打不过风洛阳?”慕容柳失望之极地嘶吼了一声,连嗓音都叉了。 “完了。”谭衡喃喃地低声说了一句,满眼恐惧地偷眼看了唐家大少一眼。 刚才最后落注的神秘灰衣人和黑衣人此刻朝扬名灯望了最后一眼,立刻分开人群,迅速抽身下山而去,竟然不作片刻停留。此二人的身份来历,也自此失去了线索。 “啊——哈哈哈哈哈!”望着高高飘起的扬名灯,唐斗仰天大笑,顾盼自豪,“早就跟各位说了,要买风洛阳赢,连命都买下也不会错。我唐斗可曾说错,我唐斗骗过谁来?” “大少慧眼独具,天下无双!” 赌坊中的唐门中人齐声喝彩,连呼三声,气势如虹。坊中江湖中人一个个望着落注台上一去不回的银两,面如土色,惨不忍睹。 唐斗大踏步走到欧阳青云身边,一抬胳膊揽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拍他的胸膛:“你的两百颗东珠。”松开欧阳青云,他又来到慕容柳身边,揽住他的肩膀,也拍了拍他的胸膛:“你的一万金。”接着他仰头望天,双手大拇指一指自己:“我的啦。” “恭喜大少财源广进!”唐门中人齐刷刷聚集到他的身边,大声道。 “哈哈,好!”唐斗一转身,旋风般冲回赌坊,一个箭步跳上祖菁正在坐着的落注台,一伸双手,面对围在落注台周围的武林中人大声道:“各位,今日我兄弟风洛阳大败魔剑孟断魂,为江湖除了一害,为江湖公益出了一分力,小子我实在开心。这一注,除了四口堂和欧阳慕容两家,其他的就送给各位朋友,我唐门分文不取。他日各位莫要忘了光临唐门赌坊,玩个痛快!” 整个赌坊的江湖中人早已经输得肝胆俱丧,此刻死里逃生,得唐斗放了一马,躲过一场劫数,顿时感到峰回路转,福星高照,大喜如狂,纷纷涌到唐斗面前大声称谢。 “哈哈,各位不用谢我,下次落注的时候务必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帮庄帮闲,可要想清楚!”唐斗笑呵呵地说。 “那是一定!” “跟着大少落注一定错不了。” “将来大少下哪门,兄弟我一定跟哪门。” 唐斗跃下落注台,一把抄起年帮押在台上的房契地契,大摇大摆地走到年帮帮魁宋无痕的面前:“宋先生,你的赌本,可要收好了。” 宋无痕看着唐斗手中的东西,嘴角一翘,抬手接过:“大少这一次,未免过于大方了。” 唐斗微微一笑:“宋先生,小子刚在江南立足,将来咱们见面的时候多了去了,有什么到时候慢慢算,我不着急。” 宋无痕看了看满屋子兴高采烈的江湖豪杰,颇有深意地回过头望了唐斗一眼,缓缓点了点头,拱手道:“今日宋某承情了。” 唐斗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转身来到躲躲闪闪的谭衡面前。 “大……大少,你想怎样?”谭衡色厉内荏地说。 “谭衡是吧?”唐斗轻声道,“你们堂主那根筋不对了,派你来对付我?你回去赶快让手下人收拾东西滚蛋。本月之内,润州还有四口堂的一鸡一狗,算我唐斗没种。” “你……你,你……”谭衡哆哆嗦嗦地指着唐斗,却半天说不出半句话,干巴巴地站了半晌,终于一挥手,率领着一群手下,灰溜溜地离开赌坊,飞快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看到周围众人或笑或怒,乍惊乍喜,或满脸红光,或满脸蜡黄,祖菁只感到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待到唐斗和所有对赌的人都打完交道,转过头来的时候,她连忙从落注台上跳下来,来到他的身边,好奇地问:“小……小世叔,他们都怎么了,既然如你所说,小师叔打败了一个武林公害,那么大家应该一起庆祝才对,为什么会有人这么不开心?” “哈哈,世侄女!”唐斗用力一拍祖菁的肩膀,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这个江湖上,你不明白的事儿,多了去了。慢慢领悟吧。” 就在这时,唐冰来到唐斗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唐斗浑身一震,猛然转过头,兴奋地追问了一句:“已经下山了?” 唐冰默默点了点头。 唐斗转身一拉祖菁的手,笑道:“你不是想见你的小师叔吗?跟我走!” 从断头崖上蹒跚而下,平时三两下就可以轻易飞跃的崎岖陡坡现在却让风洛阳举步维艰。虽然浑身的剑伤都已经经过初步的包扎,但是从中渗出的丝丝鲜血仍然在一点点夺取他体内的力量,当他好不容易挨到凤凰赌坊的门前时,他双眼的视线已经开始混浊不清。 模模糊糊中,他看到道路两边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数不清有多少江湖人士在向他发出欢呼,至于这些欢呼有多么口不对心,也许只有这些人自己知道。风洛阳只知道,现在这一刻,自己仍然是天下第一剑,他们仍然不得不拜倒在这光华四射的名衔之下,无论心里有多不乐意。他风洛阳在江湖上,仍站稳了这一席之地,不可动摇。 一丝无奈的淡淡苦笑在风洛阳的嘴角缓缓显现,围观的人们却以为他露出了胜利的笑容,顿时欢声雷动。在他面前,唐门大少唐斗顶着漫山遍野的欢呼声和掌声,平摊双手,大摇大摆地走来,一边走一边嘹亮地扬声道:“我的英雄!我的好兄弟!” 风洛阳轻轻叹了口气,僵硬地伸出双手。 “哈哈,来吧!”唐斗兴奋地冲上前,一把抱住风洛阳,用力摇了摇。 风洛阳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直挺挺倒在唐斗身上,无力地将头俯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还是没人买我赢吗?” “嘿嘿嘿嘿,”唐斗乐不可支地晃了晃头,小声回道,“这次我赚翻啦!”他松开风洛阳,扶他摇摇晃晃地站好,转身朝后一指,笑道:“老风,你看是谁来找你了?” 风洛阳颤抖地伸出左手,把住唐斗的胳膊,右手揉了揉眼睛,朝唐斗身后望去。眼前是一团轻柔而恍惚的薄雾,雾中隐隐约约出现一个少女的倩影,但是却在模糊的水色中扭曲变形,无法让他看得明白。片刻之后,一个久违了的清亮声音却让他恍然醒觉:“小师叔!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来人此刻的相貌,但是眼前清影一闪,一个娇柔而沉重的身体已经狠狠撞入他的怀中,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经双眼一黑,昏厥了过去。 当风洛阳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梧桐岭上的江湖豪杰们也偃旗息鼓下山而去,山岭之间嘈杂尽去,回复了往日的安宁与恬静。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经常光顾的凤凰客栈上等厢房中,在自己的床前,一个浑身淡色衣装的妙龄少女正用一双新月般明亮迷人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风洛阳摇晃了一下自己昏沉沉的头,双目失神地望着这个少女,蠕动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直觉地感到她应该是自己一个很亲近的人,但是在他肿胀欲裂的头脑中,却想不起她究竟是谁。那种若有所失,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让他手足无措。 “小师叔,是我啊,祖菁!还记得吗?”那少女看到他醒了过来,顿时将身体坐得离他更近了一些,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摇了摇。 一股熟悉的清香忽然涌入风洛阳的鼻中,那是天山雪莲的香气,整日在天山雪线之上采摘雪莲自娱的天山女弟子身上特有的芬芳。多久没有闻到这种香气了?他已经想不起来。风洛阳茫然地看着祖菁,吃力地将以前八九岁的小女孩和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联系起来。但是他重伤初愈后苍白无力的想象力根本无法完成这项艰难的工作。 “……啊?”风洛阳有气无力地扶着墙壁支起身,半死不活地问了一句。 “我是菁儿,你以前都是这么叫我的。你不是把我的名字忘了吧?菁儿,还记得吗?”祖菁拨浪鼓一般狠狠摇着他的身子,满脸都是兴奋的红光。 “……”风洛阳将涣散的目光勉强集中在祖菁的身上,“你……你真是菁儿?” “是啊,记起来了吗?”祖菁期待地问道。 “你……你已经长大了吗?”风洛阳揉了揉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是啊,小师叔,自从你下山,已经十年过去了。”祖菁颤声道,“我十八岁了。” “十年……”风洛阳目瞪口呆地看着祖菁,“不错,我……我下山已经十年了。但是……”十年来,他困于天下第一剑的名衔,不断迎接着永无止境的挑战和决斗,周而复始地过着单调而紧张的生活,从来没有去注意时光的流逝。在他的意识之中,他从来没有发觉周围的事物有什么变化。祖菁的到来,让他深深感到了光阴的魔力,一时之间,他的心满是感慨和失落。 “想不到,你长这么大了!”风洛阳喃喃地叹道。 “你还好意思说,我在天山上整整等了你十年!你一天都没有回来看我!十年前你说的话,都是骗我的。”祖菁说到这里,皱起鼻子,狠狠打了风洛阳肩膀一拳,发泄了一下郁积已久的怨气,“我只有下山来找你,顺便来江湖上闯荡一番!” “对不起,菁儿,我……”看到十年来自己一直思念的天山故人,风洛阳感到心中涌动着一阵又一阵激动的热流,十年前天山练剑的温暖记忆,一页页在脑海中翻开,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跟祖菁说,一时之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你怎么也想不到,我十八岁就能下山吧?”祖菁仰起头,轻轻晃了晃她头上飘如流云的发髻。 听到她的话,风洛阳顿时从满腔感怀中清醒了过来,心中一动:“你练成了青霄?” “当然啦。小师叔,你没想到我的功力精进得这么快吧。”说到这里,祖菁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恼之情,只剩下由衷的得意和喜悦。 “确实没想到。更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能找到我……”风洛阳木讷地点点头,老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祖菁得意极了:“你的行踪真的没什么难找。所有人都说,十年来你一直没有离开过润州。我一下山就一路飞奔,直接冲上梧桐岭,见到了你的结拜……” “唐斗!”风洛阳知道此时才隐约想起,正是这位风流甲天下的唐家大少带着祖菁见到他的。念及此处,他浑身冷汗扑簌簌地流淌下来,一阵又一阵心惊。 “是啊,就是你那个很有意思的结拜兄弟,他……”祖菁话没说完,厢房的大门被一把推开,一身锦衣的唐斗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踱进门来,朝风洛阳笑嘻嘻地一点头,出乎自然地紧挨着祖菁坐到她的身边,用力一拍风洛阳的床:“老风,怎么样,见到你的师侄女啦?” 风洛阳惊慌失措地用手一指唐斗:“你……” “哎,不用谢我。好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唐斗潇洒地一挥手,作出一副不值一提的大度模样。 “你给我站到墙角去。”风洛阳冲口而出。 “啊!?小师叔?”听到风洛阳的话,祖菁大为惊愕,不禁开口问道。 “老风,你也太信不过我啦,凭她和你的关系,我怎么可能……”唐斗连忙开口解释,但是话还没有说完,风洛阳已经抬起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上,将他踹到了距离祖菁最远的一处墙角bbr>.?。接着他挣扎着将身子凑到祖菁的身前,一把抓住祖菁右手,撸起她衣袖,露出她白如玉藕的手臂。 “……嗯?没了!”风洛阳眼睛在祖菁胳膊上仔仔细细扫了一圈,没有发现自己想看的东西,顿时勃然大怒,猛然抬起头来,双目如火地望着张口结舌的唐斗,仿佛狮子一般吼了一声,“唐斗——!我阉了你!” “别激动,别激动,老风!”唐都看到风洛阳开始四下寻找他的青锋剑,一张脸也吓得煞白,“你还没看左手,一定在左手,先看左手!” 风洛阳想了想,终于还是抓住租劲的左手,撸起衣袖,一点醒目的朱红砂顿时映入他的眼帘。 “呼!”风洛阳和唐斗同时松了口气。 “幸好……你这家伙还没下手。”风洛阳将祖菁的衣袖小心地放下来,如释重负地说。 “老风你也太小心了,你以为我唐斗的家伙也象暗器一样,能够飞起来伤人吗?”唐斗满脸没趣地说。 风洛阳丝毫不肯相让,立刻反唇相讥:“就算飞不起来,你伤的人难道还少吗?” 听到他的话,唐斗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得意地一挺胸,懒洋洋地用折扇挠了挠后背,手一摊在身前画了小圆圈,以示他唐斗本性便是如此。 祖菁少女情怀,天真烂漫,更兼初入江湖,对二人的话懵懵懂懂,不知其意,忍不住问道:“小师叔,你和唐小世叔在说些什么,什么伤人?什么下手?” 风洛阳神色一窘,连忙拙劣地扭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装出一副淡然模样:“没什么,大人的事,小孩子家不方便知道。” “哼!”祖菁朝他皱了皱鼻子,“刚一见面,立刻在我面前装老成,你才比我大十岁,不准教训我。” “就是就是。”唐斗立刻出现在她身后,双手按到她肩膀上,柔声道,“我也最烦有人到处扮前辈教训人,这样吧,世侄女,从今天起,你不要叫我唐世叔,我也不叫你世侄女,你叫我大少,我叫你菁儿,你看如何?” “你叫一个菁儿试试?”风洛阳双眼一横,狠狠瞪住唐斗的手。吓得他连忙把手从祖菁的肩膀上拿开。 “这样吧,小师叔,他既然叫你老风,就叫我小祖吧。我叫你洛阳哥,叫他阿斗,你看怎么样?”祖菁咯咯笑道。 “啊!”唐斗听到祖菁这样叫自己,顿时发现自己的名字另一样坏处,不禁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你就叫我小师叔好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风洛阳阴沉沉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宽慰的笑容。 “你在别人面前叫我大少,关起门来大家是自己人,你叫我阿斗……,唉,没关系,谁叫你是老风的师侄女呢。”唐斗说到这里,满脸委屈地做了个鬼脸。 “对了,”看到唐斗一个菁儿地向祖菁套近乎,风洛阳唯有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将他往后一推,转身问祖菁:“菁儿,你在天山呆得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下山?掌门师兄他们是否知道你下山之举?” “当然知道,他们是排着队送我下山的。他们嘱咐我一入江湖立刻找到你,要你协助我完成这次的大事。”听到风洛阳的问话,祖菁的脸上首次露出凝重严肃的神色。 “什么大事?”听到她语气神秘,风洛阳和唐斗好奇地齐声问道。 祖菁刚要冲口而出,但是转头看了唐斗一眼,不禁犹豫了一下。 风洛阳瞪了唐斗一眼,沉声道:“大少,师门机密,还请你回避一下。”唐斗双手一举,耸了耸肩膀,转身走出厢房,轻轻关上房门。 看到关起的房门,风洛阳有些诧异唐斗的大方,伸手挠了挠头,顿时猜出了唐斗的伎俩,立刻大喝一声:“唐斗!” 令祖菁大吃一惊的是,唐斗略带尴尬的声音竟然是从房顶上传来的:“好啦好啦,我不听就是。真是的,还是兄弟呢。”衣襟带风声骤然响起,唐斗施展轻功飘然远去。 “好了,菁儿,你说吧。”见到唐斗终于消失,风洛阳长舒一口气,对祖菁点了点头。 祖菁用力点了点头,兴奋地抓住风洛阳的手掌,迫不及待地开口:“我这次下山,是肩负了掌门师伯以及众位长老师叔伯的期望,要代表天山派再入江湖,为江湖寻找一位年轻有为之士,授予倾城剑法,整肃武林!” “啊?”风洛阳茫然望着祖菁,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让江湖回复当初的单纯无瑕。让江湖人再次开始行侠仗义,济困扶危!让天山派重新迎来拜山弟子。”祖菁说到这里,眼中露出晶莹剔透的光芒,似乎已经开始想象梦想之中新江湖的情景。 “什么意思?”风洛阳还是没有跟上祖菁的思路,不解地继续追问道。 “就是找江湖救星啊,小师叔。我这一次带着倾城剑法的秘籍下山,就是为了在江湖上寻找一位……呃,一位年少有为,武功高强,意气风发,家世显赫,品格正直,样貌非凡的人中白玉郎。将这路剑法传授给他,让他凭此驱邪除魔,拨乱反正,为当今武林重建秩序。”祖菁快如爆豆地说,越说越是兴奋。 “倾城剑法?重建秩序?!”风洛阳听到这里,只感到浑身毛孔一阵刺痛,全身麻酥酥地战抖,一股庄严肃穆的沉重感觉仿佛千钧巨石静悄悄地压在他的心头:倾城剑法,出自剑神顾天涯,乃是由古自今,天下第一神剑。 传说倾城剑法出手的时候,人们能够听到天庭中青鸟的鸣叫,人们能够看到自己一生中最值得回味的记忆。传说死在倾城剑法之下的人脸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传说看到倾城剑法的人会在那一刻陷入痴狂,传说看过倾城剑谱的剑客终生不敢再谈用剑。 在泛舟居中,他曾经看到过藏在密室中的倾城剑谱。掌门师兄鼓励他去尝试阅读一下剑谱的第一章。但是他一眼看到剑谱上银钩铁划的书法,脑子里立刻飞满了漫空飘逸绝尘的剑法,他的手还没有触及剑谱的封页,就已经承受不了脑海中奇招妙式一波波纷至沓来的冲击,口吐鲜血,昏倒在地。在江湖上找一个能够阅读倾城剑法的人,和寻找一个可以羽化飞升的神仙一样困难。 而重建武林秩序,更是无法完成的任务。这意味着不但要重振天山派,更要去一个个地重整其他六大剑派,其中半数剑派已经今非昔比,人才凋零。更艰难的是,他必须将故步自封多年的八大世家重新纳入武林盟。八大世家与七大剑派各有嫌隙三十余年,早已水火不容。 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位天才剑客,又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位天生的领袖。江湖救星,这个世上真有这样的少年吗? “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携有掌门师兄亲笔书信?”风洛阳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挣扎着回过神来,怔怔地开口道。 “噢,有!”祖菁探手到怀中,取出贴身收藏的天山掌门信函,递到风洛阳手上。 风洛阳接过信函,先翻过来看了一眼火漆,见到正是天山掌门的印章标志,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翻过信封,看了看正面的落款——“天山掌门冯”,确是师兄的字体。于是他一把撕开信,扯出信纸掸开,焦急地看了下去。 “风师弟如晤: 菁儿所说之事,确是我的亲口吩咐,倾城剑法口诀一份随信附上,务请背熟后销毁……” 看到这里,风洛阳心头一沉,胸口一阵发闷,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看来不会错了。掌门师兄对我恩重如山,这千钧重担他既然要我来担,我风洛阳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用尽一生心力,去寻找这样一位少年英雄。 他迅速从信纸中抽出倾城剑法的入门口诀,飞快地扫了一眼,默诵了数遍,将其牢牢记住。做完这件事后,他收回目光,继续看信: “……菁儿矢志下山,其势不可阻挡。此女天真烂漫,好高骛远,满胸抱负,不切实际,我亦对此无可奈何。奈何祖先生晚年得女,爱若珍宝。先生携妻远赴南海办事之前,珍而重之将她托付于我。我唯有顺其口风,多方敷衍。拙荆言道:菁儿二八年华,情窦初开,春心萌动,憧憬江湖,其来有因。望弟将菁儿带在身边,寻一个年少有为,武功高强,意气风发,家世显赫,品格正直,样貌非凡的人中白玉郎,督促二人早日成婚。倾城剑诀乃是本派贺礼,传与新郎。完婚之后,立刻将他二人遣送回山,莫让菁儿有任何损伤。至于江湖救星,重开武林盟云云,弟便当陪菁儿做一场春秋大梦,亦步亦趋,敷衍行事,万万不可当真,切记切记。 兄百川上” “这……”风洛阳眼前金星乱冒,仿佛一副千斤鼎在自己身上碾了一下,又高飞而走,令他整个人仿佛轻了半截,一时之间感慨万千,无所适从。 “看吧,我没说错吧?掌门师伯连倾城剑法都附在信中,希望通过你传授给这位少年侠客。”祖菁一边说一边将头凑到风洛阳身边,想要和他一起看这封信。 风洛阳看到祖菁凑到跟前,顿时手一转将信的背面对准祖菁。 “干什么?小师叔,让我看看上面有没有倾城剑法嘛。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倾城剑法是什么样子呢。”祖菁撅起小嘴,撒娇道。 “这个……咳咳,你修为尚浅,看了倾城剑谱有害无益,不看也罢。”风洛阳半转过身,用脊背挡住祖菁。 “怎么了,小师叔,让我看看掌门师伯写了些什么。”祖菁转到风洛阳面前,伸出手想要去抢他手中掌门的信函。 风洛阳手掌一收,整张信纸被他一把攥入手中,接着一扬臂,攥成一团的信纸化为一团火焰,直冲入空中,瞬时化为灰烬。 “小师叔!倾城剑法啊!”祖菁看到整封信都被风洛阳的内力烧毁,大惊失色,跺着脚急道。 “无妨,我都已经记在脑子里,信里的其他内容不足为外人道也。”风洛阳双手盘在胸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祖菁,若有所思地说。 “噢……,小师叔,你的记性挺好啊。信烧了……嗯,也好,掌门师伯说了,江湖风波险恶,小心一点是好的。”祖菁说到这里,对于风洛阳的举动已经没有半分怀疑,反而感到有了小师叔做依靠,心里踏实了许多,“小师叔,刚才你的天山六阳功可俊得很啊。” 风洛阳张嘴一吹,将从空中落下的灰烬吹离自己的卧床,脸上艰难地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神色:“还可以吧,我现在毕竟是天……”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一阵衣襟破风声乍然响起,唐斗从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惊慌失措地叫道:“老风,起来,要命的来了。” “这么快?我……我昏迷了这么久吗?”风洛阳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煞白。 “你快点出去吧,我可不想见到她。”唐斗走到床边,不由分说地将风洛阳从床上拉起来。 “你告诉她我身受重伤,起不了床……拖延一下,我现在这样的精气神,肯定对付不了她。”风洛阳看了看身边的祖菁,为难地说。 “我不会见她的,况且,她会管你是不是身受重伤吗?这样,无论她要多少,都给她,把她这个瘟神快快送走。”唐斗似乎对来人很是忌惮,连话语中都带着轻微的颤音。 风洛阳的身子被唐斗老鹰抓小鸡一般从床上抓起来,将一件外袍胡乱披在他的身上,连推带搡将风洛阳推出了门,逼着他朝凤凰客栈二层的天字一号房走去。 “小师叔……”祖菁看到风洛阳和唐斗如此紧张,不禁大为好奇,连忙大声问道,“来的人是谁啊?你们竟然这么怕她!” “我们怕她?”风洛阳和唐斗互望了一眼,同时哧了一声,仿佛祖菁说的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就她?!” “但是,你们不是都不敢见她吗?”祖菁用食指按住尖尖的下巴,认真地问道。 “不敢见她,和怕她是两回事!”风洛阳用手紧了紧身上的外袍,似乎感到一阵难耐的寒意,他朝唐斗一摆头,“你解释给她听,我……我,呼,我出去见她。” “你……你自己小心。”唐斗哑着嗓子说道。 “小师叔……”看着风洛阳颤巍巍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祖菁总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还的错觉,“难道,这就是江湖的感觉?”她默默地思忖着。 “小祖,进来,别去打扰你小师叔。”唐斗一把拉起祖菁的手,和她躲进了厢房,一把把门紧紧关上。 第七章 好男不如女斗 当风洛阳走进天字一号房时,邻近的房间响起一片海浪扑岸一般的开门关门声。这乃是唐门子弟受命清空其他房间住客而引起的喧哗。过得数息时间,整个客栈二层一片寂静,鸦雀无声。这寂静的环境,不但没有让他感到一丝轻松,反而增加了他体内的数分寒意。他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厢房中的一张客桌前,心事重重地坐下。 “恭喜你了,风公子!”一个略带沙哑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厢房中缓缓响起。 一滴细汗从风洛阳的额顶滑落,令他的鼻尖一阵麻酥酥地发痒。他吃力地抬起头,放眼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火红的鹿皮靴,接着是一双橘黄色绣裤的裤腿。这双腿正肆无忌惮地搭在他面前的客桌上,腿的主人悠然自得地躺在一张藤椅上,左手捧着一袋红枣干,右手将一枚枚绛红色的枣干高高抛起,再仰头准确地接在嘴中。 她的脸是清瘦而秀逸的,有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一头青丝松散地在头顶上扎了一个高髻,几缕乱发错落有致地从额头散落下来,遮挡住了她三分之一的面容。她的双眼如星,唇薄如翼,眉宇之间透着一股成熟的风致,看上去有着二十岁人的青春,三十岁人的睿智。 “这都是托鱼当家的福。”风洛阳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位鱼当家的脸色,“鱼当家,今天的气色不错啊。” 鱼当家听到这句话,哼地冷笑一声,双腿一抬从桌子上放下来,身子朝前一靠,将一张秀脸凑到风洛阳的面前:“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会说话的?” “呃,不,不……会。”风洛阳听到这里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顿时浑身一阵燥热,脸也发起烧来,不由自主地把头一低。 “你知不知道为了替你搞到孟断魂的消息,我乘风会的人跑断了几条腿,我们彩翎风媒做了多大的牺牲。就说那个少林的死和尚,金银财宝都不要,偏偏要我和姐妹们陪他吃一顿狗肉。吃完那一顿,狗臊气一个月都散不去。你说我气色哪里不错了?”鱼当家咄咄逼人地说。 “啊,呃,那个,辛苦你了。”风洛阳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规规矩矩地摆正坐直,低声下气地说。 “哎,你也别这么说。我们乘风会打开门做生意,干的就是这个。只要你付得起钱,再难搞的消息我也能双手奉上。”鱼当家挥了挥手,满不在乎地说,“现在你消息也用上了,魔剑孟断魂也被你杀了。是时候谈谈应付的价钱了吧?” “鱼当家,”风洛阳用力搓了搓手,赔笑道,“这一次不要像上次那样狮子大开口了好不好?” 听到他的话,鱼当家的俏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风公子,若不是我乘风会的消息,你怎么能够猜到魔剑孟断魂是以魔为媒,练成神功?我的消息,救了你一条小命。天下第一剑风洛阳的项上人头值多少?放眼江湖,恐怕只有唐门大少的双手才比得了。” “你竟然看出来孟断魂已经入魔?为什么在卖消息的时候不一并告诉我?”听到她的话,风洛阳大吃一惊,不禁冲口而出。 “我也是好心,这则消息可贵了,你怕是买不起。到时候你付不起帐,还不是我鱼韶亏本?”鱼当家微微一笑,“现在不是挺好,你能自己看出来,替唐门省下一大笔钱。” “那倒是,那倒是。”风洛阳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心有余悸地连连称是。 “这一次唐家在梧桐岭开凤凰赌场,四口堂请了太湖欧阳,南湖慕容两大世家前来作梗。年帮出动了帮魁宋无痕来为大少送行。据我所知,离台的人马也大举出动,还有一股不明来路的势力想要暗中生事。这一次,你能够杀死孟断魂,令唐门赢了赌局。唐门财源广进自不必言,唐门的势力能够在江南站稳脚跟,这份功劳少不得要算上我乘风会的一份。”鱼当家面不改色地沉声道。 “竟有此事,凤凰赌坊的赌局居然如此凶险吗?”风洛阳身在局中,对于这些事懵懵懂懂,直到鱼韶把所有潜流摆上台面,他才悚然惊醒。 “而且还有一件事,你不得不感谢我。”鱼当家说到这里,双臂一撑桌面,直起身,双手扶在藤椅扶手上,跷起了二郎腿,一脸得色。 “什……什么事?”风洛阳此刻只感到一颗心沉甸甸地向下沉去。谁都知道,如果欠了鱼韶的人情,总有一天要十倍百倍地偿还。 “听说,你的师侄女从天山来看你了?”鱼韶悠然自得地拿起一枚红枣干,玉指一弹,潇洒地抛入口中。 “这件事你也知道了?”风洛阳吃惊地说。 “你怕是不知道,唐斗骗你的师侄女说,落注台上风光好,只要你一下山,她能够第一个看到你,接着让她坐到落注台上作了他免费的筹码?”鱼韶用一种轻松淡然的语气娓娓道来。 “竟有此事!”风洛阳用力一拍桌子,勃然大怒,“唐斗这个该死的混蛋,连菁儿他都不放过。” “你更加不知道,欧阳家的那个老色鬼欧阳青云用自己的一枚家传玉佩把你的师侄女买了下来,若是你不幸落败于孟断魂。你这位冰清玉洁的小师侄少不得要被他娶回家去做小妾。”鱼韶说到这里,咯咯一笑,“幸好因为我的消息,你赢了孟断魂,你的小师侄不但没有被这个老色鬼占有,反而赚了他一枚玉佩。老家伙死要面子,这一番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了。” 听到这里,风洛阳已经面无人色,连勉强挺直的身形也娄曲了起来。他将手摊到桌面上,有气无力地说:“行了,鱼当家,痛痛快快开个价。我都认了。” “好,两万金,四百枚东珠,外加年帮长安洛阳二十五座赌坊的地契。”鱼韶开口道。 “啊?!这……这笔钱是上次要价的十倍,鱼当家,你不要逼人太甚!”风洛阳听到这里,顿时双眼发绿,颤声道。 “比起风洛阳的小命,你师侄女的清白,唐家大少的双手,再加上整个唐门的基业,这笔钱只不过是小数目。”鱼韶淡然道。 风洛阳沉默良久,终于嗓音沙哑地开口道:“鱼当家,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一次算我欠你一份人情,他日你若有所需,风某做牛做马,任凭差遣。” “总算你说了句本姑娘爱听的话。”鱼韶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不过这一次我做的人情可太大了一些。一份儿人情来还,怕是不够。” “你……还想怎样?”风洛阳此刻已经没有了争辩的力气,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死样活气地说。 “先把你和孟断魂决斗详详细细讲给我听。”鱼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期待的神色,细声道。 “人都死了,尘归尘,土归土,他的一切你又何必追究?”孟断魂虽然入魔极深,性格凶残,滥杀无辜,但是行事洒脱,不失为一个磊落汉子,在此关头,风洛阳仍想为他尽点人事。 “哟,你什么时候做起了和尚?听着,只要你故事说得好听,本姑娘说不定看在这个分儿上,稍稍减点儿价。”鱼韶挑了挑眉毛。 “减价?”风洛阳听到这两个字,双眼顿时一亮,连忙点头,“好好。” “说起我和乘风会当家鱼韶的关系,那真是要说上十天半个月。这里我唐斗就给小祖你化繁为简大略说一下,让你也知道知道,我唐门大少是如何从一个唐门的无名小辈,成长为如今风光无限,一呼百应的江湖大豪。”唐斗关好风洛阳厢房的大门,拉着祖菁并肩坐在床上,得意洋洋地说道。 祖菁用一双清纯无瑕的星眸盯视了他半晌,终于无奈地点点头,道:“我其实是想问小师叔和鱼姑娘的关系,不过……先说你的吧。” 唐斗似乎很享受给人讲述自己这一段经历,一点都不在乎祖菁的漫不经心:“话说十三年前,我唐斗十五岁,鱼韶十三岁,在饶州道左相逢。一个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江湖侠少,一个是亭亭玉立,冰肌玉骨的多情少女。我们两个一见如故,两心相许,结99lib.为至交好友,共游鄱阳湖,开始了一段令人心醉的友情,当然……”说到这里,唐斗将手中的扇子一抬,忽然想起了什么,“嗯……,当时还有老风。他才从云南哀牢山下山,想要到天山去学剑,遇上了我。我和他一见投缘,结为兄弟。让我想想,当时似乎是我,老风还有鱼韶三个人共游鄱阳湖。不过,你也知道老风那家伙,除了剑法,什么都不懂,整天喃喃不绝地背诵着各种各样的剑式。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候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听到唐斗说起风洛阳的趣事,祖菁顿时咯咯笑起来:“小师叔上了天山之后,刚开始也常常是这个样子。不过后来他学了我们天山的剑法,渐渐变得开朗了很多。他说,天山的剑法是令人开怀的剑法。” “呃,呃,他的事以后再说。我说到哪儿了?对,我和鱼韶一见如故,共游鄱阳湖,彼此倾心。哎,那时的我啊,还是青葱无暇的少年,愚蠢而多情,幼稚地信奉着梁山伯与祝英台一样的凄美恋情。我和她共度了三年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她到黟山练剑,我不顾唐门的阻止,隔三差五便上山去探望她。越女宫的各个关卡,我已经熟极而流。整个江湖,只有我唐斗能够将黟山越女宫当成自家后院,随出随入。我到中原做生意,她也会不远千里赶来与我相会,我们情投意合,无话不谈,如胶似漆。”唐斗说到这里,一脸的陶醉。 “当时我的小师叔……”祖菁看他说得起菁儿,但是自己关心的人却不见提起,忍不住问道。 “当时老风还在天山练剑。.99lib.不过,我们经常谈起他,都希望他赶快下山回来,我们鄱阳三剑客可以重新相聚。鄱阳三剑客,当时我们给自己起的称号。”唐斗说到这里,满眼都是缅怀的神色。 “噢……”祖菁点点头。 “三年过去了,老风下山,我和鱼韶和他相聚一堂,庆祝他学成出师。当时我和鱼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鱼韶甚至求老风以大哥的身份来主持我们的婚礼。” “啊?鱼家和唐家的长辈都不在了吗?”听到这里,祖菁惊讶地问道。 “哈,记得我提过梁山伯和祝英台吗?我和鱼韶几乎是这两个倒霉冤家的再世,唐门和鱼家都不赞成这门婚事,族长们纷纷出马,想要将我和鱼韶分开,各自带回蜀中和黟山。但是世俗的成见如何能阻止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鱼韶。她愤然离家出走,在鱼家人的包围中夺路而逃,不远千里,来到蜀中唐门找我,要和我一起双宿双飞。难为她孤零零一个人,竟然能够顶住如此的压力,为了一腔真情,顶风冒雨,星夜兼程,不眠不休,在鱼家人的围追堵截,唐门中人百般责难之中脱身而出,来到了我的窗前。” 说到这里,唐斗的脸上露出一丝凄凉之色,似乎整个人已经进入了当时鱼韶身处的情境之中。 “太感人了。”听到这里,祖菁激动地猛地站起身,“后来呢?你和鱼姑娘后来……”她说到这里,猛然想起唐斗如今见到鱼韶就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子,心头顿时一沉。 “当时我正在窗下阅读唐门的卷宗,鱼韶忽然出现在我的窗前,她告诉我这一路来她所受到的折磨困苦,祈求我和她一起离开益州,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开始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你答应她了吗?你一定答应她了,对吗?如果是我,我一定会的!”祖菁焦急地询问着。 唐斗斜眼看了看祖菁,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傲然姿态叹了口气:“愚蠢而多情的少年人啊。那个时候,鱼韶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我的面前,双眼凄楚地望着我,焦急地等待着我的回应。这样一位世间少见的美人,在这样一个黯然神伤的雨夜,将她的命运双手送到我的眼前。” “就在这一刻,我忽然顿悟了一切。原来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真爱的存在。因为,在这个谁都会感动的瞬间,我的心却如铁石。在我的心中,只有这个念头,如果和她一起出走,我的一生就会被这孤零零一个女人缚住手脚,我的余生只能为让她幸福而活。我的前程,我的未来都会成为她获得幸福的阻碍。我这一生,除了她,我只会一无所有。这个世上,我憧憬的太多,渴望的太多,梦想得到的东西太多,一个女人,永远无法满足我。” “你,你实在是一个……一个……一个……”祖菁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为鱼韶的遭遇义愤填膺,她猛地 4ece." >从床上跳起来,用手指住唐斗的鼻子,想要义正词严地大骂他一番,但是这一刹那她的脑海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出一句,“坏人。” “巴山夜雨涨秋池,那时蜀中的夏雨正值最销魂的时候。鱼韶直挺挺地站在我紧紧关闭的窗前,任凭凄风苦雨无情地浇洒在她的身上。鱼家族人在她身上留下的剑痕,唐门暗器射到她身上的伤口,在雨水浇灌之下刺骨升疼。她在冷风中摇摇欲坠,但是她痴痴站在我的门外,任凭唐门中人如何驱赶,她就是不走。她知道,从我紧闭的窗户中,我仍然能够看到她,仍然知道她在等我回心转意。但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她如何哀求,我绝不会动摇。从那一天起,我通过了上天给我的测试,我终于有了足以带领唐门走向辉煌的铁石心肠。”唐斗说到这里,脸上满是肃穆之色,仿佛在讲述着一位天神羽化飞升的经历。 “你……你难道对你做的一切……感到自豪?”祖菁难以置信地问道。 “这其实是我和她的福气。难道要我和她离家出走之后,才突然发现自己想要得更多?这样不是挺好?让一段山盟海誓的恋情在最激荡人心的时候戛然而止,只留下无尽的余韵让当事人用一生时间慢慢品尝。如果把我和鱼韶的故事写成传奇,传诸世上,相信人们根本不会再去管梁山伯和祝英台是谁。”唐斗说到这里,已经是一脸得意之色。 “你……真是厚颜无耻。”面对唐斗铺天盖地的自我标榜,祖菁感到自己终于不支地败下阵来,软绵绵地坐回床上,喃喃道。 “从那一天起,我将往日的那一段恋情有多深就埋多深。一个新的唐斗浴火重生。我苦练唐门密技,埋头经营生意,独霸剑南武林,染指中原江湖,呼风唤雨,手眼通天,人见人爱,左右逢源,拈花惹草,一身风流债。无论事业还是女人,我唐斗都已经做到了男人的极致。从这一点上讲,我要感谢当年的鱼韶,如果没有她的点化,我的人生绝对不会像如今这样精彩,哈哈哈哈。这……”唐斗用折扇轻轻一指祖菁,“就是我和鱼韶的关系。现在你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不肯见她了吧?” “你不是不肯,是不敢见她吧。”祖菁纠正道。 “噢,对,对,是不敢。”唐斗点点头,对于祖菁的纠正全无异议。 “但是……为什么小师叔会那么怕她呢?”祖菁忽然问道。 “他是我的结拜兄弟,既然我对不起鱼韶,他少不了也要为我担点过失。”唐斗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 “哼,好啊,原来是你连累了小师叔。”祖菁一叉腰,生气地说。 在凤凰客栈的天字一号房中,风洛阳和鱼韶默默对视,半晌过后,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过了良久,鱼韶轻轻摇了摇头,从风洛阳口述的断头崖决战中醒转过来,长长呼了一口气,抬起一双素手,轻轻抹了抹脸。 “这么说,孟断魂不但以魔为媒,而且能够控制入魔的深度。”鱼韶咳嗽了一声,开口道。 “是。”风洛阳点点头。 “天魔解体大法,嗯,我需要时间散出消息,让黔中道,剑南道,岭南道的风媒查一下来路。我怕,中原江湖将来的日子会更不太平。”鱼韶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深思之色。 “嗯。”风洛阳心不在焉地应着。 “孟断魂临死前说他们会陆续有来?这句话颇堪玩味,难道说会天魔解体大法的不止他一个?西南孟家,看来我怕是要亲自去探一探。”鱼韶喃喃自语道。 “鱼当家,你看……我已经说得很详细了……”风洛阳对这些并不关心,只是念念不忘鱼韶减价的承诺,忍不住开口询问。 “哼,行啊,天下第一剑。最后一剑真是精彩,虽然没有福分亲眼看到,光是听你说出来就感到浑身麻酥酥的兴奋。这次你算是露脸了。”鱼韶看着他心事重重的神情,忍不住笑道。 “鱼当家,不用笑话我了。你看这个价钱……”风洛阳说到这里,已经满脸都是期盼之色。 “这一次不能只算一次人情,起码算是两个人情,再拿来二十颗东珠作为跑腿费,咱们就两清了。”鱼韶收起笑脸,沉声道。 “这个,人情算两个就算两个。不过,是唐斗把菁儿摆上台,人情算他一份。”风bbr>洛阳道。 “你们自己去分配吧。反正给我两个信物,等到我有事的时候,请你们帮手也好有个凭证。”鱼韶撇了撇嘴,无所谓地说。 “呃,”风洛阳听到鱼韶的话,忙不迭地一拍胸前的衣服,试图从身上找出一样摆得上台面的物事,“……信物。”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残破的钱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面上。 “不用找你风家在云南旧宅的地契了,上次你用来抵债了。”鱼韶摇了摇头,冷冷地说。 “噢,你等等。”风洛阳用手将桌上几枚铜钱重新划拉进自己的钱袋,揣入怀中,一扭身子,抬手朝自己的腰间摸去。 “你的家传玉佩,已经用来抵债了。”鱼韶看到这个动作再次不耐烦地提醒道。 “不好意思。”风洛阳赔着笑,左手一抬,从腰间取下向不离身的青锋剑,右手朝着剑柄上摸去。 “你的剑穗也用来抵债了。最近为了对付孟断魂,你日子都过糊涂了吧?”鱼韶皱眉道。 “是吗?连剑穗也……”风洛阳挠了挠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从贴身的内襟中取出一个青布包,飞快地打开,一把抓起里面的东西,放到鱼韶的面前,笑道,“这碧玉发簪是风家家传之宝,家母曾说这是给风家未来媳妇佩戴之物。用这个做信物……” 鱼韶拿起桌上的东西,掂了掂,终于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这是……咳,半截五福茶楼的筷子。” 风洛阳满脸堆起的笑容顿时凝结住了,他轻轻一拍桌面:“噢,想起来了,我早就拿它抵了帐。为了怕家母发现才弄了根筷子冒充,呃,多久的事了……唉。” “那一次你并没有跟我说这是>你风家给未来媳妇的传家宝。”鱼韶薄薄的嘴唇微微一颤,轻声道。 “我如今穷得只剩下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娶亲是不用想了,此事不提也罢。”风洛阳抬掌用力搓了一下面颊,接着轻轻一敲面前的桌案,“这样吧,我去找唐斗想想办法,总能找出两样信物给你。” 鱼韶没有回话,只是用手支着腮,双眼若有所思地望着别处。 风洛阳见她没有反对,慌忙从椅子上站起身,反手拉开门,忙不迭地蹿了出来,朝着自己的厢房小跑而去。 推开厢房的大门,迎面映入眼帘的,却是祖菁和唐斗肩并肩地坐着,分吃着唐斗手中的一包红枣干。 “喂,菁儿,你在干什么?”看到这个情景,风洛阳心头一紧,抢前一步,劈手夺过了唐斗手中的红枣干。 “我不过在吃阿斗的东西。他让我很生气,我只有吃他的东西来泄愤啊。”祖菁撅着嘴说,“谁叫他是个大坏人。” “大坏人?”风洛阳朝唐斗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给她讲了我和鱼韶的那段往事。”唐斗得意洋洋地说。 “啊,那段往事。”风洛阳听到这四个字,眼中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情,“你这么快……” “对了,这是我最得意的壮举,我当然要经常宣扬一番啦,哈哈哈。”唐斗用力扇着扇子,摇头晃脑地说。 风洛阳默然看了他很长时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红枣干,忽然转头问祖菁:“菁儿,有没有感到头晕?” “没有啊。”祖菁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那么,浑身发热?” “当然没有啦,小师叔怎么问人家这些问题,不知羞。”祖菁听到风洛阳的话,脸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风洛阳,枉你还是我的结义兄弟,枉你担着天下第一的声名,居然满脑子装的都是下……”唐斗作出一幅义愤填膺的样子,用扇子指住风洛阳,就要开始一番气势恢宏的长篇大论。 “鱼韶已经告诉我你对菁儿做过什么,这笔帐我们以后再算!”风洛阳探手将红枣干塞到祖菁手中,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唐斗的话头。 “啊,她消息挺快!”听到自己的劣迹被揭发,唐斗顿时被打回原型,赔笑道,“我也是逼不得已,嘿嘿。” “我和鱼韶谈妥了,她要两样信物回报她的人情,你一样,我一样,二十枚东珠做跑腿费。”风洛阳面无表情地朝他伸来一只手掌。 “两样信物,她居然要我们还两份人情给她?决不,我唐斗绝不愿意被她驱使。上次她要你还她人情,你在凤阁花楼挑了二十天的大粪来浇花。再上一次,你在凤阁蜜仙楼做了两个月的大厨,到现在去蜜仙楼点菜的王八蛋还想点一份儿天下第一剑亲手烹制的蜜汁醋鱼。让我唐家大少做这些,我宁可去死!”唐斗激烈地说,“她要多少钱,我唐门出,我就不信以我唐门的财力,填不满她这张狮子嘴。” “两万金,四百枚东珠。”风洛阳脸色阴沉地说。 唐斗默然半晌,终于从怀中取出一枚铁制的令牌,狠狠按在风洛阳的手上,喃喃地说:“她嘴巴张这么大也不怕脱臼。” “呃,我的信物已经用光了,你借我一样填数。”风洛阳低声道。 “唐门令牌我只带一枚在身上,其他的我都收在剑南。”唐斗从怀中掏出一枚装满东珠的布袋,“这里装的东珠只多不少,给。” “那我只好让她改天再来了。”风洛阳拿过布袋,转头推开门。 离开厢房,风洛阳抬头一看,却发现鱼韶手里捧着向不离身的一包红枣干,已经站在走廊里等他。 “不行,我今天就要远赴南疆,你的信物,我现在就要。”鱼韶显然听到了他们所有的谈话,一见到他立刻毫不留情地说。 “但是,无论是唐斗还是我都已经没有任何信物在身上了。”风洛阳为难地说。 在厢房内的唐斗和祖菁此刻听到了鱼韶的声音,不禁同时一怔。唐斗如遭电击,浑身僵直,恍如中魔。而祖菁却感到精神一爽,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深沉动人的女声,这令她对鱼韶充满了不可遏止的好奇。她往自己的怀中一摸,发现一样物事,顿时心头一动,抬手推开门,冲入走廊。 “小师叔,可以……可以用这个做信物吗?”祖菁将手从怀中伸出,白生生的手掌上,赫然平摊着一枚散发着青碧光芒的玉佩。 一时之间,走廊上一片寂静,风洛阳,祖菁,鱼韶六目相对,心头同时升起一丝无法诉说的奇异感。鱼韶怔怔地望着祖菁清纯无瑕的俏脸,冥冥中似乎感到一股清澈净洁的溪流在心底划过,整个身心都是一片宁谧。而祖菁望着鱼韶那发丝飘散的面颊,却被她成熟洒脱的风韵所触动,心底升起高山仰止的敬意。风洛阳的目光却落到祖菁和鱼韶手上同时捧着的红枣干上,抬手扶住下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你好!”祖菁将脸转向鱼韶,诚惶诚恐地小声说,“我叫祖菁。” 鱼韶深深地望着她,缓缓露出一丝笑容:“鱼韶。” “鱼姐姐,唐斗他……和我讲过你的故事。你当年敢爱敢恨,虽然唐斗辜负了你,但是能够那样来一次,已经……嗯,已经不枉此生了。”祖菁心底非常急切地想要和鱼韶结交,这些话几乎是冲口而出。 “唐斗讲的故事……”鱼韶微微一愣,朝凤洛阳看了一眼。 风洛阳双眼朝上一翻,用手在脑袋顶上偷偷画了一个圈。 鱼韶轻轻叹息一声,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她来到祖菁面前,从她手掌中取过玉佩,收入怀中,接着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放入祖菁的手中:“祖菁,我以后就叫你菁儿好吗?这枚乘风会的令牌你收好,你初入江湖,以后有什么需要,就到那里找我。”她说到这里,朝门内看了一眼,又道:“小心唐斗,好吗?” “好。以后我叫你阿韶姐。”祖菁高兴极了,喜不自禁地说道。 鱼韶朝她笑着点点头,转过头,从风洛阳手里一把夺过唐门令牌和一袋东珠,双脚一点地,身子化为一条橘红色的匹练,穿过厅堂,朝着庭院之外飞逝而去。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祖菁神思飘乎,不禁对这位江湖侠女神秘莫测的去向浮想联翩,几番想象之后,她只感到心摇神驰,不禁痴了。 “好吧,今日我就用一万金,两百枚东珠把我那个人情买回来,从今以后唐门和乘风会两不相欠。”唐斗气势磅礴的怒吼忽然从厢房内传出。紧接着“轰”地一声巨响,风洛阳厢房的大门被一掌打飞,满脸涨得通红的唐斗挺胸叠肚,大踏步走了出来。这声怒吼顿时把祖菁从幻梦中唤醒。她不禁茫然朝这位忽然发威的唐门大少望去。 “人早走了……”风洛阳白了唐斗一眼,摇着头朝门内走去。 第八章 群侠乱舞 滇池之畔,西山之上,静悄悄地伫立着一栋结构精巧,造型优雅的竹楼。这栋竹楼俯瞰五百里滇池柳影婆娑,白沙映日的美景,遥望昆州大街小巷,百户千家,静中有动,出世又入世,实为胸有壮志者最佳的隐居之所。 从梧桐岭凤凰赌坊铩羽而回的神秘黑衣人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奔行了三千余里,终于在第九日黄昏来到了这间隐秘的竹楼前。他顾不上抹净头上的汗水,身子抢到楼门前,单膝跪下,用嘶哑的嗓音低声道:“主人,我回来了。” “你晚了整整一天。”竹楼主人的声音飘缈悠扬,听起来悦耳之极。仿佛只要.99lib.人们能够听到这样迷人的声音,已经受到无上的恩宠。 “主人忽然让属下赶到滇池来相见,我猝不及防,没有安排好行程,请主人赎罪。”黑衣人惶恐地将头贴到地上,颤声道。 “梧桐岭上一战,孟断魂表现如何?”竹楼主人并没有对他的迟到在做任何的表态,只是淡淡地问道。 “他战死了。”黑衣人沉声道。 “我知道,我要知道他死在哪一招之下。”竹楼主人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 “风洛阳使的招数属下从未见过,乃是以一字旋枪的招式转动剑锋,依次挑起孟断魂头上的六枚骨针,用粘字诀将针吸在剑上,再抖手一甩,借此式将骨针甩到孟断魂的双眼上。孟断魂遭功力外泄,兼双眼受到重创,真气逆转,魔功反噬,浑身血脉爆裂身亡。”黑衣人沉声道。 “你看得倒真详细。”竹楼主人语气温和地说。 “我并非亲眼所见,乃是偷听风洛阳的口述所取得的消息。”黑衣人惶恐地补充道。 “足够了,你蹑足潜踪的功夫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不愧夜鬼之称。”竹楼主人满意地说。 “谢主人夸奖。孟断魂临死之前,露了口风。乘风会当家七星飞电鱼韶此刻已经兼程赶来南疆查访真相,主人,是否用我出手阻她一阻。”黑衣人沉声问道。 “其他的事,先不去管它。无常剑法已破,西南孟氏的存在已经没有意义,你可明白?”竹楼主人冷冷地问道。 “是,属下立刻去办。”黑衣人点头道。 “嗯,通知赤鬼,把岳家人放出来试试风洛阳的斤两。”竹楼主人沉思了一会儿,又开口道。 “是。” “好了,你若是赶路辛苦,可以到厅里歇脚。”竹楼主人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变得悠闲起来。 “谢主人关心,我还撑得住,希望能够立刻启程。”夜鬼的脸上露出一丝激动的神色,忍不住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竹楼。 “觉得这栋竹楼如何?”竹楼主人轻轻一笑,朗声问道。 “制作精巧,构思高妙,实是鬼斧神工之作。”黑衣人由衷地说。 “哈哈,等你的这几天没有事做,随手搭起来的小玩意儿,不用把它夸上天去。”竹楼主人朗笑道。 “原来是主人亲手修建。难怪此楼俯瞰滇池,遥望昆州,虽蛰伏于山水,其势却放眼天下,静中有动,尽显主人胸中抱负。”黑衣人说到这里,眼中已满是崇敬之色。 “噢。”竹楼主人听了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这么明显吗。” “主人……”黑衣人不明白竹楼主人的意思,忍不住抬头问道。 “今夜就不留你歇脚了,你立刻去找赤鬼。”竹楼主人忽然斩钉截铁地说。 “……是!”黑衣人再次拱手做礼,转过身,施展轻功朝着西山脚下飞速奔去。未奔得百步,一阵爆豆一般的哔哔剥剥之声源源不绝传入耳中。他转头一看,却看到刚才仍然巍然屹立的竹楼此刻已经淹没在一片铺天盖地的大火之中。 青云浮空,星月俱隐,梧桐岭上夜色深沉如幕,令阴风怒号的断头崖更增加了几分狰狞可怖。数里外的凤凰客栈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唐门众豪杰为了庆祝风洛阳大败魔剑,唐门力挫江南武林而摆设的宴席,此刻正值最高潮的时候。 慢蒸黑羊碎,红炙熟猪脸,脱骨鲜鱼脍,椒盐点炙鸭,百尾凤凰虾,油炸元宝鱼,这些各地名菜络绎不绝地摆上酒桌。唐斗,风洛阳,祖菁三个人独占了一整桌酒席,周围围满了不断向它们敬酒的唐门各地主事。最引人注目的是祖菁面前的酒菜:充满了最希奇有趣的各地小吃,不但有江南特产的桃花饭,长安盛行的油麻胡饼,剑南特制的九索棕,甚至有宫廷皇族才能够享用的鹿舌羹。 唐斗刚一落座,就开始不停地向祖菁献殷勤,恨不得将桌面上所有的佳肴都盛到祖菁的碗中。风洛阳虽然身为今夜宴会的主角之一,连伸几次筷子却都夹不到什么好菜。 祖菁下山不久,不知道天下除了烤鱼,烧兔肉,黄精,山药之外,还有种类如此繁多的美食,顿感新鲜有趣,快意非凡,有酒必饮,有菜必食,来者不拒,只吃得痛快淋漓。风洛阳坐在她的身边,不好意思和她争抢,等了良久才勉强夹得几条昆仑瓜入碗。 “这一杯酒,咱们要敬老风,我唐门的第一英雄,”酒过三巡,唐斗大袖一抡,第一个耸身站起,双手高举酒杯,面对着身侧的风洛阳,朗声道,“敬他今日大展神威,力挫魔剑公子,为咱们赢得这场至关重要的赌赛,让我唐门,坐稳江南,来,大家一起举杯!” “敬风公子!”唐门众豪杰听到门主的话,顿时轰然站起,齐举酒杯,大声应是。看到满座百余位英气勃勃的江湖好汉满目崇拜地向小师叔敬酒,祖菁感到此刻身上一阵麻酥酥的兴奋,那种与有荣焉的幸福感,几乎将她的心融化。她激动地学着唐斗和唐门众豪杰的架势,颤巍巍地抓起面前的酒杯,高举胸前,往风洛阳方向轻轻一推,大声说:“小师叔,我也敬你,打败魔剑的大英雄。” 风洛阳连忙站起身,微微一躬身,举起酒杯迎着众人转了一圈,仰头将酒一口饮尽,接着伸手一扶祖菁的酒杯,轻声道:“菁儿,慢点儿喝。” 