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步步生莲14·雄霸天下》 第一章 飘雪之夜 峡口要塞,苏尔曼挑灯夜战。 金鼓齐鸣,杀声盈野,数以万计的灯笼火把如同漫天的繁星,照得战场上一片通明。 抛石机、骆驼炮,就是苏尔曼能够动用的最犀利的攻城武器。 然而峡口要塞是依托黄河和山崖而建的,大量的抛石机是摆布不开的,少量的抛石机面对着就地取材,依托礁岩为城墙的要塞,破坏力极其有限,反倒不如弓弩的作用大。 弩箭、巨石、毒烟火球,一切用得上的武器都在尽情地攻击,峡口要塞在程世雄的把守之下仍旧是岿然不动。 与此同时,峡口上也在向城下不断地发射着武器。车弩接连不断地发射着粗如短矛的利箭,就算以战马为掩体,那利箭一旦射中,都能洞穿,破开一个鹅卵般大的口子。因为是居高临下,城上的抛石机发射的石弹更大更沉,威力惊人,攻城的回纥战士离开了战马,放弃了他们最擅长的冲锋作战方式,面对着这样一座要塞,真的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陡峭的悬崖城墙下,堆满了血肉模糊的尸体,残破的云梯,撞城车,以及七零八落的尸体,不远处的黄河水呜咽着,好象无数的怨魂,在幽幽地哭泣…… “苏尔曼大人,苏尔曼大人,不能这么打啦。” 小满英跌跌撞撞地抢进苏尔曼的大帐,哭丧着脸道:“我的族人,就这几天的功夫,已经折扣了足足三千人啦,这就是三千帐人家失去了他们家里的顶梁柱啊,苏尔曼大人,我们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啊。” 小满英满心的悔恨,当初苏尔曼大军压境时,不该一时利令智昏,杀了斛老温的弟弟和儿子向苏尔曼乞降啊,真的硬着头皮打下去,也未必就有这么大的损失,打不起还走不起么,现在可好,他虽然如愿以偿地成了一族之长,可是却被苏尔曼做了马前卒,但逢恶仗,总是让他的部落顶在前面,可惜此时后悔,已经晚了,小满英只能痛心疾首地乞求苏尔曼的怜悯。 苏尔曼脸色一沉:“伤亡这么多人,你以为我就不着急?可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折损了几千人马你就来向我诉苦,我又向谁去诉苦?” 小满英道:“苏尔曼大人,这城虽不大,可是地势太险要了,兵马摆布不开,只能在那狭窄的谷口里冒着弹石箭雨拿人命往里填啊……” “这是必经之路,要不然,调动全军绕行几百里,再翻山过去?哼,人过的去,马匹过的去吗?马匹过的去,粮秣辎重过的去吗?这一仗……” “大人,我不是说要绕路,你不是说李继筠和呼延傲博的人马就快到了么?何不如等他们来了……” “哼,等他们来了,难道就能换一个打法?如果咱们连一座小小的峡口都拿不下来,岂不让他们看轻了咱们?若是让他们觉得我们不过如此,事成之后,如何与他们平分天下?再者,他们现在受阻于割踏寨,我们这里打的越狠,甚或拿下峡口,才能吸引足够多的兵力,使他们顺利抵达,与我们合兵一处,如何我们于峡山城下驻足不前,杨继业就可于灵州分兵赴援割踏寨,一旦李继筠不能打过来,我们岂不是孤掌难鸣?” 小满英咬了咬牙:“那……那也不能可着我一个部落往里填人呐,这么个打法,谁禁受得起?” 苏尔曼脸色一沉,厉声道:“小满英,斛老温的兄九九藏书弟和儿子,是你亲手杀的,你的族人,有多少不服气你?如果不是我在这镇着,你漫说做这一族之长,恐怕性命都难保全,如果你跟我苏尔曼玩心眼儿……哼!” 一旁几名族中武士一见族长发怒,已然按住了刀柄。 小满英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道:“大人,不是小满英对大人心怀二意,实在是这么个打法,而且只让我的人冲在前面……” 他顿了顿脚,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再可着我们部落往里拼,我不反,我的族人就要反了,阵前反戈,到时候我小满英可是弹压不住,大人你就看着办吧。” 苏尔曼窥了他一眼,见他满脸懊悔沮丧,神情不似作假,心中暗忖道:“看来他是真的顶不住了。嗯……,他的部落已折损了三千青壮,从此以后只能附庸于我,再也无力背叛了,这也就够了,真把他的部落打废了,那老弱病残的,还不是要找我这个副汗和宰相来想办法?” 想到这里,苏尔曼笑吟吟地走过去,搀起小满英,和颜悦色地道:“小满英是草原上的一只雄鹰,怎么现在垂头丧气,像一个遭了瘟的母鸡呀,哈哈哈,你的苦处,我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从我们举起反旗的那一天起,我们就注定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旦失败,就再无退路了,我这心里,也急呀。好吧好吧,你先回去,停止攻城,把人撤下来休整一番,嗯……,我再另外想想办法。” 小满英一见苏尔曼终于松了口,不禁大喜过望,连忙千恩万谢地答应着,飞快地跑回去传令收兵了。 “沙陀,应理,老夫一路攻着轻松,怎么就能栽在这峡口了?”苏尔曼走到帐口,看着乌沉沉的峡口要塞,沉吟道:“张浦如今就守在峡口寨里,他本是银州李继迁的人,如今在杨浩面前不得意,李继筠有心要说反了他,可李继筠一时半晌赶不到,我和张浦又说不上话,这可如何是好?” 苏尔曼站在帐口思虑良久,冷风拂面,触面生凉,伸手一摸,竟已飘起了零星的雪花,雪拂在脸上,瞬间便化成了雪水。苏尔曼目光一转,瞟见本阵右侧那一片连绵的营寨中零星地还亮着些灯火,那是纥娜穆雅的营盘。 “阿古丽既派了人来,总不能站在一边看风景吧,小满英要退下来,那就让纥娜穆雅顶上去吧。” 苏尔曼狡黠地一笑,扶了扶腰刀,便大步向纥娜穆雅的营盘走去…… 风很大,天很冷,竹韵在看雪。 眼前的雪并不大,心里的雪却是纷纷扬扬,一如那年冬天,她拖着杨浩去芦河上数星星的时候。 每当想起杨浩,她的脸就是一阵燥热,随着离兴州越来越近,她的俏脸便一天到晚都处于充血状态,看起来非常的荣光焕发。 她是主动请命要求协助阿古丽的,有了这个理由,她才得以离开杨浩身边,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她终究还是要回去。今天,她就已经接到了兴州那边传来的消息,一些准备明天就将由她亲手执行引蛇计划的最后一步:斩首。 此间事了,那时……那时终将面对着他,那时该是如何尴尬的场面? 竹韵仰起脸,看着静寂一片的夜空,那两只眸子就像两颗明亮的星星,颊上则是一片酡红,两瓣桃花…… 羞么?当然羞,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有那么大的胆子,居然趴在他的怀里,大胆地要求给他生孩子,生一个属于他们俩人的孩子,那醉中的一切,她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他当时好象也喝醉了,他应该不记得了吧? 竹韵越想越羞,嘤咛一声,竟尔捂住了脸颊,羞不可抑地顿了顿足,那种女儿羞态,可是无人见过的动人风情,有幸目睹的,只有那飘零的雪花。 “我不管!我的身子……,叫你看过了!我的人,陪你睡过了!再说,和……和我生孩子,你也是答应过的!你不娶我,谁娶我?” 竹韵忽然恼羞成怒地放下手,双手握拳,咬牙切齿,拼命地给自己鼓着勇气,斗气值顷刻间爆满,膨胀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如果这个时候如果杨浩就站在她面前,相信古大姑娘能很蛮横地把他四蹄攒起,扛进洞房,一通烈火把生米煮成糊饭! 就在这时…… “特勤大人。” 一个士兵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以竹韵自幼作为一个杀手培养出来的超人耳力和警觉性,居然完全没有发觉。 “啊!什么事?” 竹韵吓得像兔子般一跳,刚刚鼓舞起来的勇气瞬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竹韵的动作把那士兵也吓了一跳,他连忙退后一步,毕恭毕敬地道:“特勤大人,苏尔曼叶护大人到了,有军机要事与您商量。” “哦?苏尔曼……,他现在在哪里?” “正在您的大帐相候。” “好,我们过去!”竹韵紧了紧披风,举步走去。 苏尔曼坐在竹韵的中军大帐里面,正在推敲着准备好的说词,就听外边有人报道:“特勤大人到……” 苏尔曼连忙站起相迎,就见一个美人儿步履轻盈,飘然而入,神态无比从容。 “特勤大人,老夫深夜造访,没有打扰了大人吧?”苏尔曼笑呵呵地迎了上去,心中却想:“哼,一个小丫头片子,只因为和阿古丽沾亲带故,就能与老夫平起平坐?待你族的实力也受到削弱,到那时,不只是你,就算是阿古丽,也要看着老夫的眼色行事了。” 看到眼前这位容色甜美的纥娜穆雅,想到她和小满英一样吃个哑巴亏后欲哭无泪的模样,就好像看到了一个冤大头,苏尔曼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了。 竹韵看到一脸大胡子的苏尔曼,想到兴州那边今天传来的收网消息,本就甜美的笑容更是像蘸了蜜一样的甜起来。作为一个杀手,当她想要做掉谁的时候,脸上这种人畜无害的笑容,总是很动人的…… 仆干水上游,此时已下了几天的鹅毛大雪,这里是女真完颜部的一处重要领地。而此刻,这里却已成了安车骨部落刚刚占领的地方。 仆干水的完颜部落被辽宋两国称为生女真,是尚未开化的蒙昧一族。他们没有文字,没有官府,没有法律,甚至不知道年月,人们不知道自己的准确年龄,你若问生女真人多少岁,他们会这样回答:“我看见草绿了几次。” 完颜阿骨打还没有出生,他的祖先原本住在原渤海国境内东南角落的咸镜山,因穷困窘迫,迫于生计,刚刚迁回本族故地仆干水,还没有掌握部落的权力,利用他们所学习掌握的文化和文明来改造自己的部落,就已丧命在安车骨部落的手里。 仆干水(牡丹江)流域有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女真部落,部落间经验互相攻杀,手段残酷。做为其中较大的部落,完颜部占有着更多的领地和资源,仇家自然也多。安车骨部落较之完颜部落,此时更加开化一些,自从他们掌握了海运商路的独家代理权之后,在诸部之中也就拥有了更大的威望和权力,这就触犯了完颜部的利益。 他们之间有了矛盾和冲突,唯一的解决手段就是武力,于是完颜部向宿仇安车骨部发动了挑战,如今的安车骨部已非同往常,掌握着海外贸易的独家代理权,就等于掐住了各个部落的经济命脉,本来许多中立的部落都站到了安车骨部一边,而这是完颜部现任族人始料未及的。 于是,往昔里一直势均力敌的双方,这一次从一开始胜利的天平就开始向安车骨部倾斜,十天前在仆干水完颜部落驻地发生的一战,是两个部落间的最后一战。这一战,安车骨部少族长珠里真不穿铠甲,半裸上身,手执刚买来的日本长剑,扬旗鸣鼓,奋勇当先。 这一战,安车骨部连斩完颜部落九位长老,完颜部的败落已是不可避免,完颜部一倒,其部族百姓再被安车骨部吞并,仆干水流域安车骨部落一家独大的局面已是必然。 今天,是珠里真的父亲安车骨浦里特迎娶完颜部族长妻子的大喜日子,远近各个部落都派了人来庆贺,术虎、徒单、乌林合等几个原本不弱于安车骨部落的势力也派了人来,就连与安车骨部落有仇隙的纥石烈部落都派了人来。 他们或乘车,或骑马,或赶着雪爬犁,络绎于途,携带着礼物,纷纷赶向仆干水。 有这样一行神秘的行人,也在赶往仆干水的途中,他们乘着雪爬犁,每辆雪爬犁由十几只狗拉着,一行四辆雪爬犁,看起来像是一个比较强大的部落。 中间一辆雪爬犁上,坐着两个比起身边皮帽皮袍魁梧如山的大汉要显得娇小的多的人,身上穿着臃肿,头面也都遮得严严实实,眉际挂着白霜,完全看不出他们的容貌,傍晚时候,这几辆爬犁一到仆干水完颜部落,就被新郎官安车骨浦里特亲自迎进了原完颜部族长居住的房子,这样的待遇,可是其他诸部使者无法享受到的。 部落中宽敞的空地上燃起了一堆堆熊熊的烈火,一根根粗大的松木,堆成了一座火山,烈焰飞腾,噼啪作响,火星像无数的萤火虫般在夜空中飞舞,与那零星的雪花相映成趣。 一直待在族长房间里的两位神秘贵客由珠里真亲自陪同,走到了空地上。围绕着火堆,已排好了一张张简陋原始的松木桌子,地上铺着可以阻断寒气的狼皮褥子,安车骨部中的头脑人物以及各个部落的来使都坐在那儿,都欢宴痛饮,无人注意到这两位客人的到来。 两位客人中的一个向珠里真耳语了几句,珠里真连连点头,很快,在光线比较昏暗的下首位置,又增添了一张桌子,地上特意垫了两层狼皮褥子,两位神秘的客人斯斯文文地走过去,悄然落坐。而珠里真则赶去替父亲向各位客人们敬酒了。 “呸,呸呸,好腥啊!” 一位客人蹙起眉头,将到口的食物连忙吐了出去。她的声音一听就是女人,说的是汉话,身上头上包裹的十分严密,只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蛋,或许就连往昔最熟悉她的宋国宫娥,也认不出在这冰天雪地中,坐在一群粗犷大汉中的女人就是她们的永庆公主。 “呵呵,这可是正宗原味的烧烤,不过……你以为什么东西都是正宗的、原味的,才是最好的么?那可不尽然。”另一位比她略显高挑的女子,自然就是折
子渝了。她笑吟吟地拈起小刀,削下一片烤羊肉,又在眼前的木头剜制的简陋小碟里蘸了点盐巴,很秀气地放进嘴里咀嚼着。 永庆不服气地横了她一眼,也抓起刀子来削下一片羊肉,丢进嘴里,像和它有仇似的使劲嚼着。 “宫廷里的烧烤料理,大概都要把羊肉用各种调味香料精心煨过,烧烤的时候还要一遍遍地刷上掺了香料的盐水是吧?呵呵,这里可没有那样的条件,他们祖祖辈辈,就是这样吃东西的。” 折子渝说着,又端起有些发苦的劣茶喝了一口,虽说这里的食物十分的粗劣,但她安之若素,完全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永庆几乎是处处以她为攀比目标,立即也端起茶来抿了一口,然后像喝药似的使劲灌了下去。 回头看见折子渝一双眼睛都正带着笑看她,永庆脸上不由一红,连忙掩饰地找话,向她侧了侧身子,小声道:“完颜部的那位主母,是不是很漂亮呀。” 折子渝用小刀轻轻片着羊肉,睨她一眼,挑眉道:“为什么这么问?” 永庆蹙起眉来,不解地道:“刚刚才杀了人家的丈夫,就马上迎娶人家的娘子,这位完颜部的主母要不是有倾国倾城之貌,安车骨蒲里特身为一族之长,又怎会被迷的神魂颠倒,甘冒天下之大不讳,干出这种的事来?” 折子渝莞尔道:“你猜错了,这里的规矩习俗,与中原不同。杀其夫,夺其妻,也算不得甚么,女人,在他们族里也算是家里的一份财产。安车骨蒲里特迎娶完颜部主母,与她是否美貌完全无关,而是出于统治完颜部的需要……” 折子渝顿了顿,又道:“这位完颜部的主母,已经年逾六旬了,呵呵,一位六旬老妇,又能如何美貌呢?安车骨蒲里特如今还不到五十岁呢。草原上的部落,在很久很久以前,都是女人掌握大权,做为部落领袖的。那个时候一个部族里新生的小孩子,只认得自己的母亲,而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完颜部……,眼下还残留着一些这样的古老习俗,全族的主母,同时担任着巫妪的职务,也就是中原所说的珊蛮(萨满)巫师,不管是狩猎、议盟、出征、做战,族长有所决定后,都要有巫妪占卜吉凶,做最后决定,所以她拥有比族长还大的权力。安车骨蒲里特娶她为妻,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妻子,通过这种手段,完颜部……将从此消失,完全融入安车骨部落了。” “原来如此……”永庆公主恍然大悟。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声音顺风飘来,压过了广场上的笑闹声,所有人的都探头向远处望去,同六旬出嫁,一身新衣,打扮的异常恐怖的萨满巫师主母并肩坐在一起的安车骨蒲里特眉头一皱,向儿子递个眼色,珠里真立即按刀而起,一摆手,带上几个族中勇士向前走去。 今日是父亲大婚之喜,他们也戒备着完颜部会有人不服闹事,四下里早安排了无数勇士,倒也不怕有人惹出是非。片刻功夫,珠里真又急匆匆地回来了,气喘吁吁地道:“父亲,不是……不是完颜部的族人闹事,是……是辽国来人了。” “甚么?辽国来人?辽国怎么会知道?”安车骨蒲里特大惊而起,四下的各族使节们也都惊在那儿作声不得,全场立即一片静寂。珠里真道:“辽国使节,并不知道父亲已占领完颜部,他……他是来向完颜部传旨来的。” 珠里真刚说到这儿,就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安车骨灭了完颜部?哈哈,这可倒好,两部合一,我就省了多跑一个地方啦。”随着声音,一个身着辽国官服的人在几名衣甲鲜明的侍卫陪同下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大剌剌地全场一扫,径奔主位。 安车骨蒲里特连忙起身相迎,各部使者都纷纷上前,自报身份,那位辽国使节一听乐不可支,大笑道:“哈哈,我还当这趟是个苦差,想不到竟有这样的便宜,仆干水上下诸部,居然都有人在这儿,这可省事的多了,本官奉太后和皇上的旨意而来,你们各部听旨吧。” 各部头人连忙躬身接旨,折子渝一拉永庆公主,也藏进了人群施礼如仪,还把身子缩了缩,永庆公主睨了她一眼,悄声问道:“你认得他?” 折子渝点点头,小声道:“这人是辽国鸿胪寺的官员,叫墨水痕,曾出使西夏。” 二人在下面悄声对话,墨水痕站在上首朗声说道:“今得信报,辽国叛臣耶律三明之余孽,行踪出没于女直领地之内,着令女直诸部立即着手缉拿,搜寻山岳河谷,勿使歹人藏身,朝廷在女直境内,尽有耳目,各部若不尽心竭力,一俟查清属实,族酋必予严惩,其部贡赋加倍,北珠有一百颗加至两百颗,虎皮有十张加至……” 俯首的各部头领们暗暗叫苦,叫他们找人倒没甚么,问题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已经知道辽国官僚们的作风了,每次有旨意,都是他们搜刮的机会,像这样似是而非的命令,你倒底尽没尽力?只要人不是在你的领地内抓获的,完全就可以给你安一个没有尽心遵行旨意的罪名。 像那北珠,珠大而圆,素为辽宋权贵所喜,可那种珍珠的珠蚌总到冬天方才成熟,此时水已化冰,坚冰数尺,要凿开冰层下河捞起蚌蛤才能得到,而且要一百枚左右的蚌蛤,才能采到一颗珍珠,好一点的珍珠当然要捞更多的蚌蛤才行,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还有那虎皮,虽说世人传说女真勇士三人可猎虎,骁勇异常,可那老虎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猎取的,再说这兽中之王哪能遍地都是。要想少受刁难,少不得要对这位辽国特使孝敬一番,一时间各部使者马上转动脑筋,想着立刻派人回去取些财物堵他的嘴了。 墨水痕嘴里说着苦差,其实这趟往女真境内传旨,实是一桩大大的优差,他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争取来的。尤其是在这里一下子就撞见了这么多部落的人,还不用他辛苦赶路了,只管坐在完颜部落等着各个部落来送钱就行了,心中更是欢喜不胜,至于哪个部落灭了哪个部落,他才不操心这些事,女真各部在辽人眼中,就像是放养的一群羊,毛肥了就来剪一次,才不理会他们之间的纷争,他们内部闹的越凶越好。 墨水痕宣罢了旨意,一屁股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笑嘻嘻地看了眼旁边那个女妖怪,对安车骨蒲里特道:“蒲里特族长,听说你灭了完颜部落,还要迎娶该部主母呀?呵呵呵,双喜临门,恭喜,恭喜。” 蒲里特陪笑道:“不敢当,不敢当,上国天使驾临,蒲里特荣幸之至。” 辽国派来女真的使节没有一个不贪的,贪的还算是品性好的,只不过勒索些人参、貂皮、珍珠、蜂蜜等特产,有那品性低劣的,来了还要让女真部族的女人侍寝,美其名曰“荐枕”,不管是族中头领的女人,还是部落中的少女,只要姿色美丽,被他看到的,无有幸免。 曾有一个部落首领拒绝用自己的爱妻侍寝,那位辽国特使转身就找了个由头在当时的辽国皇帝面前添油加醋一番,派了兵来打败他的部落,这位特使做为监军,把这位首领活活鞭笞而死,丢进了狗圈,他的女人则被直接抢走了。从此以后,女真人妻女被污辱,财富被夺走,部落被离散,重重仇恨压于心头,却因一盘散沙,无力反抗,而只能逆来顺受。 至于蒲里特……,他对自己这位新娘子完全放心,要不是她的身份特殊,蒲里特还巴不得眼前这位辽国特使把她抢走呢,所以对此毫不担心,见他对自己吞并完颜部落反应如此麻木,反而心中大喜。他一面恭维着墨水痕,一面自怀中掏出一只镶嵌着钻石的精致项圈,恭恭敬敬递到墨水痕手上,陪笑说道:“既是上国旨意,我等自然遵从不怠,只是……我们这里山高路险,尤其是大雪封山,野兽凶猛,就算是最出色的猎人也不敢深入,缉凶是一定要缉的,要是未能找到上国要抓的人,还请天使在皇上面前代为美言几句,我们……实在是有说不出的苦衷啊。” 这条项圈是折子渝特意从南洋商船从异域买回来的珍宝中挑选出来带回中原的宝物之一,听说蒲里特要娶妻,便送给了他做礼物。这项圈本身价值已贵不可言,其艺术价值也不用多说,折子渝的眼光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加起来还要高明多多。 那墨水痕一见他能拿出这么珍贵的一个项圈,大出自己意料之外,立即眉开眼笑地道:“哦,关于这一点嘛,你们尽可放心,我走到现在才进了你们的部落,路难不难走我当然知道啦,哈哈哈,你们这里是真不成啊,行动太也不便,如今太后下旨,正从上京修一条到你们女直五国部(在今黑龙江依兰县附近)的御路,专为贡奉海东青所修啊。这条路修好了,快马高车,俱可通行,呵呵,等有机会,我在太后面前为你们美言几句,也修一条到你们这儿的路来。” “是是是,天使请上坐,难得天使驾临,今晚请多喝几杯在下的喜酒才是。” 蒲里特一众人哄着墨水痕坐了下来,折子渝则向珠里真打个手势,珠里真会意,抽空跑了过来,带着这两位客人提前退场了。 “这样的场面,五公子的确不宜露面,就请早些歇息吧,明天,我就要去上京贡奉了,正好护送五公子一起走,送你们返回西夏。” “如此,有劳少族长了。”折子渝巧笑嫣然,眸波一转,随口说道:“辽人为了贡奉海东青方便,竟然开辟了一条直通五国部落的御路,少族长对此怎么看?” 以前,珠里真也以为他们的一切苦厄,都来自于辽人对海东青的垂涎,可是自上次被折子渝点破,已经开了窍,想东西已经不再那么简单。他听折子渝这一问,就晓得必有玄机,略一思忖,便摇头道:“不对,其中有鬼,哪有可能为了送鹰方便,就耗费大量人力财力修建这么一条道路的?再者说,那是鹰,又不是多么庞大的东西,装在笼子里,一匹马便可送走,用得着修什么路?” 折子渝微微一笑:“少族长果然英明,辽国人挑起你们内斗,藉口是海东青,如今想要修一条大军可以快速抵达的道路,加强对你们的控制,借口还是海东青,呵呵,辽人是想不出第二个借口,还是把你们都当了傻瓜呢?” 珠里真听了又惊又怒,折子渝又道:“等到通往五国部落的路修好了,不用那位特使美言,辽国也会很‘好心’地再修一条通往你们这儿的路了,以后……盘剥起你们来,可就更方便了。” 珠里真恨道:“我去告诉父亲。” 折子渝笑道:“你急什么,路又不是一条修成的。话又说回来了,就算你知道了辽人的目的所在,你又能如何?你能拒绝……‘辽人’的美意么?” “这……这……” 珠里真无言以对,可他却也聪明,已知道这位五公子聪黠绝顶,论智慧绝非自己所能及,便恭敬地道:“还请五公子指教。” 折子渝笑吟吟地道:“你们各部的领地内,有没有大股的马匪流盗?” 珠里真苦笑道:“在这地方,能抢什么?偶有小贼,也不过是三两个人混口饭吃。辽国游牧部落经常为了草地驱逐铁勒、乌惹等族百姓,有的时候他们忍无可忍,愤而反抗杀人,就会逃到我们这儿来,还有篡逆失败的一些王爷从属,也会逃来避难。辽国一向都会勒令我们将逃犯遣返,不过有些逃犯身携不少金银财宝,五公子知道,我们……很穷的,得了好处,就会尽量帮他们遮掩,不过这样的逃犯遮掩行踪还来不及呢,不会故意生事。” 折子渝似笑非笑地道:“那就好办了,没有,可以无中生有。有,可以栽脏嫁祸。你们和五国部落不是一直有仇隙么?要是在他们领地内,有匪众或者受其庇护的逃犯设埋伏、挖陷阱、破坏辽国修建的道路,射杀辽国筑路的百姓,不但能阻止修路,还能……” 珠里真听到这里已然明白,大喜过望地道:“五公子高见,珠里真明白了,今晚就和父亲商量一下对策。” 折子渝微笑点头,步入自己的宿处。 珠里真一走,永庆公主便对折子渝道:“你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 折子渝轻笑道:“东边要是乱了,辽国就会希望西边稳一些。对我们有好处的事,既然看到了,又只是顺口一句话的事,为什么不去做呢?” “杨浩……纵横河西,还需要用这样的阴谋诡计么?” “你错了,有时候百万大军做不到的事,一个小小的阴谋诡计,却能发挥大作用。古来得天下坐江山的英雄豪杰,没有一个不拥有强大的武力,可是没有一个只倚仗强大的武力,唯知武功者,不过是楚霸王的下场。能借力时,一定要借力。” “可是女真人的处境……” “女真人过的不好,很不好,他们不是不想改变,而是还没有想到如何改变。他们早晚会想到的,我只是提前一步告诉了他们而已,我并不是在害他们,我给他们他们想要的,同时得到我想要的结果,两全齐美,有什么不好?” 永庆公主在桌面坐下来,凝视着桌上用兽油制作的一盏小小油灯,反复咀嚼着折子渝说过的话,不觉痴痴入神,折子渝打开铺盖,扭头看时,只见永庆公主凝视着灯火,一双眸子熠熠放光,如宝石般闪烁,似乎……悟到了甚么…… 第二章 突变 天亮了,天色一亮,就将是又一天残酷的厮杀,斛老温部落的战士已经厌倦了这样无望的战斗。他们不畏惧敌人,却不明白这一次反叛的目的何在。以前,他们同肃州龙家打,同夏州李家打,争的是草场地盘,抢的是救命的粮食,而现在,朝廷给他们找到了许多谋生的营生,去年冬天,本以为会饿死许多人,也靠着朝廷的救济,虽然艰辛,却也熬过来了。 今年冬天的日子应该会更好过,搬迁到摊粮城附近务农的亲戚们捎信回来说,那里的土地肥得流油,洒把种子就能长成成片的庄稼,原来一亩地可以养活那么多人,他们家里不但屯满了粮食,还缴纳了大量的粮赋,相信甘州今年会得到朝廷拨付的更多粮食。等到明年,各种手工业成了规模,大家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可是苏尔曼振臂一呼,一句报仇雪恨,一句回纥人自立天下,他们就头脑一热,抓起弓箭拉过战马跟着上了战场,直到现在,受阻于峡口要塞,死亡了那么多亲人,他们才开始清醒过来,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反? 阳光晒满大地,峡口城下尸积如山,残肢断臂散落一些,没有头颅的躯干、没有躯干的头颅,被猛火油烧得焦臭的尸体…… 城头上,守军正在来回走动,搬运着箭矢、擂木、滚石……,今天,他们又将收割多少生命呢?让斛老温的族人感到庆幸的是,今天他们不必再去承受峡口守军猛烈的战火,小满英同苏尔曼大人交涉良久,终于换了王卫军来攻城,他们可以撤下去休整一番了。 在头领们的指挥下,斛老温一族的人陆续撤离前沿阵地,衣甲鲜明、精神饱满的王卫军拉上了战场。 斛老温的族人撤到了远处,依托黄河一侧扎下了营寨,伤病残卒被抬到了后营,更多的士兵抱着他们的兵器,找到一些高处坐下来,没精打彩地看着峡口城下。 曾几何时,他们来到峡口城下时,也和如今的王卫军一般斗志昂扬,可是血淋淋的事实,给了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他们开始知道,自己不是无所不能的,城池攻防根本不是他们所擅长的,他们的战场只有草原。现在,该是宫卫军接受这个教训了吧。 在阿古丽一族和苏尔曼一族间,斛老温的族人与阿古丽一族更亲近些,不管怎么说,他们的老族长毕竟是死在苏尔曼手中,他们的少族长也是被苏尔曼逼死的。如今王卫军与他们做了交接,庆幸之余,他们也不免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同情心态。 可是接下来的发展,令他们大感惊异,纥娜穆雅大人的人马到了峡口城下扎营布阵中规中矩,但是却始终没有向峡口城发动进攻,斛老温部落族人都讶异地窃窃私语起来,站到高处观望阵地动静的人越来越多。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苏尔曼的口中,昨夜纥娜穆雅一口答应替换小满英的人马,苏尔曼还在窃喜不已,姜还是老的辣,一个小丫头,玩弄心机怎么能赶得上他这老狐狸,可是……纥娜穆雅既已到了城下却按兵不动,这是什么道理? 又惊又怒的苏尔曼立即亲赴阵前,到了纥娜穆雅的营中却扑了个空,一问消息才知纥娜穆雅已经到了阵前,苏尔曼心中顿时一宽:“莫非这小丫头不曾有过什么战阵经验,所以行动才如此迟缓。这可不行,我虽有心消耗阿古丽本族的实力,却也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那可是削弱的我回纥人的实力。 这峡口是必须要打的,只不过是由哪一系的人马去打而已,这个纥娜穆雅根本不懂用兵之法,岂非白白折损她的人马,对我的大计毫无帮助?” 苏尔曼皱了皱眉,有心点拨点拨这位特勤大人,立即率领亲卫,策马直奔阵前。 峡口城下,纥娜穆雅带着一众亲卫,仰首望着建筑在悬崖上面的峡口城正在指指点点,也不知说些甚么,苏尔曼到了她的面前,蹙眉问道:“特勤大人,即已扎下营盘,为何还不进攻?” 纥娜穆雅扭头看见苏尔曼,不禁笑颜如花:“苏尔曼大人,你来的正好,今日塞上,有些古怪呢。” 苏尔曼提马到了她的面前,向城头扫了一眼,只见城上官兵仍如往常,正在匆匆做着备战,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情况,不禁讶然道:“有什么古怪。” “苏尔曼大人,你看.99lib?城头天上,是什么东西……” 纥娜穆雅乖巧的声音,像极了一只很萌的小萝莉,用很童真很诱惑的声音对一个怪大叔说:“大叔,快看,天上有灰机……” 苏尔曼下意识地仰头望去,他的头刚一仰起,在他喉下,便是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 苏尔曼莫说躲闪,他仰起头来,根本未曾看到喉下的动作,他的侍卫亲兵虽然看到了,但是却已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刀过,血溅,人头落,好快的刀! 嚣张不可一世的苏尔曼,就这么糊里糊涂、窝窝囊囊地死了,至死都是个糊涂鬼,想必到了阴曹地府,仍然是一头雾水。 这时候,那些侍卫们的惊呼声才传了出来。 “纥娜穆雅,你干什么?” 那些侍卫都是苏尔曼的亲族,眼见头人被杀,惊骇欲狂,立即拔出兵刃,就要冲上来。 化身纥娜穆雅的竹韵冷冷一笑,纤指一点,冷斥道:“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一语未了,四下里屹立如山的队伍轰然一喏,只听轰隆隆一阵响,铁灰色的盾牌阵就像一个环形的铁墙,自四面八方直压过来,在冬日的阳光下,盾牌上闪烁着一片凛凛青光。在铁盾的缝隙中,长矛探出了锋利的爪牙,随着那盾牌阵亦步亦趋向前逼近,再后方,利箭如暴雨般攒射而至。 “下马!举盾!” 苏尔曼的这些贴身侍卫共计四十七人,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战斗经验十分丰富,一见身陷重围,他们立即滚鞍下马,用战马和袍泽的尸体做掩护,等候着死亡的最终降临,伺机寻找着万一的机会。 万一没有出现,那些劲弩都是极强劲的弓弩,在这样的距离内可以箭不虚发,穿甲透胄。而且箭手的箭术也非常好,一排排箭手相继发射,箭雨持续而密集,根本没有转换间隙,这几十名可以以一当十的侍卫完全被压制住了,他们唯一能够等到的,就是被攒射成刺猥,或者被铁墙般逼近的盾牌手推倒,由后面的短刀手将他们斫为肉泥。 “苏尔曼已死,该部群龙无首,程世雄将军已率部绕到他们的后面,灵州杨继业将军已从东面逼近,我们,则负责北面。号令下去,后阵变前阵,杀回去!” 满地碎尸,睹者惊心,竹韵却是面不改变。 随着她的一声杀气腾腾的号令,早已做好准备的阿古丽部士兵立即调转兵器,向毫?无察觉的苏尔曼中军杀去。 城头上,张浦慢悠悠地踱上城头,身上有人拿过一把交椅,张浦大马金刀地往交椅上一坐,无聊地弹了弹手指。虽说是独守空城,可是无惊无险,对一向喜欢冒险的张浦来说,这日子实在是没甚么意思。 昨天苏尔曼夜入竹韵的军营,她就可以将苏尔曼当场斩杀,但是那时张浦的人马还没有趁夜出城,实施包围,灵州杨继业的人马也尚未赶到指定地点,为防打草惊蛇,竹韵才虚与委蛇,拖延至今。现在,该是全面反击的时候了。 阿古丽一族的战士杀了个措手不及,苏尔曼的军阵被打懵了,苏尔曼不在营中,更使得各部将领无所适从,好在他们人多势众,还能勉强稳住阵脚,双方厮杀了不到半个时辰,程世雄亲率所部从后面包抄上来,苏尔曼所部的阵脚立即松动起来,又过了半个时辰,灵州兵马的旗号也从远方招摇而至,苏尔曼部落的兵马被迫向小满英的营盘驻地靠拢。 而小满英部落的战士,已经接到了这位不得人心的族人传达的最得人心的一个命令:“奉甘州都指挥使阿古丽大人之命,苏尔曼挟持上官,独掌大权,蓄意谋反,今日朝廷平叛。该部上下所有将士严守本阵,不得出战,亦不许苏尔曼所部踏入该族防地半步!” 营地上,小满英的人马刀出鞘,箭上弦,面对狼狈逃来的苏尔曼部族人,严阵以待! 雪舞银蛇,莽莽林海发出一阵阵涛吼。 茫茫雪野间,十几幢泥草房静静地伫立在银装素裹的山坳里,这就是一个辽国乡村间的小村庄了。 山坳外,十几架雪爬犁飞快地掠过,风雪很快就将雪爬犁滑出的浅浅痕迹抚平,天地一片莽莽,好似从无人兽生物由此经过。 雪爬犁在兔儿山下停住了,安车骨珠里真走下雪爬犁,在齐膝深的大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折子渝面前,说道:“五公子,上京贡奉之期,珠里真实在不敢延误,否则一定会亲自保护公子返回西夏。” 折子渝在爬犁上坐的身子已经有点麻了,她活动着裹着厚厚兽皮的双腿,起身笑道:“少族长不必客气,我虽已离开,不过日本那边早已安排妥当,你仍然可以和他们继续交易,以后有什么事,派个人到西夏来说一声,如果能帮得上忙,我一定不会吝于相助。” 珠里真感激地道:“珠里真及我全族,都很感激您赐予我们的恩德。您是我们真正的朋友,以后有机会,我及我族,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惠。由此往西,还有很长很长的路途,我会派我族最骁勇的武士护送你回去,他们每一个都是箭法如神的勇猛战士,而且……如此寒冬,就算是马匪,也很少会出来活动,即便出来,在这样的荒野中,马匹也不会快过雪爬犁,您的安全不会有问题的。” “承蒙盛情,那我就此告辞了。辽人居心叵测,对你们不怀好意,不过……女真诸部一盘散沙,你部虽已确立了诸部之中第一霸主的地位,对其他各部的约束力却很有限,在没有完全掌握女真各部力量之前,辽人不管加诸到你们身上多少欺辱,我希望少族长还能以大局为重,隐忍为上。” 珠里真道:“我明白,我会记住五公子讲过的勾践的故事,会用您教给我的法子,逐步统一诸部,约束号令,把五指握成一只拳头,在此之前,绝不明着与辽人做对,绝不……鸡……鸡……” 折子渝微微一笑:“鸡蛋碰石头!” 珠里真咧嘴笑道:“对对对,鸡蛋碰石头。” 永庆公主蜷缩在爬犁上,冷眼看着二人。 虽说她身上穿的极厚,柔软的兽皮袍子裹了好几层,可是养在深宫大内的娇贵身子,到底不曾经受过这样的风雪霜寒,更没有试过雪爬犁风驰电掣的速度,所以精神有点萎顿。 等折子渝上了爬犁,狗儿继续欢快地向前奔去的时候,她伸出蜷在袖中的双手,搓了搓脸蛋儿,向折子渝身边靠了靠,低声问道:“你说,杨浩救我,只为报答我父皇知遇之恩,并无染指中原之意?” “当然。”折子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次回来,我本要安顿你从此长住日本,是你非要跟我去西夏的,怎么?你既信不过他和我,又何必跟来。” “他就没有野心?” 折子渝露出温柔的微笑,轻轻而坚定地道:“我相信他,他也许会骗别人,但不会骗我。” “也许吧,不过……人心是会变的,以前他还没有想过要做西夏国主呢,现在还不是称孤道寡?以前他也许没有染指中原之意,如果现在有了实力、又有了机会呢?他还是不想吗?” 折子渝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不过……我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脸上微微漾起甜蜜的笑意,她忽又瞪起眼睛看着永庆公主道:“你是什么意思?” 永庆公主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镇静地道:“你是希望……你的男人,做一个西夏国主就好,还是希望他能问鼎天下,做中原之主,九五至尊?” 这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尤其是对一个女人来说,折子渝陷入沉思之中,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抬眼看着永庆公主,低声问道:“你是甚么意思?当初他费尽心思要救你母女姐弟出困时,你念着家国天下,念着赵氏基业,不肯相信他,反而利用了他的好意,现在……你改变主意了?” 永庆公主避开她灼灼的目光,扭过头去,看着不断飞逝于视线之内的山川树木河流,幽幽地道:“爹爹的遗愿,是要收复幽燕;皇兄的遗愿,是要报杀父之仇……,这些,我一样都做不到。子渝姑娘,永庆只是一个弱女子,离开了这皇女身份,什么都不成。但是……有人可以的,我没有改变什么心意,如你所说,借力而为,各达目的。我只是……想做一笔交易。” “你想……得到……他的合作?为什么要对我说?” 永庆回过头来看着她,诚恳地道:“因为,我知道瞒不过你,在你面前,我根本无所遁形。不过,五公子不是寻常人,我想……你也希望,你的男人是个顶天立地、名留青史的大英雄吧?” 第三章 柳暗花明 苏尔曼身死,所部在四面夹击之下被迫投降后,“纥娜穆雅”便将清洗之责交给了小满英。小满英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但是不可讳言,有的时候,想要达到某种目的,用小人比用君子更加给力。 小满英一方面为了报复这些时日苏尔曼对他的排挤和打压,一方面也是存了讨好杨浩和阿古丽的心思,因此对“纥娜穆雅”的吩咐执行的不遗余力。 与此同时,甘州阿古丽那边也已开始动手,回纥诸部在这内部倾轧的残酷斗争中必然要受到削弱,三个部落之间更是产生了不可弥合的嫌隙,甘州回纥的部落头人如今上位的都是比较年轻的头领,就算杨浩垂衣端拱,无为而治,不对甘州回纥进行任何进一步的措施,他们想要重新形成合力,那也是三五十年之后的事了。 兴州方面更.不必说了,意图谋反的李继谈、李天轮一伙人和幻想以兵谏手段挟主窃权的拓拔武、拓拔青云一伙人尽皆战死宫门,首脑与精英尽皆战死,敢予反抗的部落已是寥寥无几,大部分部落被迫向杨浩交出了权力。 去年,杨浩先是与宋国展开一场战争,消耗了大量粮秣物资;随后称臣立国,重新调整、划分各部落领地,各部落大多经历了一场迁徙和调动;同时杨浩又筹集大量粮食赈济甘州,在此之后将兴州建为国都,大兴土木,积蓄耗费更巨。 由于政治、军事、经济各个方面的大动作,朝廷府库一空,各个部落的积蓄也耗空了,今年朝廷开荒垦田虽大获成功,收成了许多粮食,可是由于这些谋反和“兵谏”的参与部落恰在此时对朝廷开始了不合作的态度,驱赶朝廷委任的流官,中止税赋的缴纳和商业行为的交流,所以粮食都储积于兴州周围几座受到杨浩完全控制的坚城大阜之中,那些部落并未得到一粒粮食。 这样杨浩取缔这些涉及谋反重罪的部落世袭制度,对其重新规划整编、选拔官员,除了军事手段,也有了一个强有力的经济手段来钳制。如果没有朝廷的粮食供应,这个冬天这些部落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也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因此即便不是十分畏惧杨浩的兵马,他们对粮食的迫切渴求,也使得他们不得不全盘接受了杨浩的条件。 这只是有利的一方面,甘州那边的要职大多都掌握在苏尔曼的亲信手里,尽管阿古丽突然发动清洗,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消灭了他们的主要力量,可其余部仍在负隅顽抗,阿古丽大军在外,虽有木魁从侧翼相助,如果指挥上稍有不慎,仍然不免倾覆之险。 而兴州这边也做不到一战定天下,百余个部落的头人参预谋反和兵谏,其能量非同小可,他们虽在闯宫一战中全军覆灭,可是余波未熄,这余波的处理较之那晚险之又险的一战更加复杂,并不是只靠武力就能解决的。因此杨浩已然下令,一俟解决了苏尔曼这个内战头子,张浦立即赶赴甘州,而杨继业则速速回京,坐镇兴州。 杨继业在折杨系将领中声望崇高,张浦在党项系将领中地位尊崇,有这两个人坐镇这两个内乱之源,可保内部无虞。杨浩如此安排,与是否事必躬亲无关,实因他的纵敌之策太过凶险,本来就是剑走偏锋,这样做虽有奇效,却也容易引火烧身。如今初步目的已经达到,必须谨慎对待。 杨浩一手大棒一手胡罗卜,紧锣密鼓地利用这个寒冬抓紧对各个部落的改造,力争在明年开春前让一切重新走上轨道,免得影响明年的农牧各业发展,至于来犯的呼延傲博和李继筠,内应已除,他们是玩不出什么花样的,目前剩下的,只是能给他们造成多大的打击罢了。 峡口城也下起了鹅毛大雪,一夜之间,银装素裹,把多日来峡口城墙上的累累伤痕和城下暴虐的血腥之气尽都掩瞒了。 一大早,程世雄只着单衣,在院中雪地上练着剑。 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陵何壮哉。将军临北荒,恒赫耀英材。剑舞跃游雷,随风萦且回。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嵬。入阵破骄虏,威声雄震雷。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 一手《裴将军满堂势》在程世雄手中使来,剑光缭绕,上下翻飞,雪花随剑风回舞,妙不可言。 “好,好剑法!久闻程将军剑技神乎其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程世雄收剑定身,回头一看,却是杨继业和张浦联袂而至,在他们后面,还有三个人,头一个身材修长,穿一身雪貂皮裘,罩一件灰鼠披风,项上围着雪白的狐领,昭君暖套覆额,足蹬鹿皮小靴,亭亭玉立,神清气爽,那一双湛湛秋水的眸子微带笑意,宛若神仙中人。 任谁看了,都只道这样的美人儿不是使相千金,也是名门闺秀,绝不会想到这人竟是一个谈笑间取人性命的女杀手。 在她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俱都是斜穿皮袍,头戴皮帽,身材高大,神情却有些谨小慎微的模样,这两位一个是小满英,另一个则是苏尔曼部落新推举出来的头人阿布斯陀。 程世雄还剑入鞘,笑脸迎上道:“呵呵,诸位大人来啦,程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初雪之后,天气寒冷,程世雄只着单衣,方才在风中舞剑倒还没有什么,这时停下,只见他浑身上下热气蒸腾,瞧来真是惊人。杨继业道:“嗳,本是我等不请自来,程将军何罪之有。此处风大,咱们先进厅去,苏尔曼之乱已然平定,被他引进来的那两头狼,咱们得核计核计如何应对的。” 程世雄笑应着,一行人进了大厅,程世雄抓了件袍子披起,又叫人送上茶来,诸人坐定,杨继业便开门见山地道:“程将军,昨日平定苏尔曼之乱,阿布斯陀头人被推举为该部新的首领……” 阿布斯陀连忙欠了欠身,向众人笑脸示意。 杨继业接着道:“阿布斯陀头人在小满英头人的协助下,清理了该部铁了心随苏尔曼造反的心腹叛党,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阿布斯陀大人,你来说吧。” 阿布斯陀忙道:“是,是这样的,奉纥娜穆雅大人之命,在下清理我族苏尔曼余党,抓到了一些他的心腹,经过一番审问,其中有些人招认了苏尔曼与李继筠、呼延傲博勾结的内幕,在我部落中,就隐藏着几个李继筠的人,苏尔曼授首后,对这些人进行检认,发现有两个已经下落不明,死尸中也没有他们,应该是趁乱逃走了……” 杨继业道:“本来,如能诱敌深入,截其退路,再关门打狗,那最理想不过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们费尽心思,还是逃走了两条小鱼,就这两条小鱼,却足以坏了我们的大事,李继筠和呼延傲博一旦得知消息,绝不会再继续北上。我们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毫发无伤地返回萧关去,要尽最大可能,折损他们的实力。” 张浦道:“当然,这两个下落不明的人,未必就是逃走了,昨日死伤无数,一时未必查点的那么清楚,可是这种事不可抱着万一之幻想而坐失战机,放呼延傲博和李继筠逃去。眼下,我们只能按照消息已泄露来打算,立即出兵,趁其尚未及应变的机会,予之迎头痛击。” 程世雄笑道:“几位大人既联袂而来,想必路上已经磋商过了,不知需要老程做些什么?” 杨继业和张浦对视了一眼,还是由张浦开了口。 兴州和甘州如今都是余波未息,杨浩的重心现在是放在国内的,可是李继筠和呼延傲博既然来了,一仗未打就放他们回去,把河西做了无人之地,任意出入,岂不贻笑天下?该做的姿态还要是做的,打是一定要打一打的,可是杨张二人都走了,由谁去打? 平定苏尔曼这乱,程世雄所部承受的压力最大,而功劳却不显。张杨二人一走,论资历论地位,此地皆以程世雄为尊,按理来说就该由程世雄挂帅出征,迎战来敌。李继筠和呼延傲博内应已失,折腾不起多大的风浪,必然败走,这便是轻而易举的一桩功劳了。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呼延傲博和李继筠不退反进,绕过程世雄,趁其后方空虚的机会直捣西夏都城,就算兴州无失,回援及时,造成的损害,尤其是对刚刚立国的西夏来说尊严体面的损害,也是得不偿失的。这种冒险的事李继筠已经干过一回,天知道他会不会再来一次,眼下兴州的安定,可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这样的话,就需要一位老成持重的将领守住兴州的门户,后顾无忧之后,才好迎头痛击来犯之敌。二人瞩意的人选都是程世雄,而迎击呼延傲博的将领,则由从萧关退下来的杨延朗挂帅,由银州和横山调到韦州的兵马配合,两翼夹击。 这样的安排从道理上来说没有甚么,不过一份唾手可得的功劳便归了杨延朗,程世雄出力最多,功劳最少,心中不会有想法么?杨继业虽问心无愧,总是有些顾忌。 张浦便道:“我和杨大人马上就要离开,兴州拓拔百部谋反,声势浩大,余涛汹涌,此处是我都城的门户,苏尔曼已然授首,李继筠失去了内应,只要我们守得住这里,便已稳立于不败之地,所以这一仗,首先是求稳,这样,就需要一位老将镇守此处,唯有如此,不管是我们赶赴兴甘二州的人,还是领兵迎击李继筠的人,才放心的下呀。” 他搓了搓手,有些为难地道:“因此么……,这峡口……” 程世雄绿豆眼一转,已是心中了然,他捋了捋胡须,黠笑道:“两位大人不用再说了,古语有云,将相大臣,均体元首,共舆而驰,同舟而济,舆倾舟覆,患实共之,眼下我西夏风雨飘摇,过得去就是晴空万里,过不去就是舆倾舟覆,大家完蛋。呵呵,老程是个粗鲁人,不过这些粗浅的道理还是明白的,岂会贪功恋战呢?好吧,我老程就守在这儿啦,两位大人尽管放心地用兵遣将,只要把呼延傲博和李继筠那两个小兔崽子打个屁滚尿流,谁动手不是一样?” 呼延傲博和李继筠用了两天的功夫才拿下割踏寨,在此休整半天,将寨中粮草辎重补充了军需,立即沿葫芦河继续前进,行至杀熊99lib?岭时,正撞见从苏尔曼军中逃回来的两个心腹。 得知苏尔曼阵前被杀,死得莫名其妙,李继筠不禁大失所望,少了这股力量,他的成算便大大降低了。苏尔曼阵前被杀,其部被四面围剿,唯一的解释就是杨浩对他的图谋早有察觉,直到把这股潜在的反对力量全部引出来现形于天下,这才聚而歼之,一劳永逸。 若是见机的早的话,他们应该马上拨转马头,以更快的速度退回萧关去,可是李继筠还有些割舍不下,天知道为了制造这么个机会,他耗费了多少心血。 杨浩发现了苏尔曼的阴谋,苏尔曼失败了,但是兴州那边呢?李天远、李天轮,李继谈呢?擒贼擒王,如果他们成功除掉了杨浩,外线的任何胜利都毫无意义,聚合在杨浩周围的各种势力,马上就得变成一盘散沙,他仍然有机会。 李继筠把他的全部计划向呼延傲博合盘托出,呼延傲博也是艺高人胆大,仔细盘算了一阵,他的人马进入西夏境内还不深,尤其是这一段属于河西陇右交界地区,没有大城大阜,只有一座割踏寨,如今也在他的掌握之中,后路无虞,不必杯弓蛇影,急急逃窜,再看看风色,若真的无机可乘再走不迟,便在杀熊岭驻扎下来,同时派出斥候探马打听消息。 很快,消息一一传来,败走的杨延朗提灵州兵马卷土重来,正沿葫芦河急急南下,韦州则集结了近两万从银州和横山驻军中抽调来的人马,正自右翼杀来。而兴州那边李天远等人是否得手,目前还不得而知。 呼延傲博心有不甘,又有李继筠不断蛊惑,遂于大雪之中佯作退却。当日大雪,平地数寸,呼延傲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冒风雪急奔八十里,赶到西边的青兰原,正堵上奉命赶来夹击的韦州人马。 呼延傲>?99lib?博与西夏韦州兵马各布偃月阵,相持不下,呼延傲博见西夏军固守不攻,知道他们是想等待从灵州杀回来的杨延朗,立即趟雪前进,由偃月阵改为横阵,西夏军将领赖有为见呼延傲博进逼,只得分兵应战,令大将公孙庆率骑兵荡阵,杀敌数百,突入敌阵。 不料呼延傲博忽又蔽盾为阵,用大盾死死杠住这支骑兵,将之团团围住,骑兵一旦失去冲锋机动之力,便成了待宰的羔羊,公孙庆所部浴血奋战,全军尽没,赖有为情知中计,亲率所部发起进攻,流矢射穿了耳朵,臂上被削去一块皮肉。 该部西夏军做战不可谓不勇,奈何呼延傲博这本就是困敌打援之计,该部西夏军死伤惨重,等不及杨延朗的援军,只得全面退却,逃向韦州。兵败如山倒,这一退便一发而不可收拾,本似的夹击战略在呼延傲博的主动进攻下告破。呼延傲博亲率所部追击,大造声势,却令李继筠所部就近掩藏,只待杨延朗援兵一到,发动突袭。 不料杨延朗率大军赶到,闻得探马回报,得知韦州兵马败退,却不来援,反而马不停蹄继续南下,直奔割踏寨去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正当青年的杨延朗排兵布阵,指挥调度方面或许还要经历许多的战阵经验才能成熟起来,但是这时的他冲劲和斗志,却也是最旺盛的时候。 割踏寨是从他手里丢的,他当然不甘心,再者韦州兵马已经败了,这时追去,不过是收拾残局,与其如此,不如攻取割踏寨,断敌退路再做打算。救援是补缺,攻打割踏寨却是扭转战局,创造机会的一个开端。 杨延朗是这么打算的,却不知无意中避过了呼延傲博针对他的援军定下的一招毒计。 呼延傲博留守割踏寨的人马倒也可观,只是这处兵塞本是杨延朗的戍守之地,内外情形一清二楚,借着大雪,杨延朗先使几个箭术出众的小校攀援入城,射杀警哨,然后打开大门,潜伏于外的步卒迅速抢占门口,与敌浴血一战,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远避在外的骑兵便飞驰而至。 杨延朗一马当先,手持大枪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仅用了一个时辰,割踏寨便易主,攻守再度易势。 天亮了,杨延朗站在割踏寨高处,望着皑皑雪原,欣然微笑:“主动重新掌于手中,我一定能一雪前耻!” 旭日东升,折子渝坐在雪爬犁上,顺着阳光投射的方向飞快地前进着,山石、树木、雪丘……,飞快地向后退去,沙沙的声音惊飞了树梢间栖息的山雀,震落了树枝上贴着的浮雪,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平原,她已进入西夏境内,进入了浊轮川。 “为了那个冤家,历经许多波折,连海外扶桑都去过了,从今后,该苦尽甘来了吧……” 雪沫儿扬在脸上,子渝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双眼弯如弦月,好不勾人! 第四章 阴差阳错 呼延傲博本欲引杨延朗入伏,结果杨延朗不为所动,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结果呼延傲博打了胜仗,却陷入了被动。 获悉割踏寨失守后,呼延傲博立即放弃对赖有为的追击,反扑割踏寨。清晨,杨延朗利用一夜的功夫,刚刚对割踏寨重新进行了防御部署,呼延傲博就挥军杀至。 此番杨延朗自灵州带来的军队,兵力上虽较呼延傲搏仍逊色一筹,但是比上次急赴兜岭接替嵬武部防务时的兵力要超出三倍,只守不攻,足以抵住呼延傲搏的攻势。呼延傲博使人寨前骂战,杨延朗不为所动,高挂免战牌,你来攻我便打,你退却我决不进攻,只是牢牢地卡在呼延傲博回返萧关的这条必经之路上。 呼延傲博没有读过兵书,全是戎马生涯磨练出来的经验,一见杨延朗如此反应,便知道杨延朗是存心把自己这一路人马全留在这儿,一连攻了两天,始终难进寸步,韦州赖有为此时又收拾了残兵赶来捡便宜,不断地对他的军营进行袭扰作战,李继筠开始担心起来。 他当初奇袭夏州失败,被杨浩的人马赶得如丧家之犬,他的难兄难弟夜落纥险些在银州城西引颈自刎,那十面埋伏,步步凶险的滋味至今想来心有余悸,他可不想再重复一次那样的体验,眼下杨延朗死守割踏寨,杀开一条血路的希望不大,这一带又没有其他的道路可以通行,再耗下去,等到各路兵马合围,就是瓮中之鳖了。 李继筠坐立不安,急忙去寻呼延傲搏商议,呼延傲搏也知道多耗一日,陷入西夏军重围的危险便多一分,割踏寨虽是最佳的出路,如今有杨延朗死守,却成了一条死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另谋生路。 李继筠熟悉河西山川地理,呼延傲博知道陇右吐蕃在祁连山沿线的详细军事部署,两个人互通有无,商议了半宿,拟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壮士解腕,弃割踏寨东去,击溃阴魂不散的赖有为,绕过韦州,直扑萌井,萌井是一座小城,城墙不高,几乎提马可跃。不过这里接近盐州,而盐州是河西极其富庶的一处城池,所以这座小城相对也较富裕。 在萌井补充军需给养之后,则佯扑盐州。盐州是西夏有数的大城,每年为西夏国提供的税赋收入,杨浩是决不会让盐州有失的,不管呼延傲搏和李继筠是真打还是佯攻,杨浩冒不起这个风险。这样的话,就可以把前堵后赶的各路西夏兵马引向盐州。 这时则迅速脱离战场,以一日一夜的功夫急..驰数百里,赶到虾蟆寨。虾蟆寨背倚祁连山,那里有一处连接河西陇右的通道,山道如羊肠,叫做‘一线天’,并不适宜大军通行,所以两边的驻军都不多。如果自外面向山里攻,就好打多了,可以先剪除守山的西夏戍卒,取道‘一线天’返回陇右。 乌云蔽月,冬寒寥峭。 生死存亡关头,呼延傲博放下了一向倨傲狂妄的性子,和李继筠秉烛夜话,彻夜未眠,对整个行动计划的每一步,乃至每一步可能面临的变数,拟定应变之策。 割踏寨,营盘里灯火高挑,刁斗声声,战士们眠不解衣,枕弋而睡,时刻戒备着呼延傲博的夜袭。狗急跳墙,面对这唯一的生路,吐蕃人不拼命才怪。 杨延朗披挂整齐,夜巡军营,又登高远眺,看着呼延傲博营中灯火,急切地盼望着援军的赶来。今冬一场大乱,甘州回纥被彻底削弱,再无兴风作浪的本钱,心怀不轨者被扫荡一空。而兴州那边矜功自傲、辉武扬威的拓拔氏头人们也在兵谏之夜被斩杀殆尽,经过那一个血腥之夜,朝廷内部对杨浩掣肘最重的一股势力也彻底消失。从现在起,杨浩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一时的动荡,换来的是长久的太平。 如果在这时候,能把来犯的这股吐蕃力量全歼于境内,无疑是锦上添花,更壮声势。在朝廷方面的估计,一俟得知苏尔曼失手,他们就会迅速后撤,拦是拦不住的,因此杨延朗的使命,就是风风光光地“送”他们滚回陇右去。 谁知道因为大雪,杨延朗部比预定时间晚了几个时辰,侧翼配合的赖有为部准时赶到,呼延傲博主动出击,杨延朗趁机直取割踏寨,将原本的策划全盘打乱。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局,就会使得整个情况完全改变,很大程度上就要靠前锋将领的自主决定了。 又是一天太阳初升。 割踏寨里,官兵们排着队在井口打水,洗漱头面,灶烟升腾,一片忙碌。按照这几天的习惯,用不了多久,呼延傲博的人马就该如兵蚁丛集,再度展开一天的鏖战。 太阳已经升到了一竿高,远处呼延傲博的营盘里仍是毫无动静,营盘里倒是可见炊烟处处,战旗猎猎,却不见有人走动,更遑论结阵出战了。 杨延朗立在高处,翘首观望半晌,见对方营中仍然没有动静,这才派出几名斥候,壮着胆子靠近。 虽是斥候,此时却根本谈不上藏匿踪迹,完全就是直接走过去,如果对方营中一阵乱箭射来,能逃回来那就是奇迹。这几个斥候兵走走停停,磨磨蹭蹭,不断地试探着,对方营中始终不见动静,等到他们提心吊胆地直接步入对方的营盘,这才发现营盘中已经没有一个人、一匹马,完全就是一座空营。 呼延傲博竟已连夜逃遁,不知去向。 几名斥候不敢置信地在营里绕来绕去转悠半天,确信营中绝对没有一兵一卒,这才急急返回割踏寨向杨延朗禀报。杨延朗也是大获不解,河西山川地理,他还不能了然于心,摊开地图看了许久,始终难以揣测呼延傲博和李继筠的去向。 杨延朗召集诸将一番计议,对于呼延傲搏摆了这出空营计,大都 503e." >倾向于认为呼延傲博难以攻取割破寨,于是以假遁手法诱其追99lib?击,重复杨延朗取割踏的故事,以便调虎离山,冲开生路。及至傍晚,赖有为送来消息,呼延傲博夜奔数十里,攻打他的营盘,击溃他之后,已径奔韦州去了,这个消息与杨延朗等人的分析相印证,更加坚定了他们的看法。 不管呼延傲博怎么折腾,他孤军悬于外,没有援军,没有粮草给养,守住了这里,就是掐住了他的咽喉,只管以不变应万变就是。其实,杨延朗就算没有做出这样的判断,他也无法追击,一旦离开,割踏寨就有可能再度落入呼延傲博手中的可能,既已占据要道,断了他的退路,岂有让开的道理。他再怎么折腾,都跑不出河西,各路援军也该到了,围歼的使命,只好交给其他友军了。 “对,再往左一点,大约十里路,就有一个部落。” 折子渝坐在雪爬犁上,对护送她的女真勇士指点道。 冬季本不宜远行,可是有了这狗拉的爬犁,速度真比快马还疾,这莽莽雪原处处是路,行动起来真是快捷无比。自进入西夏境内后,每走一天,便离兴州更近了一步,与同行的永庆该聊的也早都聊尽了,无聊乏味的旅程上,大多数时间都 662f." >是把自己整个人都包在皮袍里似睡非睡地渡过,不过心里的欢喜却是与日俱增。 前边那个部落,折子渝记的很清楚,为了赶路,一路上她都没有稍做停歇,今日想在那个部落停下来,补充些食物,同时打听一下西夏这一年来发生的种种事情,远在海外的这段日子,她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全无所知,不管是杨浩还是她大哥,都是她牵挂的人。 雪爬犁在那座村寨里停下了,折子渝走下雪撬,讶异地看着四周的动静。 草庐泥墙还有那么几幢,破败不堪地矗在雪野中,至于那些更加简陋的棚式建筑,也不知是被人拆毁了还是被风雪扑倒了,已荡然无存。 折子渝记的很清楚,这座寨子有两百多口人家,因为接近横山一线,与汉人常有生意往来,是党项人多年来形成的一个集市型村寨,很少像游牧部落一样迁徙活动。可是这座小寨,怎么就不见了踪影,难道这里发生过什么残酷猛烈的战斗,以致一个与人无害的小村庄尽都毁于战火? 张十三四顾半晌,疑惑地道:“五公子,你……是不是记错啦?” 折子渝轻轻摇了摇头,永庆公主也已走下了雪撬,活动着疲乏的筋骨,草原上的雪晶莹雪白,捧一口在手里,就像一捧玉屑琼英,永庆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少女时候的欢喜与童真。 折子渝本想吩咐继续赶路,瞧见永庆玩雪的神情,不由莞尔一笑,便招呼大家都下来,舒展一下身子。 休息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才继续上路,又行半日,傍晚身份,在一条冻结的冰河边,他们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小部落。折子渝欣喜若狂,连忙叫人停下,到部落中打尖休息。 草原上的牧人常常一家人流浪在草原上,几个月也见不到其他的人,他们只能跟羊儿说话,向白云唱歌,因此养成了他们最为好客的性格,尽管是素不相识的旅人,只要进了家门,他们都会拿出自己最珍贵的食物来与你分享,让客人满意,就是他们最大的荣耀。 可是折子渝一行人的到来,却没有受到一向好客的牧人欢迎,他们的态度很冷淡,甚至带着几分警惕和戒备,后来看在张十三取出的金锭份上,一对夫妻才把他们让进了自己的毡包。 手扒肉,奶茶,酸乳酪……,不是非常合乎他们的口味,却是漫长旅途中难得的一顿热汤热饭,几个女真大汉在靠门的一桌胡吃海喝,折子渝、永庆公主和张十三则与主人夫妇坐在一起,这对夫妇家里有四个孩子,都很懂事地待在一边,静静的、好奇地打量着这些客人。 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叫扎列,女主人叫吉妇,显得有些木讷少语。 “我以前来过这儿,那时候这儿还没有部落驻扎呢,你们是隶属于哪个部落的呀,对了,东去六十里,有一个集市,怎么也不见了?” 扎列瞥了折子渝一眼,虽然折子渝和永庆公主都穿着男装,但他认得出这是两个女人,所以神情语气缓和了一些:“你们已经很久没有到过这里了吧?” 折子渝一笑,眨眨眼道:“也没有许久,才一年多而已。” “一年多吗?”扎列有些茫然,想了想才苦笑着说:“可不是嘛,才一年多而已,我感觉……像是已经过了十年,二十年……” 他叹了口气道:“这一年的变化……比以前三十年加起来都多啊。” 折子渝和张十三对视一眼,张十三忙端起酒,亲亲热热地劝酒,扎列虽然话不多,倒是嗜酒,只要有人敬,必然是酒到杯干,一碗酒喝罢,抹了抹嘴巴,他才说道:“咱们西北这片儿,打仗……从来就没断过。可是以前打归打,打完了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可现在不是啦,咱们党项人流浪于草原几百年,现在也立了国,有了咱们自己的大王……” 他吃了口肉,咂巴咂巴嘴儿道:“嗯,应该是年初的事儿吧,大王按照人数多少、草原贫沃,重新划分了各部落的领地,有的部落迁走了,有的部落迁来了,整个草原大变样儿,你们一年不来,现在想按照以前的路找什么人呐,难喽。” “哦?”折子渝切了一小块肉递到嘴里,笑吟吟地道:“那么,对这种变化,你们喜不喜欢呢?” 扎列道:“喜欢不喜欢的,不是我们这样的小民说了算的。要说呢,大王划分领地还算公道,我们……是拓拔氏部落的,这一划分,最好的草场划了一部分给了其他的部落,这不……我们部落还被迁到了原来细封氏部落的领地,可大王处事公道,我们也没啥说的。” 女主人吉妇给折子渝续满了奶茶,叹口气:“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以前是自己为了自己的部落,每人有每人的部落、头人,这回都是大王的人了,这仗打的就少了,我心里还是欢喜的。” 她看了扎列一眼,低声道:“我们家就只剩下我们两夫妇了,以前可是一大家子呢。跟这个打,跟那个打,全都……,只要平平安安的,就算日子比以前苦一些,那都没甚么的,何况只要不打仗了,这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可是……头人们不乐意呀。咱们有了国,就得上缴税赋,各部头人都得归大王管,那些划少了土地的,少得了权力的,能乐意吗?听说……前些日子,上百位头人在兴州夜闯王宫,要造大王的反呢……” 折子渝一听瞿然变色,急忙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扎列瞪了妻子一眼,代她答道:“谁晓得,我们还是听从盐州来贩盐的一个行商说起的,听说呀,一百多位头人,集合了他们的家族勇士,人数超过了大王的军队呢……” 张十三忍不住道:“怎么可能,他们能把部族勇士明目张胆地拉到兴州去?再说兴州是王都,岂能没有大军坐镇?” 扎列道:“嗨,这不是外边有人闹事嘛,回纥人反了,立了个女王,那商人说他们的军队打到了鸣沙,还有……还有……” 吉妇却没什么顾忌,说道:“还有咱们拓拔氏以前的少主李继筠,借了吐蕃兵,从萧关杀过来了,大王派了大军去迎敌,这些个头人们就在王城闹起了事,一百多位头人,每人只要带去百十个侍卫武士,那还不得上万人?听那商人说,兴州城杀得血流成河,雪都染成红的了……” 折子渝紧张地道:“那……那后来怎样?他们成功么了?” “成功个屁!李光睿那是多大的本事,还不是让大王斗了个落花流水?轮到他们一群废物,就知道对我们凶,搜刮我们厉害,一百多只羊,斗得过一只老虎?他们败了,他们作死不要紧呐,我们现在就是担心……不知道大王会如何安置我们这些部民,我们只想过些安生日子罢了,可不想跟着头人造反,要是我们部落因此被大王迁到极北大漠里去……” 吉妇愁容满面的叹了口气,折子渝见扎列一脸紧张的样子,不禁了然地一笑:“扎列兄弟,你不要担心,我们和李继筠没有甚么关系。”她又转头对吉妇安慰道:“你放心吧,杨……大王是个明君,他不会把那些头人的罪迁怒于你们头上的。” 吉妇道:“但愿如此。” 折子渝笑道:“我们就是往兴州去的,还认识……大王身边的一些人,你们的心愿和担心,我们会转告大王,相信大王会妥善安置你们的。十三,今晚承蒙扎列夫妇的款待,明晨起行时,再赠主人一对金锭。” 扎列一听又惊又喜,连忙道谢不止,说道:“你们要往兴州去啊?看你们人这么少,又是冰天雪地的,就不要走翰海了,要是稳当些,就一直往南走,到了盐州,再往西拐。” 那样走的话,就走了个直角,比起穿越翰海的直线距离多出一大截,折子渝归心似箭,正想多准备些食物,花上几天功夫直接穿越翰海沙漠,一听这话,不禁问道:“何必要走盐州,翰海……,我走过几回的,莫是大队人马自然不便,不过这么点人并不难通过的。” 扎列道:“百位头人谋反,败是败了,可他们有些残部逃了出来不肯归降,如今就逃逸在翰海大漠里充作了马99lib?匪强盗,行商们现在都宁愿绕远路也不穿越翰海呢,你们人数少,既有金银又有女人,过翰海……太不安全了。” 折子渝这才恍然,欣笑道:“多谢扎列兄弟提醒,那我们就走盐州吧,虽说路远了些,能太平就好。” 第五章 心有所欲 呼延傲博、李继筠弃割踏寨东去,倾全力一击,击溃了赖有为的部队,然后直扑韦州。赖有为骇得魂飞魄散,深恐韦州有失,罪责难逃,急急收拾残兵,抄小路赶回韦州加强防务,待他赶回韦州,匆匆布署停当,仍不见呼延傲博人马赶到,惊魂稍定,又觉奇怪。 就在此时,萌井烽烟急讯传来,却是呼延傲博声东击西,扑向了萌井。眼下附近驻军只有赖有为这一支力量最为强大,想不救援也不成,赖有为虽自知不是呼延傲博对手,分一部分兵马守城后更是不济,却也不能见死不救,无奈何,只得留下一部分人马守城,自率主力赶往萌井。 凡事皆有利弊,守者以逸待劳,倚仗坚城深壕可以寡敌众,而攻者却可以掌握战场主动,攻敌必救,控制整个战场形势。 赖有为担心呼延傲博会围城打援,吃掉自己这一路兵马,因此一路小心翼翼,探马斥候远出三十里,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好不容易赶到了萌井,却发现满城烽火,遍地狼藉,呼延傲博和李继筠洗劫了萌井城,掠夺了每人不下五日的口粮,又马不停蹄地去了。 呼延傲博一行人马来去匆匆,顺手又点了把火,却未来得及杀太多的人,萌井县令叶经纶跳到了井里逃命,居然没有淹死,呼延傲博走后,他攀着井绳又爬了上来,叶县令先点清了家里损失的情况,金银被人顺手掏走了几把,粮食抢得一粒不剩,最宠爱的小妾被人捏了两把屁股,清白丢的不算太多…… 叶县令正肉痛不已,忽地听人喊又有一路人马进城,把他唬得魂飞魄散,急急抢出去又要跳井,好在有那未死的小吏雀跃高呼,好象扭大秧歌似的跑进了府门,告诉他是韦州的援军到了,叶经纶这才停止了自虐行为。叶县令赶紧掸掸衣袍,带着一身冰渣子跑去欢迎援军。 赖有为进了城,问起李继筠、呼延傲博去向,叶县令是一问三不知,赖有为见他如此模样,只得吩咐他赶紧救灾,安抚难民,清点损失。萌井小城的粮食十之八九都被抢走了,这一个冬天靠自己是捱不过去的,还得匡算粮食用度,赶紧向朝廷报灾请粮。 叶县令得他提醒,赶紧处理公事去了,赖有为则探马四出,打听呼延傲博一行人的动向,他打探的主要方向是西面和南面,因为往西是去割踏寨的路,往南则是祁连山脉,虽说此处没有路,不过狗急了跳墙,呼延傲博走投无路,也难说不会往南走碰碰运气。 不过这一来他就多耽搁了些功夫,等他打探到呼延傲博补充了粮草之后,竟然往东北方向去了,不由大吃一惊,东北方向只有一座大城,那就是盐州,呼延傲博不思逃跑,居然又去攻打盐州了? 赖有为立即点齐兵马,奔向囊驼口。囊驼口是个在地图上见不到的小镇子,只有十几户人家,但是杨浩在那里设了一座兵驿,还拥有飞鹰和信鸽这种快捷无比的通讯工具,正是叶之璇铺设的四通八达的通信网的一个点,详细情形只有军中高级将领才知晓。 赖有为赶到囊驼口,匆匆把军情急报向灵州、静州、盐州、宥州各路神佛统统发了一遍,一时间信鸽满天飞,发完了消息,赖有为便硬着头皮向盐州赶去…… 消息传到宥州,柯镇恶马上点齐兵马赶去救援。柯镇恶是追随杨浩的老人,他虽不是用兵如神的猛将,却胜在忠心耿耿,毫无野心,做事兢兢业业,勤勉诚恳,如今已迁升至宥州都指挥使。说起来该是平级,不过宥州比银州富裕些,而且处在后方,不是与宋军接壤的边境城市,所以算是升迁。 杨浩把他调到宥州,除了对这位耿忠老将予以嘉勉,也有他的一番打算,柯镇恶的忠诚勿庸质疑,如今西夏与宋国那边相安无事,倒是内部哪怕他不是正在有意养贼,也是危机重重,宥州近夏州,要赴援兴州也方便,这才把这个放心得下的将领安排在了这个位置上,想不到这却成全了他。 柯镇恶自知天赋不足,只有靠后天的 52aa." >努力,所以这几年来十分的勤勉,能弄得到的兵书都翻烂了,用兵调度颇有章法,较之当初已有了长足的进步,一俟得知盐州有险,他马上点齐兵马向盐州赶去。上一回在银州,明明有机会截住李继筠和夜落纥,却因为杨浩想让尚波千养虎为患,故作失手放走了他们,柯镇恶这一遭摩拳擦掌,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打一场漂漂亮亮的大胜仗,洗刷自己平庸之将的名声。 这几年,雪撬已成为西夏军队冬季装备的常备物品,柯镇恶所部以雪撬行军,急赴盐州,竟然后发先至,抢在呼延傲博和李继筠的前面赶到了盐州城南的流沙坪。柯镇恶并不率军入城充实城中防御,只是把自己所部已然赶到的消息通知了城中守军以安其心,然后在城南流沙坪开始他最拿手的战法:防御。 这条路是从盐州南下的必经之路,柯镇恶知道各处守军都已得到消息,正星夜兼程赶来赴援,而呼延傲博是急行军,带不了重型器械,要打下盐州并不容易,等到各路兵马赶到,他仍然要逃,逃回割踏寨的话,有杨延朗守在那里,如果从此处逃,那他就正好截住呼延傲博的退路,他打的也是全歼来犯之敌的主意。 杨延朗是初生牛犊,冲劲儿很大,柯镇恶则是沉寂已久,一直期盼着一鸣惊人,两个人的胃口都很大。 当然,流沙坪距盐州不远,如果盐州真的守不住,他也可以及时自后掩杀,重创呼延傲博,解盐州之围。 于是,以盐州为饵,呼延傲博和柯镇恶、杨延朗各显神通,都在努力争做那只黄雀…… 雪后的乌鲁古河畔,美丽的仿佛天堂。一层茸茸的白雪,好象羊毛织就的柔软地毯,一直蔓延到天边。山是白的,树也是白的,像盛开的野棉花一般洁白而绵软,使得整个的高原变得格外地雄浑与博大,仿佛灵魂在这无言的熏沐中得到了净化与升华。只有星星点点的毡包,和徘徊在毡包附近的马群,带着些别样的颜色。 这里的空气也是清凉甜美的,闭上眼睛缓缓地吸上一口,那湿润清新的风便直沁进心脾,让人心旷神怡。太阳已经升到一竿高的地方,还隐约带着些桔红,所以光线很是柔和。 出现在这里,并不是某一个部落,四下里军容严整、纪律森严的军队,使得中间那些仿佛一个小部落般的毡帐群,透出几分不寻常的味道。 这里是辽国皇帝冬狩的行营。 围猎,按季节不同,分为春獀、夏苗、秋狝、冬狩四种,以展示帝王武功。契丹人虽然已经建国,改变了过去那种“夏逐水草而居、冬居穴洞”的游牧生活,但骨子里尚武之风却并没有随着定居下来而消失,围猎这种爱好已经融入他们血液中,成为生活中的一部份。 每年皇帝冬狩,既是为了表示不忘本,继承祖宗遗风,也是为了训练帝王及其军队的体魄,因为他们的远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摸爬滚打,熬练出来的一身武功。因此辽国皇帝四季捺钵,一年有大半年的时候不在上京,而是在各处一边行围打猎,一边处理国事。 不过上一任皇帝身体不好,自继位以来根本就不曾有过一次捺钵狩猎,当今皇帝又年幼,辽国前后加起来已经有六七年的时候不曾举行过捺钵行围的举动了。因此这一次的行围冬狩,也就显得格外隆重。 其实当今皇上才三四岁年纪,骑马都得旁人抱着,玩的小弓比弹弓子也强不到哪儿去,如何能狩猎射狼?但是萧太后选择各国朝贡的时间举行冬狩,令得他们不得不来追随捧声,政治意义重大,却也无人敢以疏忽怠慢。 上午先是行围打猎,小皇帝一直和娘亲萧太后坐在一匹马上,他坐在前面,由萧太后揽着他的腰,兴奋地叫喊着,喳喳呼呼地追逐着兔子、狐狸等猎物,至于他那小弓,却是拿不出手的,动手的都是皇宫侍卫,但是小皇帝却比他亲自打到了猎物还要开心,嗯……准确地说,小皇帝就是玩来着,而那些皇亲国戚、各部大臣,以及属国使节,就都是陪着小皇帝来玩的。 回跋部的头人阿别里捕到了一头火红色皮毛的狐狸,献给了小皇帝,逗得小皇帝异常开心,马上缠着娘亲要回毡帐,好陪他的新玩具玩,在别人面前一向言出法随,唯我独尊的萧太后,对儿子却是宠爱异常,马上就答应了他,还因为阿别里哄得皇上开心,特意赐了他一柄随身的宝刀。 辽国有内四部,外十部,内部部有遥辇九帐族、横帐三父房族、国舅帐拨里乙室已族、国舅别部。外十部则是乌古部、敌烈八部、回跋部等十个部族,外十部不能成国,附庸于辽,时叛时服,各有职贡,犹如唐朝对周边少数民族的羁縻政权一样,拥有一定的自主权力,但是较之室韦、女真等虽未建国,却拥有更大自由度的部族来说,受到辽人的控制更多一些。 一见回跋部的阿别里哄得小皇帝开心,连带着那位娇艳不可方物却不可苟言笑,过于威严的太后娘娘也露出了笑意,其他各部头人不禁暗恨被人抢先一步,要讨好太后,就该从小皇帝着手啊,小孩子喜欢的东西能是什么贵重玩意儿,一个小动物就足以让他开心了,何必这般绞尽脑汁呢,他们还真拿不出什么能让那位太后娘娘动心的东西呀。 眼见得各部头人谗媚阿谀的模样,阻卜(室韦)部族的乞引莫贺咄(族长)巴雅尔不禁冷哼一声,别过了头去。 小皇帝逗弄着被关在笼中的火狐,小脸被寒风吹的红通通的,却满是欢喜的笑意,伸出手轻轻一逗,狐狸张嘴咬来,小皇帝赶紧缩回了手,格格地笑起来。 “娘,这只狐狸,带回宫去,好不好?孩儿好喜欢它呢。” 小皇帝拉着萧太后的衣袖哀求起来。 “好,牢儿喜欢,那就带回宫去,不过这可不是小兔子,你只能这么看着,不能再伸手进去逗它,会咬人的,知道吗?” 萧后用手暖着儿子元宝似的小耳朵,微笑着答应。 “谢谢娘亲,娘亲最好啦。”小皇帝开心极了,一双点漆似的双眸透出几分得意,小家伙虽然不大,却知道一向这样楚楚可怜的语气哀求母亲,还很少有她不答应的事情。 “小家伙,难道娘真看不出你在装乖巧。”萧后宠溺地笑了,儿子眼中闪过的那抹狡黠与得意,还真像极了他的爹,“唉……那个人啊……” 萧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微微露出几分萧索的意味,恰在这时,巴雅里的一声冷哼传进了她的耳朵里,萧绰睨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说道:“巴雅里,皇上行狩,今日获猎颇丰,很开心,毕竟还是个孩子嘛,呵呵,不过你却不很开心呐,有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马上就要摆宴了,等到佳肴美酒上桌,咱们可不论公事了。” 巴雅里是个直肠子,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粗声大气地道:“太后娘娘,巴雅里不是不很开心,是很不开心!” 巴雅里这话一说,周围各部头人都惊住了,有些与他交好的人大为担心,不断地向他递着眼色,巴雅里不管不顾,大声说道:“娘娘,巴雅里这次来,除为向朝廷朝贡,还有一件大事,可不是……可不是……” 他粗重地呼吸了两声,一指笼中的狐狸,说道:“可不是陪着小皇上玩兔子逗狐狸来着。” 萧绰的俏脸刷地一下就沉了下来,冷得能削下一层霜来,她冷声问道:“还有什么事?” 巴雅里道:“我族的部日固德,为了篡夺族长之位,杀死了他的亲叔父,又出卖他的义兄赤那族长,使他惨死。我们室韦各部的族长一致决定讨伐这个败类,结果,他逃到了辽国来,结果受到你们辽国捷王耶律达明的庇护,这个人是我们室韦各部共同的敌人,虽然我们是辽国的臣属,可是辽国没有理由连这种事也要干涉。” “哦?达明啊,有这种事吗?” 耶律达明笑着点头道:“太后,部日固德确实在上京,他们族里头闹过些什么乱子,达明并不晓得。这个部日固德嘛,往日里对我辽朝一向恭驯,对我一向也很孝敬,达明收了他做干儿子来着,他既落难来投,我这做干爹的要是把他交出去,那叫别人怎么看?所以,达明就把他给留下了,太后您看这事……?” 萧绰一笑:“喔,要是这样,那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她转向巴雅.99lib?t>里,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个部日固德已经丢下了自己的部落,逃离了故土,还能有什么作为呢?再说达明又是他的义父,总不能不有所表示吧。” “娘娘……” “好啦好啦,酒宴马上就开了,诸位,入席吧。” 萧绰说罢,已当先向帐中走去,众人前呼后拥,随之而去,巴雅里被撇的当地,气的脸皮发紫。其实萧绰这么做,固然有维护耶律达明脸面的原因,但是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不管在室韦人眼中这个部日固德如何的阴险卑鄙,下流无耻,他却是亲辽国的,室韦诸部不和,也是符合辽国利益的,辽国怎么可能把他交出去?如果那么做,以后还有谁敢为辽国做事。再加上这个巴雅里一向不但恭驯,萧绰有意地冷落他,她已决心对其他几个强大的室韦部落施加压力,把这个巴雅里赶到走投无路了,又何必给他好脸色。 酒席宴上,又起风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一位辽国王爷建议诸部头人一一献艺,以助酒兴。他们献艺,不过是唱唱歌,跳跳舞,这些是草原上的男女人人都会的,只不过身为头人酋领,人前人后要自重身份,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表现过这些东西了。 今天不同,方才大家都知道小皇帝年纪还小,好玩好动了,回跋部头人阿别里献了只狐狸,哄得皇上开心,还拿回了一柄太后亲赐的宝刀,大家正眼热不已,这时候表演节目,自然也挑小皇帝喜欢的东西。于是乎,这些头人们杂耍玩笑,扮个鬼脸,轮番地表演节目,逗得小皇帝乐不可支,一见小皇帝开心,他们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三分,什么身份架子都不顾了,一时丑态百出,整个一出大辽国的官场现形记。 轮到安车骨珠里真时,可真难为了他,要他像这些人一样谗媚取乐,杀了他都不肯,倔劲儿上来,珠里真早忘了什么卧薪尝胆,要他像勾践那么的作践自己谋什么机会,他宁愿轰轰烈烈而死,酒席宴上的气氛登时冷了下来。前有一个巴雅里不识时务,现在又有一个珠里真倨傲不驯,萧绰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北院宰相室昉一见,忙打圆场道:“酒兴正酣,大家表演些技艺,不过是佐以酒兴罢了。珠里真既不擅歌舞,那么会些甚么呢?” 珠里真拍了拍腰间的刀道:“我们女直人生活艰苦,每日为了填饱肚子而奔波,哪有兴致学什么歌舞呢?我们只会舞刀弄棒,射箭行围,猎杀野兽,求个温饱。皇上、太后,诸位大人,如果有兴致,那珠里真就演演刀法好了。” 珠里真这一舞刀,就舞出了祸事来,他也不懂什么系统的刀法,只不过是长年厮杀搏斗,与人斗、与兽斗,琢磨出来的简直、直接、凌厉的杀人功夫,每挥一刀,还要霹雳般大喝一声佐以刀势,瞧来实是威猛,刀风呼啸,霹雳连声,看得那些粗犷的大汉眉飞色舞。 可是小皇帝耶律隆绪可没见过有人在他身边这么钢刀飞舞,叱咤连声,犹其那使刀人一动作起来,鼓腮突目,形容狰狞,结果把小皇帝给吓哭了。 这也没甚么,萧绰虽不欢喜,却也不能因为皇上哭了两声就治他的罪,可是第二天小皇帝却是低烧、腹泻,生起病,御医诊治,说是受了惊吓,这一下萧绰隐忍的怒意可是爆发了,几乎当场就要砍了珠里真的人头。 萧绰本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几年来独掌大权,更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可那得分是对谁,分什么事儿,她只有这一个儿子,牢儿就是她的希望,就是她的寄托,关系到儿子的事,对这个母亲来说,她就不再是雄才大略,睿智稳重的萧太后了,而只是一个护犊的普通母亲。 幸亏墨水痕墨大人受了安车骨部落不少好处,在萧后面前替他说了几句好话。说皇上头一回冬狩,本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儿,要是对女直大动干戈的,有损对附属诸部的教化之功,再者说皇上正生着病,也不宜冲了血光。 萧绰气头儿过去,想想为此杀人确实不合适,也就做罢了。可是墨水痕自觉为安车骨部落出了大力,做好事哪有不留名的道理,于是便跑到珠里真那儿,添油加醋,很夸张地说萧后如何愤恨暴怒,意欲派兵灭了安车骨部落,幸亏他墨大人舌灿莲花,力挽狂澜,这才消却了太后的杀意。 说者本为邀功,听者心惊肉跳,珠里真就此上了心。小皇帝将养了几日,病体得以痊愈,?99lib.萧绰怜惜皇儿,不敢再继续冒风雪巡狩下去,马上启程还京,各部头人也就纷纷告辞,踏上了还乡路。珠里真离开王帐,带着自己的人正要离开,忽地一眼瞧见室韦部落的巴雅里面色不愉的经过,心头不由一动,他带着自己的人向东走了一段时间,便拐向上了北方,追着巴雅里去了。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会。既有所求,便有所苦,可是没有苦,又哪来得甜?至少现在的折子渝折大姑娘是满心欢喜的,每一天心中的盼头都近了一分,等待也是一种幸福。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盐州城了,子渝嘴角噙起甜甜的笑涡儿,她决定,要在盐州歇息半天,不……,一天,一整天,好好洗个澡,换身新衣服,打扮得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再去兴州。这一路奔波,吃不好睡不好,风餐露宿,还能看么?她可不想让杨浩看见自己有一点狼狈的样子。 正想着,前头雪橇上忽地传出一声尖锐的口哨,雪攒向侧滑开,又前进二十余丈,缓缓停在>99lib?了雪地上,听到呼哨,折子渝所在的雪撬上的女真武士也急忙勒紧了缰绳,待几辆雪攒停稳,折子渝扶栏而起,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刚刚问出,就闭紧了嘴巴,只见前方盐州城方向,千百名骑士狂飙一般卷地而来,踏得雪原上雪花四溅,折子渝瞪起杏眼,还未看清那些人的旗帜,就见利矢如雨,激射而至…… 第六章 受缚 利矢如雨,飞射而来,幸好折子渝等人是自北来,此刻北风正劲,影响了箭矢的射程,及至近处时,那些利箭已七零八落,飘飘摇摇,没了多少杀伤力。 这十几个女真勇士的首领叫纳鲁,一见情形不妙,他立即大叫道:“走!”说着驱使狗儿,雪撬划了一个弧形,返向而来。其它两辆雪撬也随之动作,急急向来路逃去。 那些策马狂驰而来的人正是呼延傲博和李继筠的人马,他们佯攻盐州,本来是想吸引驻守各地的西夏军离开驻地赶来赴援,然后跳出包围圈扬长而去。 可是他们在西夏各部将领眼中,都是一块立战功、升官职的敲门砖,西夏的城池自杨浩接手以后,城市防御方面大量引进中原的技术和经验,较之往日已不可同日而语,他们纵然攻得下来,也非三日两日之功。有了这个想法,赶来赴援的各路兵马并没有第一时间奔赴盐州,而是预先研判他们可能逃逸的方向,有意识地截进他们的逃逸路线。 这一来,当呼延傲博估计各路援军都已离开驻地,马上即将赶到盐州,又重施割踏寨前故技,趁夜弃营而走时,却发现他们事先拟定的几条逃逸路线上都有西夏军活动的身影。如果他们毫不犹豫,马上强行冲过去,倒也未必就不能逃走,可是呼延傲搏有些犹豫,他担心中了埋伏,所以一面派出探马斥候,一面进行佯攻试探,等他弄明白了当面之敌的真正实力,其他几路西夏军已经像见了兔子的狼群,一窝蜂地扑了过来。 呼延傲博错失先机,以致步步受制,他率军东挡西杀,南冲北突,杀来杀去,不但无法向南方的祁连山脉移动,反而被逼到了北面,结果正撞见折子渝一行人。 呼延傲博的人马身陷重围,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并无一路友军,所以也无需辩识折子渝等人身份,一路冲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真是百无禁忌。 “走!” 三辆雪爬犁调过头来返身便走,纳鲁站在爬犁上抽箭搭弓返身便射。狗儿急奔,雪撬颠簸不已,他竟能稳稳地站在雪爬犁上,居然还能开弓射箭,一身技艺倒也了得。 “飒!” 一发三矢,矢如流星,紧接着是单发箭,一箭一箭箭似连珠,只看他手腕轻抬,一枝羽箭便落在手中,随即便紧蹑前箭射出,这一手箭术较之当日李光岑手下那十几个凭着一手快箭就可封锁整个山口,压制契丹兵马的神箭手也不遑稍让。 那些神箭手不但能发连珠箭,而且可以一矢五箭,不过那些人是稳稳地站在地上的,纳鲁却是站在飞驰的雪撬上,所以难度更大一些。 呼延傲博一马当先,狂冲如虎。他虽为人倨傲狂妄,但是御下却甚得人心,除了对自己人推心置腹之外,但逢血战,必冲锋在前,也是一个原因。雪撬的速度快于奔马,这一番急跳,双方已经拉开了距离,此时他距前方那些雪撬距离尚远,即便算上风速,那些箭射到面前也将难穿鲁缟,伤不了他,所以他丝毫不惧,甚至没有做出一个格挡的动作。 不料纳鲁一箭飞来,其势丝毫不减,呼延傲博大吃一惊,狂妄之心收拾干净,急急一个马上仰身,避过了这一箭去,刚刚坐起身形,又是一箭衔尾追来,“噗”地一声正中他的心口。呼延傲博痛呼一声,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时轻敌,竟然伤在这无名小卒手里。 这时第三箭又到了,呼延傲博不假思索,举刀急横,“当”地一声磕飞了这一箭,那箭的速度和力量实在大得可怕,震得呼延傲博虎口发麻,不由得心中大骇。前方的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有如此神乎其神的箭技。 原来这纳鲁天生神力,能力挽奔牛,他用的强弓其射程不比西夏军装备的一品弓稍逊,他方才本一发三矢,射箭阻敌,忽见敌群中一个大汉,纵横呼啸气势不凡,料来是其首领,立即改以一箭三珠向他招呼,存心就是要取他性命,偏偏呼延傲博错估了这人的臂力,竟然中箭。 呼延傲博的人马本来是一路急冲,遇见有人本能地就发箭消灭,偏偏纳鲁一行人的雪爬犁始终跑在他们前面,如果他们换一个方向斜刺里逃去,他们根本无暇去追,但纳鲁不知这些敌人心意,斜向逃逸容易拉近与敌人的距离,他岂敢冒险。 如今呼延傲博遇险,他手下的将士勃然大怒,立即大呼小叫地向纳鲁等人追来,誓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一时间折子渝纳鲁等人逃跑在前,呼延傲搏的人马追击在后,远远的又有西夏军追在后面,在莽莽雪原上展开了一场赛跑。 “他们是奔着我来的,五公子,你们到另一架雪撬上去,我把他们引开。” 周旋了近一个时辰,拉雪撬的狗儿都已精疲力尽,气喘吁吁,后面的追兵也是有气无力,再也冲锋不藏书网得,而西夏军更已被甩开老远,除非循着这马蹄的踪迹,否则休想追上他们了。而此刻已天近黄昏,天边车轮般巨大的一轮红日即将沉入地平线,到那时西夏军必然失去他们的踪迹,可折子渝和纳鲁的雪撬却已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 这一番周旋,纳鲁也看清楚了,那些人一开始穷追不舍,显然是自己伤了他们的重要人物,方才这一路追下来,他的两壶箭射个精光,几乎箭无虚发,死在他手上的人已不知多少,就算不曾伤了他们头领,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他,他奉有少族长的托付,却不能让本族的这位大恩人受到危险。 “能停下么?雪撬一停,他们就追上了。”大敌当前,折子渝神色倒还镇静,永庆公主脸色煞白,不过她也算是经历多多了,虽然利箭不时在身边穿梭,倒也不曾惊恐尖叫。 “我掷你们过去。” 纳鲁眼见情势危急,向另一辆雪爬犁招呼一声,迅速交流了几句。那辆雪撬一面奔跑,一面他们靠拢过来。 “先送她过去!”折子渝一指永庆公主道。 纳鲁也不多话,弃了弓箭一猫腰便把永庆公主抱了起来,这边顺势一抛,那边一个大汉一把接住了永庆公主放在雪撬上,纳鲁返身再去抱折子渝,折子渝惊叫一声道:“小心!”说着闪身避过了他,一剑便向他身后斩去。 原来两辆雪撬要半途易人,速度稍慢下来,后面追兵发现有异,立即发箭射来,折子渝一箭劈去,只觉眼前虚影一闪,竟劈了个空,那箭快似闪电,已破空而至,“噗”地一箭射中了纳鲁的后肩,纳鲁闷哼一声,被箭势带得险些一跤仆倒。 这一耽搁追兵更近,眼见自己是无法离开了,折子渝立即大喝一声:“我们分开走!” 那边的女真勇士见此情形,也知再难把她接过来,一咬牙抖缰便走,两辆雪撬各奔东西,第三辆雪撬却划了个弧形,返身向呼延傲博的人马当面冲去,决心以一己之力为他们争取逃命的时间。 载着折子渝和永庆公主的两辆雪撬各奔东西,那些追兵仍只认准了纳鲁所在的这辆车子,那辆自我牺牲的雪撬就像一片小小的礁石,迅速被汹涌如潮的敌人淹没了,他们为纳鲁和折子渝争取了一线时间,可是纳鲁中箭,无人驾驭那些狗儿,狗儿胡乱奔跑,雪撬从一块半掩在雪地中的岩石中滑过,重重地颠簸了一下,纳鲁、折子渝和站在撬尾的另一个战士一下子被抛到了空中,重重地摔到了雪地上。 狗儿拖着空雪撬逃之夭夭了,等到他们摔了个七荤八素,昏头转向地从雪坑里爬起来时,敌兵的铁骑已追到了面前。 “啊!”纳鲁绝望地大叫,“呛啷”一声拔出佩刀,猛地扑了上去。 “喝!”衣袂飘风声起,却是李继筠一跃下马,居高临下,手中的长刀带着凌厉的风声,如一道匹练般迎上了纳鲁,与此同时,又有几人扑向了另一名武士。 “当!”一声震响,肩上已经中箭的纳鲁使不得全力,李继筠也是一个蛮力惊人的人,这一刀相撞,纳鲁的刀立即被撞的高高扬起,他的刀成色不好,刀锋扬起,还未再使力劈下,竟然从中折断了。纳鲁倒也凶悍,猛地向前一扑,将手中断刀狠狠刺在了99lib?李继筠的大腿上。 李继筠惨叫一声,抬起另外一条腿踢中纳鲁胸口,将他踢飞起来,手中钢刀狂飚而起,犹如一面光轮,“刷”地一下从他颈间斩过,热血飞溅,一颗大好头颅已腾空而起。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了,天空只余一抹斜阳,那血色扬在半空中,仿佛一抹凄艳的晚霞,李继筠踉跄了一步,以刀拄地,看着帽子跌落雪中,已露出俏丽的女儿容颜的折子渝,狞笑道:“竟是女人?身边侍卫也有如此身手,当非寻常人了,说,你是谁?” “竹韵,你回来了?” 杨浩阅过种放呈上的几本奏章,听了他的处置意见,又交待他几顺,种放便退了出去。杨浩立即满面春风地到了偏殿,来见已自甘州赶回来的竹韵。 竹韵正在紧张地琢磨着一俟见了杨浩,该如何言辞,如何动作,杨浩一说话把她惊了一跳,想好的话全都忘了,一见杨浩笑眼望来,立即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吱吱唔唔地道:“啊……,是!张都督已坐镇甘州,阿古丽退位,重新接受了朝廷赐封的指挥使一职,我……我这个假特勤自然……自然也就功德圆满,顺利下台了。” 杨浩哈哈大笑:“好,这句功德圆满说的好,这次诛杀苏尔曼,你为我再立一功呀,你好喝酒,怎么样,摆一席酒,我给你接风洗尘。” 杨浩很高兴,不只是因为竹韵归来,而且他是因为兴州这边的收编整合进展顺利,原来的担心有些过多了,由于军队的镇严,首领的尽殁,以及严冬来临,粮食来源掌于朝廷手中,各个部落残余的权贵完全无力与杨浩抗衡,而普通百姓的利益并未受到什么影响,也没有什么抵制,所以杨浩按照自己规划已久的新的政治基础改革部族大见成效,兴州在血与火的沐浴中就像涅槃重生的凤凰,展示了一派新气象。如此喜事,岂不值得浮一大白? 不过丁承宗和种放、杨继业都不好是好酒友,这三个人偶有饮酒,只是出于应酬,一旦聊起天来,也只谈论国家大事,未免有些枯躁,而竹韵不但秀色可餐,醉酒后更是憨态可掬,和她一起喝酒,才真的尽兴开心。 竹韵一听,本来就红的俏脸腾地一下更红了,只当杨浩是有意戏谑自己两次醉酒的丑模样。她忸怩了一下,期期地道:“竹韵虽是朝廷的人,可毕竟是个女子,若……若蒙大王赐宴,宫中饮酒,传出去……不免有损大王的清誉。” 杨浩笑道:“我有甚么清誉,甘州那边有人说,阿古丽本是苏尔曼同谋,是我垂涎她的美色,这才为她脱罪,可谓色令智昏,可比那烽火戏诸侯博美人一乐的周幽王,爱美人而不爱江山;兴州这边有人说,我设计陷杀拓拔百部头领,残忍嗜杀,昏匮残暴;麟府两州则有人说,我吞并折家军,排挤折御勋,恩将仇报,无情无义。呵呵,天下诽谤集于一身,还有甚么清誉么?” 竹韵放松下来,抿嘴一笑道:“原来大王都知道呀,怪人家说么,这罪名儿,还不是大王自找的。” 那娇嗔俏皮的白眼儿滴溜溜地一丢,女人味儿还真是越来越足了。 杨浩摆手笑道:“呵呵,他们没能力反我,只好说些难听的话快活一下啦,便宜我占了,总不能不让人家痛快痛快嘴吧。不提这个,不提这个,咱们找个地方喝酒去,我知道一个好地方,你一定喜欢。” 竹韵奇道:“什么地方?” 杨浩嘿嘿一笑,说道:“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地方,你等我一会儿。”杨浩说完,便一溜烟儿走了。 杨浩穿一件灰鼠皮的翻领皮裘,戴一顶同色的灰鼠皮帽,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一看就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如今的兴州是王城,也算是天子脚下,勋卿贵胄,官绅人家比比皆是,这样的装扮也不算特别的显眼,却又不掉.身份。 竹韵穿一身雪貂皮裘,罩一件灰鼠披风,昭君暖套覆额,足蹬鹿皮小靴,玉立亭亭,秋水湛湛,两人一前一后相错半步,神仙侣佳,好一对玉人。 这是兴州一条小巷,兴州近来大兴土木,很多街巷都大为改观,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看起来却都有些年头了,并不曾动过。这里本来是兴州比较繁华的一条街道,杨浩定兴州为都,重新规划大兴土木之后,这条老巷所在的街道反而一下子成了比较冷清落后的地方,行人一下子就少多了。 老巷进去,第四户人家,挂着一张破旧的酒幡,杨浩领着竹韵施施然地行去。这是一家饭馆儿,门口立一根木柱,上边栓着黑的白的花的黄的各色狗儿七八只。一见人来,凶悍咆哮,野性十足,就连竹韵这样一位女杀手都听得有点心惊肉跳,下意识地便摸住了袖中的兵刃。 竹韵睨着那几只把绳子扯得笔直,不断咆哮跳跃着的狗儿,嘟囔道:“这家店主怎么养了这么多狗儿,还都这么凶,客人还敢上门么?” 杨浩笑道:“你往门上瞅,这是个什么所在。” 竹韵往门上一看,一看灰黑沉旧的牌子:“屠狗斋”,不禁笑道:“原来是家狗肉馆儿……” 听得狗叫,一个系着油渍麻花皱巴巴围裙的矮胖中年人走了出来,一见杨浩便笑道:“哎哟,杨公子,您今儿又来赏光啦,快快快,里边请。” 