祖菁那里听得进去,也学着他的样子仰头一饮而尽,顿时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热流席卷全身,令她精神亢奋无比。 “好!”看到他们叔侄俩个酒风豪爽,众人尽皆大悦,无不酒到杯干。 “双月金环布西来,阴阳双月环取了多少条江湖好汉的性命?年帮秋坛第一高手,一身的巴山横炼,锁命金环传自昔年青凤堂。若是没有所向无敌的宋无痕坐稳年帮帮魁之位,布西来就是帮魁的不二人选。嘿,帮魁又怎样?秋坛坛主又如何?遇上孟断魂,自己赔上一条性命,还要连累麾下十六位正副堂主。成群结队,齐赴黄泉,好威风,好气派。”唐斗饮罢此杯,意犹未尽,再次朗声开口。 他的话音一落,唐门群英顿时哄堂大笑,仿佛年帮秋坛的惨祸成了今夜最佳的笑料。 “达摩堂主事,天下少林弟子的总教头,罗汉堂主事,嵩山少林寺的总护法,两堂主事孤胆僧,见了我唐斗,连眼皮都不抬。想跟他说句话,他一指门口,我只能灰头土脸滚出少林。当他真有天大的本事,嘿,遇上孟断魂,只能一头撞进照壁,罗汉堂一百零八壁画,如今再多一张,想洗都洗不掉。天下武功出少林,我呸!”唐斗低下头往地下用力啐了一口,用酒杯奋力一砸桌面。 “大少说得好!”唐门子弟再次大笑着叫道,少林寺的权威在他们心中已经是过眼云烟。 “要怎么说我们的外阁公子柳青原,越女宫中第一剑,当今江湖无冕之王,老风一生的克星……”唐斗说到这里,一脸的笑意简直要漫溢而出,忍得片刻,终是按捺不住,头一仰,一阵幸灾乐祸的大笑喷薄而出,惹得整厅豪杰尽皆愕然。 “继剑圣华惊虹之后,越女宫第二个领悟超海剑法的人。超海剑法,嘿嘿,什么是超海剑法?”唐斗仰头咕咚一声,再尽一杯酒,将酒杯在桌上一放,炯炯有神的眼睛在厅中众人身上凛然扫过。 “阿斗,我第一次听说超海剑法,它厉害吗?”祖菁听到这里,好奇地问道。 “超海剑法……”唐斗双臂一撑桌面,挺起胸膛,“传说千年之前,创立越女宫八十剑诀的剑仙在葬剑池畔忽得南柯一梦,九天玄凤显身眼前,七彩凤尾横空而过,在空中划下九道光痕。那一瞬间,天河倒悬,沧海横流,群山崩颓,风流云散。剑仙梦醒,在黟山光明顶写下超海剑法的剑意。这就是黟山名闻天下的第八十一剑诀。然而,这只是她一个明灭不清的想象,一个剑客理想中可以达到的极限。剑仙本人也无法领悟个中真谛。数十年前,华惊虹领悟超海剑法,举世震惊,当时的剑神顾天涯,不远万里,亲自来到黟山,希望能够亲眼看到这千年未见的传奇。然而辗转之间,竟然不能如愿……” “你是说……超海剑法已经能够比肩顾前辈的倾城剑法!?”祖菁听到这里,震惊之极,忍不住开口道。 “不错,区别就在于,自从柳青原出世,世人终于知道人间真的存在这千年的传奇——超海剑法。但是还没有人能够证明,顾天涯的倾城剑法真有其事。江湖现在拥有的,只是关于顾前辈支离破碎,残缺不全的传说。因为当年顾天涯访问黟山求见超海剑法的盛举,江湖之中流传着一个默认的规定,任何人只要练成超海剑法,江湖之中的天下第一剑必须亲赴黟山,向这位领悟超海剑法的剑客挑战。因为人们认为,只要领悟了超海剑法,就已经隐然有了天下第一的资格。”唐斗说到这里,朝风洛阳头来意味深长的一眼。 “小师叔,你当时有没有上黟山去挑战柳公子?”祖菁听到这里,好奇心大炙,连忙转头望向风洛阳。 “呃,这个……”风洛阳似乎对于当年的这段经历极为避讳,不愿提起,“当时的事情,咳咳……” “老风!姓柳的已经没了右臂,你又怕什么?嘿嘿,算了,还是我来说吧。”唐斗兴致盎然地来到祖菁身边,为她倒满一杯酒,“当年柳青原练成超海剑法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轰动江湖。一夜之间,老风竟然接到七十二封战书,找老风比剑的江湖剑客在梧桐岭排起了长龙。整整两月时间,老风吃住在断头崖上,连败七十二名剑客,劳累过度,呕血成升,哪有功夫上黟山去找柳青原。” “小师叔!”听到风洛阳居然还有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祖菁心中一疼,双手齐出,轻柔地按住风洛阳摊在桌上的手臂,“这些剑客太气人了,他们为什么要同时约战小师叔?这不是要累死他吗?” 风洛阳尴尬地苦笑了一下,推开祖菁的手,出言开导道:“没事儿,没事儿,都过去了,呼,都过去了。”但是他的言语之间掩饰不住感慨之情,似乎这话不只说给祖菁,也说给自己。 “菁儿,你还不知道老风的窘境。柳青原在未领悟超海剑法之前,在江湖上已经声名赫赫。他乃是出了名的通晓百家,天下百艺均能精益求精:在青楼诗赛中曾经赢过当朝崔舍人,棋苑争锋之时曾经赢过皇帝老儿的棋待诏,暗器赌战之时,曾经废过我两位叔伯四只眼睛,轻功……”唐斗滔滔不绝地说着。 “阿斗,你的两位叔伯竟然被他打瞎了眼睛!”祖菁震惊地说,“那你一定很伤心……” “伤心什么?他们两个反正最后都要和我争门主之位,死一个少一个,我赚到啦。”唐斗漫不经心地一挥手,“说到哪儿了?对,人人都说,柳青原一旦黟山艺成,剑法定然冠绝天下。事实上,到今日为止,任何和柳青原交手过的剑客不是断手折足,淡出江湖,就是精神错乱,终身不肯再提用剑。江湖之上,柳青原的名声比起老风来,相差不可道里记。每个人都认为,这个天下第一之位,只要柳青原想拿,那是易如反掌。事实上,很多野心勃勃的剑客都认为自己的本事比起老风差得并不远,只要抓住机会,赢他一诏半式,绝非痴心妄想。当柳青原领悟超海剑法的消息一出,这些人生怕老风提前败给了柳青原,这样他们想得天下第一,就得和柳青原交手。赢风洛阳易,赢柳青原难,这是当时所有江湖人的想法。所以,凡是有一丝机会的剑客无不蜂拥而上断头崖,想要抢在柳青原之前打败老风,尝一尝哪怕只有一日的天下第一之味。” “啊!怎么这样?这些剑客欺软怕硬,太过卑鄙。”祖菁满脸恶心地一撇嘴,随即转过头朝风洛阳春花般一笑,俏皮地说,“小师叔,还是你厉害,没让他们得逞。这天下第一的味道,只有你才尝得到。不如你告诉我,那个味道怎么样?” “就那么回事儿。”风洛阳抱臂低头,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 “一样菜吃十年,龙肝也吃腻啦。”唐斗笑着双手一摆,道,“好了,咱们别拿老风开涮。说回柳青原。话说当年老风好不容易战胜了七十二剑客,为自己争取了点儿时间,迫于江湖压力,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黟山,和自己宿命中的敌人柳青原一决生死,看看谁才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真的?!小师叔上黟山?这一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阿斗,快快,讲给我听!”祖菁听到这里,兴奋得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连连拍手催道。 看到祖菁兴奋的样子,唐斗神色一窘,满脸出乎意料的尴尬:“小祖,你这么想听?” “那当然!小师叔的英雄事迹,我便是听上三天三夜都听不腻。”祖菁挺起胸膛,直言不讳。 “这……”唐斗不好意思地看了风洛阳一眼。 “怎么了,大少,你不是挺喜欢讲当年的事吗?菁儿等着呢。”风洛阳似乎相当不满唐斗提起自己当年的苦事,此刻颇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 “这个,哎,好。当年老风决心亲赴黟山,我唐斗从剑南千里而来,为他助阵。越女宫和我二人昔日有过过节,今日要去挑战他们宫中的第一剑客,难保葬剑池的一百零八护法不找我们麻烦,于是我们做了万全的准备。老风拿上他的剑谱和手札,我唐斗备足了加了料的毒药暗器。鉴于此行艰险异常,我们两个人甚至各自准备了一份遗书留在凤凰客栈。”说到这里,唐斗似乎恍惚之间重新回到了当年大敌当前的心境,眼神一阵凄厉,抬手抓住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却发现杯中并无酒水。 他窘迫地看了祖菁一眼,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自嘲地一笑:“老风连日比剑,重伤未愈,这次决战,败多胜少。如果他有何损伤,我唐斗发下誓言,就算拼去性命,也要从越女宫人手上抢回老风。越女宫葬剑池一百零八护法,天女,神女,圣女,仙女四殿主事,我也不放在心上。哪怕……哪怕是柳青原,嘿嘿,我也……嘿嘿,反正我不怕他。”说出这句话,唐斗头上冒出一丝细汗,他抓过眼前的酒坛,颤巍巍为自己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轻轻喘了喘气。 “这太不公平了!”祖菁焦急地说,“小师叔被那见鬼的七十二个剑客累成那样,还要亲自去黟山,让那个姓柳的以逸待劳?柳青原若是稍有点人心,就不应该让小师叔如此操劳。” “嘿嘿,问题就在于,这不取决于柳青原,而是取决于江湖人心。正是因为柳青原声名盖过了老风,所以江湖人才会络绎不绝去找老风比剑,正是因为柳青原领悟了超海剑法,老风才不得不迫于压力而去黟山。自始至终,柳青原未出一言,未置一词,已经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无形之中,老风已经连败两招。”唐斗说到这里,因为饮酒过多而略显潮红的脸上泛起一阵青色,似乎重新记起了当年的巨大压力和沉重心情。 “启程的当日润州下着随风横飚的瓢泼大雨,便是穿着蓑衣也挡不住。天黑得仿佛锅底一样,晌午时分,漫天黑暗,宛若黄昏,似乎有人打开了鬼都的大门……”唐斗抬起双手,在身前似模似样地一合一张,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祖菁。 祖菁被唐斗的语气感染,也感到了由衷的紧张,一双妙目死死盯住唐斗,不敢有半刻分神。风洛阳看在眼里,烦在心里,忍不住用手按住额头,叹息一声:“大少,不如你直接说重点。” “小师叔,别吵别吵,阿斗正讲到最精彩的地方。”祖菁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尖声道。 “精彩什么……柳青原的父亲恰好在决战之前去世,他按家规要守灵三年,和我的比剑后来取消了。”风洛阳终于不耐地说。 “啊?”祖菁本以为这一场柳青原和风洛阳的大战就是在这样一场阴雨邪风之中进行,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七天七夜,不分胜负,谁知……她顿时有种万丈高台失脚,扬子江心翻船的挫折感。 “老风,我刚把气氛营造出来,全被你破坏了。”唐斗如释重负,大笑了起来,“不过你说总好过我把这个烂结尾说出来强。”说到这里,他长长吸了一口气:“老实和你说,小祖,老风听说自己不用和姓柳的比剑,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就别提了。他当时就跑到润州邀月楼拐角处,一口气从幺婆那里买了几十个五香茶叶蛋,吃了整整一天。” “五香茶叶蛋?”祖菁诧异地望向风洛阳。风洛阳被她看得脸一红,低头挠了挠脸。 “五香茶叶蛋是老风的最爱。每次比剑获胜,他都会喂自己吃一枚茶叶蛋做奖励。这几乎成了他这十年来存活的动力。你刚才问他天下第一剑什么滋味,我告诉你,那就是一股茶叶蛋味儿。”唐斗捉狭地笑道。 “咯咯咯,小师叔原来你也有这么有趣的一面啊。”祖菁被唐斗的话逗得花枝乱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当然,这些都不是我想要说的重点,我说的重点是,柳青原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孟断魂削去了膀子?今天,让我问问你们,到底是谁打败了孟断魂?”唐斗挺起胸膛,高举起一杯满溢的美酒大声问道。 “是风公子!”唐门中人好不容易等到唐斗发问,此刻无不鼓足了劲儿,大声吼道。 “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唐斗再次问道。 “是风公子!”唐门中人扯开嗓子,大声吼道。 “柳青原现在只配如何?”唐斗洋洋得意地说。 “去吃屎!”唐门中人异口同声地吼道。 “啊哈哈哈!”唐斗仰天大笑,意得志满。风洛阳和祖菁互望一眼,对于唐斗毫不遮掩的幸灾乐祸哭笑不得。 当唐斗终于结束了对于风洛阳的歌功颂德,一直沉吟不发的掌柜唐冰此刻看准机会,连忙耸身站起,端起酒盏,大步来到大厅的中央,朗声道:“ 5404." >各位,今日我唐门能在江南站稳脚跟,同样也要多亏了大少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用一刀一枪,就挫败了四口堂,南湖慕容,太湖欧阳,年帮帮魁四方实力的狙击。各位兄弟,与我一起向大少敬一杯。” “敬大少!”全场的唐门中人欢声雷动,同举酒盏,异口同声地高声道。 “哈哈哈!”听到唐门中人的赞美,唐斗得意洋洋地站起身,双手一摆,朗声问道:“兄弟们,太湖欧阳,南湖慕容,四口堂,哪怕再加上年帮,难道能够挡住我唐门进军江南的步伐吗?” “不能!”众唐门子弟脸上都露出倔强不服的神色,齐声道。 “那我今日挫败他们的阴谋,又有何自豪可言?”唐斗话音一转,严肃地问道。 唐冰和其他唐门子弟脸上顿时露出惴惴不安之色,面面相觑,都有一种马屁拍错的灾难感。 “哈,我能够击败他们,又感到自豪,因为这一次我并没有花费一兵一足,伤一人一物。兵不血刃地向江南宣布我唐门的到来,放眼天下,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江湖门派,又有几个?”唐斗说到这里,两眼一翻,仰面朝天,顾盼自豪。 “大少惊才绝艳,天下无双!”唐门中人顿感松了一口气,纷纷热烈地大声赞道。 “我之所以坚持要这么做,是因为我天生就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善者。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虽然江湖争斗,风高浪急,但是能少伤一个人,少增一份杀孽,我心甚安,此生甚幸。”唐斗说到这里,双手一合,做了一个僧人特有的合十手势。 此话一出,整个大厅一片安静,每个唐门中人都仿佛在看妖怪一样目瞪口呆地望着唐斗。风洛阳此刻正要将嘴中的一片昆仑瓜咽下肚,此刻听到他的话,喉头一松,口水入了气管,顿时激烈地咳嗽了起来。 “想不到啊,阿斗,你竟然有这样一份慈悲心。”听到唐斗的话,祖菁第一个用力拍了拍手掌,欣赏地说,“我还以为你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杀伐之心比普通人要重很多。” “是啊。世人有谁能想到我唐斗内心深处竟然有一颗仁者之心。”唐斗缓缓转过头,满脸深沉地望着祖菁,“所以我一直希望能够找到一个真正知我懂我的人。” 望着唐斗炙热如火的眼神,祖菁不知为何,心头一阵乱跳,满脸发烧,飞快地低下头去直挺挺盯着自己手中的饭碗,浑身麻酥酥地发颤。看到祖菁的神情,唐斗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缓缓坐下身来,从脖后取出折扇,在胸前啪的一声打开。 唐冰直到听见唐斗折扇打开的声音才如梦初醒,他用手按住额头,定了定神,继续振作精神,朗声道:“如今唐门凤凰客栈,凤凰赌坊在梧桐岭站稳脚跟,按照大少的意思,我们将会乘胜追击,在梧桐岭上建立栖凤楼,将这一片穷山恶岭化为江湖人的福地。” 听到他的话,在座的唐门子弟喜出望外,兴奋得纷纷从椅子上窜起了身,扯开嗓子大声叫好。一时之间整个大厅欢声雷动,人人举杯欢庆。 “大少,如果开了栖凤楼,头牌红阿姑请谁?”一个身子精瘦的唐门弟子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百花舞神吉如玉啦。”一大群唐门子弟起哄般地说。 “凤阁的人大少也认识不少,一起请来,一定能撑起场子。” “太好啦,在梧桐岭开青楼,老家的兄弟们听到一定会嫉妒死我们。” 一听到栖凤楼的消息,一屋子的唐门子弟都坐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仿佛一群迫切等待好戏上场的梨园戏迷。 唯一与这一切不和谐的,却是祖菁的大惊失色。只见她猛然一推桌子站起身,转头朝望向正在轻摇折扇的唐斗,震惊地问道:“阿斗,你竟然要开青楼?我听人说那是专门欺负女人的地方!” “呃……”唐斗呆呆地望着双目圆睁的祖菁,迟疑了良久才瞪圆双眼,指着唐冰道,“我当初是说要开栖凤楼,但是我什么时候说那是青楼啦?” “啊?不是青楼?”唐冰的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挠了挠头,朝唐斗投来询问的目光,“那是……” “是……”唐斗将手中的折扇收起来,在桌子上点了点,“……善堂,栖凤楼善堂,嗯,这个名字不错吧?” “好啊!”“什么?”祖菁和风洛阳几乎同时说道。 “大少,你确定要在梧桐岭开善堂?这里山高路远,穷人跑到这里,差不多已经饿死了。”风洛阳皱紧眉头,木讷地说。 “我唐门子弟自会把他们驮过来。”唐斗面无表情地辩驳道。听到这番话,刚才满堂唐门子弟脸上的兴奋之色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哭笑不得的苍白。 “够了!”风洛阳一拍桌子,站起身低声道,“大少,我们到外面聊几句。” 乌云蔽月的梧桐岭此刻黑如涂墨,凤凰客栈中射出的柔弱灯光在夜色中传播不了多远就消散在无边的黑暗之中。风洛阳和唐斗沿着山路走到断头崖附近的山口,同时停住了脚步。 “你怎会听到的?”风洛阳站在夜色之中,默然半晌,忽然开口道,“我明明听到你已经离开屋顶。” “嘿嘿,你听到的大概是这个声音吧?”唐斗得意地一笑,抓起自己的折扇,抖手一丢,折扇展如冰盘,旋转而出,在空中呼啸着画了一个大大的椭圆弧线,接着仿佛长了眼睛一般重新飞回唐斗的手中,那扇面披风的声响,全然类似衣袂破风之声。 “算你厉害。”风洛阳看在眼里,无奈地说。 “老风,咱们好歹也是好兄弟,这么大的好事,你得想着点我。”唐斗微笑道。 “大少,我跟你说实话吧。这次掌门师兄遣菁儿下山,实际上是为了替她找一个如意郎君,并非为了什么拯救江湖,他给我的信里只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她,守护着她,直到她找到一个相爱的人,然后护送他们回天山,避开江湖上的祸乱。”风洛阳老老实实地说。 “老风,不是吧。堂堂天山掌门竟然对门下一个女弟子大费周章,不但安排你这样威震江湖的天下第一剑作她的保镖,还要你张罗她的终身大事,而且还花心思编出这么大一个理由来骗她,哄她开心。她难道是公主吗?”唐斗难以置信地问道。 “因为她姓祖,是祖家人。”风洛阳谨慎地朝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 “我知道她姓什么……等等,祖,是益州祖家的祖?”唐斗说到这里,双眼瞳孔骤然收缩,“祖家人!” “不错,当年唐门若非祖家的财力支援,恐非现在的局面。而天山受祖家的恩惠亦不在少数,我们都欠菁儿一份人情。你若是为了得到倾城剑法,玩弄菁儿的感情……”风洛阳说到这里,已经声色俱厉。 “但那是倾——城——剑——法!天啊!”唐斗说到这里,仿佛放弃了一样垂头丧气地一甩手中的折扇,“这种诱惑,谁能抵挡?我总要试一试自己的运气,以免日后后悔终身。呼!” 他打开折扇拼命地扇着,仿佛想要尽快减退脸上因为渴望而升起的热潮。就在这时,他猛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既然她是祖家人,若是真有人要将如今的江湖拨乱反正,她岂非首选?你刚才对我说的话,怕不是真的吧?” “大少!我视你为兄弟,此事如何可能骗你?”风洛阳连忙道。 “你自己也说过,我们从来没有真正结拜过!”唐斗机警地反驳道。 “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你可曾见我骗过任何人?”风洛阳竭力为自己辩护。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至少骗了小祖。”唐斗敏锐地回道,“你说我是相信你骗了小祖,还是相信你骗了我?” “噢……”风洛阳探手按住头,无助地呻吟道。 “不过,有一样东西可以证明你说得是否是真的。”唐斗道。 “什么?”风洛阳欣喜地问道。 “如果天山掌门真的嘱咐你为小祖找一个心上人,而小祖又蒙在鼓里,他肯定有一封火漆封印的书函在你手上。你给我看看,如果是真的,我自然相信。” “掌门师兄确实有书信给我,但是我看完之后,为了不让菁儿发现,我将它烧了。”风洛阳无奈地说。 “噢,烧了……果然滴水不漏。这次小祖出山的使命确实不一般,连我这样的结义兄弟你都要竭力隐瞒。如果我不是走运听到你们的只言片语,我说不定至今还蒙在鼓里。”唐斗说到这里,声音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好吧,好!”风洛阳放弃似的双手一摊,“就算这些都是真的。小祖是下山来找江湖救星。这个人必定要让她倾心,也必定要从我这里学倾城剑法,你认为我会教给你吗?” “……”唐斗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声道,“小祖若是真的迷上我,我想你多半会阉了我。” “所以你别管菁儿下山是干什么,反正不关你的事。你不要恬不知耻地瞎搀和,梧桐岭上开善堂,只有你想得出。”风洛阳奚落道。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向贵派的倾城剑法致敬。这个世上,只有倾城剑法才配让我这么做。”唐斗满脸肃穆地说。 二人在黑暗中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唐斗笑了起来,风洛阳满脸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但最终亦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就在这时,一阵奚索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凤凰赌坊主事唐冰心事重重地朝着二人走来。当他走到唐斗身边时,他诚惶诚恐地躬身一礼:“大少,祖姑娘让我来的,说是菜要凉了,请你们回去。” “好,我们这就回去。”唐斗朝风洛阳看了一眼,沉声道。 “还有……,大少,我们到底是要建青楼……还是善堂?”唐冰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 “是青楼,也是善堂。青楼不就是男人的善堂,哈哈哈!”唐斗轻摇折扇,仰天大笑道。 欢庆的宴席一直延续到深夜才终于结束。凤凰客栈之内,所有的灯烛都将燃尽,周围的景物都被笼罩在一片昏暗朦胧之中。风洛阳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宴席,仿佛逃命一般逃回到客栈专门为自己而设的厢房之中,用力关上门,一头躺在床上。 “呼!”他仰着头,长长吐了一口气,这一瞬间,决斗,争霸,魔剑,风媒,鬼蜮,债务,还有祖菁的婚姻,这一切令他头痛不已的烦心事都暂时离开了他的思绪。他美美地闭上眼睛,舒适地喘息着,享受着这短暂的静谧和安宁。 “咚咚咚”一阵轻柔的敲门声传来,将他从刚才那轻松舒适的情绪中拉回到现实之中。他张开眼,烦闷地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开口道:“进来!” 房门缓缓被推开,祖菁明媚清新的瓜子脸从门外的黑暗中钻了出来,朝他露出一幅楚楚可怜的哀求神情:“小师叔,我睡不着,想要找你聊聊天,好吗?” “呼!”风洛阳吐了口气,从床上爬起身,从床边拉过一张椅子放在自己身边,说道,“进来吧。” 祖菁点点头,悄无声息地走进屋,反手把门关上,抬脚甩下自己的布靴,一个纵身,灵活地窜上了风洛阳的床,在上面盘膝而坐,睁大了眼睛,直挺挺地望着他。 “呃……”风洛阳无奈地看了手中的椅子一眼,只好自己坐了上去。 “小师叔,你觉得……阿斗这个人,怎么样?”祖菁一把抱起风洛阳床上的薄被,裹在身上,仿佛要抵御身上涌起的寒意。 “阿斗?你……你不会是……”一听到祖菁提到唐斗的名字,风洛阳不禁心头一沉。 “我……也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负心薄幸的坏男人,但是后来……在宴会上,他又温柔又热情,对我照顾有加,还要在梧桐岭上开善堂。他……心肠好,又有抱负,长得也……”说到这里,祖菁俏脸一红,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菁儿,菁儿,菁儿!”看到祖菁满脸通红的样子,风洛阳立刻感到大事不妙,他闭上眼睛,脑子飞快地旋转了一圈,权衡利弊之下,终于不得不老实交待,“其实,唐斗今天说自己慈悲为怀,还说要在梧桐岭上开善堂,都并不是真的,他实际上开的是青楼。” “怎么会?他信誓旦旦说要开善堂,还要让唐门子弟背着穷人上山来接受救济。”祖菁惊讶地问道。 “菁儿,”风洛阳抬手擦了擦头上冒起的白毛汗,“蜀中唐门精擅的功夫第一是暗器,第二是毒药。闻名天下的法宝就是喂毒暗器。身为唐门门主,心狠手辣是必须的。他……哪里来的好心肠?” “但是他明明说自己内心深处有着仁者之心。”祖菁听到这里,失望之极,不甘心地争辩道。 “那是……他讲的笑话。”风洛阳睁大了眼睛,急切地解释着,“就像……我说自己风趣一样。” 祖菁双眼里深深的失望之色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像冰雪遇上了太阳,瞬间融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笑意。只见她浑身法颤地紧紧抱住手中的薄被,狠狠绷紧了自己的脸颊,挨得半刻,她终于崩溃了一般一把将被子推到风洛阳怀中,捧腹大笑了起来。 “……好了,行了。”看到祖菁乐不可支,风洛阳终于放下心来,随即又感到一丝不满,“我真这么闷吗?” “唔……”祖菁一边笑着,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对……对不起,小师叔,但是……我实在忍不住。” 她长长吐了口气,仰起头靠在墙上,双目迷离:“但是,当时他看我的样子,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只感到浑身麻酥酥地发颤,仿佛被人在心口上打了一拳,又害怕又紧张,好长一段时间,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 “菁儿……”风洛阳拉动椅子靠近祖菁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在天山一直呆到十八岁,没见过几个少年人。而你刚下山,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唐斗。我承认,唐斗这个人既英俊,又会献殷勤,赢得了你的几分好感,这只是你被他的外表闪了眼。实际上,他是唐门门主,人不但心狠手辣,而且风流不羁,一生中辜负的江湖少女数不胜数,他身上没有什么气质能够吸引你,等你和他熟稔了,你就会明白。” “是吗……”祖菁用头顶着身后的墙壁,费力地咀嚼着风洛阳话中的意思,一脸的迷惑。 “这就像……嗯,我刚入..江湖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的是鱼韶,当时我觉得……”风洛阳试图解释自己刚才那番话的意义,但当提到鱼韶的名字之时,他不禁闭上了嘴。 “阿韶!难道……难道当年你也喜欢上了阿韶姐?你和阿斗同时喜欢上了她!!小师叔,快讲给我听,快一点!拜托你啦!”听到风洛阳的话,祖菁一扫刚才的迷惘困惑,双眼发光,兴奋地用力抓住风洛阳的手臂,用力摇着,仿佛想要将风洛阳未讲出口的话统统摇出来。 “好,好,好!”风洛阳从胳膊上推开祖菁的手臂,无奈地摇了摇头,闭上眼,整理了一下思路,“当年我从哀牢山艺成出山,遇上从益州出门闯荡的唐斗,结成好友,共游江南。当我们来到鄱阳湖畔,恰好遇上从家中偷跑出来的鱼韶。她那身火一样的红衣,娇艳奔放,宛若朝阳,令我不敢直视;她的一双眼睛清澈凌厉,仿佛可以照进我的心肝,更令我有一种无处藏身的慌乱。” “喔,小师叔,你当时一定迷死了她,听你的描述,我就好像亲眼看到当年的阿韶姐一样。”祖菁深深吸了一口气,激动地说。 “当时的我和你一样,以为自己真的迷上了她。实际上,鱼韶的双亲因为膝下无子,从小到大,都将她当儿子一样培养。她也习惯了和少年人们争强斗胜,那种凌厉的眼神只是她保护自己,赢得双亲欢喜的习惯。她从小就倔强好胜,和人交往一定要占得上风。我当时还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少年,哪里是她的对手,一见到她立刻被吃得死死的,十三年后,还是如此,唉……”说到这里,风洛阳感到自己的头再次疼痛了起来,忍不住靠在椅背上,扭动了一下酸痛的脖颈。 “原来阿韶姐在你眼里这么可怕……”祖菁缓缓点点头,“但是小师叔,你也不能怪她啊,她身负着家人的期望,所以才会这么好强。话说回来,这么好强的阿韶姐,却被阿斗如此狠心地辜负,她一定伤心极了。你说得对,我真的只是被阿斗闪了眼睛,他负心薄幸,风流自赏,我绝对绝对不会喜欢这种人,小师叔,你更加不会将倾城剑法传授给他。我想,我肯定是因为太急着为江湖找一个救星,才糊里糊涂对阿斗动了念头。放心吧,小师叔,我今后……”祖菁还想滔滔不绝说下去,但是转头一看,风洛阳此刻已经靠着椅背沉入了梦乡。 第九章 决战又至 经过近一个月的风餐露宿,奔波跋涉,今夜祖菁在风洛阳的卧室中睡得异常香甜。在梦中她梦到了天池,梦到了望楼,梦到了解剑池和在池边戏水的师弟师妹们。她甚至梦到了天山雪峰融雪之时发出的隆隆涛声。她的整个身心被一种春回大地的温暖所包裹着,仿佛乘着一叶扁舟在无边无际的碧波之中飘荡。一种无忧无虑的幸福感充塞在她的心田。渐渐的,隆隆涛声化为了喧嚣的人声,声嘶力竭的呼吼犹如声声战鼓,将她从昏沉的梦境中唤醒。 “越女宫柳青原向风洛阳下战书啦!” “大生意来啦!” “开张,开张!” “摆赌局,摆台!” “把上房都给我空出来!” 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叫喊,让祖菁无法再在床上赖着不起。她无奈地睁开眼睛,软绵绵地支起胳膊,慵懒地撑起身子,朝周围看了看。房间中空无一人,昨夜在座椅上沉睡的风洛阳此刻已经不知去向。 “小师叔!?”祖菁推开身上的薄被,从床上窜起身,踩上鞋,冲出门,放眼望去。只见凤凰客栈走廊之上唐门子弟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有人搬桌抬凳,打扫卫生,有人捧着大筐青菜瓜果出入厨房,有人沿着走廊张贴凤凰赌坊开出的赌盘。庭院之外一片鸡鸣狗吠之声,凤凰客栈大小厨房十几个厨子正挥舞着屠刀大肆杀牛宰羊。 “小师叔,阿斗!?”祖菁推开门,茫然步入走廊,大声喊着。 “祖姑娘!”正在指挥唐门中人打理凤凰客栈的唐冰听到她的叫喊,连忙走到近前,“大少和风公子去润州乘风会分舵买消息去了。” “啊,买消息?”祖菁睁大了眼睛。 润州西津渡自六朝以来都是江南的交通要道,隋朝兴建京杭运河之后,西津渡顿时成为连通南北的重要漕运港口。有唐以来,江南东道的漕粮,丝绸和贡品都要经此运往北方的洛阳和长安。在此刻的西津渡拥有一块地皮,等于就地开掘了一方金矿。每一次唐斗来到这里,放眼望着满河道络绎不绝的漕运渡船,他的双眼就会因为渴望和贪婪而布满血丝。 “大少,你收敛点儿,这里是龙门和乘风会的地盘,让他们看到你这个样子,唐门绝对好受不了。”风洛阳低声道。 “我没怎么样啊!”唐斗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地说。 “你口水滴到地上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风洛阳闷声道。 “嘿,龙门霸住了三江水道,整条长江都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再加上京杭运河的漕运,这么肥的油水都喂不饱他们,听说他们还要进军两湖,占领湘水。接下来恐怕连都泥江和漓水都要有锦帆的影子。唐门早晚要和他们对上,又怕什么?”唐斗狠狠地说。 “那么乘风会呢?我们现在有求于人,在他们的地头上你可不要发少爷脾气。”风洛阳谨慎地朝四周看了看,小声说道。 “我看在你的份儿上,让让他们。”唐斗看了看近在眼前的乘风会润州分舵大门,也忍不住泄了气,低声道。 风洛阳瞪了他一眼,抬手推开面前的?99lib?青木大门,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厅堂。唐斗一抬手将折扇插在后脖领,双手拢于袖中,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这两人刚一走入乘风会分舵的庭院,就发现整个分舵弥漫着一股莫名的敌意。仿佛他们成了整个江湖共有的敌人。每一个擦肩而过的风媒都会朝他们投来警惕和戒备的光芒。哪怕是在打扫庭院的婢女看他们的目光也是冷冰冰的,仿佛浸着一层寒霜。 “你又招惹谁了?”看到这个情况,风洛阳再次狠狠瞪了唐斗一眼。 唐斗委屈地双手一摊,用力摇了摇头。 二人心情沉重地走入分舵正堂,朝分舵负责迎宾的风媒行了个礼。风洛阳一把将唐斗拉到身后,开口道:“这位兄台,在下风洛阳,这次登门拜访,乃是来找贵会在润州分舵的主事有事相商。” “来买消息就来买消息呗,说什么有事相商,虚伪!”迎宾的风媒冷言冷语地说,“我们分舵主事的是赵姑娘,你跟她说吧。”说完这句话,他一转头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后堂。 “嘿,你怎么跟我兄弟说话呢?信不信我割了你舌头!”唐斗勃然大怒,忍不住戟指厉喝。 “大少,大少!”风洛阳连忙一把拦住他,连连摆手,“别惹事,咱们买了消息就走。” 他的话音刚落,后厅帘栊一卷,一位青衣素袍的少妇披裹着月白色的批帛,迤逦来到正堂的主席之前,漫不经心地一挥长袖:“二位,坐吧。” 唐斗和风洛阳对望一眼,同时一怔。风洛阳身为天下第一剑,虽然遭到多方质疑,但是一直屹立不倒,江湖中人敬其名头,好歹要称他一声风公子。而唐斗身为唐门门主,麾下上千精锐唐门子弟,势力雄大,不可一世,人们畏惧他的势力,总要尊称他一声大少。如今,此女开口只简单称他们“二位”,显然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这令他们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江湖地位已经一落千丈。 唐斗和风洛阳木然坐在正厅的客椅之中,只感到如坐针毡,忐忑不安。风洛阳咽了一口唾沫,清了清嗓子,朝那位青衣少妇拱手道:“这位一定是赵姑娘,在下风洛阳有礼了。” 那青衣少妇一摆手,冷冷地说:“闲话少说,你想要买关于柳青原的消息和剑谱对不对?” 风洛阳愣了愣,道:“正是如此。” “哼。”青衣少妇冷冷看了他一眼,“如果鱼当家在,她说卖你什么消息,我们都无异议。如今她远赴南疆,这里由我话事,我已决定,答应柳青原的要求,拒售关于他的一切消息和剑谱。” “什么?”风洛阳和唐斗同时站起身,目瞪口呆。 “拒售消息?这不符合乘风会的章程吧?”风洛阳忍不住开口道。 “章程都是人定的,今天我就为柳公子破一次例。”青衣少妇微微一笑,似乎对于自己的决定颇为得意。 “赵姑娘,你是个聪明人,难道不知道我们和鱼当家的关系,要是让鱼韶知道这档子事儿,我怕你主事的位子保不住。”唐斗怒火勃发,嘿嘿冷笑一声,阴恻恻地说。 “鱼当家和你们的关系,我比你们自己知道得都清楚。我能做出这个决定,就不怕后果。”润州分舵主事赵姑娘冷然道。 “那么,如果柳公子来买消息,你们也不会卖给他吧?如果这样的话,还算公平,我无话可说。”风洛阳叹息一声,无奈地说。 “当然不会。”赵姑娘沉声道,“柳公子何等身份,怎么苟且到想来买敌手的消息。” “你……”听到赵姑娘如此直言不讳地嘲讽风洛阳,唐斗按捺不住,就要起身发彪,被风洛阳一把按住。 “所有关于风洛阳的消息,我乘风会这一次免费奉送给越女宫。两位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回吧。”说完这句话,赵姑娘一弹衣袖,站起身施施然走入了后堂。 “什么!”风洛阳和唐斗都被赵姑娘最后一句话给镇住了,木立当场,半晌做不得声。 “出了什么事?乘风会竟然向越女宫主动示好?”唐斗一把抓起自己的折扇,用力在耳边扇动着,“如果越女宫和乘风会两相联手,江南东道,江南西道,淮南道三道武林必会唯其马首是瞻。我唐门进入江南才不过短短时间,没想到身为江湖化外之地的越女宫竟然想要阻我的势头。乘风会本来是个松散的利益联盟,现在借了越女宫的势,竟有想要称霸的决心,难道是冲着我唐斗来的?我的天……”唐斗猛然转过头来,对风洛阳道,“我的计划要全面改变,必须急调益州的精锐北上,准备打一场硬仗。” “……”风洛阳对他的自言自语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若有所思地绕着正堂周围的墙壁默默思考着。 “我应该派一支毒蒺藜队乘夜杀上莲花峰,先把越女宫的门户神女殿夷为平地,然后转头冲上光明顶,血洗葬剑池。同时我会带领夜花队亲自摆平乘风会在江南三道的十八个分舵。唐冰会带着透骨钉队死守凤凰客栈,随时对年帮,四口堂,欧阳,慕容四股势力作出牵制。最重要的是稳准快,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解决一切战斗。哦,哈哈,死的人会很多,但是没人!没人能够阻止我唐门在江南立下脚跟,挡我者死!”唐斗拼命揉搓着手中的折扇,目光闪烁地在润州分舵正堂上来回走动着,满脸兴奋得潮红如火。 “大少,够了。”风洛阳仿佛再也受不了唐斗的张狂,无奈地低声道,“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是关于你的。” “呼——!你有什么想法?”听到风洛阳的话,唐斗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绪,沉声问道。 “你看墙上的画像。”风洛阳抬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几幅乘风会先贤的画像,“这幅,这幅,还有这幅。” “嗯?”唐斗抬头仔细地观察着墙上林林总总的画像。这些画像描述的是隋末唐初几位风媒前辈在江湖上的丰功伟绩。在这些画像中有一幅乃是蒲草飞张放夜闯君山岛,揭破青凤堂老巢的江湖夜行图,画像上的张放奔逸绝尘,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紧挨着江湖夜行图的是风媒张涛单人独骑闯荡恒州突厥联营的恒州突围图。画像上张涛啸傲千军,顾盼若神,一幅绝世佳公子的潇洒模样。 紧接着张涛的则是花信子张游洛阳宴客图,这位风媒前辈以风媒身份入江湖,以赌博起家,辗转成为洛阳首富,当鱼家先祖意欲创立乘风会,他慷慨出资,成为乘风会的奠基人,一生极富传奇色彩。图画上张游夜宴洛阳大豪,相邀共创乘风会,宴席之上他举杯邀饮,慷慨激昂,风流不羁,自有一番豪士风采。 “画得不错,但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啊?”唐斗喃喃地说。 “你再看这一幅。”风洛阳用手一点挂在另一面墙上的一幅画像。 唐斗转过头去,只见对面墙上挂着一幅描绘乘风会首创人鱼邀霞单枪匹马独闯关中与武林盟共抗太行刀阵的图画。画面上鱼邀霞肩背郑家银弓,身着橘红华裳,英姿飒爽,光彩照人。 “鱼家先祖果然英气勃发,巾帼不让须眉……”唐斗看到美女不禁谓然赞叹,忽然间,他觉出一丝不妥,“等等,这鱼邀霞画像上的人脸怎么……” “是不是和这张长得很像?”风洛阳抬手一指刚才看过的张放江湖夜行图。 “对,而且,张涛恒州突围图,张游洛阳夜宴图,所有人长得怎么都是一个模样?”唐头一时间感到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大少,你见过柳青原吗?”风洛阳问道。 “没有……” “猜猜他长什么样?” 天下闻名的柳风之战在江湖上传扬开来仅仅不到一天,五湖四海的江湖儿女已经纷纷启程,星夜兼程赶赴梧桐岭。令人瞩目的是,乘风会在江湖上最活跃的十六位彩翎风媒除了为首的大当家鱼韶远赴南疆没有前来,其他十五位风媒都抛下了身上的繁琐事物,齐聚梧桐岭。 这在江湖上乃是十年难得一见的盛举,更吸引了无数武林中不甘寂寞的名家高手光临凤凰客栈。不知道这些人是来看风洛阳和柳青原,还是来看乘风会这十五位神出鬼没,相貌非凡的风媒。祖菁一生中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貌美如花的女人共聚一堂,不禁看的双眼发花,不知自己是身在人间,还是飞入了仙山宝境。 乘风会和唐门关系紧密,唐门上下对她们是又敬又怕。为了招呼这些在江湖中举足轻重的乘风会首脑,凤凰大掌柜唐冰指挥伙计将最好的上房让了出来,供彩翎风媒歇脚,并为她们送来最好的饭菜热水。其他门派帮会的高手前来,就只能屈尊住去住下房或者柴房,很多小门小派的好手只能分配到凤凰客栈后山的千人洞中居住。 祖菁看着唐门中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仿佛工蜂一样忙得热火朝天,自己心中也跃跃欲试,希望能够加入忙碌的行列。她试图和大掌柜唐冰谈话,但是唐冰周旋在一批又一批武林人物之间,左一个久仰,右一个幸会,一张嘴恨不得撕开两片用,哪里顾得上她。而唐门其他的弟子又有谁敢对这位风洛阳的女师侄,唐斗的世侄女发号施令?每个人都对他敬若神明,不敢有半分怠慢。就在她有些茫然失措的时候,一位浑身紫衣的彩翎风媒忽然朝她招了招手。 “叫我吗?”祖菁惊喜地一指自己的鼻尖,兴奋地问道。 “嗯!”那彩翎风媒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朝她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祖菁从拥挤的人潮中用力挤到这位头戴七彩花翎的女风媒面前,为自己拉过来一张椅子,匆匆坐下,兴冲冲地朝她点头一礼:“这位姐姐,幸会,我叫祖菁。” “我姓秦,双名水瑶。”那彩翎风媒媚然一笑,用手轻扶鬓边的秀发,“祖姑娘太客气了。你的大名已经在我乘风会中传遍,鱼当家告诉我们江湖中即将有一位新星升起,嘱咐我们对你加意关照。能够在一照面间得到鱼当家的青睐,整个江湖除了……你是第二个。” “真的吗?阿韶姐真的这么说过?她难道能够未卜先知?”听到秦水瑶的话,祖菁心中咯噔一声,一时间以为她下山寻找江湖救星的消息已经被鱼韶知道,但是当她看到这位彩翎风媒脸上升起的不以为然之色,顿时恍然大悟,连连摆手,“噢,那位新星是指我吗?不,不,阿韶姐太过奖了。” 听到她的话,秦水瑶脸上的不悦缓缓褪去,换上了一幅光华灿烂的笑脸:“祖姑娘过谦了,江湖上得鱼当家一言点评之人,无不身价百倍,今后祖姑娘若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乃是举手之劳。” 听到秦水瑶的赞美,祖菁的脸上乐开了花,忍不住用手捂住嘴,轻轻笑了起来:“不瞒秦姐姐,我当初下山之前,也曾偷偷想过要在江湖上扬名露脸,在师叔伯面前大大威风一番。但是因为身负重要使命,不敢分了心思。如今下了山,才知道江湖中藏龙卧虎,厉害的高手很多很多,扬名什么的是不敢想了,但是痛痛快快玩一番,却是一定要的。” “原来祖妹妹竟然有一颗化外天人的仙心,和我们这些在凡尘俗世中打滚的庸人自然不同。如果你想要到处游玩,尽管和我说,大唐十三道,天北冰原,海南仙山,东海龙宫,西极昆仑,只要妹妹想去,姐姐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去玩。”秦水瑶信手一甩手中的秀发,傲然一扬头,得意地一笑。 “姐姐说的地方,听起来真得很吸引人。待我完成了中原的使命,我一定要和姐姐一起去那些好地方玩一番。”祖菁热切地搓着手掌,清秀的脸庞升起了两团兴奋的红晕。 “我们就这么说定了。”秦水瑶伸出玉手,轻轻一拍桌面,当作一锤定音的约定。她缓缓将手收回胸前,双掌合拢,抵在下颌上,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听说祖妹妹和风公子都是天山子弟。” “是啊,他是我的小师叔。”祖菁说到这里,噗哧一乐,“秦姐姐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加个小字,因为他呀,大不了我多少藏书网岁。我的其他师叔伯作他的叔叔都够资格,但是他天资高,入门之时剑法就是一时之选,师们里面的前辈们在他面前不敢称长,唯有敬拜历代先祖,代师收徒。这样他就大模大样做了我的师叔。其实说到入门,我还比他早一年呢。” “他的剑法真有这么厉害?”秦水瑶听到这里,神情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起来。 “他是很厉害的呀。秦姐姐,不瞒你说,我们天山派前辈几乎全是剑法名家,但是依我看,他们练了几十年的剑法,也比不过风小师叔三年间练成的剑法。所以啊,我刚刚下山的时候,听说他和那个很厉害的剑魔孟断魂比武,我从来没有替他担心过。”祖菁生怕秦水瑶不信,满脸认真地说道。 “这么说,现在他和越女宫外阁第一公子柳青原比武,你也根本不担心他会输?”秦水瑶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没什么好担心的。”祖菁双手一摊,坦然地摇了摇头,“我听说柳青原和剑魔孟断魂交手的时候,不幸失了一条臂膀。而小师叔和剑魔比武的时候,孟断魂落败身亡。也就是说小师叔的剑法比柳青原要高出两重。我怎会担心?” “但是……”秦水瑶的俏脸上现出一丝怒气,似乎急欲为柳青原分辩,但是又飞快地将这股情绪压抑了下来,嘴角勉力一翘,再次露出灿烂的微笑,“但是江湖风云诡谲,柳青原既然知道自己剑法比风公子差了两重,此刻又身负残疾,却为何敢约战风公子?你不怕他在这些日子,突然领悟了什么绝世剑法,因而信心大增吗?” “我不知道。反正,我相信小师叔一定能够打败他,事实上,我认为他能够打败任何人,只要他想的话。”祖菁用手托着腮,神思不由自主地飘飞到十年前的童年。三年的岁月,无论刮风下雪,她永远都能看到小师叔在天山雪峰之巅,奋力挥剑的身影。 天山的雪本是祖菁生命中最灰暗的记忆,铺天盖地的大雪覆盖了一切生机,哪怕是天山弟子也不得不躲入天山房舍坚固的围墙之后,围炉取暖,化解寒气。但是自从小师叔来到天山,天山雪再也不是老天爷对祖菁的禁锢,反而成了让人兴奋的锤炼。 每到下雪,祖菁总是跟着风洛阳冲上雪峰顶,在他的剑影遮蔽之下,默默跟他一起练剑。看着他一个人迎着风雪,昂然独立于天地之巅,仿佛一位不服造化的神灵,要和天宫一争长短,那种飒爽英姿,在祖菁心头铸就了无法磨灭的英雄形象。在她心中,小师叔是天下最强的人。 “……最有意思的是,当他练完剑法,他身上散发的天山六阳功能把周围的积雪全部融化,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一株天山雪莲就在他的脚下开花。”一说到小师叔,祖菁心中永远充满了兴奋和激动,总会说到忘乎所以,唾沫横飞。 “……真的?”尽管秦水瑶是见惯了世面的风媒首领,但是听到祖菁的诉说,也不禁呆住了。 “噢,最后那部分有点夸张,其他都是千真万确。”祖菁用手捂住嘴,嘻嘻一笑,随即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风公子虽然在江湖上成名多年,但是他的所有战绩都局限在梧桐岭断头崖上,除了那些和他比剑的人,其他人难窥其剑法的神妙,难免对他多有猜疑。如今听祖姑娘一说,他的剑法果然深不可测。”秦水瑶用手轻抚,露出一幅悠然神往的表情,“不知道他施展出自己最得意剑法之时,是怎样一种风神,真是让人心向往之。” “说到小师叔的得意剑法,我说要数他三分不舍剑中段的八招剑法。第一招相思焚做灰如雪,第二招思君唯得满头霜,第三招青枫蒲畔离人泪,第四招无定河上波光寒,第五招大浪淘尽梦中身,第六招月华千里照一人,第七招百转江流空逝水,第八招云雨巫山枉断肠。”祖菁压低了声音,小声对秦水瑶道。 “这些招式,光从名字上听起来,都有着一股婉转断肠之意。”秦水瑶的双眼睛光四射,沉声道。 “小师叔曾经对我说过,一使起这八招剑法,他的人就像中了魔一样,非要把这八招使完不可,就像忽然想起一首自己最爱的山歌,哪怕多么不合时宜,都要一口气唱完为止。”祖菁说到这里,声音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似乎这八招剑法本身就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能够影响到她此刻的情绪。 秦水瑶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她猛然站起身,学着男子的模样朝祖菁一拱手:“祖姑娘,多谢指教。”说罢也不等祖菁回礼,猛然一转身,急匆匆地冲出客栈,身影一闪,转眼不见了踪影。 “不……不客气……”祖菁茫然站起身,望着秦水瑶消失的方向,怅然若失。 就在秦水瑶刚刚离开凤凰客栈不久,风洛阳和唐斗一人黑着一张脸并肩走进了凤凰客栈。看到这两位举足轻重的人物终于出现,唐冰和四周招呼客人的唐门子弟呼啦一下子围拢上前,纷纷打听二人前去润州乘风会分舵收买消息的结果。 风洛阳满脸郁闷,不欲和任何人交谈,朝着唐斗使了一个眼色,勉强和唐门中人打了个招呼,就悻悻然地找了一张空桌坐下,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苦茶,闷声不响地喝着。 唐斗一把抓过唐冰的衣领,厉声问道:“乘风会的彩翎风媒是不是都来了?” “正是。她们似乎比我们早了好几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整个十三道的头脸人物都到齐了。”唐冰连忙应道。 “真该死。这个柳青原肯定早就在等着老风和孟王八的比武,暗自精心准备,想要和胜者一决雌雄。乘风会的人早有这条消息,却帮他隐瞒……”唐斗牙齿咬得咯吱吱乱响,“唐冰,把客栈中所有乘风会的彩翎风媒都给我赶出去。” “啊?大少!这……乘风会的人,不能得罪啊。”听到唐斗的话,唐冰吓了一跳,连忙颤声提醒道。 本来要跑到风洛阳身边打听情况的祖菁,远远听到唐斗这句话,心中也是一惊,连忙转过身来,踮起脚尖,高声问道:“阿斗,为什么要为难乘风会的人?她们不是阿韶姐的朋友吗?” “什么朋友,嘿。这就是一帮重色轻友的女太岁。乘风会已经和唐门撕破脸,拒售所有关于柳青原的消息,还把老风的消息免费赠予越女宫。她们已经选择了柳青原这一边,这里是唐门,是我唐斗和老风的地盘,所有柳青原的走狗都要给我滚蛋!”唐斗说到这里,已经声色俱厉。 “是!”看到门主发火,唐冰哪敢怠慢,立刻一挥手,带着十数个唐门好手,冲上二楼,一间一间地开始清空上房。 看到整个局势变化得如此之快,祖菁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脱口而出:“乘风会不是我们的朋友吗?怎么会变成了敌人?我刚才还和秦水瑶秦姑娘聊天呢?” “什么?!”听到他的话,唐斗双目圆睁,大声问道。连低头喝茶的风洛阳也猛然抬起头来,朝祖菁投来关切而紧张的目光。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看到整个屋子中的人都在望着自己,祖菁只感到浑身一阵紧张,皮肤仿佛针扎一样难受,不由得问道。 “这要看你和她聊了什么。”唐斗抿着嘴唇,神色紧张地说。祖菁注意到他脸部的肌肉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连话语都有着掩饰不住的颤音,完全没有几天前初见他时那种潇洒豪放的风采。 看着唐斗这幅神情,祖菁愈发感到心慌意乱,支吾了一下,终于老老实实地说:“我和她聊了聊小师叔,还有他上山练剑的经历。” “唉……,我早该猜到这帮风媒会朝你下手,现在老风的底儿都被探了出来,一切都晚了。”听到祖菁的话,唐斗双腿一软,轰地一声坐倒在身边的一张黄木椅上,以手抚额,不停地摇着头。 “不,还有一线生机。”风洛阳忽然猛地一拍桌子,沉声道,“虽然柳青原的超海剑法无招可破,但是我三分不舍剑中段有八招剑法几乎可以和他平分秋色。当年我的先祖就是靠这八招完胜越女剑法。我相信,江湖上还没有我这八招剑法的消息,只要在决战之时,突然使将出来,至少有五分胜算。” “五分胜算……”唐斗沉沉叹了一口气,“总比一分没有强些。这次比剑,你没有任何关于柳青原的消息,这八招剑法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救命稻草。想不到我唐门刚在江南风光了数日,就又要到风口浪尖上走一圈。” “呃……”听到他们二人的谈话,祖菁双颊通红,满脸发烧,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一辈子不再出来。她的嘴唇一阵阵地发颤,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菁儿,你怎么了?”风洛阳看到祖菁的异状,忍不住问道。 “噢……,难道你也……,真是倒霉,又一个。”唐斗看了祖菁一眼,顿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老风,小祖也被柳青原那个妖人给迷住了。” “胡说什么?!”风洛阳皱眉道,“菁儿根本没见过他。” “所以说这家伙是个妖人。”唐斗用力一拍桌子,仿佛能找个机会骂柳青原让他感到非常解气。 “菁儿,你是不是看到柳青原的画像了?”风洛阳转头问道,“要知道他本人不一定像画上一样俊俏。” “对,对,他更不可能成为你心仪的对象。”唐斗连忙附和。 听到二人越说越离谱,祖菁又羞又急,终于忍不住站直了身子,双手一拍面前的桌面,大声吼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才不会中意柳青原。只是……我把小师叔的八招剑法都告诉秦水瑶了。” 第十章 疯洛阳 “把天字一号,二号,三号房给我都空出来!”唐斗惊天动地的号令响彻了凤凰客栈。一批唐门弟子排成整齐的长队,在天字三房之中鱼贯出入,不断将房中的桌椅,床榻,装潢,挂饰搬运出来,直到三间上房空无一物,只有大大小小的油灯用来照明。 唐斗接着一挥手,又一批唐门子弟一人扛着一匹涂着黑漆的粗布鱼贯走入天字三房,首先将这些黑布挂在三间房有窗的墙壁上,并在三个房间共同享有的一段走廊前?99lib?也挂上了一重厚厚的黑布,顿时将三间上房化为一间无门的大屋。 风洛阳双手捧着一箱高高摞起的纸张,掀开黑布,步履艰难地走入了这间黑布蒙成的大屋。在他的身后,十数名唐门子弟捧着同样沉重硕大的箱子,鱼贯走进黑布大屋。 一直站在唐斗身边观看唐门弟子行事的祖菁完全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她等到风洛阳带领着唐门弟子走进屋中,终于忍不住转头问道:“阿斗,小师叔要做什么?” 唐斗抬手指了指唐门弟子正在搬运的箱子:“看见了没有,这些都是曾经和老风比过剑的越女宫剑客所用的剑法。大部分是外阁子弟。既然无法找到柳青原惯用的剑法消息,现在老风只能研究这些越女剑客的剑法,希望能够找出破解超海剑法的诀窍。” “这么多剑法,小师叔怎么看得过来?”祖菁大吃一惊。 “谁叫乘风会不肯卖给咱们消息呢!”唐斗无奈地摇了摇头,“嘿,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糕的是老风的看家本领都在柳青原的掌握之中,老风现在等于一个瞎子对上个明眼人。” “剑客的消息原来这么重要,我真笨。”祖菁喃喃地说道,忍不住自责地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这不怪你,都怪那贱人秦水瑶。”唐斗恶狠狠地说,“不但害了老风,还骗了你,若她落到我手里,我定让她求生不得,求……” “阿斗,”祖菁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打断了他的话头,“为什么要用那么多的黑布呢?” “我带你进去看看。”唐斗微微一笑,让祖菁扶住自己的臂膀,掀起黑布,带她进入了被厚厚遮蔽的三间上房。 刚一进屋的祖菁迎面被一片黄灿灿的颜色闪了眼睛,令她双眼一热,视线被刺激出来的泪水所模糊。她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再仔细观看,顿时目瞪口呆。此刻,三间上房的墙壁和门窗都被黑布遮蔽,每张黑布上都密密麻麻地贴满了一张张千奇百怪,各式各样的剑谱残章。 有的残章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出招要领,用力法门,行功路线,有的残章上只用墨笔画着一副孤零零的剑客出招示意图,有的残章更加匪夷所思,只画着十几道似是而非的黑线,不知是经络图,还是剑式图,看上去让人头大如斗。 三间上房,十余面墙壁全部贴满了这样的残章断谱,连地上都摊着一本又一本封页翻飞的剑式草稿。风洛阳盘膝坐在三间上房共用的走廊之中,望着满墙的剑谱,正在双眼发直地沉思。只见他旁若无人地喃喃吟诵着天山剑诀,手指不停地在空中划拉,目光从一页剑谱换到另一页,摇头晃脑,有如中魔。 大屋之中,阳光被黑布断绝,昏黄的油灯光照打在满墙剑谱之上,令本来就已经泛黄发暗的纸张更加难以看清。 “小师叔怎么可能看得完这么多剑谱!”祖菁冲口而出。唐斗看了一眼风洛阳的表情,连忙一把捂住祖菁的嘴,连拖带拉,将她拉出了屋子:“嘘嘘,不要吵着老风。他已经进入神游之境,不可打扰。” “噢。”祖菁捂着自己的嘴,用力点点头,三步并作两步,和唐斗退开了七八步。 “来人!加强戒备,决不能让乘风会的风媒在此窥探,若有可疑人等,格杀勿论。”唐斗抬手一挥,沉声道。 “是!”随着他的话音响起,一队唐门子弟排着错落有致的队形,严守通往上房的各个要路,另一队唐门子弟散成开花阵,在凤凰客栈门外布防,最后一队唐门子弟翻窗攀墙而上,爬上了凤凰客栈的楼顶,在顶层列阵。 几息之内,整个凤凰客栈都被唐门子弟布下了天罗地网,满耳都是唐门弟子拉动弩匣,摩挲暗器的声音,本来祥和温暖的凤凰客栈顿时变得山雨欲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柳青原模糊的影像在风洛阳的眼前时隐时现,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风洛阳抬起自己手中的剑,静静等待着他的攻势。 越女宫外阁第一公子柳青原比他还要年轻两岁,但是在江湖上窜起的势头比他只强不弱。六年时间领悟剑道,贯通任督二脉,七年修成先天真气,练武不到八年已经成为越女宫外阁第一高手。此人不但剑法高绝,无与伦比,而且琴棋书画,奇门遁甲,八卦星相样样精通,乃是江湖上罕见的天赋奇才。传闻他以书画入剑,开拓出一种别具一格的运剑法门。也正因为这种开创性的运剑心法令他顿悟了越女宫第一神剑超海剑法,隐隐成为江湖剑客中的无冕之王。 当年江湖上传出柳青原领悟超海剑法的消息之时,人们都以为柳青原即将赶赴梧桐岭,和风洛阳一较高下,将天下第一剑的头衔收入囊中。谁知道他的父亲却在这个时候,驾鹤西去。他不得不遵从母命,回家守孝。很多江湖风媒甚至猜疑是风洛阳暗中害死了柳青原的父亲,以求保得自己的天下第一之位,令风洛阳不得不花重金求鱼韶查出柳父死亡的真相,昭告天下,才平息了这股风波。当他知道剑魔孟断魂击败了柳青原,还斩断了他的一条右臂,他心中还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因为柳青原带给他的压力,远远大于剑魔孟断魂。 虽然此时的柳青原没有了右臂,但是谁又知道他的左手剑法会不会更强?毕竟,他是江湖之中独一无二的超海公子。每当风洛阳的脑海中浮现出柳青原的身影,超海公子这块金字招牌就会化为一片巍峨的群山,沉重压在他的心头,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会用什么招式展开攻势?彩翼剑法?不,很多外阁剑客都用过,他不会从俗。穿花剑法?太秀气。回风舞柳剑?柳家人的看家本领,他不会使,他知道我会猜出来。七十二劫?照影剑?八阵图?他绝不可能一开头就用超海剑法,没人能够这么做!”风洛阳茫然地挥动着手指,想象自己面对着虚构出来的柳青原拔剑出鞘。 眼前的柳青原化成了成百上千个越女宫剑客,每个人都在施展着精妙绝伦的剑法,数百道剑光划着靓丽的弧线,朝着风洛阳围杀过来。 “来吧!”风洛阳咬紧牙关,转动着手指,勇敢地面对满天剑光,展开攻势。 大屋之内,风洛阳指风破空之音从一开始微弱的沙沙作响,渐渐变得凄厉尖锐,宛如破锦裂帛,仿佛屋中真的有数位剑客剑光闪烁,舍命互搏。 “难啊,难。”唐斗闭目听着风洛阳的指风,摇头晃脑地说。 “什么难?”祖菁关切地问道。 “嘿,不知道对手的招式,他只能把所有能够记住的越女宫剑法全想一遍,再猜测柳青原会使哪一招。这还不算完,他还不得不强自克制,决 4e0d." >不能使最拿手的看家剑法。”唐斗说到这里,一脸沮丧,“哎,这可怎么赢?” “小师叔,对不起……”祖菁急得直跳脚,恨不得自己代替风洛阳去大黑屋里受折磨。 就在这时,一阵惊天动地的风声忽然在大黑屋中响起,似乎风洛阳催动了一招得意之作。 “啊!哎呀!”祖菁听到风声,脸上露出惊喜交集的神情,三步两步跑到遮蔽三间上房的黑布之前,将脸贴到黑布上,仔细地听着。 “什么啊?”唐斗好奇地凑到她身边,小声问道。 “我已经有十年没有听过了,真是想念,这是小师叔施展相思焚做灰如雪的剑风。”祖菁闭上眼睛,轻柔地说。 “光听剑风你就能听出来!?”唐斗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道。就在这时,风洛阳猛地发出一声闷哼:“哼!” “小师叔怎么了?”听到风洛阳声音痛苦,祖菁担心地问唐斗。 “这个我知道。”唐斗得意地一把抓下脖后的折扇,啪地打开,“老风被假想出来的敌人刺中了咽喉。” “这你都知道!?”祖菁吓了一跳。 “那当然,我和老风十余年的交情,他什么响动是我不知道的?”唐斗傲然道。他的话音刚落,又一阵罡风骤起,满厅的温度突然上升,仿佛一股火焰席卷了整座凤凰客栈。 “这是思君唯得满头霜……”祖菁低声道。在她开口的同时,风洛阳猛然一声低呼:“嗬——。” “听,这是他被刺中了心窝,哎呀,情形似乎不妙。”唐斗此刻也得意不起来了,满脸都是忧色。 风声再起,愈发凄厉。“小师叔终于还是忍不住连发了青枫蒲畔离人泪。”祖菁说道。风洛阳的惨叫再次响起:“啊……嗯!”唐斗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听这个半截鼻音,他似乎按住了半边脸,准是一只眼睛被人挑了。” “哧”地一声锐利风声贯耳而来。“这是无定河边波光寒。”祖菁合上双掌,闭上眼睛暗暗祈祷。“啪啪”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响声从屋内传来。“糟糕,膝盖着地,那是两条腿没了。”唐斗连连摇头。 屋内指风又响,祖菁毫无信心地小声道:“大浪淘尽梦中身,难道柳青原真的这么厉害?”她的话音未落,一阵风洛阳的笑声传来:“哈哈……!”祖菁听在耳中,欣喜若狂地望向唐斗。唐斗满脸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是被刺中腰眼了。” “千里月华照一人!”“嘶——啊!”“被挑中脉门了!” “百转江流空逝水!”“哟!!!”“剑掉了,大概是没了右手。” “云雨巫山枉断肠!”“……”“没声儿?难道是脑袋没了!??” 最后一招剑法使完,大黑屋中没有了半点声息,风洛阳似乎已经收回了所有剑式,开始默默长考。 “出了什么事?”祖菁转过头去,求助地望向唐斗。 唐斗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之色:“哎,有门!老风一指不发,定然是想到了什么破解之策,正在心中完善。我见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形,一般在一两天后,他定然会想到破敌剑法,胸有成竹地走出屋子。” “真的!太好了!”祖菁兴奋地跳起脚,轻轻拍了拍手。 “好!”唐斗一脸的喜气洋洋,抬手叫过一直侍立在身后的唐冰,“阿冰,立刻去开大盘,这一次我们还是全押到老风身上。” “是!”唐冰低头领命。 “还有,叫唐毒把秦水瑶给……”唐斗小心翼翼地伏在唐冰耳畔,低声吩咐。 唐冰脸上露出一丝恶毒的笑意:“是,好!” 唐斗嘿嘿一笑,似乎尚不过瘾:“然后再把她给……” “明白,明白。”唐冰乐呵呵地说,“属下立刻吩咐唐毒去办。” “嗯,尽快啊。”唐斗满意地说。 唐冰的身影刚刚在凤凰客栈门口消失,大黑屋门前的黑布一挑,面无表情的风洛阳已经掀帘儿走了出来。 “这么快!”唐斗和祖菁又惊又喜,一起走到他的身边。 “老风,已经想通了?”“小师叔,你能打赢柳青原了吗?”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风洛阳伸出胳膊,将二人划拉到身子两旁,一言不发地朝着客栈之外走去。祖菁和唐斗互望一眼,只得一路跟随着他走到厅门前。谁知道他们刚把厅门打开,就看见风洛阳箭矢一般冲入了茅房,接下来,一阵又一阵隆隆震耳的呕吐声势不可当地灌入二人耳际。 三天时间,飞一样地过去,天下闻名的风柳大战已经到了拉开序幕的时刻。 这一天的凤凰客栈人满为患,宽大的中厅挤不下人山人海般的江湖客,无数轻功高手不得不窜上凤凰客栈二楼的楼顶以期亲眼目睹风洛阳和柳青原的风采。凤凰赌坊因为太多的江湖大豪前来助兴,唐斗不得不破例将落注的藏书网最小金额提升到五百两,才勉强救下了赌坊即将被踢爆的门坎。 聚集在梧桐岭上的武林豪门除了欧阳,慕容两大世家之外,姑苏鱼家,汝南厉家,山南南宫世家,河南登州丹崖孟家,江南洛家这五大世家也各有高手族人到场观战。在现在风起云涌的江湖之中,武林豪门世家应对有道,自强不息,不断吸收各派武功精华,渐渐形成了独树一帜的武功流派,实力已经超过了许多闻名遐迩的大帮大派。 等闲的江湖决战根本无法吸引他们的兴趣。风洛阳和孟断魂的生死之战因为干系到唐门和江南武林的冲突,所以慕容,欧阳世家才会出席。如今风柳之战无关帮派之争,没有利益冲突,竟然吸引得七大豪门同时光临梧桐岭,不问可知,他们都是冲着柳青原的超海剑法而来。 除了七大豪门,天下第一大帮年帮帮魁宋无痕不带一位随从,孤身佩剑而来,显然也被这场惊天动地的比剑激起了当年的豪兴。乘风会十五位彩翎风媒身着七彩衣,腰系紫罗裙,肩拥云霞帛,脚踏碎花鞋,盛装前来,不惜抛头露面为柳青原鼓劲助威。 越女宫神女殿,天女殿,葬剑池精英齐出,无论是年轻弟子,还是派中名宿无不是白衣如雪,云鬓随风。这些江湖女侠的亮相,为本已经热闹非凡的梧桐岭更添了一份别样的风情,也将现场如火如荼的气氛推到高潮。 “落注的形势如何?”看着满眼密密麻麻的滚动人头,唐斗不禁眼花心跳,用手揉了揉眼窝,转头问身边的大掌柜唐冰。 “本来押风公子的有三成左右,自从越女宫和乘风会的人到来之后,押他的连两成都到不了。很多人武林豪士为了讨这些娘们的欢心,把注都押到了柳青原身上。”唐冰低声道。 “这些该死的娘们,敢跟我作对,将来我让她们后悔到世间来走一遭。”唐冰用力搓了搓手,牙齿咬得咯吱乱响。他看了一眼唐冰,忽然又问道,“之前我让唐毒带人把那个姓秦的娘们作了,他的人得手了吗?” 唐冰的脸顿时变得煞白:“我……我也不知道,不如我叫他过来,让他自己跟大少说吧。”说完这句话,他立刻一转头叫人去找唐毒。 唐毒乃是和他并列为唐门三将的暗器高手。唐门很多暗门生意都是靠他带领精锐完成。自从唐门进入江南之后,唐斗立刻六百里加急派人叫他带着手下一起过来闯天下。几天前他才率领手下到达梧桐岭,立刻接到了这个棘手的任务。 片刻之后,一个满脸横肉的矮个胖子在唐门子弟的引领下来到唐斗面前,深施一礼,低声道:“门主,你找我?” “对,几天前我让你去把一个叫秦水瑶的风媒给做了,你做了吗?”唐斗不耐烦地问道。 “呃,还没有,门主当时没有给我一个准确的期限,所以这几天我都在养精蓄锐。兄弟们刚从益州赶来,人困马乏,提不起精神来。”唐毒挠了挠头,憨笑着说。 “怎么没有,我不是说尽快吗?”唐斗怒道。 “我以为尽快的意思就是几天之……”唐毒胆怯地看着唐斗,支吾着说。 “我……”唐斗抬手狠狠在唐毒脑袋顶上扇了一记,“唐毒,这里是江南,不是益州。别以为你还和以前一样有喝茶聊天的时间,江南这池水比益州深多了,你反应慢一点就是被人吃的命。你现在立刻给我找齐人马……” “是,是,大少!”唐毒诚惶诚恐地点着头,“对了……” “又怎么了?”唐斗没料到唐毒这么罗嗦,烦闷地问道。 “你几天跟我说要把秦水瑶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我记不得了。”唐毒颤声道。 “我管你先杀还是先奸,最主要是别忘了杀。”唐斗怒道。 就在唐斗怒斥唐毒之时,他全然没有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 “阿斗,你说什么先杀先奸?”祖菁清凉的声音忽然传入唐斗的耳朵,令他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没,没什么。”唐斗飞快地转过身来,用力摇了摇折扇。 “骗人。我都听见了,你要对秦姑娘做什么?什么先杀先奸?你难道要做坏事?”祖菁双眉一皱,肃然问道。 “不……是。我是要手下供应茶点。他问我先上水煎包,还是先上豆沙包,我们作客栈的,客人多时怕忙不过来,什么东西都用简称。所以他问先煎还是先沙。”唐斗赔笑着说。 “噢……,想不到客栈生意里还有这么多学问。”祖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大少,那先上什么?”唐毒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声。 “豆沙包,豆沙包!!!”唐斗狠狠瞪了他一眼,愤然道。 随着决斗时刻越来越近,拥挤在凤凰客栈的人潮渐渐向着距离断头崖最近的凤凰赌坊涌去。唐斗和祖菁并肩站立在客栈门口,目送着滚滚的人流,一时之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阿斗,这一次来支持柳青原的佳丽真多,仿佛整个江湖的女侠都被这个柳公子迷住了。越女宫,乘风会,还有好多门派世家的女弟子,你听,所有人都在谈论他的名字。”祖菁侧着耳朵,认真地听着周围沸腾的人声。 “哼,不用担心,我已经找人去叫凤阁的人过来。”唐斗听到这里,倨傲地一笑,“说到我唐斗的人缘在江湖上可也不比柳青原差。凤阁的人和我关系匪浅。她们在江湖上的声势比起越女宫,乘风会只强不弱。待会儿凤阁的姑娘一到,支持老风的人肯定比现在多十倍。”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梧桐岭上忽然响起一阵仿佛海潮拍岸的惊叹声,仿佛什么此生难见的景致突然出现在眼前。无数个子较矮,又站在后排的江湖汉子无不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朝着梧桐岭来路方向望去。有些心急的轻功好手仿佛一群闻到果香的猿猴,从客栈的二楼房顶朝着距离来路更近的赌坊楼顶跃去,意图先睹为快。 唐斗看到乘风会十五位彩翎风媒和越女宫众女剑客脸上同时露出不悦之色,立刻精神大振,一拉祖菁的手,得意地一摇头:“哈,凤阁的人来了。小祖,跟我来,让我带你见识见识如今江湖上风头最劲的女人。” “风头最劲的女人?!”听到这个令人遐想联翩的称呼,祖菁顿时了忘了形,任由唐斗大模大样地牵着自己的手,将她拉到了人群的前列。 第十一章 爱剑之人 “没,没什么。”唐斗转过身来,用力摇了摇折扇。 “骗人。我都听见了,你要对秦姑娘做什么?什么先杀先奸?你难道要做坏事?”祖菁双眉一皱,肃然问道。 “不……是。我是要手下供应茶点。他问我先上水煎包,还是先上豆沙包,我们做客栈的,客人多时怕忙不过来,什么东西都用简称。所以他问先煎还是先沙。”唐斗赔着笑说。 “噢……想不到客栈生意里还有这么多学问。”祖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大少,那先上什么?”唐毒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声。 “豆沙包,豆沙包!!!”唐斗狠狠瞪了他一眼,愤然道。 随着决斗时刻越来越近,拥挤在凤凰客栈的人潮渐渐向着距离断头崖最近的凤凰赌坊涌去。唐斗和祖菁并肩站立在客栈门口,目送着滚滚的人流,一时之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阿斗,这一次来支持柳青原的佳丽真多,仿佛整个江湖的女侠都被这个柳公子迷住了。越女宫、乘风会,还有好多门派世家的女弟子,你听,所有人都在谈论他的名字。”祖菁侧着耳朵,认真地听着周围沸腾的人声。 “哼,不用担心,我已经找人去叫凤阁的人过来。”唐斗听到这里,倨傲地一笑,“说到我唐斗的人缘在江湖上可也不比柳青原差。凤阁的人和我关系匪浅,她们在江湖上的声势比起越女宫、乘风会只强不弱。待会儿凤阁的姑娘一到,支持老风的人肯定比现在多十倍。”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梧桐岭上忽然响起一阵海潮拍岸般的惊叹声,仿佛什么此生难见的景致突然出现在眼前。那些个子较矮又站在后排的江湖汉子无不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朝着梧桐岭来路方向望去。有些心急的轻功好手仿佛一群闻到果香的猿猴,从客栈的二楼房顶朝着距离来路更近的赌坊楼顶跃去,想要先睹为快。 唐斗看到乘风会十五位彩翎风媒和越女宫众女剑客脸上同时露出不悦之色,立刻精神大振,一.拉祖菁的手,得意地一摇头:“哈,凤阁的人来了。小祖,跟我来,让我带你见识见识如今江湖上风头最劲的女人。” “风头最劲的女藏书网人?!”听到这个令人遐想联翩的称呼,祖菁顿时了忘了形,任由唐斗大模大样地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了人群的前列。 当眼前的人群渐渐向两边分开,祖菁抬眼看去,只见一股奔腾如火的烟霞撞入她的眼中,仿佛正午的阳光一般令她感到一阵刺痛。她惊慌地闭上眼帘,伸手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地再次将眼睛睁开,微眯着朝前方望去。 迎面走来的是十数位身着华裳的美艳女子。为首的女子身材高挑,几乎比一般身材的江湖汉子还要高出半头。她头戴镂金花冠,满头秀发不像平常女子一样挽作发髻,而是以一种粗犷豪放的手法绑编成数条又粗又长的发辫,潇洒地披散在肩头。 她的身上穿着橘红混杂亮金的罩衫,长衫裹着腰下的黄泥云罗裙一直延展到地上,又被她绛红色的笏头履高高勾起。罩衫之中不穿内衣,只是简简单单套着一件邬纱织就的轻衫,衫上绘着淡青雅致的江南春雨图,与罩衫上如火如荼的金霞云影图一淡一浓,一静一动,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双目秀美绝伦,精光四射,令人有一种近乎晕眩的感觉。她的双眉作蚕蛾状,淡扫入鬓,紧挨着左眉偏下处,贴着一枚粉红色的梅花钿。这种花钿不像普通女子一样端端正正贴在眉心,少了一种雕琢之气,反而显得奇异而清新。她那薄薄的嘴唇上下轻点两处绛紫色唇彩,轻灵有致,雍容典雅。 和她一道前来的女子,身上的着装亦是一时之选:银泥紫罗襦,金日银霞帛,橙红斜褶石榴裙,金薄高履。每位女子胸前的襦领都是气势磅礴的鸡心开领,露出了她们内襟里穿着的月白蝉翼衫,衫内的冰肌玉肤隐约可见,令人遐想联翩。 最令人咋舌的是在这样豪放的穿着之下,每位女子头上戴的却都是皂纱帷帽——唐代女人为了遮蔽容颜所戴的帽子。这种强烈的反差更增加了这些女子无与伦比的神秘色彩,激起了周围江湖豪杰寻幽访胜的强烈兴致。 这群女子色彩强烈的衣着迎着东面的晨光,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晕,令人眼花缭乱,不敢直视,她们乍一出场,立刻收到了震惊四座的效果。此刻的梧桐岭上虽然大豪云集,高手林立,但是她们仍然毫不费力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啊——哈哈!”唐斗分开人群,双手整理了一下衣领,一掸衣袖,昂首挺胸地朝着为首的女子大步走来,双手一拱,得意地大声道,“苏大家,你让小子我等得好苦啊。” “大少,好久不见。”为首的女子看到他挺胸叠肚地走来,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淡淡地说。 “苏大家何出此言,上次我到花楼不过是月前之事。不过,哈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子我也想你想得紧。”唐斗嬉皮笑脸地说。 “噢,是吗?”苏大家不置可否地说道。 察觉到这位苏大家语气有些冷淡,唐斗心中不由得一紧,他振作精神,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衣装:“苏大家,今天的穿着又和往日不同了。这金花冠加上胡辫,又是哪里的打扮?” 苏大家一本正经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得色:“大少眼光倒好,我这打扮是新流行的吐谷浑妆。” “哎呀,果然是清新脱俗,充满异国情调。”唐斗鼓掌道。 对于唐斗的吹捧,苏大家一笑置之,她双目一转,忽然看到一直在唐斗身后伸头伸脑的祖菁,不禁双目一亮,好奇地问道:“这位姑娘是大少的什么人?” “呃,她……”唐斗摸着头,转过身去看了一眼祖菁,一时不知如何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叫祖菁,风洛阳是我小师叔,也是他的结拜兄弟。我叫他阿斗,他叫我小祖。”祖菁从唐斗身后蹿出来,指着唐斗落落大方地笑着说道。 “噢……你就是乘风会人口中所说的祖菁。”苏大家恍然大悟地吸了口气。 “正是,正是,哈哈。”唐斗一把将祖菁推到身前,笑着说,“祖菁,见过凤阁花楼的大当家,凤阁主人的左膀右臂——苏云烟。” “苏云烟……?”祖菁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惊叹了一声,这样奇巧的名字,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错,过眼云烟的云烟。”苏大家笑着点点头,深深看了一眼祖菁的头发,忽然转过头对身后的人说道,“姐妹们,你们看她的发髻,随云髻,很久没见过的款式了!” “真的,很少见。” “这种款式的扎法我都已经忘记了。” “这么松散的扎法居然有这样的效果。” “把这里再往上一点,会不会更好些?” 这群姑娘一瞬间将祖菁团团围住,仿佛在研究标本一般摆弄着她的头发。 看到自己被晾到了一边,唐斗心中不妙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连忙走到苏大家的身边,低声道:“苏大家,今日老风和姓柳的决胜负,整个江湖一面倒支持柳青原。凤阁和我唐门关系匪浅,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我。” “大少,这一次我也帮不了你。”苏大家微微一笑,拉着唐斗往旁边走了两步,轻声道,“这一次我是和凤阁的贵客一起来的。你也知道凤阁的规矩,我们只尊重贵客的意见。” “贵客?凤阁已经十年没有贵客了!”唐斗惊道,“他是谁?” 听到他的失声询问,所有凤阁的姑娘都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仿佛对于这位唐门大少的失态感到非常得意。在笑声中,苏大家抬起玉腕,轻拍素手,发出清脆的啪啪两声。听到掌声,花团锦簇的凤阁女子们轻笑着朝山道两旁蝴蝶一般飞散而去,无形中让出了一条香气扑鼻的来路。 来路的尽头,悠悠然走来一位翩翩佳公子。此人头戴巍峨高耸的玲珑平巾帻,身穿天青色的秀士服,腰系乌丝,脚踏镶金薄丝履,峨冠博带,大袖翻飞,一派神仙气韵。梧桐岭上长风袭来,此人衣带飘扬,如烟似梦,似乎转眼就要乘云驾雾,长歌而去。 待此人缓缓走到近前,他那隐在冠影之中的脸颊清晰地映入众人眼帘:剑眉星目,脸如刀削,鼻如玉柱,唇薄如翼,整个脸庞完美无缺。最引人注目的是在他双颊之上有两处仿佛酒窝一般的皱褶,令他完美得近乎冷峻的脸庞有了一股和蔼可亲的生气,也拉近了他和凡尘俗世的距离。看到这张英气勃勃的脸庞,人们几乎无法注意到他右手空空如也的袖筒。 “柳……青……原?”唐斗看到这张脸,立刻知道了此人的身份,忍不住失声道。 “唐大少,”柳青原温和地笑着,缓步走到苏云烟的身旁,左手纯乎自然地揽住她纤细的腰身,朗声道,“幸会。” “苏云烟,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多年交情,你为了这个家伙就全不顾了?”唐斗瞠目道。 “大少,凤阁虽然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但是我们毕竟是女人。这场比剑一边是那个风洛阳……”苏云烟说到风洛阳的名字,一众凤阁姐妹同时笑了起来,仿佛她说到了一个极为滑稽的小丑。 “一边是大名鼎鼎的柳公子,你说我们应该偏向谁呢?”苏云烟抿住嘴唇,强忍住笑,艰难地把话说完。 “你……”唐斗怒目圆睁,眼看就要发作。 “别说我们,就让祖妹妹说说,你现在希望谁赢?”苏云烟对怒发冲冠的唐斗视如不见,绕过他的身子来到祖菁的面前,笑嘻嘻地问道。 “我当然希望柳青原……”自从柳青原走到面前,祖菁就无法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此刻恍恍惚惚听到苏云烟的问话,不由得顺口说道。 “什么?”唐斗气得用力推了祖菁一把,这才让她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不不,我当然希望小师叔赢。”但是她的话已经让所有凤阁姐妹再次笑了起来。 柳青原洒脱地一笑,用左手扶住胸口,学着胡人的礼节朝祖菁优雅地一鞠躬:“无论这场比剑谁会胜出,我们都希望他能真真正正配得上天下第一剑这个头衔。” “说得好!”听到他的话,周围的江湖豪士无不交口称赞,纷纷大声叫好。挤在赌坊门前争看越女宫第一公子的少女们此刻更是放开喉咙,朝着柳青原大声尖叫。当柳青原笑着挥手朝周围的人群致敬之时,更引起另一阵愈发疯狂嘹亮的欢呼和喝彩。 看着他在唐门的地头上出尽风头,唐斗恨得牙痒痒,狠狠搓着手掌,巴不得柳青原现在就中风死掉。 “阿斗,没想到柳公子这么受江湖人欢迎,小师叔今天的比剑怕是艰险重重啊。”祖菁偷眼看着柳青原的一举一动,凑在唐斗身边小声说。 “哼,这个柳青原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传说他是谪仙下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双臂健全的时候,遗世独立,高不可攀,乘风会、凤阁这群婆娘反而对他并不假以辞色。现在他缺了一臂……嘿嘿,俊美非常加上身负残疾,白璧微瑕,反而更惹女人怜爱。这帮婆娘看到他简直像苍蝇看到屎一样。”唐斗咬牙切齿地说。 “阿斗,你嫉妒他?”祖菁好奇地问道。 “我会嫉妒他?”唐斗哧了一声,“我若是少条胳膊,肯定比他更受欢迎。” 就在这时,凤凰客栈方向忽然出现一片惊人的骚动。无数拥挤在赌坊周围的江湖客纷纷伸长了脖子,朝客栈门口望去。 “风洛阳出来了!” “天下第一剑出场了!” “柳公子的对手来了!” “快让我看看!” 嘈杂的议论声宛若风过芦苇丛,此起彼落。人们的目光在这一刻都聚焦在了从客栈门口走出来的风洛阳身上。 风洛阳仍然穿着自己洗得发白的浅灰色武士服,衣袖挽至肘间,下身打着高高的绑腿,脚踏着乌冬草鞋。他的头发仍然梳得一丝不乱,头上的发髻用黑色绳结紧紧匝住。一切都和他千百次决斗所穿戴的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脸色透着一股沉郁的铁青色,两颊瘦削蜡黄,眼袋大如鹅蛋,双眼深陷,仿佛几天几夜水米未进,而且没有睡过一场好觉。 看到他这副模样,周围江湖子弟的嘈杂议论声越来越洪亮,到最后渐渐形成了一股滚滚的洪流。 “风洛阳不行了。快去买柳青原赢啊!” “晚了就没机会了,这次稳赚不赔。” “刚才押少了,这一次我们全押上。” “幸好我只押了五百两银子在他身上,剩下的一千两我押柳青原啊。” 看到络绎不绝的江湖人物纷纷把白花花的银子押到柳青原这一门,唐斗狠狠抓了一把头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风洛阳身边,压低声音问道:“老风,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这一次你要是赢不了,我这赌坊怕也撑不下去了。” 风洛阳完全没有和他说话的心思,伸出一只手,将他推到一边,微微低下头,沿着山路朝着端头崖上走去。拥挤的人群纷纷为他让开一条道路,令他毫无阻滞地来到凤凰赌坊的门前。早就等在赌坊门口的柳青原一看到他,立刻微微一笑,大踏步走到他的面前,拦住去路。 “嗯?”风洛阳抬头一看,顿时一眼认出了他,不由得一惊,“柳公子!你早来了?我……”他默然朝周围的人海看了一眼,“我在断头崖上等你。” “且慢,风兄,”柳青原一把拦住他,微笑道,“这一次比剑,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风洛阳没精打采地回道。 “这一次比剑,我想就在凤凰赌坊门口的青石地上进行。”柳青原朗声道。 “为什么?”风洛阳微微一惊,问道。 “风兄,梧桐岭断头崖风水不好,与我柳青原的命格不合,恐生凶险,望风兄见谅。”柳青原答道。 风洛阳看了看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皱了皱眉头,想要拒绝,但是转头又看到柳青原空空荡荡的右衣袖,只得深深叹一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就依柳公子。” 他的话音刚落,一片惊天动地的欢呼声顿时响彻了梧桐岭,所有在场的江湖人物都喜出望外,大声欢叫。原来梧桐岭决战从来不容有旁观者在场观看,所以决斗的地点定在人迹罕至,而且风水大凶的断头崖。每次决战的胜负由胜者点亮扬名灯昭告天下。 风洛阳成名十载,除了和他比剑的高手,很少有人真正见过他的剑法。江湖中人对他虽然褒贬不一,但是想要亲眼目睹他神剑风采的心思却都是一模一样。再加上名动天下的柳青原也会在众人眼前演绎越女宫第一神剑超海剑法的神髓,这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于旁观者剑法修为上的补益更是无可估量。 听到风洛阳的话,柳青原也是精神大振。只见他粲然一笑,朝一直依偎在他身边的苏云烟点了点头。苏云烟轻点螓首,闪身走到他的身后,为他解下披在身上的天青秀士服,露出他穿在内里的武士服。这身武士服所用的布料雪白得刺眼,在布面上用银线绣着江山锦绣图,看起来雍容华贵,气宇不凡,令人眼前一亮。 紧接着苏云烟抬手解下柳青原头上的玲珑平巾帻,为他小心地包上一方雪白的方巾。一瞬间,柳青原从一名秀逸绝伦的魏晋名士变成了虎虎有生气的唐朝游侠儿,一身银光闪烁的打扮顿时让在场的江湖少女们再次齐刷刷屏住了呼吸。 看到风洛阳和柳青原都整装完毕,唐斗朝聚集在自己身边的手下用力一挥手。顿时有四排唐门子弟排着宛若刀裁的方阵朝着东西南北四面奔去,围绕着凤凰赌坊正门外方圆数十丈的青石板地列阵站好,将仍然在青石地中站立的武林中人一群群地赶出圈外,为风柳二人将比剑的场子腾了出来,并维持好了场外的秩序,随时阻止任何人靠近青石板地一丈之内。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凤凰赌坊两旁数十棵高大蔽日的松柏上传来。上百名轻功绝顶的高手和江湖风媒为了更好地观战,纷纷跃上松柏高枝,居高临下,贪婪地观察着风洛阳和柳青原此刻的一举一动。 在唐门子弟周全的维持之下,风洛阳、柳青原一灰一白两条身影,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走上了决战之所——凤凰赌坊青石板地。 “风兄执天下剑法之牛耳,三分不舍剑纵横十年所向无敌,却不知有何取胜的诀窍?”柳青原左手轻扶腰畔松纹古剑,绕着风洛阳站立的方向斜走三步,淡淡问道。 “……”风洛阳嚅动了一下嘴唇,却感到口干舌燥,无话可说。 “不如让我替风兄代言如何?你之所以百战百胜,秘诀无他,唯在事前准备。每逢遭遇一位敌手,你必以重金收买对方消息,详加分析,对方的破绽弱点,你了然于胸。接战之时,自可收到知己知彼的奇效。你能够击败天下横行的剑魔孟断魂也全靠乘风会的消息。我说的可是事实?”柳青原朗声道。 “哼……”听到柳青原直言他取胜的要诀,风洛阳心中一阵郁闷,但是事实俱在,无从反驳,他只能微微点头,“嗯!” “风兄,我直言你取胜的秘诀,绝无贬低之意。”看到风洛阳神色不悦,柳青原笑了笑,“相反,你乃是我见过的最刻苦努力的剑客。你出身哀牢山风家,自小就承接了家族以剑法冠绝天下的梦想,即使成名之后也仍然勤练不辍,在剑法上所花的心思气力是任何人的十倍。但是天下第一的剑法不该是如此刻意而成。请问风兄,你是否问过自己,你到底爱不爱练剑,你对剑道可有此生不渝的狂热?” “呃……”柳青原的问题令风洛阳茫然一怔。他从小就以天下第一为己任,四岁开始练剑,从小到大连玩具都是木剑,但是从来没有一位长辈问他到底爱不爱练剑。他也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练剑成了他一生一世唯一的牵绊,他不知道除了练剑,他还能做些什么。 “难怪人们对你天下第一剑之名议论纷纷,风兄,一个对剑道懵懵懂懂的剑客,一个对是否热爱剑道都说不清的剑客,也许可以靠勤奋成为绝顶高手,但是绝不应该是天下第一。”柳青原说到这里,神色已经肃穆起来,“这一次我略施手段断了你在乘风会的消息来源,更从乘风会手中得到所有关于你的消息,乃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绝了你想要苟延残喘,继续做天下第一的念头。天下第一剑之名本该属于一个真正的爱剑之人!” 柳青原此话一出,顿时赢得了在场所有剑法名家的一阵喝彩。 “爱剑之人……”风洛阳喃喃地重复着柳青原的话,眼神中闪烁着茫然之色。 “老风,别听他胡说八道,直接上去结果了他。”看到风洛阳的神色,唐斗知道这一次真的大事不好,忍不住高声提醒道。 “别吵!”凤阁、乘风会和越女宫的高手同时朝唐斗娇声怒喝,顿时将他的声音压了下去。 “铮”的一声清亮鸣响在场中响起,柳青原手中的松纹剑已经跃鞘而出,陈青色的寒芒照耀整个凤凰赌坊,剑锋上宛若龙爪的松纹反射朝霞,在他英俊的脸上印上了数条金光闪闪的亮痕,令他整个人愈发显得出尘脱俗。 “风兄,请。” 风洛阳茫然望着柳青原直指自己眉心的剑芒,恍惚了好一阵,直到人们开始为他着急的时候,他才恍然惊醒一般一抖右手,从腰畔剑鞘中抽出自己的三尺青锋剑,在身侧下意识地划了一个浑圆的光圈,剑尖斜指侧下方。 见到风洛阳出剑,柳青原的身子突如其来地左右连晃两次,松纹剑在空中划下一道宛若孔雀羽翼一般的弧光,瞬间闪到风洛阳的面门。不待风洛阳作出反应,这道剑光在半空一转,划下一道金光灿烂的光影,宛转扫向他的腰肋。这一招行云流水的剑法正是越女宫彩翼剑法的起手式“彩凤自东来”。 风洛阳右臂一振剑,连挽五道平花,想要挡开腰畔松纹剑,再以连消带打的手段转守为攻,集中攻击柳青原胸口灵墟、紫宫、神堂诸穴,并以连绵不绝的进手招式逼迫他转入守势。这正是三分不舍剑中段剑法“相思焚作灰如雪”的精要所在。 但是他发剑到中途,突然意识到柳青原的意图,危急之中,左脚前抬,踢在右脚跟上,将身子前伸的势头及时止住,整个身体朝着侧后方一个滚翻,狼狈地闪开“彩凤自东来”那凶猛华丽的进手招式。 “好剑法!”围观的江湖中人此刻轰然叫好,不过聋子都听得出,这彩声绝对不是给他风洛阳的。 一招得手的柳青原并不再继续使用此刻已成破竹之势的彩翼剑法,反而高亢地长啸一声,身子高高跃起,宛若一只白鹤翩翩旋舞于万丈长空,长剑卷起一片鹤翎一般的白光,长江大河一般覆盖向风洛阳的上三路。此乃越女宫“灵鹤舞八部”中的第一部丹顶凌霄舞。 这路剑法,剑刃以之字形走向,旋转交错,攻取上三路,出招不但快捷如电,而且交织连绵,自成机杼,锋锐破绽合二为一,实是一等一的剑法。 “该死!”风洛阳左手疾伸一把按住跃跃欲试的右手,止住了自己想要以同样攻击上三路,并更加快捷凌厉的“思君唯得满头霜”来应对的念头。 柳青原所出的每一招剑法都处心积虑,想要引诱他使出自己最得意的八招剑法,然后依照事先计划好的杀招一一破解,他绝不能走入这个陷阱。 他咬紧牙关,身子斜跪于地,以左腿为支点,身子滴溜溜旋转,青锋剑宛若竹伞一般遮在头上,借着旋转之势,连续接下了丹顶凌霄舞的十数记杀招。 柳青原连出数十剑未遇一记反击,气势瞬间提升到了极点。只见他最后一剑刺在风洛阳的剑刃之上,借着一刺之力,高高跃入空中,松纹剑平伸,青芒横长,一股青龙一般的烈焰从剑头上喷薄而出。 “黟山青罡!”围观的江湖客们看到这一股惊天动地的青气,顿时轰然喊了出来。古老相传江湖中剑出天山,拳出少林,罡出黟山。越女宫剑罡自隋末以来就在江湖上享有盛誉。历代宫主都是施展剑罡的高手,派中凭借剑罡横行江湖的名家比比皆是,无一不是一流高手。武林中人对越女宫剑罡的熟悉程度已经仅次于少林罗汉拳,因而一见青气乍起,无不同声呐喊。 不同于其他剑罡高手的是,柳青原激出体内真气化为剑罡之后,并不急于将这无坚不摧的剑气释放出去。只见他好整以暇,将这一股罡气凝在剑端,宛若一枚蘸满了浓墨的画笔,面对着空空如也的朗朗乾坤,即将笔落云烟。 他的身影在空中仿佛凝结了一般悬停了一刹那,在这短短一刹那,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止住了,体内的血脉也仿佛不再运行,整个梧桐岭上的时空此刻仿佛都和柳青原一起停在了这永恒的一瞬。 一刹那很短,但是对于所有目睹柳青原神剑的人们来说,却长如漫漫千年。 一刹那之后,一片波涛汹涌的青色海洋突然在半空中以天崩地裂之势冲向风洛阳。纵横闪烁的剑光混杂着青色罡气交织成死亡之潮,席卷了凤凰赌坊青石板地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越女宫七十二劫剑法中的碧海劫。只是柳青原将泼墨山水的笔意浸淫在这路剑法之中,此刻乍一使出,顿收笔落云烟,浪潮迭起之效。他手中的剑意也脱出了引诱风洛阳施展八招剑法的桎梏,完全是乘兴挥洒,说不出的转折如意。 在剑气罡影的攒射之下,风洛阳施展天山派踏浪而来的绝顶轻功在一片青色浪潮之间,疯狂腾挪躲闪,长剑划动光圈,如封似闭地遮挡在周身,艰难地抵抗着柳青原无与伦比的攻势。 此刻的柳青原已经到达了剑客挥剑的自由之境,发现自己的碧海劫全数落空,立刻健腕一转,剑法从“碧海劫”转到了“风雨劫”,剑影从波涛翻滚转为斜雨纷纷,绵密细腻的青光犹如江南三月杏花雨,追着风洛阳的身形疯狂交剪而下。渐渐地,杏花春雨化为倾盆大雨,混合着闪电雷霆,天塌地陷一般席卷而来。 风洛阳被这狂放多变的剑式逼到了青石板地的一处角落,身子以地趟刀法的盘旋之势,原地滚动,长剑化为连绵不绝的光幕,狼狈不堪地接下了柳青原气势恢宏的风雨一百零八剑。 柳青原仰天长啸一声,长剑青光一凝,在空中连出六剑,这六剑交错而成一朵晶莹剔透的六出冰花,对准风洛阳的心口印去。 “雪花劫!”围观的众人无不失声惊呼。越女宫七十二劫剑法威震天下,其中雪花劫攻势威猛凌厉,尤为有名。无数江湖名士都曾经败损在这一式无坚不摧的越女剑法之下。 风洛阳再也无法固守在青石板地的一角,当他看到这青色雪花在空中出现,当机立断一个旋身冲天而起,及时躲开了雪花劫杀招的轰击。在他原来站立的角落,轻烟纵横,柳青原的剑罡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哪里走?”柳青原长剑连闪,六朵六出雪花喷薄而出,排列着错落有致的阵型,朝着身在半空的风洛阳扑去,刹那间青色的剑芒化为漫天风雪,令人躲无可躲,挡无可挡。 危急之间,风洛阳一个千斤坠从空中仿佛一枚秤砣一样重重落在地上,将青石板地砸出了一个浅浅坑穴,险过毫厘地闪开了柳青原的空中狙击。 “哈哈哈!”衣袖随风的柳青原长笑一声,身子在空中一个轻盈舒展的旋转,长剑连颤,数十道青色的剑罡宛若滚滚杀阵,成列而出,从四面八方扑向此刻的风洛阳。每一道剑罡击落于地,顿起满天沙尘,石屑飞溅,杀气腾腾。这一招剑法虽然脱胎于越女宫七十二劫最后一劫“八卦劫”,但是他运剑的方位却完全脱离了伏羲六..十四卦的桎梏,东零西落,左右四散,走的却是狂草泼墨的神韵,不但令剑法更加变化多端,而且更不易揣测。 被困在柳青原自创的八卦阵中,风洛阳仿佛走投无路的野兽,左冲右突,前滚后翻,长剑剑光散乱,或左遮右挡,或前冲后刺,隐隐间已经乱了章法,眼看着就要大败亏输。 “柳公子好剑法!” “柳公子天下第一!” “风洛阳完蛋了!” “果然还是越女宫强过天山派!” 四下里的武林人士看得如醉如痴,无不大声为柳青原鼓掌喝彩。就连买风洛阳获胜的人们此刻也希望柳青原夺下天下第一剑之位,成为万众期待的剑神。 “天啊,老风的剑法怎么缩水成这样了?”唐斗抬起一只手掌,捂住半边脸,不忍再看这场一边倒的决斗,“柳青原的超海剑法还没使出来呢,就已经撑不住了,这场比武下来,我唐门输得精光也就罢了,他这个天下第一剑今后还怎么见人哦。” “阿斗,柳公子的超海剑法其实……其实,呃bbr>藏书网,我是说好像,好像已经使出来了。”祖菁紧张得双手紧紧捂着脸,只敢从指缝中去看这场激烈的比剑,听到唐斗的牢骚,不禁开口道。 “什么?已经使出来了?我没看见啊?这不都是越女宫的七十二劫、彩翼剑法,还有八阵图剑法吗?”唐斗烦躁地反问道。 “你看青石板地啊。”祖菁小声说。 唐斗低头一看,只见此刻的青石板地上斑斑驳驳,到处都是柳青原凌厉的剑罡留下的痕迹。这些痕迹错落有致地聚集在一起,宛若一幅名家大醉之后的泼墨,无形之中组成了一幅惊涛骇浪,碧波横空的碧海潮生图。 整块青石板地此刻只剩下柳青原和风洛阳站立的地方仍然没有被剑痕覆盖。等到柳青原最后的杀招出世,这幅气势磅礴的碧海潮生图就将要完成,而风洛阳的天下第一之路也将走到尽头。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超海剑法。”唐斗目瞪口呆地看着风起云涌的青石板图,喃喃地说,“好极了,柳青原现在正使出自己最得意的超海剑法,老风现在使的却是,老天,我根本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剑法!” “那是……那是我们天山派检验入门弟子基本功的云松剑法。”祖菁支吾了一阵,终于红着脸不情愿地说道。似乎她也为风洛阳竟然会使出这套剑法应敌感到羞愧。 “唐冰!”听到祖菁的话,唐斗一阵郁闷,忍不住高声吼道。 “大少!”听到唐斗的呼唤,唐冰立刻仿佛鬼魂一样,“有何吩咐?” “告诉兄弟们,打点行装,咱们今儿晚上就要起程回益州。”唐斗没精打采地说道。 “阿斗,你要放弃小师叔吗?”祖菁大吃一惊,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激声问道。 “谈不上放弃,事实摆在眼前,他的确顶不住了。”唐斗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小祖,你才刚来这里,不知道老风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十年了,每隔八九天一场决斗。天下第一剑之名把他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都替他辛苦。我看他要不是为了不辜负当年郑前辈传位之情,早就撑不下去了。” “什么,小师叔的天下第一剑之位是郑前辈传给他的?”祖菁惊讶地问道。 “嘘。”唐斗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谨慎地朝左右看了一眼。 “原来如此。”祖菁默默点头。 “嘿,今日一败,也说明当初郑前辈看错了人,老风的确不适合承接这天下第一剑之名。”唐斗茫然摇了摇头,似乎对于自己说出的这番话,也感到无可奈何。 “不,小师叔的剑法是天底下最强的。你们都错了,他只要想赢,一定会赢!”祖菁愤然道。 第十二章 真正的天山剑法 “你还来劲儿了?”唐斗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因为你,他那八招剑法也不会被柳青原吃得死死的。他不是不想赢,只是现在真的赢不了了。” “我多嘴是不对,但是那八招剑法就算有人能破解……但是若由小师叔使出来……” 说到这里,祖菁的脑海里忽然一片清澈,弥漫在心头的困惑和慌乱一瞬间全部化为过眼云烟。她激动地一把抓住唐斗的手,无意识地用力摇了摇,接着一个箭步冲到青石板地边缘,从几名维持秩序的唐门弟子身边挤了过去。 “喂,小心剑气!”看到祖菁跑进了比武场,唐斗忍不住担心地叫了一声。 “小师叔——”祖菁旁若无人地大声吼道,“你说过天山剑法是令人开怀的剑法,你现在使的是天山剑法吗?” 风洛阳此刻正在柳青原纵横交错的剑影中挣扎求存,此刻听到祖菁清冽撼人的声音,不禁心中一颤。 自从他和柳青原接战,对手不停利用特选的剑法引诱他施展三分不舍剑中段那八招剑法。短短数十招剑法之后,他已经连续换了六路曾经钻研过的不同剑法,千辛万苦回避柳青原设下的陷阱,以免被一招成擒。几番压抑之下,他的剑法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形得厉害。 在比剑刚开始的时候,柳青原责问他可有爱剑之心,他的心神恍惚,几番回首二十年来的练剑之路,却总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开心。 四岁开始的埋头苦练,父亲的正言厉色,家人的批评指正,陪伴了他十一年时光;十五岁时仿佛没头苍蝇一般在塞外荒原上寻找天山派,历尽艰苦,受尽折磨;十八岁师成下山,误打误撞获得天下第一,却被一群天不服地不服的武林中人整日挑衅较量。决斗一个接着一个,无论他如何艰难获胜,江湖上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他的天下第一。 不知不觉间,熬过了十年岁月,感觉自己只是一头拉磨的盲驴,几番转动,又走回了原处。爱剑,自己何曾爱剑? 自我怀疑再加上刻意压抑,令风洛阳运剑之时,神思干涸,捉襟见肘,平常练得纯熟的剑法都无法痛快施展,只能机械地见招拆招。 整场比剑就仿佛一场对他精心设计的煎熬折磨。面前的柳青原因为他一味的躲闪退让养成了一往无前的气势,出剑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而自己缩手缩脚,力不从心。从比剑开始到现在,匆匆一百招,他竟然没有一招有效的反击,这在他十年的论剑历程中是绝无仅有的。 看到柳青原每每出剑都忘情长啸,显然剑路行到得意之处,情难自控。而自己使出的一百招剑法,却有九成尴尬别扭,不成气候。若是父亲复生,看到他如此运剑,怕是要重新钻回坟去。 然而当他听到祖菁的呼唤之时,都改变了。天山三年练剑的往事,仿佛春季雪峰的融水,欢快地流淌到他的心田。 天山、瑶池、雪峰、青松翠柏,那些浸着春季青草味道的记忆,仿佛一地晶莹剔透的珍珠,在他的脑海里熠熠生辉。他想起了天山解剑池那碧玉一般的池水,想起了瑶池西小天池那白龙探爪一般的银练瀑布,想起了青川之下广阔无垠的山河大地,想起了雪峰顶上苍茫一片的天山雪,还有躲藏在他的阴影之下,陪伴他一起练剑的菁儿。 这些一生中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记忆,被他苦苦地锁死在内心深处,不敢回忆起一时半刻,唯恐自己一想起这些快乐时光,就会忍不住逃出梧桐岭,逃出中原,重新跑回天山,永远永远不再下山。为了保住郑前辈传承下来的威名,为了延续风家的荣耀,他不得不苦苦在梧桐岭坚持下去。 他以为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了这一点点顽强和坚持,除了这些,他一无所有。 “小师叔,让我再看你使一次真正的天山剑法。”祖菁激动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中。 “真正的天山剑法……”风洛阳茫然抬起眼,看了一眼在空中转折变换,长啸出剑的柳青原,“三分不舍剑虽脱胎于十分不舍剑,但是缘起天山,菁儿,在你心中,它真的配称为天山剑法吗?我风洛阳这样的一个人,真能像天山祖师王琼、天山剑神顾天涯、天星酒仙孙太湖一样,让自己的剑法永世留传吗?” 风洛阳思潮起伏,忍不住转过头去,朝祖菁看了一眼。此刻的祖菁双目微红,满含期待地痴痴望着他,那充满崇敬和憧憬的神情,和十年前在雪峰顶和自己一起练剑的小女孩,一模一样。 “至少在她心中,我永远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风洛阳紧绷的面孔忽然间柔和了下来,他朝着祖菁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手中剑光连闪,化为五朵平花。 “哎呀!”看到这五朵平花的唐斗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不好,老风放弃了!他竟然使出了相思焚作灰如雪,这不摆明了让柳青原克吗?” 祖菁看到风洛阳的出剑却兴奋地大声笑了出来,仿佛雨过天晴,一切都重归美好。 而正和风洛阳激战的柳青原此刻却破天荒地露出凝重之色,松纹剑一振,化为漫天碧影,掀起滚滚青潮,朝着风洛阳狂攻而来。 旁观的江湖客们虽然不懂风洛阳的三分不舍剑,但是看到柳青原的此刻摧枯拉朽的气势也知道比剑已经到了决定胜负的高潮,无不屏息静气,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青芒纵横之下,一片雪白的光芒宛若迷雾中的渔火,在漫空碧海涛声中脱颖而出,势如星流电激,射向柳青原胸口灵墟、紫宫、神堂诸穴。风洛阳无怨无悔地发动了三分不舍剑中段第一式剑法“相思焚作灰如雪”,和柳青原展开了对攻。 柳青原在电光火石间飞出一剑,从精奥绝伦的角度对准风洛阳的咽喉刺去,却在出剑的中途被风洛阳的剑式逼了回去,顿时令他的超海剑法遇到了难言的阻滞,不得不反攻为守,将罡气在身前化为一片青壁,挡住了这一记宛若神来之笔的攻势。 “嗬!”风洛阳借着这一剑的势头,长啸着飞入半空,长剑凌空一旋,化为漫天飞雪,裹向柳青原的头顶。霎时间漫空的青色罡气都被这一团白色剑光驱散。 柳青原试图振剑反攻风洛阳的心窝,但是他的剑路无形之中却又被对手奔若雷霆的剑光暗中封住,无法再进一步,只得无比郁闷地连连后退。 “思君唯得满头霜!”祖菁双手合十,抵在下颌,痴痴望着风洛阳那奔放华丽的剑影,喃喃地说道。 “好剑法,若是大海有情,恐怕也是满头白霜的下场,唉。”望着满场的白色光华,唐斗若有所思地叹息了一声。 祖菁吃惊地转头望了他一眼,对他突然间没头没脑的感慨很是迷惑。 场上的风洛阳剑式再变,漫天流转的烈烈剑华忽然收束为一道贯空而过的流星,疾取柳青原的左眼。 “青枫蒲畔离人泪!”这一次,不但是祖菁,连在场的十五位乘风会彩翎风媒也同声喊道。她们满心期望叫出风洛阳下一招的名字可以给柳青原争取到一点应变的时间。 柳青原似乎对这一招早已经了然于胸,只见他扬手一道剑罡横空而起,穿过风洛阳的流星剑芒,对准他的双眼射去。谁知道这剑罡刚到半途,风洛阳孤注一掷的剑华忽然幻为真假难辨的两道曳光,一道继续射向柳青原的左眼,一道干净利落地切断了反守为攻的这一股剑罡。 柳青原计算失误,尽失先机,不得不在风洛阳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再次退却,将先前积累的优势尽数失去。 “哈哈,离人泪当然有两行啦,老风,好剑法!”看到这里唐斗兴奋地举手欢呼,大声喝彩。 在唐斗的欢呼声中,风洛阳剑式再变,射空的剑影散落在地上,化为满地纵横起舞的幻华,犹如一片金鳞闪烁的长河波光,将柳青原雪白色的身影完全吞没。 “无定河上波光寒!”众人齐声惊道。 无定河乃是历朝戍边将士远征边胡时,必然会经过的一条河流。很多著名的战役都曾经在这条长河之畔发生。战死的将士尸骨堆积河边。每一个战士魂归之处,也是战士的妻子相思梦断之处,思及于此,更感长河波光,彻骨冰寒。当年风如晦于黟山创立十分不舍剑,更将对妻子的思念之情融入这招剑法,所以这一招剑法传到风洛阳手中,格外凄清.t>凌厉,光华秀美,令人神思飞扬,如在梦中。 柳青原这一次连反攻的念头都省了,长剑一卷连续掀起七道直冲云霄的青罡,身子七八个倒后空翻远远飘开,闪过了风洛阳闪电一般的七十二剑刺击。 风洛阳不待“无定河上波光寒”这一招剑法使尽,剑身一颤,已经行云流水般地变换到“大浪淘尽梦中身”。只见他手中的雪白剑光在这一瞬间高扬升腾,化为一片气势磅礴的白色浪潮,对准柳青原护在身前的七道青罡冲去。 在一阵惊天动地的爆裂声和剑刃相交声之后,满空青气被白光驱散得一干二净,风洛阳擎着一溜金光,一剑如星,点向柳青原的咽喉。 “嗬!”危急之中,柳青原身子冲天而起,探脚一点风洛阳的剑尖,身子一个优雅的前空翻,从他凌厉凶猛的剑光中脱身而出。接着他一个旋风般的转身,手中松纹剑迎风一展,凛冽的剑光突袭向风洛阳的左肘。 风洛阳头也不回,臂膀一扬,本来紧紧握在手中的长剑,脱手飞出,在空中盘旋如冰盘,绕着一道浑圆弧线,斜斜切向柳青原的脖颈,后?发先至,令柳青原不得在仓促间收回刺空的一剑,遮挡这一招脱胎于天山夸父追日剑的杀招——月华千里照一人。 柳青原不愧为超海公子之称,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攻势之下,他不但回剑弹开了斜飞过来的青锋剑,更屈膝一顶,妙到毫巅地顶在青锋剑柄之上,让这把长剑高高飞入天空,脱离了风洛阳的遥控。接着他厉啸一声,长剑在空中划了一个浑圆的冰盘。 一瞬之间,一层又一层青色剑影在这道圆圈之内喷薄而出,仿佛深沉宁谧的大海突然掀起了排山倒海的巨浪,要将眼前的一切绞成碎片。 “这是什么剑法?难道这才是真正的超海剑法?”从越女宫而来的一众高手看到柳青原这令人目眩神迷的剑式,无不惊喜地尖叫。 “老风小心!”“小师叔!”看到柳青原这开天辟地般的一剑,唐斗和祖菁同时担心地大叫起来。 “嗬!”双手空空如也的风洛阳顶着满天泰山压顶的青色剑影,身子穿云破雾,冲天而起,在半空中一把抓住悠悠落下的青锋剑,腰眼一使劲儿,身子在空中风车般打了个转,长剑随着柳青原剑罡的走势,勇猛地逆流而上,就势掀起了更加明亮耀眼的一团剑光。 满空横冲直撞的青色光华被白色剑光层层套住,本来覆盖风洛阳全身的杀招,无奈地在白光牵引之下,斜飞了出去,重重击打在青石板地上,溅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烟尘,吓得围观的人们仿佛惊弓之鸟,四下奔逃,唯恐一个不小心,被斜飞出来的剑罡打个正着。 一片鸡飞狗跳之中,唯有唐斗和祖菁屹立如山,顾盼自豪。 “哈哈,好一招百转江流空逝水!”唐斗仰天大笑,高举双手,用力鼓掌。 “小师叔……”祖菁激动地捂?.住嘴,双眼一红,两行泪水奔涌而下。 青影白光此起彼伏之中,一道飘逸的白光犹如午夜天际擦空而过的极光流火,在众人的眼中乍然一闪,却又倏然而逝。那剑光之美,就仿佛一位在巫山之上翩翩出现的仙子,当人们想要追寻那道如梦如幻的背影,得到的却是山空水静,过眼云烟。 烟尘弥漫的青石板地上,宁谧取代了刚才的喧嚣。四周逃散的人群此刻再次缓缓聚拢了过来,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高抬脚,轻落步,谁也不敢打破此时此刻席卷一切的静谧。 梧桐岭上长风乍起,一瞬间吹散了满空飘舞的青烟和灰屑,柳青原和风洛阳一白一灰两条身影同时映入众人眼帘。