这中年人一出来,拴在木桩上凶狠咆哮的那些狗尽皆趴伏于地,便连一点声息都没有了,竹韵有些惊奇地看了一眼,杨浩道:“头一回看见时,我也有些奇怪,后来才知道,这位岳掌柜的开了一辈子狗肉馆,从小到大,杀的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狗杀的多了,身上自然就有一股杀气,不但这些狗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便骨软筋酥不敢动弹,就是一些别的野兽见了他,也会立即逃的远远的。” 竹韵自忖也算是一等一的杀手,那些狗见了自己凶悍如旧,却会怕了这个开店的胖子,难道他的杀气比我还重?竹韵看了看这位脑满肠肥脖子粗的大师傅,不服气地道:“我看他笑的一团和气,怎么看不出有这么凶来?” 杨浩笑道:“动物的嗅觉比人要灵敏百倍,有些我们听不见的声音,闻不到的气味,它们是能感觉到的。这位岳掌柜的叫岳尽华,每天日上三竿才开店,太阳还没落山就打烊,一天只杀三只狗,从来就没剩下过,那手艺……,人常说狗肉滚三滚,神仙闻了站不稳,你待吃了岳掌柜的烹制的狗肉,才晓得到底什么叫香肉。” 岳掌柜听了,挺胸腆肚,得意洋洋。 杨浩微服于城,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地方,此后常常便装来此大快朵颐,以饱口福。家里五房娇妻不是大家闺秀就是出身名门,狗肉是不吃的,这还是头一回带女眷来。得了杨浩夸奖,岳掌柜笑嘻嘻地道:“杨公子过奖了,祖传的手艺,小的也就这么点拿不出手的东西。这位娘子,是尊夫人吧?哎哟,瞧着可真俊,画一般的人物,也就公子您,才配得上这样的美娇娘。” 竹韵听了羞中又喜,她飞快地瞟了杨浩一眼,只做没有听到,却不去分辩。杨浩递了串钱给岳掌柜,笑道:“少拍马屁,还是那间房,跟我留着呢吧?” 杨浩出手大方,单独包了个小房间,人多了也坐不下,岳掌柜的便故示慷慨,把那小房间做了杨浩专用的雅间,接过钱来,岳掌柜的笑眯了眼,连声道:“当然,当然,屋里要是坐不下,就院里摆桌儿,让客人出来吃,公子专用的雅间,小的可从不许旁人进去,请请请……” 一进屋去,果然济济一堂,人声鼎沸,猜拳的劝酒的,一个个喝得眼饧耳热,这样的市井氛围,杨浩的几位娇妻还真不适应,可是竹韵对这样的环境却习以为常。杨浩地位越往上去越不得自由,偶尔偷偷到这里放松一下,既是重温以前的平凡日子,也是身心的一种放松,何况还有口福可享呢。 进了小包间,放下了帘子,隔壁的喧嚣减轻了一些,二人脱靴上炕,盘膝坐定,几样清淡的小菜定好矮几四角,然后碟碗盆盘大大小小的器皿就端了上来,有凉的有热的,有蒸的有煮的,但是主料都是狗肉,中间是一只炭火锅,热气腾腾,沸水翻滚,挟一口狗肉,蘸一口?t>酱料放进嘴里,竹韵的眼睛不禁直了:“真的……真的好吃,很好吃,好象……舌头都化了一样!” 杨浩从热水碗中提起锡酒壶来,笑吟吟地为她斟酒道..:“再佐以一口烫热的老酒,那才真是快活似神仙呢。” “难得的好机会,这里又没有别人,我……今天绝对不能喝酒,我要保持绝对的清醒,清醒地跟他……跟他坦白我的情意!我……我就少喝两口吧,壮壮胆儿……” 竹韵端起碗来,抿了口酒,眸子登时亮了起来:“好酒!” 一碗岳家自酿的老酒,马上喝得涓滴不剩…… “我要见大王,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王宫外,永庆公主带着几个女真武士焦灼地解释着,但是守门的宫卫根本不听:“笑话,随便来只阿猫阿狗,说自己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大王就得接见?去去去,再来聒噪,就办你一个扰乱宫门之罪,让你蹲大狱!” “我真的有要事!”永庆公主急的都快哭了,这时一辆轻车自御道缓缓向宫门处行来,立时宫门大开,侍卫们肃立整齐,正与永庆说话的侍卫急了,赶紧驱赶她离开:“赶紧走,娘娘回宫了,惊了凤驾,可就是杀头的罪过了。” “娘娘?”永庆公主被推开了,她跷着脚尖向宫门处望去,只见车驾到了宫门口,轿帘儿漫卷,车中端坐一位丽人,左右还有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儿,犹自嬉戏打闹。 永庆公主一俟看清了那绝色佳人的模样,不由得惊在那里:“怎么是她?她怎么会是西夏王妃!” 第七章 作茧 “大王,我……我……” “嗯?”杨浩只一抬头,竹韵鼓舞了半天的勇气登时消失,赶紧举起碗道:“请,请酒。” “哦,好,我的酒量不及你,你尽管喝个痛快,我尽力相陪便是,呵呵……” 竹韵一碗酒灌下,马上抓起酒坛,为自己又斟了一碗,桃花上脸,醉眼流波,含羞道:“大王,我……我喝醉了的时候,是不是喜欢胡说八道呀?” 杨浩几乎笑出声来,连忙咳嗽一声,很严肃地摇摇头道:“哪有,竹韵……咳咳,酒品很好,非常好,基本上不哭不闹,特别的省心。” 竹韵嘻嘻一笑,芳心大悦,马上又自我嘉奖了一碗酒,鼓足勇气,借着酒劲儿道:“那个……竹韵去擒拓拔韩蝉两兄弟时,大王曾允诺竹韵一件事,不知道……不知道大王说过的话,还作不作数?” 杨浩的心跳忽然也加快起来,这个性情爽快、容颜俏美的姑娘,一直为他出生入死,她是一个杰出的杀手,可是在情场上,却青涩的可怜,根本就是一个毫无经验的小姑娘,那种又怜又爱的感情,渐渐也在他的心中滋生。或许把她当成了情投意合的朋友,又或者一个稚纯可爱的小妹妹,但是追根究底,她是一个美丽而成熟的姑娘,杨浩也说不清自己对她到底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经过上一次的酒后真言,杨浩已知道她的心意,他也不知当这姑娘鼓足了勇气主动提出时,自己该做出一种什么样的回应才算妥当。 答应?拒绝?杨浩的心情也有点忐忑,却也隐隐的有点期待,让一个娇美可爱的姑娘主动倾诉情意,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颇有成就..感的事吧? “当然……算数,呵呵,说吧,你要什么,只管……说出来便是。”杨浩的语气也禁不住有点吞吐起来,他有点不太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一个坐姿。 “上一回……他真的没听清我说的是什么?”竹韵暗自松了口气,却又隐隐地有些失望。她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会儿,忽然端起酒来,好象壮士刑场,慷慨就义,一口气喝了碗中的老酒,双手一按桌子,瞪圆了一双杏眼,紧紧地盯着杨浩。 杨浩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移动了下身子:“竹韵,你……怎么了?” “大王,我……我只想提一个条件!”竹韵的脸在烧,颈在烧,眼睛在烧,好象变成了红孩儿,一头秀发都变成了火烧云。 “你……你说……”杨浩忽然有点口干舌燥,心也不争气地咚咚跳了起来,他忍不住有点鄙视自己:“又不是甫经情场的初哥儿,瞧你这点出息。” “咚咚咚……” 竹韵刚要开口,比他们俩个的心跳更加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公子,公子,有急事。” 这是马燚的声音,杨浩微服出宫,除了自己身边的侍卫,也就只有马燚知道。 杨浩立即神色一正,沉声道:“进来。” 马燚闪身入内,顺手带上房门,先向竹韵颔首,唤了声竹韵姐姐,便立即凑到杨浩身边,急促禀报了一番,因为隔壁还有许多食客,恐隔墙有耳,马燚不敢高声,窃窃私语,就连近在咫尺的竹韵也未完全听清。 杨浩听到一半已是脸色大变,待马燚匆匆说完,杨浩立即起身,惊容道:“竟有此事?怎会如此!马上走。” 竹韵不及询问,杨浩已起身而出,那岳掌柜的点头哈腰上前寒喧,杨浩摆摆手,急匆匆道:“我有急事,先行一步,下回再来掌柜的这里享用美味。” 急匆匆出了屠狗斋,翻身跃上战马,杨浩立即自怀中取出一枚虎符,吩咐一名侍卫道:“速去,调拓拔昊风所部东城门外候命。”说罢拨马便走。 竹韵见此情形,情知出了大事,也顾不及自己失落的心情,急忙追问马燚道:“小燚,出了什么事?” 马燚又将事情原委与她说了一遍,竹韵也知道这下子真的坏了。女人一向是杨浩的逆鳞,凡他为之动情的女人,岂肯让她有失?当年杨浩在人家府上做家仆,一个随便就能让人捻死的蚂蚁般卑微的人物,为了罗冬儿都敢一刀两命,不惜亡命天涯,何况他现在位居至尊? “大王,不去见见永庆公主么?事情虽急,但是既已发生,也不差在这一刻,永庆公主的身份毕竟……” 杨浩直接闯进丁承宗的府邸,根本不容大哥多问,匆匆交待一番,返身便出了府门跃马疾行,竹韵情知此事不宜多劝,可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杨浩急道:“我心似焚,这时哪有心思见她。既是女英撞见了她,就先让女英好生安置她吧,待我回来再说。” “大王要往哪里去?” 杨浩快马一鞭,疾声说道:“盐州!” 竹韵和马燚对视一眼,匆匆跟上,一边走,竹韵一边把杨浩的交待向一名侍卫转述了一遍,令那侍卫回去报信,自己则与马燚紧随其后。杨浩不止是她倾心的男子,也是她所效忠的君王,竹韵从未忘记自己的职责,这时怎会离他左右。 东门外,拓拔昊风带着训练有素的宫卫军早已列阵整齐,他不知道杨浩急急传令所为何为,合过了调兵虎符分毫不差,他立即调齐所部在东门列阵相候,杨浩一到二话不说,立即下令随他急赴盐州,拓拔昊风一头雾水,可是眼见杨浩面沉似水,目若喷火,却也不敢相问,只得随之急行。 王宫里,永庆公主和女英对面相坐。她认得女英,父皇在时,女英每月进宫朝觐皇后,她时常相伴于宋皇后身旁,别的贵妇她或许不认得,可是对江南第一才女加美女、姐妹皆皇后,今为亡国妇的小周后,又岂能没有一些好奇。只要见过了她国色天香的容颜,又岂会记不住她? 只是那时的女英虽姿色婉媚,却是容颜憔悴,眸光黯淡,常怀凄戚之意,而现在的她容光焕发,那种满足、愉悦、欢喜的味道,根本就是掩不住的。而且她并没有孩子,现在…… 看着绕她膝下的一双可爱的宝宝,想起她已葬身火海的传说,永庆公主也是一头雾水,不知该说些甚么好了。 “你这样逃来逃去,逃得掉么?” 看着伤势未愈,一瘸一拐的李继筠像困兽般在房中走来走去,折子渝缚着双手,坐在毡毯上,冷冷地问道。 毡毯上血迹未干,那是毡帐主人流下的鲜血,这是一个小部落,刚刚被逃逸至此的呼延傲博一行人鸠占鹊巢。每日辗转奔波,逃避着西夏军的追击,李继筠根本无暇好好将养身体,再加上到处流窜,枪棒药早已用光,李继筠虽然体魄强健,却也饱受创伤之苦。 李继筠冷笑一声道:“还有人比我更熟悉这河西山川地理的形势么?打不过,要逃,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截住我的。” 折子渝道:“你如今不过是一只丧家之犬,就像今天这样,劫掠些一些小部落,根本无法补充你数万兵马的需要,天寒地冻,大雪茫茫,你早晚要被人拖垮的。更何况,呼延傲博虽已重伤,却仍控制着全军,依我看,他对你可做不到言听计从。” 李继筠狞笑道:“你这么说,是要激我杀你么?哼!没那么容易,有办法的,我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等着瞧吧!” 李继筠说罢,一瘸一拐地去了。折子渝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 那日,折子渝落入李继筠之手,李继筠问起她的身份,折子渝只在心中电光火石般略做计较,便说出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如果她随便捏造一个身份,那对李继筠便毫无价值,她唯一的下场就只有被乱刀斫为肉泥,而且在此之前还极有可能被一众匪兵凌辱清白。 折子渝个性坚强,她会尽最大的努力,用自己的智慧为自己营造一线生机,即便真的无可抵抗,她的选择也会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必报此仇方才甘心。即便是最令人绝望的地境,她也做不出嚼舌自尽以保清白的小儿女姿态,含恨而终,死不瞑目。 折子渝的身份,果然暂时保证了她的安全,对于折御勋和杨浩之间的种种纠葛,李继筠“一清二楚”,而折子渝也在他面前露出了对杨浩的怨恨和委曲,李继筠也全盘相信了。杨浩与折子渝之间的感情故事流传甚广,可是如今杨浩已有五位王妃,这位折姑娘已逾双十年华,犹未入得杨浩宫门,若不是由于如今在民间流传甚广的那些原因,两人怎么可能如此始终没有结合?再加上折子渝此时一身落魄,风霜满面,对折家遭遇的窘境,李继筠更相信了七八分,他以为奇货可居,折子渝或有大用,又怎肯害她性命。待到呼延傲博醒来,获悉折子渝的身份,便也同意了李继筠的选择。 不过李继筠建议以折子渝的性命为质,胁迫西夏军让开一条生路,却被呼延傲博一口拒绝了。呼延傲博此人,一生征战无数,胜多败少,养成了狂妄自大、目无余子的性子,哪怕是眼下大败,他也不肯自认就此失却返回陇右的机会,以一个女人来胁迫对方让路,在他看来那是奇耻大辱,即便能逃回陇右,从此也无颜在天下英雄面前抬起头来。在他眼中,一世英名较之生死还要重要。 李继筠掌握的情报中,杨浩对折子渝仍然是深爱不渝的,这也正常,人人都知道杨浩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连夜落纥的七王妃他都垂涎三尺,岂能不好女色?任谁见了折子渝这样的丽色,也相信杨浩不会对她情断义绝。只不过,在江山和美人之间,杨浩显然是做出了一个正常男人都会做出的选择:折子渝的身份,决定了折家在对折家军旧部的影响力完全消失之前,杨浩绝不会让他们成为皇亲国戚。 但是尽管杨浩对折家禁忌甚多,可是为了收买人心,为了塑造他大仁大义的好名声,表面上对折家还得做出一副仁至义尽的模样。别看他把折御勋远远发配到了玉门关,不还美其名曰委以重任,封疆一方么?当初更是以传国玉玺换回了他一家老小,虽说是捎带着吧,也可见杨浩对折家军的拉拢和对名声的看重。 如今折子渝在手,于私,杨浩对折姑娘仍然有情。于公,杨浩得做出一副对折家恩宠如故的姿态,又岂能置其生死不顾?哪怕他稍有犹豫,也可趁机冲破防线,逃出生天了。 可惜,如此计划竟被呼延傲博那头狂妄自大的猪给拒绝了。呼延傲博如今虽然躺在一架简陋的雪爬犁上,奄奄一息,时昏时醒,可是对全军仍然有着绝对的掌控权,做为二号人物,在独断专行的呼延傲博面前,他完全没有发言权。 帐中静下来,折子渝长长地吁了口气,把下巴搭在膝盖上,漂亮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开始思索着如何脱离困境。难度是相当大的,任她聪明绝顶,也想不出李继筠能放她离开的理由,哪怕她把对杨浩的怨恨表现的再明显,沉思良久,妙策难寻,折子渝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而又想起了杨浩。 “真是好事多磨呀,本以为马上就要见到他了,谁知道……,这一次,我是不是在劫难逃了呢?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我遭难被擒?他会不会为我着急?” 正想着,帐帘儿忽地掀开了,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几个吐番大汉手按刀柄,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折子渝心中顿时一惊。她还以为这几个军中大汉自知再无生路,绝望之下欲一逞淫威,任她如何智计多端,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眼见如此情形,也不禁心慌意乱。 不料那几个人一见了她,立即怒不可遏地扑上来:“把她带走,杀她的头,为大将军报仇!” “杀了她,杀了她,把她千刀万剐!” 折子渝心中一诧:“呼延傲博死了?” 几个人拖起折子渝,拖着她就走,这个小部落不大,仅有的几座毡帐都住了官阶比较高的将校,普通的士卒就宿在毡帐周围的雪原上,部落秋天积蓄的大量野草,都被他们拿来做了引火之物,加上拆散了的羊圈马圈杆子,烧得倒是轰轰烈烈。 折子渝几乎是脚不沾地,被几个愤怒的大汉拖进了不远处另一座毡帐,只见帐中仰面卧着呼延傲博,面如金纸,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儿,眼见是不活了。旁边还有一个山羊胡子的老者,正在瑟瑟地发抖。 原来这些天呼延傲博的部下们拖着他东奔西走,像他们这样未成国家,占守一处的地方势力,其实就等同于一个部落,在宋国给予他们大量援助之前,连武器、服装都不全,根本没有专门的药材和军医,往日里打仗,只是靠有些识得草药的战士采撷些治枪棒伤的草药给受伤的伙伴裹敷一番,生死听天由命罢了。 如今呼延傲博中箭,又是冰天雪地,连草药也无处去摘,他们只能简单地包扎一下伤口,便拖着呼延傲博亡命逃奔,直至今夜袭占了这个小部落,烧杀抢掠一番后,得知部落中竟有一个老郎中,这才如获至宝,把他拖了来为大将军诊治。 谁知道这老郎中解开了伤口,这才发现创处早已溃烂不堪,亏得这是冬天,才没有臭不可闻。那里是心室重地,平常中箭本已难治了,何况如今这副模样,老郎中怕他的部下一怒之下杀了自己,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战战兢兢诊治一番,这一细查,倒发现创处有毒,这才变得如此严重,老郎中连忙邀功般地说了出来。 那位同折子渝一起被擒的女真勇士带着也是累赘,早被吐蕃人杀了,他们便迁怒于折子渝,把她抓了来。 折子渝何等慧黠,三言两语听明白了经过,心中灵光一闪,突地跃起一个念头。她已经不指望自己有逃脱的机会了,满脑筋盘算的都是临死之前能有机会再见杨浩一面,又或者找到机会,给李继筠这个坏了她一生希望的混蛋一个大大的苦头,这时一听原委,登时计上心来。 眼见那吐蕃大汉把她押到垂死的呼延傲博身边,就要举刀砍刀,折子渝?夷然不惧,很镇静地、用很清晰的语调道:“自从被你们擒住,我就没想过能活着。不过,我不会替人受过,我带来的人是女真族的勇士,他们既是战士也是很普通的猎人,他们的箭既可以杀人,也可以捕猎,所以……他们携带的箭……” 在她说话的时候,一个吐蕃大汉已拔刀腰刀,刀转如轮,破风劈来。 折子渝斩钉截铁地道:“没有毒!” 刀锋霍然停在她的咽喉间,激得肌肤起了一阵战栗,那个握刀的吐蕃大汉双眼微微眯起,沉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折子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只要你不蠢,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她高高地仰起头:“我的人,箭上没有涂毒。” 几个吐蕃大汉都是将领级的人物,不比寻常士兵鲁莽粗心,一听折子渝话中有话,彼此对视一眼,疑窦顿生。李继筠自从到了萧关,就处心积虑地发展势力,这一点他们早就知道。如今落到这步田地,李继筠和呼延傲博意见相左,不无争执,他们同样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岂会不生疑虑? 折子渝看了眼那个山羊胡子,用党项语说道:“老人家,你不要怕,军中有许多伤卒,他们要用你的地方很多,不会轻易杀害你的,只要你听话做事就成了。这个垂死的人,是先中了箭伤,后中了毒,是吧?这是他们内部的事,与你无关,你只要照实说来就成了,不必有所顾忌。” 河西陇右相距甚近,这些吐蕃将领也懂得党项语,听折子渝这番话并无疑处。但这山羊胡子陷于虎狼之中,族人亲人俱都惨死,已成惊弓之鸟,陡听有人用母语跟他说话,登时亲近无比,对折子渝便亲近了几分,折子渝又不容质疑,直接说地上这人是先中箭,后中毒,还安慰他只管照“实”这么说,不会有人迁怒于他。 事实上折子渝在话里面已经巧妙地加了暗示和诱导,平常对一个有主见的人这么说话没甚么作有,在这样的氛围中对一个六神无主,抓住一根稻草都当救星的人来说,却有极大的催眠作用。山羊胡子忙不迭点头,依着折子渝的话,又掺杂了些自己所知的医理分析,似是而非的讲了一遍。 那几员吐蕃大将哪知折子渝这样一个清丽娇小的女子,身陷虎狼之中,竟还有心害人,竟能设计害人,直是一枝带刺的毒玫瑰,几个人听那郎中也是这般说,心中的疑虑更加的重了。 这时李继筠带着手下几员将领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如今身陷重围,更须安抚军心,李继筠虽有伤在身,可主帅已经昏迷不醒,他只能强撑着身体带着几员巡视军营,安抚伤患,做体恤士卒状,正嘘寒问暖地扮着慰问大使,他忽听派在折子渝身边看管她的几名亲兵说折子渝被几员吐蕃将领抓走了,马上急急赶来。 “你们做什么?谁允许你们捉我的人,是呼延将军的命令吗?”李继筠一进毡帐,便厉声大喝道。 他毕竟曾是西夏少主,独霸一方,也曾是一方枭雄,后虽托庇于尚波千,对呼延傲博也以大哥呼之,甘为小弟,但不代表他对呼延傲博手下的将领们也得卑躬屈膝。呼延傲博是个极强势的人,对身边的人照顾的很好,事必躬亲,一派大家长作风,固然赢得了上下将士的一致拥戴,却也造成了他手下的将领们缺乏独挡一面的本领和魄力,李继筠现在厉颜一怒,他们还真没多少与这军中第二把手正面相抗的勇气。 “大将军他……已经下不得令了。” “甚么?” 李继筠吓了一跳,往榻上看去,这才看到呼延傲博情形不妙,李继筠赶紧推开几个吐蕃将领,急急冲到呼延傲博身边,单膝跪倒,俯身握住他的手,急叫道:“大哥,呼延大哥!” 李继筠的兄弟情深状看在心里已起了怀疑种子的几个吐蕃将领眼中,却有些做作了。可是疑心不能做为证据,这时更不能自相火并,几个吐番将领只是冷眼看着他。 李继筠抓起一碗的汤碗,将小半碗汤水缓缓灌进呼延傲博的嘴巴,又急唤道:“呼延大哥,大哥!” 呼延傲博身子微动,意识竟然清醒过来,他睁开无神的双眼左右看看,见自己麾下几员大将都在,身边还跪着李继筠,一脸窘急,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本以为,这一番……能建功立业,想不到……我竟丧身于此。”回光返照的呼延傲博说话也清晰了些,他喘了几口大气,又道:“我……我不成了,继筠,你……把他们带出去……” 他闭上眼睛,握紧了李继筠的手,沉默许久,才压抑着嗓音说出一声:“你要怎么做,便怎么做吧,我……都交给你了!” 至死,他也羞于说出用女人为人质,胁迫敌人让步,放他一条生路的话来,不过他可以选择宁死不辱,却不想让追随他多年的兄弟们一起殉葬,临死之际,他终于妥协了。 这句话说完,呼延傲博留恋地看了眼自己的兄弟们,溘然长逝。 “大将军!”几个吐蕃将领跪倒在他的尸身前泪流满面。 李继筠也是泪流满面,激动得泪流满面,“这个九头的都拽不回的死脑筋王八蛋终于死了啊!最难得的是他临死说的那句话,两个人心照不宣,都明白呼延傲博临死这句遗言到底是甚么意思。可是旁人未必知道啊,就算知道……,也可以曲解诱导啊。这句话大可另外引申出一番意思来,就仿佛那六个字的最高指示一样,大可做得文章,这混帐东西临死终于做了件好事。” “大哥,大哥,你放心吧……” 李继筠哭得涕泪横流,挖空心思地改着“遗诏”:“你我情同兄弟,义比金坚,我会听大哥的话,继承大哥的责任,把咱们的人带出去,把萧关大营守得固若金汤,终有一天,为你报仇雪恨的!” 折子渝冷眼旁观,嘴角微翘,一抹笑意99lib?一闪即逝。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向了雪原,一夜的风雪,将那小部落的伏尸和血迹都掩埋了,罪恶和杀戳似乎也随之消失了,天地间一片无暇的洁白。 李继筠头系孝巾,腰横孝带,率领黑压压静静而立的将士们面向着雪原上刚刚新立的一处坟茔,默默的祭拜。没有香烛,没有好酒,没有四季果蔬和鲜花,气氛却无比的庄严肃穆。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黑压压的大军随之跪伏,气壮山河。 礼毕,李继筠轻轻站起,一名党项将领走到了他的身边,遥望东方起伏的山峦,低声道:“老大人……当初兵败于杨浩之后,就埋在山那边相近的地方。” 李继筠看了看远山,又看看静寂站立,杀气冲宵的大军,信心陡生,他握起双拳,用只有这名心腹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会有那么一天,我亲自带着你们,去祭奠父亲大人的!” 他面朝东方,伏地三拜,吐蕃将士岿然不动,党项军上下却随之一起拜倒,李继筠起身,拂去额头的雪,低沉而有力地:“我会回来的!” 第八章 男儿 人马如潮,蹄声如雷,数万人马在小小的流沙坪上激战正酣! 呼延傲博意外丧命在一个无名小卒手中,这支联军的指挥权终于落到了李继筠的手里,李继筠马上挥军南下,仍按既定路线,直扑虾蟆寨,试图取道“一线天”返回陇右。 吐蕃系的将领们对呼延傲博之死不无猜疑,除了李继筠一向对权力的热衷,意图染指萧关的野心,还因为李继筠是有前科的。当初他穷途末路投奔绥州,不甘就此寄人篱下,所用的手段就是设计杀害绥州刺使李丕显,篡夺了他的权力。 不过他们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尤其是眼下大敌当前,也不是火并的时候,所以几位吐蕃主要将领商议了一番,决定暂且隐忍,待返回陇右后,再把此事禀报尚波千,请尚波千大头人为自家将军主持公道。于是他们也表现的甚是驯服。 一到盐州果然便踏进了西夏人的包围圈。赖有为、柯镇恶等左近各路兵马连手围剿,而杨延朗则镇守西线割踏寨,不动一兵一卒,就是不肯给他可趁之机。激烈的战斗便在流沙坪的丘原上展开了。 柯镇恶不是一个杰出的进攻型将领,却擅长守,擅长各种地形的坚守,李继筠先出动本部人马,结果大败而归,西夏军趁机形成半月状合围之势,李继筠再以吐蕃大将大野奴仁为先锋,纵骑冲突,一番激战,仍是不得进展。 大野奴仁和阿各孤是呼延傲博的左膀右臂,所部精锐战力惊人,但柯镇恶以逸代劳,以守迎攻,占据了主动,所以虽付出伤亡不小,给予大野孤仁的伤害却更加严重,待大野奴仁所部与柯镇恶鏖战正酣时,左右两翼的西夏兵马又突然一刃双分,一路直逼李继筠主阵,牵制其兵马,一路弧形包抄,将大野孤仁的兵马完全截在了流沙战场上。 眼见大野奴仁深陷重围,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出来,西夏军如汪洋大海,随时都能倾覆他这条小船,与他情同兄弟的阿各孤不待李继筠下令,便亲率八千精锐杀进了重围,想要把老兄弟接应出来。得阿各孤的赴援,大野奴仁士气为之大振,但援兵多了,包围过来的敌军也多了,“船”大了,风浪也升级了,两下里合兵一处,也不过是延长失败的时间罢了。 “快走,冲出重围。” 阿各孤挥刀劈开一轮,劈开面前攒刺而来的五杆大枪,扯开大嗓门叫起来,冷不防一枝冷箭横空射来,穿透了他的皮甲,正射中他的左肋,这一箭贯入甚深,阿各孤大叫一声便栽下马去。数万兵马往复冲杀,把整个战场都搅成了一锅泥粥,一旦落马,乱蹄之下哪有命在? 大野奴仁眼见就要杀出重围,忽见援救自己的阿各孤中箭落马,岂肯舍下他独自逃生,立即一催战马又杀了回去。四下里的西夏军将士就像滔天的巨浪,翻滚着扑了过来,迅速把他们埋葬在巨浪之下,连一个泡沫都没翻起。 “报!大野奴仁、阿各孤……,双双战死!” “跟他们拼啦!”耳畔忽地一声炸雷,惊得李继筠退了两步,就见吐蕃将领斛斯高车红着双眼,仿佛一头发情的公牛,隔着三尺远,李继筠就能感到他粗重的鼻息直喷到自己脸上:“李将军,请分兵两路,牵制左右两翼的西夏军,我斛斯高车率所部直冲柯镇恶本阵,必斩其首,为大野奴仁和阿各孤两位大人报仇!” “斛斯将军且慢!” 李继筠一把拉住斛斯高车,激动地道:“我也想直入敌营,斩敌酋首啊。奈何敌军人多势重,我们硬拼不得,否则我等战死沙场不足为惜,谁来为呼延大哥、为大野奴仁和阿各孤将军报仇?听我良言相劝,不能硬拼了。” 斛斯高车红着眼睛,梗着脖子道:“不然又如何?难道他们会大发慈悲,放我们离去?” 李继筠双眉紧蹙,在原地徘徊片刻,忽地抬起头来,一指双手反缚,被绑在马上的折子渝道:“那也不然,我有办法。此女身份特殊,与西夏王杨浩关系匪浅,若以她性命相挟,必可迫使西夏军为我们让开一条道路。” 他说到这里,喟然一叹道:“其实……自从捉到此女,我便已向呼延大哥提过这个主意,可呼延大哥英雄一世,傲骨铮铮,不肯行此手段啊。我也想遵照呼延大哥的遗志,堂堂正正地击败敌军,轰轰烈烈地杀出去,可……,敌众我寡,死我固然不怕,但是我还想留此有用之身,为大哥报仇雪恨呢,个人荣辱,又算得了甚么?” 他挺起胸膛,大义凛然地道:“鸣金,收兵!本将军要亲自上阵,会一会那柯镇恶!” 柯镇恶眼见敌军溃败,不禁喜上眉梢,今天终于可以一雪无能将军的前耻了。当年若非大王有令,纵敌离去,便早已生擒活捉了夜落纥和李继筠,一举成名,功震天下。而今,总算是老天垂怜,把这个机会再度送到手上,今日关门打狗,必把李继筠留下,这份功劳,任谁也抢不走了。 眼见李继筠收兵,柯镇恶微微一笑,沉稳地下令:“收兵,固守,敌人急,我们不急,耗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马上打扫战场,抢救伤兵,准备下二场恶仗。” 传令兵匆匆传下令去,沸水一般的战场顿时像泼下了一瓢冷水,开始安静下来,士兵们开始匆匆收缩防线,加固阵地,抢救伤员。 过了片刻,远处李继筠营中,有八个持盾的战士骑着马,簇拥着两个人缓缓向前走来,他们离开了自己的本阵,徐徐前行,毫不迟疑。 柯镇恶见此情形,眉头不由一皱,不知道李继筠在搞什么鬼,就算这几个人个个都是万人敌,难道冲得垮我的大营?这番举动是做什么?投降? 诧异之下,柯镇恶举手向下轻轻一压,前面一排弓箭手立即把利箭向地面一指,放弃了蓄势待发的动作。 李继筠营中出来的几个盾牌手左右一分,闪出里边两个人来,马上是一男一女,男女各骑一马,那男子耳戴金环,粗眉豹眼,头顶半秃,发辫分于左右,腰悬一口阔刀,正是李继筠,而那女子…… 对方已在一箭地内,柯镇恶能把对方的容貌看的非常清楚,一俟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柯镇恶便是怵然一惊,他是认得折子渝模样的,忘形之下,柯镇恶推开前边的盾牌手,急急冲出几步,定睛再看,不由得面色如土。 李继筠本来还在考虑如何介绍折子渝身份,想来西夏军中这么多的将领,总有人认得她的,一见柯镇恶的反应,不由得心中大定,瞧这模样,柯镇恶就是认得折子渝的,李继筠在马上大笑:“哈哈哈,柯将军,久违啦。想当初我李某人夜袭银州城,赶得你鸡飞狗跳,今日李某虎落平阳,被你困在这流沙坪上,总算让你扳回一城。呵呵,李某人福大命大,纵然你手握雄兵百万,又奈得我休,这马上的女子是谁,你可看清楚了?” 柯镇恶迟疑地道“她……你……她是……” 李继筠在马上乐不可支,捧腹大笑道:“哈哈哈,不敢相认么?那就让本将军来告诉你,这一位,就是你西夏大王杨浩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折子渝折姑娘,折御勋折大将军的妹子,柯将军,可认得出吗?” “五公子?真的是五公子?” 左翼将士中,有不少是赖有为的部下,包括赖有为在内,都是程世雄的旧部,也就是折家军的嫡系,赖有为策马向前驰出一箭之地,看清折子渝模样,不由得滚鞍落马,颤声叫道:“五公子!”说罢已是单膝跪下,行了个最郑重的军礼。 他这一跪,四下里西夏军中折家旧部纷纷随之行礼,下马的下马,弃盾的弃盾,忽啦啦跪倒一片,各部营中都有不少折家旧部,一时间引得三军骚动。 李继筠仰天大笑,身形震动,大腿上的伤处顿时痛入肺腑,但他端坐马上,仍然强自忍耐,扮出一副浑然自若的模样。他那马鞍上已经垫了几件软袍的,可是大腿被断剑插入,钝器撕裂的伤处本就难以愈合,又几经颠簸,哪有这么快就好的,幸运的是天气寒冷,患处不曾腐烂化脓。 “都站起来!” 折子渝一声清斥:“各位兄弟,记得昔日香火情份,折子渝感激不尽,但你们如今是西夏军将士,是西夏王的部下,两军阵前,岂能向敌营下跪,要记得自己的本份。” 折子渝一骂,赖有为不由得心中一凛,连忙抱拳再行一礼,站起身来翻身上马,四下里折家旧部也纷纷起立。 李继筠睨了折子渝一眼,洋洋得意地道:“柯将军,让路吧,否则,李某人可不晓得怜花惜玉,一刀下去,折姑娘香消玉殒,心疼的可不是我!” 李继筠眼中的杀气可不是假的,一柄雪亮锋利的长刀已然架在了折子渝纤细的颈上,无需用力,只须顺势一拖,折子渝就得命殒当场,唬得柯镇恶连连摆手。 李继筠好色,天下的男人又有几个不好色?可李继筠心中,仍是权柄最重。当日花飞蝶妖娆妩媚,在绥州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绝色佳丽,李继筠为交好呼延傲博,便也毫不犹豫地献出去了。女人在他心中,终究不过是一件玩物,他身负杀父灭门的大仇,又岂会生起怜香惜玉之心? 四下里,西夏将士们愤怒地盯着李继筠,如果目光能杀人,李继筠早已千疮百孔,但是枪戟如林,却是无能为力。在李继筠的背后,也有一双目光,饱含着怨毒和憎怒,死死地盯在他的身上,那是斛斯高车。 李继筠虽然说的好听,可是折子渝那一句话,已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猜忌的种子,这颗种子已然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既然你手中掌握着这样一个人物,为何不早早与我们商量,偏要先安排一场恶仗,葬送了我两位兄弟的性命?李继筠,这笔帐,我一定要跟你算个清楚! 割踏寨。 漫漫长夜,一盏孤灯,杨浩的心就像油灯的心,饱受煎熬。 折子渝阵前被缚,三军拥马不前,柯镇恶咬碎了一口牙齿,闪开了一条道路,眼睁睁看着李继筠扬长而去,几乎气吐了血。 虾蟆寨外的“一线条”并不是一条适宜大队人马通行的道路,当初他们之所以要选定这条路,只是因为从割踏寨返回的道路已被切断,除此这外他们已别无选择,眼下有折子渝在手,李继筠最好的选择其实是杀回葫芦河畔的割踏寨,以折子渝为人质,逼迫杨延朗让路。 但是李继筠不敢冒这个险,这一回能否逃出生天的唯一保障就是折子渝了,来回这么一奔波,万一杨浩得到消息亲自赶来了怎么办?在李继筠心中,女人再美,也不过是一件泄欲工具,如果易地而处,让他在一劳永逸、杀掉死敌和保一个女人纵敌逸走之间来做个选择,他毫不犹豫地会选择前者。以己度人……,他无法确定杨浩会如何决断,又岂敢冒那个险。 而柯镇恶等将领则不然,且不说军中本有许多折家旧部,柯镇恶必须得考虑是否会引起哗变,就是杨浩那边的压力,也不是他能承受得了的。杨浩什么心意他不知道,他就不敢妄做决断,逼死折子渝。那样的话,尽管折子渝是死在李继筠刀下,所有折系将士以与折家交好的麟州杨系将领,都会把他视作仇敌,到那时就算杨浩也不想放人,为了安抚军心民意,也得把他做了替罪羊。 于是,李继筠仍然选择了“一线条”,数万匹马都遗在了“一线天”谷口外,但是他的将士却安然地回到了陇右。随后,飞鸽往来,战报频传,刚刚赶到半路的杨浩折向了割踏寨,柯镇恶也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柯镇恶面有愧色地道:“大王,臣……当时无计可施,只得让路,坐视那李继筠逃之夭夭,臣实在……” “你没有错……” 杨浩沉默了一下,又道:“不管是你果断发兵,断敌后路,还是选择流沙坪阻敌克敌的战法,都很出色,至于让开道路,放他离去,如果是换了我,我……也别无选择……” 杨浩说到这里,盯着案前如豆的灯火,神思飘忽,再度陷入了沉默。柯镇恶不安地看了眼竹韵和马燚,两个丫头回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儿,她们俩现在也是噤若寒蝉,不敢作声啊。 杨浩虽然语气平静,还在宽慰着柯镇恶,可他现在心中就像一场大风暴正在肆虐着,愤怒、惶急、担忧,杀意……,种种情绪已经把杨浩化作了一座活火山,岩浆在他的心底沸腾着,虽然他还没有爆发出来,可是除非你不知道他已经快要抓狂,否则任谁坐在这火山口上,不会心惊肉跳? 子渝陷落李继筠之手,我得如何才能救她回来?如何才能? 种种念头纷至沓来,有对子渝的担心,有对李继筠的仇恨,有攻打萧关抢回子渝的种种设计方案,亦有飞快掠过不敢多想的子渝可能遭遇的不堪境遇…… 杨浩突然站起身来,在帐中急急地踱起步来,竹韵和马燚赶紧往房角躲了躲,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柯镇恶直接施展枯木神功,把自己和屁股底下的凳子化作了一体,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动,不生不息,恨不得杨浩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大。 过了许久,杨浩忽然站住了脚步,搓了搓一脸疲惫的脸颊,说道:“你们不要站在帐外了,都进来吧!” 甲胄整齐的杨延朗、拓拔昊风等将领仿佛点将升帐一般,齐刷刷地走了进来,他们一直候在帐外,根本不敢去睡,等的就是杨浩的命令。 “子渝,我要救!问题是,怎么救。诸位,我的心乱的很,你们有何良策,只管道来。都坐吧,此非朝堂,不必拘礼。” 柯镇恶忐忑地道:“李继筠取道虾蟆寨的一线天赶回陇右,此刻正在赶回萧关的路上,萧关虽留有驻军,但是兵力已不充足,我们不如强攻萧关,抢在李继筠之前夺下这个要塞,再挥痛击李继筠,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或者……或者会有机会。” “万万不可。”杨延朗立即出言反驳:“萧关险要,易守难攻,此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呼延傲博和李继筠挥军北上之际,已做了充分的安排,纵然兵力不及以前充沛,要守住萧关,至少短时间内守住萧关却不为难,我们如果硬攻,损兵折将倒也罢了,却未必能够攻取,只须拖得几日,就算李继筠不到,尚波千的援军也要到了,越是要救人,越不能莽撞,我以为,此计不成。” 拓拔昊风迟疑了一下,望着杨浩试探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不如等李继筠赶回萧关?咱们预伏的内应,也被呼处傲博一并带入河西了,此番回去,他们现在正在李继筠的军中,要取萧关,必得内应,我可派人翻山潜赴萧关,一俟他们回来,马上取得联系。只不过,这一来他们就暴露了身份,我们准备还不充分,尤其是宋国那边……,许多苦心布置,都要付之东流了。” “火烧眉毛,先顾眼前吧!” 杨浩咬着牙道:“昊风,马上派人潜入萧关打探消息,一俟得了信儿,立即飞鸽传回。延朗,自各军中挑选精锐,披甲执锐,随时待命。” “遵命。” “好了,你们下去吧,我……要休息一下。” 众将面面相觑,只得依言退下,杨浩看了眼竹韵和马燚,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你们也去睡吧。” “是。”二人默默退下。 杨浩两眼失神,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默立半晌,才用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道:“李继筠,你敢伤害子渝的话,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发誓,我活多久,你就会活多久,我一定要让你天天活在地狱里,生……不如死!” “砰”地一声,杨浩一张拍下,一张恁结实的铁梨木桌子被拍成了碎片。 “命令前边,再加快些速度,务必以最快的时间赶回萧关去!” 李继筠躺在一架简陋的担架上,急不可耐地催促着。 他的心腹将领鲍驹骅陪在一旁,说道:“失了马匹,行路不便,将士们走的已经很快了,再加快速度,到了萧关后,恐怕都要精疲力尽了。大人,一线天关隘处好歹有个郎中,懂些粗浅的医道,你该先让他给你看看腿伤敷些药再赶路的……” “这点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李继筠冷笑一声,四下看了看,放低了声音道:“呼延傲博虽然死了,但他上面还有一个尚波千,呼延傲博死去的消息已由一线天守军飞马传报尚波千去了。对萧关这样的重要所在,尚波千必定会再遣心腹大将前来驻守,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抢在他的前面。” 鲍驹骅心头一凛,低声道:“大人的意思是?” “趁着萧关群龙无首,把它掌握在我们手中!” “恐怕……尚波千不肯善罢甘休。” “哼!要是我争不到萧关,他才不肯善罢甘休。一旦萧关为我所有已成事实,他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除非他肯化友为敌,承受夜落纥、罗丹和我的三面夹击。” 李继筠顿了顿,又道:“这丧家之犬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寄人篱下,也终非长久之计。我们今后不管是想打回 6cb3." >河西去,还是在陇右闯出属于我们的一片天下,都必须得有属于我们的一块地盘。眼下,没有比萧关更合适的所在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抓住它,我们永无出头之日。” “萧关的吐蕃将领们恐怕不会答应吧?” “哼哼,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在流沙坪先打上一打?呼延傲博、大野奴仁、阿各孤已死,剩下斛斯高车等人不足为惧,论威望讲才干,他们都不足以独挡一面,萧关一旦入我手中,尚波千就不敢撕破脸面拥军与我一战了,因为在我后面,还有一头猛虎,一个不慎把他放进来,对尚波千来说才是真的灾难。 同时,他也会担心我与夜落纥和罗丹联手。所以对我来说,最难的不是占据萧关之后怎么办,而是如何占据萧关,一旦把它据为己有,尚波千哪怕火冒三千丈,也得捏着鼻子认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就是这么回事儿,所以,我们得尽快赶回萧关,这是成功的关键。” 他想了想,又道:“萧关的吐蕃部落虽奉尚波千为主,但是一向是通过呼延傲博间接控制的,呼延傲博已死,我软硬兼施,当可吞并其中一分部,至于那不肯驯服的,至少也得把他们所占据的险要山寨尽皆转移到我们手中,地势一易,他们就要屈居下风,奈何我们不得了。你心中有数就好,现在不要露出声色。” “是。” 两个人正窃窃计谋着,不远处传来一阵吵嚷声。 “放开她,没有李大人的命令,谁也不能动她。” “放屁,要不是因为她,呼延大将军不会死,现在我们已经过了‘一线天’,还要她何用,把她交给我们,我们要杀了她,祭奠呼延将军在天之灵。” “滚开!” “去你妈的。” 一群人聚集到一起推推搡搡,很快拔刀举枪地对峙起来。李继筠的担架正行于一旁,他立即自担架上坐起,怒道:“做甚么?吵什么吵!” 几个党项士兵将折子渝团团护在中间,大声道:“大人,这些吐蕃人要杀死折姑娘。” 李继筠勃然大怒,拍着担架大骂道:“混帐!谁给你们的胆子,没有本大人的命令,你们想杀就杀?滚开,再有聚从闹事者,皆按违抗军法论!” “李大人真是好威风,好煞气,呼延将军因此女而死。难道……杀她不应当么?” 随着声音,及时赶来的斛斯高车不悦地站了出来道。 “当然不应该!” 李继筠沉着脸道:“冤有头,债有主,如果真要算帐,这笔帐应该算到杨浩的头上才叫英雄,诿过于一个女子算甚么?要不然,便是那放箭的女真人,而他早已授首了。呼延大哥连借女子之势摆脱困境都不屑为之,那是何等英雄了得,我等岂能不了呼延大哥的名声?” 斛斯高车按捺不住了:“姓李的,你不要口口声声呼延大哥,呼延大将军是我们的头领,在河西时,暂且可以以你为首,如今回了陇右,你还想替我们当家作主么?” 李继筠目光一寒,拍着腰间刀鞘,森然道:“人是我擒住的,你要杀她,先问过我的宝刀。” 斛斯高车冷冷一笑:“你不用朝我耀武扬威的,待尚波千大头人委任了新的萧关之主,自有他为我们主持公道。哼,我们走!” 斛斯高车扬长而去,望着他的背影,李继筠也是阴鹫地一笑。 注意到折子渝凝视的目光,李继筠转过头来,向她微微一笑。 折子渝走近了,说道:“现在的你,较之以前,大不相同了。” 李继筠道:“是么?从我困守绥州起,我就与以前大不相同了。我学会了忍,也学会了伪装,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狂妄无知的二世祖了。这一次,我能精心策划,挑起甘州回纥造反、兴州百倍造反,如果换了以前的我,就算一百个绑起来,也想不出这样的办法。人,总是要长大的。而表面上,我依然狂妄自大、好色无行,粗鲁莽撞,一副莽夫形象,因为我发现,这副形象有助于保护我自己,对我这样的一个人,别人总是容易消却戒心的。” “为什么对我坦白这些?因为我已经是你的俘虏,无法对你构成什么威胁了么?” “那倒不然。”李继筠微笑起来,扮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道:“夫妻之间,总该坦白一些的。” 折子渝失声道:“夫妻之间?” 李继筠一本正经地道:“不错,夫妻之间。我决定,娶你为妻。” 折子渝目光微微一闪,说道:“呼延傲博因我而死,你不怕因此被吐蕃人迁怒?” 李继筠道:“今日仇,明日友,罗丹和夜落纥能结拜兄弟,我为什么就不能和折姑娘你结为夫妻呢?” “这样做对你有什?99lib.么好处?” “可以得到一位姿色殊丽的佳人,够了么?” “不够。如果你李继筠如今只是这么一个人,你到处寄人篱下,委曲求全,你的部下又怎会忠心耿耿,一直追随着你?” 李继筠喟然一叹:“天下芸芸众生,想不到只有折姑娘才看得清我。有此红颜知己,夫复何求?” 折子渝黛眉一挑:“你到底要做甚么?” 李继筠道:“前日流沙坪两军阵前所见,折姑娘深受折家旧部敬爱啊。杨浩假仁假义,榨光了你兄长的最后一点利用从值,吞并了他的兵马,又把他发配到沙州去,折家已然败落,难得折家旧部仍是如此心意,真是令人感动。折姑娘也不错,生恐他们受到杨浩整治,阵前一番痛斥,名为教训,实为关爱,用心良苦啊。” 折子渝脸色一变:“你想利用我折家旧部的力量?” 李继筠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天真,联络甘州回纥人和兴州拓拔李氏旧部造杨浩的反,已经失败了,杨浩耳目遍布,连他们都不成事,何况是早已受到杨浩忌惮的折家?折御勋就在河西,都奈何不得杨浩。你纵受折家旧部的敬爱,威望权柄,又岂及得令兄?更何况,一旦我娶你为妻,杨浩不会不知道,他会坐视我利用你来支配?.折家旧部的力量么?” “那你……” 李继筠目光灼灼地盯着折子渝,一字字道:“杨浩虽忌于折家对军队的影响,不肯纳你入宫,但他对你的感情却是真的,这一点全天下都知道。我知道,你对他虽不无怨尤,其实也还是喜欢他的,爱恨纠缠,左右为难,否则也不会年过双十而不婚嫁。他杀我父,我夺他妻,不公道吗?” “第二,娶了你,就可以削弱他的力量。他对折家本就有所忌惮,如今你又成了我李继筠的妻子,他对令兄和折系将领,唯一的选择就是不断的削弱、打压、排挤,这不就是最好地利用了折家旧部的力量吗?我不需要去唆使他们造反,当你嫁给我之后,杨浩会帮我这个忙。” 折子渝定定地看着李继筠,她忽然发现,李继筠这个人果然变化很大,其实从他隐身绥州两年,先用计杀了李丕显,篡夺兵权,又隐姓瞒名,奇袭夏州的种种行为,那时的李继筠就已不是当初府谷小樊楼时专横跋扈的李继筠了。可是没想到骤逢大变的惨痛经历,竟会让他脱胎换骨,变成了他父亲那样的一代枭雄,尤其是他有意的用自己原本纨绔的形象展示于世人面前,更具迷惑性。 设计杀死一向稳健多智的李丕显,篡其兵权;隐忍两年,秘密搭上宋国这条线奇袭夏州;说反甘州回纥,策划兴州之乱,这一桩桩一件件,如果换一个人去做, 522b." >别人对他的认知和评价早已是另一个标准了。唯其是李继筠,直到事情发生,所有的人仍然没有意识到他的阴险,能够骗过天下人,又岂是无能之辈? 李继筠呵呵一笑,又道:“至于第三,却没有任何目的了,就只为你。姑娘貌美如花,而且素闻姑娘智计百出,流沙坪两军阵前,更可看得出姑娘你深明大义,这样的佳偶,还到哪里去找?” 折子渝转过头去,冷声道:“我是你的俘虏,生死由不得我。