他们此刻相隔四丈,背对背宛若木雕泥塑般站立,谁也没有动一下。但是人们可以清楚地感到,纠结在二人之间的紧张和敌意,此刻已经烟消云散,这一场华丽无双的比剑已经落幕。唯一令人们好奇无比的是,到底是谁赢得了天下第一。 “是谁?到底是谁?” “柳青原?风洛阳?” “没有人受伤,没有人流血,看不出谁赢谁输?”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人们默默地看着他们,脑子飞快地旋转着,不停猜测这比剑的结果,却没有人有胆子开口询问。 一片寂静之中,祖菁突然双手紧紧攥住身边唐斗的衣袖,激动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发出“嘶”的一声。 “嗯?”唐斗急切地侧头询问道。 “看!”祖菁素手一伸,向风洛阳提在身后的青锋剑剑尖上一指。周围所有听到动静的人们都随着祖菁手指的方向迫不及待地望去:青锋剑青色的锋刃之上赫然挑着一条雪白丝帕,柳青原在比剑之前用于包头的白帕。人群中发出一阵恍然大悟的喟叹之声,所有人纷纷转头朝柳青原望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从柳青原的头顶上传来,几绺黑发散乱地从头上滑落于肩,紧接着满头的长发再也无法维持高盘之势,仿佛瀑布一般从头顶滑落,狂野地披散在他的身后。此时此刻,比剑的胜负已经昭然若揭。 金刃破风声在青石板地两侧同时响起,柳青原和风洛阳不约而同地转动手上的长剑,在身侧划了两个优雅的圆圈,同时收剑入鞘,发出整齐划一的鸣响。本来附着在风洛阳剑尖上的白帕,经过长剑旋转,飘然挣脱了长剑的束缚,飞入了半空之中,被长风一卷,瞬间飞得无影无踪。 “哈哈哈哈!”先开口的反而是比剑落败的柳青原,他一边笑一边转过身来,朗声道,“好剑法。巫山云雨枉断肠,好一个巫山云雨枉断肠。想不到我柳青原一世风流,今日居然能尝到断肠之味。” 风洛阳猛然转过身,朝着他大踏步走来。 围观的人群看到他如此突然的动作,无不震惊。很多少女已经失声喊了出来:“柳公子,柳公子当心!” 风洛阳快步走到柳青原的面前,缓缓伸出左手。柳青原看着他呆滞的目光,微微一怔,随即粲然一笑,伸出左手,和他紧紧握住。 “多……多谢你。”风洛阳诚恳地低声道。 柳青原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客气,却忽然间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风洛阳的左掌炙热如火,还渗有细汗,正如刚刚用过剑的手掌一样。 “你……你刚才用的是左手?”柳青原抬起头来,忍不住问道。 “呃。”风洛阳一怔,仔细思量了一番,顿时如梦初醒地失声道,“不错,我用了左手。” “难怪我苦心研制的克敌剑法都落了空,原来你换了手。”柳青原失笑道。 风洛阳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忽然又抬起头来,沉声道:“我想过了,我爱使剑。”说到这里,他阴郁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灿烂的笑容。 “那么,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柳青原笑着点点头,朗声道。他的语音穿金破玉,掷地有声,全场的江湖人物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整个梧桐岭的人无论喜不喜欢风洛阳其人,都忍不住朝他发出排山倒海的彩声。 “小师叔!”一个清脆的叫喊声突然从背后传来。风洛阳猛一转身,只见祖菁挂着满面的泪花,又笑又跳地跑到他的眼前。 “菁儿,来!”沉浸在由衷欢喜之中的风洛阳忘形地朝她一伸臂膀,做了一个鼓励的手势。祖菁兴奋地嘤咛一声,纵身而起,风风火火蹿入风洛阳的怀中,一双樱唇狠狠贴到了他的前额之上。 第十三章 小插曲 夜晚来临时分的凤凰客栈被唐门子弟装扮得金碧辉煌。唐门诸将和大小头目欢歌笑语,大摆宴席,和一众江湖同道欢庆胜利。虽然众多武林高手因为押错了注,在柳青原身上赔了大把的银两,但是风洛阳的三分不舍剑和柳青原的超海神剑让众人大开眼界,剑法上的领悟一日千里,收获之大,实难以笔墨形容,因而每一个人都兴高采烈。 最高兴的当然是唐门子弟,他们不但武功领悟上拜风柳所赐,更上了一层楼,而且赚了大大的一笔赌金,双喜临门,更让他们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和这一片欢乐气氛格格不入的却是乘风会、越女宫和凤阁的一众女子。她们眼中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佳公子柳青原竟然输给了剑痴风洛阳,这令她们无不神情沮丧,怅然若失。夜色来临之际,这些江湖侠女三五成群,举杯痛饮,只望一醉解千愁。 唐门大少唐斗一脸猥琐的淫笑,一手揽着风洛阳,一手揽着祖菁,朗声道:“哈哈,不愧是我唐斗的结拜兄弟和世侄女,居然瞒着我已经秘密发展出了一段感天动地、惊世骇俗的不伦之恋。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谁先表态的?等等……”他扭头望向风洛阳,“难怪你三番五次阻止我追求菁儿,原来你早就已经先下手了,哈哈。早说嘛,自己兄弟,我决不会……” “阿斗,你胡说什么!”祖菁听到这里已经羞得满脸通红,抬起脚来狠狠一踢唐斗的大腿,“我才没有对小师叔动情,我只是……从小时候,每一次小师叔取胜,我都会这样冲过去,习惯了。” “原来你们早就有暧昧,老风,你可真是守口如瓶啊。”唐斗笑嘻嘻说道。 “你想什么呢,她那时候才六七岁,就算是只马猴她也喜欢冲过去抱住。”风洛阳无奈地摇着头。 “我才没有!”听到风洛阳这么说自己,祖菁顿时感到一阵不满,“我才不会去抱马猴,除非……除非是白毛马猴。”她说到这里,风洛阳和唐斗都笑了起来。 听到风洛阳的笑声,祖菁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委屈,猛地用力跺了跺脚,飞一样地向自己的房间跑去。 望着她跑远,风洛阳和唐斗怔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你惹着她了!”风洛阳和唐斗同时转过头,对着对方说道。 “你还嘴硬,菁儿是我的晚辈,长幼之分牢不可破,你居然说她对我动情,实在荒谬,还不去把她哄回来。”风洛阳皱紧眉头,厉声对唐斗说道。 “我和她才认识多久,就算是胡言乱语,她也只当我发颠。你却又不同,她和你感情深厚,这一次下山,她谁都不见,第一个去找你,足见你在她心中的地位。你说她连马猴都抱,摆明是要和她撇清关系,怎不惹她生气?”唐斗洋洋得意地说道。 “我只想说句笑话,她怎会当真,况且真有其事,又不是我信口开河。”风洛阳尴尬地说。 “当真?她抱过马猴?等等……别绕开话题!”唐斗摸了摸脑袋,“你这家伙,和她重逢不到十日,已经在她眼前连赢两场决战。尤其是刚刚结束的那一场,端的是惊天地,泣鬼神。小祖年方十八,情窦初开的年纪,乍见你三分不舍剑的风神,怎会不对你动心。你对她虽光明磊落,你又怎敢保证她不对你有意。我看你快去看看她情况如何,十八岁的少女,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呼……真是头疼。”风洛阳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担心地长叹一声,摇着头朝祖菁的上房快步走去。走了数步,他猛地转过头来,对唐斗道,“大少,今夜不少乘风会的风媒在凤凰客栈买醉,你莫要对她们下手,否则鱼当家那边饶不过你。” “嘿嘿嘿,你放心啦,我唐斗岂是趁人之危的小人。”唐斗点头说道。他双手拢在袖中,木立在地上,目送着风洛阳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随即飞快地转回身,望着满堂东倒西歪,高呼买醉的乘风会风媒,脸上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容:“哈哈,有仇不报非君子,今夜我要让你们这些花痴女子知道和唐门作对的下场。” 他头一歪,抬手将插在脖领上的折扇摘了下来,在胸前“啪”的打开,轻轻摇着。他的舌头仿佛吸血鬼一样饥渴地舔着嘴唇,双眼宛如觅食的蝮蛇,朝着客栈中东倒西歪的乘风会十五位彩翎风媒扫去,寻找着自己复仇的目标。 他在房间中刚刚踱得数步,就在一位彩翎风媒面前站住,一张洋洋得意的俊脸瞬间变成铁青色。只见这位彩翎风媒半身平躺在桌上,高髻半散,衣带凌乱,一半的衣领从肩膀滑落,露出乳白色的香肩,显然是因为过度的豪饮而陷入了神智模糊的境地。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成为了唐斗今夜最好的猎物。但是她面前摆放的菜肴却让人摸不着头脑。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密密麻麻地摆着十碟豆沙包。在豆沙包之外,更重重叠叠摆着十数碟水煎包。 唐斗浑身僵硬地在她面前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将折扇插回领口,双手沉重地按在桌上,仿佛对自身的重量已经不堪负荷,他艰难地咳嗽了一声,问道:“姑娘……咳,你可是姓秦,名水瑶?” 那位彩翎风媒似乎依稀听到了他的询问,头在桌子上扭动了一下,嘴里模模糊糊地咕噜了几句,却听不清她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唐毒矮胖的身影却突然鬼魂一般出现在唐斗的身边:“大少,我已经查过,她正是秦水瑶。按照你的吩咐,我给她上了豆沙包。” 唐斗颓然垂下头,用一只手掌将自己的脸狠狠遮住,默然半晌,终于有气无力地说:“不错,我是说过给她上豆沙包。但是……水煎包又是怎么回事?” “大少,我想过了。”唐毒谄媚地笑道,“你说过咱们唐门中人做事一定要举一反三。我记得你多次嘱咐要先杀后奸,或者是先奸后杀,虽然顺序记不得了,但是做事当然要做全套,所以我自作主张,又给她上了水煎包。这样,乘风会的人应该没话说了。” “噢……”唐斗一时之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浑身发颤,头脑混乱,过了良久才缓缓回过神来,喃喃道,“有你这样的极品手下帮我做事,老天待我不薄啊。” “大少过奖,唐毒愧不敢当。”唐毒大喜过望,笑嘻嘻地说。 “滚……”唐斗用双手揉了揉面庞,心灰意懒地低声道。唐毒倒是听话,听到唐斗发令,顿时一闪身,嗖的一声失去了行踪。 就在这时,醉倒在桌上的秦水瑶忽然坐直了身子,嘴里喃喃地叫道:“公子,不要走,你……你永远是我心中的天下第一。” 一丝充满恶意的笑容忽然浮现在唐斗的脸颊上,他轻轻拉起秦水瑶摊在桌上的玉手,一绷喉咙,沉声道:“不要这样,虽然比剑输了,但只要我爱剑之心不变,总有一天我能够登上天下第一的宝座。” “公子,公子!”听到唐斗的话,秦水瑶激动得浑身颤抖,挣扎着靠向唐斗的肩膀,“水瑶信你一定能够做到。” “水瑶,我不是天下第一,你会不会嫌弃我?”唐斗龇了龇牙,变着嗓音说道。 “水瑶怎会嫌弃公子,你是水瑶最倾慕的人。”秦水瑶一边昏昏沉沉地喃喃说道,一边艰难地仰起头,向唐斗献上自己的樱唇。 “嘿嘿。”唐斗得意地一笑。 风洛阳刚一走进祖菁的房间,一个沉甸甸的竹制枕头就迎头朝他扔来,他连忙双手一抬,将它抓在手中,赔着笑说:“菁儿,生我气啦?” 祖菁撅着嘴,一张俏脸粉中带红:“小师叔,你说呢。我不就是一时兴起,冲过去抱了抱你,亲了亲你,又不是天塌下来的事情。你偏要拿我小时候抱过白毛马猴的丢人事来遮掩,一点也不为我着想。” “我……我只是不想大少误会我和你有什么瓜葛,这样对你的清誉有损啊。”风洛阳连忙坐到祖菁的对面,将枕头放在床头柜上,诚惶诚恐地说。 “那你说我抱过大马猴的事情,就对我的清誉无损了吗?你就是怕担上一个乱伦的罪名,哼,只为自己。”祖菁愤愤然地说。 “这,这乱伦的罪名可不轻啊。你大庭广众之下,冲过来抱住我就亲,现在人人都在议论纷纷。如果不早点澄清,你我不日就要不容于江湖。”风洛阳小声道,“你刚入江湖,什么事情都还没做就要被送回去,难道你甘心吗?” “那……那也不应该说我抱过马猴……”祖菁执拗地抱臂在胸前,头往身旁一甩,不再看满脸赔笑的风洛阳。 “不说你抱马猴,难道要我说自己是太监吗?”风洛阳挠着头冲口而出。 听到他的话,祖菁又是好笑又是害羞,用手捂起耳朵,尖叫道:“小师叔,你在江湖里学坏了,什么污言秽语都说得出的,也不知羞。” 看到祖菁笑了起来,风洛阳终于放了心,长长呼了一口气。 祖菁心头的火气一消,精神重新振作了起来,她转过身用双手将脸支在桌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风洛阳,轻声说:“小师叔,今天你真的很威风啊。连柳青原那样的人物都为你的剑法所倾倒。” “都是靠你的提点,我才能放开手脚,施展那八招剑法。这一次比剑能够获胜,一半都是你的功劳。”风洛阳微微一笑,诚恳地说。 “那是当然,我这个人情,小师叔你可要记住哦。”祖菁得意地说。 “绝对忘不了,放心吧。”风洛阳笑着拍拍她的头,温言道。 祖菁忽然一抬手,将风洛阳的手拍开,朗声说:“小师叔,我已经十八岁,是大姑娘了,你不要老是把我当小孩来哄,你说话就一定要算话。” 风洛阳收回手,摸了摸自己鬓角的头发,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祖菁?99lib.嘻嘻一笑,道:“小师叔,我要你把三分不舍剑教给我。我想和你学一样的剑法。” “你要学三分不舍剑?”风洛阳惊讶地反问道,“但是,这是哀牢山的剑法,剑理和天山路数大不一样,心法的研习更是艰难,你何必自寻辛苦?” “那我就更要学啦。传说这路剑法当年见证了风如晦和华紫烟的倾世绝恋,乃是江湖中最缠绵悱恻的剑法。今日我看你用它克敌制胜,实在是光华秀美,令人神思飞扬。我怎能和这样一套剑法失之交臂。我一定要学!”祖菁一把抓住风洛阳的胳膊,用力摇着,“小师叔,我要学嘛,要学要学!” “好好好!”风洛阳耸了耸肩膀,“反正现在风家我是家主,这套剑法我做主传授给你便是。你等一下。”他站起身,转头推门而出。祖菁支起身子,伸长脖颈想要从推开的客房房门朝外张望,还未待她看清究竟,风洛阳已经抱着一个大大的箱子拱门而进,将箱子放在祖菁的面前。 “小师叔,这些是什么?”祖菁好奇地问道。 “三分不舍剑因爱而成,研习之际必须对世间情爱之事洞若观火。”风洛阳重重一拍身前的箱子,“这些是我从小到大搜集的民间传说和情歌诗篇,每一段诗歌、每一个故事都有一段凄美动人的爱情。其中最著名的包括梁祝化蝶、孔雀东南飞、娥皇女婴、孟姜传说,还有本门风祖与华祖,顾天涯与萧月如,彭家先祖与平南公主。你把它们好好看一遍,等到你领悟了爱情的精髓,对于三分不舍剑的剑意就了若指掌了。” “真的!”祖菁拍掌道,“原来学三分不舍剑还要有这一番工夫,太有趣了,我立刻开始看。” “等等!”风洛阳一把拦住她。 “怎么了?”祖菁错愕地望向风洛阳。 “你要学风家剑法,自然要先拜我为师,这样才可以名正言顺,不是吗?”风洛阳将手臂端到胸前,作出一副一派宗师的气派,慢条斯理地说道。 “才不呢。你到天山学剑,本门师叔们都是代师收徒。为什么我学你们风家的剑法要拜你为师?这不是看不起天山派吗?我要你也代师收徒,我要和你做平辈弟子!”祖菁狡黠地眨着眼睛,笑嘻嘻地说。 “呃?”风洛阳一脸愕然。 “眼波撩乱媚似狐,腮生云霞火如荼,昨日颠倒似前生,入骨相思去还无。双十佳人梦玉郎,罗衫半掩入我房,郎心不解春风意,痴心错付真荒唐,哈哈哈哈,痴心错付真荒唐!” 次日清晨,一身清爽的唐斗手舞着折扇,昂首高歌走出客房,挺胸叠肚,一摇三摆地从凤凰客栈的顶楼走了下来。看到他意得志满的模样,唐门子弟闻弦歌知雅意,顿时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 唐冰笑嘻嘻地凑到唐斗身边,举手一揖,低声道:“大少,今日如此神采飞扬,定然是昨夜斩获颇丰,不知入手了几个乘风会的彩翎风媒?” “嘿嘿,”唐斗抬手将折扇摆在胸前,煞有介事地摇了三摇,偏头道:“我这叫做贵精不贵多,一个足矣。哈哈,这下子,我可算是为老风出了一口大大的恶气。” “恶气?!莫非,大少说的是……”唐冰一听唐斗的口风,立刻恍然大悟。 就在这时,楼上的门户轻响,一脸蒙眬睡意的秦水瑶推开唐斗的房门,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轻摇莲步,缓步下楼。 看到她出现在唐斗的房间,昨夜发生的一切顿时一目了然,更无需唐斗多作解释。唐斗得意地摇着折扇,忍不住嘿嘿大笑了起来。周围的唐门子弟看到大少如此开心,当然免不了应和一番,立刻同时对着秦水瑶一起发出整齐划一的笑声。 秦水瑶转头看了一眼纷纷淫笑的唐门弟子,鄙夷地哼了一声,骂了句:“猥琐。”随即精神焕发,一脸微笑地昂首朝凤凰客栈之外的青石板地走去。 看着秦水瑶春风满面的模样,唐门子弟无不木立当场,呆若木鸡。在他们想象之中,被唐斗占尽了便宜的秦水瑶,这个时候不是又哭又闹,就是抱住客栈主梁上吊,绝不应该像是现在这副蜜里调油,喜上眉梢的模样。众人忍不住纷纷朝着此刻仍然在嘿嘿阴笑的唐斗望去,脸上露出询问的表情。 “嘿嘿嘿嘿,兄弟们,瞧好吧。精彩的在后头!”唐斗收起折扇,往掌心用力一拍,笃定地说。 凤凰赌坊之外,凤阁散花坞主苏云烟正指挥着几位身着流云花裳的凤阁姐妹将一张数丈方圆的生宣铺在坊前青石板地之上,接着云袖轻挥,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桶清水均匀铺洒到空中。凤凰赌坊门前一瞬间仿佛下了一阵春雨,整张生宣都被清水浸润。 站在她身边的外阁公子柳青原此刻一振双掌,一股温和浑厚的掌风势如长江大河,恢宏澎湃地扫过青石板地,将起伏不平的生宣轻柔地压入石缝之间,同时将湿润的纸面烘烤干燥。 “青原好俊的内功。”苏云烟嫣然一笑,双手扶住柳青原的臂膀,柔声道。 “云姐过奖了,比起你行云布雨的水袖功,我刚才那一手怎值一提?”柳青原朗声笑道。 “死相,嘴巴甜得仿佛涂了蜜,也不知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苏云烟媚眼如丝,轻轻打了柳青原一记,随即转头吩咐道,“让工匠们开始吧。我要在天黑之前将柳公子碧海潮生图的拓本带回凤阁。” “是!”她的话音刚落,一群工匠已经在凤阁姐妹们的召唤下纷纷围到青石板地周围,用拓包蘸墨,开始小心地将墨汁刷到生宣之上。 正当苏云烟和柳青原含笑望着工匠们拓印碧海潮生图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从凤凰客栈来路方向传来:“公子,原来你已经早早起身了!” 听到这个声音,柳青原转身一看,却发现秦水瑶嘴角挂笑,俏脸含春地站在他的面前。 “这位姑娘早!”他错愕了一下,连忙不失风度地回道。 听到他的话,秦水瑶微微一愣,随即失笑道:“公子,你昨夜一直叫我小秦,今日为何如此生分?” “生分?”柳青原更加摸不着头脑,“姑娘,你我素未谋面,本非旧识啊。” “公子……公子,你,你昨夜方才与我共度……共度一霄,今日因何形同陌路?”秦水瑶听到柳青原的话,如闻晴空霹雳。 “且慢,”在一旁听得分明的苏云烟此刻再也无法作壁上观,连忙来到柳青原和秦水瑶之间,温言道:“姑娘,你是否认错人了?昨夜柳公子和我等姐妹都在润州邀月楼饮酒解怀,他何时曾经和姑娘有过来往?” “润州邀月楼?怎么可能?昨夜公子明明和我在凤凰客栈对饮,而且三更时分更和我入房相守,怎会飞去了邀月楼?”秦水瑶迷惘地望向柳青原,喃喃问道。 “姑娘,你莫非……认错人了?”苏云烟眼中亮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公子我岂会认错?”秦水瑶激烈地反问道。 “啊——哈,我明白啦!”正在柳青原、苏云烟和秦水瑶三人陷入争论之时,唐斗带着一大群看热闹的唐门子弟一摇一晃地来到青石板地侧畔,他连连摇头,走到柳青原身边,轻轻一拍他的肩膀,“柳兄果然年少风流,不同凡响!” “大少何出此言?”听到唐斗的话,柳青原眉梢微挑,朗声问道。 “各位,”唐斗一伸折扇指着众人划了一圈,道,“事实就在眼前,想来我们的柳大公子在润州邀月楼和苏大家饮酒正酣,忽然想起凤凰客栈中的小秦,顿时借口尿遁,施展轻功,披星戴月赶回梧桐岭,和小秦一番缠绵。云歇雨停之后,却又想起苏大家的好,立刻借口屎遁,再次腾云驾雾,飞回邀月楼,和苏大家共话良宵。” “哎……”说到这里,唐斗感到讲得口干舌燥,连忙从一旁唐门子弟手中抓过一壶酒,对嘴灌了几口,“说起来柳公子的轻功,当真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瞻之在前,忽焉其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时入梧桐,时入邀月,两处巫山,几番云雨,来去如飞,屎尿齐流,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啊,哈哈。” 他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唐门子弟顿时纷纷大笑了起来。 柳青原修养极好,听到这里,并不生气,反而失笑道:“我的轻功虽佳,却也难比大少的口才,端的是佳构天成,神思绝妙,荒诞离奇,雅俗共赏。有空定要向大少多多请教。” “哎,千万别这么说,我不收徒弟的。”唐斗仿佛根本没听出柳青原的讽刺之意,没心没肺地笑道。 听到这里,苏云烟再也忍耐不住,冷笑一声,轻移莲步,来到唐斗面前,冷然道:“大少,其实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 “苏大家。”唐斗躬身向旁走了数步,让开苏云烟的正面诘问,昂头望天道,“你这话的意思,我可不懂了。” 苏云烟横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径直来到秦水瑶身边,温言道:“小秦姑娘,你再仔细想想,昨日和你一夜温存的,是柳公子,还是某个乘人之危的登徒子?” “当然是柳公子,我记得清清楚楚,的的确确是柳公子。”秦水瑶说到这里,双眼一红,就要流下泪来。 “秦妹妹,”苏云烟快步走到秦水瑶的身边,温柔地揽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我知道这一定让你很难接受,但是你再仔细想一想,如果有某个花心人乘你酒醉之时,对你图谋不轨,事了之后,却又诿过于柳公子,如此不良之徒,怎能让他逍遥法外?”一边说,她一边轻轻将秦水瑶扳向唐斗。 “喂,苏大家,此女眼角甚高,对我唐斗鄙薄至斯,我若碰她一丝汗毛,她……”唐斗笑嘻嘻地说。 “你若碰我一根汗毛,我就将你千刀万剐,然后悬梁自尽!”秦水瑶狠狠瞪着唐斗,厉声道。 “多谢。”唐斗不以为意地笑道,“苏大家,你也看到了,我既没被千刀万剐,她也没有悬梁自尽,自然不是我做的喽。” “这……”苦无证据,却又无法立刻求证的苏云烟此刻也是一筹莫展,无法理清这件事情的眉目。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磁性的沙哑语音忽然从半空中飘了下来:“这件事让我来查个水落石出。”众人抬头一看,不由自主地齐声道:“鱼当家!” 第十四章 风流第一剑 风洛阳醒来的时候,艳丽的阳光从窗外一点点蔓延过来,将他的脸庞团团罩住。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静静享受着阳光晒在脸庞上那种暖洋洋的感觉。一时之间,他感到浑身神清气爽,多日以来的疲惫忧愁消解殆尽,整个人仿佛经过了重塑,洋溢着一种焕然一新的振奋。 “柳青原这一关竟然也让我安然度过,一定是老天爷开始对我垂怜,我今后的日子应该好过很多了。”风洛阳闭着眼睛,脸含微笑地默默思忖着,“嗯……真安静啊。看来经过昨日的一场大战,江湖中人多少也认识到我的实力,今日……没有人挑战。我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休……” 还没等他美美地想完,他的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唐冰惊慌失措地冲进门,咚的一声,双膝跪倒在他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发了疯一般用力摇晃:“风公子,醒醒!风公子,醒醒!大少出事儿啦!” 风洛阳的衣衫都还未穿整齐,就被唐冰风风火火地拖着穿过几重走廊厅堂,来到了唐门于凤凰客栈建立的密室之中。房间里,多日未见的鱼韶穿着一件素雅的淡色青衫bbr>..,双手扶在桌案前,居中而坐。唐斗手摇折扇,侧立在墙壁之旁,面向房门,正眼都不看此刻的鱼韶。在唐斗的身边,祖菁撅着小嘴,双手抱臂,气鼓鼓地看着唐斗。在鱼韶的身旁,坐着一位彩翎风媒,一张俏脸梨花带雨。 看到风洛阳出现在密室之中,鱼韶冷冷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好,该来的都来齐了,现在就把这件事算清楚。” “哼!”站在墙角的唐斗冷冰冰地哼了一声,并不作声。 “出什么事了?”风洛阳一头雾水地开口问道。他一出声,带他来的唐冰立刻一转头,飞一样地钻出了房间,回手将大门紧紧关上,如避恶鬼。 “首先,我想对菁儿和风公子道歉,我看管手下不严,在我远赴南疆之后,她们竟然拒售关于柳青原的消息,并把风公子的消息免费赠予越女宫。我回到本部,立刻会将这群抗命不遵的痴人换掉。最需要教训的便是现在我身边的秦水瑶,竟然花言巧语从初涉江湖的菁儿身上套消息,手段卑鄙,确实需要受些惩罚。”鱼韶沉声道。 “当家……”秦水瑶抹去脸上的泪痕,惶恐地望向此刻的鱼韶。 “闭嘴。”鱼韶看也不看她,冷然道。 “嘿嘿,”一直望着墙壁的唐斗讥笑了数声,“鱼当家,别人都以为乘风会是铁板一块,想不到贵会也是鱼龙混杂,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蠢鸟还真不少。” “唐斗,你说谁!”听到唐斗辛辣的话语,秦水瑶狠狠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水瑶,我让你闭嘴,是不是连我的话也不想听了?”鱼韶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跷起腿,双手抱在胸前,淡然道。 “水瑶不敢……”秦水瑶貌似天不怕地不怕,连闻名如见鬼的唐斗都不放在眼里,但是一听到鱼韶说出此话,顿时吓得浑身是汗,一张俏脸上又是泪水又是汗水,极为狼狈。 “到底出了什么事?”看到众人脸上严峻的神气,风洛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胆战心惊地问道。 “虽然水瑶是要受我乘风会帮规的处罚,但是大少你竟然亲自出手,趁她酒醉神迷之时,乱她心性,坏她名节,以作惩戒。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即使是你,也显得太过下作了吧?”鱼韶淡淡地说。 “哈哈哈哈!”唐斗右手一收折扇,用力在自己的左掌上打了一记,朗声笑道,“听秦姑娘自己说,做出这桩英明神武,绝世无双之事的,乃是咱们潇洒倜傥的柳大公子。我唐斗何其无辜,竟然被安上这一桩罪名,真是好没来由。听闻秦姑娘昨晚风流快活得很,我看不出这中间有何惩戒可言。我倒是还等着鱼当家亲自宣布对秦姑娘的处罚,还我们这些老客户一个公道。这么多年来,咱们花在贵会身上的钱,可不少啊。” “砰”的一声,秦水瑶紧紧抿着嘴唇,纤足一抬,狠狠在地上跺了一脚,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顾着鱼韶的指示,她已经破口大骂。 “阿斗!你还狡辩?我都问过伙计了,今天早上秦姑娘明明是从你的房间走出来的,唐门的那些兄弟整个早上都在拿秦姑娘当笑话讲,言语好生不堪,我听着都脸红。为什么你要做出这种为人不齿的坏事?”祖菁气恼地冲口而出。 “小祖,你岂可轻信人言,我唐斗怎能近得了秦姑娘的身?不如由秦姑娘亲口告诉我们,昨晚到底是谁和她共度春宵。”唐斗悠然自得地摇晃着折扇,有恃无恐地微笑道。 “秦姑娘,你不要怕他。我和阿韶姐一定为你做主,昨晚到底是谁,你大胆说出来。”祖菁急切地说。 鱼韶默默转过身,沉思着望向秦水瑶,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说话。 秦水瑶愤懑地望向双眼朝天的唐斗,仔仔细细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终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昨夜和我在一起的是柳公子,决不是这个下流卑鄙的无赖。若是再有一人说我是和他在一起共度一夜,我秦水瑶立刻横刀自尽。” 说到这里,她身子一耸,一把撞开密室的大门,飞一样地跑远了。 “秦姑娘!”祖菁狠狠地瞪了唐斗一眼,抬起脚用力踢了他大腿一下,忍不住也想要追出去。 就在这时,鱼韶的话语突然响起:“你变了……”听到这句话,一丝不可抑制的好奇忽然在祖菁心底涌起。毕竟,鱼韶和唐斗十年前的那一段情史太过吸引她,令她忍不住想要知道得更多。她缓缓转过头去,偷偷朝着鱼韶望了一眼,却吃惊地发现,此刻的鱼韶脸上,竟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哀伤之色。 “……现在想想,这些年来,我见老风多过见你,我们似乎真的很久没见面了。”鱼韶身子半倾,斜靠着椅背,轻声道,“这十年里,你变得……” “哼,是变得更开心,更洒脱了吗?”唐斗脸上肌肉忽然一阵痉挛,嗓音也变得有些莫名的沙哑。 “鱼当家……”从刚才开始一直没有说话的风洛阳此刻突然开口:“昨夜和秦姑娘共度一晚的人,绝不能是大少。” 鱼韶收回注视唐斗的目光,将一股清澈的秋波洒向终于鼓足勇气开口的风洛阳。 “我在听着……”鱼韶的口气透着令人撩乱的慵懒和淡然。 “若是大少,那么秦姑娘只有死路一条。”风洛阳的语气阴沉而严肃。 “不错,继续。”鱼韶点点头。 “秦姑娘认定了那个人是柳公子,柳公子怎么说?”风洛阳问道。 “他和凤阁的姐妹在润州,人证物证俱在,绝对无法是他。”鱼韶微微一笑,轻声道。 “这么说,这个人既非唐斗,也非柳公子,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有着柳公子的儒雅风范,却又适逢其会出现在凤凰客栈的人。”风洛阳沉声道。 “但是……小师叔,这……这世上根本没有这个人啊!?”祖菁听得一头雾水,不禁问道。 谁知道鱼韶倒是对风洛阳的推论感到几分兴趣,她缓缓点了点头,忽然轻拍桌案,开口道:“不错,的确是这样一个人。好!你若能帮我找出这个人来,我鱼韶就不再追究此事。” 风洛阳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鱼韶会有此一招:“鱼……鱼当家,这……天大地大……我如何……” “那我不管。”鱼韶一摆手,耸身而起,“我会在这里逗留十二个时辰,若是在此时限之内无法找出此人,我鱼韶的手段,你应该知道。” “这……等一下,阿韶姐,这样太不公平了。又不是我小师叔把秦姑娘……”祖菁听到这里,大感不平,连忙开口道。 “他是唐斗的兄弟,打不断的手足,唐斗的事,不就是他的事。”鱼韶说到这里,满含嘲讽地看了目瞪口呆的风洛阳一眼,淡然一笑,推开门,扬长而去。 风洛阳在走廊上风驰电掣一般地疾行着,无论唐斗和祖菁如何跟在他身后呼唤他的名字,他都充耳不闻,只是一股劲儿地朝着祖菁的房间冲去。 “老风,你何必把这个责任揽在身上,我就不信鱼韶能把我怎么样。” “老风,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如何找到这么一个人,也许可以让我唐门手下装扮一下。” “小师叔,你为什么要为阿斗出头,明明就是他的错,应该让他受到惩罚。” “小师叔……你说句话,为什么你明知是错还要和阿韶姐顶撞,难道你已经变得是非不分了吗?” 看到风洛阳对他们不作理睬,唐斗和祖菁不得不一边跟着他飞走,一边开口打探询问,希望能够从他口中套出他此刻的心思。但是风洛阳这一次打定了主意不讲话,只是仿佛赌气一般风风火火地穿过走廊,那股气势只吓得迎面走来的唐门子弟纷纷踮起脚尖,整个人贴在走廊侧壁上,为他让路。 直到他冲进祖菁的房间,狠狠把门一把摔上,他才停止了那仿佛发了疯一般的快步行进。唐斗和祖菁趁着他关门的一刹那冲进屋,双双心惊胆战地缩在屋内墙壁旁,似乎被风洛阳这个动作中发泄出来的怒火吓住了。 “老风……你恼了我?”唐斗默然望着紧紧关闭的房门,良久之后,终于沙哑地开口道。 风洛阳双手扶着祖菁房间里的黄木桌案,沉重地喘息着,听到唐斗的话,顿时一拍桌案:“天下那么多的姑娘,你偏偏要去招惹乘风会的人?” “我都说了,要替你出口气,老风,这一回乘风会的婆娘把咱们欺负得太狠了,她们凭什么?我就是要让她们知道知道我唐斗的厉害。”唐斗愤然道。 “你是唐门大少,风流倜傥,冠绝天下。只要你肯施展手段,便是那秦水瑶也会拜倒在你身下。你却偏偏要乘虚而入,迷奸于她?”风洛阳说到这里,一张脸已经气得通红。 “都说了是为你出气,我去勾搭她,岂非便宜了她?我就是要让她尝尝被人迷奸的滋味,谁让她不但搞你,而且还搞小祖,简直不知死活!”唐斗厉声道,“我本来派人要将她做了,如今她换成如此下场,已经是我唐门大少的慈悲!” “大少!”风洛阳转过身,风一样走到唐斗面前,一把攥住他的双肩,“你原来不是这样,十年前的那个唐斗决做不出这样的事。” “老风,”唐斗一把扶住风洛阳的手,脸上一阵黯然,“我们再也回不去十年前的日子,你知道的,不是吗?” 风洛阳缓缓将双手放下,神色阴郁地沉声道:“大少,我们虽然并未真正结拜,但是我一直当你是我的亲兄弟。这十年来,我看你一点点地改变,不停地玩弄女人,辜负了一个又一个。这些我都可以当作是她们有眼无珠,自讨苦吃。 “你为了唐门大业,不停利用我赚取赌金,我就当是便宜兄弟,你能靠我的决斗赚得多少,都是你自己的本事,哪怕你用小祖来抵债,我也当是一场不得已的赌博。你和其他帮派争雄,手段越来越残忍冷酷,我也认为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一直以为,你大少为人行事,是有底线的,至少对于朋友,对于我。” “老风,我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唐斗睁大双眼,双鬓青筋暴露,急切地厉声道。 “是吗?鱼韶是我的朋友,乘风会的人和我关系匪浅,你可知道?”风洛阳愤然吼道。 “只有你才把她还当成朋友!她早就忘了你是谁了!你只不过和我一样,是她鱼韶掌中的玩物,是她的摇钱树。”唐斗也吼了起来。 “这一次,我可以为你挡过这一劫,但是千万,千万不要有下次,大少。”风洛阳双眼布满红丝地望着唐斗,“我不想太早和你划地绝交,我还没有和你做够兄弟。” 听到他的话,唐斗紧绷的身子终于松弛了下来,他如释重负地长长出了一口气:“你真吓我一跳,我以为你现在就要和我划地绝交呢。你也知道,我只剩下你这一个朋友。” 风洛阳看了他一眼:“十年过去,我们剩下的都不多了。”说到这里,他和唐斗都沉默了。 一直在旁边目瞪口呆看着二人吵架的祖菁,这个时候才找到开口的机会。她偷眼看了看风洛阳,又看了看唐斗,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小师叔,你就算为阿斗出头,但是阿韶姐要找的人,你不可能找到啊。” 风洛阳抬眼看了唐斗一眼,道:“大少,我要翻查一下我风家的剑谱。” “噢,你要用那个老办法?”唐斗听到这句话,立刻明白了风洛阳的心思,“这一次情况特殊,恐怕……”他还想多说几句,但是看到风洛阳冷冷的眼神,他立刻明智地把下面的话吞回肚中,东张西望地说,“那……你们忙吧。我出去……那个……出去……”他的话未说完,人已经泥鳅一般滑出了门去。 看到他溜出门去,风洛阳顿时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软绵绵地坐倒在祖菁房中的黄木椅上,双手抱头,叹息不已。 “小师叔……”祖菁拉了一张椅子,坐到风洛阳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阿斗说的那个老方法,是什么方法啊?和……风家剑谱有什么关系?” 风洛阳看了看她,苦笑一声,道:“这些闲事,你还是不知为妙,只需将我给你的风家剑谱拿出来便是。” 一头雾水的祖菁只得遵照小师叔的指示,将自己藏在床下的那一箱风家秘本翻了出来,放在风洛阳身边。 只见风洛阳一把打开箱子,将里面早已经被拆得零零散散的风家秘笈一叠叠地抱出来,密密麻麻地平铺在桌上,开始在纸堆中寻找着自己想要的章节。祖菁看着他此刻繁忙的样子,更加感到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 就在她心中千头万绪无处梳理之时,风洛阳突然一把抓起一大叠关于仙人相恋的神话传说,欣喜地笑了起来。只见他将这叠纸掀起来,抬掌连拍,将一张又一张的传奇故事用天山六阳掌力拍到墙壁之上,紧紧贴住。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间祖菁的客房墙壁都琳琅满目地挂满了中华大地从古到今所有的仙人相恋传奇,环目四顾,蔚为奇观。 “喔,小师叔,你想做什么?”祖菁吃惊地睁大眼睛,问道。 风洛阳此刻仿佛忘记了祖菁的存在,整个人沉入了另一个世界。只见他取出文房四宝,将一张宣纸铺在面前,用左手抓起毛笔,饱蘸浓墨,若有所思地环顾着周围的传奇故事,嘴里念念有词地来回踱着步子。 “小师叔……你怎么了?难道是走火入魔?”看着风洛阳的模样,祖菁既感到好奇,又感到心惊胆战。 风洛阳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如痴如醉地转动着手中的毛笔,在空中不停地比划,墨汁飞溅到他的身上,他也浑不在意。只见他时而满脸绯红,怒不可遏,时而神色悲悯,满怀感慨,时而捶胸顿足,恨恨不已,时而长吁短叹,双眼噙泪。直到最后,他七情上脸,气蕴于胸,无处发泄,这才开始挥毫疾书,笔落如云烟。 宣纸写了一张又一张,时日也在不知不觉间匆匆逝去。直到这一日的午后,风洛阳已经写下了洋洋近万言。他抓起自己写下的文字,前前后后看了良久,终于将它们团在一起,运足六阳真气,一把火烧得精光。 祖菁虽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看到他将自己一上午的成果全部烧毁,还是心痛地叫了起来。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风洛阳却又再次提笔挥毫,行云流水般写将起来。这一次他运笔如飞,一挥而就,不到一炷香就写作完成。 这个时候,天色已近黄昏,风洛阳写完这张纸,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封,在上面写上“小秦亲启”的字样。接着将他写成的纸张折了三折,放入信封之中。直到这时,祖菁才知道,风洛阳花了这么大工夫写成的,竟然是一封信。 “小师叔?小秦是谁啊?”祖菁莫名其妙地问道。 “嗯?你还在这儿?”风洛阳仿佛到了现在才发现原来祖菁一直在房间里,吃了一惊,随即道,“噢,是这样,小秦就是秦姑娘。” “噢!”祖菁终于理解了风洛阳的用意,恍然大悟地说,“小师叔,原来你是代替阿斗给秦姑娘写一封赔罪信啊。你真是用心良苦,但是……你确定他是这么称呼秦姑娘的吗?小秦,这种叫法听着挺怪的。” “他叫你什么?”风洛阳反问道。 “小祖……哦,这个阿斗!太坏了!”祖菁直到此刻才回过味来,愤然道。 “你在这里正好,麻烦你去告诉鱼当家,她要我找的人,我已经找到,然后再把这封信交给她。”风洛阳说道。 “但是……这是你代阿斗写的道歉信,和要找的人有关系吗?”祖菁不解地问道。 “你只管照我的吩咐做就好。”风洛阳笃定地说。 第十五章 教训 祖菁找到鱼韶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鱼韶在自己的客房里收拾好行装,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她看到祖菁走进门,温和地一笑:“菁儿,你来找我?还是你的小师叔派你来的?” “小师叔。阿韶姐,真的什么都瞒不过你。”祖菁吃惊地说。 “这么说,他一定已经写好了那封信,来,交给我吧。”鱼韶抬起手,笑着朝祖菁点点头。 “连这个你都猜得出来,阿韶姐,你太厉害了。”祖菁连忙从怀中将信取出来,交到鱼韶手中,“小师叔叫我告诉你,你要找的人他已经找到。” 鱼韶将风洛阳用左手写成的书信在手中掂了掂,微微苦笑了一声:“每一次唐斗伤了一个姑娘的心,老风就要给这个姑娘写这么一封信。我们称其为洛阳解忧信。” “洛阳解忧信?”祖菁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谓。 “不错。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被唐斗伤得多深,任何姑娘看过风洛阳写给她的信,不但会和唐斗尽释前嫌,而且仇怨顿消,一身轻松,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天知道他怎么做到的。”鱼韶说到这里,神情一阵恍惚,仿佛一时之间想起了很多往事。 “阿韶姐,难道连你也不知道?”祖菁好奇地问道。 “哼,我干吗要知道风洛阳写的是些什么东西。这些事,毫无价值,只会浪费我的时间。”说到这里,鱼韶语气转冷,只见她提高嗓音喝了一声,“叫水瑶过来,就说昨夜那个人有封信给她。” “是!”门外响起一阵应诺,似乎有数个风媒一直守候在鱼韶房门之外,随时接受调遣。 过得片刻,秦水瑶在一位风媒的引领下走入房间,在鱼韶面前垂首站立,一言不发。 鱼韶看了看她,将手中的信丢到她面前,沉声道:“我查过了。昨夜和你在一起的,不是柳青原,也不是唐斗。这个人留了封信给你。” “嗯?”一直以为这封信是唐斗道歉信的祖菁听到鱼韶的话吃了一惊,不禁瞪大了眼睛。 秦水瑶也是将信将疑。她满怀戒备地环顾了一下房间,小心翼翼地拿起信,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信纸,一行行读将下去。她的脸色阴晴不定,时悲时喜,时而沉重,时而轻松,变幻万千,令人侧目。 鱼韶和祖菁看到她的样子,也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提心吊胆地静观其变。 片刻之后,秦水瑶伸手捂住嘴巴,两行清泪滚滚而出,一双俏目瞬时变得通红。数息间,令祖菁和鱼韶大吃一惊的是,她的脸上露出灿烂笑容,仿佛在这短短一盏茶时光之中,她已经有过了一段惊天动地、刻骨铭心的恋爱,一张脸上满是回味和满足,又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惆怅。与此同时失控的泪水将她的脸洗过一遍又一遍,似乎多少眼泪都无法表达她此刻的感伤。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中,秦水瑶粲然一笑,将信收入怀中,朝鱼韶一个万福,道:“原来我错怪了柳公子,而大家也错怪了唐公子。那一夜的确是这个人和我共度一晚。现在我已经记起了所有的事情,对于所造成的误会,我深感抱歉。当家,作为乘风会的一员,我违反会规,擅自和风公子、唐公子作对,是我不该。请当家责罚。” “嗯。”虽然早就知道风洛阳的信会有这样的效果,但是自己手下的彩翎风媒都是在江湖大风大浪中间打过滚翻过跟头的人,居然也会被这短短一封信所改变,实令鱼韶感到匪夷所思,她怔然点了点头,道,“立刻回润州分部待命,我会在那里宣布对你的处罚。” “是!”秦水瑶用衣袖擦了擦脸颊,再次一个万福,笑盈盈地走出了门。 一旁的祖菁简直看得呆住了,她过了好半晌才终于转过头来,向鱼韶问道:“怎么会这样?” “哼。”鱼韶用力坐回自己的座椅,摇了摇头,脸色阴沉地说,“人们都以为唐斗风流成性,专骗女人,不是一个好东西。其实,最不是东西的就是风洛阳。表面上,他好像老老实实,勤勤恳恳,抱着自己的天下第一过日子。实际上,他骨子里比谁都风骚,最会骗女人的反而是他。” “阿韶姐,你……似乎特别不喜欢我小师叔。”祖菁小心翼翼地问道。 “对,我就是看这个伪君子不顺眼,明明唐斗做了恶事,他偏要为他死撑。此事不能算完,我鱼韶这一次小惩大戒,偏要让他们看看我的手段。”说到这里,鱼韶的脸上露出一丝带有恶作剧意味的笑容。 “阿韶姐,我也同意应该让他们受受教训,尤其是唐斗,简直死不认错,太恶劣了。”祖菁用力点点头。 “这么说来,你会帮我了?”鱼韶转过头来,朝祖菁微微一笑。 “嗯。” 月照东岗,鸦鸣南枝,断头崖孤悬崖壁的龙爪松顶,风洛阳一身轻松地平躺在松枝铺成的树冠上,手里抱着一小坛阿婆清,仰望着被月华照耀的夜空,默默发着呆。 “想什么呢?老风。”一阵轻风掠过,唐斗宛若幽魂一般轻盈诡异的身影,宛若踩着明月的流华,行云流水一般倏然而至,一路之上竟然没有惊起一只宿鸟。 风洛阳刚想转头,抱在手中的阿婆清已经被唐斗一把抢了过去。当风洛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已经在仰头痛饮。 “别像看贼一样看着我,我带来了下酒菜。”唐斗一只手举着酒坛狂饮,另一只手将一个小蓝布袋丢到风洛阳的面前。 风洛阳探鼻一闻,阴沉的脸上露出笑容:“幺婆的五香茶叶蛋!” “嘿嘿,唐大少知道好兄弟的死穴在哪儿。”唐斗灌饱美酒,放下酒坛,嬉皮笑脸地说。 风洛阳苦笑一声,探手从布袋中取出一只黑黝黝的茶叶蛋,弹指剥去蛋壳,双手将蛋捧在掌心,埋头吃了起来。 “呃,”唐斗因为刚才喝得太急,忍不住打了个酒嗝,仰头望着天,轻描淡写地说,“鱼韶已经散出话来,半月之内,要对我们小惩大戒。” “到头来,我们还是逃不开这一劫。”风洛阳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说。 “我已经让唐门所有精英十二时辰不眠不休,小心戒备,但是,你也知道……”唐斗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是啊。鱼韶要人倒霉,谁也躲不了。”风洛阳摇了摇头,赌气一般一口吞下手中剩下的茶叶蛋,从唐斗手中抢过阿婆清,仰头灌下。 “抱歉,老风。我本想替你出口气,谁知却把你牵连了进来。”唐斗说到这里,也苦笑了一声,缓缓垂下头去。 “大少,知道我最怀念的是什么吗?”风洛阳放下酒坛,轻声道。 “你终于得到天下第一那一天?”唐斗问道。 风洛阳微微摇了摇头。 “噢,我知道,好兄弟,你怀念我终于成为唐门门主那一日的庆典?”唐斗嘿嘿笑道。 风洛阳还是摇头。 “噢,我明白了,你怀念昨天对不对?你终于打败了柳青原。哎,老实说,这家伙真是你命中的克星,头衔一直不如你,名声却一直压着你一头,现在你总算为自己正了名,真是松口气。”唐斗朗声笑道。 “我最怀念的是一起荡舟鄱阳湖的日子。也是这样的月华之夜,我们比此刻的菁儿还年轻……”风洛阳悠悠然说道。 “噢,那个时候……我和鱼韶还只是朋友,而你……仍是一个只会背诵剑谱的呆子,明月之下,我们对着空旷的湖面,大声喊着自己的抱负。四下无人,能够听到我们声音的只有自己。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痛快,真是痛快。”唐斗的神思似乎被风洛阳的话带回了十年前。 一阵夜风吹过,周围的松针发出轻柔的涛声,唐斗闭上眼睛,感到自己仿佛乘坐在当年的轻舟之上,隐约间闻到十年前鄱阳湖水的鲜味。 “你说得对。那才应该是我们最怀念的日子。无论事业多成功,成就多显赫,最应该怀念的还是那样的日子。青春年少,免费的幸福。”唐斗喃喃说道,“一切都刚刚发生,满脑子是憧憬和梦想,嘿嘿。”他转过头看了风洛阳一眼,却发现自己的兄弟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仿佛在极力回忆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唐斗问道。 “……”风洛阳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在想当年我大声喊出来的抱负是什么?” “你忘了!?我想想。”唐斗用手按住头,仔细想了想,“哎,我也想不起来。”说到这里,他自嘲地讪笑了一声。 “怎么?”风洛阳转头问道。 “我也忘了自己当初喊了些什么东西。也许当时我们喝了太多的猴儿酒。”唐斗嘿嘿傻笑了起来。 风洛阳受了他的感染,也傻笑了起来:“当年我们以为可以一生一世这样逍遥自在。” “我们还以为自己可以永生不死。”唐斗笑着接口道。 “……谁知道我们会有今日。”风洛阳长叹一声,沉默了下来。 唐斗的脸色也从明快化为阴郁,仿佛风洛阳的话触及了他身上无法隐藏的伤痛。 “无论如何,”他挺了挺胸膛,勉强振作了一下精神,“你的信的确解决了秦水瑶,她不但不再痴缠姓柳的,而且连看我的脸色也和善了很多。你到底在信里写了些什么?” “你又何必知道。”风洛阳淡淡地说。 “噢,让我猜猜。是不是一些惊天动地,刻骨铭心,却可以当作从没发生过的事,就像你十分不舍剑的心法?”唐斗笑道。 “不错。”风洛阳将酒坛递给唐斗,双手枕在脑后,重新仰天躺倒。 “百转江流空逝水,云雨巫山枉断肠。风华绝代的不舍剑,但求从未发生,只因永难忘记。”唐斗喃喃地说,“老实说,老风,如果你把这套心法用在女人身上,你可能比我更风流。” “我倒宁愿只用在剑上。”风洛阳喟然道。 沿着京杭运河南下的船队中,一艘龙尾海鹘船趁着绵密的夜雨,宛若轻捷的燕雀,灵活地在河道中的大小舟楫中间穿梭而行。这艘由战船改建的商船浑身涂满清漆,龙尾处遮蔽着厚重的漆布,舟船上人影全无,悄无声息,只有两侧的擎棹孔中伸出的十数枚镶铜长浆疯狂地搅动着水面。 在由厚重漆布遮蔽的船舱之内,一位浑身淡色黑衫,头戴青色秀士帽的壮年男子,正借着昏暗的油灯光芒,仔细地观看着淮南道十二州城镇地形图。 一阵衣襟带风声从河道两端响起。两位身披蓑衣,头戴锦帽的汉子在一位劲装少年的带领下,走进了舱门。 “京杭分舵舵主云金帆,淮水分舵舵主刘子恒拜见司库。”两个汉子一齐躬下身,整齐划一地沉声道。 被称为司库的蓝衫男子抬起头来,对他二人微微一笑:“两位舵主辛苦了,今日我来,带来了甘门主的指示。” “愿为门主效死!”两个汉子听到甘门主的名字,无不感到精神振奋,红光满面。 “好!”蓝衣司库满意地点点头,抬眼望向这两位身份神秘的舵主,轻声道,“门主终于发话了,我们龙门,要上陆!” 听到“上陆”这两个字,这两个锦衣汉子两对眼睛精光四射,仿佛恨不得纵身而起,用欢呼雀跃来发泄自己的喜悦。 “我知道这十年来,你们两舵兄弟在淮南道、江南东道受了年帮的不少恶气。西津渡的漕运被年帮盘剥得厉害。门主雄才大略,我们隐忍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龙门司库说到这里,脸上也露出一丝淡淡的激动之色。 “司库大人的意思是?”京杭分舵舵主云金帆忍不住沉声问道。 “唐门出手了。”龙门司库微微一笑,“梧桐岭一战,年帮吃了天大的哑巴亏,帮魁宋无痕铩羽而回,无力阻挡唐门大少的北上。为了布置人手防御唐门,春坛诸堂捉襟见肘,我们这一次如果登陆润州,我龙门就在年帮的眼中插下了一颗尖钉,从此陆上的生意,我龙门也要分一杯羹。” “这正是我龙门扬眉吐气的大好时机。”刘舵主欣喜地沉声道。 但是久在京杭润州走动的云舵主对于年帮的布置更加熟悉,他忧虑地说:“司库,春坛六堂诸舵好手云集,而且最近帮魁宋无痕一直在润州出没。即使有唐门替我们拖住宋贼的后腿,光是六堂高手再加上春坛坛主亲信精锐,我们对对付起来也有些吃力,而且我最近收到风声,年帮似乎请到了来头不小的帮手稳固淮南的局势。” “我知道,这也是我这一次大开库房,重金礼聘塞外高手来中原的原因。”龙门司库胸有成竹地低声道。 “塞外高手?”刘云二位舵主齐声问道。 “西少林寺金刚院届时会做我们的先锋。”龙门司库悠然道。 “西少林寺金刚院?!”刘云二舵主浑身一震,连退三步,“这群魔头已经下江南了?!” “不错。”司库摊开手中的淮南地形图让二人过目,“我们上陆的第一战,就在润州绿水桥。我会在明日将战书递到乘风会,由其通传天下。这一战,将永垂江湖史册。” 虽然已到初夏的天气,但是一夜细雨仍然带来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寒意。一直在扬州年帮春坛总舵春花堂翻阅年帮账目的宋无痕也感到几分不适,于是他站起身,抬手合上半开的窗户,沉沉叹了一口气。 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忽然传入耳际。他转过头,应了一声:“是龙坛主吗?请进。” 房门轻轻大开,一位华服老者大踏步走近房门,来到宋无痕的身边,低声道:“魁主,龙门果然如我们所料下了战书。” “看来,我们不得不让机关堂来对付龙门的高手。”宋无痕沉重地叹了口气。 “但是,魁主,我们当初和机关堂讲明是要对付唐门,如今忽然让他们转而对付龙门高手,聘金怕是要再加一倍。”华服老者担忧地说。 “再多也要给。龙门十年未发,如今突然出手,必有雷霆万钧之势。年帮这一次能否守住江南这片祖业,就要看我们舍不舍得花这笔钱。”宋无痕沉声道。 “那么,魁主,我这就去通知乘风会,年帮决定应战。”华衣老者躬身道。 “嗯。”宋无痕朝他挥挥手,目送他转身离开,直到房门再次被合上才回过头来,朝着窗外绵密的雨幕望去,他那鹰隼般凌厉的眼神中忽然露出一丝彻骨的疲惫,“三十年江湖搏杀,这一场凄风苦雨不知又要送走多少条大好性命。” 天刚破晓,唐斗就警觉地从床上蹦起来。他从床头柜里取出自己向不离身的两个鹿皮囊,小心翼翼地佩戴在自己的肋下,接着将平放在柜面上的折扇插在后脖领。他谨慎地再三摸了摸全身上下,感到保命的家伙都带齐了,稍稍舒了一口气,抬头推开门,大声喝道:“唐冰,唐毒!” 听到他的呼唤,一瘦一胖两道身影仿佛两条黑色的闪电,转眼就从走廊尽头飞到了他的身边,躬身站好:“大少,有何吩咐?” “乘风会有何异动?鱼韶有什么动作?周遭环境如何?”唐斗仿佛连珠炮一般发问道。 “大少,兄弟们如今彻夜轮守在梧桐岭,整个凤凰客栈和赌坊都在我们严密监视之下,别 8bf4." >说乘风会的人,便是一只乘风会的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切正常。”唐冰自信地说。 “好!”唐斗满意地点了点头,朝一旁的唐毒看了一眼,却发现他一脸古古怪怪的表情。 “唐毒,你有何话说?”唐斗不满地问道。 “大……大少,我今天早上发现了几样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到客栈的。”唐毒支吾着说。 “什么东西,重不重要?”唐都不耐烦地问道。 “呃。我不知道。”唐毒不确定地说。 “给我看看!”唐斗无奈地一摊手。 唐毒连忙从怀里取出一个粗布包裹,诚惶诚恐地放到唐斗手心之上。 唐斗瞪了他一眼,手脚飞快地打开布包,朝里面一看,却赫然发现了自己十几日之前给鱼韶做信物的唐门铁牌,在铁牌旁边的是风洛阳取来做信物的玉佩,铁牌玉佩之下,静静躺着一封署名鱼韶的信函。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现在才给我看?”看到这里,唐斗忍不住抬起头来,对唐毒愤然道。 “大少……我……我不太识字。”唐毒委屈地说。 “唉!”唐斗一把推开他,飞一样朝着风洛阳的房间跑去。 唐斗推门进来的时候,风洛阳正在一块青石上打磨自己的青锋剑,清晨的阳光从窗外透射进来,照在剑锋之上,反射的光华将整个房间照得一片明亮。 “老风!鱼韶出手了。”唐斗挥舞着手中的信函,尖声道。 “差不多是时候了。”风洛阳长长舒了一口气,将打磨一新的长剑在空中舞了一个剑花,收入鞘中。 “信上说,我们必须在今日辰时赶到润州绿水桥赴宴。”唐斗沉声道。 “要我离开梧桐岭?”风洛阳一阵惘然,“但是我随时会在这里收到决斗的战书,不太方便离开,可否不去?” “绝无可能。鱼韶随信附上了咱们两个人的信物。”唐斗脸色惨白地说。 “她居然用了咱们的信物!?”风洛阳也感到大事不妙,“决心这么大,这场宴席不简单。” “没办法,她既然动用了人情债,我们不得不去。”唐斗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风洛阳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这样的话,时候不早了,我们立刻出发,走!”他套上一件外衫,将青锋剑系在腰上,一拉唐斗的胳膊,和他一起走出了房门。 客房之外,一身雪白新衣的祖菁满面春风地站在门口,朝风洛阳和唐斗甜甜地一笑:“小师叔,阿斗,要出门呀?” “不错,菁儿,今天不去岗上练剑吗?”风洛阳看了她一眼,关心地问道。 “不,我特意来看你们的。”祖菁笑道。 风洛阳和唐斗互望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古怪,但是鱼韶这位大敌在前,祖菁的态度如何,实在入不了他们的心思。 “我们去润州一趟,大概天黑便能回来。小祖,你乖乖在凤凰客栈呆着别乱走,最近江南局势很乱。”唐斗嘱咐了几句,看了风洛阳一眼。 风洛阳点点头,二人一起踏开步子,准备前行。就在这时,祖菁同时在他们二人后背和臀部拍了拍,笑嘻嘻地说:“小师叔,阿斗,早去早回啊。” “嗯!”“嗯!”风洛阳和唐斗心不在焉地应和着,相继展开身形,仿佛两只大雁瞬间冲出客栈,在梧桐岭青翠的山岗之上几个转折,就消失了踪影。 第十六章 无主的筵席 这一日润州清晨的街道异常空旷寂寥,连天空中的燕子和喜鹊都少了很多,整个城镇弥漫着一种危机四伏的杀气。 风洛阳和唐斗连走过数条大街,路上的行人除了惊慌奔跑着的四口堂青龙阁高手,就是欧阳慕容两大世家十数个低头急行的子弟。这些润州武林旧有的霸主此刻仿佛有鬼上身,不要命地朝着远离市区中心的方向逃亡。 唐斗和风洛阳走在空空荡荡的润州街头,看着旧日四口堂分舵门前歪七扭八的青龙旗,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寒意。 “你感到了吗?”唐斗下意识地拿下脖领的折扇,在手上无意识地来回打着转。 “感到了,寒气袭人,情形有些不妥。”风洛阳紧张地四处看着。 “不是,”唐斗摇了摇头,“我是说刚才离开客栈的时候,小祖好像……好像摸了我屁股一下。” “胡说,你的屁股有什么可摸的。”风洛阳哭笑不得。 “哎,你不知道,我唐斗自少风流倜傥,一生中不知被多少女人吃过豆腐,所以我的感觉特别敏锐。小祖对我一定是春心萌动了。”唐斗得意地说。 “你少夸自己一句会死啊?这都什么时候了?”风洛阳听到唐斗这个节骨眼上还自我陶醉,气不打一处来,愤然道。但是他回头想想,却惊讶地发现祖菁似乎也摸了自己屁股一下,难道她…… “不不,肯定是幻觉!”风洛阳奋力摇了摇头,将满脑子混沌念头甩了个干净。 就在这恍恍惚惚之间,风洛阳发现自己和唐斗已经站在了颇为著名的绿水桥头。在这一座平板石桥的桥正中,赫然摆着一张黄木桌子,桌上摆满色香味俱全的珍馐美食,而桌子旁是一张可供两人安坐的石制长凳。石凳之侧,插着一根高高的旗杆,旗杆上挂着两团卷状暗紫色丝绸布面,布面被一根红绳紧紧绑住,悬在杆顶两侧。 “就是这儿了。”唐斗缓步来到这桌酒宴面前,语调沉?重地说。 风洛阳抬手摘下青锋剑,连鞘握在手中,当作一根烧火棍,小心翼翼地在黄木桌子的上下左右敲敲打打,试图发现桌中隐藏的机关。 唐斗看到他去检查桌子,也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根银针,在桌畔石凳上仔细地划了划,对着阳光观察了一下银针的颜色,接着伸手探到石凳下方,查找机关消息。 “桌子没问题!”“凳子没问题!”风唐二人同时抬起身,互望了一眼。 “那就坐下吧。问题肯定在酒菜之中。”唐斗肯定地说。 “嗯。”风洛阳点头同意。二人身躯僵硬地缓缓坐到那条诡异的长板凳上,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仍然香气四溢的酒菜。 “有……绿豆糕啊。”唐斗默然看了桌面很久,终于没话找话地说道。 “嗯。”风洛阳拿起桌上准备好的象牙筷,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几道菜肴上方转了一圈,又无奈地收回了筷子,用筷尖轻点着盘子,沉吟不语。 “上次她请你吃的绿豆糕,其实是巴豆做的,那三天你几乎住在茅厕里。”唐斗低声道。 “放心,这个不是巴豆做的,颜色..不一样。”风洛阳闷声道。 “谨慎为上。”唐斗从怀里再次拿出了银针,在桌上的每道菜肴里探了一圈,每探一次,就对着阳光检查银针的色泽。一盏茶之后,他如释重负地看了风洛阳一眼:“没毒。” “可以吃了。”风洛阳无所谓地举起牙筷,就准备完成鱼韶的指令,吃光眼前的酒菜。 “且慢。银..针只能试毒,但是蒙汗药、迷春药,分量轻微的泻药它根本试不出来。最近鬼楼新出的几种毒药,因为药性奇特,我的银针也试不出来。鬼楼天阁的镇阁三宝更是无臭无色,银针无治,传闻那些东西根本是肉眼看不见的活物。若是鱼韶在酒菜里放下这些东西,嘿嘿。”唐斗说到这里,脸上的肌肉已经有些微微的痉挛。 “鱼韶这一次说明了是小惩大戒,不用动这么大阵仗吧?”风洛阳半信半疑地问道。 “还是小心点儿好。”唐斗将左手平放到桌上,右手在肩头上一弹。随着一声轻响,从他的左手袖筒里突然钻出了一只脑满肠肥的花斑鼠。他用右手拿起筷子,在每个盘中夹了一点菜肴,堆在花斑鼠的面前,笑嘻嘻地说:“五花,吃给我看。” 只见这只花斑鼠朝着唐斗亲热地吱吱叫了两声,捧起面前堆成小山的菜肴,津津有味地大吃起来。 风洛阳看得目瞪口呆:“你收藏了一只老鼠为你试毒?” 唐斗得意地一笑:“嘿嘿,这就是唐门大少的排场,我的五花可是千金不换。” 风洛阳无奈地耸耸肩膀,学着唐斗的样子,直挺挺坐在长板凳上,双眼呆滞地注视着狼吞虎咽的花斑鼠,默默等待着五花验毒的结果。 清晨的曙光渐渐照亮了润州布满铅云的天空,唐斗和风洛阳的身形在晨光照耀下,缓缓从辰时的昏暗中脱颖而出。空空荡荡的润州街道上,两个衣装各异的江湖客木呆呆坐在一张长石凳上,痴痴望着黄木桌上一只花斑鼠啃噬着本应由他们享用的酒菜。这一幅诡异窘迫的图画若是有人看见,必会感到风唐二人已经失心疯了。 “有脚步声!”正在观看五花试毒的风洛阳突然说道。 “人不少,颇有好手,朝我们这边来了。”唐斗低声道。 “桥东的酒楼上有高手,杀气很重。”风洛阳转过头,想要朝东边的酒楼望去,却被唐斗一把抓住。 “别看。桥东酒楼都是年帮开的,似乎是年帮春坛精锐集会。不是找我们的。”唐斗低声道。 风洛阳嗯了一声,又朝绿水桥下瞥了一眼。只见桥下忽然有数十条轻盈的小舟乍然出现,宛如数十条青色的隐龙,随着高涨的河水探出狰狞的头颅。小舟上站满了凶神恶煞的锦衣壮汉,人人太阳穴鼓囊囊地发胀,双目炯炯有神。 “桥下有人,连撑舟的都是高手。”风洛阳低声对唐斗道。 “撑舟的。那定是龙门的人。”唐斗连忙伸出一只手,往风洛阳的后脑一按,低声道,“低头,别让他们认出我们。” “龙门和年帮同时出现,有什么大事发生吗?”风洛阳不解地问道。 “龙门和年帮终于杠上了,嘿嘿,我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唐斗幸灾乐祸地说。 “我不知道等着看好戏是什么意思,年帮的人似乎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风洛阳阴沉着脸低声道。 “嗯?”唐斗抬眼偷看,却发现龙门的高手依次从轻舟上跃下,鱼贯朝着绿水桥西走来,“怎么回事?龙门的人朝我这边走过来了。” 一时之间,绿水桥两岸密密麻麻站满了上千名龙门和年帮的帮众。龙门帮众一身锦衣,头戴锦帽,十数名大小头目身披皮甲,腰缠锦带,威风凛凛。年帮帮众人人一身青衣,打的是春坛的旗号,十数名堂主舵主身着青白色劲装,劲装上绘有春夏秋冬的风景图案,乃是世代相传的春夏秋冬服。两帮人马刀枪蔽日,剑戟如林,旗幡飞扬,人头涌动,成百上千双眼睛气势汹汹地望着唐斗、风洛阳,还有为他们试毒的花斑鼠五花,愈发显出二人的处境窘迫异常。 风洛阳和唐斗互望了一眼,两个人脑子一片空白,恨不得立刻在桥上挖一个洞钻进去,谁也不知道该对眼前的形势作何应变。 “大少,在下龙门司库海天翁,今日率领龙门兄弟与年帮会猎绿水桥,请大少让路。”就在这时,唐斗面前的龙门锦衣帮众纷纷让开道路,一位蓝衣秀士打扮的高挑男子分开众人,来到桥头,朗声道。 “海天翁,蛛师海天翁。”唐斗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微微一颤。这位海天翁昔年是一个杀业极重的黑道豪客,精擅蛛丝绵劲,好在十丈之外断人生死,不但内力高深,丝法凶悍,而且轻功高绝,来无影去无踪。离台曾经数度出重金邀他入盟,年帮和唐门也花费了无数心力希望能够收纳他作为帮中主力,但是此人中年之后痛改前非,收敛杀气,退隐江湖,无人知其去向。想不到他竟然不声不响入了龙门,并掌了司库大权,实在出人意料。 就在唐斗陷入沉思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在风洛阳所在的方向响起:“风公子,宋无痕这里有礼了,今日年帮和龙门决战绿水桥,请公子移驾。” “原来如此,问题不在酒宴上。”听到宋无痕和海天翁的话,脑子里一团混沌的风洛阳和唐斗终于明白了鱼韶的安排,同时望了对方一眼,使了一个相同的眼神。就在二人刚刚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准备有所行动的时候,一阵噼里啪啦的踩水声突然传入所有人的耳际。 声音是从风唐二人的身后传来的。当声音刚响起的时候,二人已经忍不住回过头望去。但是入眼的只有一条风驰电掣从河面之上踏波而来的白衣身影。当他们齐刷刷眨了眨眼睛想要将这条身影看清楚的时候,白衣人已经犹如一只振翅九天的白鹤,几个优雅的盘旋,身子高高跃起,一个漂亮的空心跟头,在二人身后的旗杆顶端飞掠而过。隐隐约约只看到剑光一闪,旗杆顶端系的红绳从中断裂,本来高高绑起的两面大旗宛如两道瀑布,浪卷而下,迎风展开。而那个白衣人在旗幡落下的瞬间,几个起落越过绿水桥,重新落入风唐二人面前的长河之上,脚踏碧波,掀起一路通往远方的雪白水线,扬长而去。 “菁儿?”“小祖?”风洛阳和唐斗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优雅迷人的白影倏然而逝,只留下风中隐隐约约的嘻笑声。 “那是踏浪而来的轻功吗?”唐斗震惊地转头问风洛阳,“不愧是领悟了青霄的人,身法可俊得很啊!”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风洛阳拼命地仰起头,朝着头顶上的旗帜望去,希望看看旗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但是因为自己是在旗子的正下方,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 “真见鬼,鱼韶设的好局,连小祖都参与进来了。这个眼前亏吃不起,我们走。”唐斗看了看周围的形势,却发现无论是年帮的人,还是龙门的人在看过头顶上的旗帜之后,眼睛都变得血红血红的,仿佛想要将自己生吞活剥,连忙用传音入密对风洛阳道。 就在他刚要耸身而起的时候,却被风洛阳狠狠一把拉住。 “且住!”风洛阳睁大了眼睛,狠狠瞪了他一下,也用传音入密道,“你不想在整个江湖丢人现眼,就老实坐着别动。” “出了什么事?”唐斗急忙问道。 风洛阳一把抓起自己的衣带,递给唐斗,低声道:“自己看!”唐斗抓过衣带,却发现风洛阳这条衣带不知什么时候和自己衣带粘在了一起,无论怎么分也分不开。他恍然大悟,抬手朝着自己的臀部摸去,果然发现臀部的衣服已经和长石凳紧紧粘在一起。他连忙再摸了摸自己的背后,触手所及处都是黏稠的黄鱼胶。他再一回想今日出门之时祖菁对他亲昵的动作,顿时把一切都想了个清楚明白:“小祖在出门之前,故意拍了我和老风后背和臀部一下,将黄鱼胶粘在我们衣裤之上。我们在长凳上坐实之后,衣裤上的黄鱼胶黏着在凳上,待我们发力站起,嘿嘿……幸好我和老风的衣带被风吹起,无意中粘在了一处,又被老风及时发现,否则……我唐门大少的名头……” “呼,幸好你及时发现,否则我们不被天下人笑死才怪。”唐斗冷汗直流,后怕地说。 “死也不能站起来。”风洛阳抬起袖子,擦了擦头上冒出的冷汗,无奈地沉声道。 “那是当然!”唐斗忍不住学着风洛阳的样子,仰起头朝头顶高飞的旗帜看了一眼,却也看不清旗子上面写了些什么。 “大少、风公子,这么看来你们是不准备让开了?”龙门司库蛛师海天翁缓缓收回望向旗幡的目光,目光炯炯地望向唐斗。 与此同时,宋无痕的声音也轰然响起:“风公子、大少,你们真要趟这池浑水?” 唐斗和风洛阳郁闷地互望了一眼,一起硬起头皮,齐声道:“不错!” 绿水桥东西两侧宋海两位帮派主事同时沉默了下来。风洛阳和唐斗顿时感到两岸上千双眼睛都在望向二人的头顶,似乎每一个人都在斟酌着旗上所写的字。 宋无痕高高立在桥东酒楼上的身影忽然消失了踪迹,似乎从楼上正往下走去。在桥西的龙门司库海天翁冷笑了一声,道:“大少,你到底意欲何为?” 唐斗绷着脸,勉强挤出一丝冷笑,双手大拇指一指自己的头顶,故作深沉地说:“海司库,你看我头顶旗幡之上所书何字?” 海天翁哼了一声:“以和为贵!” “哦——”唐斗一头雾水此刻才终于澄清,恍然大悟地朝风洛阳望了一眼。风洛阳垂下头,用右手狠狠拂了一下面颊,左手从右手肘下穿出,在右臂遮蔽之下,悄悄向唐斗伸出大拇指,以示夸奖。 “嗯……”唐斗的脑子此刻仿佛闪电一般飞速运转,表面上却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错,今天我唐斗甘冒奇险,携我结义兄弟风洛阳来到润州绿水桥,就是为了阻止龙门和年帮的兄弟血溅桥头。” “凭你区区西南一隅的唐门门主,居然敢管我龙门的闲事,莫不是自以为可以做武林盟主了吧?”这个时候,海天翁身后隐忍良久的龙门京杭分舵舵主云金帆终于耐不住性子,戟指喝道。 在云金帆发话的时候,年帮春坛帮众之中也传出来一个苍老而满是嘲讽的声音:“大少果然野心勃勃,竟然胸藏问鼎中原武林之志,想要做和事佬,就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唐斗循声望去,一眼就看见被春坛精锐紧紧拥住的春坛坛主铁掌蛇心龙三爷。他狠狠看了龙三爷一眼,嗤了一声,昂首一抬双臂,朗声道:“龙门和年帮的兄弟,听我唐斗一言。想我唐斗十数年前初入江湖,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只有一壶好酒,一个兄弟。”说到这里,他用力一拍风洛阳的肩膀,以示众人,好兄弟就是眼前这位。 “当时我想的是什么,帮派争雄?独霸江湖?问鼎武林?”唐斗哈哈一笑,用力啐了一声,“都是他奶奶的放屁。当时我想的,和所有刚入江湖的朋友一样——醉舞无敌剑,怒斩恶人头。我想的是,千辛万苦终于成了江湖人,做人做事一定要不负此生。” 说到这里,唐斗似乎被自己的话激起了心头热血,兴奋得双腿一跺地,就想耸身站起,却被风洛阳一把按住肩头强行将他摁回座位。 “好险!”唐斗转过头去,感激地看了风洛阳一眼,却只得到一个不屑一顾的白眼。唐斗嘿嘿一笑,接着昂然道:“龙门和年帮的兄弟,你们今日血溅绿水桥头,他日墓志铭上该如何书写?你是为何而死?杀死你的是何人?你可曾登上过天下第一录?可曾有江湖行歌赞扬过你的事迹?你便是江南镇恶堂的悬红阁都没有上过,无缘流芳百世,也别想遗臭万年。生是孤魂,死是野鬼,爹也不亲,娘也不爱,浑浑噩噩,了此残生,何其不幸,何其无辜。几年之后,江湖之上连你姓甚名谁都无人知晓。只为了宣殿章和甘泼胆,值得吗?” “好胆!甘门主的名头是你叫的吗?” “好胆!年帮主的名号岂容你乱叫?” 年帮和龙门十数个大小头目、舵主香主齐声喝道。 但是唐斗之言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绿水桥两畔龙门和年帮白布包头,准备血腥厮杀的普通帮众们都忍不住眼巴巴地看着唐斗,似乎他的话引起了他们内心强烈的共鸣。 “各位,我唐门锐意北进,杀入中原,就是为了招揽那些血仍未冷的江湖好汉,共谋大事。一入我唐门,再不必去担心那些鸡虫争鸣般的帮派争斗,兄弟齐心,争锋江湖,共襄盛举,做风头最健的江湖豪杰,行最令人注目的武林大事,生有侠名,死有传说,一圆江湖之梦,不负此生所学,岂不比在凄风苦雨中斗生斗死强过百倍。”唐斗说到这里,双手一展,作出一副开怀之状,热切地说道,“兄弟们,来我唐门吧!” “我就知道……”一旁的风洛阳听到这里,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舒缓了一下自己的头痛,“绕来绕去还是不忘为唐门招新。” 绿水桥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瞠目望着此刻热情洋溢的唐斗。即使深沉多智的龙门司库海天翁此刻也被唐斗的胆气和豪迈所震惊。他们实在想不到什么人能够疯狂到在当世两大帮会的血腥对决之地,大肆为自己的门派招揽人马,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为人们描绘出的一幅未来蓝图,确实比龙门和年帮给予自己帮众的许诺更加吸引人。 “叮……叮……”数声脆响忽然在桥两侧响起,几名龙门和年帮的帮众手中的兵器落在地上,似乎是受了唐斗的影响,真的生了投奔唐门的念头。 就在这时,几声清脆的掌声突然在绿水桥东响起。众人转头望去,却见年帮帮魁宋无痕微笑着一边鼓掌一边从缓缓让开的年帮帮众中走了出来。 “都说唐门大少一双手天下无双,依我看来,这张嘴也该称得上独一无二。”宋无痕朗声笑道,“如果今日年帮和龙门争胜真的要死上几个我年帮的手下,我宋某怕是也留不住自己的兄弟。幸好今日绿水桥一战,死的只有年帮以外的人。”说到这里,宋无痕抬起手来,朝空中打了一个潇洒的响指。 随着宋无痕奇特的号令,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机括声不绝响起。从绿水桥东门厅大开的酒楼之中,鱼贯滑出六道青黑色的身影。乍看上去,这六道黑影和普通壮汉身材一般高矮,头上带着青藤斗笠,身披韭黄色蓑衣。但是仔细一看,这六人身上毫无一丝生气,浑身上下充盈着的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嘿嘿嘿,”唐斗伸着脖子越过风洛阳的头顶,朝宋无痕这边张望了一下,不由得笑了起来,“宋先生,凭区区六位兄弟就想要不折一人,赢这绿水桥一役,岂非太过异想天开?” “噢,是吗?”宋无痕微微一笑,忽然抬高嗓音,沉声道,“准备!” 就在准备二字刚一出口之时,这六道人影头上斗笠突然飞入高空,隐藏在斗笠阴影之下的人面赫然显露出来。这是六张用浓墨重彩勾勒出来的人偶脸庞,每一张脸都做着不同的表情:愤怒、忧虑、沉思、悲伤、恐惧、惊讶。看着这表情各异的面孔,一种妖异诡谲的寒意在在场的所有江湖人物心中缓缓升起,即使胆大包天的唐斗亦不例外。一时之间,整个绿水桥畔无人开口说话,每个人都默默注视着这六个鬼魅人偶脸庞,心胆俱寒。 “哧哧哧”,六声轻响紧随着斗笠的高飞响起,披在六道人影身上的韭黄色蓑衣四分五裂,滑落一地。这六个人偶的真身随之显现:精钢铸造的躯干,中间被掏出四个空洞,洞中装置着制造精巧的连发弩机,人偶的双臂紧贴躯干,上臂前伸,臂上也各装置着一个弩机。每个弩机周围都环绕着一圈由机括控制,可以旋转轮换的后备弩匣,所有的机括都连接到人偶背部一个巨型的螺旋转动机关之上,此刻这些机关各正被藏在人偶身后的两名壮汉牢牢握住,只要一松手即可发动。 六个人偶,每一个人偶六台弩机,一共三十六台连发弩,每个弩机旁配置数百枚特制的短杆强弩,一旦发动,必有雷霆万钧之势,实非血肉之躯可以阻挡。 “风公子,大少。”宋无痕悠悠然走到这六架人偶身边,抬手轻轻拍了拍其中一只人偶的肩膀,微笑道,“我在这里向你们隆重介绍一下关中机关堂堂主李三响的成名杰作——七情弩机阵。” “七情弩机阵……”唐斗看在眼里,心脏一阵剧烈地跳动。这六架精钢人偶分明就是唐门暗器的克星。唐门收发暗器的功夫虽然出神入化,诡异多变,但是若论猛烈程度,怕是连这个弩机阵一半的威力都赶不上,若论格挡的手法,有什么能够比得上刀枪不入的人偶阵。年帮亮出这件看家物事,不但要示威于正面交锋的龙门,恐怕还有震慑唐门之意。如果他日唐门和年帮起了冲突,多少唐门子弟会死在这无坚不摧的弩机阵下?想到这里,唐斗心中一阵又一阵的胆寒。 “不对!”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风洛阳忽然开口道,“少了一个!” “少了一个?”唐斗和宋无痕始料未及,同时莫名地问道。 “既是七情,怎的少了一个?”风洛阳木讷地问道。佛家有言,人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现在的六个人偶只包括了后六种情感,少了喜之一情,所以风洛阳才有此一问。 此刻所有人都在震惊于七情弩机阵的凶悍可怖,根本没有人想到此节,而风洛阳似乎根本没把眼前的弩机阵放在眼里,大敌当前,仍然有闲情雅致谈论弩机阵名字的讲究,这番气度顿时让绿水桥两岸的江湖人物无不折服。其实风洛阳何尝不感到由衷恐惧,但是他生性严谨,凡事必会穷根究底,不放过任何细节,即使在这样的场合,他的毛病仍然不改,方有此问。至于此问无形中大大提高了他的江湖形象,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哈哈,问得好!”这个时候,一个尖细的声音忽然从桥东最大的酒楼——邀月楼上响起,“七情弩机阵扬威江湖已有些时日,只有你第一个问及此事。哈哈,七情弩机除了这六个人偶,还有我这个制造者,加起来不就是七情?我独占一个喜字。” 风洛阳和唐斗同时扬起头,朝着邀月楼二层窗口望去,却发现窗口阴影重重,何人说话看不真切。 “想不到神机李三响竟然亲自到了润州指挥弩机阵。”唐斗和风洛阳互望了一眼,只感到如今的形势更加棘手了。 “风公子,大少,七情弩机阵蓄势待发,目标乃是龙门帮众,请两位移驾,莫被误伤。”宋无痕说到这里,语气已经冷若冰霜。 唐斗和风洛阳还没来得及发话,一阵冷冰冰的笑声却突然从桥对面龙门司库海天翁嘴中发出。 “机关堂的七情弩机虽然可怕,但是还未放在我龙门的眼中。你年帮有强援,我龙门难道没有手段?”海天翁说到这里,身子往旁边一闪,朝绿水桥方向轻轻一挥手。在他身后侍立的一批龙门大小头目纷纷海潮一般朝两边闪开,亮出了站在后排的一彪人马。 这彪人马共有八个。每个人头上都以塞外胡人的方式缠着厚厚的粗布包头,穿着半开敞的窄袖胡服,从敞着的衣衫看去,这八个人的胸膛坚实如铁,更隐隐闪烁着黄铜色的光芒。看到龙门的人闪了开来,这八人中领头的一个嘴角一裂,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兄弟们,亮家伙!”这句话一出口,这八个人同时往头上一抓,用力扯下包头,远远抛开,抬左手往胸前一撕,将裹身的胡服扯落于地,接着将一直隐藏在身后的右手往身前一展,八道金光在众人眼前乍然一亮,接着化为八道雷霆重重轰在地上,发出气势磅礴的一排惊雷之音,只炸得众人双耳一麻,回响不绝。站得较近的龙门帮众不由自主连退了三步,最前排的几个帮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滚倒在地。 响声过去好一阵,众人才抬眼仔细观看,发现站在眼前的竟然是八个浑身金光闪烁、亚赛天庭罗汉的和尚。刚才发出巨响的,乃是他们手中重若千钧的熟铜齐眉棍。 “西少林寺金刚院!”唐斗看在眼里,忍不住喃喃惊道。 当年天书会魔头陷身关中刑堂,第一个撞破牢笼,扬长而去的乃是风头最劲的魔头之一:金和尚无空。此后无空在西域建立了一间只收酒肉和尚的寺院,起名西少林,其中金刚院的和尚乃是金和尚的嫡系弟子,据传不但人人精通金刚伏魔神通,而且个个都有一身刀枪不入的金刚不坏体,乃是江湖上打不死、砍不烂的滚刀筋,人见人怕,无人能挡,不但关外武林视其如洪水猛兽,就算是中原武林也久闻他们的凶名。 今日龙门竟然不声不响,偷偷请到这群魔头来助阵,其志确实不可小觑。 “听着,洒家是金刚院首座——铁佛恩,今日冲着年帮而来,姓唐的、姓风的,给我有多远滚多远,等我收拾完年帮,自然会去找你们。”领头的和尚狞笑一声,洪声道。 金刚院对上机关堂,一个刀枪不入,一个无坚不摧,一为盾,一为矛,确是棋逢对手。风洛阳唐斗置身其间,忽然间显得颇为多余。如果他们能够走得开,已经有多远走多远了。可惜的是,他们非但走不了,连站都不敢站起来。这个时候,便是口舌伶俐的唐斗也说不出话来了。 第十七章 威震绿水桥 正在风洛阳和唐斗进退维谷、不知所措的时候,隔着绿水桥一个街区以外的民居之上,一身黄衣头戴青斗笠的鱼韶此刻正和祖菁并肩伏在屋脊之后,偷偷观看着绿水桥上的形势。 此刻的祖菁已经急得头顶冒汗,她凑到鱼韶耳边,轻声道:“阿韶姐,这个时候,他们按理应该站起来啦!怎么还在那里死坐着?如果再不站起来,那些吓死人的家伙不是要招呼到他们身上?” “别急别急。”鱼韶此刻也想不透风洛阳和唐斗在想些什么。她的整个计划就是将风唐二人在龙门年帮决斗之时引到绿水桥头,再在他们头顶上挂起以和为贵的大旗,造成唐门和这两大帮派的矛盾,引他们站起身应付。趁着唐斗和风洛阳一起站起身的刹那,让他们出一个大大的洋相,同时损一损天下第一剑和唐门大少的面皮,令他们成为武林笑柄,为秦水瑶出一口恶气。最重要的是,龙门年帮看到风唐二人沦为丑角,大笑之余,戾气顿消,若是走运,说不定可以就此消弭一场江湖罕见的惨祸。 谁知道不但风洛阳和唐斗没有按照她预想的那样站起身,而且龙门年帮各怀鬼胎,各自请了一票算计之外的人马。如今的形势险绝异常,再非她鱼韶所能控制。这令她一时之间千头万绪,不知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 “阿韶姐,刚才阿斗他说了些特别鼓舞人心的话,要是他有心趁着这个机会劝服龙门年帮不要在绿水桥决战,那就好了。”祖菁忽发奇想,悄声道。 “唐斗什么时候有这种好心肠?”鱼韶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也许这么想有些发疯,但是唐斗是个胆大包天的狂徒,如今他看到这么多年帮龙门精英,怕是他心里起了为唐门招纳新的念头,就像他刚才说的一样——兄弟们,来唐门吧。” “阿斗不像是那么疯狂的人,我看他只是觉得这么说显得他厉害,与众不同。你听他的声音,颤巍巍的,其实他心里怕得厉害。”祖菁低声道。 “咯咯。”听到祖菁的话,鱼韶忍不住笑了起来,“唐斗害怕?我从来没想过,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点。菁儿,想不到你刚认识他几天,却仿佛比我更了解他。” “你关心则乱,当然没有我看得清……呃,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阿韶姐你看,那群凶神恶煞的和尚,还有那几个可怕的机关人就要杀过来了。”祖菁颤声道。 “哼,就看见唐斗一个人在忙活,那个姓风的傻愣愣地坐在那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装死吗?”鱼韶的眼光一转,狠狠瞪了瞪绿水桥上木然而坐的风洛阳,埋怨道。 “小师叔……”祖菁焦急地望着风洛阳,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低头沉思的风洛阳忽然抬起头来,朝着绿水桥两头环顾了一圈,似乎有话要说。因为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是唐斗出面和年帮龙门的头面人物交涉,风洛阳只是在机关堂出场的时候,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此刻见到他的样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虽然风洛阳天下第一剑之名多年来一直遭到质疑,但是这道绚烂夺目的光环仍然将他照耀得流光溢彩。天下第一剑有话要说,哪怕是江湖上最蛮横狂野的魔头也不得不凝神聆听。 “阿韶姐,小师叔终于——要说话啦,太好了,他一定有解决的办法。”看到风洛阳终于要出头,祖菁顿时感到风和日丽,眼前一片光明,忍不住信心满满地说。 鱼韶睁大了眼睛,怪物一般看了祖菁一眼,只感到这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对风洛阳的崇拜已经盲目到了分不清形势的地步。但是此刻无计可施的她仍然忍不住被祖菁无缘无故的乐观所感染,颇有期盼地望向风洛阳,希望他能够解决眼前的困境。 风洛阳看了看面前的弩机阵,又转过头去瞥了一眼西少林金刚院八大金刚,“铮”的一声拔出青锋剑,扬声道:“多说无益,一起上吧。”此话一出,吓倒三个,气死一群。 “他疯了!”“小师叔疯了!”鱼韶和祖菁几乎同时失声道。 “你疯了?”风洛阳身边的唐斗苦着脸,抿着嘴,用传音入密低声道。 “好胆!”金刚院首座铁佛恩暴怒如狂,厉啸一声,双手一盘,熟铜棍刮动罡风,宛若泰山压顶,对准唐斗的头顶拍来,棍梢所指,连风洛阳右脑太阳穴也被罩了进来,竟是要一棍打俩儿。棍招一经发动,他的身子猛地踏前一步,右脚轰地一声埋入了绿水桥青色石板之中,溅起满天灰尘,整座石桥都被这一脚踏得嗡嗡作响,这简单直接的一棍恍然间竟有摇动天地之威。在他身后,金刚院其他七大金刚,人人黑着一张脸,七根铜棍织成一片金光灿烂的死亡之网,追随在铁佛恩的身后,一浪又一浪地席卷而来,势不可当。 与此同时,桥东邀月楼上一声尖锐的号令,七情弩机阵后的壮汉们纷纷后撤。机括发动之声不绝于耳,六个精钢人偶,三十六架机关弩毫不留情地同时启动,连绵不绝的驽箭犹如一蓬又一蓬暴雨,遮天蔽日,倾盆而至,令人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打!”唐斗眼看铁佛恩这一棍已经来到面前,右手一抬,也没见他手指如何曲张,十数枚三棱透骨钉已经电射而出,分射铁佛恩等人的印堂、廉泉、气户、天突、神藏、肩井、天池诸穴。只听得叮叮咚咚一阵乱响,这些剧毒无比的透骨钉撞在金刚院众僧金黄色的躯体上,只冒起了一层蓝光,接着就无力滑落在地。电光石火之间,铁佛恩的当头棍已经恶狠狠地劈到面前。唐斗万般无奈,只能闪电般拔出后脑的折扇,宛若手握画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铁佛恩的熟铜棍上连抹七下,以唐门特有的春暖花开心法化开了棍上刚猛异常的力道,接着扇子一横,以横担铁门闩的架势接下了这一棍。侥是如此,一股刚劲仍然势如破竹地从棍梢传入他的胸口,震得他双肋咯吱一阵乱响,五脏六腑仿佛翻了个个儿,一口鲜血忍不住涌到舌尖。 这一棍还不算完,铁佛恩撤开身形,为身后的师兄弟们让路,在唐斗眼前七根金灿灿的长棍四面八方劈打而来。 “我就不信横练功夫能练到命根子!”唐斗咬牙发着狠,手一翻,八枚精钢破甲锥犹如八道乌黑的匹练,笔直地射向八人的鼠蹊穴。唐门暗器,独步天下,众目睽睽之下,包括眼力最强的海天翁在内,龙门没有一个人看清他发锥的手法,只看到他手刚一抬,“当”的一声长音猛然贯入耳际,只见八枚钢锥几乎不分先后,结结实实打在金刚院八大金刚的胯下。 这八位金光和尚齐刷刷连退七步,将棍交于左手,右手捏了一个手诀护在丹田,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铁青色。 “哈哈,知道我唐门大少的厉害了吧?”唐斗啪的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摇了摇,得意地笑了起来。 看着唐斗的轻狂模样,铁佛恩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狞笑。只见他轻轻一纵身,左腿向右,右腿向左,身子拧成一个麻花形状,接着雷霆般大喝一声,左腿向左,右腿向右,身子重新打开。只听得“铮”的一声,打在他胯下的破甲锥颓然坠落在地,化为一团扭曲的铁砣。在他身后的师兄弟们纷纷依样画葫芦,吐气开声,将打在身上的钢锥震落于地,人人神完气足,丝毫无损。 “铁裆功!”唐斗失声惊叫。金刚不坏体再加上铁裆功,金刚院的和尚几乎把能够练上身的横练功夫都学尽了,这简直是江湖暗器名家们的噩梦。唐斗首当其冲,心中自是苦不堪言。 “想要我断子绝孙,你下手果然歹毒,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不要怪我手下无情。”铁佛恩说到这里,狠狠一抖手中熟铜棍,就朝着唐斗扑来。 “断子绝孙?你本就是个和尚!”唐斗心里暗暗叫苦,连忙转头说道,“老风,挡不住了,咱们往桥东退一下!” 他的话音刚落,一股巨大的力道突如其来地撞到他的左肩,他和风洛阳所坐的石制长凳不由自主地朝绿水桥西连续滑行了四五丈。唐斗本来想要远离金刚院和尚门的棍阵,如今却一头撞了上去,吓得他一边把折扇舞得密不透风,一边大叫:“老风,我是说桥东!” 风洛阳艰难地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想要解释,谁知嘴一张,却狂喷出一口鲜血,溅了他一脸。唐斗顿时感到了好兄弟的窘境,百忙之中朝桥东看了一眼。只见绿水桥东风洛阳面前的一段桥身已经钉满了黑压压一片黑翎短柄强弩。每一枚弩箭的箭尖都深深地扎在砖石之中,足见机关弩的强大威力。此刻的风洛阳正将青锋剑舞成 4e00." >一团光华,奋力拨打着连续射来的强力箭雨。乍看上去,一片汹涌不绝的死亡黑潮势如破竹地撞击在一面白色光盾之上,爆出漫空金蓝相间的怪异火花,竟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动感之美。然而这摇摇欲坠的死亡平衡一旦打破,无论是风洛阳还是唐斗,都将是万箭穿心的厄运。 “老风,我跟你换!”唐斗将风洛阳的困境看在眼里,心头顿时热血沸腾,他大吼一声,两只脚一发力,坐下的长板凳转了一百八十度,风洛阳换到了面对桥西,而唐斗则要面对桥东的箭雨。 “五花!”唐斗刚转到桥东,迎面顿时有一蓬密密麻麻的箭雨兜头射来,他立刻大喝一声,一把抓住身边的酒桌桌面。仍然在酒桌上吃得不亦乐乎的五花,此刻听到主人的呼唤,连忙吱的一声,头一低,身子一扭,沿着唐斗扶桌的右手,钻入了他的袖筒之中。 “啊——”唐斗看到五花暂时安全,立刻一发力,单臂举起整只酒桌,将它往身前一挡。只见满桌的杯碟四外纷飞,又被漫空的箭矢射得四分五裂,余势不衰的弩箭“夺夺夺夺”连绵不绝地击打在酒桌上。机关堂的弩箭穿石破玉,何等强劲,这黄木桌子如何受得住打击,不到数息已经被打成了横飚的碎屑,随风散去。 “打……”唐斗趁着酒桌为他争得的片刻时间,将腰间的鹿皮囊同时打开,摆好架势,唐门嫡传的春暖花开心法瞬间运遍全身,双手一抬,两股由唐门夜花钉形成的青流犹如两道横飞的瀑布,夹杂着尖锐的破风声迎面撞向机关堂的弩箭阵。 青光瀑布撞上劈空箭雨,火星四溅,绿水桥上空仿佛升起了一片连绵不绝的金黄色焰火,灿烂夺目,瑰丽绝伦。 “机关堂,尝尝我唐门的暗器!”唐斗双目血红,放开一切地厉吼道。 听到他凄厉的吼叫,看到这凡人一生难见的奇景,绿水桥东的年帮帮众个个瞠目结舌,看得如醉如痴。 “阿斗好厉害!”看到唐斗终于使出了唐门冠绝天下的连发暗器功夫,祖菁乍见之下,惊艳异常,兴奋不已,忍不住激动地用力拍起了手,“难怪所有人都说唐门大少的手,天下无双。” 在她身边的鱼韶默不作声,似乎对于唐斗在绿水桥上激情四射的表演无动于衷,她的一双妙目呆滞地在绿水桥上空游移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韶姐?阿韶姐?”看到她有些心不在焉,祖菁担心了起来,忍不住唤了几声。 鱼韶似乎根本听不到她的叫唤,一双眼睛直溜溜地出神,不知魂魄飘到了什么地方。祖菁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只见风洛阳代替唐斗陷身在金刚院八大金刚的罗汉棍阵之中,前遮后挡,左推右拦,一时之间僵持不下,看不出有何危险。她心中对风洛阳充满信心,直觉上认为八个傻乎乎的金和尚,不可能是小师叔的对手。此刻见到鱼韶看得如此入神,自己不觉也加上了几分用心,细看之下,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八个金光和尚施展的大力金刚棍法不但功架老到,招法纯熟,而且混合着外门绝顶神功金刚伏魔神通,每一招棍法都有着摧枯拉朽的威力。每个和尚出得一棍之后,都随着阵法,收势蓄劲,围着风洛阳转圈,所以每个人发招之时,精气神都已经调节到巅峰状态。整个金刚棍阵就仿佛一枚巨大的石磨,一点点将困在阵中的风洛阳磨死磨平。反正这些和尚是打不死的,只要他们不死,总有一天,风洛阳会被他们累死。这个时候,风洛阳周围的石板地已经布满了一圈整整齐齐的脚印,都是金刚院和尚发招之时踏出来的;他手上的青锋剑已经卷刃,锋锐尽失,握剑的手虎口崩裂,鲜血长流,败亡就在转瞬之间。 “接招!”铁佛恩霹雳般的大喝响彻云霄,一道瀑布般的金色光华闪电般劈向风洛阳的天灵盖。风洛阳举剑横挡,“铮——嗡”一声怪响,笔直的青锋剑被这刚猛异常的一棍打得弯曲了下来,剑尖狠狠啄向风洛阳左边太阳穴。 “嗬!”风洛阳咬牙嘶吼了一声,左手疾伸,猛然抓住剑头,往上一扳,将剑身重新扳直,顺势荡开长棍,但是左手的虎口也裂了开来,鲜血迸溅。 与此同时,唐斗打光了身上所有的夜花钉,而对面的七情弩机阵也箭矢全无。 “啊哈哈,他们也没箭了。”看到弩机阵悄无声息,唐斗一身轻松,忍不住欣喜地大叫了起来,“是个平手!”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得弩机阵中一阵机括牵动的声音,弩机上的转盘缓慢转动,三十六个弩盒同时被新的弩匣填满。 唐斗看在眼里,目眦尽裂,血丝满眼,脱口吼了一声:“老子要归位。” “换位!”风洛阳大喝一声,双脚一踩地,二人坐着的石制长凳顿时又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唐斗重新换到了桥西,而风洛阳则到了桥东。 唐斗抬眼一看,面前八个凶神恶煞的金光和尚仿佛一群看到血的恶狼,不要命地朝他扑了过来,不禁发憷:“老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寒阴箭,攻神阙!”风洛阳大吼一声,双手同时握住青锋剑,将其当成了一把开山大斧,发了疯一般朝着绿水桥上箭矢钉落最多的地段砍去。“轰”的一声巨响惊天而起,粉末石屑混合着断裂散落的弩箭迸起数丈之高。绿水桥这段桥面本来已经被连绵不绝的箭雨摧残得不轻。如今再受风洛阳这一记剑罡,整个桥面顿时裂出一条醒目的大缝。风洛阳收起已经卷刃的青锋剑,猛然一抬脚,狠狠跺在这裂缝之侧。只听得轰然一声大震,这裂缝顿时化为一片触目惊心的缺口,绿水桥从中折断,两端桥身倾斜成六十度角,朝着河中砸去。在桥东正要开始继续发射箭矢的七情连弩阵因为自身重量牵引,顺着斜向下的桥身,咕噜咕噜地滚去,噼里啪啦地落入河水之中,转眼沉入河底,与此同时,风洛阳双脚一伸,同时踏地,阻止了长凳下滑的趋势。 就在风洛阳劈斩大桥的刹那,一名金刚院最年轻的和尚随着棍阵的运转,攻到唐斗面前。此刻的唐斗满耳都是风洛阳刚才的提点。“我信你,老风!”唐斗电光石火之间下定决心,完全不管和尚迎面打来的熟铜棍,运足全身功力,暴喝一声,右手一探,折扇闪电般抵在了这位和尚肚脐眼附近的神阙穴上,左手同时抵住扇柄,双手同时发功。一股冰寒彻骨的真气,宛如一支冰雪之箭,狠狠扎入这个和尚的体内。 唐门自从在天书会上习得至阴至寒的明玉功,唐门先主唐万里遂将这一门独特的内功心法巧妙地化入了春暖花开心法之中,创造出了一种独一无二的凌厉罡气。功力入神者可以把这股寒阴罡气抬手间逼出体外,当作暗器使用,克敌制胜。唐斗仍然年轻,无法拥有如此深厚的造诣,但是通过肌肤接触,发功破敌,早已练得炉火纯青。这股寒阴箭罡,撞上和尚体内的不坏体神功,竟然轻易破功而入,寒气瞬间行遍全身。这个金光和尚还没来得及将熟铜棍抡下来,身子已经被冻成一具雕像。 “神阙穴,我真笨!什么人练功能封住肚脐眼。我怎么没想到!”唐斗又是兴奋又是自责,一把将冻成冰块的金光和尚往身上一挡,大声吼道:“别动手!” “师弟!”“师弟,你怎么啦?”“莫伤我师弟!”看到同门被制,金刚院七个和尚顿时乱了阵脚,纷纷惊呼道。 “大家别慌!”铁佛恩厉喝一声,“唐门大少,我师弟一身金刚不坏体功夫,刀枪不入,你拿他来要挟我们,真是可笑。来啊,乱棍齐下,把他打成肉泥。” “喂,看好了!”唐斗抓起手里和尚的一根小指,轻轻一扳,“啪”的一声,小指顿时断成两截。 “师弟!”看到同门受损,金刚院和尚们双目血红,恨不得将唐斗千刀万剐,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师弟的身体居然会变得如此脆弱。 “冻起来的东西脆得很,明白了吗?”唐斗洋洋得意地说,“想保住你师弟的性命可以,只要你们保证不在绿水桥闹事,我立刻放了他。” “想不到你唐门居然有这么阴毒的功夫。”铁佛恩目眦尽裂,恨恨不已。 “嘿嘿,唐门是怎么发家的?”唐斗拍了拍身前和尚冰冷瓦亮的光头,笑嘻嘻地说,“制冰啊。” “好,我金刚院今天认栽了,还我师弟,我们拍拍屁股走人。”铁佛恩看了看直挺挺的师弟,无奈地闷声道。 “好,行事痛快,我很看好你哦。”唐斗一偏身子,转头对风洛阳道,“老风,麻烦你。” 一直伸着脚阻止长凳下滑的风洛阳听到他的话,艰难地转过身来,伸出一只手掌,抵在金光和尚的背部,运足天山六阳功,一股暖流瞬间流遍了和尚的全身,春阳融雪般化去唐门心法的阴寒之气。半炷香之后,金光和尚终于从严寒中缓过劲儿来,哆哆嗦嗦地挺直身子,狼狈地扛着熟铜棍,跑回铁佛恩的身边。 “哎,小兄弟,别忘了这个东西。”唐斗将手里的一节小指扬手丢过去,被那金光和尚手忙脚乱地接住,“去找姜神医,他会给你补上,保证完好如初。” 说完这句话,唐斗从怀中掏出一袋金叶子,扬手丢给他:“这是给姜神医的诊金,只多不少。” 铁佛恩抬手接过金叶子,神色微见缓和,只见他哼了一声,一扬手,带着七个师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绿水桥西。 金刚院的人走了,而机关堂的人马此刻全都被李三响赶到河中,手忙脚乱地打捞沉入河底的七情弩机阵。龙门年帮只剩下自己本帮的人马在已经折断的绿水桥两畔隔河相望。风洛阳和唐斗七扭八歪地坐在与河面倾斜成六十度角的长板凳上,眼巴巴地看着两岸的龙门司库和年帮帮魁。 “今日龙门就给唐门大少和天下第一剑一个面子,暂时休兵不战,年帮的人听好,我龙门早晚要在润州和尔等一决雌雄。”看到强援已走,桥梁已断,事已不可为,蛛师海天翁果断作出决定,大手一挥,龙门数百帮众纷纷跳入来时乘坐的走舸快舟,一阵撑竿划水的轻柔响声过后,数十艘轻舟已经飞一样地远去。 “风公子,大少,今日绿水桥一战,定会轰传江湖,宋某临近耳顺之年,竟然能够亲眼目睹二位少年英雄崛起武林,实是毕生之幸,想那未来的江湖,该是何等模样。”宋无痕仰天叹了一口气,似乎在感慨自己身陷帮派争雄的泥沼,不得自由,又似乎在憧憬江湖未来的远景。他默然沉思半晌,微微一笑:“二位,改日宋某在邀月楼开一桌酒席,请务必赏光。”言罢,他手一挥,年帮上千帮众立刻散开队列,发足飞奔,一瞬间穿房跃脊,飞檐走壁,消失在雾霭茫茫的润州街头。 数十息后,绿水桥畔除了一二三四喊着号子,兀自拼命打捞弩机阵的机关堂弟子,再也看不到一个江湖人的身影。 唐斗和风洛阳同时吐出一口浊气,拼命挺直的腰杆都垮了下来。唐斗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袖子擦着脑门上的汗水:“哎哟妈呀!真是险过剃头。刚才的寒阴箭我连吃奶的内功都用上了,现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龙门的家伙如果一拥而上,我就成鬼门大少了。” 风洛阳擦了擦嘴角渗出的鲜血,轻轻摇了摇头:“你做了鬼还想当大少?” “我这样的……”唐斗用扇子点了点自己的胸膛,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到哪儿吃不开?” 风洛阳苦笑一声,不再搭话,只是扭过头去,默默看着在河畔打捞弩机阵的机关堂弟子。 “你说他们要打捞到什么时候才能搞定?”唐斗打开折扇,轻轻扇着,“有他们在,我们还是站不起来啊。” 风洛阳再次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随即弯下腰张口喷出一股乌血。 “不行了,你伤不轻,必须立刻去就医!”唐斗看在眼里,再也坐不住,噌地一声站了起来。他的屁股刚一离开板凳,哧啦一声大响,他的一大片裤子顿时被扯离了屁股,留在了板凳之上,隐隐约约看出他穿着一条火红色的底裤。 “扑哧”看到他狼狈的样子,风洛阳再也忍不住,顿时笑了起来,鲜血从他的鼻子和嘴里狂涌而出,“你穿红内裤?” “噢!”唐斗一摸屁股,顿时一窘,随即他潇洒地一甩头,抬手脱下外袍,系在腰间,干净利落地遮住了自己的开裆裤。接着他一把扶住风洛阳,“老风,起来吧,我带你治伤去。” 风洛阳看了看他系在腰间外袍,叹了口气:“你我若是早点想到此招,何至于有刚才那一战。”说罢他也颤巍巍地站起来,扯下外袍,系在腰间。 “事后诸葛亮的事儿,我唐斗干得还少吗?”唐斗叹了口气,小心地扶住风洛阳的手臂,把自己仅有的内力传到他身上,“挺胸,好兄弟,机关堂的人还看着咱们呢,别堕..了名头。” 风洛阳依言挺起胸膛,拼尽全力作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看到二人终于从绿水桥上走了下来,一直在河中忙于打捞弩机阵人偶的机关堂弟子纷纷直起身,小心翼翼地朝他们行着注目礼。 “抬头。”唐斗低声对风洛阳说道。 风洛阳依言而行,将下巴尽力高抬。 唐斗转过头来,朝机关堂的人撇了撇嘴,装出一副虚怀若谷的威风模样,缓缓抬起手,朝他们挥了挥。 看到刚才叱咤风云的唐门大少向他们挥手致意,这些机关堂弟子无不受宠若惊,纷纷绷直了身子,连连摆手,仿佛接受将军检阅的一队兵勇。 “转头……微笑。”唐斗低声道。 风洛阳依言转过头,扭了扭嘴角,作出一副点头微笑的模样。 这个时候,久违的日头终于杀出了漫空乌云的埋伏,出现在已近黄昏的天空,辉煌耀目的阳光斜斜打在渐渐远去的风唐二人身上,将他们身影拖得很长很长。他们鲜血斑斑的衣衫被阳光一照,顿时镀上了一层橘红色的金边,仿佛化为天兵天将的铠甲。他们的身影也显得愈发伟岸,愈发高高在上,犹如天神,飘然远逝,只给人间留下一个隽永难忘的回忆。 乌云散尽的天空上,晚霞的明艳鲜红取代了铅云铁雾的暗色,润州的街道笼罩在橘黄色的瑰丽色彩之下,显得格外生机盎然。鱼韶和祖菁并肩躺在润州民居高高的屋脊上,一齐望着天上浸在晚霞里面的流云,默默地发呆。 “真是惊艳啊……”半晌之后,祖菁忽然喃喃地说。 “你是说现在的天空,还是说刚才的决战。”在她身边静静躺着的鱼韶开口问道。 “现在的天空,刚才的决战,阿斗,小师叔,所有的一切,整个的……”祖菁深深吸了一口气,吐气道,“……江湖。” “你要知道,这样的决战,是非常非常罕见的。”鱼韶闭上眼睛,仿佛做梦一样低声地吟咏着,“现在的江湖,人们很少再为了什么崇高的目标如此拼搏。江湖争斗,越变越丑陋,越变越令人齿冷。” “我知道,掌门师伯、小师叔、阿斗每个人每天都这么跟我说。但是,这样的决战,哪怕十年、一百年才有一场,只要有这个盼头,也不枉做一世江湖人,不是吗?”祖菁甜甜地微笑着,低声道。 “是啊……也不枉做一世江湖人。”鱼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冷峻的瓜子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第十八章 信中自有言如玉 姜楠又开始在自己的园子中挖坑。自从出师关中,他悬壶济世已有二十年。年少气盛之时,他雄心勃勃地在润州靠近梧桐岭的南山镇开医馆,想要通过医治这些上岭一决生死的武林豪杰扬威江湖。他的确做到了,无数垂死的江湖好汉在他的回春妙手之下捡回了一条性命。他吊命神医姜楠的名号也在大江南北、运河上下传了个遍。人们甚至将他和初唐神医贾扁鹊、关中神医彭娇相提并论。年少轻狂的他也曾经为此而得意非常,不可一世。 但是随着江湖搏杀愈演愈烈,江湖豪杰杀人的手法也越来越诡异莫测。岭南蛊毒,鬼蜮魔化,天阁秘宝,无影神蛛,番邦密药,阴戾功法,每一种新的杀人手法出现,他都是第一个亲眼目睹,而且是第一个出手救治。尽管他医术通神,经验丰富,但是破坏永远比建设要容易,和层出不穷的杀人手法相比,他的回春医术渐渐跟不上节奏,死在他手上的江湖好汉开始越来越多,每死一个病人,他都会在园子里挖一个坑,亲手将病人掩埋。如此日复一日,他的信心日渐消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逢一个疑难病人,他都会事先在园子里挖一个坑,做好最坏的准备。 而今天,他又碰上一个足以让他到园子里挖坑的病患。 “我说,老姜!你挖完了没有?拜托你先看看病人行不行!”一个尖厉的声音忽然从他医馆的病房里传来。 “急什么!”姜楠丢下铲子,扯开嗓子吼了一声,抹了抹汗,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病房。在病房的床上,风洛阳半死不活地平躺着,头歪在靠墙的一侧,出气多入气少。在他身边,唐斗满脸是汗,坐立不安。 “好了好了,来了!”姜楠拍了拍手,掸掉手上的残土,推开唐斗,一屁股坐到风洛阳的身边,一把抓起他的脉门,对唐斗劈头盖脸地责怪道,“我就猜到,我就猜到他迟早会被你再送到这儿来。天下第一剑,真那么好当?你知道现在江湖上多了多少种杀人的毒药,多少种新创的阴功?听说没有,机关堂新造了一种三棱刀,可以直接切开人体血脉,让人流血而死,点穴截脉都没用,半炷香就能流一桶血,你知道人有多少桶血在肚子里吗?” “行了行了!”唐斗双手连连摆出暂停的手势,不耐烦地说,“老姜,这些都是后账,以后再算。你看老风也没流血,也没中毒,只是受了内伤,又不是疑难杂症,你那么急着挖坑干什么?” “他是天下第一剑!能把他打伤的功夫绝对够我喝一壶的,我能不加点儿小心吗?”姜楠直着嗓子吼道,“我还跟你说,这坑我就放园子里,或者是你,或者是他,早晚用得上。” “你晦不晦气啊你?我跟你说,治不好老风,你再挖个坑,干脆把自己也埋了吧。”唐斗也吼了起来。 “嗬!我吓大的。”姜楠一边和唐斗面红耳赤地争吵着,一边摸索着风洛阳的脉门,“怎么搞的?你拿他去打铁了?” “你才去打铁了,你全家都去打铁了!”唐斗恼道。 “还嘴硬,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纯阳刚劲震伤了,不是被拿去打铁,就是去胸口碎大石了。”姜楠阴损地说,随即眉头一皱,抬手摸了摸颌下的山羊胡子,“或者……是金刚伏魔神通所致。” “总算说句人话。”唐斗哼了一声,不禁钦佩地点点头。 “西少林金刚院的魔头终于忍不住来闯中原了。”姜楠叹息一声,喃喃地说。 “别怕,今日绿水桥一战,这帮和尚已经被我和老风打老实了。”唐斗得意地说。 姜楠白了他一眼,抬手摸了摸风洛阳的胸口:“肋骨断了四根。” “肋骨断了?”唐斗惊道,“没见他喊疼啊。” “装呗。小风别的不行,就是会装,明明不是天下第一剑的料子,愣是让他强充了十年。”姜楠撇着嘴说。 “谁不是天下第一剑的料子?”唐斗怒道,“要不是看在你是神医份上,我一巴掌拍死你。你就说能不能治吧。” “嗤。”姜楠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双手一抬,做了一个谁也看不懂的手势,“你听我说。精微奥妙的毒药,诡异神奇的虫蛊,高深莫测的阴功,只要有破解的方法,并非无法可治。反而简单直接的硬功才是最让医师头疼的。因为人体乃是渡世的宝筏,本身只能承受一定程度的打击,当打击超过人体自我修复的程度,所受到的伤害就是不可逆转的。小风身上中的硬功已经到了他可以承受的边缘。本来呢,他可以靠自己调理真气,慢慢恢复。但是他身上还有旧疾,我摸了一下,大概有几分魔功的侵蚀,似乎和南疆魔化功有关,还有剑罡的撞击,不用问,越女宫的超海剑法。”说到这里,姜楠耸了耸肩膀,“这几处损伤加上新受的金刚伏魔神通,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终于垮了下来。” “那……还能治吗?”唐斗担心地问。 “嗯……”姜楠点点头,“幸好你送来得及时,我可以用我师门秘传的九转造化丹吊住他的伤势,再用一个月时间为他施针调养,这段时间他必须住在我这里,随时接受针灸治疗,这样才可以旧患尽去。不过……” “不过什么?”唐斗急得满脑是汗,“你别老大喘气儿行不行?” “不过如果他再多受几次这样的伤,我可不敢保证他的身体承受得了。到时候,该埋就得埋了。”姜楠双手一摊,无奈地说。 “鱼韶……”看到风洛阳半死不活的样子,听着姜楠悲观的论调,唐斗此刻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害老风,我跟你拼命。” 想到这里,他从怀中取出一袋东珠,塞到姜楠的手中:“老姜,这一个月老风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还要找一个人算账。” “阿斗,这些年来,你越来越好勇斗狠了,听我劝,退出江湖吧!”姜楠将东珠揣入怀中,语重心长地说。 唐斗充耳不闻,一推病房的窗户,身子已经噌地蹿了出去,三两个纵跃,从姜楠的园子横穿而过,身影一闪,不见了踪影。 姜楠慢吞吞地将身子移到窗前,探头朝园子里望了望:此时唐斗正狼狈不堪地从他新挖的坑里爬了出来。 “姜楠,你这坑儿怎么只挖不填?缺不缺德啊?”唐斗艰难地站直身子,叉着腰骂道。 “呵呵,”姜楠忍不住笑了,“不填怎么着?谁叫你愿意往里跳呢?” 唐斗暗骂了几句,一脸怨气地转过身:“挖的还是站坑,这么深?”他摇了摇头,一瘸一拐地施展轻功,绝尘而去。 夕阳西下,玉兔东升。乘风会润州分舵的元宝灯笼放射着昏黄的光,和清冽的月光交相辉映,勉强照亮了门前方圆十丈之地。分舵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一阵阴风吹过,元宝灯笼的烛火一阵诡异的闪烁,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分舵内的舵主书房此刻被到润州公干的鱼韶暂时占用。自从她知道润州分舵一意孤行,和彩翎风媒们一起自作主张,违反乘风会章程,公然帮助柳青原,她就一直着手整顿会中业务。原来分舵主事赵思燕被她毫不犹豫地撤去职务,贬为迎宾风媒,而十余位彩翎风媒也各自受到责罚,秦水瑶亦被贬为普通风媒。一番雷厉风行的整顿,顿时让乘风会上下凛然,对她的调度再也不敢有半点违背。 今日她巧布妙局,通过摆布唐斗和风洛阳,令即将在绿水桥决战的龙门和年帮铩羽而回。让润州各帮各派的均势维持不变,不但消弭了一场血雨腥风的武林惨祸,而且巧妙维护了乘风会在润州左右逢源的优势。这令她在乘风会中的形象更加高大,本来对她严厉的制裁有些不满的风媒现在无不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和祖菁刚从绿水桥回来,消息已经传入舵中。一看到她们出现在门口,无论是站在门口迎宾的风媒、在中堂打扫的会众,还是在内堂议事的主事们都纷纷拥出门,冲到分舵庭院之中,对她们夹道欢迎,宛若迎接凯旋的英雄。 感受着满庭的欢呼声,站在神态自若的鱼韶身边,祖菁有一种与有荣焉的快感。正如宋无痕曾经说过的,绿水桥一战,势必轰动江湖。将来会有多少武林好汉、江湖少侠、乘风风媒会问起当日的经过,而她祖菁就在那里,在那剑戟丛林的正中间,一剑展开“以和为贵”的旗幡,开启了这一场武林盛事,十年难得一见的精彩对决。在江湖史家的笔下,也许她祖菁也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鱼韶似乎已经对于这样的欢呼习以为常,她轻轻摆了摆手,叫过一直默然侍立身边的秦水瑶:“大少和风公子已经回来多久了?” 秦水瑶侧过头,低声道:“没有消息说他们回到了梧桐岭。我麾下风媒看到大少携风公子朝着南山镇去了。” “姜神医?”鱼韶喃喃道,“风洛阳在绿水桥上看似并未受内伤,莫非又是硬撑?” “当家,片刻之前,我注意到唐门子弟在润州居住的民居突然没了灯火。”秦水瑶小声道。 “知道了。”