可我折子渝想嫁谁,却不是由得旁人摆布的,除非你这样天天绑着我,不怕我杀了你么?” 李继筠嘿嘿地笑起来:“你现在嘴硬,一旦成了我的女人,却要另说了。就算你不情不愿,难道你能杀了你的男人?等到有了孩子,我李某更不怕你不回心转意。我和你打这个赌,等到那一天,我一定再无一丝戒备,就睡在你的身边,你要杀便杀,且看你下不下得了这个手,哈哈哈……” 折子渝紧紧咬着嘴唇,心乱如麻:“难道……我唯一的选择,真的是我一向认为最无能的表现:自尽了事么?杨浩!杨浩!我就这么死了?已经很久了,我还没有再见到你!”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现在这一刻一样束手无策,软弱无力,她强要抑制,可泪水还是忍不住地溢了出来。 冬雪皑皑,寒风呼啸,折子渝的一颗心如浸冰窖,再无一丝温度…… “大王,李继筠已赶回萧关,亲自主持大野奴仁、阿各孤葬礼,又为呼延傲博建衣冠冢,与吐蕃诸部头人、长老,往来频繁,还时常往我投靠呼延傲博的苍石两部落吁寒问暖,极尽笼络。我们刚刚与他们取得联系,他们正遵嘱秘密准备……” “大王,种大学士自兴州复信……” “……大王明鉴,江山社稷,岂不重于一女子耶?昔勾践以一国之君,尝敌便溺,以王后侍寝之,尝尽世间凌辱,卧薪尝胆,终成霸业,逼死夫差,一雪前耻,今大王为一女子……” “去他妈的勾践!”杨浩怒不可遏,还没看完,就把信撕的粉碎,咆哮道:“老子宁当断头大王,不做绿毛龟皇帝!” “大……大王,丁尚书复信。” “二弟,我以大哥的身份劝你一句,人固然要救,但是切勿冲动。否则人救不出来,反搭上自己性命,徒然贻笑天下。二弟如今不是孑然一身,还当念及家国天下,还当念及娇妻弱子,切不可以有用之身,亲自冲杀于战场。若要救人,可妥当布署。联络内应,同时知会童羽、王如风,令其挥军至萧关,内外接应,两相配合,一举踏平萧关……” 杨浩将信顺手抛到桌上,刚刚吐出一口浊气,马燚抓着一只信鸽,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白着小脸叫道:“大叔……” “怎么啦?” 马燚小嘴一撇,眼泪汪汪地道:“子渝姐姐……要嫁啦!” 杨浩的脑筋已经有点转不过来了:“嫁,嫁什么?” 马燚尖?叫道:“就是要……嫁人啦!” 晨曦初升,阳光还只晒在山巅树俏上。巡营的两位将军慢慢踱着步,转悠到了朝山的一侧山脚下。其中一个蹲下,用一双粗糙的大手捧起一团沃雪,攥成了一个雪疙瘩,然后远远地抛了出去,打在积雪的松盖上,雪沫子纷纷落下。然后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灵活地在雪地上纵跃起来。 “哎哟,是松鼠唉,快快快,快射它。” “射个屁呀,就算射中了,一只松鼠,那点肉够塞牙缝的吗?”卡波卡翻了个白眼儿,懒洋洋地没动地方。 他的老搭裆支富宝嘿嘿一笑道:“这不是赶来的急嘛,过上两天,大量的补给就该送到了,到时候吃个痛快。我自己就能吃半扇羊肉,那个香啊……” 他的口水稀哩哗啦地流了一地,又补允道:“烤着吃。” 说完了不见卡波卡跟他斗嘴,支富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拐他肩膀一下,问道:“老卡,想啥呢?” 卡波卡道:“没想啥,就是这日子难熬啊。大王一天到晚暴燥难安,搅得全营将士鸡飞狗跳,谁不提心吊胆呐?你这人怎么没心没肺呢?” 支富宝道:“大王还有什么不痛快的啊?回纥人造反,把他平了。拓拔百部造反,把他灭了。呼延傲博想来偷鸡,结果反蚀一把米,自己交待在这儿了不说,麾下数万大军靠个女人才算逃出去,几万匹战马都扔在虾蟆寨了,几万匹呐!就算以我草原之广,这么多马也不是轻而易举地就凑齐的呀。” “你懂个屁。” 卡波卡嗤之以鼻:“在大王眼里,几万匹马,不及那一匹胭脂马,眼瞅着这匹胭脂马要让别人骑了,大王不疯疯癫癫的才怪呢。” 支富宝摊手道:“那有什么办法?以萧关那个险峻劲儿,根本冲不过去呀。这几天也不是没有攻打过,损兵折将,毫无希望,难道把兵马全交代在这儿?只要江山霸业在,什么样的美人儿得不到呢?” 卡波卡唏嘘道:“不过就隔着这么几座山,自己的女人要被别人占有了,却眼睁睁的毫无办法,是个男人都急啊。要是我,豁出这一百多斤,救便救了,救不了陪她死了便是,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算个屁呀,可大王不同,人家夫子是怎么说的来着,家有……家有一千贯的人家公子吧,那就娇贵的不行,坐在屋桅底下都怕让瓦砸着,大王什么家业?” 支富宝袖着双手缩着脖子,说道:“我听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李继筠就是今儿迎娶折姑娘吧?哎呀,今儿晚上过去,大姑娘就变小媳妇了,唉,两个郎中抬头驴……没治啦……” 卡波卡头摇尾巴晃的还要发表一番高论,眼角忽地捎到一个人影儿,扭头一看,吓得一个机灵,慌忙叫了一声:“大……大大……大王……” 支富宝扭头一看,一头冷汗刷地下来了,两条腿都软了,哆嗦道:“参……参……参参……” 杨浩满眼都是血丝,胡子拉茬,手按剑柄,一步步走近。卡波卡和支富宝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几乎摔倒地雪地上。 杨浩在他们原来立足之地站定了,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的一堵山,好象要把目光穿透过去,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地道:“你们说的对!” “啊?”卡波卡和支富宝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对了。 杨浩忽地转身就走,一阵风般向远方闪去,只留下了一句话:“聚将点兵!” “咚!咚咚咚咚咚……” 密集的战鼓声响起,杨浩顶盔挂甲,肋悬宝剑,肩系一件绣饰虎豹的大氅,一手扶案,奋笔疾书,竹韵和马燚一左一右,侍立一旁,眉宇之间也是杀气腾腾。 匆匆穿戴停当唱名报进的各路将领一俟进了大帐,见此情形都不敢高声,立即依序站定,进来的将领越来越多,杨浩头也不抬,一封墨汁淋漓的书信写罢,顺手递于竹韵,肃然道:“你和小燚,携此信立即赶回兴州,要丁承宗、种放、杨继业、张浦、木恩,五人俱在方可开启,此信事关重大,一定不得有所差迟。” 杨浩奋笔疾书时,竹韵和马燚就站在左右,虽然不能看得完全,可也看到了只句片语:“……家国天下,尽付诸卿……,唯此,当询王后之意。若冬儿答应,望诸卿尽心辅佐佳儿……皆委顾命……,不然,另举大贤,我意……” 虽是只言片语,二人却已明白其中的意思,如果他杨浩今日战死萧关,这封信就是他的遗诏。 杨浩把信交给竹韵,转眼看向帐前,两排将领肃立如山,清晨中军帐内尚未生起火来,寒冷一如室外,他们喷出的呼吸氤氲成一团雾气,模糊了他们的容颜,使得他们看起来就仿佛是两排正欲冲锋陷阵的战马一般。 杨浩提足了丹田气,怒发冲冠地喝道:“霸业江山,江山霸业!” 众将不由自主地身躯一振,屏住了呼吸。 “霸业与一女子,何者为重?当然是霸业!自古以来的帝皇圣贤都是这么告诉我们的,我觉得说的很对,可对是对,我宁愿选择那个错的。如果我连自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如果我连自己的女人受辱都要忍气吞声,我要的甚么千秋霸业,我要的什么江山社稷?连个男人都不是,做个皇帝又能如何?” “我的义父是党项人,党项人恩仇分明,喜欢复仇,不复仇则终生不得穿锦衣,食玉食,惟无能复仇为奇耻大辱,这才是男人!” 下边的党项将领尽皆胸脯一挺,与有荣焉。 杨浩风雨雷霆般的声音继续道:“党项人的风谷,有仇必报,哪怕为此粉身碎骨,若敌人远遁,一时不能寻得,必擒其家牲畜,先代其主射杀之,号曰‘杀鬼招魂’!又有那家中只余妇人幼子,无力杀敌报仇,也必伺机寻到仇家,举火焚其庐舍,以全其义!非如此,举族鄙之,难称男儿!” “在我中原汉人习俗之中,亦有杀父这仇、夺妻之恨,弗与共戴天之说。此等大仇不报,枉为男儿!李继筠掳走子渝,迫其成亲,就在今日,不过几座山头隔着,同在一片天底下,让我杨浩如何忍得?我杨浩想做一个好皇帝,但我先要做一个好男儿!” “调兵遣将?徐而图之?我能等,子渝等不得。援兵尚未赶到?不等了,内应准备是否充足?不管了!本王现在就要发兵直取萧关……” 杨延朗出列奏道:“大王!” 杨浩拔剑出鞘,一剑斫去桌角,厉声喝道:“本王心意已决,再有进言者,杀无赦!” 第九章 抢新娘 “原来是萧风寒萧大人到了,呵呵,今天是李大人大喜的日子,您怎么来了?” 萧关驻地高处,苍石部落的头人拓拔王科含笑向前迎去。 萧风寒也是李继筠的心腹之一,他踱到悬崖边,扶崖向下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笑道:“来看看,大人大喜,可不能让人搅了大人的好事。这几天西夏军几番攻关,你们做的很好。” 他看了眼另一个把守这第一道门的将领,那人名叫卢冠羽,却是李继筠一系的人了:“以前这儿是你们和呼延傲博的人把守,冠羽刚刚调过来没两天,诸事还不熟悉,冠羽对我说过了,你对他很是配合呀。王科啊,这就对了,不管怎么说,咱们才是一家人,都是党项人嘛,当初你们过来,投奔呼延傲博也是不得已,那时大人就向呼延傲博讨要过你们,可是呼延傲博不给啊。现在好了,咱们又成了一家人,你们好好干,等这萧关成了咱们的天下,你的前程便不用担心了。” “多谢萧大人,还望大人在李大人面前多多美言。” “应该的,应该的。”萧风寒含笑点头,说道:“今儿李大人大喜,每座山头赐肥羊三只,美酒十坛,你们可以尽情享用,只是不可喝醉,以免贻误了军机,好啦,我得回去了,李大人大喜之日,我也得去叼扰两杯。” 萧风寒举步向外走,卢冠羽快步跟上,萧风寒低声道:“今日大人成亲,已遍邀吐蕃各部头人,有的是肯与大人交好的,还有那不识趣的,像斛斯高车,纠集了一伙子人,打算去闹是非。大人早已秘密部署下人手,打算把这些人一网打尽,用他们的血,给自己的喜事添点红。呵呵,鲍驹骅一个人怕忙活不过来,我得过去筹备其事,这里就交给你了。此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西夏人冲不开的,你可多多笼络拓拔王科,他们曾引着呼延傲博的人攻打西夏关隘,又曾随咱们一起攻入河西,出生入死,算得上是忠心耿耿,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们总比吐蕃人可靠的多,千万不要拿出你醉酒之后喜欢胡乱打人的臭脾气,与他们闹出争执来。” 卢冠羽连忙保证道:“大人放心,末将今日滴酒不沾,一定不和王科的人起冲突。” 悬崖上,一个苍石部落的士兵匆匆走到拓拔王科身边,悄悄低语几句,王科吃惊地道:“今天?你确定是今天?” 他看了看山下,又扭头回望重重山峦,忧心忡忡地道:“这两日,李继筠正把吐蕃人陆续调离重要之处,对我们倚重很大,几个重要的关口大多已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只有第三道关口,现在还没有我们的人……” 他沉默片刻,顿足道:“罢了,传信回去,我们准时动手。至于第三道关口,马上派几个人去,抢在他们发现异常之前杀人夺关,干吧,就他娘的这一锤子买卖了!” “一拜天地……” 一身盛装的新娘子头戴红盖头,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娘“搀”着,强行按下腰去。 “二拜……” “且慢!李继筠,你口口声声认我家将军为大哥,你这大哥尸骨未寒,你就迫不及待要迎娶害死他的仇人过门儿了?” 斛斯高车纠集了一群人,排众而出,怒气冲冲。 李继筠面噙冷笑,不为所动,三拜天地后,两个婆子把新娘子架回了洞房,李继筠这才笑吟吟地转过身来,满面春风地道:“这是吐蕃人的规矩还是党项人的规矩啊?我们那儿,可没有这样的说法。” 因为折子渝和呼延傲博之死甚有关联,李继筠本不必现在就成亲,以免触怒他们的情绪。可是自从回到萧关以后,斛斯高车秘密联络了一些头人,仗着尚波千很快就会派人来接管萧关,处处与李继筠对着干。李继筠想抢先接手萧关,就不可能不流血。因此他已打定主意,借成亲一事,激怒那些死忠于呼延傲博的人,将他们一网打尽。 到时候留下的人不是他的人马,就是胆小怯懦,愿意归附他的当地吐蕃部落,要在尚波千面前找个借口再容易不过,就算尚波千不信,除非他决心就此翻脸,否则也只能不信装信。李继筠已打定主意,必须抢占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了,为此,不惜与尚波千反目成仇。 一见斛斯高车果然纠集了一群人来闹事,李继筠向站在人群中的鲍驹骅使个眼色,鲍驹骅点点头,悄然向外闪去。李继筠脸色一正,已然怒道:“斛斯高车,我对你一向礼敬有加,你对我倒是咄咄逼人。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莫非你要来寻我的晦气吗?” “我呸,寻你晦气又如何?” 斛斯高车把外袍一解,哗地一下甩脱到地上,里边竟是一身的丧服。紧接着随他拥入的一群吐蕃人尽皆除去外袍,立时间大厅中便出现了一群披麻带孝的人,两旁贺客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李继筠怒极而笑:“斛斯高车,这是你自己找死,可怪我不得。” 就在这时,外面已动起手来,萧风寒率人包围了斛斯高车的侍卫,双方大打出手。斛斯高车倒没想过李继筠有胆量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他们这么多人起了赶尽杀绝的意思,不过今天存心来闹事,一顿拳脚想来是免不了的,所以带过来的人不少,足足五百多人。 不过萧风寒早有准备,围过来的人更多,两下里就在李继筠的府门外刀光剑影,厮杀起来。 而里边以斛斯高科为首的各部头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鲍驹骅站在墙角一声高喝,两侧夹墙甬道内忽地跑出大队长持长矛的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斛斯高车又惊又怒,拔刀出鞘,大吼道:“李继筠,你要反了不成?” 李继筠伤处未愈,行动不便,由几名心腹护持着向后徐徐退去,冷冷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向老子说一个反字?给我杀!” 喜宴大堂,登时演起了全武行,男女贺客,尖叫逃窜,穿孝服的、披皮甲的,厮杀到了一处…… “给我杀!” 杨浩提了一把长枪,不听任何人劝阻,亲自冲锋在前,眼见如此,麾下众将也都像中了疯魔一般,嗷嗷叫着杀向萧关。 第一道关隘顺利突破了,卢冠羽在萧风寒面前答应的爽快,可转脸就不是他了。没人相劝他还要喝两杯,何况是拓拔王科曲意奉迎。上有所行,下有所效,卢冠羽的部下都是好酒贪杯之辈,酒意正酣之时,拓拔王科一声大喝,他的人骤然发难,迅速将卢冠羽的人马杀了个七零八落。 这时杨浩的人马业已赶到,拓拔王科打开关隘,杨浩一冲而过,马不停蹄,只知道跑直线了。 做为一个国君,他的个人情感压抑的太久,也克制的太久,现在终于被卡波卡和支富宝一番话给激发了,现在的杨浩不是一国之君,不是千军万马的统帅,只是一个男人,一个妒火中烧的男人,杨浩现在满脑子都是折子渝被李继筠按在床上肆意凌辱的画面,刺激得他如疯如魔,他真怕杀到李继筠面前时,已然迟了一半,那时子渝已做歹人妇,他该如何是好?如果真的有那一刻,他宁愿先战死在这里,无知无识,便也不受那个罪了。 至于挥军突击,可能会迫使李继筠遽下毒手,根本不在他的考虑当中,他只知道那非子渝所愿,亦非他所愿,大不了死在一处罢了。柯镇恶做不了这个主,他既无法承受可能来自杨浩的怒火,也无法承受来自折系和麟州杨系将领的压力,而杨浩心目中,早已把子渝做了他的妻,他可以为她做主。 萧关各处关隘自秦汉以来代代修缮,建立了非常严密的封锁网,但是这些封锁点主要是依据地利,居高临下采取守势的堡垒烽燧,并不能安排太多的人马,一旦被人侵入,其险要也就不再成其为险要了。萧关之险,在于地势,若有内应则优势尽失,反而因为地势的陡峭,使他们无法迅速集结人马。 杨浩从两年前就开始安排这步伏棋,即便是呼延傲博挥军河西,攻城掠寨,烧杀抢夺,都始终没有动用他们,关键时刻,这招伏棋终于发挥了最大的作用。西夏军势如破竹,若是硬攻恐付出数万伤亡也难攻克的堡垒,就在这样一支小小的伏兵作用下土崩瓦解了。 杨浩快马流星,杀奔第二道关隘时,里边的内应刚刚发动突袭,和李继筠的嫡系人马杀成了一锅粥,厮杀半晌,不过这样一来,内有接应牵制,就无人登上堡垒城墙抵御外敌了,一道道飞钩掷上城墙,敏捷如猿的战士们口衔钢刀飞快地攀援而上。 他们攀到一半时,城门吱呀呀地打开了,一个浑身浴血的苍石部勇士摇摇晃晃地推开了半扇大门。城门一开,就似洪水决堤,大军如潮汹涌而过,解决敌军残部的事都交给后队人马了,杨浩只是向前冲,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冲,现在只有冲到折子渝的身边,看到她的身影,他那颗沸油中煎熬着的心才能踏实下来。 一阵阵寒意掠过他的心头,他只有不断地挥枪刺杀,才能稍慰心中的恐慌,那种恐惧失去的心情,他以前只有过一次,那一次,他单枪匹马,一个人向河边狂奔,跑得肝肠寸断,也不敢稍停,就怕迟了一步,冬儿便被沉入河水。当他终于绝望的时候,他一个人,向一百多个壮汉挥起了拳头。 这一次,他做为一个男人的血性,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压住了他的理智、他的责任,却让他觉得是那般的畅快! 第三关,杨浩终于止步。拓拔王科的人虽然及时赶到了,奈何他们人数太少,第二关距第三关又太近,他们来的虽快,仍然引起了守军的警觉,混在关隘中的人倒也机警,根本未敢妄动,直到关隘外面杨浩挥军发动猛攻,箭泼如雨,钩挠如林,他们才突然发动,试图抢夺吊桥,砍断缆绳。 战鼓如雷,号角凄厉,杀声震天,箭矢如雨,石落如雹! 杨浩的疯魔,使得他的部下们也疯魔了,守在这道关上的一半是李继迁刚刚安插过来的人,一半是尚未来得及调遣开的吐蕃人,他们从来没有看到一支队伍会是这般的疯狂,大队大队的士兵不需号令,就疯狂地拥过来,密集的箭雨不要钱似的往城头上泼,掩护着他们的战士.用最简陋的攻城武器往城头上爬。 一个人被砸下去了,第二个人马上接过第一个人的绳索,一条绳索砍断了,马上又有十条飞钩掷上城来…… “真他妈的见鬼了,快,马上向雅隆部落求援!”一个吐蕃将领抹了把脸上的鲜血,仓惶地叫道。 这是最后一道关隘了,由此往里,山势渐渐平缓,两侧山坡上已经开始有部落村庄,最近的一个部落就是雅隆部落。警钟战鼓敲的震天响,雅隆部落早该听到了,可是却未见一兵一卒赶来赴援。守关的这位吐蕃将领还被蒙在鼓里,他哪知道雅隆部落的头人已经跟着斛斯高车跑去找李继筠的麻烦了。而李继筠早安排了鸿门宴等着他们的到来。 “打,狠狠地打,他们冲不上来!” 李继筠麾下的一个将领吐一口唾沫,挥起了手中的长刀,一脸凶厉地大叫:“守住这道关口,援兵马上就到!” 箭失、石灰包、石块、毒火烟药球、火油弹,拼命地往城下抛,因为城下的箭雨打击也十分的密集,稍一露头,甚到离开盾牌的保护时间稍长一些,就有可能中矢丧命,所以滚木摆石抛得也是七零八落,尽管如此,关隘外面本不算十分的宽阔,打击面还是相当大的。 就在这时,刚刚混进去不久的十几个苍石部落的战士突然发难了。守在吊桥缆绳旁的几个士兵纷纷中箭倒地,一开始其他人还以为是外面的箭矢射中,很快就有人发现躲藏在后面的这些人居然在向他们放箭,立即大叫着有奸细,便拔刀冲了上来。一见身份被识破,这些战士把牙一咬,也拔刀冲了上去,只要给他们机会砍断吊桥门,就能放进自己的队伍。 “杀呀!”城头的混乱,使得城门前方的打击稍缓,紧接着,吊桥门一边的绳索被砍断了,沉重的吊桥轰隆一声,斜斜沉下一半,绷得另一侧的绳索吱吱直响。这一下,城下的人也注意到了这里发生的异变。人群中突然跃出两道灵活的人影,两人一人一条绳索,飞钩贯上城头,立即攀援直上,速度快如飞猿,一眨眼就接近了城头。 “嚓!”一条飞钩被及时砍断了,城下的人不由一声惊呼,可是那人身手实在了得,身形下坠中竭力一探,一个横空翻身,斜掠出五尺,竟然又抓住了一条刚刚被擂石砸下城去的士兵绳索,继续攀援直上。 此时,另一个身材比他更加矮小的士兵已经翻上了城头,肩头掣出明晃晃一柄长剑,长剑吞吐,剑光点点,猛扑上来的五名吐蕃勇士便已纷纷中剑栽了出去。城头守军立即再度拥上,这时另一个攀索上城者离城头还有三尺多远,双脚一蹬城墙,手上一使力,整个人竟腾家而起,翻上了城头。 那些挥矛向先前一人平刺过去的吐蕃士卒猝不及防在他们头顶竟又跃出一人,这人出手比刚刚那人还要狠辣,立即击倒两人,脚尖在矛杆上一点,带尖的靴头“噗”地一下贯进一个吐蕃士兵的额头,这才凌空收腰,翻身落地,与那身材矮小的军士背靠背地站在那儿。 “小燚,断吊桥!” “好!”那身材娇小的战士人剑合一,向绷紧的吊桥激射过去。另一个人抬脚一踢,一杆长矛便到了手中,“呜”地一声怪响,她以矛作棍,做来了一招横扫千军,独自一人,力敌十余个吐蕃勇士。 这两个人正是竹韵和马燚,杨浩让她两人持信回兴州,本就存了维护之意,不愿让两个女孩儿家随着自己冒此奇险,他可是红了眼睛,宁可这天下不坐,也要冲冠一怒,只为红颜,当个没出息的西夏王。然而竹韵和马燚岂肯此时离他而去,二人悄悄地安排了暗影侍卫中两个忠诚可靠的人持信急返兴州,她们则乔装打扮,随杨浩闯关,杀向了陇右。 这两大高手相配合,那道吊桥终于轰然一声,砸在地上,萧关三关,鬼神难渡,最后一道关隘也在杨浩的面前奇迹般地打开了…… “杀呀,杀呀……” 建在萧关内侧平原上的李继筠部所在,此刻血染沃野,一片狼籍。 李继筠要借这个机会将敌对势力一举铲除,把萧关彻底掌握在手中,岂料他昨日才定下成亲之事,消息当晚便已传到了山那边,他把自己最得力的干将都集中在这里,诱引吐蕃的重要将领,意欲把他们一网打尽,直接造成了几道不可逾越的天堑险关缺少得力干将,在杨浩内应的配合下一一告破。 李继筠府门前萧风寒杀得正快意无比,忽听远处呐喊声声,漫山遍野都是骑兵,一个个好象火烧屁股一般,用最快的速度飞奔而来。 李继筠这个驻扎地是呼延傲博指定的,四下里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眼下呼延傲博刚死,李继筠正着手剪除他的羽翼,离鸠占鹊巢,进驻呼延傲博的住宅还差着那么一截时间呢。 “喝!” 人未至,箭先至,瓢泼箭雨铺天盖地,一番无差别打击,遍地死尸。萧风寒遍体箭矢,脸上都插了四五枝箭,凸目溅血,看起来怵目惊心,至死他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杀!” 齐刷刷的马刀举起来了,雪亮的刀光耀日生寒,西夏士兵们高举钢刀,踏直马镫,居然对着幸存不多失魂落魄的敌军又来了一次大屠杀。高举如林的马刀带着无所不破的气概横冲而至,铁蹄践踏处,利刃左劈右砍,血光崩溅,一时血雨纷飞。 “发生了什么事?” 一些零星的箭矢射到了院内,伤了几个刚刚要控制住局势的士兵,一个小校拉开大门,大声叫嚷道。 “呜……” 撕心裂肺的一声怪啸,一声雕翎箭电射而至,那是一支鸣镝,这个小校应声便倒,鸣镝自他眉心直贯而入,箭尖透出后脑,其速之快,让他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杨延朗反手挂好长弓,再度擎起了他的亮银枪,但他已经无敌可杀了,身旁,杨浩已弃了滴血的长矛,握紧了他的紫电剑,双腿一磕马镫,催马急进,跃到那半天的大门前,战马前蹄跃起,狠狠踏下,“轰隆”一声把门踹开,便连人带马冲进了院去。 院子里斛斯高车等吐蕃将领死的死,残的残,幸存者正被李继筠的人马反剪双手五花大绑,李继筠被人扶着站到廊下正要发表篡位感言,安抚一下那些已经对他示好服软的当地头领,猛见一马飞入,不由惊得目瞪口呆。 那马蹄一踏之力何等巨大,门扉反弹,“轰隆”一声又把大门合上了,结果把门外的西夏兵也吓了一跳,拍马紧追而来的柯镇恶和拓拔昊风更不迟疑,一先一后也踹门而入,这道刚刚上岗不足三年的大门被一连三踹,登时四分五裂。 潮水般涌入的西夏兵,把大厅中所有的人都吓呆了,李继筠如见鬼魅,不似人声地怪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在做梦!你怎么可能会在这里?难道你插了翅膀不成?我一定是在做……” “啪!”清脆无比的一声响,杨浩剑刃一横,用剑脊做马鞭,在他脸上狠狠一抽,李继筠哇地一声怪叫,两颗后槽牙都被打飞了出去,身子踉跄摔出,一跤跌在地上,只觉耳鼓嗡嗡作响,欲待站起,却被这一下抽得平衡系统出了问题,好象折了翅膀的麻雀,扑腾了半天也被站起来。 “把他绑了!” 杨浩一声令下,飞身下马,手中仗剑,自李继筠麾下那些呆若木鸡的士兵们中间旁若无人地走过,霍地揪住一个锦袍裘帽,上插红花的长脸汉子衣领,那个个头不比杨浩低,竟被杨浩一下子举了起来,看那模样,好似还毫不费力,原来极度的愤怒也能令人爆发十倍的力量。 杨浩嘶哑着声音,瞪着那人问道:“折姑娘在哪?” “洞洞洞洞洞……” 那人打扮一看就是个唱礼的司仪,所以杨浩向他问话,可是此人胆子忒心,眼见杨浩赤红着双眼,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得他两股战战,打了半天的鼓点儿,也没说出那个“房”字来。 眼见杨浩面目狰狞地举起了长剑,他却突然福至心灵,说出一句话来:“我带你去!” 杨浩一松手,那人双腿已软,一屁股摔到地上,尾椎骨一戳痛彻肺腑,倒让他清醒过来,这司仪也不敢声张,急急爬起来,引着杨浩便往后走。 杨延朗生恐大王有失,急急拥兵随之而入,其实扮作校尉的竹韵和马燚早已尾随其后了。 一路往里行,后宅中有些丫环侍婢,猛见一个陌生男人顶盔挂甲,一身鲜血,手提长剑,杀气腾腾而来,后边跟着的人一个个甲胄铿锵作响,都吓得魂不附体,连忙避过一旁,杨浩目不斜视,也不理会,只管大步上前。他的心都快要跳出来。 今日一怒,他实现了一个奇迹。世上没有不破的关隘,但是历史上从未有哪个人,能用他这样前所未有的速度连破三关,视关中北大门萧关如无物,他现在站在这里,而那三关的战斗可能还没有完全平息。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他只想知道,子渝……有没有事。 虽说今日才刚刚拜堂,前边正在办喜事,可李继筠……,记得当初在小樊楼初识他时,此人就是..一个好色无行的纨绔子弟,他会捱到今日仍对子渝守礼以待么? 想到这里杨浩不寒而栗,他不会嫌弃子渝的,不管是她丧失了清白,还是被人毁坏了容颜,在他心里,折子渝永远都是那个桃花依旧笑春风的美丽少女,都是那个俏立葡萄架下,肤如沃雪,眸如点漆的爱笑女孩。可是,他不嫌,子渝会不计较么? 如果她真的已经失身于李继筠,也许,没有见到自己的时候,她还能忍辱活下去,一旦见到了自己,那她…… 站在洞房门外,杨浩手指打颤,竟然不敢推开门。 后面所有的人都屏息静静地站在那儿,过了许久许久,杨延郎才慢慢走到杨浩身边,低声道:“大王……” 杨浩身子一颤,咬了咬牙,猛地退开了房门。 仓促布置的洞房只是尽量用红色来装饰过了,谈不上如何的华贵,帷分左右,幔帐流苏,中间坐着一个一身红的女子,头上盖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唯一同别的新娘有所不同的是,别的新娘子你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唯有一身的红红火火,只有皓如素玉的一双柔荑,是露在那红装外面的。或许,皓腕上会缀一双翠玉镯,或许,纤细的十指正紧张地搅缠着手帕,而她……整个身子都藏在衣装下面,因为她的双手仍然是反剪着的。 杨浩只是痴痴地盯着那个身影,他的眼睛是红的,那个身影也是红的,余此之外,再无所见。 房中还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脸上涂着两个圆圆的腮红,张口结舌地看着杨浩,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出去!” 杨延朗也知道人是救下来了,可是人……却不一定真的救下来了,说不定一会儿就会有些难以启齿,不足为外人道的话,发生在这对多灾多难的情侣之间,旁人可是不便与闻的,于是便帮杨浩说了这句话。 一见杨延朗那一身的血,和手中染血的剑,两个婆子连个屁也不敢放,夹着肥腚便扭了出去。杨延朗退后一步,悄悄掩上了房门。 杨浩一步一步,慢慢地蹭向折子渝,好像脚下坠在千斤大石。好不容易走到了折子渝的身边,杨浩抬起手,犹豫再三,方才壮起胆子去掀她的盖头。 颤抖的手指触及了盖头的络缨,慢慢的、慢慢的掀起了一线,那一身红的新娘子忽然动了,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伸了出来,一根尖利的东西抵在了杨浩的腰眼上,折子渝凶巴巴的声音道:“别动!这个部位,只要我的簪子刺进去,就能让你断子绝孙!” 杨浩的手顿时僵住,折子渝冷笑道:“没想到我折子渝会解缚吧?杨浩麾下奇人异士比比皆是,我有幸与其中一位高手同住半年之久,只可惜那时觉得这是雕虫小技,未曾掌握精髓,直到此时枯坐一个时辰无人看管,我才解开……” 杨浩的目光落在她的腕上,原本皓美如玉的手腕血肉模糊一片,看来她自我吹嘘的解缚术,练的确实不怎么样。 “别打鬼主意!你腿上有伤,行动不便,既然落在我的手里,就不可能逃脱。”折子渝一面说,另一只手抬起来,便轻轻去扯盖头:“准备马,我要你亲自送我离开,直到安全之地!放心,我折子渝信守承诺,到时会释放你,李大人壮志在胸,不会选择与我这小女子同归于尽吧?” “你的盖头,只能是为我而盖……” 杨浩话一出口,折子渝整个人便如遭雷击,手中的玉簪“啪”地..一声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所以,这个世上,也只能由我来把它揭开,就算是你,也不行……” 杨浩说着,已牵住那盖头的红络缨,轻轻将它扯落下来。盖头滑下,露出那张清丽俏美的容颜,颊上不知何时已缀上了两颗晶莹的泪珠,看清了杨浩的模样,两颗珍珠立刻变成了两串珍珠,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折子渝悲泣一声,已紧紧环住了杨浩的身子。 “别哭,别哭,没有事了。” 折子渝只是摇头,也不知多久的思念,多少的恐惧,多大的委曲,全都化作了她的泪水,折美人儿终于也有水样儿的时候。 眼见折子渝只是哭泣,杨浩却是心中一沉,他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想不到却真的到了这一步,生恐刺激了子渝,迟疑良久,他才斟酌着道:“不管发生过什么,你都不必放在心上,这一辈子,你是我的,下一辈子,还是我的,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不离不弃,再不分离,你一定要答应我。” “可是……可是……” 折子渝泪流满面地抬起头:“可是我已经……” 杨浩赶紧哄她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不在乎,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还有谁知道?我一刀把他杀了!” 折子渝一呆:“我……我已和那天杀的李继筠拜过了天地,知道的人成千上万,你杀得光么?” 杨浩也是一呆:“你……你说的就是这事儿?” 折子渝吸吸鼻子,幽幽地道:“这事还是小事儿?你以为是什么事儿?” “啊!”折子渝冰雪聪明,放才骤然在这绝不可能之地见到杨浩,一时忘形之下真情流露,这时却已迅速恢复了她的慧黠机灵,不由得娇颜一红,又气又羞地道:“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是不是让你失望啦?” “没有失望,当然没有失望。”杨浩大喜:“这件事算甚么事,就算全天下都知道又怎么样?我记得,草原上,有一个规矩,一个抢新娘的规矩……” 他的嘴角噙着笑意:“谁能抢走新娘,杀死新郎,那新娘就是谁的,她要从此视那个人为她理所当然的夫君,一生一世服侍他,尊敬他,爱他,听他的话,不准吃醋,不准发脾气,男人要她生几个孩子,就得为她的男人生几个孩子……” 折子渝一开始还在点头,到后来眼睛越睁越大,惊奇地道:“谁规定的,怎么还有这么多的规矩,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杨浩一脸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我规定的。” 折子渝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欲打他,手扬起来,终于却只轻轻地落到了他的身上:“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杨浩在她身边坐下,轻轻环住她的腰肢:“听说你撞见了呼延傲博的乱兵,我立即从兴州赶来,半路上就又听说你已被擒来了萧关。急得我……,好在呼延傲博身边有我安排的人,李继筠接收了呼延傲博的地盘,也把我的伏兵接收了过去,在他们内应之下,我率领大军直接闯关,就这么……一直杀进了李继筠的家门……” “你……”折子渝心中激荡不已,到了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话:“你是一国之君……” “谁规定一国之君就得四大皆空,无情无义?” “你真的……不应该来的……” “有时候,人要跟着他的心去走,哪怕那里是他不该去的地方。” 折子渝抬起了眼睛,露出了杨浩非常熟悉的神采:“你经常为了女人去你不该去的地方吗?” 杨浩心中响起了警报声,马上以圆滑的外交辞令回答道:“你是头一个。” “那谁是下一个?” “你已经开始关心这个问题了吗?” “才怪!” 折子渝嗤之以鼻,真正的她,又回来了…… “很高兴见到诸位。” 杨浩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下边绑着斛斯高车和李继筠两伙人,李继筠瞪着杨浩直欲噬人,斛斯高车瞪着李继筠,好象也要一口把他吞下。那些从呼延傲博一方转而投奔李继筠的墙头草则继续扮演着墙头草的角色,左顾右盼,瑟瑟发抖。 杨浩满面春风地道:“要把大家伙儿凑到一齐,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啊,难得大家济济一堂,今日就请大家做个见证,本王……西夏王杨浩,就借这幢宅院,这处洞房,与折子渝姑娘成就夫妻。” 折子渝没想到他真要在此成亲,不由得脸蛋一红,可是乜了他一眼,却出奇地没有做出一点反对的意思。 李继筠哈哈大笑,口齿露风地道:“杨浩,我和她已经拜过了堂的。” 杨浩从容自若地道:“入乡随俗,草原上……有个抢亲的规矩。” 李继筠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 “架出去!” 两条大汉扑过来,架起五花大绑的李继筠就走,两个提着鬼头刀的大汉紧随其后。杨浩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一指那个胆小的司仪,说道:“你来,主持婚礼。” 折子渝还是那身新嫁衣,杨浩亲手为她重新披上了鸳鸯戏水的盖头,贺客也是原班人马,那司仪梅开二度,哆哩哆嗦地唱礼道:“一……一一……一一……” “真……真的要在这……这里成亲啊?”折子渝的脸蛋烧得像火,期期艾艾地道。 “为什么不?李继筠把洞房都给咱们准备好了,今天可不正是天作之合吗?” 折子渝抓着腰间的合欢结儿,结结巴巴地又道:“可……可萧关……” “萧关已尽在我掌握之中,诸部头人也在这里……” “可尚波千,这里……” “尚波千正和夜落纥斗得不可开交,他没这么快得到消息,得到了消息也来不及今晚赶到,杨延朗和柯镇恶两道防线,将这里团团护住,你不用担心会有人打扰我们……” “我……我……” 眼看着杨浩走近,折子渝长长的睫毛刷地一下闭紧,微微翕合的红唇微微仰起,好似无声的邀请,杨浩如愿以偿地品尝到了久别的樱唇。 热吻中,一对人儿双双倒在软绵绵的新被褥上,杨浩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眉、她的腮、她的唇,滑到了她的颈侧……,子渝悚栗着,既害怕又期待,又有一种莫名的快乐和空虚感,当那双魔和温柔而缓慢地握住了那一双浑圆,她的呼吸陡的粗重灼热起来,一声难捺的娇吟好象鸟儿的清啼,不由自主地滑出了她的歌喉,那销魂荡魄的声音把她自己吓了一跳,羞耻感让她浑身都滚烫起来。 她不知道,原来她所期待的这一刻来临时,两军阵前也冷静自若的折五公子居然也会如此手足无措,如此软弱被动。 浑圆的双乳、结实的腰肢,脂白莹润,光滑粉嫩的肌肤……,玉体横陈,秀发披散,半睁的秀眼在红烛中荡漾着盈盈的水波。折子渝的两颊潮红如晕,被亲吻过的红唇鲜嫩濡湿,水润的双眸也开始迷离起来,她只能又羞又怕,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任君采撷…… 一夜春光,一宿缠绵,风雨不知从几时晰晰沥沥的开始,又从几时转成了暴雨雷霆,然后……云收雨歇,彩霞满天,一朵桃花悄然绽放,羞涩而被动的处子正式晋升为一个初承雨露的妩媚少妇…… 一番洗漱后,卧于榻上情话绵绵,原以为这一夜就将在温馨中过去。可是不知几时,初谙情爱滋味的子渝热情火辣的撩拨,再度把杨浩变成了一头发情的公牛。 杨浩本未满足,只是担心子渝刚刚破瓜,生怕伤了她的身子,想不到子渝初尝滋味后,竟然一改被动羞涩,不由得大喜过望,调笑道:“子渝温柔款款,大家闺秀,我还真没想到床榻之间你竟如此火热奔放……” “少来,人家……人家……”折子渝睨着他,眉眼盈盈地羞笑:“人家可是鲜卑折兰王之后,你当是中原人家的那些千金小姐么?” 吕祖当初所言果然不假,这小妮子矜持端庄,不易动情,但一旦心动情动,则内媚如火,床第之间竟是如此的知情识趣,尤物天生。于是,两瓣丰润饱满的玉臀被杨浩捧在手里,原始而野性的呢喃、呻吟、喘息声又开始了。 “啊,轻一些……”到底是初次,虽然大有潜力,可身子却是承受不了的,不知哪一下太过粗暴弄痛了她,子渝轻鼙黛眉,举起手来不bbr>..满地在杨浩肩上斫了一掌。 “怎么不动,累了么?”一掌斫下,杨浩忽然停止了动作,折子渝张开眼睛,关切地看向杨浩,歉疚地道。 杨浩带着笑意道:“记得江南假死,激怒了你。在银州时,我曾对你说,如果……你仍对杨浩耿耿于怀,可以斫我三刀出气,方才……这算一刀么?” 折子渝也一下子想起了那段与他呕气生怨的岁月,眸中情欲未去,却多了一样温柔绵绵的情意:“我说,这三刀暂且寄下,本姑娘几时想砍你,你都乖乖递过你的头来就好。你现在弄痛我了,还不快快递过头来受我一刀。” “哎哟,别乱动,你违誓!” “才没有,小头不是头?” “坏蛋,你就会骗我,啊……你就会欺负我……” 第十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清晨,一轮红日透雾而出。 远处隐隐传来公鸡打鸣的“喔喔”声。 杨浩还在沉睡当中。 尽管他已养成了清晨即起,闻鸡起舞的习惯,即便做了西夏国君,也始终不肯放弃这个习惯,?99lib.t>生怕就此懈怠,逸于舒适的环境,可是他现在实在是太累了。 昨天早上理智与感情的苦苦挣扎,内心无尽的煎熬,再到点兵聚将、亲自策划,然后是冲锋在前,浴血厮杀,最后……最后是鸳鸯交颈,一夜桃花,开苞儿可是个体力活来着……,任他浑身是铁,又怎禁得起这样的折腾。 折子渝侧身而卧,小手托着下巴,正眨也不眨地看着熟睡的杨浩。 她的身子遮在衾被下面,只能隐约地看出那跌宕流畅的山水曲线。 若是从杨浩的角度看过去,或可看见衾被微掀,露出的一痕脂玉般的胸脯肌肤。 那曾淤红的雪桃儿,已然复归脂白莹润,光滑粉嫩。那曾肿胀的玛瑙,也重新变成了娇 7f9e." >羞的樱桃。处子之身,以一夜风雨,还没有脱胎换骨,尽显一个少妇的风采。真正让人看出她已是一个小女人的,是她的神情,那张清水莹润的脸儿充满了慵懒的春意,眉梢眼角,风情无限。> 她毫无倦意,虽然在此之前,她同样饱经煎熬,可那毕竟只是心理的枷锁。这沉重的枷锁,由杨浩擎着她赠送的紫电剑亲手劈开了,昨夜,头一次睡在一个男人怀里,却像是睡了一辈子似的那么舒服、自然、踏实。天还没亮,她就醒了,然后就这样用她那双剪剪双眸绵绵致致地凝视着她的男人。 这就是那个妙语如珠、嘻笑怒骂,激得江东才子堂上吐血的小家丁,这就是那个带着数万百姓,不弃不离,辗转南北,终于在芦州扎下根来的杨钦差,这就是那个害得她伤心欲绝,火烧耶律文的大混蛋,这就是那个以一国之君的身份,甘为红颜冲冠一怒,亲身涉险连闯三关的……大男人。 子渝越想越甜,越看越爱,微微一动,下体传来的异样感觉又让她既羞且臊,忍不住,她伸出一根青葱玉指,小心翼翼地抚向男人坚挺的鼻子。 “嗯?” 只是轻轻一触,到底是修练过上乘内家功夫的人,杨浩霍地睁开了眼睛,一眼瞧见眼前的可人儿,杨浩嘴角露出了温柔的笑意,手从被底轻轻地滑过去,贴着那柔软、温润、滑嫩的腰肢,贴到了她隆挺的臀后,将她揽到了怀里,在她红润的双唇上轻轻吻了一记,柔声道:“怎么就醒了,也不多睡一会儿?” “啊!”杨浩这一说,反倒提醒了子渝,虽说这里没有公婆,无需早起奉茶,可是杨浩如此高调,在敌人的新婚之际抢走新娘,在敌人的新房中从容洞房,就是那司仪和贺客,都是李继筠的原班人马,三军将士谁还不知? 今天才要收拾这个烂摊子,也不知有多少事要处理,如果自己高卧不起,岂不惹人笑话?折子渝可不是唐焰焰,唐大姑娘只要我快意、我开心,无视天下人脸色,本姑娘如何,关你屁事?折子渝可不成,杨浩这一说,她哎呀一声,赶紧就要起身着衣。 这一坐起,锦衾滑下,春光登时外露,杨浩看得两眼一直,折子渝又羞又气,连忙拉过被子遮住娇躯,娇嗔道:“背过身去。” 杨浩怠懒地笑道:“羞什么羞,又不是没看过。昨夜那么大胆,太阳一出来,你倒不好意思见人了。” “你还说!转不转?”折子渝恼羞成怒,两根手指从被底探过去,掐住了杨浩的肉,柳眉挑起,以示威胁。 杨浩一见折二姑娘真个恼羞成怒了,只好转过身去,折子渝监视着他,匆匆抓过衣裙穿戴起来,一俟穿戴整齐,她立刻跑到梳妆台前,对镜梳妆,精心打扮,那发型儿,已然挽作了妇人髻。 虽说夫妻之间最是亲密,身体上几无任何秘密可言,但是女儿家清晨初起,披头散发、慵懒不胜的模样,可不该让自家夫君看见,折二姑娘对这些小节还是很注意的。 杨浩就斜卧榻上,笑吟吟地看着美人梳妆。 那曼妙的身姿笼在月白色的软袍内,她的姿态优雅雍容,舒缓自如,举手投足间都透出一股女儿家的妩媚仪态,看得人心醉神驰,杨浩此时看她,正如她方才偷看熟睡中的杨浩,颇有点相看两不厌的感觉。 “看!看什么呀!” 折子渝对着镜中的杨浩皱了皱鼻子,娇嗔一声,尽显女儿情态:“萧关虽然打下来了,可这砸得稀烂的摊子如何收拾,众将领都在等着你拿主意呢。还有啊,你以一国之君的身分,冒冒失失地亲自带兵打过来,岂非一个轻重不分的昏君?你等着吧,西夏的、陇右的、甚至是宋廷的,种种麻烦恐怕要接踵而来,还不打起精神,履行你一国君王的职责?” “唔……”杨浩严肃起来,沉吟片刻问道:“依你之见,我该如何?” 折子渝明眸流转,似黠非黠地道:“你昏君也做了,嚣张也过了,何不继续张狂下去呢?先做个姿态出去吧,详细的计策,人家一时也想不同全,等夫君大王散了‘早朝’,咱们再好好商量一下吧。” 杨浩憬然而悟,不由长叹一声道:“唉,寡人命苦哇……” 杨浩长叹一声,一掀被子,赤条条地跃下地来,折子渝霍地张大眼睛,小嘴张成O形,惊讶地看着镜中那根虬张勃然的物事,又气又羞地道:“你个不要脸皮的臭家伙……转过身去!” 房顶上,竹韵仍然穿着沾血的军装,横剑膝上,静静地坐着,好象宫殿顶上的一只脊兽,就这么静静地坐了整整一宿。 凛冽的寒风,缥缈的雪花,给她的身上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霜,清晨的雾气,在身边时聚时散,就像她捕捉不住的情缘。 太阳出来了,雾气渐渐散去,也消融了她身上的冰霜。这时下边吱呀一声,门开了。 竹韵吸了口气,突然活了过来,她振作了一下身子,挺身一跃,便轻盈地落在了地上,那双修长笔直的美腿仍然充满着弹性,她仍然是那个精神熠熠的女侍卫,就连脸上也重新露出了那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完全让人看不出她在寒风中静静地坐了一夜,身子和心都已僵硬了。 “大王!” “嗯,我去前庭,各位将军大概早已相候了。” 杨浩说着举步欲行,侧目一睨,看见竹韵唇上淡淡的处子茸毛,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光,好象抹了一层珍珠粉,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竹韵被他的凝视看得有些心慌,她退了两步,局促地道:“怎……怎么了?” 杨浩忽然伸出手去,竹韵傻傻地站在那儿,任由他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唇。 杨浩的手指触及她的唇,只觉有些濡湿,不由得微微一怔,手指随即滑到了她的颊上,她的双颊冷冰冰的,就像窗上晶莹的霜花。 “大……大王……” 竹韵冰凉的小手被杨浩的大手握住,从未和杨浩有过这样亲密接触的她,整个人都傻.掉了,结结巴巴地重复道:“怎……怎么啦?” 杨浩的眸中忽地闪过一抹感动与柔情,他轻轻刮了一下竹韵的鼻头.,柔声道:“竹韵,你知不知道……你是这个世上……最笨的一个女杀手。” 竹韵继续结巴:“怎……怎么啦?” 杨浩轻轻地笑起来:“很多人也会觉得,我这个西夏王是最世上最蠢的君王。我这个最蠢的君王,被你这个最笨的女杀手……俘获了!” “怎……么啦?” “还记得……你在甘州时向我提过的那个要求?” “啊?” 杨浩的眼中有轻轻的笑意,还有绵绵的爱意:“你说,你想和我,生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啊!” 竹韵的大脑登时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就想纵身弹起,溜之大吉,只可惜两股战战,浑身酥软,一动也动不得了。本来苍白的小脸儿,此刻已变成了一片火烧云,她万没想到,杨浩记得,杨浩真的记的,她现在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一辈子 4e5f." >也不再出来。 杨浩道:“我杨浩这辈子,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我认真地考虑了很久,要么不生,要生的话,那么……能生几个就生几个,能生多久,就生多久,如果你答应,咱们就成交。” “啊?” 杨浩轻轻地笑道:“去,屋里暖和,进去暖暖,你和子渝很久未见,好好聊聊。” “大王,怎……怎么啦?” 杨浩转身,举步:“没怎么着,就是险失子渝的这件事儿,把我彻底吓着了。我忽然想明白了,既然喜欢,那就喜欢了。怎么着?要推给谁才他娘的算个爷们?装大尾巴狼的那是王八蛋……” 声音越去越远,望着杨浩的背影,竹韵目瞪口呆:“怎……怎么啦?” 狗儿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溜一下钻了出来,左手提着个水缸子,右手拿着一支汴梁“傅官人刷牙铺”生产的象牙为柄的“刷牙子”,满嘴泡沫,非常好奇宝宝地问道:“竹韵姐姐,怎么啦?” 狗儿用的刷牙药可不是市面上常见的货色,虽说这“刷牙子”是买的汴梁名牌,可那刷牙药可是陈抟亲手调配的,满口清香,洁齿去腐。 竹韵突然明白过来,娇躯为之一震,喜悦的泪水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竹韵突然双腿一弹,收腹团身,竟然在院中一连翻了十来个空心筋斗,迅疾如风,其灵如猿,大大超乎她平时的水准,就连狗儿这个高手也看得目瞪口呆。竹韵欢呼一声,又是一个空心筋斗,竟然翻过了墙去。 狗儿擦了把嘴巴的咆沫,左看看,右看看,呆呆地自语道:“……怎么啦?” 前厅中,众将果然济济一堂。 萧关到手可能造成的诸国间的影响并不在这些武将们的考虑范围,但是眼下与他们切身相关的,也有许多乱麻般的事情。