鱼韶点点头,眉头一转,已经成竹在胸。她转过头去,一把扶住祖菁的肩头,略显焦急地说,“我刚刚收到消息,风公子的身子似乎有些不妥,需要在南山镇就医。” “就医?小师叔的身子壮得好似一头牛,怎么会有不妥?”听到鱼韶的话,祖菁刚才的兴奋心情全都没了,只剩下满脸的紧张。 “他应该是受了金刚门的伏魔神通所伤,这是外门绝顶硬功,恐怕他的情形……”说到这里,鱼韶皱了皱眉,抿住了嘴唇。 “小师叔……我立刻去南山镇看他。”祖菁冲口而出。她风风火火地分开围着她的风媒们,脚下一使劲,施展天山踏浪而来的轻功,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看到她去远,鱼韶缓缓回过头来,用力拍了拍手,大声道:“大家都听着,今夜不要单独行动,所有人都在分舵之内待命。知道了吗?” “是!当家!”众人齐声得令。 更鼓响过两轮,唐门数百精锐一人担着一担柴火从潜伏的民居中鱼贯而出,在唐冰、唐毒的率领下,分成错落有致的十几个小队,从四面八方摸到乘风会分舵的附近,将整个分舵整整齐齐围了一圈。 唐斗穿着一身锦绣白衣,歪戴着一顶秀士帽,轻摇折扇,大摇大摆从西津渡旁一个隐秘的胡同里走了出来,朝待命的唐冰、唐毒打了个手势。 “放柴!”唐冰和唐毒齐声下令。 随着号令声,一群群的唐门弟子蜂拥涌到乘风会分舵围墙之下,将重重叠叠的柴火堆满每一处角落。 “举火!”唐冰和唐毒看到柴火已经到位,再次齐声号令。听到号令,数百唐门弟子立刻一人从背后摘下一枚火把,用火折子点燃,高举头顶。一时之间,数百枚猩红色的火把将昏黄一片的乘风会润州分舵照得亮如白昼。 “鱼韶——!”唐斗啪的一声,合上折扇,用力指向润州分舵大门,厉声喝道,“要是你不想润州分舵里的乘风会会众个个变成烤猪,就立刻出来,磕一百个响头,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鱼韶出来!鱼韶出来!”听到唐门大少亲自喊话,唐门子弟纷纷忙不迭地开口助威,大声鼓噪。 相比唐门子弟又是火把,又是呐喊的聒噪,乘风会分舵内显得异乎寻常地安静。 “鱼韶!我唐斗可不是虚张声势,你若再不出来,别怪我发飚!”唐斗大声喝道。 他的吼声刚落,乘风会的大门忽然轻轻打开,两个青衣小帽打扮的乘风会迎宾风媒推着两辆小车,从门里走出来,一路推到唐斗近前。 “你们当家呢?”唐斗厉声道,“车上是什么东西?” 一个青衣风媒拱手道:“禀告大少,当家知道大少来得匆忙,来不及准备引火的火油,特从厨房找来了两车青油,以供唐门兄弟点火之用。” 另一个青衣风媒亦拱手道:“大少,当家还让我们告诉你,她就在舵主书房办公,大少若是觉得这点火油不够烧遍整座分舵,可以先从书房烧起。” “我乘风会上下祝大少烧得开心,烧得愉快。”两个风媒说完仿佛排演好的一般齐刷刷躬身道。言罢二人谦恭地在唐斗面前倒退十数步,方才一转身,进了门去。 两个风媒的话气得唐斗头上青筋乱跳,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金星直冒。 “鱼韶,你个贱人,你真当我唐斗不敢烧房?”唐斗双手颤抖地攥着自己的折扇,一个箭步冲到乘风会分舵的门前,就想用身上的火折子点了门前的柴火。但是思忖再三,竟然下不了手。他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来回踱了几圈,越踱心火越旺。他抬起头来,一眼看到分舵门前迎风飘扬的两面乘风会旗幡。一旗上画青鸾破云图,一旗上画紫凤冲霄图,各书“乘风”“飞扬”字样。 “乘风?飞扬!飞你的鬼扬。”唐斗啪的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大喝一声,抖手将扇子旋转射了出去。那平转的折扇犹如一枚刮动罡风的巨大冰轮,发出呜咽的破风声,沉重撞击在青鸾旗上,接着高高弹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奇诡的弧线,横撞在紫凤旗上。这两杆大旗的旗杆随着这沉重的撞击轰然从中折断,刮动着沉重的破风声,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沉甸甸砸在乘风分舵正面的大门之上。“轰”的一声,庄严肃穆的分舵正门被两杆旗杆砸得七扭八歪,瓦片飞溅,声势端的惊人。唐斗一把接过凌空飞回身边的折扇,在身前摇了摇,大摇大摆地走回了唐门弟子的阵势之前。 “大少,好功夫!”看到唐斗终于出手发威,唐门子弟兴奋异常,纷纷扯开嗓子大声叫好。 趁着众人高涨的士气,唐毒和..唐冰再次带头大声吼道:“鱼韶,出来!鱼韶,出来!” 这一次不等唐门子弟喊第二轮,一位迎宾风媒已经从歪歪斜斜的大门内走了出来,朝唐斗拱了拱手,道:“大少,当家请你进屋说话。” “请我进去?我呸!”唐斗抬扇子顶了顶歪得已经遮住眼睛的秀士帽,厉声道,“叫她给我出来!” 那风媒沉声道:“当家说了,大少若是不进来,就尽管在门前闹个痛快。”说罢,不等唐斗回话,一转头进门而去。 “闹个……闹个痛快!我……我……”唐斗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气得一把抓起脑袋上的帽子摔到地上。 “大少,鱼韶让咱们点火,不如就点了吧。”唐毒在他身后愣愣地说。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唐斗转头骂道,吓得唐毒顿时不敢开口。 “大少,如今该怎么办?”唐冰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办……怎么办……”唐斗用扇子狠狠地敲着脑袋,嘴里喃喃自语,“冷静,唐斗,动脑子,动脑子,动脑子!” 但是他憋在肚子里的一团邪火还是无法克制,他野兽一般大喝一声,一把丢开扇子,三步并作两步,再次冲到乘风会分舵门前,双臂一伸,抱住门前镇宅的一只大石狮子,大吼一声,将这石狮子连座台一起,举了起来。 “大少,悠着点儿!”看到唐斗单人举起重逾千钧的石狮子,唐门的人都吓出一身冷汗,唐冰和唐毒忍不住同时叫了起来。 “呀……啊……呃……”唐斗一边吼着,一边抱着石狮子连转三圈,接着双臂一松,大石狮子发出一阵贯风声,狠狠撞在已经被两杆大旗压得七扭八歪的乘风会分舵大门上。轰的一声巨响,石狮子直接将两扇大门撞成齑粉,接着在乘风会分舵庭院的青石地上连滚数下,一直滚到内堂大门前才停下来,留下一溜碾痕。 丢出石狮子,唐斗身子一僵,双腿.99lib.一软,直挺挺摔向地面。幸亏他尚有应变,在马上就要脸贴地摔个瓷实之前,他右手一伸,撑住地面,阻止了自己继续下落的势头,左手在地上摸索了半晌,捡回了刚才丢到地上的折扇。“嗯——哎哟,我老腰……”唐斗紧闭嘴唇,暗暗叫了一声苦,一边用折扇敲着腰眼,一边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大少神力惊人,武功盖世!”唐门子弟从未见过唐斗如此强横,连只石狮子都能够举重若轻,当成撞门的利器来玩耍,顿觉大开眼界,此行不虚,更加起劲儿地摇旗呐喊。 “嘿嘿,见识见识。”唐斗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扇着扇子,强自装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大少好样的!”“鱼韶出来给大少磕头!”看到唐斗的得色,唐门子弟与有荣焉,发了疯般地叫嚣,有几个用力过猛的已经喊哑了嗓子。 过得数十息,乘风会的内堂大门豁然洞开,已经被贬为普通风媒的秦水瑶穿着一身淡色衣装,轻摇莲步,穿过一片狼藉的乘风会分舵庭院,来到唐斗面前,大方地一抱拳:“大少,当家写了一张纸条给你。”说罢双手平放,将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捧到唐斗眼前。 唐斗朝左右看了一眼,见唐冰扯着唐毒识趣地躲到了几丈开外,才撇了撇嘴,抬手抢过这张信纸,转过身来,借着身后唐门子弟的火把,仔细看去,只见上面写道:“第一,你不敢得罪天下武林,所以你不会放火;第二,你的腰闪了,所以举不动第二只石 72ee." >狮子。猜猜你接下来会做甚——对了,只能走人。立刻来见我,说不定还能保住你的面子。” “带我去见鱼韶!”看完字条唐斗当机立断,猛地大吼一声。 唐斗进入书房的时候,鱼韶正在油灯之下,批改乘风会这一日积累下来的公文。见他进来,她抬起头,用手揉了揉自己酸涩的肩头,沉声道:“他怎么样?” 唐斗箭步冲到鱼韶的桌前,狠狠一掌拍在桌案上,只听得轰的一声,整张枣木书桌被这一掌拍得四分五裂,垮了一地,“你说呢?” 鱼韶默默看了一眼满地的残骸,抿了抿嘴,随手将仍然握在手中的毛笔也丢到地上。“金刚伏魔神通,应该打不死天下第一剑吧!”她心平气和地说。 “试试再加上魔剑孟断魂,超海公子柳青原!”唐斗厉声道,“老风身上处处都是旧伤,根本没时间医治,决斗一个接着一个,好不容易有点休息的时间,却还要应付你鱼韶的盘剥。他如果过不了这关,杀死他的就是你!” “你胡说,洛阳哥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听到唐斗将风洛阳的伤势说得如此严重,一直镇定自若的鱼韶方寸大乱,忍不住腾地站起身,冲口而出。 鱼韶的态度让唐斗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气焰也矮了半截,只见他一展折扇,指住鱼韶:“呃——啊哈,你还记得自己曾经也叫过他洛阳哥。你还记得当年他怎么对你的。看看你现在当他是什么?你鱼韶的走狗?” “姜神医怎么说?”鱼韶根本听不进唐斗说些什么,只是双目凄惶地高声问道。 “你听到我刚才说什么……我……好啦,你放心,老姜说了,一个月可以治好。”唐斗从来没见过鱼韶这么可怕的样子,忍不住心头一软,老实说道。 鱼韶听到这里,如蒙大赦,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无力地靠到身后的书架上,沉重地喘息着,仿佛是自己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大劫。 “你布的好局,把我和老风耍得团团转,如今你称心如意了,报了仇了?”唐斗满腹怨气地恨声道。 “我本是想让你们在年帮和龙门面前出个洋相,借此消弭一场惨祸。想不到你们居然看出了破绽,宁死也不起身,打乱了我的整盘计划。”鱼韶用手扶住自己凌乱的发髻,低声道。 “嘿,你还好意思说?幸好老风机警,发现我们的衣带被粘住,这才避免了我们蒙羞绿水桥。否则的话,我们在江湖上还用混吗?”唐斗恶狠狠地说。 “死要面子不要命!”鱼韶狠狠砸了一下身后的书架,仿佛在向一个不知名的人物发泄着心中的怨气。 “今天这件事绝不能算完,我唐斗若是让你乘风会好受,我就不姓唐!”唐斗气势汹汹地喝道。 “好,你说吧,你想怎样?”鱼韶昂着头,沉声道。 “我……我……我不知道,我要你补偿老风受的所有罪。我要你向他磕头赔罪!”唐斗大声道。 “向他磕头,这辈子都别想。”鱼韶冷笑一声,扬声道。 “别以为我唐斗光说不练!”唐斗凌厉地说,“我唐斗发起飚来,谁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鱼韶的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神色,淡淡地说:“我当然知道你唐斗的本事。你浑水摸鱼的功夫,我们都见识过了。” “好,既然我这么喜欢浑水摸鱼,现在就让我把水重新弄清,将功补过。”唐斗狞笑一声,忽然转过头,对一直在房间里侍立的秦水瑶说道,“小秦,事到如今,我就把那一天晚上在凤凰客栈里发生的事情说个清楚。” “唐斗,你发什么疯?”鱼韶惊道。 “嘿嘿,”唐斗示威般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对秦水瑶道,“小秦,那一夜在凤凰客栈和你共度一宿不是别人,正是你切齿痛恨,必欲除之而后快的我——唐斗。” “唐斗——”鱼韶没想到唐斗有此一招,侥是她机智善变,一时之间也一筹莫展。 秦水瑶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唐斗,似乎也说不出话来。 “我……痛恨我自己,我用这污秽的躯体玷污了你小秦的清白。你冰清玉洁,我天生下贱,这样的我竟然对你痴心妄想,做出越轨之事,我对不起你!”唐斗七情上面地苦着脸,做出一副猥琐的表情,接着他偷眼观察了一下秦水瑶的表情,猛然从腰间抽出自己的腰带,“小秦,如果你觉得这个污浊的尘世再也不是你的乐土,不要犹豫,这儿……给,随便找根房梁,自己解决吧。” “你竟然已经知道了?”秦水瑶吃惊地望着唐斗,惊讶地说。 “我……我当然知道,我一早就知道啦。”唐斗没想到秦水瑶会有这么一问,下意识地说。 “真是对不起。”秦水瑶双手合十,连连作揖,“事关我的恋人在我所在的今世无法转成人形,所以不得不在那一晚借用了一下你的躯体,和我一结前缘。本以为事后你不会记起当日发生的事情,但是看来在他占用你躯体之后,你仍然有一些模糊的意识,所以才会有对那一晚的回忆。” “什么……占用躯体,意识……回忆?你说什么?”唐斗莫名其妙地摸着头。 “我的前世恋人在这封信里写得很清楚。”秦水瑶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那封风洛阳写给她的信,交到唐斗手上。 “噢……这封信,我怎么忘了。”唐斗一把拿过这封信,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本风洛阳标注过的剑谱,摆放到这封信的旁边,笑嘻嘻地说,“小秦,你看……这封信上的字体,和这本剑谱上的标注是不是非常相似啊,事到如今,我只好老实说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秦水瑶仿佛看怪物一样在看着他。 “怎么……”唐斗低头一看,发现信上的字迹和剑谱上的标注天差地别,毫无相似可言。“糟了,老风一定是用左手写的,这,这……”唐斗看在眼里,心里一急,头上顿时出了一层白毛汗。 “水瑶,”一直静观其变的鱼韶此刻已经恢复了镇定从容,只见她微微一笑,开口道,“我们的大少定然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事实,所以才有些语无伦次。不如你把信给他念一遍,让他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好绝了他痴缠下去的念头。” “噢,好吧。”秦水瑶从唐斗手里拿过信封,从里面取出信纸,轻轻咳嗽一声,朗声读道,“小秦如晤: 我本龙神,汝本云女,结缘凌霄殿,定情鄱阳湖,你行云来我布雨,其乐融融。数载之后,你我之事传于玉帝,天庭震怒,百神俱惊。天兵天将,齐临鄱阳,号令我等,天庭受审。相恋何辜,天亦有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十日之内,三万虾兵,五千蟹将,登高一呼,揭竿而起,倒反天庭。天昏地暗,草木含悲,鬼哭神嚎,流血漂橹,鄱阳水族,十去其九,浴血奋战,誓死追随。汝本善良,不忍水族灭顶,自缚双手,尽承罪责,归降天庭,贬落人间。我杀入凌霄殿,独闯西瑶池,寻遍仙山,踏尽洞府,不见汝之仙踪。瑶池王母怜我情痴,三生石前许我三世情缘。 第一世,汝是秦朝王女,我化身秀士,带箫而来,与汝乘龙而去,云雨巫山,四海逍遥,一世欢歌。 第二世,汝是世家闺秀,我化身书生,与汝南山相遇,互托终身。奈何天妒我情,玉帝断我二人阳寿,我们只能化蝶相守,一晌贪欢。 第三世,玉帝夺我法力,我形神俱灭,只剩一丝精魄,留恋人间,四处寻汝下落。梧桐岭上,断头崖前,凤凰客栈,灯火通明。汝酒酣未醒,醉卧高台,海棠含春,一如初见。千年相守,三世情缘,汝面依旧,我身已非。咫尺红颜,如隔天涯,经年爱恋,形同陌路,江河倒悬,不解其悲,摧肝裂肺,难言其惨。佛前许下千般愿,只愿与君再相见。佛祖慈悲,许我一夕法力。唐门大少,名虽不堪,肝胆赤诚,身如宝筏,可供栖身。我遂附身其上,与汝结交。汝虽身醉,心实明澈,一经相见,已识我身。一夕相守,共游巫山,鄱阳云雨,恍如昨日。金鸡高啼,日出东方,缘尽今生,足慰我心。我身已逝,万勿挂念,愿汝振作,再寻良伴。来世有缘,相逢一笑,夫复何求。 龙神敖三挥泪于灯下 另:他朝大少梦醒,汝当好言劝解,莫让痴心错投,切切。” 此信读完,鱼韶和唐斗默然相视而立,一时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大少,信中说得可够清楚明白?”秦水瑶缓缓将信纸叠起,收入信封之中。 “呃……”唐斗张口结舌,嘴巴合了合,想要说话,却只咽下一口口水。 “大少,若是经过那一夜,你无法把我忘记,这个……”秦水瑶微微一笑,将唐斗的腰带塞回到他的手中,“你留着自己用吧。” “啊?”唐斗恍恍惚惚接过腰带,却没听清秦水瑶说了些什么。 “咳咳。”鱼韶咳嗽了一声,朝秦水瑶挥了挥手,“水瑶,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出去。” 当秦水瑶将书房的门关上,唐斗再也坚持不住,软绵绵坐倒在一张客椅上,沉重地喘着气。鱼韶此刻也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用手轻轻扶住额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呜——老风啊老风,你可真能写啊。”唐斗用力揉了揉脸,喃喃地说。 “他似乎真的相信他写的东西。”鱼韶轻轻用掌心揉着自己疲惫的眼睛,低声道。 “那个秦水瑶看来是完全相信有这么一档子事儿了。”唐斗抬起头道。 “谁能不信?”鱼韶苦笑了一声,“一个女子梦想的一切都在里面。山盟海誓,千年寻觅,白头偕老,来生再见。你还想要什么?还有什么是他没给你的?你是不得不信,无法不信,宁可相信,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这一切真真正正地发生过。” “我比较喜欢前面那一段,大战鄱阳湖,老风也是,就不肯多写点儿。”唐斗打开折扇,用力地扇着,“这一段根本就是写我们嘛,汝行云来我布雨,其乐融融。看,其乐融融!”他打开扇面,向鱼韶炫耀着扇面上其乐融融四个大字。 “谁跟你行云布雨了?”鱼韶皱着眉头责问道,“要我说,最后的一段才是精华,咫尺红颜,如隔天涯!你什么时候才能断了这痴心。” “痴心,哼!我也同意结尾才是精华,经年爱恋,形同陌路!说的就是你!”唐斗抬手一指鱼韶,恨恨地说。 “你是不是一定要在今晚和我说这件事!”鱼韶不耐地沉声道。 “好,我们不谈这个事儿,咱们就谈老风。你看过老风的信了,他花了吃奶的劲儿,把我的事情摆平了。你凭什么还要对我们小惩大诫?根本多此一举。老风被你害得卧床不起一个月,这件事你总该有个交代!”唐斗厉声道。 “好,你想我给你个交代,我就给你个交代。”鱼韶转身面向身后的书架,从一个古色古香的柜子里取出两枚乘风会的令牌。她将这两枚令牌在手中掂了掂,接着转过身,将令牌朝唐斗丢去。 唐斗一抬手把令牌接住,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这两枚令牌,一个给你,一个给风洛阳。我鱼韶就在这里等你们划下道来,你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要我生我就生,要我死我就死,除了一条……”鱼韶冷冷地说。 “什么?”唐斗问道。 “就是向风洛阳认错!” 第十九章 一壶浊酒忆前尘 风洛阳从昏迷中恍恍惚惚地醒转过来,只感到五脏六腑都洋溢着一股温热的暖流,浑身舒泰异常。他艰难地睁开眼,朝周围看了看。屋子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姜楠病房,十年来他已经在这里躺过无数次。他扭过头去,习惯性地朝着南窗望去,清晨的阳光此刻正透过窗纸,斜斜打在西墙之上,勾勒出一道道仿佛光剑一般的简洁影像。 他收回目光,往身前一看,发现在床边有一个人将半边身子伏在床上,头埋在高高堆起的被褥之中,身上披着姜楠的棕色外袍。 “老姜——”风洛阳心中一阵感动,暗暗思忖,“这个姜楠竟然一直守在病患身边不忍寸离,实在是医德高尚。” 伏在床前的姜楠乍一听到风洛阳的呼唤,欣喜地发出一声嘤咛,一头栽入风洛阳的怀里,紧紧抱着他不放。 “呃——啊!老姜,你别这样!”风洛阳浑身发麻,汗毛直立,吓得失声道。 “叫什么叫?”这个时候,病房的大门忽然被打开,吊命神医姜楠睡眼惺忪地披着外氅,磨磨蹭蹭推门进来,“又梦到我啦?” “嗯?”看到姜楠出现在门口,风洛阳顿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两眼一花,脑子一片空白。随即他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啜泣的声音,自己胸前冰凉一片。 “菁儿?”这个时候,他才醒悟此刻怀中的是谁,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一柔,“菁儿,别担心,我身子没事。” 一直将头埋在他怀里的祖菁猛然抬起头来,一张俏脸梨花带雨:“小师叔,菁儿对不起你,是我害你不得不力战绿水桥头,弄得伤重不起,你身上的黄鱼胶是我拍上去的。” “没事……”风洛阳刚要出言安慰,姜楠已经开口抢过话头,“他的伤死不了,残废都落不上。你这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照顾他,什么债也还清了,别跟还欠他什么似的。” “菁儿,你在这里已经照顾我三天了?”风洛阳听在耳中,心中一动,失声道。 “三日三夜,衣不解带,你就算娶个老婆都不会这么尽心。”姜楠笑呵呵地说。 “姜神医,你胡说什么,什么老婆,我……我……”祖菁听到他的话,吓得连忙从风洛阳怀中抬起身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老姜,你真是老没正经,难怪没人当你是武林前辈。”风洛阳埋怨道,“菁儿是我师侄女,莫要乱讲。” “我只是有感而发,好啦好啦,你们叔侄俩好好聊,我去给你煎药。”姜楠嘿嘿一笑,转身出门。 看到他走出门,风洛阳和祖菁同时松了一口气。 “小师叔,你感觉怎么样?气息顺不顺畅,肋骨还疼不疼。”祖菁将身上披着的姜楠外袍摘下来,平铺到床上,关心地问道。 “都挺好。”风洛阳扶了扶胸口,沉声道。 “你昏迷了整整三天,我都快急疯了。”祖菁紧紧握住风洛阳的手,一脸惶恐,“这三天里,我一直在想,如果你醒不来怎么办?如 679c." >果你残废了怎么办?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慌。” “噢,你想清楚了吗?”风洛阳看到祖菁一副后怕的样子,心里升起些微的幸灾乐祸,不禁笑道。 “嗯,后来我想清楚了,虽然很害怕。”祖菁颤巍巍地说。 “如果我残废了怎么办?”风洛阳逗她。 “我照顾你一辈子。”祖菁坚定地说。 “如果我死了呢?” “我为你守一辈子灵!”祖菁想也不想,冲口而出。 “……”风洛阳心里一阵感触,“这三天对于菁儿来说,恐怕有三生三世那般漫长。”想到这里,他不禁暗恨自己不争气,没有早一点醒来。 “不过,现在好啦,你醒啦,也没事啦,我可真是松口气,菁儿对你的照顾,到今天为止。”祖菁抬手用力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春花般的笑意。 “古灵精怪,拿你没法。”风洛阳笑着摇了摇头。 “对了,小师叔,阿韶姐来看过你了。”祖菁忽然想起一事。 “她来看我?”风洛阳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啊。毕竟,你现身绿水桥,也是她的主意,她特意来看你的伤势是否严重。”祖菁笑道。 “我真是……受宠若惊。”风洛阳迟疑不定地说,心里暗暗思量鱼韶此行是否又有什么整蛊作怪的伎俩。 “阿斗来过好几次了。”祖菁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枚乘风会令牌,递到风洛阳的手中,“他说这是鱼韶给你的令牌。” “做什么的。”风洛阳拿起令牌,小心翼翼地检查着真伪。 “唐斗说,阿韶姐已经在江湖上宣布,她愿意为你和唐斗各做一件事,任何事情都行。我问过阿韶姐,她说是为了补偿你们在绿水桥上所受的辛苦。”祖菁一边歪着头整理自己凌乱的发髻,一边好整以暇地说。 “愿意做任何事?这不像是鱼韶能说出来的话啊?这么吃亏?”风洛阳喃喃地说。 “小师叔对阿韶姐太有成见啦。她的人可蛮大方的。”祖菁笑道。 “她大方?你真见过她吗?”风洛阳瞠目道,“对了,唐斗说过自己想让她做什么事吗?” “他没说得很详细,就是隐约说他要把十年前自己想做但是没做到的事,和阿韶姐做完。”祖菁用一根食指抵着下巴,努力地回忆道。 “什么!”风洛阳瞪大眼睛,失声道。 今夜的凤凰客栈洋溢着冲天的喜气。十六盏鲜艳醒目的大红灯笼挂满了客栈的庭院。里三重外三重的大门统统被贴上了硕大的喜字。如火如荼的大红绸缎里里外外挂满了客栈的每一处房檐屋角。整座凤凰客栈看起来就仿佛一只被包裹得异常拙劣的红色礼盒。成群结队的唐门弟子欢天喜地地扛着一坛坛美酒,堆积在客栈一层餐堂之内。所有唐门到达润州的大小头目人人盛装打扮,围坐在十数个大酒桌前,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一身新郎红衣的唐斗,发了疯一般起哄。而唐斗则酒到杯干,大呼畅饮,好不快活。 “兄弟们,鱼韶说了,我让她生,她就生,我让她死,她就死。”唐斗狠狠灌下一整壶酒,烧红的颧骨往上一挤,一双小眼顿时成了一条看不见的细缝,乍看上去就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两拳,将两边脸颊同时打肿了一般,“嘿嘿,今天我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少威武!”唐门弟子们兴奋得扯开嗓子大叫,开心得就好像自己娶亲一样。 “让她生,她?就生,让她死,她就死。以为我唐斗不敢吗?我今天一拳一脚做给她看。”唐斗用袖子抹了抹嘴上的酒沫子,恶狠狠地说。 “大少不要手下留情,把你纵横江湖的风流手段都使出来!” “大少,让鱼韶尝尝你的厉害!” “我们唐门岂是好惹的,让乘风会的头子见识见识。”唐门众人纷纷起哄道。 “来人——”唐斗大喝一声。 “有!”唐毒仿佛一颗番薯一般从旁边嗖地蹦了出来。 “把准备好的东西都给我摆上来。”唐斗用力敲着桌子。 “是!”唐毒一声得令,亲自带着几个手下冲入厨房,捧着几个热气腾腾的托盘冲了出来。 “大少!鹿茸酒、牛鞭煲、老参汤、壮阳茶,应有尽有。”唐毒谄媚地躬身道。 “好,做得好!”唐斗甩开掌中的酒壶,双手抱起面前的鹿茸酒坛,拍开泥封,仰起头来咕咚咕咚直接将整整一坛烈酒灌入腹中。 “大少,你喝得太多了,悠着点儿!”见到唐斗如此硬朗,唐门弟子暗暗心惊。 “怕什么!今夜不让鱼韶尝尝我的厉害,这么多年来我唐门受乘风会的气,就这么算了?”唐斗狠狠一拍桌子,厉声说,“兄弟们,十年来,我们唐门吃的亏,受的气,今夜我唐斗替你们都讨回来。” “大少英明神武!”听到唐斗的话,唐门弟子一阵激动,纷纷兴冲冲地喝彩。 “啊,哈哈哈哈!”唐斗一把将酒坛丢在地上,双臂一展,一只手伸入牛鞭煲,一只手伸入老参汤,将里面的底料统统抓在手中,左右开弓,发了疯一般朝着嘴里塞去。 “大少,慢点吃!”看到唐斗的样子近似疯狂,离他最近的几个唐门头,生怕他吃得太急,伤了身体。 唐斗充耳不闻,用力将嘴里乌七八糟的东西狠狠嚼了嚼,一口咽了下去,接着抓起一旁的壮阳茶,张口一吸,饮得一干二净。 壮阳茶撞入胃中,唐斗只感到一股燥热不可抑制地从小腹涌起,一股恶臭从胃里泛到口中,令他一阵恶心。他身子前倾,双手快速扶住面前的桌子,张口干呕了几声,随即紧紧闭住嘴唇。 “大少!”“大少,你怎么样?”“大少,你身子难受?”看到唐斗如此模样,四周的唐门弟子纷纷围过来,关切地问。 “我没事!”唐斗用手推开众人,身子一个踉跄,强笑道,“这点杂碎,能把我怎样?大少我,精神得很!”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唐门弟子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此刻的形势。 “唐——冰!”唐斗摇摇晃晃地扶住身旁的桌案,长声道。 “是,大少,有何吩咐?”一直默不作声的唐冰连忙来到唐斗身边。 “带上人,把晾在院子里的衣服都收起来。”唐斗口齿不清地说着。 “收衣服?今天晚上会下雨吗?”唐冰吃惊地问道。 “当然啦!”唐斗用手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胸膛,洪声道,“今夜的云雨,那是通宵不停!” 众人领悟了唐斗的意思,无不哄堂大笑,大声欢呼。 “翻云覆雨,狂风暴雨,山洪暴发,一泻千里!”唐斗纵身跳上众人环绕的大>酒桌,双手一举,“今夜尚在南山腰,明朝躺在南山脚。” “哈哈哈哈!”听到唐斗奇思连篇,语出荒诞,唐门弟子无不捧腹而笑,“这才是咱们大少。” 就在唐斗气势汹汹地自吹自擂之时,凤凰客栈一楼的正门无风自动,倏然洞开。喧哗不休的唐门弟子同时朝门口看去。只见庭院之中,乘风会大当家鱼韶身穿赤红蜡染衫,肩披月白镶金帛,腰系百鸟朝凤裙,脚踏紫红薄丝履,临风俏立。 “鱼当家!”背着鱼韶,这群唐门弟子个个无法无天,天不怕地不怕,此刻见到鱼韶的面,人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仿佛一群驯服的羔羊。 鱼韶在唐门子弟众目睽睽之下,镇定自若地缓步走过庭院,走进餐堂,抬眼看了看此时目瞪口呆望着自己的唐斗,淡然道:“我在房里等你,准备好了,就上来吧。”说罢,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唐斗今夜的打扮,挑了挑眉毛,不置一词,转头走向楼梯,缓步上楼。 唐斗痴痴望着鱼韶一身的红装,口唇干涩,头脑昏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心里忽而愁苦,忽而甜蜜,忽而惆怅,忽而感伤。他闭上眼睛用力摇了摇头,想要重新振作起精神,却发现脚底轻浮,身子飘摇,仿佛乘坐在一叶随波逐流的孤舟之上,离周围的世界越来越远。 鱼韶此刻的头发梳成朝后的波纹,后脑的长发简简单单地扎成一束,朝天卷起,青丝如瀑,散在肩头,整个头型仿佛一条逆流而上的青鱼。这是鱼家少年特有的发式,象征着一股昂扬蓬勃的生气。 “大少,知道我最怀念的是什么吗?……我最怀念的是一起荡舟鄱阳湖的日子。也是这样的月华之夜,我们比此刻的菁儿还年轻……” 风洛阳不久之前对他说的话,此刻不由自主地在他耳边响起。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在这个时候,记起这句话?”唐斗摇摇晃晃地跳下酒桌,仓皇地抓住身边的桌沿,想要通过这紧紧地抓握,阻止自己的神思滑向他不堪回首的过往。 但是今夜的鱼韶,她那一身似曾相识的红装,那头十五年前的发式,却瓦解了唐斗所有的努力。唐斗记得十三年前,当自己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鱼韶,他就已经坠入了爱河之中。那种因为爱恋而起的憧憬和感伤不停地涌入他的脑海。 忽然而至的患得患失,无缘无故的诗意盎然,通宵达旦的辗转反侧,乍然相见的张口结舌……所有青春的记忆,犹如一道又一道不可阻挡的浪潮,势不可当地将他推入了流向往昔的长河之中,引领他飘摇不定的灵魂,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鄱阳湖,细雨朦胧的饶州道。 唐斗记得当年的自己,抓着一路默默背诵剑谱的风洛阳,站在鄱阳湖畔,放眼远眺,梦想着效仿古人,临湖长啸,抒发志向。一叶轻舟从湖心倏然而至,舟上俏立一位手握长篙的妙龄少女。一片蒙眬色的雨幕之中,少女青丝如瀑,红衣如火,肩披烟霞,腰束锦缎,宛若一朵雨中盛放的鲜花,令人倾倒。 唐斗一生对于青春的回忆,被永远定格在这一刻:饶州道畔鄱阳湖,蒙眬雨色水中花。还有身边风洛阳一刻不停对剑谱的吟诵:“……大浪淘尽梦中身,月华千里照一人,江流百转空逝水,云雨巫山枉断肠……”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些?”唐斗狠狠地按住头,拼尽全力想要阻止自己再次回想起当年的一切。这十年来,他花了这么多心血,付出了这么大代价,终于摆脱了那时的记忆,为什么还要再回去重受一番折磨。 但是往昔的甜蜜,宛如一杯浸满毒液的美酒,虽然洋溢着惨烈的青碧色,但是那刻骨铭心的香甜却让他无法抗拒。 唐斗木然望着鱼韶一步步走上客栈的二层,轻盈地转头,用明媚的双眸看了他一眼。她脑后宛如鱼尾的青丝,俏丽地一番摇转,泛起满目清波,令人魂?99lib?断神销。 鱼韶进屋良久之后,唐斗仍然痴痴看着她转身消失的方向,宛若中魔。 “大少!上啊!” “大少,给我们唐门出口恶气啊!” “让她尝尝大少的厉害!” 唐斗的耳边回响着唐门弟子热烈而狂野的吼声,平时他由衷享受手下们荒唐的鼓噪和无缘无故的热情,但是此刻他只感到一阵天昏地暗,翻肠倒肺。一股熟悉的恶臭重新涌入他的口鼻之中,他只感到自己的胃肠一阵搅动,眼前金星乱冒,忍不住一张嘴,一股黏稠的呕吐物,喷涌而出。 第二十章 十年情愫两彷徨 鱼韶静静站在天字一号房的窗前,望着远处隐没在夜幕之中的断头崖。十余年的江湖闯荡,令她到过很多地方,最远处,她到过可以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能看到太阳的北方。站在空无一人的荒漠雪原,她以为自己的头脑可以像眼前的景色一样,陷入一片死寂。然而,梧桐岭,断头崖,无论相距多远,无论相隔多久,总会势如破竹地穿越时空,出现在她心底最深处。 唐斗的野心扬帆于梧桐岭,风洛阳的盛名始于断头崖,这两个令她纠结一生的人,将梧桐岭、断头崖这个地方,深深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她知道自己无论逃得多远,无论避到几时,总有一天,她不得不回来,重新面对这一切。 今天她刻意穿上了十余年前的旧衫,梳起了十年未曾再用的青鱼辫,在铜镜中惊鸿一瞥,她发现自己和十年前的那个鱼韶,竟有十成十的相似。仿佛十年岁月,并未在她身上刻下任何光阴的痕迹。唯一已经改变的,只有她的心境。当年和风唐二人湖畔相见之时的心情,已经在她心中失落了很久。 上楼的时候,她看到唐斗望向自己的眼神。她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那清纯的爱恋,痴痴的深情,让她看到了十年前的唐斗。不错,在那一刻,他的心回到了十年前的岁月。 她应该为自己的成功感到高兴,但是此刻的她却充满了感伤。当唐斗炙热的眼神照在身上的时候,她的神思忽然间扬帆远航,不可抑制地漂泊到十三年前的那一刻。鄱阳湖畔,细雨迷蒙,青葱少年,道左相逢。她的咽喉间忽然泛起了一股清涩的鲜香,一如当年细雨之中的香甜湖风和湖中菱角的清新鲜味。这些记忆中失落已久的味道,令她忽然感到了当年初见风唐二人时那小鹿乱撞的感觉。 命运对她青睐吗?是的,她初入江湖见到的头两个少年,如今一个成为叱咤风云的唐门大少,一个成为万众瞩目的天下第一剑。命运对她残忍吗?是的,自从那永生难忘的湖畔初见,十三年来,再无一个男人bbr>能够进入她的心中。她只能任凭青春的记忆十年间一点点蚕食着她的心房,让她终宵独立孤窗,默默品尝当年的苦涩。 “也许,我这样做对唐斗来说,实在太过残忍。”鱼韶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一丝念头,“但是这些年来,他做事越来越绝,总该有个人站出来让他清醒。”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忽然传来。鱼韶的心一沉,整个人仿佛坠入了深深的冰湖。 “他还是来了。”鱼韶自嘲地苦笑了一声,“这样也好,十年了,是时候和当年的一切说再见了。”她霍然转过身,缓步走到门前,一只手抬起来扶住自己的发辫,一只手打开房门。 门打开的时候,鱼韶一把打开发辫,一头青丝宛如瀑布般倾泻在她的香肩之上。当她抬起头来,却吃惊地发现,门口站立的竟是风洛阳。 风洛阳的头上满是汗水,一张脸涨得通红,似乎是因为一路疾行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愤怒,这一点鱼韶无法猜出来,她此刻也无暇多做思考,她的心都被他的突然出现搅得一片混乱。 “你怎么来了?你的伤势……”鱼韶刚要开口询问,风洛阳已经手一抬,狠狠一掌打在她的脸上。 “鱼韶!十年前,你伤得他还不够深吗?十年后,你——你还要在伤口上撒一把盐,太过分了!”风洛阳气得浑身颤抖,用手颤巍巍地指着鱼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错,阿斗十年来变了很多,但这是谁造成的?还不是你!” 说到这里,风洛阳一阵气息不顺,气血上涌,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抬手抹掉溅到嘴角的血沫子,无力地扶住门框,沉声道:“阿韶,十年来,我竭尽全力忘掉当年的事,无论你怎么对我们,我都可以忍耐,我希望我们都忘掉对方的过错,回到十三年前,重新做回好朋友。我一直有一个痴想,我希望我们能够像十三年前一样,乘舟共游鄱阳湖,连夜欢歌。那是我风洛阳最怀念的岁月。但是,你为何要步步相逼,事事做绝,一点不留余地。难道你和唐斗当年的情谊,连一分一毫都留不下吗?” “当年?”鱼韶用手抚摸着自己的面颊,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风洛阳,谁都可以和我提当年。只有你不行!不错,这十多年来,你一直忍耐我,一直和我提到当年我们做过的事。你喋喋不休,说着当年种种的好。你的记性超群,当年做过的每一件小事,你都记得清清楚楚。但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个小处清醒,大处糊涂的蠢人!当年最应该记住的一切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从十三年前开始,一直到现在,你一直浑浑噩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想到的只是如何去争天下第一,当年的事情,你连皮毛都搞不清,还想要在我们中间做和事佬,笑话!” 她说完这番话,一把推开风洛阳,将披散在肩上的头发随手扎起,穿门而出,扬长而去。 望着鱼韶飘然远去的身影,风洛阳只感到眼前金星乱冒,视线一片模糊,身子一软,整个人软软地靠在门框之上,心头一阵乱跳。 他揉了揉眼睛,艰难地支起身子,抬眼一看,却惊讶地发现祖菁正目瞪口呆地站在自己面前。 “菁儿,你怎么来了?” “小师叔,你的伤还要很久才能?够痊愈,你刚才那么用力地施展轻功,我怕你出事,于是一路跟来了。”祖菁冲到他的身边,轻柔地扶住他的肩头,帮他挺直了身子,低声说道。 “大少的情况怎样?”风洛阳用力甩了甩头,关切地问道。 “我刚才看到阿斗被唐门的朋友架到上房去了,听人说他饮酒过度伤了肠胃,吐到苦水流尽,情形似乎十分糟糕。”祖菁叹息了一声,轻声道。 “鱼韶,这一次真是好事多为。”风洛阳忍不住用力将后脑往墙上轻轻一靠,喃喃道。 “小师叔,”祖菁转过头朝鱼韶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迟疑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柔声道,“虽然我和阿韶姐这一次设局整蛊阿斗和你实在不对,但是你刚才那样打了阿韶姐一个巴掌,还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是否太过分了些?我看,你应该向阿韶姐道歉。” “菁儿,很多事你还不明白。”风洛阳苦叹一声,低声道。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阿斗给我讲过当年的事,当年的一切都是他的不对。他将阿韶姐的爱恋如此轻易抛弃,是该受些惩罚的。”祖菁抗声道。 “唉——”风洛阳再次叹了口气,用力摇了摇头,一把拉起祖菁的手,道,“算了,我们去看看大少再说。” 室中弥漫着刺鼻的酒气,唐斗衣衫凌乱地瘫卧在床上,轻轻地打着鼾。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嘴巴微微张开,一条亮晶晶的泪线从他细小的眼中淌落,又滑入了嘴中。可以想象,在他混乱的迷梦之中,他也一定感到了满嘴苦涩。 坐在唐斗的床前,风洛阳一脸的悲怆,似乎对自己好兄弟的此番遭遇感同身受。祖菁坐到唐斗的身边,从怀中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为唐斗擦去脸上嘴角横淌的泪痕。 “阿斗似乎在梦中哭得很伤心。”看到平时耀武扬威,横行无忌的唐门大少此刻泪落如雨,祖菁感到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连声音都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 “唐斗和你说的故事,你不必当真。”风洛阳默然望着唐斗,半晌之后,忽然说道。 “嗯,什么?”祖菁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震,猛然转过头,失声道。 “他一生好强,自命不凡,悲怆过往,他绝对不肯说与他人。”风洛阳脸上浮起一丝苦涩,“他又怎会和你讲起当年的事。” “小师叔!”祖菁做梦也想不到风洛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在她脑海中,唐斗为她讲述的那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那个她几乎拿来当作珍藏的江湖传奇,此刻恍如一支即将熄灭的蜡烛,在风中飘扬不定。 “十三年前……”风洛阳闭上眼,任凭神思不受拘束地飞扬,远远飞过岁月的崇山峻岭,回到自己人生之路的最初时光,“唐斗十五岁,鱼韶十三岁,于饶州道左、鄱阳湖畔相逢。一个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江湖侠少,一个是亭亭玉立、冰肌玉骨的多情少女,二人一见如故,两心相许,结为至交好友,共游鄱阳湖……” “小师叔,你当时也在场,唐斗说,你在他们身边,成天到晚默默背诵剑谱上的口诀。”祖菁听到这里,忽然会心地一笑,轻声道。 “噢……”风洛阳苦笑了一声,“想不到他竟然没有忘了提到我。当时我已准备去天山学剑,唐斗和鱼韶的相恋,我只能成为一个旁观者。事实上,我和他们只相聚了数月,就不得不北上天山。” “不得不北上天山?小师叔,你当时很不舍得离开他们?”祖菁咯咯一笑。 风洛阳愣了一下,扬了扬眉头,迟滞地眨了一下眼睛:“好友相聚,共游鄱阳,同赏明月,这是仙人都未必有的幸福,我当然舍不得。但是,我肩负风家代代相传的重任,要不畏千难万险,夺得天下第一的称号,所以盘桓数月,终于挥别二人,负剑北上。” “真可惜……”祖菁由衷地叹息一声。 “这数月时间,唐斗和鱼 97f6." >韶两情相悦,朝夕相对,日升日落,不愿寸离。我们三人日日相聚,终日乘舟游湖,清晨采摘菱角,黄昏共赏落日,夜晚对月长啸,抒发江湖志向,好不逍遥自在。唐斗对鱼韶爱若痴狂,情热如火,患得患失,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只要鱼韶对他好言好语,赞他几句,他必找一无人角落,发足狂奔,大声狂呼,发泄心中喜悦。他爱鱼韶爱得太深太切,当着她的面,口拙嘴笨,进退失据,唯命是从,成日傻笑。当年我虽是一个成日背诵剑谱的呆子,却也知道他的一番表现,和白痴无甚差别。”风洛阳说到这里,双手抱在胸前,将背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咯咯,阿斗当年居然会是这样一个人?和他现在完全不一样!”祖菁忍不住失声笑道,“难怪他和我说,他当年是青葱无瑕的少年,愚蠢而多情,幼稚地信奉着梁山伯与祝英台一样的凄美恋情。” “梁山伯与祝英台吗?”风洛阳微微一笑,“他倒挺像马公子,幸好当时并没有梁山伯,鱼韶又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对他的一番情意并不忍拒绝。” “听起来,倒像是阿斗在不要命地追求阿韶姐!”祖菁下意识地用手掩住嘴,拼命忍着笑,轻声道。 “鱼韶虽然自始至终对他都若即若离,但是到了最后,唐斗为她献上情诗一首,终于还是获得了她的芳心。”风洛阳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依稀难辨的得色。 “情诗?阿斗会写情诗吗?我看他艳诗倒是写得很多,当初他欺负水瑶姐之后,天天都在做艳诗,听起来都让人脸红。”祖菁撅了撅嘴,低声道。 “你小孩子家,别听这些东西。”风洛阳的脸色一窘,挠了挠头,接着说,“后来我远赴天山,不再和他们终日相聚,唐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托人到沙州天山外哨送信,告诉我他和鱼韶的近况。从他的信中,我知道,鱼韶后来到黟山学剑,而唐斗也不得不回唐门受训。但是他心中对鱼韶甚是牵挂,每年都会找出数月逃出唐门,潜入黟山,和鱼韶相见。越女宫的各个关卡,他已经熟极而流。整个江湖,只有唐斗能够将黟山越女宫当成自家后院,随出随入。而唐斗到中原做生意,鱼韶也会主动去约他相见。二人三年来情投意合,无话不谈,如胶似漆。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他们当时确实是一对?”祖菁好奇地问道。 风洛阳轻轻点了点头:“三年后,我艺成下山,回到中原,唐斗要我以大哥的身份主持他和鱼韶的婚礼。你一定奇怪,为什么唐斗不要家中长辈来主持……” “我当然知道!唐斗跟我说,唐门上下和鱼家都反对这桩婚事,他和鱼韶就仿佛当年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命中注定是一对倒霉冤家。”祖菁忙不迭地接口道。 “呃,这他也说了?”风洛阳挠了挠头,“不错,唐门不满意这桩亲事。而鱼家也感到唐门野心勃勃,唐斗背景复杂,不是理想的金龟婿。你也知道,鱼家没有男丁,希望有一个上门女婿,但是唐斗乃是唐门长子,势必继承唐门大业。因为这个缘故,两家人都竭力阻挠二人结合。唐斗为了鱼韶,毅然和族中长辈决裂,愤然出走唐门,回到鄱阳,一番思量之下,竟然决定潜入黟山,找到鱼韶,连夜私奔。” 听到这里,祖菁已经目瞪口呆,只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当初冲破重重阻力的,竟然是……是阿斗?” “鱼唐两家族长纷纷赶到鄱阳,想要打消唐斗的疯狂念头,阻止这一场联姻。但是世俗的成见如何能阻止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唐斗。他大展神威在鱼唐两家人的包围中夺路而逃,来到润州找我求助。我感他孤零零一个人,竟然能够顶住如此的压力,为了一腔真情,顶风冒雨,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在唐家人的围追堵截、鱼家人百般阻挠之中脱身而出,于是不顾几日后的决战,和他携手一处,连夜杀入黟山。”说到这里,风洛阳的眼中露出凄恻之色,仿佛一想到当年的情景,他就不由得一阵感伤。 “阿斗去找阿韶姐?他……他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祖菁听得热血沸腾。 “当我们从葬剑池一路冲到天女殿女弟子寝室前的时候,鱼韶正在临窗阅读乘风会的卷宗。看到我们到来,她放下手里的卷宗,缓缓站起,来到窗前。唐斗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要她跟自己一起离开黟山,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开始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风洛阳说到这里,嗓音已经嘶哑。 “阿韶姐她,她说不愿意?”祖菁颤声地问道,心底被可能听到的答案所震颤,浑身瑟瑟抖个不停。 “唐斗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鱼韶的面前,双眼凄楚地望着她,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回应。这样一位前途远大的少年,在这样一个黯然神伤的雨夜,不顾生死存亡,将他的命运双手送到鱼韶的面前。但是……鱼韶并没有答应,她简单地摇了摇头,接着抬手关上了窗户。” “她当时在想什么,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风洛阳说到这里,只感到嘴中一阵苦涩,不由得微微顿了顿,“……她在想什么。也许她对唐斗的爱还未深到可以为他抛弃一切。也许乘风会的使命和魅力比唐斗对她的爱更加吸引人。也许她只是一个恋家的女子,无法承受浪迹天涯的漂泊。也许不是所有人的爱情都像唐斗一样烈如野火,足以烧尽一切。也许当时的鱼韶已经看透了热恋之后将会发生的平淡和枯燥,她决定在心碎之前,远远逃开。无论如何,那一个夜晚,鱼韶用一种特有的冷酷和漫不经心,坚定地拒绝了唐斗,也彻底将他摧毁。” “阿韶姐……真的有那么冷酷吗?那样热烈动人的恋情,她会忍心拒绝吗?”祖菁喃喃低语,“如果换了我,我真的无法拒绝。那种不顾一切的相恋,哪怕只得一晚的缠绵,我也甘心……” 风洛阳仿佛根本没有听到祖菁的话,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当时的回忆中:“黟山夜雨生云烟,四海云烟出黟山。那一日,黟山的夜雨正是最销魂的时候。唐斗直挺挺地站在鱼韶紧紧关闭的窗前,任凭凄风苦雨无情地浇洒在他的身上。越女宫人在他身上留下的剑痕,唐门暗器射到他身上的伤口,在雨水浇灌之下刺骨生疼。他在冷风中摇摇欲坠,但是他痴痴站在鱼韶寝室的门外,任凭越女宫的人如何驱赶,他就是不走。他知道,从鱼韶紧闭的窗户中,她仍然能够看到他,仍然知道他在等待她回心转意。但是,奇迹并未出现,鱼韶下定了决心,就在黟山和唐斗一刀两断,和昔日的情谊挥手作别。从黟山回来,唐斗便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唐斗。” “他是因为这件事而变成今天这样?”祖菁问道。 “不错。他从黟山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回归唐门,重掌大权。而我也不得不和他分道扬镳,去迎接自己的第一个决战。当我再见到他,他已经执掌唐门令牌,号令上千唐门子弟,成了在剑南道呼风唤雨的江湖大豪,日日风流无忌,绝口不提当年之事。昔日的唐斗,自此一去不返。”说到这里,风洛阳看了此刻熟睡的唐斗一眼,“令人叹息的是,唐斗的心中还有昔年旧人的影子,所以鱼韶才能让他如此狼狈。” “阿斗原来这么可怜,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风流荒唐的坏男人。”祖菁怜惜地轻轻抚顺唐斗头上的乱发,柔声道。 “每个人背后都有他不愿谈起的往事,唐斗虽然神武,毕竟亦是凡人。”风洛阳叹息一声,放眼朝窗外望去,一片夜色之中,仅有繁星数点。 当唐斗终于从昏昏沉沉的宿醉中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他木呆呆地盯着天花板,默默回忆着自己的表现。很多事情他已经记不清了,谁扶他进的房,谁曾经在他酒醉之时劝解于他,谁为他盖上被子、除掉鞋袜,他都一概不知。他只记得自己在看到鱼韶之后,吐得瘫倒在地上,仿佛没人要的野狗。他甚至依稀记得,他还哭了出来,哭得如此伤心,就仿佛一个刚刚失恋的毛头小子。 “我的地位,我的脸面,没了,全没了。”唐斗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如果让龙门、年帮的当家听说昨天的事,我唐门还有何资格和他们争强斗胜。我那帮属下,看到我昨日的表现,还如何对我心服口服。” 一阵响动从门外传来,听起来仿佛有人要进房间。唐斗下意识地一把抓住盖在身上的被褥,想要遮到脸上,随即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唐斗,怎的变得这么没出息!”他一把推开被子,从床上咕咚一声滚落在地,双腿一挺,再次把身子站得笔直。他双手一挥用力掸了掸衣袍,喃喃地说:“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房门终于被人推开,唐冰和唐毒红着两张脸,迫不及待地冲进房门,看着唐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啦!”唐斗一咬牙,怒道,“怎么啦?没见人吐过?没见人哭过?我唐斗喝多了几杯,怎么了?不行啊?我唐斗的事,你们也敢管了吗?” 听到唐斗的话,唐冰和唐毒互望了一眼,同时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唐冰急忙开口道:“大少,我们来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去见人?” “见人?见什么人?”唐斗一愣,脱口问道。 “龙门和年帮的人啊。”唐毒愣愣地说,“他们已经在厅里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什么?”唐斗大惊,暗暗思忖,“龙门年帮的当家这么快就收到风声,亲自登门来瞧我笑话?”想到这里,他连忙朝衣领后摸去,找到自己一直插在那里的折扇,“啪”的一声用力打开:“怎么,他们想要来找麻烦,我就让他尝尝厉害。” “找什么麻烦?”唐毒奇怪地问道。 唐冰聪明一些,顿时明白了过来,连忙说:“大少,你误会了,龙门年帮的一部分人马今日是来投奔大少的。” “投奔我?”唐斗一听,又惊又喜,冲口问道,“怎会这样?” “定然是大少的英名已经在江湖上传扬开来,人往高处走,武林英杰自然唯大少马首是瞻。”唐冰笑盈盈地说。 “那还等什么,瞧瞧去,瞧瞧去!”唐斗连忙把折扇又插回后领,一手拉住唐冰,一手推了一把唐毒,三个人一齐冲出房间。 凤凰客栈一楼餐堂的东西两面,此刻赫然坐着两彪衣着各异的人马。一路人马,锦衣锦袍,人人身材魁梧,气宇轩昂;一路人马,身披青色春夏秋冬服,人人眼神犀利,英气勃勃。当唐斗从二楼走下来,这两路人马齐刷刷轰然站起身,衣袂生风之声,哗啦啦响成一片,宛若平地响起一阵雷霆。 “前龙门颍水分舵香主庄少清携本部弟子特来投奔大少!”龙门领头的青年汉子双手一抱拳,朗声道。 与此同时,年帮一部人马的首脑,一位相貌清朗的壮实少年也朗声道:“前年帮谷雨堂堂主柯岩率部特来投奔唐门。” “幸会幸会!”唐斗双手一抱拳,笑着扬声道,“不知我唐斗有何德何能,能够让两位少年英杰诚心投靠?” “大少,我庄少清当年投奔龙门,乃是感于龙门甘门主当年一人一舟横行天下,白手而创龙门,效法三国甘宁,以锦帆为号,啸傲江湖,纵横四海,何等逍遥自在。我庄少清自少向往这种生活,遂带领家族亲友,结伴而入龙门,只为大展宏图,抒发心中志向。但是甘门主自从一统三江以来,劫持漕运,威霸渡口,强买硬卖,与民争利。与年帮对上之后,威风更盛,我日日所见,尽皆尔虞我诈、阴损难当之事。门中兄弟日益消沉,各坛各舵多有怨言,人人都怀念当年……”庄少清说到这里,欲言又止,脸色一红,朝着身旁的柯岩看了一眼,终于闭口不言。 “怀念当年什么?”唐斗好奇地问道。 “当年……”庄少清嘴唇一阵颤抖,想要说出口,但是却又窘迫难堪,不敢言声。 “当年前辈英侠行侠仗义,济困扶危,扬名天下。