萧关是守还是退,如果要守,萧关周边的那些部落怎么办,是杀是纳还是赶?那些喝了一宿西北风的贺客们都是各路头人酋领,这些人又该如何处置?尚波千一旦得知消息,必然引兵来打,眼下这几路人马来自不同统属、派系,谁留守,谁返回,谁来领军?杨浩决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的,这些事也得马上定下来,他们当然着急向杨浩讨主意。 杨浩一到前院,就看到了院门外那杆高竿,高竿上本来挂的是李字帅旗,现在旗帜已经降下,上边只悬了一颗人头,绳子系着头颅上的小辫子,在风中轻轻地打着晃儿,那是李继筠的人头。 屋中藏的是心上人,杆上悬的是仇人头,颇有点醒握杀人剑,醉握美人膝的意境,而杨浩看见,并没有醺醺然的自得感觉,反而提高了警惕。 李继筠之死,固然有他早在两年前就预布伏兵的因由,却也不乏幸运成分。他杨浩也不会永远幸运,一个不慎,未必不会步李继筠之后尘。温柔乡里,美人如玉,却也不能沉溺其中。前途漫漫,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啊。他正了正衣衫,举步迈进厅去…… …… 东京汴梁,大内皇仪殿,赵光义将一份刚刚从陇右紧急传回的奏表扔到案上,捋须冷笑:“一个把感情看的比江山还重的人,能成什么大事?杨浩不过是楚霸王般的一介匹夫罢了,可怜!可笑!” 东宫,太子赵元佐挥手遣退了他费尽周折才找来的三叔赵光美府上的那个老家人,狠狠地灌了一壶烈酒,伏于案上,两眼茫然,他已经连同父亲抗争的力气都没有了,满眼看到的都是人性的卑劣与黑暗:“到底什么才是帝王?难道帝王就是绝人之情、绝己之情、残忍毒辣,四大皆空么?心里装了那一个皇位,就再容不下一个天道人伦,父不惜子,子可杀父,兄弟相残、夫妻互谋!难道就是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天潢贵胄,寿年不永!” 他伸手一拂,杯盏落地,跌得粉醉,他的咆哮声就像陷入坑中的野兽一般绝望:“什么民意,什么江山,都是冠冕的借口,堂皇的谎言,如果要做皇帝,就要抑人欲,灭人伦,我情愿没有生在这帝王之家!” 第十一章 闺中何止军师 李继筠的旧部、萧关周围的吐蕃部落,加起来老弱妇孺不下十万人,这么多人分散居住在草原上、丛林间、山谷里、高岭上,形成了百十个部落、山寨和小城,对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除非杨浩就此南下,一举吞并陇右,否则的话是无法对他们进行有效控制的,一方面杨浩准备并不充分,后勤储备、战略部署不必谈了,就连此刻驻扎在萧关以南的这些军队都是编制混乱的不同派系,在尚波千的老巢里,很难承受他的疯狂反扑。杨浩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收缩兵力,牢牢控制萧关三道关隘,把这道进出河西陇右的门户掌握在自己手里,掌握与陇右战或守的关键所在。 为此,对这些部落的安置,便成了眼下第一个难题,经过充份的论证分析之后,众将领渐渐分成两派,其中一派认为对这些部落可以不予理会,只是专心经营好萧关险隘,迅速加固、整修,部署兵力,在向南一侧加筑各种防御措施。 另一派则建议把这些部落尽皆掳过萧关去,把他们拆散了贬为农奴,发配各处充当劳力,不过搞迁徙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些村寨部落星罗棋布于萧关地区的山岭、谷坳、平原地区,要把他们全集中起来,决非三五日可以办到的。而且这些星散的人员一旦集中,就是浩浩荡荡的十万人马,虽说其中不乏老弱妇孺,押送他们所需的充足兵力也成问题。 杨浩知道时间紧急,出其不意奇袭萧关固然达成了目的,却也留下了许多疏漏,当务之急是保住胜利果实,完全控制萧关,做到这一点,就已取得了战略性胜利。于是果断地综合了两派将领的意见,当即任命柯镇恶为萧关镇守使,加总兵衔,镇守萧关,立即调兵遣将,主持萧关三道关隘的整修和兵员的部署。 至此,西夏国的西大门玉门关由木恩镇守,南大门萧关由柯镇恶镇守,东大门横山由杨大郎延浦镇守,三人皆加总兵衔,成为独自领兵于外、手握机变大权的戍边大将,柯镇恶两次唾手可得的大功凭空飞去,却始终是任劳任怨,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另一方面,拓拔昊风、杨延朗等将领,则立即分赴萧关地区的大小山寨、村庄、部落,开始了一场战争资源的大掠夺。金银珠宝要抢、牛羊马匹也要抢,只抢这些浮财,却比归拢各处百姓有效率多了,然后就用那些牛羊马匹驮着各种各样的财物,迅速通过萧关运回去,输运的队伍日夜不断,络绎不绝。 等到第三天早上,杨浩把斛斯高车一众头人放了出去,这些人杀之一人无益,杀之满族就要千夫所指,既已掠其财,如果不放走这些头人,他们的部落只有被其他吐蕃部落彻底吞并的结果,客观上反而促成了他们的融合,可是把这些头人放回去,他们领着一帮叫化子去找尚波千要钱要粮要牛羊,这就够尚波千喝一壶的了,这种行为骨子里和战争中故意致残敌军而不消灭,加重敌国负担,从经济上把它拖垮是一个道理的。 安排好了这些事情,杨浩便随着最后一批掠浮财的人马一同退回了河西。 走在萧关古道上,杨浩发现手下的士兵对他的命令执行的无比彻底,他们搜刮的何止是浮财,就连一件羊皮褥子、一口铁锅、半口袋青稞,都不嫌其少地掠了来,不由得暗暗咋舌。 尚波千先收到呼延傲博战死的消息,马上派遣了一位心腹大将赶赴萧关,准备接手呼延傲博的权力。不料这员大将率领几百亲兵刚刚走了两天,又是一骑飞至,跑到他府门前时,那马轰隆一声倒地猝亡,马上的骑士也是累得精疲力竭,好半天才气喘吁吁地说出一句话:“萧关失守!” 尚波千问明经过,不由大骇,立即把西线战事完全交给了童羽和王如风、狄海景、巴萨一班人,这些人一些是蜀地的义军,一些则是陇右的马匪,不寄于自己的屋檐底下是别无出路的,因此尚波千放心地把西线交给他们,由他们继续进剿夜落纥和罗丹,步步推进,争夺地盘,而自己则率领吐蕃主力星夜返回南线,准备反扑萧关。 此时,杨浩已然到了灵州。 杨浩到灵州时,种放、丁承宗、杨继业,这政、经、军三大巨头已然从兴州赶来,堪堪地在灵州撞见了他,杨浩立即迎来了三人一番狂风暴雨般的愤怒发泄。 种放怒不可遏,唾沫星子喷了杨浩一脸:“一国之君,当胸怀天下,以社稷苍生为重,为一女子,亲身涉险,为一女子,擅动刀兵,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自古以来,如此行为,唯有昏君二字当之。” 杨浩抹了把脸,陪笑道:“大学士教训的是,孤王知错了。” 丁承宗寒着脸道:“大王万一有个好歹,置这江山社稷,万千苍生于何地?大王写下遗诏,由王后娘娘择之,若选弃位归隐,便令百官自择贤能。若王后愿扶幼子继位,令我等顾命辅佐,试问江山初定,人心不稳,孤儿寡母继承大统,西夏还有宁日么?” 杨浩干笑两声道:“这个……,话说辽国也是孤儿寡母来着……” 丁承宗双眼一瞪,杨浩赶紧改口道:“是是是,孤王错了。” 杨继业叹了口气,沉着脸色道:“大王是君上,君上所为,臣本不该妄言,不过……你如此轻率,真的是……唉!大错特错了,臣等得知后……” 杨浩还在陪笑,只是那笑容有些苦,声音有些涩:“三位,你们说的对,说的都对,我是大王,是西夏国的王,所以,我得这样,我得那样,我不能这样,我不能那样,可是……我还是一个人,一个男人啊……” 种放、丁承宗和杨继业把这些日子的担忧、愤懑和恐惧一股脑地向杨浩发泄了一番,气咻咻地离去了,等他们走后,折子渝掀开门帘儿,从内室中缓缓地走出来,依偎到杨浩身边。 杨浩揽住她的纤腰,说道:“子渝这回很沉得住气呀,方才,我还真担心种大人一口一个为一女子,把你给激出来。” “他们都是一番忠心,一片好意,都是对你的爱护,我现在是你的妻子,感同身受,怎么会生气?” 子渝嫣然而笑,轻轻在他腿上坐下来,很自然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官人是为子渝受的委曲,可惜,人家已经把自己都给了你,再也无以为报了。” 杨浩也笑起来:“怎么没有?我的女诸葛现在回到了我的身边,以后,你可不能只专注于生孩子,该帮为夫出谋画策的时候,可得竭尽所能才成。” 子渝红了脸,轻啐道:“谁要专注于生孩子?不过……,说到出谋画策,以后你若愿意,也可私下里说给我听,自家夫君的事,我当然想帮着出出主意,却再也不能人前露面,你更不可说我曾帮你策划过什么?” 杨浩微微皱眉:“唔……,担心后宫干政?这是个问题,虽然我对你绝对放心,可是我亲手制定的规矩,我就得必须带头执行,不光是对你,对冬儿、焰焰她们,我也是一视同仁。” 折子渝轻轻颔首,赞许地道:“这是对的,不过我有此虑,倒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至少……人家现在还不算正式嫁了西夏王,不算是犯了规矩。” 她沉吟道:“那日行的是民间之礼,你是一国之君,一日不曾册封,我便不算你的妃子。我之所以有此顾虑,是考虑到,折家必须把自己的影响从军中彻底消除,我,要做你的女人,就必须得站到你的背后去。” 杨浩目光微闪恍然之色:“你是为了那日流沙坪三军跪拜之事?这你大可不必,如果他们不念旧主,那也不过是有奶就是娘的人了,我不是更担心?” 折子渝妙眸流转,嫣然道:“话是如此,所以我才要努力让他们把你当成现在唯一的主人,以后唯一的主人。这不光是为你考虑,也是为了我,为了折家,这样对你对我、对折家对国家,都是好事。” “嗯,我的女诸葛说不出头那便不出头吧,不过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眼下该怎么办?方才种大学士他们所说的种种其实都是很有道理的。” 折子渝凝视着他道:“你认为呢?” 杨浩的双手在她柔润而富有弹性的娇躯上轻轻滑动着,沉吟道:“我觉得,未必不是因祸得福。你想,就连种大学士和我大哥,甚至杨继业那个厚道人,都气得怒发冲冠,直斥我为君之非,赵光义又会怎么想?我在汴梁时,就有强拆杨、愣头青之称,这绰号可不是白来的,赵光义说不定会因此轻忽了我,谁会担心一个冲动起来不计后果的人,一个……呵呵,视女色重于江山的人呢?” 子渝的眸光柔和起来,她往.99lib?杨浩怀里贴了贴,一双红唇忘情地印在了杨浩的唇上,杨浩感觉到唇上两片柔软香馥之前,只来得及看清她的俏脸先已红若两瓣桃花。 折子渝轻轻移开双唇,红着脸嗔道:“看什么看!” 杨浩看着她那性感娇艳的双唇,抚着那弹盈绵挺的翘臀,笑得有点不怀好意:“佳人投怀送抱,为夫怎不喜欢?呵呵,我家娘子秉赋天生,精于内媚,为夫可还有许多手段,不曾一一与你切磋呢。” 折子渝眨眨眼,微晕着脸颊,天真的道:“夫妇敦伦,不外如是,还有什么?” 杨浩一听登时眉飞色舞:“娘子此言差矣,据说仅《汉书》中有关房中术的著录就有百八十卷之多,此中学问博大精深,神鬼莫测,实穷一生之力也未必能窥全境……” 折?99lib.子渝:“……” “怎么?” 折子渝瞪他一眼,嗔道:“如今看来,果然像个昏君。” 杨浩呵呵地笑起来,折子渝咳嗽两声,说道:“还是说正事吧,你方才说的不无道理,那日我劝你既已张扬,何妨更加张狂,也是出于这种考虑。不过我这两天来又仔细地想过,仅凭这些,我们就得完全寄望于赵光义会按照我们的想法去想。或许他真会这样看你,或许不会,不管怎么样,主动都操之人手,一国之前程,何等重大,我们不能寄望于赵光义的误判,必须主动营造有利于我们的环境。” 杨浩精神一振,问道:“娘子有何高见?” 折子渝道:“萧关原在尚波千手中,如今易手,到了你的手中,这对河西陇右两边的实力影响不大,唯一的区别只是攻于守的主动权易手,尚波千虽不甘心,可萧关易守难攻,不管对哪一边来说都是如此,有柯镇恶在此,当保无虞。 最叫人担心的,是尚波千是否会向宋廷借力,虽说你说出了玉玺来历,赵光义心中对他不无芥蒂,可是你与他之间,赵光义险然对你猜忌更重,如果尚波千向宋廷妥协,引来宋廷施压,你现在名义上仍是宋臣,宋若出面调解,总是一桩麻烦。” 杨浩道:“不错,现在有两个难处,一是凭我河西之力,不能与宋久战,而辽国只能适当借用,以作牵制,绝不可倚重之,否则便是前门拒狼,后门进虎。二是仅凭河西一地,如与宋久战,则战事连绵,久而不止,一个不好,便是绵延百年的战祸。除非我能拥有足够的力量,像辽国那样的力量,足以抗衡宋国的能力,方能与宋辽鼎足而立,它或者仍会同我打上一打,但是鉴于我强大的实力,却一定不会无休止地把战争继续下去。” 折子渝道:“既然如此,就得想办法祸水东引。” “往哪里引?” “辽国。” “如何引?” 折子渝俯首低声,对他说出一番话来,窃窃私语良久,杨浩微微颔首:“嗯,或可一试,不过此中难度不小,还得好生计较一番。” 折子渝若有深意地望他一眼道:“好,永庆公主还在兴州等你,我想……她应该对你也有甚大的助力。” “她?”杨浩一笑:“我救她,确是出于一片赤诚,她如今一个见不得光的公主,能帮我甚么,哦,对了,有件事,我还没跟你说。” 折子渝一见他神情严肃,不由紧张起来,微微坐直了身子,问道:“什么事?” 杨浩郑重地道:“子渝,我要让竹韵入宫,纳她为妃。” “嗯?” “我欠她的,而且……她……也确实让人喜欢……” “喔……,这事儿……你该跟冬儿姐姐说啊,为什么要对我讲?” “……” 折子渝笑了:“缘起缘灭,缘浓缘淡,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有缘的时候,好好的珍惜它,把握它。竹韵与我在汴梁相处那么久,早已情同姐妹了。嗯,很好啊,宫里多个帮手,也免得受唐大姑娘的气。” 杨浩如释重负:“你同意了?” 折子渝恨恨地瞪他一眼:“看你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不同意你就不娶了?” 她嘟了嘟嘴儿,幽怨地道:“才刚刚要了人家……,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杨浩咳嗽两声道:“话说,前两天我怒冲萧关的时候,冬儿和焰焰她们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折子渝忍不住“扑嗤”一笑,抓起他的手来,张开一口小白牙,咬了一排整整齐齐的牙印儿,一口咬下去,又有些心疼,于是用那灵活湿润的小舌头又舔了舔。 杨浩被她这小动作刺激的登时一个冷战:“好灵活的舌头,小妮子果然大有潜力可挖。”杨浩一抄折子渝的腿弯,另一只手托着她的柳腰,便向屏风后闪去。 折子渝大吃一惊,娇呼道:“清天白日的,你做甚么?没得让人给你再添一条昏君的罪名呵……” “这里有人敢闯进来么?嘿嘿,除非你自己说出去。” 杨浩将折子渝往榻上一放,折子渝一挺腰便翻了起来,手足并用就想逃走,杨浩一手抄住她的纤腰,见那翘臀犹自挣扎扭动,便在这不听话的小妮子粉臀上拍了一记。 “啪”地一声脆响,哇!这手感……,子渝根骨奇佳,可堪造就啊。 杨浩起了“爱才”之心,一个更加邪恶的忽地浮上心头。不过……,子渝虽是知情识趣的女子,毕竟是豪门贵胄出身,要把这匹骄傲矜持的小牝马调教成闺中娇娃,可是任重而道远呢…… 杨浩遐想翩翩中和身扑上,将她拥进怀里,惯 4e8e." >于前半场含蓄,下半场奔放的折五公子,已将动人的星眸含羞闭起,弯睫微颤,鼻翅翕动,发出动情的喘息…… 第十二章 放眼天下 杨浩回到兴州,是在满朝文武、权贵勋卿,乃至世族大家、缙绅名流们的欢迎下,风风光光直入城门的。 尽管种放、丁承宗、杨继业等人私下里为了杨浩的冲冠一怒而大发雷霆,但是这种态度不能让别人知道,更不会让杨浩的所作所为,让平头百姓们知道。在他们的宣传之下,杨浩是运筹帷幄、料敌机先、用兵如神、勇不可挡……,总之文治武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方有这场大胜,方能虎口劫变,这桩事件被他们运作成了杨浩的一件丰功伟绩,大肆张扬。 而经过甘州回纥之变,兴州屠杀百部两桩大事,杨浩的权力业已高度集中,已经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初步完成了西夏政权由实质上的联盟制向中央集权制的转变,威望权柄一时无俩,自然也是一呼百喏。 冬儿、焰焰等几女对杨浩的莽撞也着实提心吊胆,好在杨浩怒闯三关,马踏李府,一刀斩了李继筠的狗头之后,已第一时间追派轻骑回京报讯,前后算起来,几位娇妻为他担心的时间也不过半日,饶是如此,一见杨浩好端端地回来,还是禁不住潸然泪下。 杨浩好言安抚了一番几位爱妻,简略交待了此番夺萧关的经过,在冬儿的亲自服侍下脱下戎装,沐浴梳洗,重新换上君王冠带,又得往大殿参加文武百官、权贵勋卿为他举办的接风庆功宴。 一番熙熙攘攘,好不容易待宴会结束,杨浩记挂着种放对他说的话,再度换了衣服,洗漱一番,正欲去见见那位永庆公主,出了大殿,却见一人搓着双手,正在殿下徘徊。这人是一个老者,身材高大,古铜色的肌肤,浓眉阔目,须发皆白,大冷的天儿只穿着一套夏季的单薄军服,但是面色红润,居然毫无寒意。 杨浩定睛一看,认得他正是当初继嗣堂崔家的头号杀手,如今“飞羽随风”的首席教头古大吉。 杨浩一见了他,省起此人从今往后可就是自己的老丈人了,脚下不禁有点逡巡,因为他刚刚回京,这事儿还不曾公开,见了老丈人,这态度便不知道该怎么摆了。要知道他现在虽有五位王妃,可是都没有岳丈岳母,就只眼前这位,杨浩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杨浩正迟疑着,古大吉抬头看了他,连忙兴冲冲地迎了上来:“臣古大吉,参见我王。” 杨浩一见他叉手施礼,连忙抢前一步,搀起他道:“啊,原来是古……大人,大人免礼平身。” “谢大王。”古大吉直起腰来,看了杨浩一眼,局促地搓搓手,吞吞吐吐地道:“大王,这个……大王刚刚回京,一路劳顿,臣本不敢此时打扰大王,不过……有一件事……咳,我看这雪该是今年最后一场了……” 杨浩不知他忽然谈起天气是什么意思,只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古大吉嘿嘿笑道:“眼瞅着一转眼,又过了一年。小女……也就又长了一岁,邻里家与她同龄的女娃儿,现在都是三个孩子的妈了,竹韵不急,我这当老子的实在不能不急,这个这个……” 他搓了搓手,老脸一红道:“当日小女生擒拓拔韩蝉的时候,大王曾许诺,可应小女一请。咳咳,如今……如今拓拔韩蝉的坟头都该长草了,大王你看是不是……” “啊……啊啊……,是是,这个……不知古大人有何所请?” 古大吉精神一振,连忙说道:“怀州都指挥使马宗强,年轻有为,英俊不凡,而且妻子去年冬上刚刚病逝,家中如今只有两妾,并未续弦。大吉想,如能把小女韵儿嫁与他,一双两好,小女终身有靠,臣这辈子也就再无遗憾了。这个……这个……如果大王肯指婚,呵呵呵……” 殿角一侧廊柱后,刚刚转过几个人来,那是冬儿与子渝和竹韵,在杨浩心中,冬儿始终是他又敬又爱的女人,对她知无不言,从无隐瞒,关于对折子渝和古竹韵的安排,他已向爱妻合盘托出,冬儿是那种真正温良贤淑,胸襟广阔的温柔女子,杨浩在前殿宴客,她便把这两位马上就要成为姐妹的人请进了后宫一起饮宴叙谈,此时刚刚送她们出来,恰恰地听到了古大吉的这番话。 冬儿听了,瞟了竹韵一眼,竹韵已然涨红了脸颊,就听杨浩吞吞吐吐地道:“啊……,马宗强,这个……,竹韵……咳咳,竹韵也不知是否喜欢他呢?” 古大吉立即把胸脯拍得震天响:“知女莫若父,这一点大王尽管放心,呵呵呵,小女……,其实也不怕大王笑话,小女其实对马指挥使一见钟情,而且这个……啊!对了,早已两情相悦,私订终身了,唔……大王若是亲自指婚,成其好事的话,那不是风风光光,皆大欢喜吗?” “胡说八道!” 这一下竹韵真急了,她涨红着脸蛋一跃而出,对老爹嗔道:“爹,你胡说些什么呀,我只是偶尔见过那马宗强一面,谁喜欢他了?你不要对大王胡说。”竹韵担心地瞟了眼杨浩,生怕老爹一番胡言会惹怒了他。 古大吉忽见女儿出现,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大王你看,这丫头害羞了,呵呵呵,不好意思让大王知道而已,嗯,她不好意思,那我来说,我是她爹嘛,父母之命,大王你看怎么样?” 竹韵都快急哭了,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偏偏老爹又来乱点鸳鸯谱,万一大王觉得难堪,顺水推舟允了老爹,那可如何是好? 竹韵急急否认,古大吉恼了,顿足道:“大王看看,我这忤逆不孝的女儿,她娘死的早,我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养活大,我容易么我?” 在自己心上人面前被父亲这样编排,真把个竹韵羞得几乎要找条地缝钻进去,见此情形,杨浩咳嗽一声,抢先说道:“这个……竹韵姑娘在甘州的时候,已经向我提过一个要求,我也已经答应她了,如今可不好反悔了呀。” 竹韵一听大喜过望,古大吉却甚是惊讶:“这丫头……已经提过了?只不知……她向大王提的是什么事。” 杨浩道:“这个嘛……,女儿家最在意的,当然是终身大事。” 古大吉大喜:“终身大事?终身大事好,终身大事好哇,啊哈哈哈哈……,呃……只不知臣这丫头想要嫁的谁家的犬子?” 杨浩猛地呛了一口,粗鲁人非要扮斯文的古大吉怪不好意思的,连忙改口道:“不是不是,不知是谁家的公子?” 杨浩道:“这个嘛,古大人先请携令媛回府吧,稍候,本王会有旨意到,到时候你自然也就知道了。” 古大吉一呆,大王既然这么说了,也就是下了逐客令,他虽是个不读诗书的人,可是一个老练的杀手,谙于人情世故,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连忙谢恩退下。一出宫门,他便迫不及待地对女儿道:“你这臭丫头,不声不响地自己找好婆家啦?快告诉老子,那人是谁?” 竹韵娇羞不胜,却又不乏得意,小瑶鼻儿轻轻一哼,昂起头道:“人家不告诉你。”说罢翻身上马,扬手一鞭便向自家赶去。 古大吉嘿嘿笑道:“终于知道急了吧?居然自己开口向大王讨旨要男人,啧啧啧,不愧是我古大吉的女儿!” 古大吉急匆匆回了家,追着女儿盘问那“野男人”的身分,竹韵羞喜得意,便是不讲,父女二人正闹作一团,穆舍人带着一脸天官赐福般的笑容出现在古大吉家里,后边还跟着四个宫中内侍。 听罢了穆舍人带来的册封之意,古大吉张口结舌,半晌才一拍大腿,钦佩地对女儿道:“乖女儿,好样的,咱们干杀手的就得这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取要害,夺其首级!” 穆舍人大惊道:“你们要杀谁?” 西暖阁中一片静谧,杨浩在院子里站住了。 此时天上又飘起了零星的雪花,杨浩在雪中站了一会儿,伸出手掌,看着那晶莹的雪花翩跹直落掌心,又化为泪滴似的一滴水,这才举步向阁中走出。 “大王来了。” 丁承宗正在阁中,看见杨浩,淡淡一笑,推动车子迎上来。 这里是西暖阁,本来殿中温暖如春,可是杨浩进来,却觉得有些清冷,目光一扫,他才发现窗子开着,露出后面一片冰面,一座小亭。夏天的时候,那里是荡漾的一池碧水,假山上藤萝垂挂,风景十分雅丽,而此刻却是万物萧杀,远远的,可以看见几个年少的宫人在近岸的冰面上嬉戏玩耍着。 杨浩只瞟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投注在另一个人身上,殿中只有两个人,一个丁承宗,另一个,自然就是永庆公主。 永庆已重新蓄起了发,此刻已非僧衣,穿的是一袭月白色的长袍,杨浩看了眼冉冉站起的她,气质娴静,俨若一朵幽莲,很难想像,这个女孩儿就是当初那个天真烂漫地向自己索要白糟鱼和巧嘴鹦鹉的那位小公主。可是她的眉眼,分明便是那个小永庆,只不过长大了一号。 “臣告退。”丁承宗知机退下,悄然闪出暖阁,房门轻轻地关上了。 杨浩向前两步,永庆公主已敛衽施礼:“见过大王。” 杨浩默然,曾几何时,他要向永庆见驾施礼,而今君臣易位,永庆却得向他俯首称臣了。一时间, 6768." >杨浩颇有一种时空易位,人事沧桑的感觉,就像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望莽莽天地,日月经空,怀幽幽千古,物是人非的感觉。. “公主殿下。” 杨浩肃然还礼,永庆淡淡一笑:“永庆,如今不过是托庇于大王羽翼之下的一个有家难归、有国难投的弱女子,还算甚么公主?” 杨浩喟然一叹,默然半晌,方道:“在这里,公主不能张扬名声,但我西夏上下,仍将以上国皇女之尊以待公主,公主可以安心住在这里,只要杨浩在,西夏在,就有永庆公主在!” 永庆公主凝视他良久,轻轻吁口气,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你别无所求么?费尽周折,救我出来,就只是为了把我供养起来?” “我要帮公主,只因为……公主对杨浩的关爱,先帝对杨浩的知遇,杨浩对公主,并无所求。” 永庆公主眼帘微合,两串泪水潸然而下。 杨浩安慰道:“公主,娘娘和岐王殿下的死,并非公主的过错。逝者已矣,公主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了。以后,公主就请安心住在这里便是,如果有任何需要,请向杨浩提示,无须拘谨。” 永庆公主轻轻摇了摇头,张开泪眼,对杨浩道:“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杨浩眉尖微挑, 95ee." >问道:“公主想要什么?” 永庆不答反问:“大王真的想偏安一偶,无意中原么?” 杨浩道:“中原?真的征服了中原之后还想征服哪里呢?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可是再了不起的人,也不可能征服一切,无尽的征服,最后只能摧毁他自己。如果我说以天下苍生为念,所以不想兴刀兵,那是扯淡,真这么伟大,我把西夏拱手送于赵光义便是了。 我杨浩,第一想做的,是保护我的家人,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幸福快乐。第二想做的,是有属于自己的一番事业,不管是务农、经商、做工,从仕,亦或是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基业。可是我从来没有膨胀到忘乎所以的地步,宋国是一个庞然大物,我吃不掉它,一旦打起来,就算我们不败,也只是一个互相消耗的结局,为他人所渔利。” 永庆轻轻点头:“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这么想的,相信你是这么想的,或许母后和王弟就不会死了。” 她凄楚地笑了笑,又道:“那时,我或许会很欣然地接受你的帮助,很安心地在西夏住下来,很自私地利用你的好意。可是现在不成,所以我会告诉你,你这样固然很好,可是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辽不会这样想,宋也不会这样想,你不想去打别人,别人却会来打你,你想要的安宁,除非你能消灭对方,或者比它更加强大,否则根本不能实现。” 杨浩张了张嘴,却没有把他对陇右的打算说出来,这些军国大事,他没有和永庆公主讨论的必要。 永庆道:“你以为,占据了陇右,形成更加庞大的势力,就能遏制我二叔的野心,从而做到相安无事?从古至今,你见过两个实力雄厚的大国,近在咫尺的大国,能够和睦相处、相安无事的吗?” 杨浩微微变色:“她知道我对陇右的图谋?”一瞬间,杨浩已想到,种放和丁承宗必已和永庆公主先行谈过,了解了她的心意,并且达成了某种协议,这才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告诉了她。当然,永庆公主如今等于掌握在杨浩手中,不虞她会泄露出去。 可是这种举动,分明也表明了他倚之为所左膀右臂的重臣心腹们的心思,他们对扩张,对开疆拓土,建功立业,也是满腔热忱的,不管是商贾出身而且除了把家门兴旺寄望于他已无欲无求的大哥丁承宗,还是饱读诗书的鸿学大儒种放,他们都是这样的心思,那些武将会怎么样就更不用说了。 永庆道:“一个人寿元有尽,才智有尽,兵力和国力有尽,的确不可能无穷无尽地征战、扩张下去,可是这个理由,不该是你安于现状的理由,至少,有些事是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的,那么你为什么不去做?现在你兵强马壮,麾下文士如云,武将如雨。 任何一个国家,开国之初的文臣武将,都是最廉明也最具才干的,你不利用这个机会,把你能做的事做好,那么你留给你子孙的将是什么?你能解决的问题,也要留给他们,让他们牵涉入更多的战争? 不错,日月经空,轮替交换,不管哪个国家,都有初起、兴盛、衰败的过程,你再贤明,也无99lib?法保证你的子孙后代个个贤明,想要千秋万代,安排好一万年后一切,根本是庸人自扰。可是如果你能安排好一百年、三百年、甚至五百年后的一切,为什么你就只顾你生前的这几十年?” 杨浩听得怦然心动,脑海中一阵清明,如醍醐灌顶,忽而又一阵迷糊,浑浑沉沉,取舍不定。他没有想到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竟然说得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意志已为之撼动。 永庆公主窥看着他的脸色,心中十分紧张:“折子渝教我的话,果然有些作用,似乎……他已经不再那么恬淡安然了。” 过了许久,杨浩长长地吸了口气,这才说道:“我几乎……要被公主殿下说服了,呵呵……,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不过……问题是,你所说的,我并不能解决,相反,如果我试图去解决,才会给现在的人,给后来人,留下一个更大的烂摊子。而且,先帝骨血,仅余公主一人,杨浩……只想你平平安安,并不想利用你。” 永庆公主道:“你错了,杨浩!不是你利用我,而是我想利用你!” 杨浩哑然:“利用我?” 永庆公主道:“准确地说,应该是互相利用。你所拥有的,结合我所拥有的,其实所能产生的力量,远远超出你所估计的。你能给我的,是我无法拥有的力量,而我能给你的,是你根本未曾想到的。” 是的,何止是杨浩想不到,就算是她,如果没有折子渝的一番点拨,也绝不会想得到。在她来兴州的路上,她一直自怜自伤,只觉自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女人,她以为自己能给予杨浩的,只是一个大义名份呢,而现在,她充满了信心。 她转过身去,缓缓走到窗前,雪光映着她的肌肤,如玉如瓷,她用有力的声音道:“你为什么不试一下呢?根本不去尝试,又怎么会知道是否能够成功?只走到近岸处的冰上,试试它的薄厚,还不成么?” 杨浩凝视着她的背影,沉声道:“如果我真的成功了,会怎么样?那样的结局,并不是你父皇、你母后,还有你弟弟在天之灵想要的。” “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永庆公主霍地转过身来,风撩起了她的长发,发凌乱,眸如丝,恍若一个风中的美丽女妖:“所以,这个合作,你可以得到一切,我只要你做到一件事,一件很容易的事,对你来说,仅仅是一个承诺!” “杀!” 一声虎吼,路边山林中突然冲出许多毡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骑士来,手中拿着杂七杂八的武器,有刀有叉,居然还有劈柴的利斧,一看就不是正规的军队。 “啊”地一声惨叫,斧刃上血迹斑斑,一个首当其冲的修路奴隶被利斧将头颅劈开,脑浆和鲜血飞溅,令人触目惊心。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伤我大辽修建鹰路的人?” 一个契丹将领提马冲上,拔出大刀怒吼道。 回答他的是一枝冷箭,冷箭闪电般射至,箭头掠空,带着一道蓝光,显然是淬了剧毒,这些人分明是中着人来的,不想留下一个活口。 “噗”地一声,利箭贯入咽喉,鲜血顺着血槽喷涌,瞬间已经发黑。此时那些人已经冲进了筑路队伍,不管是修路的奴隶和民工,还是督工的辽国兵将,只管以兵刃一通招呼,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猝不及防的敌人像割草般纷纷倒下。 骑士们浴血冲杀,所向披靡,硬是从筑路队伍中趟开一条血路,冲出数十步去,圈马回转,又来了一次冲锋,刀砍,斧剁,叉挑,箭射,无所不用其极,直到所有的敌人全部躺倒血泊之中,骑士们在首领一声叱喝下,纷纷跳下马来,逐个检查,不管死没死,都要狠狠补上一刀,并且掏空他们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出洗劫的马匪模样。 待到一切收拾停当,那首领两指探入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所有的骑士立刻纷纷上马,扬长而去,迅速消失在莽莽丛林之间。 雪在飘,先是淹没了血迹,然后开始掩没人体,就在这时,路边突然又蹿出两骑,他们机警地四下看看,然后一人驻马放哨,另一人迅速下马,身上背着个褡裢,他在死尸堆里迅速地翻动着,寻找着那些凶手的同伙,然后往他们怀里塞件东西。 尽管他们出其不意的偷袭使他们占了绝对的上风,但是还是死了十几个人,这些凶手来去如风,求的就是一个速度,当然不可能带着一堆尸体上路,不过他们并不担心,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标志性的东西,但是现在有了。 遥远的辽东,在偏远的西陲主导下,一把引燃三国大战的火苗,悄悄地点起来了…… 第十三章 火起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大地一片勃勃生机。 若在江南,这样的天气其实是颇为恼人的,虽说吹面不寒杨柳风,却也有那柳絮绵绵,如云中飘雪,吸进你的鼻孔,灌进你的脖颈,叫人防不胜防。而在塞外,这样的天气里,却如秋高气爽时节,是最令人心旷神怡的时候。 这时候的大草原,水草茂盛,树木葱郁,植被覆盖面相当光阔,还没有后世那种恶劣的阳春三月飞沙走石的鬼天气,不过就是在这样让人神清气爽的时节,年轻美丽的大辽太后萧绰,心情却非常的不好。 辽东鹰路受阻,接连受人袭杀的事情早已报到了上京,一开始北院宰相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抢劫,因为在大辽人眼中,女直根本就是未开化的野蛮人,残忍、嗜杀、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毫无秩序和文明,一如中原士子们对他们的看法。 可是这样的案子接二连三地报上来,他开始发觉有些不对劲了,抢劫有军队保护的筑路队伍,付出与收益完全不成比例,什么人乐此不疲,专门对筑路的工匠们下手,而且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必屠灭所有现场人员?他马上下令彻查,其实许多疑点和相关的证据,都已搜集上报,只是上头不予重视,也就没人当回事。 这一次北院宰相亲自下令调查,立即便发现了重重疑点,而且从辽东那边传回的消息,近期没有大股的匪帮出没,也没有哪个部落或其他商旅遭受类似的洗劫,北院宰相不敢怠慢,马上把自冬季以来发生的所有涉及筑路人员的抢劫事件罗列出来,整理成册,并附之以相关证据,呈报太后。 屠杀筑路官兵、民夫的神秘凶手每次都呼啸而来,呼啸而去,不留一个活口,也不遗下一个伤兵,本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很难叫人查找到他们的身份,问题是有人在死尸上面做了手脚,更妙的是,做手脚的人并不是栽脏,事情的确是他们做的。 萧绰震怒之后冷静下来,立即发觉事情没有表象那么简单,一向组织松散,浑浑噩噩,在山水之间刨口食的女直人,不遗余力地破坏通往辽东的道路,意图何在?难道那些愚昧落后的女直人竟然发现了我筑路的本来目的? 萧绰沉住气,先令人依据证据指向的安车骨部落秘密进行了一番调查,这样大的举动,对一个部落来说,即便是安车骨这样的大型部落,几百个部族里的男丁长期在外,也不可能做到没有一丝消息外泄,只不过部落中的传出的消息,是少族长率领数百名男子东渡日本,同倭人做生意去了。 萧绰派的人非常的细心,调查了最详尽的情报才返回上京,萧绰从情报中立即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首先:去年冬天之前,安车骨部落曾向各个部落搜集收购了大量的皮货山珍,东销日本,也就是说,安车骨部落已经没有存货,需要从其他部落进行收购了。 其次,这几百名部落男丁都是马术精湛、箭术精奇的年轻勇士,并没有一个老成持重的长者或者能言善道的商人,这样一批人,说他们是出海经商,还不如说他们去行军打仗更加可信。 随着怀疑对象的锁定,有关这个部落开拓海上商路,吞并完颜部落,征服其他诸部的诸多事情,尤其是安车骨部联络女直诸部会盟,约定了诸部之间不得私相仇杀、不得掠夺他人财物等简陋的法律,更让萧绰暗暗心惊。 女真人以前没有律法,现在所立的律法,其实还非常粗糙,只可以说它是一项部落联盟的统一约定,但是熟读经史,尤其熟知草原部落发展历史的萧绰却知道,这是一个国家建立的第一步,女直人骁勇善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有了纪律、秩序,进而就会发展出自己的一套文明制度。 安车骨部落已经知道摆脱宋辽的经济羁縻,别僻蹊径开拓商路,知道团结诸部,建立律法,知道鹰路的建成意味着大辽对女直人地盘的更直接有效的控制,并且果断地拿出魄力予以破坏,这令萧绰马上感到了他们潜在的威胁。 一个只知道砍杀的部落永远成不了气候,但是当一只部落学会了思考,并且开始想法设法壮大自己,打压敌人的时候,它就有资格成为一个对手了。只不过萧绰现在还不知道真正使安车骨部落得以中兴的人是少族长珠里真,这也是正常的,珠里真但有什么主张,或者得折子渝面授机宜,都是说与他的父亲,然后由他的父亲浦里特发号施令,外人眼中这位女直的杰出人物自然就是浦里特。 萧绰的直接反应就是立即发兵讨伐安车骨部落,她知道安车骨部落现在还只是具备了中兴的资格,还没有同大辽抗衡的实力,可是大辽这几年偃旗息鼓,一直在调理内部多年争斗造成的创伤,试图恢复元气,贸然兴兵,就必须得兵权下放,而她对军队的调整还没有完全结束,如非得已,她不想自己正在逐步推行的一切半途而废。 于是萧绰心生一计,先以贡物轻薄有辱上国为由,勒令安车骨部落头领浦里特上京谢罪,消息传到辽东,在心中有鬼的安车骨部落顿时激起一片轩然大波,以珠里真为首的人坚决反对族长赴上京,激进少壮派只觉这些时日一手施惠一手施压,征报女真诸部易如反掌,信心为之膨胀,摩拳擦掌的大有可与辽国一战,并可一战胜之的意思。而老成持重派则建议头领装病拖延,总之绝不往上京一行。 而安车骨浦里特却拒绝了这种种建议。当时的女真还不够强大,当时的辽国更不是腐朽没落走下坡路的时期,当时的辽国在女真人眼中仍然具有绝对的政治权威和军事威慑力,女真人再怎么嚣张,也不敢以鸡蛋碰石头,哪怕是儿子珠里真与室韦人头领巴雅尔已经秘密达成了攻守同盟。 最重要的是,浦里特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看到了女真人的希望,看到了女真人的未来,他虽然不是一个..t>雄才大略的英主,却不影响做为一个老族长应有的眼光,儿子所在的一切,使得他的部落产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就连世仇完颜部落,也彻底被他们打败,他相信,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经过他的儿子、孙子持续不懈的努力,有朝一日,女真人也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主导自己的生活,再不受辽人和汉人压迫。 可现在不行,现在与辽国翻脸,就可能把这一切毁于一旦。 于是,浦里特力排众议,携带大批牛羊,山珍海味和北珠、海东青等贵重贡物亲赴上京>请罪,他还抱着一丝幻想,希望辽人根本没有发现他们暗中的动作,因为他们的行动可以说十分的诡秘,行动地点又在五国部落境内,女真人大大小小几百个部落,辽人没有那么准确地找到他们的头上,十有八九,辽人的责难与鹰路被毁无关,而是发觉了安车骨部落的崛起,想从他们身上狠狠地敲榨一笔好处。 浦里特想的也算合理,但他万万不会想到,安车骨部落的振兴和崛起得益于折子渝这个女诸葛的帮助,而他们的大难也来自于折子渝的算计,正是成也子渝,败也子渝。 折子渝当初无心之中布下这招棋,只是考虑到心上人自立一国,在宋辽两大强国的夹缝间求生存殊为不易,给这些大国多制造点外部牵制,有益于杨浩的发展,可是她的被掳促成了杨浩的怒夺萧关,于是一切计划被迫提前,这招伏棋也就只好提前拿出来使用了。 至于此时启用这步伏棋很可能使安车骨部落成为过河卒子,来一个有去无回,那就不在折子渝的考虑当中了。再慈悲再博爱的人也有个范围,何况这丫头根本不是悲天悯人的活菩萨呢,她只为自己的亲人打算,惹了她的人,她就是阿修罗,阿修罗一怒,红莲业火焚天灭地,管你池鱼去死! 浦里特一到上京,立即便被软禁起来,几经盘问,用尽酷刑,浦里特坚不吐实,主审官以其部落安危相胁,不想这一来反倒让浦里特误以为朝廷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马上就要对他的部落下手,唯恐儿子投鼠忌器,束手就擒,于是在升堂公审时,一头撞死在公案之上。 安车骨部落早有人暗随浦里特进京,时刻关注族长安危,一见族长撞死,不由得肝胆欲裂,立即飞马离开上京,回报珠里真。 萧绰得到浦里特的死讯,便知道再无良策以最小的代价解决安车骨部落和鹰路问题,如今只能付诸一战。 她倒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中丈夫,也不惩罚那主审官,立即下令:发兵讨伐女直安车骨部落。 浦里特一死,珠里真继位成为族长,安车骨部落已变成了少壮派的天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浦里特在少壮派头领们的怂恿下立即会盟女真诸部,历数辽国欺压盘剥女真各部的种种罪行,要迎战辽人,为父报仇,其气概颇有点努尔哈赤七大恨誓师伐明的气派。 女真诸部在辽人淫威之下苟延残喘多年,辽人夺其财物,淫其妻女,就是他们的族长,也是稍有触逆,便非打即骂,其中更有一族之长只因为不肯献出自己的娇妻供辽使淫乐,而被人谗称造反,引兵平了他的部落,将他鞭笞至死,丢入狗圈做了食物。女真人对辽国早已恨比天高,虽然也有少数部落头领胆小怯懦,不敢应和,但是对大多数部落来说,珠里真的宣言却像是在浇了油的干柴上丢下一支火把,熊熊的复仇之火开始燃烧了。 大辽对女直一战,就在这一年春暖花开的时节里开始了…… “子渝,你就叫我看一看嘛,我就看一下,就看一下。” 唐焰焰追着折子渝,惹得折子渝又好气又好笑,她护住了衣带嗔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我才两个月呐,根本看不出来嘛。” “不叫看拉倒,稀罕!”唐焰焰嗤之以鼻。 旁边,诸位王妃一边逗着孩子,一边笑吟吟地看着这对冤家吵来吵去的。 时间已经到了五月?99lib.中,妙妙和娃娃临盆在即,唐焰焰在独霸后宫,对杨浩大施淫威多日之后终于也成功怀孕,比折子渝正式入宫时还早了两个月,如今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她也不知听谁说的,孕妇的肚子如果是尖的,就会生男儿,如果是圆的,就会生女孩。 其实娃娃和妙妙马上就要生了,可她却不在乎这两位王妃生男生女,只想和折子渝别别苗头。她们都是聪慧的女子,就算是焰焰,也只是性子粗放罢了,并不是个蠢钝的人,既已做了自己姐妹,也知道万不可也暗相争斗,那样做,且不说杨浩那里必然生厌,就是冬儿这位大姐头那里也过不了关,彼此倒也相安无事,而且日子久了,彼此的感情还比其他王妃深厚,毕竟……她们还是深闺少女的时候就认识,出身来历也比较相当,所以有什么话儿能说到一处去。 不过争胜之心却还是有的,焰焰很想早于子渝生个儿子,扬眉吐气一番,可是自己的肚皮溜圆,她就紧张起来,如果看了子渝的肚皮也是圆的,那她就不担心了,大家都生丫头,再重新比过便是。可是……,看看折子渝仍然纤细苗条的腰身,焰焰也不禁泄气,现在她的小腹平平,就算她肯宽衣解带,恐怕也看不出什么来。 一旁竹韵笑嘻嘻地道:“焰焰姐姐只管生自己的就是了,何必一定要攀着子渝姐姐,你要和子渝姐姐比,恐怕会输的,你也不看折家大姐儿子一个接着一个,眼下又怀孕了,要是还是儿子,杨尚书家就七个儿子了,杨夫人是子渝姐姐的胞姐,乃姐如此,妹妹又岂会差了?” “哼,哼哼!” 唐焰焰恨得牙根痒痒的:“小妖精,你算是哪头儿的呀,你可别忘了,当初飞羽随风三大首领,咱们两个和小燚可是同甘苦共患难过,偏要帮她说话,她许了你什么好处了?” 折子渝扮个鬼脸道:“我和她在汴梁,可是出生入死的交情。” 娃娃掩口偷笑,打趣道:“这还用问么?子渝有孕在身,不能侍奉郎君,官人专宠竹韵一人,她岂不感恩戴德?你看她现在的样子,每天都是面带桃花,眉梢眼角春意一片,闺中不知如何得趣呢。” 竹韵登时红了脸,羞得顿足道:“娃儿姐姐又来编排取笑我,哪有像你说的啊,昨夜……昨夜官人可是宿在女英姐姐房中。” 妙妙正襟危坐,咳嗽一声道:“嗯,这个我可以做证,昨夜官人的确是宿在女英姐姐房中的……” 竹韵大为得意:“还是妙妙老实。” 女英羞道:“你们说你们的,怎么又编排到我头上了?” 妙妙继续道:“不过……,竹韵姐姐也是宿在女英姐姐房中的。” 冬儿听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晕着脸道:“官人……官人总是这般荒唐。” 各位王妃之中,也只有冬儿,杨浩对她既敬且爱,又知她生性腼腆,接受不了大被群欢的风月花样,所以从不在她房中如此荒唐。 竹韵瞪了妙妙一眼,哼道:“算啦算啦,谁叫人家进门儿晚呢,你们愿意取笑就取笑我吧。其实……其实我也好想早些怀上官人的孩子呢……”想起杨浩对她说过的“能生几个生几个,能生多久生多久。”竹韵心里一阵甜蜜,一阵欢喜,倒是根本不在乎旁人的取笑了。 这时有人清咳一声,带着笑音道:“竹韵若是也在此时有孕,那我这大王,岂不是空有如花似玉的一众美人儿,却有看没得吃了吗?” 随着声音,杨浩转了出来。 “官人……” 众美人儿款款起身向他施礼,娃儿笑道:“官人说的好可怜,这不是还有两位国色天香的美人侍奉官人吗?” 杨浩笑吟吟地瞟了眼冬儿和女英,女英晕着脸轻啐一口,却没有说话。原来,这两位娘子属于体质过于敏感的类型,根本经不起杨浩大开大阖的伐挞,就算是用上了坤道铸鼎的功法,也很难让杨浩尽兴,偏偏杨浩这内功愈加的精深,房事的需求便也愈加的旺盛,如果不是有个“不怕死”的竹韵,这两位美人儿还真应付不起杨浩的需索。 方才几个女人坐在一起,随口谈笑些什么,冬儿晏晏微笑,也不觉什么,但是丈夫一到了这里,虽是同床共枕、一修双好的男人,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便岔开了话道:“好啦好啦,越说越荒唐啦,孩子还在那边玩呢,叫她们听见了不像话。” 杨浩看了一眼,只见杨姗领着弟弟妹妹,正在池塘边钓蛤蟆,杨佳穿着开裆裤,手里举着根穿了鱼线鱼钩的小竹竿,跑来跑去,喳喳呼呼,估计真有蛤蟆也早让他吓跑了,几个宫女儿紧张地随在他的身后,生怕这小祖宗跌到池塘里去。 杨浩笑道:“不妨事,他们懂些什么。” 折子渝见他这个时辰回宫,却知必定有事,便问道:“官人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罢朝回宫了?” 杨浩笑道:“不是我要回来,而是有人找上了门来,指名道姓,要见我家五公子,杨浩只好亲自充一回跑腿送信儿的,正好也偷个闲,歇息一下。” 折子渝诧异地道:“见我?谁要见我?” 心中灵光一闪,折子渝忽地恍然大悟:“啊!莫非是辽东……?” 杨浩点头道:“不错,正是辽东来人了。” 折子渝眼珠一转,嘴角露出一丝甜笑:“这么说,九略已经可以正式展开了?” 杨浩神色有些凝重地点点头:“不错,九略,九略,我只希望不会是为山九仞。” 折子渝白他一眼道:“怎么就不能是九九归一呢?” 她微微一掸衣衫,挺直了腰杆儿道:“我去见他!” 第十四章 出手 折子渝换上了久违的公子装,手持折扇一柄,风度翩翩,温良如玉。 人靠衣装,对那些把她奉若神明的女真人来说,如果子渝一身宫妃女儿家装扮出现,固然是丽色惊人,恐怕说服力就不是那么明显了,就算是在尚部分保持着母系社会传统的女真部落,如今女人也只有萨满巫师才叫人心存敬畏。 珠里真派来的人是他的堂叔乌林苔,论年纪却比珠里还真小了两岁,两人按辈份是叔侄,实则情同兄弟,此人在女真人里算不上勇武之辈,不过比较聪颖,算是珠里真身边幕僚类的一个人物。 此刻,他正毕恭毕敬地向折子渝叙说着发生在辽东的事情。 “不知怎地,辽人怀疑到了我们头上,他们编造了个罪名,勒令我老族长赴上京请罪,趁机软禁了他逼问实情,老族长坚不吐实,碰案而死,如今辽人发兵,步步进逼……” 折子渝打断他的话道:“你方才说,珠里真少族……哦,现在是族长了,珠里真族长与室韦的巴雅尔缔结了同盟?” 提起巴雅尔,乌林苔立即露出不屑的冷笑:“他?哼!他们也饱受辽人凌辱,却不敢与敌人为敌。当初珠里真与巴雅尔义结金兰,对天盟誓要同进同退,可是如今辽人已侵入我女真领地,烧杀抢掠,巴雅尔却藉口室韦诸部的首领们无法达成统一意见,不肯出兵相助。临阵退缩,毁诺背信,不是男人!” 折子渝微微一笑:“或许巴雅尔真的无法统一室韦各部首领的意见,又或者他起了退缩之心,既然室韦人下不了决心,你们何不助其一臂之力呢?” 乌林苔一怔,愕然道:“这个……,五公子,我们女真人,如今自顾不暇,如何相助于室韦人?现在辽人没有去打 4ed6." >他们呀。” 折子渝拈起细瓷如玉的茶杯,凑近红唇,轻酌浅饮,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乌林苔是个爽直的汉子,看来还没听懂我的意思。我要你们助他一臂之力,是帮助他下定反抗辽人的决心。他们本就深恨辽人,如今又有你们与辽人为敌,为其盟友,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他们的族人受到战火波及,被辽人烧杀抢掠一番,他们是否仍然要坐山观虎斗呢?” 乌林苔恍然大悟:“五公子高见,乌林苔明白了。不过,辽人之势,凶猛如虎,如有室韦相助,恐仍难敌辽人,珠里真让我来,就是想求教于五公子,尚望五公子指点迷津。” 折子渝目光一凝,似笑非笑地问道:“珠里真只叫你问计于我,不曾想过求我西夏出兵?” “没有!”乌林苔摇头:“我族中的确有人这样提过,不过珠里真说,我女真人受惠于五公子,却与西夏国无甚交情,西夏君臣未必肯出兵相助。再者,就算西夏国君肯出兵,辽人地域庞大何止万里,麾下雄兵数十万,据驻于各地,辽人尽可出兵敌之,远水不救近火,与我女真无甚好处,反拖了朋友下水。” “呵呵……” 折子渝轻轻一笑:“珠里真很明事理,分析的也很对。西夏实力远非辽人对手,且西夏君臣就算肯出兵,也解不了辽东之围,辽人驻屯于西线的军队,足以与我们僵持下去。不过,女真与室韦联手不是辽人之敌,我西夏出兵也非辽人之敌,却未见得辽人便天下无敌,这世上还是有人,实力在辽人之上的。” 乌林苔目光一闪,微露憬悟:“五公子是说……宋国?” 折子渝道:“不错,宋国。你们本是辽国藩属,如果你们取水路遣使入宋,向宋国称臣乞援,那会如何呢?” 乌林苔在女真人中果然算是见识广博的才智之士,微一思索,便摇头道:“恐怕不成。据我所知,当初于阗国也以中原藩属自居,可是他们与喀拉汗人大战时,向宋廷乞援,宋国却未派出一兵一卒,我听说,宋人只派了百十人的僧侣前去,嘿!那些和尚,诵经念佛,便抵得住敌人的刀枪么?” 折子渝笑道:“一个藩属的名义,怎能换得宋人出兵?若无好处,山高路远,宋国自然不会远征于阗,可是涉及辽国便不一样,唐四分五裂,疆域各有归属,宋之所承,唯中原一地,虎狼环伺,无险可守。宋国欲图西域,有北方猛虎耽耽而视,束手缚尾,如欲北进,一无大义借口,无惧辽人实力,唯恐两败俱伤。 但是唐幽云十六州,宋国志在必得,如今不动手,只是时机未至罢了,如果你们向宋国称臣,便给了宋国一个合理的借口,有你们在辽东牵制,宋国岂有不抓住这个机会,趁势兴兵北进的道理?” 乌林苔听了似有所动,但还是不敢尽信折子渝的推断。折子渝又道:“辽人兵强马壮,虎视四周,亦为我西夏所忌惮,只是我西夏国小势微,难敌大辽,如今又与陇右争战,脱不得身,不过如果你们有心向宋求助,我可略施小计,在辽国内部再制造些混乱,帮着宋帝下这个决心,如何?” “这个……” 折子渝笑容一收,说道:“兵贵神速,拖延不得。迟一日,你们便多死一些族人,多被毁坏一个村寨,除非你们肯向辽人臣服,自缚双手,让他们斩了你们这些起事首领的脑袋,继续让他们盘剥、继续让他们欺压你们的父母、兄弟、子孙,继续凌辱你们的女人,否则的话,你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乌林苔想起族人所受的种种屈辱,双眉一扬,脸上露出决然的刚烈之气:“乌林苔,愿遵五公子之计行事!” 五月天,上京城,浓荫如盖。 树下一铺凉席,小皇帝牢儿正在席上玩耍,一旁萧绰只着宫中日常的衣着,坐在席上,轻摇团扇,冷冷笑道:“室韦五部也掺和进来了?哼!为了一个部日固德,他们还真敢与我大辽为敌呀,看来这几年我大辽休养生处,息事宁人,真是惯坏了他们!让耶律休哥去,打出我大辽的威风来,要不然……我辽国五十多个藩属,都要蹬鼻子上脸了!” “遵太后旨意!” 大辽枢密恭声应旨,匆匆退了下去。 “娘!” 牢儿奶声奶气地叫她:“女真,小小的,怕什么?” 萧绰转嗔为喜,抱过儿子,在他屁股蛋上拍了一把:“儿子,当你把一个人当成对手的时候,就不要小看了他。无知小民可以狂妄,因为他们再狂妄,也不过就是痛快了那张嘴巴,无碍天下,可是做皇帝的,不可以。一个皇帝如果也这样想,那就是灾难的开始,懂么?” 牢儿眨眨眼,萧绰道:“突厥,匈奴,鲜卑,都曾有过轰轰烈烈的辉煌,它们还有我们契丹,在没有崛起以前,都是草原上的一个小部落,和现在的女真人一样弱小,蝼蚁一般的存在……” 她屈指一弹,将爬到袍上的一只蚂蚁弹到凉席上,淡淡地道:“真正的蝼蚁,永远都是蝼蚁,而一个部族,却可以生长壮大起来,由一只蝼蚁,变成一头猛虎的,要想不受到它的威胁,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它还是蝼蚁的时候,辗死它!懂么,儿子?” “嗯!”牢儿似懂非懂,却马上跑过去,抬起光光的小脚丫,在席子上追着那只蚂蚁使劲地踩起来,逗得萧绰“噗哧”一笑。 …… 王科是宋国驻辽国的使节,四十多岁,正当壮年,为人处事谨慎沉稳,平日里除了于馆驿中练字绘画,只要出门,就是往南城去。上京的南城和北城泾渭分明,南城主要是汉人聚居区,有一幢大酒楼名叫雁回楼,地道的汴梁风味,王大人偶尔会到酒楼去,品尝一下故乡风味。 这些天王大人出门的频率就多了些,辽国正与女真和室围人开战,市井间传言纷纷,身为宋国使臣,王大人也负有搜集情报的责任,对这样重大的举动,自然格外瞩目。民间的传言虽然尽多夸张,不过在他看来,却远比通过官方渠道打听到的消息更加可靠,所以出入雁回楼的次数就特别勤快起来。 穿着一身寻常士子的衣服,黑白两色,圆领长衫,就算是辽人也常常这样打扮,何况身在汉人聚居的南城,毫不起眼,王科带着一个小厮,两个侍卫,扮做寻常主仆,进了雁回楼。 他是这儿的常客,不过从掌柜的到店小二,都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只晓得这人是个惯在上京做生意的。王科不得不小心一点儿,虽说这做生意的掌柜的不会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但是如果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对他在酒馆中打探消息,就不太方便了。 北国的汉人,历经唐末百余年战乱,最后被石敬塘连着幽云十六州一块儿送给了契丹人,这才过上稳定的生活,头些年契丹人对汉人的盘剥还比较重,就是这样,北地汉人也没想过要投靠那个陌生的宋国,待后来由于北地汉人众多,契丹皇帝也意识到对这个庞大的族群必须改变政策,从律法、制度上,对他们的岐视便越来越小,及至萧绰秉理朝政,唯才是举,不非汉胡,汉人的地位进一步提高,可以说现在北国的汉人比渤海国人、奚人对辽国都更忠心。 因为他们不管仍然务农还是经商务工,继承的仍是农耕社会的那一套,希望社会稳定,政局安定,至于这皇帝姓李姓赵还是姓耶律,对这些小民来说毫无关系,王科也是到了上京之后,才渐渐认识到这一点,以前他一直以为北国汉人生活如地狱一般,日夜翘首南望故国流泪呢。 点了麻腐鸡皮,红丝水晶脍、软羊、旋炙猪皮肉、鲊脯新法鹌子羹等几道菜肴,又叫了壶醪糟,王科自酌自饮,侧耳倾听着众人高谈阔论。 “嘿!听说室韦人也跟着掺和进来了?” “可不是,朝廷派了耶律休哥大将军出征呢,这下要他们好看了。” 酒楼里,多是汉人,不过大多数都是世居北国的汉人,早已以辽人自居,说起耶律休哥来,便也自豪的很。 “杀鸡焉用牛刀!女真人和室韦人作乱,哪用得着耶律休哥大将军出征呀,那些蛮人一闻休哥将军大名,便往那穷荒僻壤里一躲,往哪里找去。休哥将军得追着他们钻山沟么,岂不有辱大将军的威名。” “你懂甚么,太后娘娘这是杀鸡儆猴,打他个狠的,让四方蛮夷都老老实实的,莫再惹是生非……” 王科没有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顺手挟了一箸麻腐鸡皮,刚刚端起酒来,耳边忽听一个声音十分恭敬地道:“公主,请。” 声音不大,在那高谈阔论中细若游丝,寻常人自说自话,对这么一句乍尔传来的话很可能就自动过滤了去,可是王科本是在朝为官的人,对爵位官禄一类的东西较常人敏感,他出来饮酒又是为了打探消息,本就在耳听八方,登时听在耳里。 王科霍然抬头,向那声音望去,就见一个身材纤巧的女子在几个人的簇拥下正向店外走去,那几人散开左右,与那女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同时也把她与其他人隔开了距离。看其模样,都是仆从身份。走?99lib?起路来,那仆妇婢女们脚步姗姗,举止合仪。前边两个导引的男子颌下无须,白白胖胖,低眉顺眼的模样像是……宫里的内宦。 到了门口,那女子似嫌阳光刺眼,脚步微微一顿,旁边立刻有人递过帷帽来,那女子接过帷帽往头上一戴,这一侧脸儿的功夫,王科便瞧清了她的眉眼,看那模样,依稀便是一个人,王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子。 那时是在金殿上,先帝殡天,新帝登基,遍封群臣的时候,那女子也如眼前这个女子,一身的白,以他的官阶,那时站立班中比较靠后的位置,恰也只能看到她的半脸,那眉眼轮廓一般无二。王科的身子登时一震:“怎么可能,难道是她?” 王科是晋王潜邸的出身,是赵光义的心腹,也是少数几个知道永庆公主还活着的宋臣,当下不敢怠慢,王科吩咐那小厮留下,立即带着两个侍卫追了出去。 那几个人出了门,便让那戴了帷帽的女子上了辆马车,四下里护拥着往北城行去,王科赶紧上马就追,追了一阵儿,渐渐到了皇城范围,以他的敏感身份,可就不便前行了。远远看去,但凡行至有官兵把守处,有人上前说上几句,那把守的城卫士兵便闪过一旁,笑嘻嘻的招手放行,王科看了一阵儿,心中急急思索一阵儿,拨马便往回走。 远处那一行车队的人看见王科走了,原本拿腔作调的样子顿时放松下来。 车上那位永庆公主摸着自己的脸颊笑道:“他走了?咱们哪天执行下一步计划?今天要是没有旁的事,我可卸妆啦,韵王妃传我的这易容法儿倒是奇妙,只是大热的天,脸上腻腻的,透不过气儿来。” 另一个扮侍女的“飞羽”秘谍便笑道:“你扮公主,大摇大摆地在那吃酒,我就得在你身后眼巴巴看着,还不知足?” “你们不要笑闹了。”那扮太监的白胖汉子训斥了一声,声音倒是阳刚气十足,全无方才细声细气儿的动静,他又转向另一个白脸汉子说道:“大头兄,这一回有赖你多多帮忙。回头还得看那王科回不回雁回楼,如果他向店家询问我等身份,渝王妃说,让他雾里看花,捉磨不定,效果最佳,那我们见好就好,到此为止。如果这王科无所表示,那我们还得劳烦大头兄,咱们还得找机会在他面前再演一出戏。” 大头笑道:“无妨无妨,上京城天子脚下,能人无数,不过这市井之间及至皇城,我还算是有点面子的,大哥能记起我来,我就开心,帮这么点小忙算甚么。” 那人一笑:“说起大王,大王很挂念你,大王说昔日兄弟,很快就要相聚,唯有你独自留落北国,如果可能,还是希望你能随我们一起回去。” 大头的脸上也有些激动,他抿了抿嘴唇,还是摇了摇头:“我的家……在这儿,西夏就不去了。兄弟贵在知心,也不必朝夕相处。呵呵,我大哥能成为一国之君,我也替他高兴呢,现在我不能说,可早晚有一天,我能对人家讲的,那时我就对自己的儿子说,你爹的结拜大哥,是一国之君,要是他想混出点名堂,我就让他去报效我大哥。我的丈人、我的娘子,对我都甚好,这上京……我不想离开了。” 看到出,大头还是有些心动的,只是他的确舍不得自己的家,也知道家人不会跟他远赴西北,而且他也有些自知之明,做个天牢的牢头儿他还绰绰有余,可到了西夏能干什么?大哥做了皇帝,小六和铁牛都是大将军,可他并没有那样的才华,在这里他很风光,他找到了自己的尊严。 他从小就靠别人的施舍,现在不想继续接受别人的施舍了,哪怕给予他的人,是他的兄弟。 旁边那人似也明白他的心意,只是轻轻一叹,没有再说什么。 王科急急返回酒楼,小二迎上来笑道:“哎哟,王爷,你这是去哪儿了,饭菜都凉了。” “哦,我……出恭。” 王科一愣答道:“带我去净手,饭菜再热一下。” “好嘞,您跟我来。” 小二引着他往后走,王科往四下一看,含笑问道:“方才,有一女子出门而去,那女子……你可识得她身份?” 小二诧异地道:“女子?哪个女子?” 王科前后一说,小二眨眨眼道:“这个么,老爷您恕罪,酒楼里人来人往的,小二可记不住。” “哼,你们干的就是这样营生,眼睛毒的很,哪有什么不记得的?”王科自袖中摸出一锭大银,往他手里一拍,说道:“不瞒你说,那女子姿色殊丽,令人心动。老爷我……咳,老爷我长年在北国经商,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儿,不晓得那女子是甚么身份,我想……我想……” 小二恍然大悟,吃吃笑道:“王爷您瞧上那女子了?呵呵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光明正大嘛。不过您这好事儿,我看着够呛。您还是别打人家主意了……” 小二嘴里说着,生怕他把银子抢回去,赶紧的塞进了袖中。 王科眉头一拧,故作不悦地挺起胸膛:“怎么着,王老爷家财万贯,配不上那女子么?你说,她是甚么身分。” 小二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那女子什么身份,小的也不晓得,只不过上一次那女子来,是雅公主陪着的,就连雅公主对这女子,都客客气气的,想必这身份,低不了。” “啊!竟然如此么?”王科故作沮丧,心中却是暗暗吃惊:“雅公主?那是皇室女,如果这女子果真是永庆公主,自然有雅公主陪同最为合适。难怪圣上寻遍天下都找不到公主下落,难道……她不但到了北国,而且同北国皇家搭上了线?公主……公主她这是要做甚么?” 王科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又故作不甘地道:“不会吧,就连……雅公主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小二哥,你可别逛我。” 小二急了,连忙道:“怎么会呢,不瞒您说,王老爷,上一遭雅公主陪着这位姑娘来酒楼饮酒,是小的送菜进去的,小的记得清楚,她们点的都是汴梁有名的菜肴,小的先传了几道菜进去,后来送一条红烧鲤鱼进去时,恰见那女子举袖拭泪,说甚么……说甚么……” 他眨巴眨巴眼睛,好像想不出来了,王科心急如火,连忙又掏一锭银子,塞进他的手去,小二眉开眼笑,说道:“听她说甚么吃着这饭菜,却有故乡风味,不由让人想起家乡,想起她的爹爹娘娘、还有自家兄弟,忍不住便要落泪。” “小的就见雅公主好言劝慰,还说甚么太后娘娘已把这事儿记在心里,只是大辽这两年不太平,一时半晌的还腾不出空来,叫她安心住在这儿,有什么缺用只管说,再过两年,太后一定发兵,为她讨还公道。” 小二咂巴咂巴嘴儿,点头道:“小的琢磨着哇,这女的一定不简单……” 不简单?当然不简单? 五月艳阳天,王大人的头顶却是嗖嗖直冒冷气,他回到前厅,食不知味,勉强应了个景儿,立即结帐回去,到了馆驿之中,立即写下一封密信,唤来心腹,嘱他以十万火急的速度急呈汴梁。那心腹不敢怠慢,领了七八个人,俱是一人双马,立刻启程上路。 王科大人的密信,和女真的使节,前后脚儿的进了东京汴梁城…… 第十五章 兴兵 宋国对幽燕,确实是志在必得的。因为宋得天下,先天不足,宋朝不比汉唐,汉唐继承的分别是秦隋两朝的疆域,北疆西域尽在手中,而宋得天下前,唐朝已灭亡一百多年,中原诸侯混战,及至宋朝一统中原时,西域和北方都已被外族掌握并统治多年了,在当地已经有了扎实的基础。 占据北方的是辽帝国,拥有幽云十六州这块战略要地,居高临下,随时可以铁骑南下,策马中原。而西北本来还是有希望收复的,问题是辽帝国的统治者也并非鼠目寸光的平庸之辈,他们知道一旦宋国得了西域,便如虎添翼,那时再攻幽燕势在必然。 而辽国一旦失去幽燕之地,不只是沦丧大片领土的问题,而且战与和的主动权将操之于宋人之手,宋国一旦出现一个志在四方的君主,大军随时可以出雄关,将他们打败,甚至落得个像匈奴和突厥一样的下场,被汉人赶到西方去。所以为了保住幽燕,必先保西域,以牵制宋国,不能倾力北伐。 这一点宋国也看的很清楚,所以立国之初就定下了先南后北,一统天下之策。赵匡胤建封桩库以储备军资,对外只说有朝一日要用钱赎回幽燕,以此迷惑北国,而到了赵光义的时候,南方已经完全平定,偶有叛乱已不能撼摇宋国的根本,宋国十年生聚,兵强马壮,封桩库钱粮堆积如山,足以支撑一场动员全国兵力的大战了。 所以,赵光义登基伊手,就已接手皇兄的准备,继续从各个方面做着北伐的准备,在北方沿线设置粮仓、军械库,抓紧训练军队,他现在所欠缺的仅仅是一个锲机,一个合适的机会。 现在,似乎机会已经到了。 女真和室韦分别派来了秘使,向宋国称臣,并乞请宋国出兵,讨伐辽国。 女真和室韦是辽国的藩属,他们背辽向宋,对宋国来说是一件扬眉吐气的大事,要知道宋现在的藩属国远不及辽国之多,如今隔着辽国有异族来降,岂不正是四夷臣服的征光。赵光义当然高兴,可是这种顺服是有代价的,那就是宋国要出兵讨伐辽国,以解女真与室韦之围,为此,赵光义立即召集心腹重臣,商讨此事。 此时的大宋朝廷,经过一番大清洗,已经彻底换上了赵光义的人,潘美、曹彬这样的军中鼎柱,现在都赋闲在家,贻养天年了。而文臣方面,更是焕然一新,除了一个墙头草的张洎,几乎全都是赵光义在开封府潜邸时的旧人,诸如程羽、贾琰、宋琪等人。 尽管现在的文武臣僚都是赵光义的心腹,但是群臣议事,对是否征辽,发动多大规模的战争,要达到什么战略目的,仍是意见相左,僵持不下。对于发生在辽国东北的这场战乱,朝中文武都认为应该加以利用,只是在如何帮助他们方面,以及是否出兵方面,达到何种目的方面各有异议。 罗克敌目前在武将序列中排名第一,虽然枢密使曹彬仍然在位,却已托辞重病赋闲在家,只挂着个空衔,罗克敌目前是掌握军中实权的第一号人物。这是他主掌军权后所遇到的第一桩战争,对头又是强大的辽国,罗克敌不无谨慎,经过一番慎密的思索,他才出班奏道:“圣上,臣以为,辽国如今是当之无愧的北方之王,雄踞草原的一头猛虎。而北方诸部族与之相比,皆豺狼也。以狼搏虎,无异于以卵击石,然而若是群狼搏虎,则虎虽凶悍,亦首尾不得相顾,其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 因此,女真、室韦之乱,对我宋国是一个机会,我们不应该放过。依臣之见,凭女真、室韦之力不足以撼动辽朝根本,我们若想利用这个机会,可予女真和室韦财帛粮米军械方面的支持,以助其支撑下去。同时,可效仿宋攻西夏辽国出兵牵制之策,调一路兵马北伐,牵制其主力,使其无心两面做战,迅速结束对女真和室韦的征讨。” 赵光义听到这里,有些不悦地道:“罗卿不知朕的心意么,这么做,与我宋国有何好处?” “当然有好处。” 罗克敌已思虑清楚,侃侃而谈地道:“据臣所知,辽朝对其藩属压迫盘剥甚重,各藩属势力皆怀怒而不敢言,如果女真和室韦安然渡过难关,得以保全并壮大,必然鼓舞其他草原部落,群狼皆生异心,处处与辽国为难,辽国便要顾此失彼,国力必然削弱,到那时我朝再以倾国之力行致命一击,必可一战而鼎定。同时虎狼毕竟是虎狼,不管是虎还是狼,皆非善类,只可利用,不可寄以心腹,这一点还请圣上三思。” 赵光义听的有些焦燥起来,或依着罗克敌的主意,要扶持培植这些对辽国怀有贰心的这些藩属都得拿捏好分寸,不能一蹴而就,得逐步渗透,在扶植的过程中,逐渐把他们控制起来,仅这一步恐怕要取得成效都得一二十年的光景。 而辽国呢,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何况现在的辽国远非瘦驼可比,现在辽国主少国疑,孤儿寡母,这样的好机会不利用,要等到一二十年之后,那时少帝已成壮年,还能这么好对付么?最重要的是……,到那时,这收复燕云的功劳属于谁?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虽说这建功立业的不是自己的儿子就是自己的孙子,总不如这荣耀加诸己身来的快意。这计策实不可行。 赵光义转眼看见了国舅李继隆,颜色又转柔和,忙问道:“霸图啊,你怎么看?” 李继隆,字霸图,祖籍上党,其父是大宋开国名将李处耘。李继隆的妹妹经赵匡胤撮合嫁与赵光义为妻,便是当今的李皇后,因为李继隆的父亲李处耘与赵匡胤的结拜大哥慕容延钧不和,所以李继隆虽满腹韬略,却受到父亲的牵累,始终受到压制。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是赵匡胤的死党,赵光义上位之后,因为口口声声说一切都要遵循先皇旧制,所以当时没有大的动作,直到这次借着清洗前朝老臣的机会,才把李继隆提拔起来,如今李继隆是侍卫马军都虞侯,在军中也是个实权人物。 李继隆思索片刻,谨慎地道:“圣上,臣以为,今日之辽帝国,远非昔日匈奴、突厥那种部落联盟可比,辽国实力较之以前那些为祸中原的单于可汗强大十倍,想当初汉唐两朝对付匈奴和突厥这样的大部落时尚且要大费周章,我宋国如今面对强敌,更不可贪功冒进,轻率行事。臣以为,罗大人所议甚有道理。” 赵光义一听国舅也这么说,不禁大失所望,武将班中有一员将,乃是殿前都虞侯崔翰。崔翰,字仲文,京兆万年人。少有大志,风姿伟秀,曾从周世宗征淮南,平寿春,取关南,以功补军使。宋初,迁御马直副指挥使,后委端州刺史。他是前朝老将,因为近几年一直在地方上任职,所以没有受到大清洗的波及,朝中武将提拔了太多的新人,总得有几个老将压阵才行,这崔翰带兵颇有一手,赵光义便把他调回京,充任殿前都虞侯,算是枢要部门的职务了。 崔翰眼见曹彬、潘美等老将一个个都靠边站了,抱着明哲保身的态度,为人处事甚是小心,也特别注意体察上意,一见圣上满脸不愉,晓得圣上有心北伐,他略一思忖,便迎合奏道:“圣上,臣以为,所当乘者,势也;不可失者,时也。乘此破竹之势,取之甚易。 如今女真、室韦弃辽来投,便是我宋国藩属,辽人侵我藩属,我朝出师有名,此之为势。女真、室韦居辽之东、辽之北,有他们牵制辽朝,我宋国趁机出兵,辽国便得腹背受敌,必难支绌。所以,臣以为当趁此良机,大举北伐,光复幽燕,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赵光义一听龙颜大悦,转首又问一众文官。张洎此人虽然品行差些,但是确有实才,而且不仅通古博今,善理民政,对于军事也不是一个门外汉,曾向朝廷献练边军之策,朝廷依此办理,卓见成效。他仔细想想,也觉得以宋国此时强大的实力,而辽朝又恰有内患,如果准备充分、指挥得当,北伐未必不可成功,便也应声附和。 不过贾琪、宋琰、程羽等人的意见却不统一,他们都是真心辅佐赵光义的人,也都是有真才实干的人,不过这三人说好听点叫做为人谨慎,说不好听点,那就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三人思虑良久,总觉得出兵北伐有些冒险,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辽宋除了在打汉国的时候借着汉国的由头小有切有磋,两国还从未直接向对方宣战过。 胜了于圣上来说是锦上添花,一旦失败,岂非得不偿失?有此考虑,三人表达的意见便比较保守。赵光义对他们的意见还是颇为重视的,见他们也有些犹豫,那热切劲儿便又淡了些。 这厢商量了两天,还没一个结果,王科从辽朝派回来的人便把秘信送到了赵光义的御案前,赵光义看罢来信,不禁又惊又骇:永庆已然流落北朝?不问可知,萧太后必然以之为奇货可居,一俟平定内部,兵马强壮之后,她就会祭出永庆公主这件法宝,大举挥军南下了。 王科信上还说,此事还待仔细打听,眼下尚无十分把握确定,可是……这种事怎能等他查个水落石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结合眼前对辽是战是和的僵局,由于这?t>封信,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北伐,不止是他大哥赵匡胤的夙愿,也是他的夙愿,因为北伐的成功,代表着无上的荣光,帝王尚有何求呢?不就是彪炳千秋的功业吗? 而对他来说,还有一层目的,他需要这旷世之功来为他文过饰非。随着宋皇后母子三人被掳走以及离奇而死,有关先帝驾崩的种种谣言又开始甚嚣尘上,重新被人提起。别看这些都是无形的力量,可是那种无形的压力,也能让人寝食不安,尤其叫人担心的是身后之名。 如果他能夺回幽燕,那就再也不必为此担心了。他是宋国的二世皇帝,将来的谥号必然是太宗,他宋太宗的命运就会像唐太宗一样,不管弑兄杀弟灭其子嗣,干下多少龌龊事,都可以被赞誉为雄才大略的千古明君。 因为儒子们一直宣扬国之四维,礼义廉耻。守国之度,在饰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如果一个君王身上有着不可洗刷的污点,德行大大地有亏,可这他却能立下不世功业,天下在他治理下却是国泰民安,那该如何向世人解释? 所以,英雄必然是和圣人划等号的,有功者必然有德者,纵然他真的有什么劣行恶迹,也可藉一支妙笔避重就轻,矫饰过去。 而现在,他又有了第三个理由:永庆!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赵光义拍案而起,厉声道:“顾若离,立即宣文武两班重臣到皇仪殿候驾!” 顾都知见他脸色骇人,不敢多问,连忙答应一声,匆匆退了出去。 赵光义双手据案,又看一眼平摊于书案上的那封秘信,眼中射出栗人的光芒:“北伐,必须马上北伐!趁你病,要你命,一箭三雕,一并了结!” 群臣应召来见,发现态度一直有些摇摆不定的圣上忽然变得异常坚决起来,他已经不再询问众臣是否应当北伐,而是命令众文武立即拟定北伐的详细计划,马上就到六月份了,北伐正当其时,时不我待,不可再延贻半日。 赵光义的一道圣谕,整个宋国庞大的战争机器都开始运动起来,筹备粮草、军械、军饷的,集结、调遣军队的,动员州县民工的,征调马匹车辆的,翰林院的学士们也不闲着,咬文嚼字地弄出一篇讨伐辽国的檄文,其内容无外乎是先历数幽云十六州的历史归属问题,再谈幽云十六州的汉人百姓如今处于何等的水深火热之中,再说辽国部落藏书网这么些年来打草谷、劫掠犯边的劣迹,最后再提一下女真、室韦千里来投,我朝圣天子的仁义王道。 在赵光义的催促下,满朝文武的通力合作下,再加上这么多年来为了北伐早已开始的先期准备,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所有准备工作便一切完成,赵光义御驾亲征,统率战将百员、健卒虎士三十万,挥戈北向,浩浩荡荡直奔辽国。 赵光义主意既定,便召集众臣早已商量妥当,幽云十六州地理,幽、蓟、瀛、莫、涿、檀、顺七州位于太行北支的东南方,其余九州在山的西北方。幽州居中,最是险要,他的主意就是挥军北上,直取幽州,夺下这一点,便可以此向两翼扩张,东与女真联通,再藉女真与室韦联通,形成一张鲸吞大辽的钳口。 辽朝文臣得知宋国大举兴兵北伐,不禁吓了一跳,消息急急传到宫里去,萧绰闻讯不禁勃然大怒。 她立即召集文武商量对策,文武百官在宫中计议半日,一道道征调钱粮、兵马的诏书便飞出了上京城。 萧绰令韩侼、耶律善布、耶律漭等兵发固安、涿州,命北院大王耶律希达、伊实王萨哈等率兵戍守燕地,辽在幽州屯驻的汉兵有神武、控鹤、羽林、骁武等军调拨北院大王麾下;又有契丹、九女、奚、南北皮室的族帐军尽皆听用。与此同时,马不停蹄地从东京(辽阳府)、中京(大定府)调集兵马,预计总兵力可达二十五万。 军事上如此安排,嘴仗也是要打的,辽国文人殚精竭虑,也炮制出了一篇讨伐宋国的檄文,同样先从历史上讲唐亡近五十年后,契丹已然立国,彼时世间尚无宋国,晋皇帝石敬瑭年割“幽云十六州”与契丹,从法律上、事实上,该地都已成为契丹领土,而此时周和宋还没建立。不管是周世宗北伐还是赵光义北伐,实际上都是对契丹的侵略。 檄文又讲宋立国之初,国小力微,故交好契丹,开宝七年主动遣使至辽,与辽签定和约,两国友好,互不侵犯,如今一统中原,立即撕毁和约,兴兵侵略,出尔反尔,利欲熏心,尽丧大国风范云云…… 赵光义亲率大军闯入辽国,待见了辽人的这篇檄文,通篇看罢不见一字提起永庆,心中稍安。他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准备一旦辽国祭出永庆公主这招棋来,就把宋娘娘母子三人被掳的罪名强行栽到辽人头上,永庆公主身陷敌手,说什么自然由不得自己的本意,这里又是辽国境内,麾下兵马与辽人除了在战场上不可能有什么接触,他完全可以控制得住局面,如今辽人不提永庆,他自然也不会自找没趣,只冷笑一声,把檄文弃之地上,拔剑北向,挥军突击猛进…… “去,把绳子系在树上。” 小杨佳把绳头儿递给猴子,那猴儿接过绳子,鬼头鬼脑地四下看看,纵身便跃上树上,很快就按着杨佳的比划,把绳子系好。杨佳拍手大笑,另一头也已系好,绳下缀着一块板子,一具秋千这便做好了。杨佳坐到板上,双手抓着绳子,兴奋地对丫环道:“快,快快,推我,再高一些。” “杨佳,你忘了,上回摔个屁墩的事儿啦吗?” 杨姗领着一只小白狗,像个小大人儿似的走过来,很严肃地训斥弟弟:“再摔得惨兮兮的,看谁给你擦鼻涕,去,玩别的去。” 杨佳愣头愣脑地从秋千上下来,杨姗眼中精光一闪,突然闪到他身后,一屁股坐到了秋千上,哈哈大笑道:“我的啦,秋千是我的啦,哈哈哈哈……” “你……欺负人!”杨佳气极败坏地叫起来,杨姗晃着脑袋眉开眼笑地气他:“不服气呀你,狗狗,把他给我赶开。” “汪!汪汪!”小狗狗狗仗人势地叫起来,虽然狗儿不大,呲牙咧嘴的样子却很凶,杨佳掉头就跑,杨姗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胆子真小,太没出息啦,小狗狗都怕,哈哈哈哈……” 她只得意了片刻功夫,就听大姐杨雪叫道:“小佳,你带小白干什么去?” 就见杨佳得意洋洋地又跑回来,那小狗一见跳上去又叫,再只汪了两声,杨佳伸手一指,叫道:“给我咬它!” “嗷~~”地一声狼嗥,从杨佳背后蹿出一条通体雪白,体形庞大的巨狼,两耳尖削如刀,牙齿雪白锋利,两只凶睛放出碧幽幽的光芒。 那小狗呜咽一声,趴伏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了,杨佳一见捧腹大笑,笑得正得意,心疼自己小狗的杨姗从秋千上蹦下来,跑到他身边,在嘴里哈了哈手指,便往他的头上使劲一弹。 “哎哟!”杨佳捂着脑袋,眼泪汪汪地叫:“大姐,大姐,二姐打我……” 一旁花丛中走出了杨雪,杨雪已出落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杏眼桃腮,肤如沃雪,酷肖乃母罗冬儿,她身着一身武士短打扮的夹红袄,脚下鹿皮的抓地靴,头戴雉羽白凤盔,小蛮腰上挎一口金吞口镶宝石的罗马风格腰刀,肩后背一具量体打造的小弓,嗬!虽还未到十岁,已经有点小美人儿的韵味了。 “小姗,你又欺负弟弟!” 大姐头就是大姐头,杨雪瞪了杨姗一眼,便摸着杨佳的头哄他道:“乖啦乖啦,你可是男子汉喔,别叫人笑话。爹爹说啦,再等你大两岁,送你去天山灵鹫峰随静音师祖学几年武艺呢,等你有了大本事,二姐弹你多少下,你都弹回来。” 杨佳一听破啼为笑,伸着手指开始数起来:“一下,二下,三下……” 杨姗翻了翻白眼?99lib?儿,哼道:“敢打我,我告诉大娘,大娘说啦,男人不许打女人。” 杨雪瞪她道:“就许你欺负弟弟?走,二娘要打猎去,你跟我一起去,练练骑射。” “我不要。”杨姗转身就跑:“我才想起来,娘亲要我练的字还没写完呢,我去写字啦,大姐你自己去吧。” 杨姗说着,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不远处,土丘堆筑的假山轩亭上,杨浩含笑看着儿女的打闹,耳朵听着萧俨的禀报:“定国节度使宋偓已自府州调回汴梁,随驾出征,宋廷另遣指挥使孔守正驻守横山,并带来两万兵马,以补允麟府两州兵力。同时……陇右bbr>尚波千已遣人与夜落纥、罗丹议和,双方约定以会宁关、白石山为线,各据东西而停战,由此收缩童羽、巴萨、狄海景等人回返,增兵于萧关,对我萧关守军加强了攻势。” 杨浩微微一笑:“这个结局,想必是宋廷出面调和的结果了,麟府增兵,严阵以待,萧关那边促使尚波千加强攻势,赵光义是怕我扯他后腿呀,呵呵呵,由他去,我们就和尚波千好好地掐一架,让他老人家放心地北上好了,不过……要是万一打过了头,那可纯属意外……” 第十六章 过招 六月底,骄阳似火,大宋皇帝赵光义亲率精锐禁军自镇州出发,六天后抵达金如屯,募熟悉辽国地形的百姓百人为向导,第二天抵达东易州,过拒马河,悍然进入辽国领土。 若论单兵素质,宋国禁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而辽人生性强悍,是天生的战士,双方各具优势。辽人兵种以骑兵为主,机动力强,不过这一番战争的主动权不是掌握在他们手中,辽国立国五十多年,已经步入封建文明社会,拥有了大量的城池和定居的城市百姓,有城就得守,宋军逼其弃长就短,而城池攻防战和阵地攻防战方面,骑兵的威力根本发挥不出来,论步卒战力,普天之下,谁能掠宋人之兵锋? 是以赵光义进入辽国境内,一路攻城拔寨,势若破竹,辽国易州刺史刘宇,涿州判官刘厚德眼见宋军强大,顿时战意全无,相继献易州、涿州于宋,这更助长了宋军的士气,赵光义一面受降辽军,将其编入自己的队伍,一面继续北进,毫不停歇,十天后便抵达幽州城下,驻跸于幽州城南的宝光寺。 宋军整整三十万大军,仅仅用了十天,就抵达了幽州城下,中间还攻克了两座大城,这样的行军速度,在那个时代简直是骇人听闻,消息传回宋国,大街小巷人人欢呼,似乎胜利已唾手可得。谁也没想到一向强悍的辽人竟然是个纸老虎,如此的不堪一击。 宋军的闪电战术把辽人也吓坏了,辽朝得知宋军仅用了十天时间,三十万大军便直抵幽州城下,也不禁吓得目瞪口呆,这时各路援军还未全部赶到,萧绰等不及援军集合完毕,便令先行赶到的人..马立即驰援幽州。 幽州守将是耶律学古,有见宋军气势汹汹,耶律学古不敢出战,倚仗坚城死守待援,幽州城内屯有御林军、神武军、控鹤军等精锐汉军部队近两万骑以及契丹、奚渤海等各族兵马数万人,城内储备的粮草足够支持数年,只要城池不被攻破,他还是有信心守到援军赶到的。 辽国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 4e1c." >东京辽阳府周围的卫戍部队则马不停蹄,赶向南京幽州,一场真正的较量在幽州城下开始了…… 西夏兴州府,杨浩在得知赵光义兵抵幽州城下的时候,立即决定兵发萧关,进攻陇右。时候到了,此时除非他直接进攻宋国,并且取得重大胜利,否则赵光义决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回师国内。 “陇右尚波千,一直对我西夏虎视耽耽,他接纳夜落纥、李继筠,并且派呼延傲博助李继筠兵出萧关袭我峡口,鼓动甘州回纥及拓拔百部之乱,就是一个明证。尚波行一日不死,亡我之心不绝,今萧关已在我手,尚波千日夜挥师猛攻,今又与夜落纥、罗丹媾和,抽调大量兵马集结于萧关一线,可见在尚波千心中,我西夏才是他的死敌。 宋太祖有言: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孤深以为然,孤决定兴兵南下,讨伐尚波千,以种放、张浦镇守兴州,杨继业为前敌主帅,艾义海、张崇巍、拓拔昊风、杨延朗为前后左右四军主将,李华庭为先锋,穆余峤为监军,立即开拔,不得延误。” 杨浩如是说。 穆余峤穆舍人是宋国奸细,现在他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李华庭接到的秘旨中第一条就是让穆余峤穆大人在战斗中“自然死亡!” 自从他刚刚投奔西夏时,“飞羽随风”就已把他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了,在此之前,从未有一个国家把情报工作看得如此之重,拨付大量经费培养扶持这样专业的一个机构,而杨浩却在仅据芦州一隅之地时,就开始苦心经营。辛勤的付出获得了回报,杨浩的情报组织论效率,堪称天下之冠。 大军浩浩荡荡开赴萧关,声称要坐镇兴州的杨浩,也悄然随着杨继业的中军,向萧关开拔了。 此时,赵光义正在攻打幽州城,攻势最猛烈的时候,一个时辰就发箭逾百万,可以想像那是一副怎样壮观的场面,真个是箭如雨下,当日战后,城中辽人只招集妇孺老弱随手捡取,片刻功夫,捡拾起来的箭矢堆积的就像柴禾垛一般高大,但是幽州城仍是岿然不动,要攻下它,仅仅远攻是不够的,必需要让宋军踏上它的城头,而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幽州的五六万兵马,足以把整个幽州城守成铜墙铁壁,而宋国三十万大军把幽州困得水泄不通,却无法把三十万兵力全部摆上战场,于是各部轮番攻城,竭力消耗着城中的兵力。 此时,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奚底、乙室王耶律撒合、统军使萧讨古三路援军已经赶到幽州,却被宋军左右先锋傅潜、孔守正>率部阻截,随即宋军主力蜂拥而至,十万辽军被二十多万宋国禁军的虎狼之师杀得溃不成军,只得放马逃窜。 宋军撒开双腿狂追不舍,好在辽军大多是骑兵,逃的虽然狼狈,却不至于发生一旦溃败,便全无反击之力,只能任人宰割,损失惨重的局面。 这时辽国第四路援军到了,这一次赶到的是耶律斜轸,这员老将刚刚赶到,就见前几路援军拿出了吃奶的劲儿拼命逃跑,情知此时正面迎敌,在锐气正盛的宋军面前绝对讨不了便宜,于是扎营于得胜口,树起青色大旗,军中各色旗帜都有它特殊的含义,青帜代表招纳降卒。 正玩命儿逃跑的辽军一见得胜口树起青帜,总算是有了主心骨,不约而同向得胜口逃去,一时冲乱了耶律斜轸本阵的阵形,赵光义一见大喜,如此天赐良机怎能放过,立即挥军猛攻,不想耶律余轸早已暗伏一路兵马于侧翼,就在双方交战的胶着时刻,侧翼辽军发一声喊,如尖刀一般直插宋军腹心,倚仗快马长刀,冲乱了宋军阵形,宋军被迫撤退,耶律斜轸集结前三路援军的败兵,随同本部人马一同反攻,直至幽州城下清河一带方才收兵,与宋军隔河对峙。 城中守军一见远处援军旗帜飘扬,军心大定,城池守得更加稳固,而此时辽国援军仍是源源不断,赵光义如虎入狼群,却是夷然不惧,仍将三十万大军.驻扎于幽州城下日夜强攻,至于辽人的各路援军,你不来打我不管你,你若来打尽管放马过来。 赵光义这么做其实也不无道理,他的兵主要是步卒,如果不这样做就要被敌人牵着鼻子走,最后三十万大军很可能就要被拖垮,而幽州是敌人必救的要害,掌握了这一点,他就能引敌主动来攻,问题是他没有卡住幽州附近的关隘要道阻截辽国援军的集结,未免有些托大。准确地说,由于一路北来势如破竹的胜利,使他有些轻敌,认为辽国在经过了频繁的内乱之后,孤儿寡母当国,国力已然衰败,根本不堪一击。 而他殚精竭虑方才创作出来的“平戎万全大阵”在连续的战斗中大放异采,也给了他更大的信心。虽说兵无常形,但是一旦把敌人将在这儿,必须与自己正面一战时,所能用的手段有限,战略战术不过就那么几种,拼的不过是兵力和战斗力,这样的情况下阵图的作用是非常大的,诸部兵马之间按照阵图有序配合,强敌绝对无机可趁,这也是赵光义不把越来越多的辽国援军放在眼里的真正原因。 此时,大宋东京汴梁的天牢,又迎来了一顶小轿。 轿旁还是四个小黄门,手执拂尘,神态傲然。坐镇天牢的楚云岫楚押司站在天牢门口儿看着那顶小轿苦笑不已。 轿中的人还是当今太子,一如他上次来的时候,他要见的还是那个扮作女人刺杀皇帝的钦犯,可是上一次有皇城司甄楚戈甄大人和内侍都知顾若离顾大人把他“请”回去,这一次他是监国,整个东京汴梁城以他为尊,还有谁能阻拦他呢? “楚云岫,你还要阻拦本宫么?” 赵元佐端坐轿内,轿帘儿高挑,面沉如水,语气森然。 楚押司知道,如果他再说一次不,他的项上人头就要不保了。他早已使人暗暗去知会甄大人和顾大人了,可这两个人就好像石沉大海,根本不见露面,看来他们也知道,这一次根本没有办法阻拦太子,干脆就避不露面。如果阻挠,这欺君抗旨的罪名就得由他楚某人一力承担,如果屈服,将来圣上回京,问起罪来要追究的仍然是他。 楚云岫笑的有点苦,可是在将来死和马上死之间,他别无选择,他只能苦笑着俯下身去,无奈地说道:“臣……怎敢违旨,太子……请进!” 壁宿一直做为重犯关押在天牢里,按理说像这样的刺君重犯早该开刀问斩了,问题是一开始赵光义留着他的命还有大用,他需要壁宿的供词,为自己杀害胞弟多找一个理由,及至后来赵光美还未回京,便被人刺杀于长安,赵光义抓住机会开始对朝臣进行大清洗,这个小虾米早被他忘到九宵云外去了。 而朝中重臣被清洗了一遍,不知多少人落马,多少人上位,人事更迭太频繁,落马的自顾不暇,只顾明哲保身,上位的弹冠相庆,忙着拉帮结派,谁还管这死囚?真正惦记着他的,只有东宫太子赵元佐一人。 进入天牢,一道道门卡都有重兵把守,走了许久,才来到关押壁宿的牢房。 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关了这么久,壁宿长须及胸,乱发披肩,脸颊削瘦见骨,一身泥垢,指甲尖长,犹如一个野人,与当初那副俊俏模样已完全判若两人。做为重犯,他仍然戴着脚镣重枷,即便在牢中也没人给他除下,他孤身一人,无人为他打点,不天天受刑就已是优待了,谁会怜惜他呢? 粗如手臂的铁栅栏间只有一掌宽的缝隙,只在挨近地面的地方有个一尺见方的洞,一个饭盆儿就放在那上,像个狗食盆子一样肮脏,门上拴着粗大的铁链,那锁头直似一块砖头大小,楚押司亲手开了锁,陪着赵元佐走进去,赵元佐看到壁宿的时候不禁皱了皱眉,扭头对楚云岫道:“这个人……就是当初扮做女尼的那个刺客?孤看着……怎么不像?” 楚云岫道:“臣不敢欺瞒太子,此人就是那凶犯,牢中岁月,度日如年,形销骨立,实属寻常。” 赵元佐见斗室狭小,大白天的比黄昏时候还要昏暗,天窗不过拳头大小,只透过一线光来,牢中肮脏不堪,气味难闻,不觉点了点头:“嗯,也有道理。你出去,孤有些话,想亲自问他。” 楚云岫一听,为难地道:“这个……” 赵元佐怒道:“怎么,本宫的话你敢不听?” 楚云岫忙道:“臣不敢,只是……此獠凶顽,臣担心太子殿下安全,所以……” 赵元佐冷笑一声道:“他身戴重枷,能奈我何?滚出去!” 楚云岫无奈,只得拱手退下,赵元佐吁了口气,又对四个小黄门道:“你们也出去,走得远远的,如果听得见一言半句,孤就割了你们的耳朵。” 四个小黄门一听,忙不迭答应一声,慌慌张张地退了开去,赵元佐缓缓走上两步,沉声问道:“孤来问你,当日行刺天子,可是齐王授意?” 自他进入牢房,壁宿一直盘坐在地上,长发披肩,不言不动,好似石雕木塑一般,直到听见那牢头儿尊称他为太子,耳朵才不引人注目地急动了两下,可他仍是闭目瞑神,老僧入定一般,直到此时才缓缓张开眼睛,在牢中关了这么久,他已形销骨立,不成人形,可这一张开双眼,却似两道冷电,炯然有神,这是内家功夫已臻极高境界的征光,牢中岁月,虽然不无摧残,但是对他的磨练显然也大见成效。 赵元佐又踏前一步,厉声道:“本宫问你,为何不答?” 壁宿双眼微微一眯,反问道:“你是当今太子?” “正是孤家!” 壁宿格格一笑,突然长身而起,独臂一缩,重枷哗啦一声落地,他出手如闪电,已然扼向赵元佐的咽喉。 在众多大内侍卫眼前连伤天子、太子两人,尽人皆知他是个名震天下的刺客,可是谁又知道他还是北地有名的神偷“浑身手”呢?这诨号可不是白叫的,苦熬经年,“浑身手”终于熬到了脱困的机会…… 第十七章 千钧一发 绥戎堡前大军云集,马军、步军、炮军,队列整齐,旌旗鲜明,鼓角声鸣,马嘶不断。杨浩一身戎服,端坐马上,李华庭、杨延朗、拓拔昊风、艾义海、张崇巍、柯镇恶,虎将云集,将他和杨继业簇拥在中央。 “由此南去,胜羌寨、通远寨、荡羌寨、通峡寨、临羌堡、没宁堡、通会堡、定戎堡,一天之内,孤要全部拿下。” 杨浩一番话,听的众将怵然一惊,西夏铁骑云集,除了正规军,党项八氏的部族军也已集结完毕,正陆续开过萧关,倾西夏国全力,要对付尚波千,众将领还是有必胜信心的,不过尚波千并不是一个软柿子,他苦心经营陇右多年,在这里根深蒂固,麾下兵马不下二十万,要打败他容易,要想完胜,恐怕最快也得半年,而大王居然夸下海口,要在一日之内拿下四寨四堡,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对面就是尚波千的人马,尚波千的人马业已集结完毕,大军严阵?99lib?以待,远远看去,人喊马嘶,气壮如山,旗幡蔽日,刀光锋寒,又岂是好捏的柿子? “杨元帅,孤把大军尽付于你,这一战,孤只做壁上观,看众将士,为孤擒贼!” “臣遵旨!” 杨继业抱拳领命,他全身甲胄,披膊与护肩如虎吞日,胸背甲与护腿连成一体,头戴角兽盔,兜鍪及护项连脸部和颈部都遮掩起来,只露出一双威风凛凛的眼睛。在他背后,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是鞍鞯整齐,佩刀挂盾,手执红缨长枪的三千铁骑。 烈日之下,顶盔挂甲的三千铁骑一动不动,与整个军阵森严的气氛合为一体,只有军阵中无数飘扬的旗帜猎猎作响,“噗噗”地发出一点声音。与对面尚波千的兵马相比,杨浩的本阵少了几分喧张,却多了几分渊停岳峙的凝重。 帅旗下,杨继业开始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调兵遣将,点到名字的将领纷纷称喏,拨马回归本阵,大军开始徐徐调动,原本凝如山岳的军阵开始展露出腾腾杀气。 对面,尚波千端坐马上,背后一杆大旗,脸色凝重地看着对面徐徐展开的队形。 “杨浩来者不善,适逢宋国北征辽国,无暇顾及我们,这一战,我们务须小心,只消抵住西夏军第一波强大攻势,必可挫其锐气。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只要双方进入僵持状态,我们就能渐渐扭转颓势。就算我们凭自己的力量不能把他们赶回河西,时日一久,宋国方面也会做出反应,只要横山那边稍稍施加压力,西夏必然人心浮动。到那时,我们不但能给打败西夏军,把他们赶回河西,说不定还能一举收复萧关。” “大哥何必长大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小弟与西夏军交过手,西夏军不可尔尔,何足一提。西夏军论兵力,当与我们不相上下,而我们却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一战,咱们该计较的应该是能否一战斩了杨继业的狗头,挥师北上,直驱河西才是。” 秃逋得意洋洋,眺望着对面的西夏军队,不屑一顾地道。 另一个吐藩首领王泥猪斥道:“老三,莫要轻敌,听大哥的,欲取胜,先求稳。” 秃逋哼了一声,颇有些不以为然。 尚波千道:“我们自然不会怕了西夏,不过夜落纥和罗丹,虽然应承与我和解,但是这两个老狐狸有几分诚意殊未可料,如果我们在这里苦战脱不得身,那两个老贼是否会生起贪念,实难预料,一旦他们在我们背后横插一手,那对我们却是大大的不利。” 秃逋道:“王如风和张俊不是还镇守在兰州么,夜落纥和尚波千那些残兵败将,何足为惧?” 尚波千皱了皱眉,回首问道:“童羽、狄海景、巴萨什么时候会到?” 