昆仑顾天涯一人一剑,夜挑太行,何等威风得意。身为江湖人,学得惊人艺,本当如此,才不负今生。如今看看我们,成了帮派争雄的走狗,平民百姓戟指痛骂的奴才,正如大少当日在绿水桥所说,为了甘泼胆和宣殿章,值得吗?”看到庄少清没有胆量继续说下去,更加年轻的柯岩挺身而出,大声把他未讲完的话一口气说完。 “首先,顾天涯是天山派的。”唐斗从后领缓缓摘下折扇,在身前慢慢打开,“其次,你们就是冲着我和老风当日绿水桥头做的事,才投奔于我的?” “正是!”庄少清和柯岩齐声道。 “你们入我唐门,是想要我带着你们去……”唐斗说到这里,舌头一阵..打突,他咳嗽了一声,艰难地说,“带你们去……咳……行侠仗义?” 柯岩和庄少清互望了一眼,脸膛同时红了红,低头默认。 “当日我向你们保证过,我要带你们做风头最劲的江湖豪杰,行最令人注目的武林大事,让你们生有侠名,死有传说,不负尔等江湖之梦。我唐斗说过的话,从来算数。但是行侠仗义……行侠仗义……这似乎离我要做的事,有点远了。”唐斗说到这里,陷入一阵缄默。 “大少何出此言?”柯岩抬起头来,急切地说,“绿水桥一战,风大侠和大少为了两帮子弟的性命,毅然坐守桥头,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代价,阻止了这场人间惨祸。这几日,不但江湖豪杰对你交相称赞,而且乘风会的大当家鱼韶也对你青眼有加,甚至起了以身相许的心思。但是大少你当初行侠绿水桥的目的乃是为了两帮好汉的性命,而不是为了赢得美人青睐,所以昨夜你毅然拒绝了鱼韶,如此大义凛然的豪举,让我们这些江湖子弟无不倾慕。说到行侠仗义,大少,你已经在身体力行。” “噢?她是这么说……”唐斗听到柯岩的话,心中又惊又喜,“这么说……呃,我是说,不错,是我拒绝了她……” “嘿嘿……”唐斗轻轻摇了摇折扇,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抿了抿嘴唇,再次开口道,“我当初为了两帮兄弟性命,连命都肯不要,她鱼韶来这一手干什么?想让人以为我是为了她才出手的?我唐斗的志向,岂能被一个女人牵绊。我有太多的大事要做,太多的美梦要圆,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束缚住我的双手。早点想通这一点,就可以早点放手,再痴缠不休,对她对我,都没好处,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正是,正是。”庄少清和柯岩连连应是,脸上同时露出由衷敬佩的神色。 “你们想要和我做大事,想要和我一起做大侠,好,就来我唐门!”唐斗昂起头,振奋地说。 第二十一章 一生难忘江湖梦 当祖菁来到乘风会润州分舵之时,几日前唐斗扔到庭院中的石狮子已经被搬回原位,两杆被折断的乘风会旗杆也换上了新的。青鸾破云、紫凤冲霄两旗迎风猎猎飘舞,虎虎生威。看到祖菁到来,乘风会上至新任分舵舵主,下至迎宾、护院,对她都是笑脸相迎,这令她本来忐忑不安的心情顿时轻松了很多。 推开分舵正堂之后的书房,祖菁赫然发现鱼韶正凭窗远眺,双目迷茫,似乎在想着什么刻骨铭心的往事。 “菁儿,你来啦。”鱼韶转过头来,看到祖菁,立刻浑身一震,微笑着朝她挥手,示意她进来。 “阿韶姐……”看到鱼韶此刻的样子,祖菁心中微微一阵悸动,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但是又无法猜到个中缘由。 “菁儿,你的脸色不好,昨夜大少出了什么事,他吓到你了?”看到祖菁的神色,鱼韶秀眉微蹙,关切地问道。 “没……”祖菁用力摇了摇头,双眼直挺挺地注视着鱼韶。 “你来找我有事吗?”鱼韶问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来……”祖菁痴痴地望着鱼韶,茫然地说,“阿斗要接收龙门年帮归附的弟子,小师叔要到邀月楼去见一个重要人物。我找不到事做,于是跟着小师叔来到镇里,四下里溜达,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 “噢?龙门年帮的少年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唐斗?不难想象,唐斗在绿水桥上的威风,足以让这些初入江湖的少年倾倒。这下,唐斗可是得意了。”鱼韶微微一笑。 “阿斗他从来未曾真正得意过,他的心早就碎了。”一想到唐斗满脸泪痕的惨状,祖菁终于忍耐不住心中的情绪,冲口而出。 听到祖菁的话,鱼韶微微一惊,她一把扶住祖菁的肩膀,飞快地走到书房门口,朝门外扫了一眼,立刻将门关上,拉住祖菁的手,让她坐到书房的客椅上,自己也坐到她的旁边。 “当年的事你知道了?唐斗跟你说的?”鱼韶沉声问道。 “不,是小师叔说的。他不忍心我再误会阿斗,趁阿斗睡着的时候,把当年的事都说给我听了。”祖菁老老实实地说。 “哼,风洛阳……”鱼韶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他告诉你的,定是我鱼韶辜负唐斗一片深情,唐斗就此一蹶不振这类鬼话。” “这些……这些不是真的吗?”当年鄱阳湖三剑客的往事已经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传说,如今听鱼韶的口气,似乎当初事实的真相远远不止于此,这不禁令祖菁大感惶惑,如坠云中。 “风洛阳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以为是。”鱼韶长长吸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所有的事情对他而言只应该有一个最合理、最理想的结果,其他的可能性,他都不会去考虑。所有的爱情故事,都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所有人的爱恋都该有一个理想的归宿,就好像所有剑招都应该有一个最简单直接的破解之法一样,这就是他的理念。” “对,小师叔自己也曾经这么说过。当初掌门师伯说他的想法和天山前辈顾天涯的想法不谋而合。”祖菁听到这里,不禁点头道。 “也许在剑法上,他没有错。但是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者常居八九,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永远无法实现。当年的事情,跟他看到的、想到的,并不一样。”鱼韶说到这里,脸上浮起一丝苦笑。 令祖菁自己都感到惊奇的是,当鱼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好奇心并未如平时一般沸腾,反而从心底涌起一股对当年之事的莫名恐惧。当年的鄱阳三剑客无论是谁,在这十年间都似乎过着不尽如意的日子,任凭当年的记忆折磨着他们的内心。唐斗如此,风洛阳如此,如今看来,鱼韶似乎也无法摆脱当年往事的纠缠。情爱一事,莫非真如人们说得那样,形同洪水猛兽,只会让人遍体鳞伤。如果自己终于知道了当年的真相,自己是否仍然会像现在这样单纯快乐?这股恐惧感瞬间席卷了祖菁的周身经络,令她瑟瑟发抖,禁不住想要远远逃开。但是,她倔强地绷了绷身子,没有被这股恐惧所征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伸手握住鱼韶的手掌,轻声道:“阿韶姐,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鱼韶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筋疲力尽的表情,仿佛多年来对往昔心事的小心收藏,已经让她不堪负荷。她叹息一声,再次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祖菁淡然一笑,脸上满是释然的轻松:“当年……我遵照家训,在十三岁时,撑一叶扁舟,只身游历天下,意图遍览我大唐十三道的风土民情,为我将来执掌乘风会积累经验。饶州道左,鄱阳湖畔,微雨蒙眬之中,我一眼看到湖畔两名少年……” 润州邀月楼二层的雅座之上,昨夜剑客宋无痕身穿灰布长袍,腰悬七星长剑,头束高髻,临窗而坐,把酒自酌。风洛阳一眼就看到了这位忽然恢复剑客打扮的年帮帮魁,昔年风流甲天下的快剑之神。 “前辈!”风洛阳快步走到宋无痕的面前,恭敬地一拱手,沉声道,“劳你久候。” 宋无痕朝他热络地招招手,示意他在自己面前坐下。风洛阳点点头,依命走到他面前,一掸衣袍,稳稳坐定。 宋无痕抬手一指窗外仍然断成两截的绿水桥,谓然长叹一声:“断桥依旧,那一场桥中之战仿佛就发生在片刻之前。” “晚辈等鲁莽行事,前辈见笑了。”风洛阳脸色一红。 “风公子,你和大少的行为在道中高手看来确实鲁莽。唐门虽然虎虎有生气,但是毕竟初来江南,同时挑战龙门和年帮,实属不智。而如此高调地张扬实力,更是让十三道各路门派领袖心生警惕,有志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黑白两道霸主必然会有所动作,到时候风公子和大少处于风口浪尖之上,恐怕随时有灭顶之灾。”宋无痕微笑着说。 “兵来将挡,到时自有破解之道。”风洛阳木讷地沉声道。 宋无痕默然注视了他良久,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手一扬,丢出一封书信。这封信在光滑的桌面上轻盈地滑动着,准确地滑入风洛阳摊在桌上的手掌之中。 风洛阳拿起书信,放到眼前一看,不禁一惊:“战书?” “不错。”宋无痕用力一点头,一张沧桑的脸上忽然露出少年人一样的蓬勃喜悦之色。 “前辈,二十年后,你终于决定重新握剑了!”风洛阳激动地说。 “你不紧张吗?”宋无痕笑着问道。 “紧张?你是二十年前曾经和郑东霆前辈比武较量的快剑之神,我们这些后辈剑客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重新见到当年华山之巅的快剑神韵。和您比剑,就仿佛……就仿佛……”风洛阳说到这里,话语已经因为激动兴奋而错乱。 “就仿佛和昔年天下第一剑郑东霆比剑一样。”宋无痕笑着把他未说完的话讲完。 “正是,正是!”风洛阳振奋地说,接着他深深看了一眼宋无痕身上簇新的装束,“前辈,这就是你为什么忽然作剑客打扮的原因?” 宋无痕笑着摇了摇头,他抬手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你可知当年我和郑东霆为何选在华山舍身崖决战?” 风洛阳茫然摇了摇头。 “因为那是剑神顾天涯最后出现的地方。”宋无痕道,“当时我们就在想,如果我们其中一个被打落舍身崖,也许我们可以在崖下发现顾前辈当年的蛛丝马迹。一道剑痕,一片破布,或者,那把碧血照丹心的神剑。” “你们是因为这个原因上的华山?”风洛阳目瞪口呆地问道。 “那时候,我正当年,满腔的热情和奇思妙想。青春的岁月,真是让人怀念……”宋无痕摇摇头,似乎对于无法挽留的流逝岁月感到一阵惆怅,抬手再次为自己斟满一杯酒。 “顾天涯当年在华山之巅,为了心中挚爱,放弃了自己作为天下第一剑侠的荣耀,和妻子同生共死,消逝于江湖。我永远也无法理解他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为了爱情,不顾一切,这是一种怎样的挥霍。初唐的豪杰们似乎在血液中都有一种挥霍的 51b2." >冲动,为了爱情,为了公理,为了保国安邦,多少江湖好汉没有活过三十岁。我曾经以为这些都是愚蠢的行径。”宋无痕苦笑着一扬头,再尽一杯酒。 “现在看看我自己,无端苟活了几十年,殚精竭虑,做我的年帮帮魁,每日蝇营狗苟,任自己老朽发臭,比起当年那些永远活在三十岁的英雄好汉,我宋无痕除了痴长的年纪,又多了些什么?”宋无痕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 “前辈……”风洛阳此刻只听得痴痴发怔,想要开口,却茫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过你和大少在绿水桥的那一战,忽然间让我想通了很多事。我们江湖人费尽辛苦,学会一身本领,为的不就是那一刻肆意挥霍的痛快?我不想再在年帮蹉跎岁月,我决定穿上剑客服,像你们一样,好好痛快一回。”宋无痕说到这里,仰天大笑。 “那……恭喜前辈终于想通了。”风洛阳虽然对宋无痕的话并没有理解透彻,仍然礼貌地一拱手,沉声道。 宋无痕微微点点头,将身子稍向前倾,紧紧闭上嘴唇,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将一股尖细的话语传进风洛阳耳中:“风公子,帮主再开库房,遍撒重金,相信离台的人马已经进入了润州。大少性命,危在旦夕,万万小心。” “阿韶姐,你看到了小师叔和阿斗?”随着鱼韶的回忆,祖菁的魂魄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十三年前那命中注定的一天。 “与其说是看到,不如说是感到……”鱼韶说到这里不禁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我,心里充满对爱情的憧憬,一道炙热如火的目光,一个英华四射的眼神,就足以将我俘获。当年鄱阳湖畔,我感到的那道目光,那个眼神,比我默默期待的更加强烈,更加透骨,就仿佛一股烈火,瞬间就可以将我浑身的血液点燃。”bbr>藏书网 “那是阿斗的目光对吗?”祖菁颤声问道。 鱼韶在那一瞬间,并没有听到祖菁的问话,她的神思缥缈,恍惚间仿佛重新回到了十三年前那湖畔初见的时光。 “那一天的雨下得很轻柔,雨丝落在湖面上,发不出一丝声响。周围静得很,我甚至可以听得清数里之外鲤鱼上滩的水声。在那个时刻,我听到隐隐约约的吟诵,就是从湖畔的少年人口中传来,语音有些木讷,但是全情投入,很是认真。我放眼望去,发现他正躲在江畔榕树的阴影之中,用一双明亮的眼睛偷偷看我。我当时远远站在舟上,只能看到他扛在肩上的剑,看不清他的衣着,明明灭灭间我隐约认出那是一身江湖剑客的打扮。我在心底暗暗思量,他是怎样一个神秘莫测的少年,会是一呼百应的英雄,还是剑走偏锋的枭雄……” “呵……”祖菁只感到浑身一阵突如其来的燥热,一张脸颊瞬间滚烫如火,她忍不住双手按住两腮,倒吸一口凉气,“那吟诵的少年听起来有点像小……” “江流百转空逝水,云雨巫山枉断肠,秋波婉转欲倾城,回眸羞见水中花……若有若无的诗句,混合着鄱阳湖带着鲜味的湖风,还有江南迷蒙如雾的春雨,让我意醉神迷。我忍不住在心中猜测,这首诗是念给我听的吗?我在他心中是否是那朵水中花?这样的猜测,就这么一直延续了十三年。”鱼韶嘴角微微含笑,眼神中闪烁出一股晶莹剔透的韶光,似乎当年的岁月虽然遗恨连绵,但她仍然无怨无悔,“人们总说,莫要虚度年华,好好珍惜岁月。但是……但是无论重活几次,那样的年纪,那样的邂逅,叫人怎能不虚掷青春?” 说到这里,鱼韶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要一次吐出郁结心中的所有烦忧,随即,她转头朝祖菁微微一笑:“也许,青春只合虚度。” “阿韶姐……”此刻的祖菁只感到无法呼吸,仿佛被一片铺天盖地的感情浪潮没顶,不知是悲,是痛,是惆怅,是感伤。 第二十二章 偷拔老虎牙 润州游仙楼畔,轩辕紫蝶脸上蒙着半透明的紫色蝉翼纱,头上戴着厚重青丝斗笠,缩着身子,坐在一处胡饼小摊的摊位中,焦急地等待着约见的人出现。 摘星门自始祖轩辕光、齐忠泽开派以来,一直是江湖中一个逍遥自在的门派。在正道人口中他们是臭名昭著的夜盗门,专门做些偷鸡摸狗的生意;在黑道人口中他们是大名鼎鼎的神偷门,专接一些非同小可的大生意。门中的两位先师一个曾经是大唐武林人人头痛的偷神,一个则是人见人怕、专挖名门大墓的盗墓贼。自从这两个人携手建派以来,摘星门的实力一日大过一日。武林中人等闲绝不敢惹摘星门的高手,若是惹得摘星门高手蜂拥而出,那真是从摇篮到坟墓,不但自身富贵成空,便是祖宗三代都不得安宁。 摘星门到了轩辕紫蝶这一辈,门中高手更是层出不穷,盗魂魔女的大名在下五门中如雷贯耳,黑白两道避之唯恐不及,即使是江湖上威风显赫的龙门、年帮、鬼楼、凤阁这样的豪门也对她敬上三分。人们都说如果轩辕紫蝶愿意,便是人的三魂六魄,她也举手就能偷来。换了旁人,轩辕紫蝶决不肯只身缩在污秽不堪的胡饼小摊里等人见面。但是,这一次,约她的人却是她绝不敢惹的煞星。 “只希望今日之事,尽快了结。”轩辕紫蝶默默注视着润州街道上的往来行人,希望从他们的脸上找出一些线索,认出约自己的人。 “轩辕姑娘,在找我吗?”一个声音忽然在轩辕紫蝶的耳边响起。轩辕紫蝶只感到发根发炸,浑身陡然冰寒彻骨,冷汗顺着脊背滚滚流下。她凝神打量周围环境几尽半个时辰,没有发现一个可疑人物,谁曾想约她的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眼前。 在她面前缓缓坐下的人灰衣打扮,头戴斗笠,腰围白巾,四十多岁,面貌普通,和周围来来去去的普通行者没有任何分别。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什么时候来的,在这里多久了。”灰衣人面无表情地发出一阵笑声,“我已经在这里站了小半个时辰,点了两个胡饼、一碗汤,都已经吃完了,还和摊贩聊了一会儿。” 轩辕紫蝶震惊地转过头去,朝摊贩看了一眼,脑子飞速地旋转,却怎么也想不起刚才灰衣人是否真的和摊贩聊过天。 “如果他想要刺杀我,我已经死过几百次了。”轩辕紫蝶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今日之事并不难,我只说一遍:目标是唐斗和他的十二侍卫。我想要的是这十三个人身上所有的暗器。”灰衣人将一张纸递到轩辕紫蝶的面前,淡淡地说,“这是他们今天将会出现的地方。” “你要唐斗的暗器?”轩辕紫蝶惊讶地问道。 灰衣人并没有回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我得手之后,如何交货?”轩辕紫蝶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不用交货,你得手后,那些暗器你自己留着也好,你卖到当铺也好,你扔到河里也好,随便你。”灰衣人耸耸肩膀。 “你们要杀唐门大少?”轩辕紫蝶思忖片刻,顿时恍然大悟。 “不是我们要杀唐门大少,是别人要他死。”灰衣人抚须笑道。 “先让他失了趁手的家伙,然后再动手?”轩辕紫蝶不禁感到一丝不忍,“这样似乎……有些……” “胜之不武?”灰衣人双手一摊,笑了起来,“这不是春秋战国,专诸刺楚、荆轲刺秦,搞得地动山摇,腥气冲天,这一套早就过时了。现在杀人要动脑子,对我们杀手最重要的就是少见血、少见人,怎么简单怎么来。” “……”听到灰衣人的话,轩辕紫蝶默然不语,心里暗暗不满。 “轩辕姑娘如今不是外人,我不妨有话直说,这一次我们有五把剑来了润州,就算你不去偷暗器,唐门十三人也难逃活命,到时候我离台秋后算账……哼哼。”说到这里,灰衣人摇了摇头,面带怜悯地看了看轩辕紫蝶。 “你们有五把剑来了润州?还要我去偷唐斗的暗器?是否太过谨慎?”轩辕紫蝶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道。 难怪这位盗魂魔女惊讶,离台这个赏金杀手组织本来一直隐在暗处,少有人知。久经江湖的风媒也只隐约知道他们有十二把金牌神剑,按照一天十二个时辰排序,依次是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央、夕食、日落、黄昏、定昏。但是这十二把剑的功力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多年来离台十二剑只是一些毫无根据的江湖耳语和传说。但是后来有一件事却改变了这一切。 五年前,十二剑排名最末的定昏剑客收到一项诛杀令,要去长安刺杀当朝的一名皇子。谁知道在他出击的时候,消息泄露,皇子在御林军调集了五百位武功精强的精英卫士,在皇子府布>..下了天罗地网。这位定昏剑客于亥时入府,在重重围困之中,从前院杀到后院,从楼顶杀入地库,大内五大高手、五百精英卫士被他杀得一干二净,等到他终于找到皇子之时,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已经吓得肝胆俱裂、气绝身亡。传说他一路杀出长安城,身后堆积的尸体足有五里之遥。 排行最末的剑客尚且如此神勇,其他的剑客该是怎样厉害?从此离台十二剑声威大振,举世震惊,其势远远超过了当年横行无忌的青凤堂。 江湖传言,离台每一把剑的实力都足以杀死武林各大帮派的任何一位霸主。如今为了狙杀唐门大少,竟然一次出动了五把剑,这样豪华的阵容,怎不令人震惊? “呵呵,我的世侄女,今天之后,你们摘星门和我离台已经算是同气连枝,我就多解释几句。现在的江湖上,离台就是阎罗殿,我们要谁三更死,他绝不能活到五更天。这是我们离台对雇主的承诺。但是你知道,世上没有必然之事。前车可鉴:我朝初年,青凤堂派出雷煞炮刀罗一啸刺杀百无不知方百通和峨嵋小神龙华不凡。罗一啸成名多年,威霸一方,关刀刀法举世无双,再加上青凤堂其他数名金牌杀手,这两人本来难逃一死。结果,横空跑出一个青州飞虎,一手鸳鸯离手刀力挫罗一啸,让青凤堂刺杀计划初次失败。自此之后,青凤堂一路走衰,最后被武林七公子连锅端起。这一次,要对付的虽然仅仅是唐门大少,但是天知道到时会有什么高手出现救他……”说到这里,灰衣人呵呵笑了起来,似乎对于自己的安排非常满意。 “……所以我必须保证,就算剑神顾天涯出手,也救不了他。”说到这里,灰衣人和煦如春风一般的声音渐渐化为彻骨冰寒,冻得轩辕紫蝶皮肤遍起寒栗,周身的血液几乎无法流动。灰衣人冷冰冰地看着轩辕紫蝶,缓缓将一只手伸入怀中。 “我……我一定会把你要的东西偷到,我不会去帮助唐门大少!”看到灰衣人的动作,轩辕紫蝶顿时汗毛倒竖,嘶声大喊道。 “你当然不会,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别紧张。”灰衣人将手从怀中取出,双臂举到空中,做了一个无害的姿态,眉梢轻挑,微微一笑,接着缓缓将从怀中取出的东西放到桌上,朝轩辕紫蝶做了一个请看的手势,“这一次的报酬。” 轩辕紫蝶颤抖着犹豫了一下,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贪婪,抬起手来将灰衣人放在桌上的细小包裹解开。只见包裹正当中赫然躺着一枚鸡蛋大小的浑圆宝珠,光洁润滑的珠子散发着晶莹剔透的七彩光晕,阳光照射在珠子之上,灿烂生辉,恍若流金泻玉,另有一番富贵荣华之色。 “悬黎珠!”轩辕紫蝶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一双妙目再也离不开这颗价值连城的宝珠。当她再次抬起头来,那位灰衣人已经身影全无。 “轰”的一声巨响,风洛阳和迎面走来的行人撞了个满怀,整个人犹如一袋散落的大米,瘫倒在地。 “小心点走路!”路人不满地抱怨着,从地上爬起来,远远走开。风洛阳拼命用手支撑着身体,从地上拔起半截身子。他的头胀痛欲裂,眼前金星乱闪,内息纷乱如麻,他知道自己的旧伤又开始发作了。 “嗬……”他从腰间连鞘解下青锋剑,奋力支在地上,艰难地站直了身子,摇摇晃晃地靠在路旁的榆树上,剧烈地喘着气。 “离台……离台的剑法……”风洛阳闭上眼睛,尽力依靠着对离台剑法的专注凝聚起身上散乱的气息。当他好不容易理顺全身的气脉,他才恍然意识到,在自己大脑海中,根本没有离台剑法的任何消息。 “他们的剑法主攻?主守?见鬼,当然不会,他们是刺客。攻守兼备?也许;刚劲为主?轻灵为主?主攻偏锋?主攻正门?左手为主?右手为主?”风洛阳仓皇地想着,“就好像在对付空气!” 他用力摇了摇头,奋力甩脱头脑中所有困惑烦恼:“如果不知道对手的剑法,那么只有一个办法,只有这个办法。” 想到这里,他似乎已经选择好了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笃定地吸了一口气,右脚一蹬地,身子宛若一只白鹤,高高跃起,穿过润州车水马龙的街道,踩着一排民房的屋顶,急奔而去。 “幽咽弦音寒人胆,一泓清泉入天关,剑光点亮天与地,无人今夜可成眠。” “剑光起处白鹤来,太行山顶舞一圈,如花白羽缤纷落,长风一卷上九天。” “如雷铁骑起悲声,雁翎折翼血染尘,霹雳刀风音喑哑,如虹气势去不还。” “太行男儿多勇悍,奈何今生不为善,三十六刀敌一剑,山鸡凤凰怎相战。” 唐斗、柯岩、庄少清与随行的十二个唐门弟子手里抱着酒坛,边喝边唱,一人一句吟诵着江湖上歌颂顾天涯的剑歌,大摇大摆地在润州街道上横行。 “最后一句一起来!”唐斗抱住酒坛仰头咕咚咚灌了几口,大声吆喝。 已经有三分醉意的庄少清、柯岩揽着周围醉得东倒西歪的唐门弟子扯开嗓子吼道:“朝雪埋了恶人骨,青衣孤影归天山。” “就是嘛!天山……天山诶,兄弟们。你们怎么会想到顾天涯是昆仑派的?”唐斗歪歪斜斜地抱着酒坛,大着舌头说道。 “我们以为那只是为了押韵。”柯岩傻笑着说。 “而且,天山、昆仑,离得又不远。”庄少清口齿不清地辩白道。 “哈哈哈!”唐斗仰头大笑道,“痛快痛快。今天定要不醉不归。兄弟们……”他猛然在身前三岔路口站住身子,摇摇摆摆地张开手臂,大声说道:“前头有两条路,一条是去邀月楼,一条是去游仙楼,都是江南一等一的好去处,说吧,我们去哪儿?” “游仙楼!” “邀月楼!” 唐门弟子们嘈杂混乱地喊着。 “到底去哪儿?”唐斗用力挠着头,无法作出决定。就在这时,从邀月楼方向缓步走来一个身材高挑、风度雍容的白衣青年。伴随在青年身边的,则是数个衣着雅致大方的秀美女子。 “大少,幸会幸会。”熟悉而清朗的声音在唐斗耳畔响起,令他藏书网忍不住侧目。在他身后,一众唐门弟子和新入门的柯岩、庄少清已经同时躬下身,恭敬地齐声道:“柳公子。” “又是他。”唐斗对于这个时候见到柳青原很是不爽,本来开朗的心情顿时阴暗了下来。 “大少,你若是想要选去处,我建议你去邀月楼,那里不但酒水上佳,而且楼中的姑娘,更是可人。”说到这里,柳青原伸手在身侧的女子脸颊上抚了一下,微微一笑。 “是吗?”唐斗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姑娘,转过头对自己的手下们大声道,“我决定了,去游仙楼,换换口味。老去邀月楼,格调都变俗了。” 见到唐斗没有接受自己的建议,柳青原耸耸肩膀,毫不在意,独自倚红偎翠,迤逦而去。 游仙楼建在润州以北,楼顶凭栏,可以俯瞰长江,遥望扬州,既有山川之秀丽,又有人文之丰盛,堪称天下名楼,和艳名无双的邀月楼相比,虽缺了红袖添香的风情,却胜在登临远眺的雅致。 唐斗带着一行人等浩浩荡荡来到游仙楼前,举目四顾,洋洋得意:“哈,游仙楼的老板是乌程来的酒神,兄弟们,今天我唐斗请你们尝一尝他的若下酒。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 柯岩和庄少清大喜,兴致高涨地齐声道:“乌家若下蚁还浮,白玉樽前倒即休。” “好!好!”唐斗兴奋得连连点头,“正应了咱们不醉不休的兴致。今天就让我们在游仙楼前倒即休,好不好?” “好!”唐门中人尽皆大悦,纷纷扯着嗓子大喊。 就在这时,一阵妩媚动人的歌声忽然从游仙楼内悠悠传来。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驰骋未能半,双兔过我前。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观者咸称善,众工归我妍。” 唐斗抬头>?望去,却见迎面走来七八个奇装异服、娇艳多姿的秀丽女子。这些女子脚踏平头小花履,腰身上系着革带,披着一件仅仅套上衣袖的胡服,身上穿着高腰宽摆的多褶裙装,领口半袒,露出里面五颜六色的锦绣抹胸。一片莹白似雪的肌肤宛若三冬瑞雪在眼前平平铺开,被那晌午精亮的日头一照,只看得人耀目生花,不知人间何世。 在这群少女中间是一个浑身亮紫色的少女。她的身上并没有穿戴胡服,只是穿着一件高腰及胸,长裙飘飘的裙装,裙装上用绣线勾勒出一朵又一朵亮紫色牡丹花冠的图样,煞是雍容夺目。她半袒的胸前披着一层亮银色的半透明轻纱,优雅纤细的胴体若隐若现。她衣袍的双袖之间随意地挂着一条淡青色的帔帛,宛若一抹萦绕在山间的柔媚流云。 这群女子腰间都绑着一枚小巧玲珑的红色腰鼓,随着她们曼妙迷人的歌声,她们边行边舞,一双玉臂在腰鼓的两侧舞动如飞,应着歌调敲打出轻柔的节拍。歌声、鼓声,伴随着迤逦而来的妖冶美人,让人恍然以为天门大开,九天仙女降落凡尘,霓裳羽衣,游戏人间。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摇,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唐斗和一众唐门子弟无人不是青楼酒肆的常客,这首传诵百年的诗篇人人会唱,此刻见到这群女子朝着自己舞来,顿时色与魂授,纷纷拍手唱道。 听到唐门子弟的歌声,这群美女纷纷嬉笑着催动妩媚的舞步,用轻柔的嗓音哼唱着妖艳的曲调,瞬间移近到他们身畔,用她们娇柔的身躯轻蹭着他们的身体。 那位领头的紫衣女子宛若一只紫色的蝴蝶,一连十数个轻灵绝妙的飞旋,围着唐斗连续转了三圈,将双手的长袖一抛,搭在他的肩头,娇声道:“公子,刚才诗中你说的美女在哪里?”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唐斗一个旋身转到紫衣女子的身后,双手搭到她腰间腰鼓的两侧,双手应着众女口中哼唱的节拍连击两下,笑嘻嘻地说,“你诗中的少年说的可不就是我吗?” “哦,是吗?”那紫衣女子媚眼如丝,朝他抛了一个幽怨的眼神,“我的少年,你的弓箭呢?” 唐斗嘿嘿一笑:“我的美女,你的罗衣呢?” 那紫衣女子笑着一掸衣袖,却惊讶地发现披在肩上的帔帛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唐斗的手中。 “哦——哈哈哈哈!”看到唐斗露了这一手,所有唐门子弟都发了疯一样起哄叫好。 那紫衣女子双手捂住肩膀,露出一副又羞又气的撩人模样,朝唐斗皱了皱鼻子,秀脚轻轻一踏地,转身而去。而那群正围着唐门子弟歌舞为乐的少女们,也跟在她身后转眼在胡同拐角处消失了踪影。 唐斗巍然站在游仙楼的门口,左手高高举着紫衣女子的帔帛,右手从左到右沿着帔帛的边缘,轻盈地划过,接着手一抬拿到眼前,手指间一阵摩挲,笑道:“还是温的。” 看到唐斗得到如此香艳的战利品,庄少清、柯岩以及一众唐门子弟纷纷凑到他身边,无不艳羡。 “大少,好香啊。”庄少清凑趣地说。 “大少,定是绿水桥一战在江湖上传扬开来,姑娘们知道你的英武,纷纷前来亲近。”柯岩面露倾慕,大声说道。 “大少艳福无边啊。”其他弟子也纷纷说道。 唐斗嘿嘿一笑,朗声道:“当年我爹爹常常告诉我,行走江湖,要低调再低调,因此我常常痛恨自己……”说到这里,他双手高高捧起那艳丽的帔帛,放到鼻端,深深吸了一口长气,脸上露出一副意乱神迷的表情,“……孺子不可教也。” “哈哈哈!大少真是风趣!”听到他的话,唐门子弟无不抚掌大笑。 唐斗得意地举起手中的帔帛仿佛战旗一样在头顶挥了挥,接着将它一层层叠好,向怀中放去。当他的手探入衣襟的时候,他莫名地感到身侧空荡荡得难受,一直交叉横在内衣之前的鹿皮囊带踪影全无。他浑身一颤,一把撇开帔帛,双手摸了摸后脖领,再摸了摸腰间,赫然发现自己装暗器的鹿皮囊和向不离身的钢骨折扇全都不见了。 唐斗猛地抬起头,一张脸变得煞白如纸,脱口吼道:“所有人给我趴下!” 第二十三章 惊现离台剑 “大少,出什么……”唐门中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发生何事,满空响起的剑啸声已经将他们的声音全部吞没。 没有人看见有几个人出手,..t>没有人看清任何一个刺客的模样,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一片青灿灿的剑华掠过,五个唐门弟子的头颅宛若五枚绣球高高抛入空中,颈血狂喷,溅落一地。 “保护大少!”醒悟过来的唐门弟子挣扎着想要护到唐斗身前,却被一轮更加凶猛的剑光卷走,东倒西歪地横躺在地上,每人身上都多了一处致命的伤口。 “你们走,我挡住他们……”庄少清一把抓起身畔的桌子,高高举起,挡在身前。一道剑光宛若初生的朝阳烈烈升起,将庄少清手中的圆桌从中剖开。庄少清的躯体被这股剑光一卷,整个人好像一段干枯的朽木,向后一仰,轰的一声倒在唐斗的身前,面门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大少快走!”柯岩抡起手中兀自抱着的酒坛,朝身前横扫而去,意图为唐斗杀出一条血路。就在这时,唐斗忽然双手一伸,从背后抓住柯岩的衣服,大吼一声,双臂一贯力,将他高高举起。 “大少!”柯岩惊恐地吼道,“你干什么?” 在唐斗举起柯岩的时候,两股青蓝色的剑芒已经宛若毒蛇一般蹿到唐斗的胸前,对准他的左胸和右胸狠狠刺来。唐斗身子一旋,间不容发地让开了这两剑的攒刺,剑芒贴着他的身子划过,分别在他的胸口和背后留下一道深深的血沟。 唐斗双臂一发力,吐气开声,大吼道:“走啊!”柯岩顿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高高抛起,他身不由己地一头撞开了游仙楼一层的天花板。墙粉断木横飞之中,柯岩余势不衰,再一头撞开二楼的窗户,整个身子忽悠悠跃出了整座游仙楼,顺着猎猎的江风,咕咚一声,落入江中。 唐斗抛出柯岩之后,因为用力过猛,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向后连退两步。彻骨冰寒的杀气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他抬眼望去,只看到满目跳动的剑光,直到此刻他仍然无法看清来袭的杀手到底是何模样。 一道犀利的剑影宛若蝎子的毒尾,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点向他天容穴,意图割断他颈部动脉。唐斗抬手一挡一推,冰冷的剑锋毫无阻滞地穿过他的手掌,只差一毫就要钻入他的脖子。唐斗刚要抓紧机会,拼着毁掉一只手掌,也要夺下这把短剑,插在他手上的短剑突然向后一缩,消失不见,随着一阵哗啦啦的衣袂破风之声,唐斗隐约看到一条腿突然而至,重重踏入他的怀中。他只感到五脏六腑仿佛被一枚巨石碾得粉碎,整个身子横飞而起。在他的身子还没落下的时候,一股至寒之气从背后升起。他咬紧牙关,在千钧一发之际,艰难地扭了扭身子。冰凉的剑锋从他的背后透体而入,从他的左肋穿出,一飙鲜血从身前喷薄而出。 他惨呼一声,抬起右手,往后一捞,想要攥住身后袭击他的这把长剑,却被人在臀部上狠踢一脚,整个人直掼出去,摔了个五体投地。 令人窒息的杀气犹如巍巍群山一般压迫着唐斗,他的眼前不断闪现着青蓝色的星光,持续的失血已经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他知道此刻如果停下来,只会落得乱刃分尸的下场。他咬紧牙关,身子仿佛一只浸了油的泥鳅,朝着桌子底下钻去。 急促的脚步在三面响起,袭击他的杀手毫不留情地用长剑扫荡着,无数的酒桌被乱剑斩成碎片,客椅被踢得七零八落。唐斗爬遍了整座酒楼,终于被逼到了酒楼西北的一个角落,陷入了杀手们的重重包围。 “一……二……三……四……五……”唐斗缩在墙角,静静地数着杀手的人数,艰难地咧嘴一笑,暗自想道,“至少临死之前,知道有几个人来杀我。” 出现在游仙楼的五个刺客,人人戴着面无表情的人皮面具,虽然面具上的人脸各不相同,但是其死气沉沉的神态如出一辙,令人无法注意其中的区别。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市井小民的日常衣着。一个刺客半裸着上身,肩披棕麻衣,一副樵夫的打扮;一个刺客青衣小帽,腰系白巾,俨然是个店小二;一个刺客头上包着头巾,胸前系着围裙,看起来活脱是一个厨娘;一个刺客身穿灰色道袍,脚踏青麻云履,竟是个云游的道士;还有一个身材瘦小的刺客,一身粉底白花的下人服,打着两个朝天髻,一副丫环打扮,看起来还不足十五岁。 唐斗隐约记得当他来到游仙楼的时候,似乎有一个道士曾经向他化缘。而游仙楼的店小二身上的打扮和其中的一个刺客完全一样。那个樵夫当时似乎也在楼内喝茶。厨娘应该是躲在厨房之中,所以他并没有看见。那个丫环……他终于记起来了,当他们走在通向游仙楼的路上之时,有一个丫环打扮的小姑娘似乎放起了一只普普通通的风筝。他们长得什么模样,他完全想不起来。这些人的存在就仿佛空气、流水、灰尘,让人完全觉察不到,也不会有任何戒心。 “杀人、断手,快!”五人之中,年纪略长的道士似乎是众人的首领,他看到唐斗已无抵抗之力,立刻朝左右发令道。店小二和樵夫同时一摆手中青蓝色的利剑,朝着唐斗健步走来。就在他们脚步刚刚抬起的时候,一道炸雷一般的利剑出鞘之声突然在半空响起,强大气浪一瞬间席卷了所有人的耳膜,每个人的神经都被这气势如虹的剑啸声震得麻酥酥发疼。 五名刺客同时回头,却赫然发现一团明亮雪白如正午骄阳的剑光从半空中倒卷而来,幻化为成千上万道瑰丽不可方物的白色匹练,同时将他们淹没。游仙楼中因五人身上冰寒杀气而骤降的温度此刻突然上升,剑光如火,热浪如潮,令人口干舌燥,宛若盛夏忽至。 猝不及防之下,那五个刺客齐刷刷举起手中利剑,五把剑交织成一片青芒交剪的死亡之网,合力迎向这突如其来的剑光。 激如爆豆的金刃交击之声四面响起,利剑碰撞之时摩擦出的雪白火花闪成一片连绵不绝的光幕,一浪又一浪地刺激着人们的眼球,令人睁目如盲。 唐斗软绵绵地靠在墙角,拼命睁大眼睛,试图从这一片晶莹夺目的剑华之中辨认着来人的走向,却只被强光刺激得泪流满面。 来人使的是江湖中罕见罕闻的快剑,每一剑都是一往无回的攻势剑法,配合着炙烈如火的六阳真气,逼迫着敌手不是和他抢攻,就是被迫防守。如果和他抢攻,两位剑客必须同时比拼剑速、剑准、闪避、走位的功力,所有的比拼都是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稍有差池,就会有人尸横倒地。而防守虽然暂时可以苟延残喘,但是防多必失,总会给来人以可乘之机,想要扭转战局,实属不易。 因为来人出场的声势太强,五位刺客被他精绝奇幻的快剑所震慑,一时之间,没人有和他对攻的勇气,同时采取了守势。 就在他们这片刻迟疑的时间里,来人手中的剑光一涌,仿佛袭岸江潮最上端那一条雪白水线,势如破竹地朝着五名刺客连刺一百零八剑。这一百零八剑在数息之间刺出,伴随着他半刻不停的移形换位,变幻出十数条舞剑而攻的灰色影像,仿佛一瞬间冒出了十几个快剑高手,同时发动进攻,其锋芒之犀利、气势之恢宏,放眼江湖,一时无两。 五位刺客仓促间形成的剑阵被这出神入化的攻势撞成一片错落的剑花。只见那来人长剑一卷,身子一个轻盈的前空翻,撞破剑网,冲到唐斗身侧,把剑一横,挡在他面前。 “好剑!来者何人?”道士打扮的刺客长剑一立,阴声道。 “岭南风洛阳。”来人沉声道。 “老风……”听到风洛阳三个字,已经双眼发花的唐斗咧嘴笑了笑,心中一阵温暖。 说出自己心头往事的鱼韶身心说不出的轻松释然,仿佛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被撤下。她闭上眼睛轻轻呼了一口气,用手抚了抚脸颊:“这些陈年旧事本该让它在我心头烂掉就好。但是,菁儿,我一看到你就发现你的精神气质全然仿佛当年的我,于是对你一见如故,不由自主地便愿意与你交心。希望你不要把今天这些话告诉别人,特别是风洛阳。” 说完这些话,她张开眼,朝祖菁望去,却吃惊地发现祖菁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淌满了亮闪闪的泪珠。 “菁儿,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鱼韶心中一紧,连忙朝祖菁挪近了一点距离,用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 直到此时,祖菁的脸上才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慌乱地用手抹着自己的脸颊,腼腆地笑了笑:“阿韶姐,我只是被你的故事所感动。原来、原来你当年真正喜欢的……是小师叔。”她晃了晃肩膀,从鱼韶的手臂中挣扎着站起来,飞快地跑到窗前,背对着鱼韶,深深吸了一口气,“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你和小师叔,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实在是天生一对,他一定爱极了你。” “好什么?我当年和你一样,以为他必会喜欢我。谁知道……呼,”说到这里,鱼韶郁闷地吐了一口气,“自从唐斗开始向我大献殷勤之后,他便对我再也不加理会。” “定是小师叔,呜……”祖菁用力抽了抽鼻子,轻轻咳嗽了两声,低声道,“小师叔顾及兄弟情谊,不愿意和阿斗争。” “并非如此,”鱼韶苦涩地笑了笑,“他也许当初在湖畔真的对我着迷,但是他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事,他要去争天下第一。他的整个身心都扑在这上面,根本没有心思顾及男女私情。我在他眼中,还不如一个天下第一的名声。” “也许……也许小师叔另有苦衷,他不是为了名利而绝情绝义的人。” “我当时的心情,就和你一样。我怎么也不信,当年在湖上让我一见倾心的少年,竟然是一个痴迷虚名的妄人。我尝试了所有方法,希望能够引起他的注意。我假装对唐斗动心,成日和他出双入对。我不住对他颐指气使,作弄于他,希望能让他多看我一眼。他却仿佛傻了一般对我爱答不理,无动于衷。与他相反,唐斗对我的追求却越来越露骨肉麻,让我无法承受。”鱼韶说到这里,无奈地失笑了一声,“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他为了我烧了整整一座青楼。” “烧了一整座青楼?”祖菁茫然问道。 “不错,我在当日收到消息,说饶州一座青楼的老板惯以迷春酒逼良为娼,为祸乡里多年。当日我气愤不休,发誓定要拯救这座青楼中的苦命女子。唐斗偷听到我的话,竟然独自一人扛满火油,当夜前往青楼所在,一把火将其烧为一片白地。” “这么听起来,阿斗很英勇啊?”祖菁轻声道。 “问99lib.题就是,青楼中的女子仍在火场中,大火一起,差点就将她们一起烧了。阿斗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如果不是风洛阳……这件事的杀孽可就重了。” “小师叔……?” “是啊。他听说了阿斗的计划,连夜冲到饶州,在火窑中数进数出,将所有青楼女子都救了出来,这些事情,他没和你说过吗?”鱼韶问道。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他……他又怎会和我说这些事。”祖菁说到这里,语气中充溢着一股无法掩饰的幽怨之情,但是言语之间无不浸透着对风洛阳的崇拜。 “听我说这些事,是否对你的小师叔更加喜欢了。”鱼韶朝祖菁颤抖的背影看了一眼,忽然问道。 “那样的英雄人物,我又怎会不喜……”祖菁幽幽地说着,话到一半忽然醒悟,只吓得惊叫一声,猛然转回头,惊慌地看着鱼韶似乎可以透射人心的双眸。 “不是的,不是的。阿韶姐,我绝对不会和你争小师叔,我是他的 5e08." >师侄女,我和他是不可能的,我也不敢对他有任何痴心妄想。”祖菁惊慌失措地失声道。 鱼韶死死盯着祖菁的脸庞,良久良久,忽然淡淡一笑:“我对风洛阳的感情已经是云淡风轻的往事。我早在很久之前就死了心,自从我看到唐斗给我写的那首情诗。” “情诗……小师叔曾经和我说过,你是因为阿斗的一首情诗终于对他动心,你说的莫非是那首诗?”祖菁忽然想起,连忙开口问道。 “不错,问题就是这首诗并不是唐斗写的,写它的其实是风洛阳。”鱼韶喟然一笑,淡淡地说。 “阿韶姐,你怎会如此肯定?”祖菁惊讶地问道。 鱼韶摇了摇头,苦笑道:“那首诗是这么写的:浪自万里逐白沙,百转千回终为她。秋波婉转欲倾城,回眸羞见水中花。” “那最后两句分明是……”祖菁冲口而出。 “不错,那就是当初湖畔初见他曾经吟诵过的三分不舍剑诀。他居然为了唐斗,将这两句不该外传的剑诀写入了情诗之中,在他心中,兄弟之情大于天下第一的名声,而我这个小女子,在他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鱼韶自嘲地抿了抿嘴唇,“自从看到这首诗,我终于知道,我和他根本不可能。” “于是你和阿斗才开始交往?”祖菁问道。 “阿斗是个聊天的好对象。他不会让你觉得烦闷,只要你能受得了他的放浪形骸和出人意料的愚蠢。我也希望能够靠他来忘掉风洛阳。但是,后来事情渐渐失去控制,唐门和我鱼家都开始介入我们之间的关系。唐斗更要为我抛家舍业,远走高飞。我不得不作出决定……”鱼韶说到这里,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所以你才拒绝了阿斗。”祖菁直到此刻终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偏了偏头,忽然莞尔一笑,“但是小师叔那首诗,做得不是很好吗?我喜欢极了。” 鱼韶也笑了起来,她抬手一指祖菁:“你和我当年一模一样,对他的崇拜根本是盲目的。唉……”她仰起头望着天花板,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年我看了那首诗,喜欢得一塌糊涂,却又明知道他不会爱上我,哭了整整一夜,你能想象吗?” “嗯,嗯。”祖菁迫不及待地用力点头,以示自己完全可以想象出鱼韶当年的心情。 鱼韶伸出双手,朝祖菁招了招。祖菁转过身,抬手握住她的双手,坐到她的身畔。 “菁儿……”鱼韶秀眉微蹙,轻轻捏了捏祖菁的手掌,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思忖良久之后,终于开口道,“风洛阳可能是个好大哥,可能是好长辈,但是……但是他也许不会是一个好的爱人。他终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情爱的认识全部都是纸上谈兵。你想要喜爱他、倾慕他,都尽管去做吧。但是你必须向我保证,千万千万不要让他伤了你的心。因为就算把你的心伤透,他也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嗯,阿韶姐,我向你保证。”祖菁紧紧回握住鱼韶的双手,轻轻点点头。看到她真诚而凝重的表情,鱼韶释然一笑,轻轻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迎宾风媒秦水瑶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当家,唐门出事了。” 第二十四章 空城一笑惊魂魄 樵夫和店小二两柄青蓝长剑宛若两枚毒蛇的利牙,瞄准风洛阳的中下两路疾风暴雨一般连续刺去,和他的快剑展开了惊心动魄的对攻。江湖上快剑的对攻,几乎可称为钢丝绳上的战斗。双方都想出剑抢攻,与此同时脚下进行片刻不停的走位。如果出剑不够快,被人抢先攻到,便会陷入劣势,如果走位没有前瞻性,无形中被对方克制,也会陷入被动。如果出剑速度旗鼓相当,步法方位互相制衡,那么就要比试彼此身法的灵活多变,因为比剑到了这一步已经举手无回,再也不能靠伸剑格挡化险为夷,只能靠身法的诡异变幻闪开敌人的攻击。 樵夫和店小二的剑法之快已经到了剑出无影、变化无形的地步,每一招都仿佛羚羊挂角、香象渡河,无迹可寻。光以剑速而论,完全可以排入江湖前五之列,但是和风洛阳独步天下的三分不舍剑相比,仍然慢了一线,本该被他的剑法压制住。然而要命的是,他们有两个人,而且出招收剑,配合默契,形同一人,所以剑速比风洛阳快了一倍,在走位之上,更占了十成十的优势。风洛阳唯有将自己的身法展动到极致,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之内不停地制造着奇迹般的战果。可惜的是,他的剑法虽然出类拔萃,但是并非天神下凡,在这两个江湖罕见的剑法高手夹攻之下,渐渐陷入左支右绌的窘境。 “天下第一剑,不过如此!”那道士在一旁看了十数招,冷冷一笑,将手里的长剑一扬,“萧娘,染儿,一齐上!” 在他身旁的厨娘和丫环同时一振手中的短剑,猱身而上。 横飙的杀气透过风洛阳掀起的六阳气场,狠狠刺在他身后唐斗的身上,冻得他透骨冰寒。 “该死!”唐斗狼狈地侧身一倒,双手扶住地面,“那厨娘和丫头的剑法竟然更强。老风撑不住了。”他张口咽下一直含在嘴中的血水,双手在地上用力一撑,艰难地朝着身侧的酒桌爬去。 一直在观战的道士立刻发现了唐斗的动作,冷哼一声,手里长剑连颤,抖出一道阴毒险绝的剑影,对准他的左胸电射而来。唐斗浑身上下四道剑伤,血流如注,全身无力,根本无法抵挡这雷霆一剑,眼看就要无幸。谁知道,千钧一发之际,从风洛阳手中突然斜飞出一条雪白色的剑华,横空一撞,将道士手中的长剑震得高高扬起,让唐斗再次从鬼门关逃了出来。 在四把离台神剑的对攻之下,竟然还有工夫出手荡开这必杀一剑,风洛阳的快剑大出道士意料。作为在江湖上横行多年,向无对手的离台金牌剑客,他深深感到了来自风洛阳的压力,心底竟然莫名生出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念头。他毅然转身,长剑连颤出数道剑花,对风洛阳展开攻击。 他的加入为这一场狂风暴雨一般的斗剑掀起了新的高潮。空气中剑气、剑罡和金刃交击的声音密密麻麻混成一片,连绵而成一片震耳欲聋的长音,就仿佛一瓢凉水丢进了装满滚油的锅中。 风洛阳再也抗不住五个人天星海雨般的狂攻猛打,浑身上下的护体真气被凌厉的剑气横穿而过,一身灰白色的剑士服淹没在夹裹而来的剑罡之中,支离破碎,残片横飞。一道又一道血痕出现在他镔铁一般坚硬的肌肉上。五把剑上传送过来的巨大压力,令他身不由己地步步后退,最终脊背无奈地重重撞在游仙楼的后墙之上。即使如此,离台五剑的强大攻势也无法被消解,只欲将他碾成肉粉。风洛阳咬破舌尖,全力激发出自己身上最后一点潜力,将一把已经卷刃的青锋剑舞成灿烂的银色光圈,毅然放弃攻势,转攻为守,毫不退缩地正面迎接着离台五剑的狂攻。他的双脚猛然跺地,令身子高高飘起,接着双腿后伸,踩着身后的墙壁,步步高升,整个身子横在半空之中,依靠和离台五剑不断地剑刃相交维持身子不倒,也借着这个奇怪的姿势,巧妙地将周身的要害缩减到原来的四分之一,以此来苟延残喘。 趁着风洛阳单剑扛下了离台五刺客的攻势,唐斗终于成功爬到那张酒桌的旁边。 “老风,坚持住,我唐斗……我……我就来帮你,呃……”唐斗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眼前冒起一片绝望的水雾。他用力摇了摇头,勉强振作起最后一丝精神,双臂用力一撑,从地上撑起身体,上半身宛若一只装棉花的麻袋,横倒在酒桌旁的椅子上。他仿佛泥鳅一样在椅子上一滚,抬起左手,艰难地按住桌面,右手手肘在身下的椅座上拱了拱,让大半个身子移上椅面,使身体从趴伏姿态变成了一个七扭八歪的坐姿。 他缓慢地伸出左手,将摆放在酒桌上供客人饮用茶水的茶壶颤巍巍地拿到手中,轻轻摇了摇。茶水轻击壶壁的柔和水声从壶肚中传来,令唐斗焦急如焚的心情忽然恬静了下来。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茶壶在面前悠然举起,一道琥珀色的茶水从壶嘴中汩汩流出,朝着桌面坠下。 “攻小腹!”看到风洛阳高悬空中的模样,道士终于体会出了他的用意,大声喝道。 见机最快的厨娘和丫环闻声而动,同时一个滚翻欺入风洛阳胸腹空隙,一对短剑分别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斜劈而上。风洛阳身子一个飞旋,扭动全身躯体,意图闪开这夺命的两剑。但是厨娘和丫环的剑法何等快捷,他只是勉强让开了要害部位,厨娘的短剑先到,在他肋下撩起一道血槽,他的身子被这一剑高高抛起。丫环的短剑后到,在他高扬的躯体上再添一剑,将他往更高的地方抛去。 风洛阳在空中翻着狼狈不堪的跟头,向樵夫、店小二和道士的头顶飞去,鲜血横飙。 终于解决强敌的喜悦让樵夫、店小二、厨娘和丫环都松了一口气,相视点头。谁知道士此刻却双目圆睁,抬指一指天空,大喝一声:“小心!” 众人仰头一看,却看到风洛阳在空中小腹一收,翻了一个轻盈小巧的前滚翻,越过众人头顶,手中长剑光华一长,在樵夫的头顶轻轻一点,接着连续两个旋身,往前飞行了数丈,轰的一声,单膝跪倒在地,手中青锋剑铮的一声插在地上。 樵夫茫然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踏前一步,抬手往头上摸了摸,将掌心往眼前一放,赫然看到一抹殷红的血迹。他惊讶地看了看风洛阳手中静立的长剑,嘴张了张,身子微微一晃,“轰”的一声直挺挺扑倒在地。 “六弟!”“六哥!”看到樵夫倒地,丫环,厨娘和店小二当时就要跑过去察看他的情形。 “速速解决风洛阳!”道士抬手一拦,大声喝令道。 黄褐色的茶水从被唐斗握住的茶壶中流出,在空中划出一个小小的弧度,朝下坠去,却在还没有接触到桌面的时候,冻结在空气中,化成了一条灰褐色的冰晶。 全力运转唐门寒阴箭功的唐斗此刻脸色已经变得紫青,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狞恶的笑意,抬起右手放到这道奇异的冰晶之前,伸指一弹。 此时此刻,风洛阳杀死樵夫,道士大声下达了对他的诛杀令,与樵夫最为交好的店小二,怒吼着抬剑朝风洛阳脊背刺去,意图将他一剑钉在地上。风洛阳气虚力弱,无力抵抗,闭目待死。谁也没有注意到唐斗此刻的出手。 冰晶被唐斗的指力一激,从中断裂,与茶壶分离,锋锐的断缘转动向前,电射而出,朝着店小二飞去。突然而起的尖锐破风声顿时引起离台四剑的注意。 “小心!”丫环和厨娘一齐出剑想要拨打横空而过的冰晶,却无法捕捉住它流风激电般速度。离得最近的道士抬手一拍腰间的剑鞘,那剑鞘脱扣飞出,闪电般横在店小二身前,及时挡住了飞晶的去路。 “嘭”的一声炸雷般的巨响,飞晶重重撞在剑鞘之上,将这鲨鱼皮剑鞘干净利落地撞成两段。破鞘而出的冰晶宛如一条勇猛的剑鱼从店小二的右脖颈钻入皮中,他那本在全力前冲的躯体仿佛一只牵线木偶,被人往横里一拉,狠狠撞在游仙楼的侧墙上,整个人面条一般软倒在地,气息全无。 望着店小二刚才还龙精虎猛的身躯此刻化为一摊毫无生气的死肉,一股寒气自离台三剑的心底油然而生,虽然身处初夏,浑身肌肉却仿佛寒冬降临一般忍不住痉挛。而令他们最为震惊的是在场没一个人能看清唐斗手上到底使的是什么暗器。 “嘿嘿,嘿嘿。”唐斗整个人歪七扭八地爬伏在酒桌上,双臂执拗地杵在桌案上,拼尽全力支撑起躯体,狰狞地笑着,“你们离台偷得光我的暗器,可能偷走我唐斗的双手?想要杀我兄弟,先把我的手剁掉。” “铮”的一声脆响,风洛阳双手同时按住自己的青锋剑,艰难地从地上拔起身形,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信步走到唐斗的身边,缓缓坐定。他抬臂从唐斗手中拿过茶壶,用力一摇,茶壶中冻结住的茶冰在他仅存的一丝六阳真气催动下,顿时重新化为茶水。他悠然自得地拿起桌上的茶杯,为唐斗沏了一杯茶,也为自己沏了一杯。 “你们若是不想死在大少的暗器之下,我劝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风洛阳镇定地将手中的茶水放到嘴边,品了一品,朝离台剩下的三名刺客冷冷一笑。 道士、厨娘和丫环三剑齐举,全神贯注地防备着唐斗下一轮暗器的突袭。剑法最高的道士勉强分出一丝心神,不停地瞟着他侧后方已经气息全无的店小二,希望能看出唐斗到底用的是什么暗器。但是那半截茶冰此刻已经被店小二的热血融掉,消失于狂涌而出的血水之中,再也无迹可寻。而唐斗手中唯一可以证明暗器出处的茶壶 4e2d." >中的水也被风洛阳用最后的一点六阳真气化掉。这暗器最终化为了无处可寻的神迹,只将无尽的恐惧深深印入离台人马的心中。99lib.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暗器?藏在唐斗身上什么地方?是用真气催动,还是用机栝发动?同样的暗器还有几发?如果正面格挡是否可以挡住?这暗器是否可以连发,或者数枚齐发?如果数枚齐发,该要如何抵挡? 一连串的疑问不可遏止地涌上离台三剑的心头。丫头和厨娘心头更是阴云密布。