身旁一名幕僚忙道:“大人,接到大人的将领后,三位大人日夜兼程,赶来汇合,昨日晚间收到的消息,寺子岔堡,而童大人已过天都寨,或许一个时辰之内,就能赶到。” “甚好!”尚波千面色稍霁:“一会儿两军交战,有这路大军突然杀出,当可收以奇效,呵呵……” “咚咚咚……” “嗵嗵嗵……” 战鼓轰鸣,号角响起,西夏军阵前一声叱咤,身披乌黑色铠甲的骑兵齐刷刷扬起了长枪,左手执盾,右手平端长枪,枪杆挟于肋下,锋利的枪尖直指敌阵。 那盾牌都是绘着猛兽图案的牛皮骑盾,红缨大枪是以积竹为柄,漆成黑色,握处缠着细密的麻丝,即轻且韧,锋利的三棱枪刃足有一尺半长,血槽宛然,杀气腾腾。 “喝!” 杨延朗大喝一声,跃马提枪,率领所部便疾冲过去,那骑兵看似乱哄哄一冲而上,可是每三名骑士之间,都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相互照应,每三匹马,就是一个锲形,而所有的锲形,又汇合成了一个巨大的锲形。 锲形冲阵!杨延朗甫一交锋,没有试探,没有通过侧翼冲锋、袭扰、牵制等措施打乱对方阵形,竟然就想直接凿穿? 对面是多少军队?尚波千的二十万大军固然没有全部摆>到正面战场上来,前方的兵力也不会少于十万,兵马过万,无边无沿,何况是十万大军。 杨延朗的轻蔑激怒了秃逋,秃逋大喝一声:“猖狂小辈,某来应战。”说罢使钢刀一拍马股,率领本部人马迎头冲上,尚波千阻拦不及,只得令王泥猪率部为其侧应,自踞中军押阵。 大地颤抖,蹄声如雷。为眼前这片旷野凭添无穷的杀气,衣甲碰撞金铁交鸣之声,策马扬鞭叱喝喝杀之声,烟尘弥漫,天地变色,狠狠的碰撞下,人仰马翻,惨号连天。杨延朗一马当先,犹如长枪的锋刃,狠狠切开敌军冲锋的将士,突入他们的军阵。无数的战士紧随其后,凶猛地突击。 而对面,生性凶悍的秃逋也毫不示弱,秃逋手执大刀,嗥叫劈斩着,一只硕大的鹰钩鼻子上都溅满了鲜血,仿佛一只正在啄食血肉的秃鹫,所过之处波分浪裂,他的人马紧随其后,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狠狠冲击着西夏军的队伍。 杨延郎和秃逋相隔六个马身,彼此已能看见对方的模样,可是中间却隔着无数往复厮杀的战士,他们无法圈马过去一战,也不可能减缓马速,狠狠地对视一眼,两人交错而过,杀向敌军的后阵。 此时,杨继业和尚波千不约而同地再遣兵将,向对方的侧翼军队发起了攻击,一场全面的大混战,就在绥戎堡下展开了…… “圣上治理这天下,难道不是国泰民安?如今我大宋虽不敢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可是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日渐兴旺,较之以前诸侯混战,万千黎民流离失所,不是强胜百倍?你们……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为谋一己私利,若真个刺杀了圣上,伤了当今太子,一旦天下重陷震荡,无数百姓受苦,你承当起如此罪过吗?” 李贤妃果然无愧于一个贤字,自己落在壁宿这刺王杀驾的钦犯手中,丝毫不怕他会伤害自己,居然还痛心疾首地谴责他的罪行。 壁宿冷笑道:“天下天下,你们口口声声都是天下,这天下倒底是什么人的天下?这天下又到底有多大?你所谓的天下,不过是你赵氏一家的天下,你所谓的天下,不过是你宋国的天下,赵光义不管使了何种手段,想要的都是他的家天下千秋万代,不要对我摆出一副为天下仗义的嘴脸来。” 他扭头回望了一眼,又冷笑道:“只有你们的天下才是天下,只有你们的子民才是子民,别人都该死吗?天生万物,你们吞并他国是上合天理,你们屠戳别人是顺应天道,这就是你们的道理?娘娘,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你们皇家为了家国天下,万世基业,做你们该做的事,而我……一介匹夫,只想捍卫我的亲人,保护我的亲人,谁伤害了她,我就要为她报仇。什么天下,什么黎民,当你们举起屠刀的时候,什么时候想起过他们?统统都是臭狗屁!” 两个人一路吵着嘴,一路出了汴梁城,身后空无一人。没有人敢出现,壁宿已经声明:“但有一人追赶,若被我看见,必杀李贤妃。” 李贤妃是当今太子的生母,谁敢冒此奇险? 原来,天牢押司官楚云岫使人急报顾若离、甄楚戈,这两位大人明哲保身不肯露面是不假,却也没有对此置之不顾,两个人私下里一碰头,商量了一下,觉得圣上不在京里,能阻止太子的,大概就只有宫里那几位人物了,于是顾若离便急急去见皇后。 李皇后和李贤妃此时正在宫中下棋,李皇后无所出,却是正宫皇后。李贤妃倒是多子多女,当今太子赵元佐便是她的亲生儿子,母凭子贵,贤妃娘娘在宫里的地位仅次于皇后。 听说了太子的荒唐行径,李皇后甚是不悦,李贤妃很是惶恐,便想去劝阻太子,皇后闲来无事,便与她联袂而来,一到天牢,正赶上壁宿扼着太子的咽喉,在大内侍卫团攒如林的枪戟环顾下一步步蹭出牢来。 壁宿以太子性命要胁,要离开天牢,禁军卫不敢放他离去,可是更怕他狗急跳墙伤了太子,就这么一步步僵持着出了天牢。楚云岫面对这种局面,急的几乎要晕过去。 不放壁宿,他一介草民,有什么顾忌?若真个杀了太子,就算把他斫为肉泥,自己的九族都要被诛了。可要放他走,那又如何使得?这个钦犯曾重伤圣上和太子,若让他以太子为人质,一俟他逃出汴梁城,再顺手结果了太子性命,那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楚云岫进退两难,放也不成,不放也不成,眼见壁宿双眼凶光乱射,生怕他豁出个鱼死网破杀了太子,可放他离去又不知他是否能信守承诺放回太子,正急得汗流浃背的当口儿,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到了。 一见如此情景,一后一妃尽皆大惊失色,她们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太子的亲生母亲,要她们作主放壁宿离去,她们还是做得了这个主的,可是壁宿能舍生刺驾,分明与赵宋皇家有大仇,焉知他一旦逃出汴梁,不会顺手结果了太子性命?一旦太子丧命…… 且不说李皇后心惊胆战,李贤妃母子连心,更是哭成了泪人儿一般。万般无奈之下,李贤妃便提出,以自己替代太子为人质,保他安然离开汴梁。 壁宿确实是想以太子为质逃出汴梁,一旦出去,这个太子他是不会放的,必然顺手结果了他,可是李后李妃与宋廷的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以致谈不扰来。壁宿无奈,本已打算杀了太子,多少也算赚回了些本钱,不想李贤妃提出了这个折衷的办法。 壁宿心中最想杀的人实是赵光义,眼见李贤妃提出了这个办法,她是太子生母,以她的身份,也足以保障自己安全,于是便答应下来,当下放了坚决拒绝不肯由母代子的赵元佐,以李贤妃为质,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汴梁城。 眼见离城已有七八里距离,后边官道上冷冷清清,果然不见半个人影,壁宿突然斥喝一声:“下马!” 李贤妃愕然,却知身在强贼手中,不敢违拗,乖乖下了御马,壁宿把那马缰绳接过来,系在自己的马鞍梁上,冷冷盯了李贤妃一眼,说道:“你……是个好母亲,我不杀你,但……你大宋皇帝与我有血海深仇,但有一口气在,我必杀赵炅!” 说着扬手一鞭,一人双马,绝尘而去,把个李贤妃孤零零地丢在了大路上。 “母亲,母亲……” 也不知什么时候,皇城司的人壮着胆子偷偷摸上来,瞧见李贤妃一人踽踽行于路上,连忙使人向后面缀行于路的皇后和太子禀报,一面急急拥上来保护。 那赵元佐见那钦犯倒也守诺,没有难为母亲一个妇道人家,一颗心登时放下,哭得泪人儿一般迎了上来。 李贤妃静静地候他到了面前,突然扬手一个耳光,这一记耳光打赵元佐打愣了,左右人等也尽皆怔住。 赵元佐同父亲争执的那些事,李贤妃都是清楚的,她一听太子去了天牢,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想弄清楚这刺客究竟是皇叔派来的,还是另有指使。他想知道,父亲倒底做了多少对不起叔父的事情。 原本,李贤妃对儿子也是有点愧疚的,因为这个儿子从小学的就是三纲五常,仁义礼智,突然让他颠覆了从小培养的信仰和品格,理念的大厦为之崩溃,也难怪他会如此痛苦。可是今天壁宿那番话,却生生地教训了她。当她一个人独行路上,缓缓地往回走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壁宿所说的那番话。 不错,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每个人都有他想捍卫的东西,什么天下社稷,什么道义正理,天下有多少个天下?宋有宋的天下,辽有辽的天下,西夏有西夏的天下……,所谓的天下,不过就是你所拥有的那一片地方。天下没有绝对的道理,你维护了你想维护的,就必然损害了别人想要维护的,把那仁义道德说穿了,不过是维护自己这一个团体的一种秩序。 为什么一个匹夫草民,一个不入流的刺客都看的如此透澈,都明白其中的道理,自己这个傻儿子却把一些自欺欺人的东西视为放之四海而准的正义道理,放着自己的好日子不过,纠结在那些狗屁不通的东西里面,惹得父子反目,还把一个阴魂不散的刺客纵虎归山?你和别人讲道义,谁来和你讲道义? 一见赵元佐迎上来,李贤妃突然怒从中来,一记耳光想也不想便扇了过去。这一记耳光一下子把赵元佐打傻了。李皇后惊道:“贤妃妹妹,你……你这是做什么?” 李贤妃有心教训儿子几句,可是近臣内侍,宫卫禁军,四下里也不知围了多少人,有些道理虽然是真道理,却是不便说与人听的,尤其是身为皇家的一员,她张了张嘴,终只化作长长的一声叹息:“娘娘,咱们回宫吧。这个不肖子,不要去管他!” 眼见鸾驾起行,赵元佐捂着脸颊,仍然呆呆地站在那儿,他不明白,一向疼爱他,从小也不动他一手指头的娘亲,为什么要打他?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赵元佐在心底里愤懑地呐喊。 幽州城下,战火如荼。 就在收集材料,仅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军匠们赶制出了八百台石砲,箭雨、石雨,每天不花钱似的往幽州城里倾泻,登云梯,擂城门、垒土山、挖地道,种种战术无所不用其极。城中守军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也是见招拆招,竭力抵抗。 辽国援军面对宋军这个庞然大物一点办法也没有,宋军的庞大阵图一旦运转起来,简直就是一台巨大的可怕的绞肉机,这个大阵比起当年子午谷赵匡胤与萧后的一战时更加完善缜密,尤其是经过一个多月的不断完善补充,与地势进行完美结合,其重甲步兵配备的是当时世界上最精良的武器,接受的是最科学的训练,组成的最精妙的阵法,正面作战天下无敌,简直填多少兵进去都填不满这个无底洞。 辽国援军眼睁睁地看着宋军大模大样的围城,攻城,却一筹莫展,宋军只和你打阵地战,根本不来主动扰战,你能如何?这数十万大军就堆在幽州城下,人吃马喂,每天花钱如流水,简直都要叫人崩溃了。 这时候,宋军却已腾出手来,开始剪除幽州周围的城池了。耶律斜轸本来是来增援幽州的,可是几番大战接连受挫,损兵折将却奈何不得赵光义最得意的“平戎万全大阵”,士气无比低落,在接连吃了几次败仗之后,耶律斜轸麾下的渤海军主帅大鸾河率所部渤海军降宋。 渤海国是被辽国吞并的,如今才没过几年,渤海军不够忠诚有情可愿,可是此后不久,又有一人降宋,虽然他没能把自己的军队都拉过去,只带了两百多个亲信,却在辽军阵营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因为这个是辽国铁林军都指挥使李扎卢存。 铁林军是辽国最精锐的军队之一,在历史上也颇负盛誉,宋代三大重甲骑兵,就是辽国的铁林军,原本历史上西夏国的铁鹞子、金国的铁浮屠,而李扎卢存也是辽国契丹系的高级将领,此人降宋,消息传来,辽军士气一落千丈。 他的降宋,立即产生了骨牌效应,辽顺州守将建雄军节度使刘廷素、蓟州守将刘守恩相继举城纳降,幽州城正式成为一座孤城,形势岌岌可危。 消息传回上京,举朝哗然,宋军一连串的胜利,孤儿寡母的当政,把辽人的雄心打击得荡然无存,许多朝臣不禁想起了匈奴、突厥相继丢失汗帐,远奔西域的下场,开始考虑放弃幽云十六州,收缩兵马,保其故地。有一个人倡议,便有十个人、百个人响应,一时间辽国朝堂上喧嚣的都是同一个声音:“放弃幽云十六州,收缩兵马,以保全辽国!” “胡说八道!再有敢言弃我国土,退兵自保者,杀无赦!” 萧绰按剑而起,天然妩媚的眉宇间竟是一片煞气,骇得满堂文武无人敢言,只剩下这个女人掷地有声的豪言:“昔我大辽,纵横天下,莫有敢挡者,纵以柴荣、赵匡胤之才略,亦奈我何?而今幽州城危在旦夕,守军面对三十万敌军,苦守月余,不失寸土,唯候我大辽虎狼之师赴援解围,你们居然胆怯畏战一至于斯?” 环顾满堂,萧绰刚烈、决然地道:“你们退,本宫不退!本宫要携皇上,御驾亲征,如果要死,大辽勇士,死也要死个轰轰烈烈,本宫与皇上,就战死在幽州城下!” 773c." >眼见一个妙龄女子竟有如此血气之勇,满朝文武惭颜不敢相对,萧绰一番决然的话也激起了他们的凶悍之气,当下众文武鼓起余勇,再向各部急征兵马,继续组织援军,准备驰援幽州。与此同时,萧绰急诏,令耶律休哥不管是战是和,都要尽快结束与室韦、女真之战,立即回师,保卫南京! 尸横遍野,遍地狼藉。 杨继业和尚波千坐镇中军,不断投入兵力,战团越来越形壮大,从山巅俯瞰下去,整个平原上到处都是横冲直撞的兵马,杀得惊天动地,日月无光。 就在此时,西南方向地平线上烟尘腾起,先是一缕黑线,然后迅速向前推进,烟尘滚滚如同一条张牙舞爪择人而噬的黄龙,风驰电掣一般飞卷而来。两军交战正酣,猛地杀出一路奇兵,令所有人都为之一惊,靠近西南方的交战双方最先静了下来,然后好像瘟疫一般,传遍了整个疆场。 大旗漫卷,迎风猎猎,斗大的一个童字映入眼帘,尚波千营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他们的“援军”……到了! 第十八章 胜败 兵败如山倒,尚波千东突西杀,已杀得天昏地暗,他只认准的南方,奋力向前冲去。他的大军浩浩荡荡,还有大量的后备军队没有投入战斗,今天是首战,他本就没指望能一战定君臣,这场仗还有得打呢,怎能马上投入全部兵力? 可是眼下,恰恰是这尚未投入战斗的后备军队被童羽的大军拦腰截断,尚波千手中锋利的钢刀已经卷了刃,刀上满是粘稠的鲜血、肉靡、骨头碴子,得胜钩上挂着的钢叉上也是滴滴嗒嗒淌血,那都是旁人的鲜血溅上去的。 无数的人马挤在这里,太稠密了,他的钢叉在这种环境下用起来远不如钢刀趁手,这一路厮杀,他还没来得动用自己的长兵器。好不容易冲到后阵,就见前面蜂聚蚁集一般,密集的骑兵队伍呼号着向他冲过来。 那兵都是童羽的巴蜀兵,喊着他听不懂的方言,可他们胯下的骏马,都是他尚波千费尽心机为他们配备的啊! 尚波千的心在滴血,他搞不明白,童羽怎么就降了杨浩,怎么就肯辜负他的信任,在如此紧要的时刻,向他的腹心狠狠地捅上了一刀,以至一败涂地。 当童羽率领大军疾冲而来的时候,所有的吐蕃兵都以为自己的援军到了,一路援军,左右不了战场的形势,但是战场上军心士气是十分重要的,在双方交战正酣的时候,己方突增一路生力军,足以令得敌军沮丧,失去战斗欲望。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路援军风驰电掣一般杀到战场上,二话不说便挺枪拔刀,突入了尚波千的后阵,浩浩荡荡的铁骑洪流迎上全无防备、正在雀跃欢呼的队伍,立刻就像烧红的钢刀切牛油一般,毫不费力地刺进了尚波千的后阵,把他本来稳如泰山的后阵搅了个天翻地覆。 王泥猪惊呆了,瞪着一双牛眼大叫道:“童羽在做什么?被马蹄子刨了脑袋不成,怎么傻乎乎的杀进了咱们的队伍?” 尚波千却在刹那间便明白了一件事:“童羽已降杨浩,大势去矣!” 他不知道纵横巴蜀的大盗童羽,走投无路,败走陇右的义军首领,何时与杨浩搭上了线,但是眼前血淋淋的事实却告诉他,此战已败,而且是残败。 就算童羽率领他的人马站到杨浩一边,也不过是壮大了对方的军威,这五万人马的加入,还不足以让尚波千三军混乱,全无还手之力。可是童羽是在关键时刻突然赶到,一头扎进了他的后阵,别说是他尚波千,换了任何一员良将,骤然遇到这样的场面..,都唯有一个下场:兵败山倾。 尚波千无暇发怒,立即下令全军扑向后阵,务必将童羽突入后阵的兵马冲开,这是唯一的生路。他麾下的将领也都意识到了其中的凶险,在尚波千的指挥下,全军返身向自己的后阵杀了过去。至于当面之敌,他们已经顾不得了,杨继业一见童羽依约赶到,立即挥动令旗,喝令全军掩杀。 各路将领这才知道杨浩为何在战前夸下海口,居然要一战而夺四堡四寨,如果打得好,这一战便将尚波千的人头留下,怕也不是难事啊!众将领提起精神,率本部人马一窝蜂地冲了上去,什么冲锋侧击,阵形旗鼓,现在根本就是在痛打落水狗,想杀多少人,只看你跑的多快,谁还讲究那个。 这一通杀,真个是尸横遍野,血流飘橹,箭雨呼啸,枪戟如林,整片大地上波翻浪涌,哀号漫天。 “尚波千,留下狗头再走!” 眼见就要冲开两面作战的童羽人马,斜刺里忽地?99lib.百余铁骑赶到,一色的轻甲,一色的红披风,一色的斩马刀,看起来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前方一员虎将,提刀横刀,所过之处波分浪裂,人仰马翻,眼看将到近前,那马上的大胡子将军忽然暴叫一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中斩马刀一招力劈华山当头劈下。 “开!” 尚波千大骇,眼见这人冲得甚急,根本无暇提马闪开,只得硬着头皮弃刀举钢叉相迎,吐力开声,猛迎上去。 尚波千马战的兵器是三股托天叉,纯钢的叉杆,足有鹅卵粗细,三道钢刃,锃亮放光。 那员将一刀劈下,“当”地一声巨响,刀头弹起,火星四溅,尚波千猛地一闭眼,虽然弹开了这一刀,铁屑溅进眼中,却是眼泪直流,显得好不狼狈。 那员将正是杨浩麾下虎将艾义海,这一刀被崩开,他不由惊咦一声,紧接着他与尚波千双马错身而过,然后一圈马,轮起崩出豁口的大刀左劈右砍,把护在尚波千周围的几员扈兵砍翻在地,再看尚波千时,见他闭着一只眼,脸上泪水滚滚,模样说不出的滑稽,不由放声大笑:“乖孙儿,哭什么哭,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如此这般忒没出息。” 尚波千几时受过这样的侮辱,不由心中大怒,有心上前再战,可是眼睛太不争气。这时秃逋浴血冲来,见此情景挺枪便向艾义海刺去,口中大叫:“大哥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有秃逋拼死抵住艾义海,尚波千钢牙一错,忍恨继续向前冲去。童羽亲率大军突入尚波千后阵,一路向前冲杀,惊愕不明所以的吐蕃兵被砍翻一片,不过他们很快便也反应过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钢刀加颈还有不反抗的?童羽和铁牛一路往前冲,左右两侧的吐蕃兵则拼命向他们杀来,试图重新合流,一时之间他们只能竭力向前冲,给吐蕃兵制造更大的混乱,还不能圈马杀回来。 结果尚波千终于在巴蜀兵的队伍中撕开了一道口子,与后军合兵一处,尚波千倒底年纪大了,不复当年之勇,这一通杀,杀得盔歪甲斜,精疲力竭,好不容易突入自己的队伍,他呼呼地喘着粗气,圈马回头,仍然试图稳住阵脚,要知道一旦全军溃败,其伤亡较之死战还要严重十分,但有一线希望,他也不会选择逃命。 可这刚一回头,就见一员小将拍马如飞,直奔他而来,尚波千的模样倒也不是人人认得,只不过他那大旗就是标志,而吐蕃兵少有甲胄齐全的,他那全身的披挂,便也标明了他的身份,十分好认。 那小将手中一杆枪当真了得,枪尖吐缩如毒蛇之信,抖枪一刺枪缨便是突突乱颤,一奔眉心,二奔两肩,一马三枪熟稔无比。数百名使大枪的骑士紧随其后,形成一个严密的锲形阵,凿穿而过,势若破竹。 尚波千不认得杨延朗,更不认得这杨家枪,却看得出这小将枪法玄妙,他迷了的眼睛已经好了,只是被揉得血红一片,一见那小将挺枪跃马直奔他而来,这些西夏将领一个个的似乎都认准了他,连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想取他性命,不由怒从心生,他大喝一声,紧紧握起钢叉,睁着血红的一双眼睛便冲了上去。 “砰!扑愣愣……” 杨延朗一摇手中大枪,便抖了一个碗口大的枪花出来,眉心、咽喉、心口、小腹,居然一马四枪,变化之大,远甚于方才。尚波千大骇,他手中的钢叉可使不出这么精妙的招术来,当下只得硬着头皮以一力降十惠的手法,当胸一叉狠狠搠去,以两败俱伤之法逼着杨延朗收枪。 杨延朗一见,果然收枪封枪,“当当当”一连三击,二人错马而过,二马一错镫的当口,杨延朗手中长枪突然一滑,手顺着枪杆儿直滑至一尺半长的枪头部分,然后长枪自肋下又突然反刺而出,直取尚波千的后脑,这一枪突如闪电,出手狠辣无匹,取位刁钻毒辣,本可取了尚波千性命,不过尚波千错身而过,杨延朗的部下已齐齐出枪,四杆大枪闪电般刺向尚波千的胸、颈、腰、腿,尚波千奋起余力,挥叉一挡,磕开四杆长枪,伸手一拔腰间长刀,霹雳大喝声中,一刀将当面一名士卒劈成了两半。 他的刀已经卷刃,这口刀是奔走间又换上的一口刀,刀口沉重,倒也锋利,这奋力一刀,几乎连马都劈成了两半,身形前倾,坐姿有了变化,杨延朗这一枪便没有刺中要害,锋利的枪尖刺穿了头盔,贴着他的头皮直穿过去,连发髻都刺散了。 尚波千后脑顶被豁开一道口子,头发和鲜血哗地一下便披洒下来,一头蓬头垢面,鲜血顺着后脖梗子直流到身上,把尚波千吓得魂飞魄散,本来扬起手中长刀还要逞凶,这时急忙弃了钢叉,一拨马头,落荒便逃。 杨延朗一枪刺出,便跃进了吐蕃兵中,那长枪犹如一条灵蛇,攸尔又抽了回来,长枪如蛇信般一吞一吐,枪尖未出,挂在枪尖上的头盔先飞了出去,“噗”地一声砸中一个吐蕃兵的鼻梁,把鼻梁骨都砸塌了,一声惨叫还未喊出来,他的咽喉和心口便血洞宛然,仰面栽下。随即杨延朗大枪一振,“呜”地一声荡起颤巍巍一层波纹,左右两名吐蕃兵如遭雷殛,砰地一声栽下马去,还未站起便发觉臂骨已然折断,紧接着无数只碗口大的马蹄便自头顶践踏下来,只惨嚎几声,便被千军万马踩成了烂泥。 杨延朗解了己围,圈马再看,只见尚波千早已冲击吐蕃兵的阵围,急惶惶正向远处逃窜,唾手可得的大功眼看就要插翅飞去,杨延朗不禁焦急起来,手中大枪一抡,扫开一圈敌军,迅疾无比的反手摘下战弓,搭弦扣箭,“嗡”地一声一矢飞去,可惜战场上人头攒动,战马奔跑,杨延朗一箭去如流星,也是尚波千命大,恰有一个吐蕃兵跃马驰过,这一箭自他肋下狠狠贯入,却让尚波千捡了个便宜。 经过一吓,尚波千稳住阵脚,收扰兵马的想法彻底抛到了九宵云外,这一路急急南逃,先后又遭遇了拓拔昊风和张崇巍的兵马追击阻截,艾义海和杨延朗也是阴魂不散,尚波千接连遇险,全赖部下拼命搭救,到后来干脆扔了大旗,只顾逃命。 主帅的大旗就是一军的灵魂所系,帅旗倒了,三军再无战意,登时一哄而散,尚波千的败亡,已是不可挽回了。 尚波千逃命的当口,赵光义也在逃命。 从胜利到失败,从天堂到地狱,距离竟然是如此的近,趴在驴车上,颠簸的快散了架的赵光义,直到此时还不敢相信。 其实幽州之战,赵光义打的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闪电出击,直取幽州,那股子劲头把一向舛傲不驯的辽人都吓呆了,若不是萧绰坚决不肯屈服,此刻辽人早已放弃了幽云十六州,龟缩到他们还在逐草而居,流徙放牧的年代所固有的大漠草原上去了。 可是辽人中还是不乏才智之士的,宋军的阵法是最令他们头痛的东西,二十万援军与宋军对峙着却一筹莫展,只能眼看着他们对幽州城无休止地发动进攻,原因就是他们发现很难应对宋军这种经过无数次推敲,模拟过种种应敌情形而研究出来的阵法,于是他们在与宋军僵持期间,一直在努力研究宋军的阵法,希望能够找到它的弱点。 这个弱点真的被他们找到了,他们每天冲击宋军大阵,将领们站在高处,居高临下俯瞰全局,认真记忆宋军的种种应变措施,然后潜心进行研究,很快,他们就发现,宋军的这个“平戎万全大阵”是无敌的,至少对他们来说是无敌的,因为他们对阵图的了解较之中原的将领差的太远,虽然辽人接受汉学的程度很高,底蕴终究比不了中原汉人。 不过,“平戎万全大阵”是由人构成的,阵法没有破绽,人却有破绽,在连续几天的仔细观察,付出大量牺牲之后,他们终于发现,这个大阵有一阵弱点,那处弱点就是渤海军的营地。渤海军是最早投降宋军的兵马,第二个降宋的铁林军统帅李札卢存只带了两百多人过去,而渤海军却是全军投降。 这么多的兵马,赵光义当然不能把他们像闲汉一般地养起来,恰好他分兵攻打周边诸城邑,又要分兵与辽国援军对峙,布署“平戎万全大阵”的兵马稍有欠缺,刚刚投降的渤海军忠诚度还不够,不放心派他们出去攻城掠寨,或与辽军阵前对峙,便把他们安排在了“平戎万全大阵”之中。 渤海军刚刚投降,不要说对这阵法全不熟悉,就连旗令号令都还没有掌握万全,一逢做战,需要他们按照阵法演变的时候,他们就手忙脚乱,乱烘烘的失了章法。辽人发现,这支渤海军,是他们能够找出的唯一一个弱点,于是便把攻击重点放在了渤海军的方向。 一支精挑细选出来的兵马,就这样冲破了渤海军的防地,顺利进了幽州城,其他各部兵马未有命令,不敢擅离本阵,唯恐整个大阵为之崩溃,而渤海军惊慌失措,既来不及应变,也没想到及时准确地上报军情,指挥着三十万大军,隔着几十里路的赵光义直到辽军入城很久,居然才知道消息。 这一路援军入城,对补充幽州守城兵力来说意义不大,但是这是宋军围城以来第一支顺利突破宋军防线进入城中的援军,已绝望至极,陷入崩溃边缘的幽州守军欢声雷动。这件事对于城内城外的辽军来说,都有着不可估量的重大意义,因为这一件事,守军士气高涨,坚守之志更加坚强,而城外的辽国援军也一扫颓态,信心在重新恢复。 赵光义得知辽国援军入城,不禁勃然大怒,立即将御营中军从宝光寺移至城北,亲临一线,向驻扎在清河一线的辽国援军和幽州城内守军同时发起了攻击。天子一怒,血流飘橹,这一战辽国援军大败,但是幽州城仍然稳稳地掌握在辽人手中,幽州城头仍然飘扬着辽国的大旗。 在此之后,本已绝望的辽国援军和守城兵马重又不屈不挠地展开了抵抗,如果没有这支兵马入城,或许幽州城已然打起白旗,或许辽国的二十万援军早已颓然放弃救援,黯然北返,可是因为这一件事,他们的抵抗延长了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时间的延长,使得战争的胜利天平开始向辽人倾斜,这时候,耶律休哥来了。 古德里安挥军杀进苏联,势如破竹,一路高歌的时候,可曾想过会在列宁格勒遭遇朱可夫? 英国人在非洲打得意大利人抱头鼠窜的时候,可曾想到会碰到“沙漠之狐”? 很多时候,历史的发展只是一个偶然,因为某一个人、某一件事,而彻底改变。 远涉异国,长期作战的处境,已经使得士卒们开始有了疲惫的感觉,坚韧的好象钢丝似的辽国守军屡屡似乎要绷断,却又屡屡坚持下来的斗志,使得徒有付出而无所获的士兵们开始有了些厌战的感觉,这个时候,耶律休哥率领迭赖五院部的精兵自上京气势汹汹而来。 迭剌五院部、六院部,是辽国最精锐的兵马,六院部驻扎西线,当初曾远赴银州追拿过庆王耶律盛。而五院部一直驻扎在东线,这还是第一次亮相。 这支军队刚刚打垮了女真人和室韦人的联军,把室韦人像赶兔子一样赶回极北苦寒之地,把女真人赶进了深山老林,他们正要继续不依不饶地追下去,彻底把敌人打垮打残的时候,耶律休哥收到了萧太后的旨意。于是,迭剌五院部的勇士们跨上他们的战马,揣着北珠貂皮,挟着女真的女人,斗志昂扬地返回了上京,把战利品往自家宅院里一扔,便马不停蹄地向南京杀来。 耶律休哥抵达幽州,得知先后六路援军,在宋军面前都是只败不胜,连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有打过,也不由得暗暗吃惊。他经过一番缜密的思考,拟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这个计划得到了耶律斜轸的支持,于是在两员虎将的配合下,一场扭转整个战局的阴谋开始了。 次日,耶律斜轸仍旧向宋军发起挑战,仍旧是大败而归,由于辽军援兵顺利进城,增强了守军斗志,使得眼看破城的胜利又将遥遥无期,赵光义的耐性业已耗光,盛怒之下,他已忘记了扬己所长,抑敌所短,发起狠来,居然想先把援军打垮。 于是当辽军一如既往地..大败而归的时候,这一次他没有挥手目送败军离去,而是恶狠狠地下令追击,彻底撕烂这贴狗皮膏药。宋国大军浩浩荡荡追杀过去,两条腿追四条腿,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只能跟在人家马屁股后面吃土。 到了傍晚,追至高梁河附近,耶律休哥的迭剌五院部兵马每人手持两支火把,在夜色中纵横呼啸,往复冲突,远远望去,也不知来了多少援军,赵光义便令全军傍河扎营,抵御敌军。但是这个地方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而且匆匆追至此处的宋军精疲力尽,队形散乱,既没有壕堑栅栏,也没有拒马鹿角,更没有布阵防御的床弩、大盾、望楼车一类的东西,连各营的旗角号灯都还没来得及布置,耶律休哥又怎肯放过这个机会,骑兵的优势终于得以发挥,辽人恶狠狠地反扑了。 布防之后,赵光义也马上发现了在此布阵驻营的缺陷,于是马上下令撤阵后退,各营轮替交换,且战且走,退回幽州城下,可惜……晚了。不但晚了,而且不撤营后退还罢了,这一撤退,混乱不堪的当口,正碰上辽军反扑过来,两下里撞在一起,倒似赵光义主动去配合耶律休哥的攻击一般,自入辽以来,一直战无不胜的宋军竟然甫一接触,就败了个落花流水。 战争是如此奇妙,昨天你胜者为王,今天就败者为寇,胜与败的关键,也需仅仅是一个机会。 大同军、迭剌五院部军、幽州外围的族帐军、汉骑军,从各个方向,如狮子搏兔,向宋国禁军发起了无休止的猛攻,宋军拼死反抗,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渐渐稳住了阵脚,如果他们能再多支撑一会儿,等到幽州城下的宋军赶来救援,幽州战局到底如何还是难以预料,耶律休哥也未必就能力挽狂澜。 可是战场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结果就是,耶律休哥像发了疯的猛虎,率领刚刚赶到,士气正旺的迭剌五院部精骑,直接向赵光义的中军大义扑去。那黄罗伞盖下,就是大宋国的皇帝,只要杀了他,就算还有百万宋军在,也将群龙无首化为蛇! 杀!杀!杀! 夜色中,耶律休哥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受了多少伤,当他被一枪搠中后腿,负疼下马晕迷后,才被亲兵们抬下来。可是耶律休哥刚一苏醒,马上又要冲上去,走不动,就让人抬着走,呼喝叱咤,指挥三军,目标只有一个:宋军的御营。 夜色中,月光下,赵光义的御营就像一支熊熊的火把,二十万辽军就像扑火的飞蛾,舍生忘死,只是往那里冲。每个辽人现在都明白了一个道理,耶律休哥给他们创造了一个机会,但是能否保住他们的家院,还是回到颠沛流离的游牧生涯中去,一切的一切,取决于那个宋军御营的汉家天子。 如果他死,辽人便大获全胜,如果今夜不能打败他们,那么明天红日高升,迎接他们的,仍旧是无尽的绝望。 所有的辽人都疯了,嗷嗷叫着,不计牺牲地扑向宋军御营。本已疲惫不堪的宋军撑不住了,左翼最先溃败,紧接着是右翼,然后正面也完全崩溃,混乱之中,赵光义屁股、大腿各中一箭,辽人的箭上都是淬了砒霜、狼粪等物融合而成的毒素的,虽说其量甚小,不足以致命,却能令人身体更加虚弱,难以愈合。 这时黑灯瞎火的,连军医也找不到了,哪还顾得包扎消毒,左右慌慌张张拔了利箭,挟了皇帝便走,兵慌马乱之中,不辨东南西北,只捡喊杀声稀少处逃去。 历史上以御驾亲征而一败涂地的,曾经有淝水之战,前秦符坚近百万大军被东晋水陆士卒八万人杀得落花流水。本来的历史上还有明朝土木堡之变,瓦剌太师也先八万鞑靼兵大破明军五十万,再有一次就是眼前了。 胜利来的如此突然,当辽人大获全胜的时候,他们自己都以为是在做梦。 失败来的如此突然,当宋军凄凄惶惶,奔散逃命的时候,他们几乎也以为自己是在发一场噩梦。 这一夜,尚波千也在逃命,披头散发,浑身血痂,士卒逃散,身边紧紧相随的已不足百人之数,义弟秃逋、王泥猪尽皆在混战中不知去向。马蹄得得,夜色深沉,星疏月朗,前方黑黝黝一座城隘静静地矗立在大地上。 “大人,我们到了九羊寨了。” 亲卫惊喜交集地叫道,神志恍惚的尚波千猛地精神一振,九羊寨,这是他的老营啊,城中至少还有一万兵马,还有那城中、四郊的百姓,胡人无论男女老幼皆擅骑射,几乎是有一人便是一兵,到了这里,他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尚波千一提战马,疲惫的一人一马都拿出了最后的力气,向着他最后的希望拼命地冲去。 第十九章 图谋关中 “大王当真妙计,想不到纵横陇右十数载的尚波千,原来早在大王掌握之中了。” 堡寨的议事大厅内,众将听杨浩公开了针对尚波千的计划,不禁笑逐颜开。杨浩却只淡淡一笑道:“诸君不可大意,胜尚波千虽然容易,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把尚波千放在眼里,一旦取陇右,我的对手根本不是尚波千。以前意只在陇右时,他不是,现在……他更不是。” 众将闻言都不由得一怔,闻弦音而知雅意,杨浩话中的意思,大家都有点品出来了。尚波千在宋国扶持下迅速崛起,是陇右势力中最强大的一支,欲取陇右,必与尚波千为敌,可杨浩心中根本没有尚波千这个人物,那么他心目中真正的对手是谁?尤其是……他说以前意在陇右时,尚波千从未被他当成对手,现在更不是,现在……他的主意改变了么? 一念至此,众武将都不由得热血沸腾。说实话,河西还是太小了,即便扩张一倍,再加上一个陇右,还是太小了,哪怕是纵横西域,猎取诸国,在他们心中,这地盘仍旧是太小了。原因无他,只因为在他们旁边,还有一个更加富庶繁荣的国家:宋国。 河西这几年在杨浩的打理下,蒸蒸日上,日渐崛起,围绕贺兰山脉的黄河滩地,已成鱼米之乡,沙瓜二州素有塞上江南之称,有这两地,粮食充足。而甘州和敦煌在杨浩有意识的扶持下商业也开始重新振兴,芦州和盐州、灵州,各种轻重工业也开始兴趣,但bbr>是西北地区地广人稀的局面不会那么快改观,相较于中原,它仍然是贫穷的。 谁都想建功立业,建功立业就意味着封妻荫子,荣华富贵,而杨浩麾下文臣武将济济一堂,即便把陇右吞了,也不足以赏赐群臣的功劳,只有……只有中原,百里之城,其富庶繁荣,便稳胜西域千里之国啊。众将的眼睛都亮了。 “童羽。” “臣在!” 杨浩一唤,童羽立即起身,向杨浩恭谨地抱拳道。 当日一战,尚波千落荒而逃,二十万大军各自为战,稳稳地被杨浩包了饺子,只有一些残部仗着快马利箭,杀开一条血路,东突西冲各奔前程去了,其势已不足为患。西夏军开始打扫战场,收获战利,抚恤伤残,清理残敌。 这时候,小六和铁头便立即回来,率领所部拜见杨浩。兄弟相见分外亲热,但是叙罢别后离情,小六便端正了态度,在杨浩面前恭谨地执臣子礼,这不光是给外人看的,也是他向杨浩的一种巧妙的表达,表达他的恭驯和忠诚。 在离开兴州的时候,杨浩两兄弟曾有>99lib.过一番秘密的谈话,杨浩有几个结义兄弟,可亲兄弟只有一个,那就是丁承宗。丁承宗可以说是对杨浩最忠诚的人,任何人可以对杨浩不利,唯有他不会。也因此,他有任何担心、任何考虑,都不会瞒着杨浩。 丁承宗谈的就是童羽,在丁承宗看来,一份结义之情实不足以束缚豪杰,赵匡胤有义社十兄弟,十兄弟之间的感情也不是假的,赵匡胤更不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可是天下一定,赵匡胤便果断地用了一招“杯酒释兵权”,这才稳定了江山,全了兄弟之义。如果当初对他们不加约束,即便他们自己没有反意,围绕在这些将领身边的人,为了一己之利,也会制造种种事端,酝酿兄弟间的不和,制造谋反的锲机,一旦骑上虎背,未来的路,是由不得自己的。 丁承宗是商人,做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他自然懂得如何笼络部下,却更知道,要保证部下不贪墨,不生野心异念,并不能仅靠示恩,猪头解铺的徐穆尘当年若非对老父忠心耿耿,也不会获得那么大的信任和权利,但是没有约束的权力,以及丁家成为霸州首富,而他垂垂老矣,却终不过是丁家一个手下人的不平衡感,最终还是使他走上了邪路。 身居上位者,必须要能驾驭他所用的人,不管他是一只狗、一头虎还是一条龙,都要套上辔头,不能让他做脱缰之马。 丁承宗担心的是,小六本是霸州一痞,而如今却是一方统帅,他与杨浩是结义兄弟,可这么多年来,聚少离多,常年在外,如今威权日重,独领一军,此番收复陇右,对他如何进行安排,如何加以约束,一个处置不当,就算小六不会怀怨,他那些从一开始就聚拢在他周围,不知杨浩为何物的部将们肯服么? 杨浩居其位而虑其事,对此其实并非没有考虑,他也认为,相信完善的制度,比一味地依赖人的自觉和品性更牢靠,不过对这件事,他并不如丁承宗顾虑之多。丁承宗毕竟是一个商人出身,虽说心思缜密,事无巨细,不过这也限制了他的思路和心胸。 杨浩以为,小六和铁头虽常年领军在外,但是一直就没有脱离过他的控制,情报、粮草、军伍的发展和训练,种种方面,背后都是他在支持和提供,如今又因宋军的围剿被迫离开了巴蜀根基之地,流落到了陇右草原,他的兵势再强大,眼下也不足以自立山头。此时取陇右,足以让这匹放养于外的野马套上嚼头,渐渐纳入体制之内。 丁承宗见杨浩已考到此事,便也放心了,他之所以和杨浩说这番话,倒不是怀疑小六,也是出于防患未然的心态罢了。不过对如何安置小六,兄弟俩还是很认真地计议了一番。 “小六,这几年你独自在外,与铁头两人,单枪匹马而赴巴蜀,转战巴蜀,牵制宋军,为我河西大业,立下卓著功勋,而今,又能为本王带出五万精骑,功莫大蔫。木恩、木魁、张崇巍,皆我开国功臣,独领一军,镇守一方,以你之功,可御此例,本王封你为关中都督,铁头为统军使,仍领所部,麾前效力,你可愿意?” 当着众多将领的面,杨浩不叫他的大名,仍然唤他小六,这就是另眼相看了,童羽心中便是一暧,又听杨浩如此安排,刚刚回来便是一个都督的官位,不由得心生感激,连忙与铁头拜谢领命。小六从一介泼皮能有今日,权柄地位的确大涨,可是眼界也随之开阔了。 自家事自己知,他知道让他领军征战一方,他办得到,让他独树一帜,他并没有那个能力,并不仅仅是因为粮草辎重、情报谋划,一直依赖于杨浩,即便给他这个条件,他也没有这个才能,而且他到巴蜀后,虽自称义军,在官兵眼中却是乱匪,纵横各地,虽然说是劫富济贫,说穿了就是打家劫舍,士族中的能人不会投效于他,他可没有大哥杨浩麾下那么多治理政务,参赞谋略的高人,因此也从未有过脱离西夏,自立旗帜的念头。 或许他手下有些将领自我膨胀,曾有过一些贪婪的念头,又或者继续任由他这样独自领军在乱,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麾下兵马只知有他而不知有杨浩,将来他也会产生野心,但是从现在起,这种可能的萌芽,已不可能再萌生了。 童羽只顾欢喜,旁观诸将羡慕之余,却品出了另一层味道:关中大都督?大王果真要取关中,夺天下了? 一想大王心中志向不仅仅是一个陇右,众将热血沸腾,也无人嫉妒童羽所受的赏封了,仗还有得打呢,想要官位前程,有的是机会,只要自己本事够大,那就成了。 杨浩亲手扶起两位结义兄弟,笑道:“小六,铁头,你们千里驰骋,刚刚从兰州一线赶回来,又经逢一场恶战,本该让你好生休整几日,不过……兵贵神迅,我有一件大事,要让你去做。” 童羽笑道:“这几年来,不是转战巴蜀的险岭峻隘之间,就是与尚波千虚与委蛇,劳碌奔波的事,从未停歇过,从今往后,臣这心里踏实多了。再辛苦也比往日强上百倍,大王有什么命令只管说。” 杨浩的脸色凝重起来:“我要你马不停蹄,立即直奔六盘山,越六盘山,牢牢占据中安堡、莲华堡、笄亭山、瓦亭寨一线!” 张崇巍双眼一亮,脱口道:“大王要破制胜关,进逼陇西?” “错!” 杨浩道:“是南攻秦州,西平巩州,东克渭陇二州,兵出岐山,直取长安。” 众将一听摩拳擦掌,纷纷请缨,要做攻打长安的第一将。巩州在秦州以西,现在的甘肃地区,当地宋国驻军极少,秦州倒是驻有重兵,不过取秦州,一来是为东攻长安解决腹背之患,另一来就是南进巴蜀了,杨浩的目的既然是进攻关中,自然是..出岐山攻打长安功劳最大。 杨浩笑道:“你们不要争了,想打仗,机会多的是。小六曾领兵在关中半年之久,对那里的地形和当地守军的战力最熟悉,这场硬仗,本王是要交给小六去打的。” 众将一听,这份大功又是小六的,人家是大王的结义兄弟,自然不好去争,一旁却闪出了柯镇恶,抱拳道:“大王,关中宋军不可小觑,臣愿与童将军同心戳力,谋取关中。还望大王恩准。” 柯镇恶也真是憋气坏了,其实若论守,杨浩手下的将领中,除了杨继业还真没几个比他更擅长的了,杨浩手下多是进攻型的将领,而攻之后面临的就必然是守,一个善守的大将,其作用并不逊色于那些善攻的将领,但是守显然不如攻来得荣耀光彩,名声便也很难显赫。 柯镇恶在横山一次、在盐州一次,两次唾手可得,足以让他一战成名的大功,都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功败垂成,饶是柯镇恶任劳任怨,..心里也难免有点想法,再不立一次大功,他是真的无颜与袍泽们站在一起同殿称臣了。 杨浩知道他的想法,也觉得天意弄人也好,事出无奈也好,这两件事确实委曲了柯镇恶,他略一思忖,觉得一旦长安到手,势必就要面对关中宋军的反扑,从时间上看,那时赵光义也该回来了,在他的亲自指挥下,宋军的反扑之力绝不会小。 杨浩并不认为赵光义能打下幽州,即便赵光义没有犯历史上曾经犯过的同样的错误,这一战他也要败,只不过败的程度可能会有些差异,败的时间,可能会稍久一些。 原因很简单,对辽国实力的认知,杨浩远比赵光义要清楚的多。劳师远征,步卒为主,这是宋国此次北伐的最大缺陷;六月发兵,以辽国的真正实力,绝不是三两个月就攻得下来的,一旦拖到秋冬季节,宋国的长途运输线就是他们最脆弱处,辽国不乏名将,在这上面动动手脚,赵光义就得重蹈王继恩兵败夏州城下的故事,闪电战之所以称为..闪电战,要求的就是速战速决,否则就会陷入被动,而辽国,绝不是任何一个国家能速战速决的对手。 其三,辽国是个全民皆兵的民族,只要他们下决心死战,援军可以源源不绝,最终把赵光义耗死在幽州城下,除非他们的统治者未战先怯,萌生了退意。而不管是辽太后萧绰,大惕隐耶律休哥,还是北院、南院宰相、大王这些高级文武官员,绝对是不畏战的,宋国可以因为攻打汉国时辽国的隐忍不动而轻视他们,可以因为辽国孤儿寡母当政而忽略他们,杨浩不会这样认为,萧绰可不是后周的符太后,谁若以为她是个女人就好欺负,那是一定要吃大亏的。 在北边吃了亏,十有八九赵二叔会想在西边收回来,关中不能只有善攻之将,有鉴于此,杨浩便答应下来,并且声明:“一旦长安到手,柯将军便是长安留守!” 柯镇恶闻之大喜,杨浩见众将乍闻自己的大计,都是竭力向前,无一人有畏战之意,心中也自欢喜。 折子渝萧关遇险,给杨浩触动很大,再加上永庆公主的一番话辞,他的信念在不知不觉间已转变了。当然,这种转变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他的实力渐渐扩大到了足以进行一番扩张的地步以及部下们的群力信念而形成的影响,只不过这种潜意识的影响他自己也没有清楚地认识到,并不知道这是促使他做出转变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开始这么做了。 除了杨继业,在座诸将都是头一次听杨浩公开确认对关中乃至对中原的野心,兴奋之余,拓拔昊风道:“大王,咱们要进取关中,青海湖那边的夜落纥怎么办?这老小子知道咱们不会放过他,恐怕会狗急跳墙,扯咱们后腿。” 杨浩笑道:“夜落纥嘛,本王已有计较,杨大人,你来给大家说一说。” 杨继业道:“是,诸位,青海湖那边,大王准备让艾义海将军出马……” 他刚说到这儿,一名暗影侍卫悄悄闪入,走到杨浩身边,对他耳语几句,杨浩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惊道:“她?她怎么来了?她带了多少人马?” 第二十章 上兵伐谋 “你来做什么?” “杀人!大王说过,恩怨分明,有仇必报。夜落纥,只能死在我的刀下!” “胡闹,这是国事!” “既是国事,臣阿古丽,此番率本部族帐军四万八千人帐前听命,请大王把西征青海湖的军令,颁予臣下。” “你……” 阿古丽一双妩媚的大眼睛里满是腾腾的杀气:“他不只是我阿古丽的仇人,更对我某州回纥数十万百姓不住,臣是甘州知府、甘州都指挥使,回纥部的首领,这是我的责任,求大王恩准!” 良久良久,杨浩唯有一叹。 …… “义海啊,这件事,孤只好交给你了。” “呃……,臣遵旨。” “嗯,甘州回纥,本是夜落纥的旧部,虽说夜落纥弃他们而去,又令长子阿里挑唆诸部首领内讧,以致纷争不断,如今经过不断整和,甘州回纥异己份子几已清除殆尽,可难保……,所以带她去可以,对甘州部族军,你也得有所防范,以免生变。原定你带的人马,一个不少还得都带上,多了阿古丽的近五万兵马,孤觉得并不轻松啊,你须小心从事。” “臣……知道。” “阿古丽性烈如火,是个爱憎分明的奇女子,不让她手刃夜落纥,这终究会是她放不下的一件心事,如果可能,就成全了她吧。呵呵,手刃夜落纥的这份功劳,你就让与她算了,以后有的是功立。” “呵呵,臣岂会与她一女子争功,再说她这也是……表明心迹嘛。” “嗯?什么心迹?” “哦哦,我是说,对大王表示忠心的臣服嘛,咳咳。” “哦,那倒也是。阿古丽不是个恋栈权位的人,她只是很维护自己的族人罢了,这人的忠诚倒勿庸质疑。阿古丽去了也是一件好事,夜落纥一旦授首,有阿古丽在,收拢、安抚青海湖回纥残部便容易多了,阿古丽也是回纥九王姓嘛。到时候,残局让她收拾,你马上率部返回,原来是担心后方不稳,不得已才把你这员虎将派去西边,如今你能腾出手来,孤进取关中的把握也就更大了。” “是。” “对了,阿古丽是今后压制、统辖回纥部的最佳人选,万万不容有失。她再如何骁勇,毕竟是一个女人,刀枪无眼呐,你到时对她多照应些,莫让她有什么闪失。” “呃……,是。”..t> …… 艾义海嘟着大脸走出书房,一阵风似的出了庭院,闪出前门,亲兵牵过马来,艾义海翻身上马,把猩红的披风一撩,正欲催马回军营,一旁忽然冲来几匹战马,马上战士都是一身回纥装束的部族军打扮,中间簇拥一人,却是明眸善睐的一个美人儿。 “艾将军。” 美人儿拱手施礼,艾义海睨了她一眼,脸拉得更长了,不冷不热地道:“喔,阿古丽大人,本将有礼了。” “艾将军不必客气。” 阿古丽一拉马缰绳,便和他走了个并肩。阿古丽在上风头,微风袭来,一股淡淡幽香直入鼻端,艾义海马儿似的大鼻孔不习惯地抽了抽,扭头问道:“夜深了,阿古丽大人还不回营歇息吗?” 阿古丽轻抬马鞭,漫声说道:“承蒙大王恩准,阿古丽要与将军远征青海湖,并肩做?战,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了,阿古丽想与大人商议一下攻打青海湖的法子。那老贼……虽是丧家之犬,但是在青海湖,毕竟已经拥有了相当大的力量,而且他身边不像尚波千,非立近可信的人难以近身。罗丹虽可利用,但罗丹与他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夜落纥对罗丹不无戒心,打夜落纥不比打尚波千,恐怕不易以计降之。” 艾义海不答,扭着头只是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阿古丽。 艾义海是个大马贼头子出身,舛傲不驯,自从到了杨浩麾下立功无算,少尝败绩,为人更是狂傲,他不好女色,也看不上女人,对女人动刀动枪的,总觉得像是小孩子过家家,那种轻视的感觉,并不因对方的身份而有所收敛,眼神自然不善。 阿古丽见他不答,不禁诧异地瞅他一眼,奇道:“艾将军,怎么不说话?” 艾义海使劲揉了揉他的鹰钩鼻子,哼道:“打夜落纥嘛,没什么好说的呀,明日一早,咱们就启程西去,到时候阿古丽大人,你给本将军押阵,待本将军打败夜落纥,把他押到你的面前,让你一刀砍了也就是了。” 阿古丽大为不悦,俏脸一沉道:“艾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大王说的,可是咱们俩同赴青海湖,可没说谁主谁次,这一次我带来了四万八千人,比你的兵还多,凭什么就得我来押阵。” “屁……废话!”艾义海不屑一顾:“大王说的?