刚才她们同时出剑击挡暗器,竟然没有一剑擦到暗器的边,这还是冲着他人发射,如果迎头打来,她们是否能够闪开?而道士也被唐斗暗器出手的惊人力道所折服,心中对他暗自警觉。 唐斗嘿嘿一阵阴笑,从桌上拿起风洛阳递给他的茶杯,自得地放到嘴边,张口一饮而尽,接着抓起茶壶,为自己再添了一杯。离台三剑在不明虚实的困惑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于是,风洛阳和唐斗若无其事地喝着茶,离台三剑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们喝,如此古怪的情形,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一炷香之后,唐斗喝尽了最后一杯茶,朝他们微微一笑,转头风洛阳抱歉地苦笑了一声,张嘴喷出一口鲜血,伏倒在桌上,失去了知觉。风洛阳无奈地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嗯?”直到此时,离台三剑才终于明白自己中了空城计。三个人互望一眼,又是羞愧,又是愤怒,同时振剑踏前一步。 就在这时,一声轰天动地的巨响在天顶上响起。游仙楼坚固的天花板突然破出一条长长的裂缝。一道火红色的鞭影从天而降,宛若一把巨大的关刀,狠狠砸在风洛阳和唐斗的身前,在地上砸出一条深可及尺的长沟,硬生生挡住了离台三剑突前的锐势。 “龙锦?!”道士看到那红龙一般的鞭身,心中微微一凛。 “乘风会鱼韶在此!”鱼韶的声音从门外酒楼的迎客旗幡上传来。离台三剑转头朝门外望去,只见鱼韶身着一套橘红色的劲装,俏生生高站在旗幡之上,九丈龙锦.99lib?宛若重重蔓藤缠在她的右手,在她的左手肘下,剑光隐隐。显然为了对付离台,这位乘风大当家出动了成名江湖的绝技——龙锦凤剑。刚才惊天动地的一鞭乃是她站在旗杆之顶扬手击下的一记鞭刀。这出手一鞭几乎将整个游仙楼从中剖成两片。在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地点,鱼韶已经占领了最佳的出手位置,利用龙锦的特性,几乎可立于不败之地。 道士朝面前的风洛阳和唐斗扫了一眼,脑子飞快地转动,仔细计算着突然出手,取唐斗性命的得失。 就在他迟疑的片刻,一条月白色的身影在他眼前如雪花般飞过,瞬间挡在风唐二人身前。 “莫伤我小师叔!”一个尖锐的女声传来。 道士凝目一看,只见来人是一位身穿月白劲装的少女。手中使得乃是长三尺七寸,阔一寸六分的青虹剑,剑身比普通长剑窄了三成,剑脊却厚了两分,非常适合使用快剑。而这位少女手中拿捏的剑式,正是昔年冠绝江湖的绝世剑法——天山夜落星河剑的起手式:一线星破楚天界。 这位少女年纪虽然不大,但是看她握剑的沉稳姿势和凝重气度,足见她练习此剑法已有十年以上。夜落星河剑的威力道士一直心向往之,但是此时此刻显然不是领教它的时候。 “走!”道士朝厨娘和丫环一扬手,果断地说。 当离台三剑离开之后,风洛阳的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滑落在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游仙楼那一场血战已经过去七天,唐门弟子溅在楼中的血迹仍然触目惊心。本来风起云涌的润州府在这七天里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龙门、年帮的人马不约而同地选在此时此刻销声匿迹。四口堂、慕容、欧阳三派高手借此机会急速逃离润州,远离龙门、年帮、唐门争霸的风口浪尖。唐门的人马集体消失了踪影,没人知道他们忽然躲到了什么地方,也没人胆敢去查探。乘风会诸路风媒此刻成了江南诸道最活跃的势力,数之不尽的江湖风媒仿佛蜂群一般弥漫在各州各府,不断打探最近在各州府出没的可疑人等。更有轻功强绝的彩翎风媒远赴南疆北国,探查几路江湖最绝秘的所在,隐隐有掘地三尺之势。 十数年来,离台人马一向出手必杀,武林中死在离台神剑手上的好汉不计其数。而从离台神剑的手上得到好处的江湖枭雄也多如过江之鲫。离台对于武林中人既是天堂,又是地狱,很多人对他们是又爱又恨,又敬又怕。如今离台五剑齐出,却没有完成任务,还死了两把神剑,暴露了另外三个人的身份。这将会对这个神秘的杀手组织产生什么影响?他们会受到唐门的报复,还是会绝命反击,继续他们未完成的使命,并杀死所有见到过他们真面目的人?如果他们抵挡不住唐门的绞杀,离台掌握的各门各派隐秘是否会曝光于天下? 江南所有的武林势力都清楚地意识到,一场惊心动魄的暴风骤雨即将来临。这场风暴势将改变整个江南武林的格局。如今的江湖将会变得更加狰狞可怖,还是会重新恢复唐初武林的平静,谁将在这场风暴中获益,谁将受到致命的打击,都是未知之数。 对此局势由衷关切的大唐十三道武林势力纷纷派遣精兵强将秘密潜入润州附近,不住打探游仙楼血案的前因后果,意图根据此案的形势作出对自己有利的应变。一直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江湖暗潮此刻渐渐浮出水面,希望借此机会一朝而起,横绝天下。 润州乘风会分舵的书房之中,鱼韶一脸阴沉地瞪视着面前的十三位彩翎风媒,一言不发地听着她们的陈述。 “禀告当家,我麾下两百三十九名花信风媒彻查了京畿道六州,没有查到萧娘和小染的来历。”乘风会京畿道彩翎总管林淑沉声道。 “禀告当家,我麾下五百一十二名花信风媒正在彻查关内道二十二州府,直到此刻还没有飞鸽传书,相信还未查到任何关于萧娘和小染来历的资料。”乘风会关内道彩翎总管花如怡沉声道。 “禀告当家,我麾下一百零八名花信风媒已彻查过都畿道,没有斩获。”乘风会都畿道总管刘颖沉声道。 “禀告当家,我麾下六百零一名花信风媒已将河南道掘地三尺,萧娘和小染绝非河南道人士。”乘风会河南道总管庄蝶沉声道。 “禀告当家,我麾下三百三十九名花信风媒彻查过河东十八州,没有关于萧娘和小染的消息。” “禀告当家……” “够了!都给我闭嘴!”听到这里,鱼韶猛然狠狠一拍桌面,铁青着脸厉声喝道。 看到当家脸色不豫,十三位彩翎风媒吓得纷纷住口不言,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这些年来,你们酒喝得太多,饭吃得太饱,消息却查得越来越少。你们去查了什么?州府的县志?帮派的花名册?流萤土狗的小道消息?你们有没有查过深山大泽里的洞府、戈壁荒漠里的绿洲、海外云间的仙山、皇宫大内的记录。染儿看起来不到十五岁,五年前她还不到十岁,就已经单人匹马拔剑杀人。我查过皇宫的记录,根据记载,当年行刺皇子的刺客身材不到常人的一半,极是轻灵小巧,以此推断,染儿就是当年独闯皇宫的定昏剑客。这些资料你们没有一个告诉我,全都要靠我自己查,我养你们这么多废物做甚?”鱼韶声色俱厉地斥责道。 “当家息怒!”看到鱼韶动了真火,十三个彩翎风媒齐刷刷跪倒在地,惶声道。 “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道上怎会有这么多不管事的花信风媒,今天你们各自回去,把花信风媒的人数给我削去一半。我乘风会不用废柴。如果七天之后,还是没有查到萧娘和小染的线索,就把另一半也给我踢出会,你们自己去查。若是还查不出来,你们一个个都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和你们这些没用的草包见面。”鱼韶说到这里,一张脸已经气得煞白。 “是!”十三个彩翎风媒从未见过当家发这么大的火,个个吓得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记住,我要知道萧娘和小染姓甚名谁,家居何处,何时入会,在何处修炼,趁手什么兵刃,轻功是何家术,内功传自何人,他们的生辰八字是什么,喜欢吃荤还是吃素,喜欢喝酒还是喝茶,喜欢打扮还是不修边幅。我要知道她们的一切,明白吗?”鱼韶冷森森地说。 “是!”彩翎风媒们大声应道,纷纷站起身,迫不及待地冲出门,化为一只只在夜空中飞舞的蝴蝶,飞檐走壁,朝着各自管辖的道府飞奔而去。 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鱼韶忽然感到一股发自心底的无力感,身子软绵绵地坐倒在身后的藤椅之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希望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激动和烦躁,但是却感到浑身气血汹涌,仿佛身处惊涛骇浪之中,片刻也无法平静。她抬手狠狠抓了抓额头前的乱发,轻轻咬住嘴唇,强自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拿过桌头关于离台刺客小染的资料,想要再次仔细检查一番,希望看出一丝潜藏在字面之下的信息。但是,七天以来,这些信息已经深深地刻入了她的脑海之中,再看这些资料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鱼韶双手死死攥住手中的纸张,用力地揉搓着,只感到胸口一阵阵的疼痛。她终于忍不住将纸团成一团,掌心一用力,将其化为片片飘飞的白蝴蝶。 借着昏黄的灯光,鱼韶摊开手掌,呆滞地凝望着自己瑟瑟发抖的双手,两行清澈的泪水静静从她明丽的双眸之中渗出来,悄然划过脸颊,滴在桌面上。 风洛阳至今昏迷不醒。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原来她并没有放下对他的感情,她根本无法想象没有风洛阳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这些年来,她一有机会就不停地欺负着风洛阳,以此证明她已经对他满不在乎。如果她真能满不在乎,该有多好?管他是不是天下第一,管他比剑是生是死,管他是不是被离台剑客刺得半死不活,管他心里真正爱的是谁。 鱼韶看着自己颤抖不停的手掌,一股怆然涌上心头,令她鼻子发酸,泪如泉涌。“也许他是为我好,也许我真的不该对他动情。爱上他有什么好?天天为他担惊受怕,天天忍受他被自己的声名所累,天天看他被唐斗拖累到死,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也许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犯贱。”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叩门声。鱼韶连忙抬起头,飞快地用掌心抹去脸上的泪痕,哑声道:“进来。” 祖菁仿佛一阵风一样冲进了书房,一把抓住鱼韶的双臂,兴奋地用力一摇:“阿韶姐,他醒了!” 听到这句话,鱼韶激动地从座位上蹦了起来:“风洛阳醒了?” 第二十五章 放舟静钓摘星女 唐斗的眼前仍然浮着一片片灰蒙蒙的云彩。但是周围的世界已经从昏暗的水幕之中浮现出来,一点点变得清晰可见。腰肋处的剧痛一阵阵传来,仿佛有人用钢锉在锉着他的肝肠。他痛苦地哼了一声,左掌微微动了下。 “阿斗,你终于醒了!”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耳畔响起。 唐斗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祖菁穿着一身已经脏乱不堪的月白衣衫,蓬着头坐在他的床边,关切地看着他。 “小祖……”唐斗一把攥住祖菁的手,颤抖地开口道,“老风怎样?” “他还没醒,但暂时无大碍。”另一个略带磁性的嗓音在他另一侧响起,他浑身一震,猛然转过头去,却发现鱼韶穿着一身皱褶遍布的红衫,一脸憔悴地望着他。 “阿韶!你,是你救了我们?”唐斗几乎冲口而出。 “幸好我和菁儿来得及时,否则……否则……”说到这里,鱼韶双眼一红,不得不飞快地转过头去。 “眼看我快没了,忽然发现我的好了吧?”看到鱼韶真情流露,唐斗心中一动,忍不住开口问道。 “死性不改。”鱼韶轻轻骂了一句,站起身来,抬手推门走了出去。 “阿韶……”唐斗仰起头来,想要再和鱼韶说几句话,却已经来不及。他转过头去,朝祖菁问道,“小祖,阿韶她,还有你,为何衣着如此狼狈?” “阿韶姐和我已经七天七夜衣带不解。自从把你们救回乘风会,我们连夜召来唐门所有精英,日夜守卫,生怕离台中人杀一个回马枪。”祖菁说完看了看自己的狼狈模样,勉强挤出一丝顽皮的笑容,“我们现在的样子一定丑死了。” “哪里!哪里!”唐斗颤抖地伸出手,想要用力摇一摇,却忽然感到掌心一阵胀痛,忍不住哼了一声。 “怎么,你的手掌还是很疼吗?”祖菁听到他的呻吟,心头一紧,慌忙双手齐出,紧紧握住唐斗抬起的左掌,轻轻按摩,“你的手掌被利剑刺穿,幸好没有伤到经络,姜神医为你敷了上等灵药,假以时日,必然会完好如初,你不要担心。” 听到祖菁说自己的手无恙,唐斗心中大定,感激地看了祖菁一眼,柔声道:“这些天来,你一直在照顾我?” “嗯,你身上四处剑伤虽不要紧,但是因为伤口感染和失血过多,所以需人时刻照料。而小师叔他……”提到小师叔,祖菁明艳的脸上顿时闪出一丝愁容。 “他怎样?”唐斗急切地问道。 “姜神医说他身上两处剑伤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要命的是流血过多,失了元气,再加上他累积的旧伤,这一次若无大补之物加以保养,即使伤愈,也会留下病根。”说到这里,祖菁双眼一红,嘴角微颤,几乎哭了出来。 “小祖莫怕,小祖莫怕!”看到祖菁楚楚可怜的表情,唐斗顿生怜爱,心中对风洛阳的安危更加关切,“我唐门富甲天南,什么大补之物拿不出来?只要我写一封书信回老家,便是成精的万年人参我也能拿来。老风定然会完好如初。” “真的?!”祖菁又惊又喜,双眼睁得斗大,好奇地问道,“真的有成精的人参?” “呃,当、当然……”唐斗虽然向来说谎如吃饭般熟练,但是一接触到祖菁的清澈眼神,心中竟然有了一丝惭愧,口舌也变得不利索起来。 幸好在他尴尬的时候,姜楠佝着腰,垂着背,走进了房门,扯着嗓子喊道:“那家伙醒了。终于醒了!” “老风醒了?”唐斗生怕听错,小心地又问了一声。 “当然是他醒了?难道是你不成?”姜楠不耐烦地说。 “小祖,小祖!帮个忙,扶我下床,我要去见老风!”唐斗挣扎着从床上支起身,朝祖菁伸出一只手。 祖菁抱歉地看了他一眼,猛然站起身,掸了掸衣服,红着脸说:“不好意思,阿斗,我先出去一下,等会儿再去看小师叔,你让姜神医扶你去吧。” “呃,啊?哦!”看着祖菁风一样地冲出门,唐斗愣在当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想要趁机占菁儿的便宜?”姜神医一眼高一眼低地走到唐斗身边,一把抬起他的胳膊,将他拽下床,“我来扶你吧。” “我想占你的便宜!”唐斗瞪了他一眼,随即奇怪地喃喃说道,“小祖能有什么要紧事比老风醒来还重要。” 姜楠对他的疑问置若罔闻,只是翻着白眼,粗鲁地扛起他的手臂,拽着他走出了这间病房。走廊里来来回回走着巡逻的唐门弟子,看到唐斗完好无损地走出房门,人人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纷纷朝唐斗躬身行礼。在唐门弟子中间迎面走过来一个红色人影,离近了才看清了来人乃是鱼韶。 “阿韶,你是看老风吗?一起啊,他的病房应该在对面吧?”唐斗一见鱼韶,连忙问道。 “我等会儿去看他,我,我有些事办。”鱼韶低声说了一句,随即飞速走开。 “一个一个,怎么都这样?”唐斗回头看了一眼鱼韶的背影,困惑地说。 风洛阳的模样比起当初在游仙楼上之时,又憔悴了很多,原来苍白的脸色此刻已经化为蜡黄。凌厉的双眼,也暗淡如风中烛火,仿佛随时都会失去光彩。看到他的样子,唐斗顿时明白,他受的伤比自己要严重很多。 “老风……”唐斗挣脱姜楠的搀扶,扑到风洛阳的床边,紧紧攥住他的手,“你感觉怎么样?” 风洛阳朝他笑着耸了耸肩膀,低声道:“我能怎样?这点伤势,弄不死我。” “当然,当然!”唐斗连忙用力点点头,将风洛阳的手攥得更紧,“你是天下第一剑,铜铸的金刚、铁打的罗汉,不会有事的。” “大少,死过翻生,你说话比可以前肉麻多了。”风洛阳哧了一声,淡淡笑道。 “嘿嘿,肉麻也是境界,这些深奥的道理你是不懂了。”唐斗双眼一红,强笑道。 风洛阳朝左右看了看,忽然紧张地问道:“鱼韶呢?菁儿呢?我昏迷之前,看到是她们救了我们。她们人呢?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没有,两个都好得很。”唐斗连忙安慰,“这七天以来,她们衣不解带地照料咱们,实在是辛苦了。” “噢……”风洛阳听到二人没事,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环顾四周,不禁奇怪,“这么说来,我昏迷了七天,她们……呃?” 唐斗怜悯地看了风洛阳一眼,同情地叹了口气,暗暗想道:“老风真是爹不亲娘不爱。阿韶对他不待见不算奇怪,连小祖对他都怠慢起来了。难道是我大少的魅力太大,把小祖的注意力也吸引住了。”他不由自主地捋了捋自己的鬓发,“只望小祖别对我来真的,否则老风不把我阉了才怪。嗨,我的英俊潇洒真是上天的诅咒!” 想到这里,他自我陶醉地扬了扬脸颊,却一眼看到姜楠望向他的嘲笑眼神。 “怎么?”唐斗心里一阵困惑,刚想问姜楠他在想些什么,房间的大门突然被推开,黄影一闪,祖菁已经冲进房门。她身上那半脏的月白劲装已经不见了踪影,如今她穿着的乃是一件杏黄色罩衫,外面扣着淡青色外袍,脚上踏着粉红鸳鸯绣鞋,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新鲜的皂香味。 “小师叔,你终于醒了!”祖菁挤开床前的唐斗,跪倒在风洛阳身边,轻轻抓住风洛阳的手掌,仔细地观察着风洛阳的神采,“你憔悴了很多,内伤一定仍然很重,这一个月,绝对绝对不能够起身,要听姜神医的话。” “呃,好的。”风洛阳连忙点头。 唐斗将头凑到祖菁颈边,用力吸了一口气,疑惑地问道:“小祖,你身上的香味……” 就在这时,半闭的房间大门被人一把推得洞开,一身淡粉色半臂锦绣襦装,内衬碎花轻纱罩衫,腰围淡青九褶斜裙,脚踏彩帛履的鱼韶风风火火地走进房门。她刚一进屋,满屋立刻飘散着淡淡的桂花香味,令人闻之欲醉。 “风洛阳醒了吗?”鱼韶刚一进屋,立刻双手紧紧扣在小腹,收紧脚步,做出一副缓步而来的模样,漫不经心地问道。 “鱼当家,风某无恙,你有心了。”风洛阳费力地仰起头,艰难地说。 “嗯,哦。”鱼韶轻轻挑了挑眉毛,若无其事地轻声道,“没死就好。”直到此时,她的目光才终于落在同样衣着焕然一新的祖菁身上。 “你……”她看了一眼祖菁,又看了看自己,一张俏脸顿时泛起淡淡红晕。 “阿韶姐……”祖菁的脸上同样红霞满天,她仿佛被针扎到一般从风洛阳的床边蹿起身。 鱼韶飞快看了风洛阳一眼,随即猛地一转头,双手微微颤抖地轻声道:“我就是来看看你复原的情况,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走了。”说罢她头一低,急匆匆地走出了门。 “阿韶姐,小师叔没事了,我去帮你。”看到鱼韶离开,祖菁连忙飞身追赶了上去。 看到她们相继冲出门,风洛阳愣了愣,仰头朝她们问了一声:“就走了?”回答他的是病房大门突然关上的轰然巨响。 “怎么回事?”风洛阳转过头来,向唐斗问道。 唐斗苦笑一声,自恋地摸了摸脸庞,双手一摊:“老风,你一定要相信我,绝对不关我的事。” 看到他俩的模样,姜楠大吼一声:“猪啊。我受不了,出去透透气。”说罢也冲出了房门。 当屋子里只剩下唐斗和风洛阳的时候,二人轻松的脸色逐渐转为凝重。唐斗扶着风洛阳坐直了身子,沉声道:“这一次若是没有你,我唐斗就是游仙楼上一条死肉。” 风洛阳仿佛对这句话毫无反应,只是开口问道:“查出来什么线索?” “我也是刚刚醒转,目前有何进展根本不知道。但是我已经知道从哪里查了。”唐斗说到这里,一双小眼闪出冰冷的寒光。 “怎么查?”风洛阳低声道。 “嘿嘿,这一回离台露出的破绽太多了。第一,他们暴露了两个刺客的身份,一个叫萧娘,一个叫小染;第二,他们为了限制我唐斗的出手,还特意派了一个刺客偷走了我所有的暗器,包括我那把向不离身的折扇。”唐斗狞恶地一笑,“如果我死了自然万事皆休,可惜我没有死。我见过那个刺客的长相,闻过她的体香,知道她用的是哪一处的胭脂水粉,穿的是哪一处的绫罗绸缎。若是这样我还不能把她生擒活捉,我唐斗浪迹青楼这么多年都白混了。” “大少,这一次买凶杀你的幕后主使,很可能是年帮帮主宣殿章。”风洛阳沉声道,“这是年帮帮魁宋先生告诉我的。这一次若是没有他的示警,我很可能根本来不及救你。” “我明白了。宋先生行事我一向是倾慕的。这一次他看不过宣帮主的龌龊,终于决定弃暗投明,很好很好。”唐斗笑着点点头。 “大少,既然宋先生救了你,你就得为他做些事。在彻底清算完离台杀手之前,你万万不得去动年帮的一兵一卒。”风洛阳急切地说。 “你怕宣殿章和离台查出是宋先生放出去的风声?”唐斗闻弦歌知雅意,顿时醒悟道。 “没错。大少,离台这是第一次失风,对于始作俑者必然会追究。”风洛阳忧心忡忡。 “放心,既然我唐斗决心要对付离台,离台的人就算个个三头六臂,也分不出手来对付宋先生。”唐斗冷峻的脸上浮起一丝得色,仿佛在心中已经有了对付离台的全盘计划。 “大少,这一次我心有余力不足,恐怕无法和你并肩作战。”风洛阳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放心,老风,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你的人虽不在我身边,你的精神会永远随侍我的左右。”唐斗笑道。 “大少,离台人马神出鬼没,组织严密,财雄势大。你行事一向狂放不羁,无所顾忌,何况这次你被袭在先,必然会矢志报复。我只想提醒你一句,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无法再回头,即使是我也无法再把你当成朋友。只望你大举反击之时,切切记住我这句话。”风洛阳语重心长地说道。 “放心,你好好在这里养伤,待我提了离台十二剑的人头回来给你下酒。”唐斗无所谓地拍了拍风洛阳的肩膀,似乎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数天之后,一条惊天动地的消息突然在大唐十三道飞速地传播着。唐门大少在游仙楼遇袭之后,因为伤势过重,流血过多,救治不及,辗转病床数日,终于一命归天。唐门子弟从即日起,大丧三日,以奠英灵。这条消息的散出,令离台人马的形象立时改观。离台神剑的实力在人们心中重新变得深不可测,也有无数江湖人物对此结果大大松了一口气。 自从游仙楼血案之后,一直隐伏于荒村野店之中的轩辕紫蝶和她麾下七名蜂女这才敢开口透透气。这些天来从江湖风媒的口中,轩辕紫蝶断断续续知道了游仙楼血战的惨烈,每天夜里,她都会梦到那些一身是血的唐门弟子向她来索命。对于唐斗没死的消息,她不知是喜是忧。少死一个人,少一份杀孽固然是好,但是唐斗不死,他迟早会找上门来。如今唐斗死了,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落了地,多日来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弛了下来。 “少门主,如今风头已过,我们该怎么办?”出去打探消息的蜂女灵儿望着轩辕紫蝶,满怀期望地问道。 轩辕紫蝶看了看她身上破旧不堪的粗布衣衫,又看了看自己普通村妇的打扮,脸上不由浮起一丝苦笑。这些天来,她们深居简出,乔装改扮,无复平日的妖娆华贵。既买不到胭脂水粉,也穿不到绫罗绸缎,她麾下的这些蜂女一定都快憋疯了。 轩辕紫蝶思忖一番,心中有了定数,她用力拍了拍手,扬声道:“大家都过来,听我说句话。”散布在几间民居之中的蜂女闻声聚拢了过来,人人脸上都露出一丝期盼。 “唐门虽然放出了唐斗身亡的消息,但是目前来看,真假尚在未知之..数。我们现在一刻不能放松警惕,大家听着,除了探风声的蜂女,谁也不可妄动,更加不能进城,听到没有?我们就在这里再隐伏数月,等到真相大白之后,再返回关内道。”轩辕紫蝶沉声道。 “啊……”众蜂女听到这番话,无不大失所望。 “少门主,我们已经躲了这么多天了,快受不了了。” “唐门大少已经阵亡,唐门肯定乱成一团,不如我们赶快抽身回关内道吧。” “至少让我们到城里逛逛,好久没有去买胭脂了。” “大家听着,小心使得万年船,唐斗其人狡黠多智,唐门的消息不一定是真的,一切仍以小心为上。”轩辕紫蝶大声说。 这样又过得十余日,唐门祭奠完唐斗之后,凤凰赌坊和凤凰客栈忽然结业。唐门在江南诸道的产业尽皆关门大吉。一批批唐门子弟收拾完行装,在唐门诸将的带领下,纷纷返回南方。原来被唐门排挤出润州的四口堂帮众,此刻源源不绝地返回了自己的老地盘,开始接手全盘产业。 再过得十余日,整个江南已经没有了一个唐门弟子的影子。仿佛这群从益州杀来的江湖儿郎从未在这片大地上出现过。因为他们的到来而热闹非凡的岁月也化为乌有,犹如在夏日午夜朦胧而至的一场华丽的梦,梦醒时已经了无痕迹。 一个月之后,轩辕紫蝶派出去探听风声的蜂女灵儿兴奋地蹦跳着跑了回来,刚推门进屋就大声叫道:“少门主,好消息,好消息!” 听到她的叫声,轩辕紫蝶立刻从里屋冲出来,走到她身前,沉声道:“有什么消息?” “少门主,唐门已经全部撤出了江南东道,四口堂接手了他们全部的生意。润州再也不是唐门的天下了。”灵儿说到这里机灵地眨着眼睛。 看到她的表情,轩辕紫蝶就知道她还有别的话要说:“唐门退出江南已经是旧闻,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好消息?” 灵儿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细线:“少门主不愧是少门主。最近润州城内玉轩居被四口堂买下,和原来四口堂的锦生坊并成一家,换了店名叫做金玉堂,兼卖胭脂水粉和绸缎锦衣。因为是新店开张,兰醉胭脂打了七折,很是划算,而且他们还在卖一种从未见过的新衣。” “兰醉胭脂打折?这种名贵胭脂一向是皇帝女儿不愁嫁,竟然会打折吗?”聚拢在轩辕紫蝶身边的一位蜂女欣喜若狂,难以置信地问道。 “等等……”轩辕紫蝶抬手阻止了这位蜂女的话头,好奇地问道,“你说的新衣,是什么样子?” “那件新衣乃是用紫蚕丝织就,在肩膀后侧镶嵌十八束雉鸡翎,光华夺目,腰部的褶裙有一个自然的收束,特别适合窄腰的女子穿戴,那种奇特的感觉,就仿佛有个男人双手搂住你的腰身一样。” 说到这里,灵儿的大胆话语顿时引起周围蜂女的哄笑和艳羡,无不眼巴巴地盯着她,希望她接着说下去。 灵儿没有让众人失望:“在腰部以下镶着十九尾孔雀翎,配合着紫蚕丝本身的淡紫色,简直流光溢彩,气韵非凡。我一看到这新衣,就知道这件天衣根本就是上天赐予少门主你的。”蜂女灵儿充分发挥着自己的伶牙俐齿,把这件新衣形容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只把一众爱衣成痴的蜂女馋得双眼放光。 “少门主,少门主!”再也忍耐不住的蜂女们纷纷围住沉吟不决的轩辕紫蝶,“带我们去看看吧。” “不不不,”轩辕紫蝶拼命地摇着头,“现在形势还不明朗,我们不能冒险。” “少门主!”灵儿激动地说,“唐门已经离开江南快一个月了,形势已经明朗到不行啦。而且,金玉堂的那件新衣已经被凤阁主人看上了。凤阁花楼的大当家苏云烟已经放出话来,要出黄金千两,买下这件锦衣。” “黄金千两就想和我争?”听到苏云烟竟然也想要这件锦衣,轩辕紫蝶仿佛被人踩到尾巴的母老虎,顿时杏眼圆睁,“我倒要看看,是凤阁的财雄,还是我摘星门金多。” “正是,这次定要拿下这个彩头,凤阁的贱人想和摘星门斗富,简直不自量力。”众蜂女纷纷说道。 “况且兰醉胭脂降价实在百年难遇,就算唐斗从坟里爬出来,我轩辕紫蝶也不怕他。”轩辕紫蝶想到这里,眼中已经尽是渴望之光。 第二十六章 天罗地网扑紫蝶 新开张的金玉堂就坐落在四口堂锦生坊的旧址,并覆盖了原来开在锦生坊左右的两间店铺。店面重新粉刷成赤红色,雕龙画凤,店门前多了两杆旗标,大门被开得更阔,帘栊焕然一新,整栋建筑仿佛一只伏卧于地的麒麟华兽,隐隐然有着气吞天下的雄姿。在原锦生坊对面的四喜茶楼也换成了四口堂的旗号,茶楼的一楼里坐满了吃早点的客人,有刚刚从南山砍柴回来的樵夫,有即将到西津渡开工的脚夫,有青衣小帽的闲散文士,也有四口堂的一群乌衣帮众,还有几个乘风会的风媒。 在金玉堂的街角,聚集着几个贩卖胡饼和云吞的小贩,还有三五个购买早点的路人。轩辕紫蝶在胡同转弯处仔细观察了良久,发现无论是锦生堂新任的掌柜、四喜茶楼的客人,还是街角的路人小贩,都不像是身份可疑的江湖人物。乘风会的风媒经常在茶楼酒肆里打探消息,四口堂的帮众在自己的茶楼里吃饭更是理所应当。周围的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少门主,这个地方我踩探了好几次,绝无可疑。”正在轩辕紫蝶默默思索的时候,蜂女灵儿凑到她的身边小声道,“况且,四口堂和唐门向来势不两立。他们的地头上,唐门中人绝不会来。” 本来已经心中笃定的轩辕紫蝶听了灵儿的分析,更加确定了此地的安全。她朝身后招了招手,她身后的数名蜂女欢天喜地地走近她的身边,等候她的指示。 “我们走,一起去逛逛这个金玉堂。”轩辕紫蝶眉飞色舞地说道。她的话迎来一片热烈的欢呼声。 整座金玉堂都弥漫着兰醉胭脂的醉人芬芳。这皇宫大内都列为珍品的上品胭脂无论对男人还是女人都有着致命的诱惑力。恰到好处的浓淡,最能刺激心绪的甜香,再加上一种若隐若现的蒙眬之味,足以让每一个女人都为之疯狂。而在店铺的正中间,赫然悬挂着灵儿所讲的紫蚕衣。衣服上百鸟翎羽五光十色的艳丽混杂着紫蚕丝流金泻玉的华贵,犹如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轩辕紫蝶身不由己地朝着店铺走去。 这群摘星门人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几乎是飞奔着冲进了金玉堂。 “掌柜,我要那件紫蚕衣。”轩辕紫蝶刚走进店门,就举手一指店铺正中,扬声道。 金玉堂的掌柜头也不抬,只是冷冷地说:“那件衣服已经被人订了。不卖。” 轩辕紫蝶听到这里心一沉,暗暗思忖:“难道晚了一步,被苏云烟抢了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被谁定了?” 听到她的问话,那掌柜缓缓抬起头来,轻声道:“唐门大少。” 掌柜那阴柔的话语,仿佛一声晴空霹雳,在摘星门众人耳边炸开,只将她们三魂六魄都震得四散飞扬。 “走!”第一个回过味来的轩辕紫蝶声嘶力竭地大喝一声,抬手用力将离自己最近的两个蜂女推出金玉堂的店门。剩下的蜂女纷纷飞一样蹿出店门,冲到相对比较宽阔的街道之上。当轩辕紫蝶撞开金玉堂的大门,最后一个冲出店面的时候,一阵清脆的梆子声突然从对面的四喜茶楼上传来。 “大家小心!”冲在最前面的蜂女灵儿嘶声大吼,双手一伸在众蜂女面前一挡。一阵尖锐的金刃披风声几乎洞穿了众女的耳膜,灵儿仿佛一具毫无生气的玩偶,“轰”的一声狠狠砸在地上,在她的胸前密密麻麻钉满了唐门独家专用的暗器——夜花钉。 “灵儿!”轩辕紫蝶惨嚎一声,下意识地以为灵儿已经毒发身亡。 倒在地上的灵儿还残留着一口气,她整个身体仿佛僵尸一般绷得笔直,浑身上下痉挛般地颤抖着,嘴里喷吐出一股又一股白沫,情形凄厉可怖。 在摘星门众女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之时,斜刺里蹿出两个奔行如飞的唐门子弟。他们一人手中一把涂成青黑色的百尺飞爪,一边奔跑一边将飞爪在头顶盘旋成一个大大的乌盘。当他们奔过灵儿身边之时,两只钢爪同时飞出,狠狠插入她的双腿之中。接着她的身体被这两个唐门子弟拖曳着在地上迅速地滑走,根本没有给摘星门人救援的时间。 “少门主……”被唐门子弟拖走的灵儿挣扎着转回身来,朝轩辕紫蝶伸出一只求助的胳膊。但是此时此刻轩辕紫蝶浑身上下都被周围唐门弟子的气机锁定,根本无法作出任何救援。那两名唐门子弟将灵儿拖曳出三十步远之后,双双跳上街道旁的店铺,将百尺飞爪拴在店铺旁的旗标之上。灵儿的身子就这样被倒挂入空中,飞爪的利刃凶残地刺入她腿部的肌肉,大量的失血让她惨叫一声,痛昏了过去。 扑棱棱的劲风再次响起,四声惨叫在轩辕紫蝶的前后左右同时响起。四名蜂女浑身不知中了多少唐门暗器,全身蜷缩着躺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惨嚎着。暗器破风声再起,八把百尺飞爪分别从四喜茶楼二层和金玉堂屋顶射下来,准确无误地钉入这四位蜂女的双腿。这四个蜂女的身体同时被拖向四喜茶楼和金玉堂,当她们的身子撞在两个店铺前的石阶上之后,开始飞速上升,头下脚上被高高地挂在金玉堂和四喜茶楼两店四个旗标之上。 轩辕紫蝶直到此刻才开始恢复了几分神志,她一转身抓起身边仅剩的两个蜂女,朝着对面的金玉堂屋顶掷去,大喝一声:“快跑!” 这两名蜂女借着轩辕紫蝶的力道,高高蹿上金玉堂的屋顶,屈身蓄力准备飞越过临街的街道,远遁而去。一阵嚓啦啦的金铃响声从对面的四喜茶楼二层传来,四条夜锁铃横空飞来,打消了二人的美梦。夜锁铃乃是唐门特制的擒人暗器,每个夜锁铃由两只重达十八斤的鎏金铃和一根铁索组成,铁索长一丈,带着双铃当空盘旋,一旦接触人体,铁索向前一盘,即刻可以将人捆上数圈,金铃互缠,结成死结,片刻之间极难挣脱,而沉重的金铃对身体的撞击也相当难挨。这两名蜂女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身子已经各被两枚夜锁铃缠住,双臂和双腿被捆成一团,仿佛两枚粽子从金玉堂屋顶骨碌碌滚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同时狂喷出一口鲜血。 四条飞爪同时从四喜茶楼二层飞射下来,狠狠抓住这二人的双腿,高高往上一拔,将这两名蜂女头下脚上吊在了茶楼二层的阳台之上,和其他几名蜂女遥遥相对。 到此为止,七名蜂女全部都被唐门子弟仿佛米袋子一般高高吊在金玉堂和四喜茶楼之间的街道上,犹如示众的死囚,情形惨烈异常。 恐惧、焦急、激动、愤怒、沮丧,诸般心绪此刻在轩辕紫蝶的心中翻腾不休,泪水和汗水让她的双眼模糊,面庞如洗。 唐门一出手就让她手下七名蜂女束手就擒,攻势如同鬼魅,令她根本无从抵抗。这样周密严谨的布局,精确到毫厘的出手,无不显示唐门为了这一刻,做了精心的准备。她虽然号称盗魂魔女,不知闯过多少魔巢鬼穴,但是今天能不能过得了这一关,她委实毫无把握。 她用手摸了摸脸上的汗水,定神一看。只见四喜茶楼一层的客人此刻已经全部站起身,而在街上贩卖早点的小贩和买东西的路人也配合着突然出现的唐门弟子在街道上围成了整齐的阵形。 所有人里,只有一个人此刻仍然坐在四喜茶楼一层的最深处,背对着大门,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夹着面前的蟹毕罗,一口一口缓缓地品尝。此人浑身青白色秀士服,歪戴着一顶青布小帽,双手的大袖高挽在肘后,露出他筋骨交结的壮实臂膀。轩辕紫蝶从开始就看到他在这里吃早点,却一直以为这只不过是个闲人文士,说不定是哪个乡下州县的落第秀才。但是现在,她终于看清了此人是谁。 “唐斗!”轩辕紫蝶说出这两字之时,嗓音已经颤抖。 “我的美人,一个多月没见,想我了吧?”唐斗抬筷将一枚蟹毕罗塞到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 “唐斗,这里是四口堂的地盘,你想要拿我,当心四口堂堂主金刀四斩屠永泰给你好看!”轩辕紫蝶双目一眯,朗声道。 唐斗听到她的话,似乎愣了一下,沉吟了半晌,忽然转头对站在他身边的四喜茶楼掌柜道:“老屠,美人跟你讲话呢,吱个声啊。” 那茶楼掌柜连忙诚惶诚恐地朝唐斗鞠了一躬,随即站直了身子,朝轩辕紫蝶厉声喝道:“呔,离台的人听着,我四口堂已经举堂投奔唐门,从今以后四口堂的人就是唐门的人,四口堂的家业就是唐门的家业。我屠永泰现在是唐门五将之一。” “啊?”轩辕紫蝶听到屠永泰的话,浑身一震,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了然于胸。这一个月来,唐斗借着诈死之名暗中将唐门精锐调离润州,以雷霆万钧之势突袭了坐落在扬州城南的四口堂总舵。其间经过多少运筹帷幄,多少勾心斗角,多少龙争虎斗,轩辕紫蝶并不知道,她只是知道这一战彻底瓦解了四口堂抵抗的勇气,他们屈服于唐门大少的霸气之下,做了唐门的马前卒。无声无息间收服了四口堂,唐斗立刻假借四口堂的名义,布下巧居,针对轩辕紫蝶一系人马穿着讲究,热爱装扮的天性,利用金玉堂中的紫蚕衣和兰醉胭脂为饵,引她们出来。这期间,兰醉胭脂出乎意料的减价,紫蚕衣被凤阁主人看上的传闻,还有四口堂重返润州的消息都促使轩辕紫蝶和她麾下蜂女日益减低了对危机的敏感,并逐步增加了她们的贪念和占有欲,最终让她们落入彀中。在这中间,唐斗花了多少金钱,多少心血,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 “唐斗,我们不是离台的人,你们弄错了!”听到屠永泰对自己的称谓,轩辕紫蝶知道唐门对自己有了误会,急忙澄清道。 唐斗对她的话毫无反应,他只是转头对侍立在他身边的一个茶楼伙计说道:“阿岩,还记得当日游仙楼口,她们唱的歌吗?” 那位茶楼伙计正是当日唐斗于危急间出手救下的前年帮谷雨堂堂主,现任唐门五将之一的剪水剑柯岩。此时此刻,仇人见面,柯岩思及当日唐门兄弟和新认好友庄少清死状之惨烈,一双大眼已经化为血红。 “记得!大少!”柯岩紧紧攥住腰畔的长剑,厉声道。 “今日你给我唱还给她。”唐斗说到这里,端起面前的粥碗,呼噜噜一口气喝干了里面的小米粥,接着把碗和手中的一只筷子递给柯岩。 “好!”柯岩一把接过碗和筷子,将碗竖拿在手中,右手攥紧了筷子,狠狠一敲碗底,发出一声清音,哑声唱道,“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驰骋未能半,双兔过我前。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观者咸称善,众工归我妍。”本来一首欢快轻灵的名都赋,却被柯岩唱出一股悲怆断肠之味,令人闻声欲泣,天地为之低回。 柯岩唱过一节,四喜茶楼、金玉堂和整条街道上的唐门弟子同时敲击起手中的暗器,发出整齐划一的铿锵声。他们应和着柯岩的歌调,同声唱道:“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摇,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唐门子弟的歌声悲愤难平,沙哑凄凉,间中掺杂着无法掩饰的杀伐征战之气,曹植的名都赋此刻仿佛成了阴曹地府飘出来的夺魂之音,充满了诡异的剥离感和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气,闻之令人心胆俱丧。 惶惶然间,轩辕紫蝶恍如看见昔日游仙楼前唱歌应和的唐门少年一个个从地底爬了出来,鬼影重重,朝她列队而来,手臂伸长,想要将她也拉到阴曹地府。 “啊——”轩辕紫蝶惨呼一声,抬手死命按住双耳,嘶声道,“不要再唱了,求求你们,不要再唱了!” “拿下!”待到歌声终了,唐斗轻轻一挥手中仅剩的一根筷子,轻声道。 梆子声同时从金玉堂和四喜茶楼二层上响起。暗器破风之声仿佛雷霆暴雨,铺天盖地地响起。一瞬之间,不知有几千几万枚暗器对准轩辕紫蝶照面轰来。毒蒺藜、夜花钉、寒冰针、七毒砂、透骨梭、金钱镖,唐门子弟仿佛想要一口气将自己身上所有的暗器都招呼到轩辕紫蝶身上。 生死关头,轩辕紫蝶咬牙振奋精神,双手抓住披在身上的淡青色帔帛,以左脚跟为轴,身子一个轻灵的旋转,帔帛宛若一盏青色巨伞在她的周身展开。轩辕紫蝶身子仿佛陀螺一般旋转不停,随着旋转的加剧,她的左腿渐渐弯曲,缓缓将身体重心降低,而旋转速度则越来越快。淡青色帔帛鼓满劲风,化为满空青云,遮天蔽日,成千上万的暗器狠狠撞击其上,仿佛撞在了青藤织就的盾牌之上,毫无例外地被远远弹开。 随着旋转加剧,轩辕紫蝶在地上俯卧成一朵巧云,旋转的青色帔帛化为一盏睡莲巨叶,将她的身体完全遮蔽。暗器击打在帔帛上发出雨打荷叶般的啪啪声,溅落在她周围的暗器渐渐堆成了乌油油的一圈。 “是天蚕锦!”“上飞爪!”看到暗器无法建功,四喜楼上和金玉堂顶同时响起唐冰和唐毒的号令声。 扑棱棱的破风声四面响起,十数道乌光从街道两面交剪而下。 “嗬!”在地上卧成巧云之姿的轩辕紫蝶早已蓄势待发,此刻见暗器停放,飞爪来袭,顿时发力,身子仿佛装了弹簧,轻盈地拔地而起,身子倒挂,单手撑地,在空中做了一个灵巧的单臂空翻,险过毫厘地躲开了十数枚飞爪的攒射。接着她脚一点地,人旗花火箭一般蹿入空中,身子朝着金玉堂方向一冲,双脚一盘,点在金玉堂门前一杆高耸的旗标之上。在她的绣花鞋上装着两枚机关暗刀,当她身子腾空的时候,双脚一立,触动开关,两枚蓝莹莹的月牙刀悄然弹出鞋底,狠狠撞在旗标之上。 “咔嚓”一声脆响,高耸的旗标底部被轩辕紫蝶突如其来的双刀攻击所斩断。断了旗杆,轩辕紫蝶一抬臂,狠狠一掌劈在上半截断杆上,那高耸入云足有数丈之高的金玉堂旗杆轰隆一声朝着对面的四喜茶楼倒去。轩辕紫蝶的身子仍然在前冲,眼看就要撞在金玉堂门前的招牌之上。就在这时,她身子一扭,抬脚一踢面前的招牌,借力旋身倒退,在空中突然一个变向,双脚已经踏上了缓缓倾倒的旗杆之上。借着脚尖点杆,她踩着杆面,身子扶摇直上,一瞬间已经冲到了金玉堂旗标的杆顶。随着旗杆的倾斜倒塌,她的人仿佛云汉飞仙,令人目眩神迷地高高飘过整条宽阔的街道,从金玉堂一瞬间飘到了四喜茶楼的楼顶。整条街的唐门子弟都没想到她居然有如此飘若惊鸿般的绝世身法,被她忽来.?忽去、先左后右的轻功变化撩花了眼,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发射手中的暗器。站在四喜楼顶的轩辕紫蝶脸上露出一丝险死还生的喜色,在她眼前是重重叠叠的润州街道,只需要一个起落,她就可以一头扎入错综复杂的胡同里,到那时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她的踪迹。 整个街道上都回响着唐门子弟混杂着愤怒、震惊和懊恼的喝声。轩辕紫蝶传自神偷祖先的摘星身法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令本来胸有成竹的唐门诸将大大失算。一直背对着街道而坐的唐斗听到自己麾下儿郎的惊叫,无奈地摇头叹了一口气。他把手中兀自握着的筷子掰成两半,将断筷攥握在左手,摊开右掌,摆在胸前,抬起左手,狠狠一砸摊开的右掌。两截断筷被右掌一震,发出刺耳的哨声,脱缰野马般从左拳中挣脱而出,双双冲天而起,“轰”的一声巨响,茶楼的一层转眼被双筷穿出一个大洞。电光火石之间,这双筷子已经势如破竹地穿透了茶楼的天花板,破瓦而出,狠狠钻入站在楼顶的轩辕紫蝶双脚涌泉穴中。 刚要发力飞跃的轩辕紫蝶双脚一麻,一股痉挛感从脚地升起,瞬间遍布全身。她只感到身子一软,无力地瘫倒在屋脊上,顺着屋顶斜面骨碌碌地朝地面滚去。 茶楼里唐斗掸掸衣襟,长身而起,在屠永泰和柯岩的陪伴下,大摇大摆地走出茶楼。这个时候,轩辕紫蝶的身子从屋顶坠下,撞破茶楼飞檐,仿如一只装满棉花的麻袋,端端正正落在唐斗的肩上。唐斗仿佛一位称职的脚夫,身子一耸,掂了掂身上痛昏过去的轩辕紫蝶,朝街道左右的唐门二将一招手:“收队!” 轩辕紫蝶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浸了水的牛筋结结实实绑在一根木桩之上,双脚疼痛难当,汩汩的鲜血从脚上的绣花鞋里渗了出来,将周围的草地洇成一片暗红。她艰难地抬起头,朝四周一望。发现自己此刻正身处润州南山之中,周围都是青翠欲滴的草地,在自己眼前站立着一排唐门弟子,在他们身后是一个人工挖成的小型盆地,盆地里长满了诡异的青蓝色小花。她朝两旁看了看,赫然见到自己麾下灵儿等七位蜂女都同样被五花大绑,高高捆在木桩之上。 唐斗懒洋洋地半躺在轩辕紫蝶面前的一张仰椅之上.99lib?,手里捧着一袋红枣干,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看到轩辕紫蝶抬起头,立刻有唐门弟子跑到唐斗的身边,小声道:“大少,离台的贱人醒了。” “嗯。”唐斗缓缓从仰椅上坐起身,将一双渐露寒芒的小眼凝注在轩辕紫蝶的脸上。 “大少……大少……”落到如今的田地,轩辕紫蝶清楚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任何强硬的资本,所以连说话的语气都尽量谦恭起来,“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 “你当然有眼不识泰山!”唐斗一抬手,毫不留情地挡住她的话头,“这些我知道,现在跟我讲讲我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轩辕紫蝶仓皇地晃动着脑袋,飞快地思索着。 “啪”的一声脆响,一道乌龙般的鞭影忽然从唐斗身后的一位唐门弟子手中闪出,狠狠砸在轩辕紫蝶身边的灵儿身上,在她胸前留下长达三尺的血红色鞭痕。灵儿疼得扯开嗓子想要尖叫,但是她的嗓音已经喑哑。 “不要,不要!”看到灵儿受苦,轩辕紫蝶吓得尖声叫道,“我说我说。我们偷到的所有暗器都留在南山罗家村村口附近连在一起的三间村屋之中,村屋庭院大门和内室大门都贴着尉迟恭和秦叔宝的门神画。” 唐斗抬手一指身侧一位唐门弟子:“你去!”那唐门弟子朝他一抱拳,转身疾奔而去。 “还有呢?”唐斗慢条斯理地跷起二郎腿,冷冰冰地说。 “小女子……小女子是摘星门少门主轩辕紫蝶,江湖人称盗魂魔女。另外七位姐妹乃是入我摘星门学艺的师妹,人称蜂女。”轩辕紫蝶不敢迟疑,连忙将自己的来头名号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盗魂魔女轩辕紫蝶?”唐斗挠了挠头朝站在身后的唐冰和唐毒看了一眼,“不就是那个号称连人的三魂七魄都能盗走的那个女神偷?” 唐冰连忙一躬身,沉声道:“摘星门创自三十年前,门主乃是轩辕光和齐忠泽。天下无宝轩辕光乃是我朝盗圣,曾经以入越女宫偷盗宫主情信而载誉江湖,和当年纵横北国的天下无头柯偃月南北齐名,有南宝北头之称。齐忠泽乃是盗墓人出身,向来行踪诡异莫测,几十年前投身好汉帮,只身挖掘地道直入关中刑堂,救出陷入冤狱的郑东霆、连青颜,从此声威大振。天书会后,同是好汉帮成员的轩辕光和齐忠泽也参与过营救关中魔头的行动,并得到不少好处。后来二人兵合一处,开创了摘星门,声势一时无两。听说他们的后代还结了娃娃亲,令他们的关系亲上加亲。如果这个贱人说的是真话,那么她很可能是轩辕光的后代。” “轩辕光和齐忠泽当年可都是好汉帮的侠客,做的都是轰动江湖的大事。想不到啊想不到,后代却如此不济,竟然投入了离台门下,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唐斗边说边轻轻摇头,满脸鄙视地望着面前的轩辕紫蝶。 “我不是离台的人,我只是受到离台一位话事人的雇佣,他用一颗悬黎珠来买你和唐门十二侍卫身上所有的暗器。我只是履行约定!”轩辕紫蝶连忙澄清道。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告诉我那个离台话事人姓甚名谁,是何相貌,来自何地,武功家术出自何门何派。”唐斗冷然问道。 “我……我只知道他看起来很普通,普通到就算你见过几次都不会认得。他说话的口气有五六十岁,看起来却像四十多岁,眼神凌厉得仿佛三十岁的青年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联络上我的,但是他仿佛从一开始就对我摘星门的联络方式了若指掌。他的武功家术都是我前所未见的诡异,我根本分不出是何门何派。”轩辕紫蝶仓皇说道。 唐斗冷冷地看着轩辕紫蝶,眼神中满是不屑和嘲讽,仿佛对轩辕紫蝶说的话连半分都不相信,他将脸庞朝轩辕紫蝶凑近了一点,冷然开口问道:“那个离台话事人姓甚名谁,是何相貌,来自何地,武功家术出自何门何派?” “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些我统统不知道。”轩辕紫蝶急得双眼盈满泪花,嘶声道。 “哼!”唐斗微微点点头,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狞笑。 他转过身,对唐毒一挥手。唐毒一点头,兴冲冲地朝轩辕紫蝶的身后跑去。 “大少,求求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话。我对自己祖宗三代起誓。”轩辕紫蝶语无伦次地祈求着。 唐斗充耳不闻,只是若无其事地将一枚又一枚红枣干放入口中,起劲地嚼着。 过得一会儿,一阵刺耳的犬吠声从远处传来。只见唐毒用一根一头拴着绳环的长杆拖着一只硕大的黄毛恶犬,从轩辕紫蝶的身后走过来。 这只恶犬一到轩辕紫蝶和唐斗面前,立刻发了疯一样嗷嗷狂叫,穷凶极恶,仿佛恶鬼附身。唐斗站起身,朝左右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两个唐门子弟来到轩辕紫蝶身边,将她从木桩上解下来,押解着她来到唐斗身边。 唐斗熟络地一把揽住轩辕紫蝶的香肩,将她拖到自己身后的小型盆地之侧,抬手一指盆地里的蓝色小花,淡淡地问道:“轩辕姑娘,知道盆地里栽的是什么花吗?” “不……不知。”轩辕紫蝶此刻只感到浑身仿佛浸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肌肉不可遏止地抖动着。 “南疆鬼蜮著名特产……”唐斗悠然自得地摸着下巴,“毒蚁花。” 听到这阴森的名字,轩辕紫蝶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双眼的视线渐渐模糊。 “看来你并不知道毒蚁花的厉害,我很有必要向你普及一下这方面的知识。毒蚁花会分泌一种有毒的露水,这种露水如果滴落在蚁巢附近,会让整片区域的蚂蚁发生一种奇异的变化。它们的体形会变大,体色会从黑变绿,凶性也显著增强,对鲜血的渴望更超出寻常蚂蚁数倍。”唐斗笑着一指面前的青蓝色小花,“当然啦,我这片毒蚁花刚刚开始培养,凶性还没有完全散发出来,附近十几个蚁巢里的蚂蚁现在只是半黑半绿,凶性不大。但是,就像任何普通蚂蚁一样,它们对甜食的喜爱是与生俱来的,如果任何东西被泼上糖水放下去,嘿嘿。” 说到这里,唐斗得意地一挥手。顿时有一名唐门弟子提着一桶糖水来到黄狗面前,将水兜头浇下,淋满黄狗的全身。与此同时,唐毒健腕一抬,长杆上挑,顿时将淋满糖水的黄狗抛入了盆地之中。 一阵凄凉惨厉的咆哮声从盆地中传来,那只黄狗刚刚叫得几声,全身上下已经爬满了青黑色的巨型蚂蚁。它在地上滚得几滚,就再也不能动弹。在它的身子周围赫然出现了数十条触目惊心的蚁路,爬在它身上的蚂蚁越来越多,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它浑身皮肉已经被啃食干净,只剩下白生生的骨骼散落在地上。 “看到了?”等到黄狗连渣都不剩的时候,唐斗轻轻拍了拍轩辕紫蝶的肩膀,轻声道,“我再问一次,离台话事人姓甚名谁,是何相貌,来自何地,武功家术出自何门何派?” “咚”的一声,轩辕紫蝶双膝一软,跪倒在唐斗面前:“大少,我轩辕紫蝶说的都是真话,能告诉你的我全都说了,其他的我真的全不知情。离台行事谨慎,和我接头又怎会露出任何马脚?如果真的泄露出半条离台的消息,我早已经被灭了口。我若有半句假话,就让我身入蚁巢,受尽千叮万咬之苦。” 见到她仍然说不出半点想要的消息,唐斗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抬手用力连击了两下手掌。七名唐门弟子一人提着一桶水列队来到摘星门七名蜂女面前,齐刷刷抖手一挥桶,“哗啦”一声长音响起,七名蜂女浑身上下被浇得仿佛落汤鸡一般。 “大少,大少!”看到这个情景,轩辕紫蝶顿时魂飞天外,跪行到唐斗面前,不顾颜面地连连叩头,“大少,有何酷刑,请你都加到我的身上,我的师妹们只是奉我之命行事,求你开恩啊,求你开恩!” “开恩?”唐斗直到此刻终于忍不住心中怒火,大吼一声,“开恩?当初你盗我暗器,害我儿郎丧命,你可曾开过恩?”他迈开大步,走到蜂女灵儿的面前,一把扯开她身上的绳索,连拖带拉,将她扯到盆地边缘,一脚踏住,转头道,“我再问一遍,离台话事人姓甚名谁,是何相貌,来自何地,武功家术出自何门何派。” “大少,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你相信我!”轩辕紫蝶以头抢地,只磕得满脸鲜血,泪如泉涌。 “大少……”在唐斗身侧的唐冰和唐毒看到这里,忍不住凑到他身边,齐声道,“看来她真的不知。” “也许吧。”唐斗冷冷地看着轩辕紫蝶,“不过我们只有一个办法能够百分之百地肯定。”说到这里,他脚尖一挑,蜂女灵儿的身体被高高踢起,“轰”的一声落到盆地之中。 “灵儿——”轩辕紫蝶惨嚎一声,双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当轩辕紫蝶再次悠悠醒转之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牢房之中。在她周围围坐着诸位蜂女。这些摘星门女弟子身上的伤痕都已经经过简单的处理和包扎,气色也比在南山之时好了一些。 “灵儿……”轩辕紫蝶呻吟一声,喃喃唤道。 “少门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令她又惊又喜。她只感到一股力量从心底涌起,促使她猛地坐起身:“灵儿,你还活着?!” 灵儿跪坐在她的面前,双眼含泪地用力点点头。轩辕紫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撸起袖子仔细观看,却惊讶地发现灵儿的臂膀上只有暗器的伤痕,却毫无毒蚁啃咬的痕迹。 “少门主,唐斗浇在我身上的不是糖水,而是普通的凉水。”看到轩辕紫蝶迷茫的表情,灵儿连忙解释道,“毒蚁不喜凉水,所以我就算跌下去也不会有大碍。他只是以此来试一下你讲的是否是真话。” “噢。”轩辕紫蝶恍然大悟:当时她看到唐门弟子以糖水浇狗,就下意识地以为浇在师妹们身上的也是糖水,而唐斗更是忽然冷酷忽然激动,上足戏码,把自己耍得团团转。那个时候,就算他问自己祖宗十八代的坟墓位置,她都会老老实实交代。 “原来如此……”轩辕紫蝶仿佛被人抽空了一般瘫软在地上,再也没有起身的力气。 就在这时,吱的一声,牢房外侧的铁门忽然洞开,唐斗手摇钢骨折扇,在唐门子弟的护卫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牢房,隔着牢栏,冷冷瞅着瘫在地上的轩辕紫蝶,开口道:“怎么样?轩辕小姐,休息得好吗?” 看到唐斗的到来,轩辕紫蝶从心底涌起复杂的心绪,不知对他是感激还是憎恨,只能茫然望着他,不知应答。 “哼!”唐斗用力扇了扇失而复得的钢骨折扇,满脸不忿,“忙了一个多月,搞定了整个四口堂,买了两家店面,新造了价值千金的紫蚕衣,赔本卖了一个月的兰醉胭脂,就为了对你们布下天罗地网。谁知道只抓到几条杂鱼,离台的真身还是不知道。奶奶的,空花银子白费劲儿。” “大少,既然你都已知道,求你大发慈悲,放我们离去吧。我轩辕紫蝶在此发誓,从此退出江湖,所有摘星门人今后见到唐门子弟,统统绕行。”轩辕紫蝶恳切地说。 “哼,放你们回去,想得挺美啊?”唐斗冷冷一笑,“怎么,害死我唐门十三条人命就这么拍拍屁股走路?” “大少,杀死他们的乃是离台……”轩辕紫蝶还想争辩。 唐斗用力一拳打在牢栏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顿时打消了轩辕紫蝶争辩的念头。 “不是你们几个贱人偷去我的暗器,离台来多少人我都让他们横着出去。”唐斗狞恶地瞪目道。 “大少……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看到轩辕紫蝶被压得哑口无言,灵儿鼓足勇气轻声问道。 “哼!”唐斗阴阴地一笑,“各位美女,我们唐门的栖凤楼就要在梧桐岭开业,可惜楼里面没有艳绝天下的头牌。几位美女长得还算镇得住台面,不如就让你们为我唐门救救场吧。” “大少,你要逼我们为娼?”轩辕紫蝶瞠目道。 “哎,别说我不近人情,你们一人接足一千个客,我唐斗敲锣打鼓送你们走。”说到这里,唐斗冷笑一声,摇着折扇,转身大踏步走出了牢房。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