大王还说叫我老艾护你周全,莫伤了你一根汗毛呢。你说你个女人家家的,就非得动刀动枪喊打喊杀的?你有仇,你男人替你报了不就完了么,还非得你出手?” 阿古丽的俏脸登时涨红,怒而勒马道:“你是谁的男人?” 艾义海牛眼一瞪:“我说的是大王!你要真想嫁我,我还不要呢,女人嘛,屁股大,能生养就成了,谁要你这么不省心的女人呐。我告诉你,我可是在大王面前立下了军令状,保证不让你受伤的,你可别给我添乱,到时伤在你身上,疼在大王心上,还不是我倒霉?我老艾招谁惹谁了?” 阿古丽的脸更红了,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胡说什么,你说谁……谁是他的……女人?” 艾义海很夸张地左看右看,哼哼唧唧地道:“这儿还有第二个女人吗?”说完挥鞭一抽,扬长而去,阿古丽登时呆在那里。 她是个年轻的女人,那时候即便中原对于改嫁也抱着很宽容的态度,何况是西域,在这一点她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她和杨浩有过肌肤之亲,又曾有过在兴州一场掩人耳目的追求假戏,要说她心里对杨浩一点遐想也没有那是假的,不过这种情愫,总是被理智给压着,杨浩始终对她没有什么表示,是?她克制自己的最大原因。 没想到今天居然从艾义海口中听到这样的一番话,艾义海是杨浩的心腹将领,难道……难道杨浩真是这么对他说的? 她却不知道艾义海风言风语听多了,自动自发地把杨浩的话加上了自己的理解进行了一番发挥,一时间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反正是一点也没有因为艾义海的无礼和蔑视而生气。 身后还跟着自己的侍卫,阿古丽窘的有些不敢回头面对他们的目光,抬起发热的脸庞,向天上看去,星河璀璨,今晚云淡风轻…… 今晚的风真冷啊,冬天就快到了吧。 去年的雪下的很大,不知道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什么时候回来? 尚波千被捆得结结实实,蜷缩在九羊寨的堡垒之中,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头顶的星空,痴痴地想。 一阵脚步声起,一个大汉带着几个扈兵向他走来,火把下,可以看清那人的模样,高高的个子,壮实的身材,额头宽广,鼻梁挺直,紫黑方正的一张脸膛,身上穿一件青黑色的吐蕃长袍,斜套在身上,一个袖子轻飘飘地垂在腰间,不时被风拂起,轻拭着腰间的那口长刀。 这是巴萨,他不是汉人,可他也是杨浩的麾下。尚波千招纳他和张俊、狄海景、王如风等人时,曾经调查过他们的底细,确认他们是纵横陇右的几个马贼大盗,可是谁知道,他们竟然早就是杨浩的人,甚至在巴蜀义旗高掌,干得轰轰烈烈的童羽,居然也是杨浩的人。 杨浩……图谋我陇右,究竟有多久了? 想到这里,尚波千心里一阵阵发寒,只觉身上更冷了。 他赶到九羊寨下,已是精疲力尽,表明了身份,马上进入堡寨,他巴望着的只是一碗香喷喷的肉汤,可他看到的却是巴萨列阵整齐的队伍,火把如星河,无数的利箭对准了他们,尚波千只能束手就缚。 “谁把尚波千大人绑得这么结实?天冷了,这么露天呆着,血行不畅,有损身体,尚波千大人可不是年轻人了,真不懂事,给大人找条毯子来披上。” “是。” “巴萨,你不用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尚波千冷冷地道:“我中了你们的计,我认了。不过你们也张狂不了多久,等到宋国出兵的时候,你们的下场不会比我好过多少。” 巴萨咧嘴一笑,说道:“宋军嘛,我们又不是没碰过,也没你说的那么了不起,就连你,不也和宋军打过仗?这一回就算,宋国不出兵,我们也不会就此收手的。” 尚波千的目中露出不敢置信的惊骇之色:“杨浩他……竟有胆量图谋中原?”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不过这和你尚波千大人,却已全不相干了,”巴萨笑嘻嘻地道:“你还是好好操心一下自己的后事吧!” 天亮了,杨浩临时驻跸的行宫前驶来一乘车轿,车轿在大队人马的护送下抵达行宫,仪门大开,侍卫们刀出鞘,箭上弦,行宫百丈之内,戒备森严,百姓们只能远远地看着,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杨浩与杨继业率一众心腹臣子亲自候于仪门,那车轿停下,轿帘儿掀开,从车中走出一个身穿圆领窄袖长袍,头戴公子巾的少年,眉清目秀,眸若点漆。 杨浩上前,欣然笑道:“岐王殿下,终于到了!” 第二十一章 上智为间 赵光义身边的内侍近臣弄了辆驴车载了赵光义落荒而逃,为了避免暴露身份,黄罗伞盖、一应仪仗就皆抛在原地,耶律休哥让人抬着杀到赵光义的中军大营,却见赵匡胤已不见踪影,这时宋军中军大营已无人指挥调度,各路兵马失去统领,各自为战,顿时陷入混乱当中,有的拼命杀出重围向北走,试图与幽州城下的宋军汇合,有的向南走,有的不分东南西北,只见哪个方向敌军稀少,先冲出去再说。 辽军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扩大战果,也只能尽可能地对各路宋军进行追杀。幽州城下的宋军得知圣上遇伏生死不明,三军将士各奔东西,不由得大惊失色。几员主将匆匆计议一番,情知这种情况下已不可能继续攻城,一个不慎就会被辽军反包围,全歼于幽州城下,当即决定立即退兵,一路向南撤,同时寻找圣上下落。 此时,幽州城内的守军业已得知消息,立即挥军出城,与城外援军里应外合,宋军大败,数十万大军落花流水一般泻去,速度较之当初势若破竹地一路北进不遑多让。 赵光义踌躇满志而来,一朝失手,便掐入了全面溃败的惨况,苦心经营的声望令誉,就此毁于一旦。 安次城郊高坡上,眺望远处那支旗帜鲜明的队伍,见其退军颇有章法,竟然很难施予突袭,重伤未愈的耶律休哥在马车上不由吃惊地坐了起来,问道:“这是哪一路人马,速速报来。” 刚刚追击失败,损兵折将而归的辽国大将刘震惭颜道:“大将军,这一路人马是宋军李继隆部。” “李继隆,李继隆……..” 耶律休哥重复了两遍,轻轻点头道:“败而不溃,实在难得。” 耶律休哥自然明白,陷入这样的大败之中,士卒惊慌失措,一旦踏上逃亡路,最难的不是将领们是否还能保持清醒,而是他们已无力约束败兵,能保持这样严整的军容,在退却当中使敌无机可趁,不仅需要他在战场上能保持绝对的冷静,而且他平时号令三军的威望、指挥调度的能力也必须达到一个相当的高度,得到士卒的绝对拥戴,在此关键时刻才能拥有这样的效果,这样的对手,绝不易战。 耶律休哥略一思忖,便道:“此背水一战之士,与之决战,损失必重,宋军北来之卒逾三十万,如今正纷纷逃回宋境,可弃此路兵马,多造杀伤,传令,各路追兵向固安方向靠拢,截杀其他宋国兵马。” 耶律休哥话音刚落,又有人来报:“报,大将军,宋军罗克敌部退至固安小清河,突然返向杀来,卫王延嗣急急追赶,正逢半渡,以致大败,卫王中箭,已急急抬赴固安城救治,如今生死不明。” “罗克将!嘿嘿,眼前有个李继隆,固安又有个罗克敌,宋军之中不乏名将呀,若不是赵光义自诩高明,喜欢亲自指挥作战,恐怕我们未必会有高梁河大捷呢。” 耶律休哥沉吟片刻,吩咐道:“宋国悍然撕毁条约,入侵我大辽,今逢大败,太后必有旨意,会令我等兴兵南下,命令各部兵马,勿与罗克敌、李继隆部纠缠,尽量杀伤宋军,为我南侵创造机会。” 耶律休哥只恨自己如今身负重伤,行动不便,不能与罗李二人较量番,他麾下正在急急追赶的各路兵马无论是治军行谋,较之这两人显然是差了一筹,让他们非去啃这两块硬骨头,不如避开他们,予宋军以重创,再骁勇了得的将领,也得有兵可用才行,这三十万宋军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多吃掉一块,必然给下一部行动创造很大的机会。 眼下正在追杀宋军,耶律休哥已开始着手考虑下一步行动了,眼前这个李继隆,还有固安那个罗克敌,他相信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在宋国领土上的战斗中,他们会有机会再度相逢的。这是两个值得一战的对手,他要亲手打败他们! 幽州大捷的消息已飞报上京,悬着一颗心的萧绰闻听捷报,一颗心顿.99lib?时放了下来。整个上京城都沸腾了,人们欢呼雀跃,包括南城汉人区的百姓,这江山是姓赵还是姓耶律,是挂宋旗还是挂辽旗,对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来说全无关系,这是生养孕育他们的土地,他们只希望自己能生活得平安快乐罢了,如今战火不会延伸到上京来了,每个人都为之欢欣鼓舞,好似过年一般。 一时间,智解幽州之围、大破三十万宋军,杀得宋国皇帝仓惶逃走,生死不明的耶律休哥大将军,威名如日中天。大街小巷都在诉说他的英雄事迹,把他描述得英明神武,战无不胜,简直是辽国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名将,风头甚嚣尘上。 “那可不,耶律休哥将军,那可是咱大辽耶律一族如今头一条好汉。幽州被围,七路援军是去一路败一路,未尝一胜啊,可是咱耶律休哥大将军马到功成。刚刚杀得女真、室韦抱头鼠窜,马上又杀得宋人落花流水。” “这一遭大将军回来,又得封赏了吧?” “当然,听说太后要封耶律休哥将军为大于越么,大于越,那可是咱大辽国皇帝之下第一人了,非在大功者不赏,算算看,这大于越者之职,已经空悬了多少年来了,如今才只有耶律休哥将军能得此官职。这可是凌驾于文武百官之上的至高职位啊。” “我记得,咱大辽太祖皇帝当年就因战功赫赫而拜大于越一职,后来以此职受禅称帝,这才有了咱大辽国,自此这后数下来,好象还没有谁才当过大于越,你说太后这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 “别瞎说,虽说休哥将军也是皇族,可太后有子,已然称帝,怎么可能呢?” 辽国风气比宋国还要宽松,宋国的士子文人、贩夫走卒吃几杯酒,眼饧耳热之际,也会把国家大事,官家将相们拉出来唠叨唠叨,并不以为奇,在辽国就更加随便,酒桌上的疯话,聊聊也就罢了,没有人会举报追究。不过揣测太后有禅让皇位之意,毕竟还是有所顾忌的,旁边立即有人出声劝阻。 这位却实在有些醉意了,不以为然地道:“那又什么不成的,耶律一族,是咱大辽皇族,当今皇上年幼,能坐得稳这江山,驾驭得了诸部虎狼吗?也就得耶律休哥大将军这样的人物才成。再说,我也没说太后就有意禅让啊。” “那你是说?” “太后年轻貌美,耶律将军风华正茂,保不齐太后因为耶律将军的大功,下嫁于他,耶律将军以亚父身份辅保皇上……” “喝多了不是,喝多了不是,别看耶律休哥将年轻,辈份可高啊,那可隋国王耶律释鲁大人之孙,辽太祖族兄、南院夷离堇耶律绾思大人之子啊,论道起来,耶律休哥将军该是当今皇上的曾祖,这么一算,那是太后娘娘的什么人呐?你这辈儿差的也太远了。” “咱大辽哪有那么多臭规矩啊,子继父妾,叔聘侄女,古有成俗啊。也就这几年,学的汉人那些臭毛病。” 这人越说越不像话,却也不算太荒唐离谱,谁知道太后娘娘是不是真有这意思啊,二十出头的貌美寡妇,她就是太后,也一样是女人,就没有想男人的时候?这人唠唠叼叼的被同行吃酒的友人给劝走了,可这话题一开,各个桌上的三五知交好友们不免纷纷议论起来。 两个酒人儿摇摇晃晃地出了酒楼,走出不多远,四下一看,不见有人追踪,二人脖子一缩,顶着寒风便钻进了一条小巷子。 一幢大宅,后跨院儿,一进院门儿,两个人脸上的醉意就全消了。待进了房间,喝了两杯浓茶,二人的眼神就更加清明了。 “二哥,这一招管用吗?咱们堂堂正正的汉子,刀枪剑戟的拼不过他,耍耍嘴皮子,就能报得了咱们白甘部的血海深仇?” 另一个人两眼一眯,深沉地抿了口茶,阴阴一笑道:“老七,你还别不服气,二哥这可是有高人指点过的。” 老七哼了一声道:“萧绰对耶律休哥,一向信任有加。这一回,又是耶律休哥力挽危局,些许谗言,恐怕动不得他。” 二哥得意地笑道:“你这话又说的差了,汉人有个典故,叫曾母疑子,说的是有个与孔圣人的学生曾参同名的人杀了人,有人去告诉他的母亲,说他儿子杀了人。知子莫若母,那曾母当然不信,可是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告诉她,说她的儿子杀了人。等到第三个人来说的时候,曾母就害怕了,于是跳墙逃走。 呵呵呵,老七啊,萧绰再信任耶律休哥,能赶上一个母亲信任自己的儿子吗?一个人说她不信,两个人说她不信,如果一千人一万人都这么说呢?再者说,现在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娃娃做皇帝,你当耶律一族的人就都肯服气么?现在耶律休哥的名望无人可及,这风声一传出来,自然会有人打起他的主意,他耶律休哥再忠贞,架不住一群心怀不轨的人往他身边凑啊,萧绰的耳目不少,一旦让她听到些什么,那时耶律休哥就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啦。古往今来,多少敌人打不垮的忠臣名将,都毁在这一个间字上,耶律休哥就不能栽个大跟头?” 老七凑到他跟前儿?,低声道:“你也知道萧绰耳目众多?还记得那一年耶律贤兵困上京城吗?信口胡言者可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一概都……” 他的手往下重重地一切,二哥又笑了:“老七,我说这手段高明,它就高明在这儿呢。当时传的是什么?传的是先皇已重伤不治而死,她可以办你一个蛊惑军心。可这一回呢?咱们哥们,只是起个头儿,然后就不露面了,自然有那闲极无聊的人,把这谣言越编越圆满,越传越逼真。萧绰那娘们儿,心里头再恼火,她还有气发不出来,大家伙儿传的是什么?是耶律休哥功比天高,是我大辽的头一条好汉,她怎么杀呀?这边一杀人,耶律休哥那边心里头就得犯核计,嘿嘿,这个哑巴亏啊,她吃定了。” 二哥把二郎腿一翘,眯起眼睛,微若一线的眸中闪烁着针一样的光芒,冷冷说道:“耶律休哥如可用,那就是咱们报仇的最锋利的一口刀。如果耶律休哥不可用,哼哼,等到萧绰那贱人与耶律休哥君臣反目的那一天,自然也就有捺不住寂寞的人跳出来生事。我白甘部,就葬送这一对君臣手中,这个血海深仇,我们一定能报!” 北地朔风正寒的时候,崖州却仍是草木葱郁,一片春光。 “珠崖风景水南村,山下人家林下门。鹦鹉巢时椰结子,鹏鸪啼处竹生孙。鱼盐家给无墟市,禾忝年登有酒糟。远客仗藜来住熟,却疑身世在桃源……” 高耸入云的木棉开着火焰般的花朵,绿树婆娑,细竹窈窕,花果簇簇,远河萦绕回转,依依不舍地流入大海。海上渔帆如画,看来真是人间仙境一般。卢多逊临窗远眺,信口吟了首诗,嘴角却露出苦涩的笑容。 这里真的是桃花源么?不,在他心里绝对不是,这风景再美,看久了这一成不变的风光也就厌了,倒是那日日扰人的蚊蝇,艰辛困苦的生活,每日都让人心中增添新的绝望。他是事涉亲王谋反而受株连的,夺其官职及三代封赠,全家发配崖州,纵使大赦,也不在量移之内,这就已经宣判了他的“死刑”。 他曾寄望于赵光义会念他侍奉君上的辛劳,能赦免了他,可是上的那封奏疏,始终没有下文,倒是闻听朝中人事更迭,早已面目全非,他知道,这一辈子不要说再也踏不上那人臣巅峰,重新体味权力的快乐,而且再也回不得故乡,他将老死于此,埋骨异地。 卢多逊的一双老眼不由湿润了,就在这时,房门一下子打开了,他的孙儿卢又元快步跑了进来:“爷爷,爷爷,有故人来访。” “什么?故人?”卢多逊惊讶不已,什么人会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看他?什么人现在还记得他?卢多逊一提袍裾,快步向外迎去,到了门口才察觉自己如此忘形,有些失了身份,忙站住脚步,稳定了情绪,缓缓走了出去。 一见来人,卢多逊便是一怔,这人是个黑袍白须的老者,看起来精神瞿烁,身板儿硬朗,不过……以卢多逊识人记人的本事,他相信自己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那老者似也知道他一见自己,就会知道自己说谎,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恭恭敬敬双手呈上。 卢多逊毕竟做过一朝宰相,见过世面的大人物,只微微一怔,却并不露出惊讶神色,他瞟了那黑袍白须的老者一眼,不动声色地接过书信,就在院中启开。只看一眼,卢多逊就再也控制不住,手指一抖,失声叫了起来:“岐王?这……这……” 黑袍白须老者启齿一笑,说道:“小人古大,正是奉岐王殿下之命而来。这信末,有岐王殿下印玺为证,以卢相的眼力,当可看得出真假。” “岐王!”卢多逊自然知道赵德芳受封岐王,就是在那之后,他才受贬发配三崖,永世不得开释。匆匆一看信末,那岐王的玺印确实不假,卢多逊久理政务,对各种印绶的规制、字体、花纹,还有那些辨伪的暗记十分清楚,当然看得出真假。 他知道岐王被掳并且被歹人害死,可是现在怎么会有一封岐王的书信送到? 卢多逊心中隐隐地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明白,他做出的唯一反应就是,下意识地把信团起,紧紧攥在手中,藏在袖里,急急返身走向自己的卧室兼书房,沉声说道:“你随我来!” 当卢多逊吩咐孙儿守在门口,自己与“故人”藏入房中,急急看那书信的时候,四川流州弹丸之地,开国宰相赵普正在他简陋的书房里沉重地踱步,他已早于卢多逊五天,收到了一封同样的书信,为此这几天他真是食不知味,寝不安枕。 这或者是个复出的机会,他的门生故旧遍及天下,一旦成事,可以为岐王殿下做的事很多很多,足以让他重新站上人臣巅峰,可是……这个险……值得冒吗?岐王,有那个本事吗? 赵普心中委实难决,他曾经把黄袍披在一个人身上,从而由一个军中书记,一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国宰相,奠定了他的一世荣华和青史声名,临到老来,却被那个人的弟弟贬到了这穷山恶水之地,再无出头之日。他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可他毕竟已经老了,不复年轻时候的血气之勇。他已有家有业,有子有孙,这个险……值得冒吗? 掌心里还攥着那封信,信纸早已被掌心的汗水沁晕得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可他仍然紧紧地攥着,似乎想从中汲取什么力量似的。 难熬啊,从窗口望去,天又黄昏了,大概又是一个难眠之夜了。 “我该怎么做呢?”赵普没有想到那些什么国家大义,社稷江山,心中一直委决不下的,只是出山的回报和风险,此时望着那半隐的夕阳,凝视良久,浑浊的老眼中溢上了一层泪光,自那血色中,他却似乎依稀看到了赵匡胤,很奇怪,他没有穿着龙袍,那身打扮,还是大周朝的殿前都点检。 “他一身戎装,英气勃勃,那时……他正年轻,我也很年轻,他是军中主帅,我是军中书记,是他父亲的义子,他的义兄。他常到我家来吃酒,他叫我夫人为嫂子……” 痴痴地想着,两行浊泪不知不觉地流下来,濡湿了他的衣衫。 赵匡胤重他敬他,贬他抑他,一生的恩恩怨怨都淡了,他现在心中记得的,只是那个叫他大哥,唤他夫人嫂子,常来家里蹭饭吃酒的兄弟。 太阳落山了,赵普心里却忽然亮堂起来。 此时,潘美、曹彬这些大清洗中落马的前朝老臣,也都不约而同地接到了一封密信,震惊四海的“讨赵炅檄”马上就要昭示天下了。 第二十二章 檄讨赵炅 关中,地处南北两大山系之间、由渭河及其支流冲击而成的地堑——关中平原。原之南,有东西逶迤四百多公里的秦岭作为屏障,自西而东分布着高耸入云、沟壑万仞的太白山、首阳山、终南山、南五台、翠华山、骊山以及挺拔而峭峻的华山,东延至豫西的崤山;原之北,有六盘山的余脉——陇山,向东有千山、岐山、乔山、梁山、九嵕山、嵯峨山、尧山、及黄龙山等构成逶迤连绵的北山山系。 在平原之西,陇山由西北向东南同秦岭相接,阻隔关中西缘,仅给渭水留出一条通道。而在关中平原东缘,咆哮于晋陕山间的黄河,自北直下,在韩城冲出龙门山之后,河面宽阔成为平原东端的天然界沟。由前所述可知,关中平原这四面环山的地形,就构成了作为秦、汉、唐都城所在地的天然防线。 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东函谷,南武关,西散关,北萧关,四钥锁关,稳若磐石。历史上,如非关中内乱或内部统治者腐朽不堪,以致怨声载道,军心涣散,仅凭外部武力非数年之功,极难攻破。 不过自唐末以来,关中大地一分二,一半划入了陇右吐蕃人的统治范围,关中地盘缩水,这北萧关便不属关中所有,所以胡喜儿游说赵光美时,把这北萧关弃掉,用汾阳的金锁关代之。但是关中山脉环绕,同外界交往的通道处固然有处险关,像陇关、峣关(蓝田关)、五里关、临晋关、牧护关、金锁关、石门关等等,可说是关隘林立。但处于关中向外的大道上,具有“锁钥”意义而起到控制作用,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攻的门户则只有四个,那就函谷关、武关,大散关和萧关。 萧关被吐蕃人占据多年,今又落入杨浩之手,则关中的北大门实际上已经打开,而吐蕃人连年征战,狼烟不息,早已被关中守军所熟悉,杨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败尚波千,因为速度太快,关中宋军对此还一无所知,并不知道西夏军已气势汹汹,挥戈南下。 直至童羽、铁牛和柯镇恶的大军浩浩荡荡杀至陇山。陇山险要无比,据此东出,可控扼关中,据此南望,可夺汉中、巴蜀。陇山为六盘山余脉,绵延横亘几百里,乃长安之右辅,其南有宝鸡、大散关等关隘险要,扼关中、汉中、巴蜀之咽喉要冲;其山前则有陇关,控制着关中通向陇右的要道。 杨浩给小六、柯镇恶等人的命令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夺取关中;要尽可能的减小损失,多用智,少用力,能用平和手段谋之的,就决不动武,因为永庆公主所扮的“岐王赵德芳”参予其中,注定了对宋之战,是既打又拉,这并不是绝对的征服,过度的杀戳,反而会激起宋军的仇忾之气,不利用大计的施行。 至于具体措施,一概没有,战机瞬息万变,并非杨浩所能掌握,所以已全权交与三位前敌指挥,这与赵光义的事必躬亲,恨不能直接指挥到一队一伍的具体行动截然不同,赵光义指挥伐辽一战,就是用的这个办法,只不过那时代没有电话电报,他就是千手千眼观音附身,也无法对三十万大军一层次的将佐进行指挥,顶多具体到军、营一级,也正是因为权柄把持太重,所以辽军突袭入幽京时,周围各路宋军不敢妄动,只能守着本阵,眼睁睁看着敌军入城,也正是因为如此,赵光义趴在驴车上逃之夭夭,各路大军才立刻群龙无首,退的毫无章法,从战无不胜马上变成了一败涂地。 杨浩在军队建设上十分注重军权君有,在军队的日常建设和训练上借鉴了宋军的一部分优点,但是对出征作战的具体指挥权,却绝对下放,给予前敌指挥人员充分的自主权。 童羽领军一路南下时,恰好遇上巴萨押解尚波千北返,顿时心生一计,于是命人驰报杨浩,征得他的同意后,把尚波千带上,直接冲向陇关。 陇关守将是张泰,尚波千纵横陇右,是得到了宋廷支持的,童羽在尚波千手下这么久,自然知道这件事,事实上陇右吐蕃将领大多知道这件事,有此强援,正是尚波千的本钱,他岂有不说的道理。身为戍关大将,张泰当然也知道这些内情,童羽甚至知道尚波千请张指挥使吃过酒,玩过女人,还送过他珍贵的貂裘袍子。此时正好把尚波千当成敲门砖,以达成杨浩以最小的损失,谋取最大利益的命令。 陇关之战,没有任何的悬念。这座雄关,因为四面八方皆无强敌,天长日久,守军早已懈怠,再看到仓惶赶来的清一色吐蕃兵打扮的童羽大军,见到半死不活还剩下一口气的尚波千,张指挥使毫无疑虑,立即开关放他们进来。 陇关要塞轻而易举地便落到了童羽的手中,童羽留下少量军队看管缴械的宋军,马不停蹄继续向前奔去,绕过宝鸡,直趋大散关。 他知道,在他背后,各路兵马会源源不断赶来,他的下一目标是大散关,一旦大散关到手,陇关与大散关之间的宝鸡城,不过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以倾覆。 童羽从陇关出来,速度比起先前就慢了许多,因为在陇关就地取材制造了许多攻城器械,并且把陇关用以守城的一些床子弩等重型武器也都带了来。大散关只有两千多守军,可是地势险要,仰攻艰难,童羽开始陷入苦战。童羽和柯镇恶的搭配倒真挺合适,童羽撞于山地和平原做战,虽说在巴蜀的时候他也干过许多攻城掠寨的生意,其实并没有什么拿手的攻防手段,而柯镇恶则不然,放眼整个河西,除了杨继业,论起防御无人比他更在行。 既然精通各种防御手段,对于城池防御的弱点自然也心中有数,而大散关虽是关中一道重要关隘,但是守将镇守关隘的手段较之于他却还逊色不少,童羽便把主把指挥权交给了柯镇恶,由他全权负责攻克大散关。柯镇恶抖搂精神,就在大散关下展开了身手。 宋军编制全乱,败得落花流水,赵光义中箭,先被内侍亲兵给抢了出去落荒而逃,随即宋军一哄而散,各自为战,且战且退,方向只有一个:南方。 路上,赵光义遇到了一路败兵,这是一营人马,只五百多人,主将杨维,惊见陛下在此,杨维又惊又喜,却又担心被追兵追及,自己兵微将寡卫护不周,伤及圣上性命,所以拿出了吃奶的劲儿,护着赵光义拼命地往南跑,远远跑在各路逃兵和追兵前面。 幸好罗克敌和李继隆两路败兵虽败而不溃,两路兵马有意押在后阵,且战且退,不时设设埋伏,弄个陷阱,逢山毁路,遇水拆桥,给追兵制造种种障碍,而辽兵屡战屡败,乍得一胜,还是心有余悸,一见宋军旗帜鲜明,队列整齐,远远一见他们追兵赶来,森立如林的长枪大戟便在主将号令下齐刷刷逼来,也不敢逼之过甚,这一来宋国禁军得到了最大的保全。 昔年前秦符坚一场溃败,九十万大军毁之一旦,后世土木堡之变,五十万大军折损过半,而宋国禁军幸赖有两员名将有意缀后押着阵脚,使得辽军大量杀伤宋国士兵的计划失败,三十万大军虽扔下无数的粮草箭矢各色辎重肥了辽军,兵力却得到了最大的保全,二十多万人成功地逃出了辽人的虎口。 一边逃,一边汇合,虽然仍是乱哄哄的不分编制不分统属,毕竟人马渐多,赵光义这才心安,趴在驴车上,想着这莫名其妙的一败,赵光义痛心疾首,心中却也明白,此番北伐失败,辽军必趁胜反攻,进行报复。 于是在车上,他便开始拟定应对策略,频频下达诏命,命定国节度使宋偓急赴三交口,总领太行山以西军务,命李继隆等分驻镇、定、高阳关等关隘,命殿前都虞侯崔翰坐镇雄州,节制保定、保肃诸军。当然,这些将领们还没找到呢,诏令发下去,还得先找到这些人再说。 就在这时,宋国朝廷的奏疏已急急北上送来。 赵光义臀部和大腿各中一箭,一开始没有及时清理余毒,创处肿的老高,每日只能趴在车上,接到朝廷急报而来的奏疏,匆匆一览内容,赵光义不由大叫一声,又惊又怒又骇又怕地坐了起来,这一动弹,创口破裂,血流汩汩,他也全无察觉,只是死死瞪着那封奏疏,好象见了鬼一般。 那赫然是一封《讨赵炅檄》,张洎虽然喜欢报喜不报忧,可是这样的事情他可不敢隐瞒,随奏疏把杨浩的《讨赵炅檄》全文誊抄下来。 讨檄中列数赵炅七大罪,一是弑兄篡位,害死先帝;二是陷杀太子赵德昭;三是赶尽杀绝,试图杀害宋皇后、永庆公主和岐王赵德芳;四是制造江州大屠杀;五是先后鸠杀、火焚降王孟昶、李煜;六是迫反巴蜀;七是背弃先帝承诺,霸占麟府,图谋西夏。是而杨浩遵先皇后之血诏,奉先帝子德芳,兵出萧关,挥师关中,欲除窃位之奸。 这也罢了,更要命的是,后面还有宋皇后号召臣民,诛杀谋逆赵炅的血诏原文,而这些虽是从杨浩手中发表的,署印用章却是岐王赵德芳,赵光义的眼珠子都快突了出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虽说他的尸身被火烧的残缺不全,但是隐约还可辨识,正是德芳没错,他怎么可能没死?如果说他是假的,那这玺印是怎么回事?当初……当初确实没有找到他的玺印…… 赵光义骤逢大败,又逢大变,一时心知如麻,脑中乱哄哄的只想到这一篇檄文出来,天下震动,将相士绅、贩夫走卒,人人皆知,纵然自己能打败杨浩杨浩,从文字上抹煞了此事,也难堵悠悠众人之口。赵光义一心想成就霸业,超越皇兄,成就明君圣帝,一想到这身败名裂,遗臭万世的不堪,不同得心如刀绞,猛地里厮吼一声,如负伤的猛虎,凄厉惨绝之极。 不远处,败兵们正拖着疲惫的身子扎下营盘,虽然仍是疲惫不堪,不过离故土近了,大家的神色比起前些天惊弓之鸟般的神情却轻松了许多。中军大帐中一声凄厉的嘶吼,近处的一些兵丁听见了,只是微微一怔,探头向那个方向看了几眼,然后懒洋洋躺着的继续躺着,正在埋灶煮饭的继续添柴,远处正有人挖着壕堑、设着鹿角、拒马…… 有一个一头乱发、一只军服袖子空空荡荡的伤兵慢悠悠地踱到中军大帐附近,一屁股坐在地上,从怀里拿出一个馍,慢吞吞地啃着。几天的相处,站在那儿的几个内侍亲军已经认得他了,他姓毕,是定国节度使宋偓大人从麟府带过来的兵,本籍广原,听他说话的口音,的确是那边的人。 这人年纪不大,眉清目秀的,要是仔细看看,虽然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可是天生一双桃花眼,比女人还妩媚些,要是梳洗打扮一番,就是个俊俏之极的后生,也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可惜了…… 看看他的左臂,已是齐肩而断,肩头缠着厚厚的染血的绷带,这一战之功,他再也不可能在禁军里待着啦,这样的伤残兵朝廷倒不是不管,不过以后只能到厢军里去喂马打杂当个伙夫一类的人物,再也不可能有出头之日啦。 “小毕啊,打起点精神来,虽说掉了条胳膊,可是想想惨死在战场上,连尸首都没人收捡的兄弟们,咱们算是有福气的啦。等回去,你再也不用上战场啦,说门亲,讨个浑家,生儿育女,安生度日,未必不是福气呀。” 一个老兵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谢谢大叔。”那残了一臂的伤兵轻轻笑笑,笑容.腼腆,秀气的像个大姑娘:“像俺这样的,哪还有人肯嫁呀,不过大叔说的对,比起那已经死了的,咱们算是有福气的了。” 他轻轻放下干的直掉渣的馒头,抬头怅望着天空的云彩,许久许久,才缓缓回头,目光从赵光义的中军宝帐处掠过,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残了就残了,必死之境,咱都闯过来了,老天叫咱活着,总有它的理由,活着,就有希望!” 第二十三章 难破的关 大散关层峦叠嶂,山势险峻,在关中众多雄关当中被列为四大锁钥之一,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必争之地,攻坚,尤其是攻打城隘,并不是童羽的专长,前番智取陇关,童羽已经大大地露了一回脸,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夺下了这座雄关,这一回便把权力完全交给了柯镇恶这员老将。 柯镇恶得此机会,不由得抖搂精神,对如何攻关作战,提前做了大量的准备,自陇关俘虏的士兵中有一些原来是驻守大散关的,从他们口中对大散关的地形山势、兵力配备、军械弓弩,统军将领,各个方面,都做了大量的了解,尽管如此,柯镇恶还是知道,这一战比不得打陇关,可以来个出其不意,智取险关,一场恶仗是避免不了的。 大散关在大散岭上,在其外围,还有许多堡寨,与大散关相互呼应,使得这座雄关极难克服,在其外围堡寨中,最重要的一座是天桥岭,天桥岭在大散关左侧,山势是两个挨得极近的山岭,中间有一道极窄的山梁,两座山岭上都筑有堡寨,柯镇恶经过充分的了解,把突破口就放在了这里。 原因很简单,仰攻大散关,同时处在周边各处关隘的箭雨袭射之下,就算能攻下这座几千人的关隘,付出的伤亡至少也要数以万计,而其左翼这道横向双岭的堡寨,是唯一一处地势不比大散关低的关隘,如果夺取了它,就可以充份发挥西夏军一品弓远超普通宋弩宋箭的威力,从高处对大散关进行压制。一旦能从这里压制住大散关上的守军,那么天堑险隘也就成了空谈。 因此柯镇恶精心安排,先剪除大散关外围较小的堡塞,逐步向大散关推进,然后把所有的重型攻城器械在大散关下一字排开,不分昼夜强攻大散关,毁城墙、挖地道、云梯巢车强攻城头,种种手段不一而足。同时另遣部分兵马分驻外围,防范自宝鸡和周边州县可能赶来的援军,摆出一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大散关的姿态。 大散关的援兵并没有来,杨浩一路兵马往西去攻打夜落纥,三路兵马向西南、正南、东南方向齐头并进,他亲率一部分主力就跟在童羽和柯镇恶的后面,向岐山赶来。此时党项八氏的部族军业已集结完毕,由小野可儿统领,过萧关,向环州、庆州、渭州一带进发,倚险而守,并不进攻,只是防范麟府方向的宋军自此抄了杨浩的后路罢了。 杨浩亲率主力跟在柯镇恶和童羽的后面,顺道收拾了宝鸡外线的府县,宝鸡虽尚未失守,可是在这种形势下,守军只能龟缩不出,已经完全对童柯二人的军队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一连打了三天,柯镇恶??穷凶极恶的攻势,层出不穷的手段,彻底把大散关守将的注意力吸引在正面战场了,而且西夏军孤注一掷般针对大散关的猛烈攻势,也让守军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错觉,彻底葬送了大散关。 第四天,柯镇恶一如既往地对大散关发动了猛攻,而此时,惯于山地作战的一千名横山羌兵,已经穿越重重山峦和罕有人至的原始森林,悄然潜伏到了天桥岭的背后。这个方向,依托险山峻岭,实际上已在大散关的后方,如果不突破大散关,照理说这个方向是绝不应该有敌人出现的。 大散关下石弹纷飞,箭矢如雨,人如蚁聚,喊杀震天,顶着不时飞落的滚木、雷石、火球以及箭矢,西夏兵悍不畏死地挺进,试图攀上那高高的大散关城头,守军也是寸土必争,依托险要坚固的工事,收割着西夏军士兵的性命。 西夏军用血肉铺出了一条通向大散关城头的路,但是直至天黑,他们仍然未能破关,关城下血积尸累,擂石上沾着碎肉,擂木上染着鲜血,横七竖八地堆砌在一起,城墙上,密密麻麻地插着箭矢,一天的战斗又结束了。 太阳一寸一寸地移向山下,当它最后沉落山峰下时,天地都黯淡下来了。 深夜降临,从关城上望去,远处西夏军营中燃起了堆堆篝火,隐约的还能看见巡逻的士兵,和围着篝火团团而坐的战士,一切和昨日、前日没有任何不同。 突然,大散关左侧的天桥岭上杀声震天,火光处处,大散关中的守军都被惊动了,纷纷聚拢在城头,向天桥岭上眺望。虽然天桥岭近在咫尺,可要攀上天桥岭,就得先开关,再攀山,山中夜色茫茫,黑漆漆的五指难辨,既然天桥岭遭袭,谁知道关下有没有伏兵,引蛇出动,调虎离山,这是两军对峙时常用的手段,正如当初宋军兵困晋阳城时,杨继业施以夜袭,想诱围城兵马自乱阵脚,程世雄按兵不动,大散关守将边胤迅速做出的判断也是一样:按兵不动。 对天桥岭,他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天桥岭虽只五百守军,但是那山岭陡峭,并不易攻,也摆不下太多人马,而且这五百兵分作两营,驻于相邻的两道山岭上,相互照应,恰可封锁对方的死角,而且这些守军都惯习丛林山地作战,因为这支兵马是厢兵,而且是招募的本地山民,其中许多将士的家,就在由此再往东去三十余里山路一处叫金鸡谷的山坳里。 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这样的夜战,又是在他们熟悉的环境中,还占据了地利,西夏人惯于马上作战,奔袭驰骋,岂能偷袭成功? 可是结果出乎他的预料,仅仅半个时辰,天桥岭右侧堡寨便失守了。原因很简单,两处堡寨白天有旗号,夜晚有灯号,那里的战况随时会用灯号向大散关主将边指挥报告,可是遇袭半个时辰之后,天桥岭右侧堡塞的灯号便完全消失了。 两寨相连,中间有一道山脊,一侧失守,另一侧便也不可峙了,边胤还未狠下决心冒险出关援救,左侧堡寨也告失守。 天桥岭的失守,意味着大散关的优势不再,次日一早,西夏军再度攻城,密密匝匝的箭矢像瓢泼大雨一般从天桥岭上向大散关城头倾泻,压制的宋军根本抬不起头来,边胤虽持剑硬逼,也不过是让士兵冲上城头送死罢了。大散关虽是极重要的关隘,可是山险关险,驻地有限,兵力却只有两千余,这三天的苦战已折损了五分之一,援军未到,天桥岭一失,地理优势也失去了,如何与西夏军相抗?结果只相持了半日,西夏军便攀援而上,登上了大散关城头。 城上城下,到处都是死尸,城头的运兵道上,倒毙的尸体一个个身上插着密集的箭矢,仿佛一个个刺猥,而关下,西夏军的死状也是惨不忍睹,有的被滚木擂石砸得不成人形,有的被火油烧得一团焦黑,还有那身首异处的、怒目如生的,令人触目惊心。 边胤披头散发地被绑在大散关的旗杆上,西夏兵恨极了因为他的指挥,死伤了那么多的袍泽,自然不会予他好颜色,虽然没有主帅命令,未敢取他性命,这苦头却着实吃了不少,鼻青脸肿,不成样子。 又一个人被押来了,衣着光鲜,看起来不象是参加过战斗,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边胤一见此人,顿时怒不可遏,他瞪大了肿胀的双眼,厉声喝道:“王科!你个狗娘养的,你怎么守的天桥岭,区区半个时辰,你就把天桥岭给老子丢了,你……你……身上无伤,衣着整齐,莫非临阵怯战,当了他娘的逃兵?” 那人被他一声吼,先是吓的一哆嗦,然后才既懊悔又委屈地道:“边指挥,卑职……卑职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怎么会做逃兵?” 边胤额头青筋暴起,脖子涨粗起来,拼命挣着绳索,绷得绳索深陷骨肉,嘶声叫道:“你不做逃兵,..怎么是这般模样?你不畏战,为何半个时辰丢了天桥岭?天桥岭易守难攻,比大散关还要险要,要不是它不在路上,此处就该叫天桥关,而不是大散关了,你为什么把它给老子丢了,你说!你说!” 王科哭丧着脸道:“边指挥,卑职……卑职昨夜不在天桥岭,我是今早匆匆返回,哪知道天桥岭已经易主,结果……结果莫名其妙就被人捉了。” 边胤一呆,不敢置信地道:“你昨夜不在天桥岭?你不在天桥岭?”他突然爆发式地大喊起来:“你不在天桥岭,你个狗娘养的去了哪儿?” 王科忽然也跳着脚地叫起来,两个押解他的兵几乎按不住他:“谁知道一天几天都没事情,偏偏昨夜岭上出事?我只想离开半夜,去去就回的,我哪晓得就出了事情?我那不知廉耻的婆娘,偷奸养汉,与人勾搭,我也是昨晚听手下兵丁向别人说起,才逼问出来的,他娘的!整个天桥岭人人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我的脑袋比天桥岭上的青松还绿,我居然不知道。我就是想回去宰了那奸夫淫妇……” 边胤的嗓门比他还大:“早不去晚不去,大敌当前,你舍了军营去清理自家门户?要换了老子我,就算浑家在外面勾三搭四,找上七八十个相好的,如此关头,我也不去管!” “好大的气量,那你不成了龟仙人么?” 旁边一个慢悠悠的声音挪揄道,边胤霍地扭头,就见两位顶盔挂甲的将领分站左右,一个年约四旬,粗眉凸目,另一个精精瘦瘦,满脸麻子,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在他们中间站着两人,一个身材修长,淡青色方领长袍,微须炯目,不怒自威,肋下佩一口宝剑。另一个比他矮了一头,身穿月白色圆领窄袖长袍,头戴公子巾,年纪看来还不到二十岁,眉清目秀,眸若点漆。 方才说话的正是个子高些,肋下佩剑的男子,此时脸上还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在虎狼一般的西夏军中竟有这样两个人物,边胤不由看得呆了,忍不住问道:“你们是谁?” 那麻脸的精瘦将领踏前一步,大声说道:“睁大你的狗眼看仔细了,这一位,就是我西夏国主,旁边这一位,就是你宋国的岐王殿下!” 边胤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足以塞得下一颗驼鸟蛋,却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夜深沉,宋军大营里静悄悄的。 外线,巡戈的兵丁一99lib?队紧似一队,游哨探马远出数十里地,唯恐辽军追来,杀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中军营内,急急南返,饥一顿饱一顿精疲力尽的士卒们却大多已经进入了梦乡。 就算是赵光义帐外的上军禁卫,白天时一个个还强打精神,站得枪杆儿一般笔直,在这样寂寥寒冷的夜晚,也都没了精神,有人拄着枪杆儿打盹儿,有人缩在背风处歇息。 这时有一个似虚还幻的影子,正像尺蠖一般一点点地向御帐移动。 那影子和地面枯黄的杂草似乎是一色的,如果伏在那儿,根本就无法发现它,即便它在移动,也只有打起十二分精神的人看到它时,才会稳约觉得它和周围的杂草地面似乎有些许不同。但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在卫护最严密的中军,谁会如此警惕地盯着地皮看呢? 那个影子似乎很有耐心,它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慢慢蠕动过了上军禁卫设立警戒的安全线,在帐边悄悄停下来。 夜深了,但赵光义还没有睡。 他趴在榻上,心潮起伏,翻来覆去的难以安枕。 原本踌躇满志,想要收复燕云,立夺天之地,创万世威名,可是这一败……这一败落花流水,也许千百年后都要成为别人的笑柄。身后之名,且不去想它,那么眼下之名呢?德芳竟然没有死,他手中居然还有皇嫂的血书,马上就要回国了,一旦回国,如何面对自己的臣民?如何解释高梁河之败,如何对待皇侄的谴责? 赵光义越想越是心寒,忍不住喃喃地道:“伐辽不成,反引虎狼南下,祸乱中原,殃及万民,朕该如何应对?西夏出兵,既夺陇右,必取关中,朕该如何应对?皇嫂血诏,德芳攻讦,这弑君杀嫂,诛戳亲侄之罪,朕该如何应对?人心浮动,朝野哗然,如此局面,如此不堪,朕该如何应对?朕……该如何是好啊!” “你处心积虑,要做这皇帝,可是做了皇帝,却并不快活么?” 耳边极近处,忽然响起了 4e00."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好像一缕幽魂,陡听这声音,赵光义攸地一惊,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藏书网 第二十四章 长安 赵光义骇然扭头,一句“什么人”还没有喝出口,一柄锋利的牛耳尖刀便“噗”地一声刺入了他的咽喉,直贯至柄。 “修罗血狱,江州十万冤魂,在等你!” 赵光义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身边冒出了一个人,那人离得极近,根本无法看清他的容貌,只有一双眼睛,一双天生妩媚的桃花眼,带着凌厉的杀气,冷冷地盯着他。 赵光义全身僵住,喉中嘶嘶地出气,已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他想说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同样没有人知道,两双眼睛就这样对视着,直到他一双眸子渐渐失去神采,完全变成了黯淡的灰色。 天亮了,中军大帐里发出一声惊呼,一个面无人色的禁军侍卫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片刻之后,各路将领一个个像火烧眉毛似的向中军冲去。 夜晚期间,御帐周围除了御林军,绝对不许其他人靠近的,所以骚动只影响了很小的范围,晨起的士卒们虽然看到本部将领面色凝重,匆匆向御帐行去,也不会多想。觐见天子的时候,平时与此也大概相仿,虽说今日面色沉重了些,脚步仓促了些,谁又会想到皇帝在千军万马中会被人取去首级? “怎生是好?怎生是好?”众将一个个面无人色,相顾惶然。面对此情此景,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就连李继隆也是心乱如麻。 “不能声张,在此关头,绝不能声张!” 罗克敌沉声说道,尽管他对赵光义一直谈不上什.?么忠心,他取信于赵光义,不断攀登高位,掌握军权,最初的目的是想做一个大宋朝的周勃,可是赵光义是赵光义,大宋国是大宋国,眼下北伐失败,追兵如狼群,一直在后面苦苦追逐,可以想见,辽人很快就会发起报复性的反攻,一旦这时皇帝离奇暴毙的消息传开,宋国将不攻自溃。 “不错,不能声张。”得到罗克敌提醒,国舅李继隆也清醒过来:“秘不发丧,照常退兵。以圣上名义,继续部署边关防务。” 一位将军壮起胆子道:“李将军,这弑君的凶手,我们……我们不再追查了么?” “胡闹!”李继隆铁青着脸色道:“如何追查?一旦缉凶,此事就要闹到无人不知,难道说圣上遇刺,有惊无险?圣上却就此不再露面,你当数十万将士都是白痴?” 那位将军品阶不在李继隆之下,却被李继隆一顿抢白,弄得面红耳赤,罗克敌忙打圆场道:“裘将军,非是我等不肯追查凶手,只是此时缉凶事小,江山社稷重大,况且,那刺客既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中军大帐,杀死圣上,取走首级,此刻必然早已逃之夭夭,就算仍在,数十万将士中找一刺客,不啻于大海捞针,如何找起?再者,最可虑者,刺客如果是辽人,辽军得知圣上已死,必不惜一切,立即追来,到那时不要说查找凶手,我们全都要留在这儿了。” 罗克敌这样一说,那位裘将军也不由得面色一变,暗自后怕。罗克敌又转向李继隆道:“李将军,当务之急,有两件大事要做。第一,秘不发丧,稳住军心,把人马安全带回国去,依照圣上驾崩之前所定策略,部署边关防务,防止辽人反扑。第二件事,护侍圣上遗骸,悄然返回东京,立即议立新帝,以便稳定朝纲。两件事必须同步进行,任其一出了差迟,我宋国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李继隆闻言,不禁连连点头:“罗将军说的是,末将方寸已乱,想得不够周全,险些误了大事。” 罗克敌无暇与他客气,沉声又道:“这两件事,任其一,都得有一员大将来主持其事。罗克敌主持枢密院,当仁不让,愿承担一事。另一件事,就需李将军来承担了。” 李继隆一听就欲推辞,罗克敌伸手一按,说道:“殿前都虞侯崔将军此刻还未赶回,军中以你我军阶最高,况且此番兵败高梁河,大军回返,一路上李将军指挥若定,使得辽人无机可乘,将我们的损失减到了最小,不管是论官阶还是论能力,足堪此任。你就不要推辞了。只是……扶柩还京,议立新主和接掌兵权,镇守边关,两件事,还请李将军择选其一。” “这个……” 对于这两个人的能力,其他众将都是心悦诚服的,他们也知道,这一回兵败高梁河,若不是罗克敌、李继隆二人押住了阵脚,现在得以南返的军队恐怕连现在的一半都没有,因此对罗克敌的提议毫无异议,纷纷催促道:“李将军,还请不要犹豫了,事态紧急,速做决定啊。” 李继隆眉头紧锁,沉吟有顷,重重地一跺脚道:“成,那李某便不再推辞了。继隆愿领三军,安然南返,主持边关防务,扶柩回京,议立新君的大事,就有劳罗将军了。” 罗克敌微微一怔,旋即点头道:“好,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开始行动。” 罗克敌本以为李继隆会选择扶柩回京,要知道眼下尚未完全脱离险境,而且就算回到了宋国境内,也不是就可以卸下重任的,马上面临的就将是辽军的反扑,责任重大。而回京议立新君,却是一件优差,新君登基,那就是从龙之功。换一个人来会如何选择,可想而知。 李继隆这么做,也是因为这一路南返,诸将之中,唯有罗克敌用兵调度最得章法,与他有些惺惺相惜,有意送他一份更加辉煌的前程。当然,罗克敌官职比他高,而且他是国舅,如果此时回京,虽说一切?为公,到头来难免会给人一个外戚干政的把柄,反正已是当今皇后、马上就要成为太后的李娘娘的兄弟,再如何荣光也不过就是锦上添花,犯不着落下一个这样的名声。 此外,留下固然凶险,却也等于把最精锐的禁军和边关大军的指挥权都掌握在了手里,他刚刚被赵光义提拔起来,经此一事对他在军中树立威望大有裨益,他领大军在外,朝中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在这儿同样举足轻重。 片刻之间,思虑如此周详,李继隆的心思转的也是相当快了。 当下,二人传下军令,勒令现在帐中所有将领、侍卫,务必保守圣上遇刺的秘密,然后马上安排拔营南返和事宜。 完全不知内情的大军迅速 62d4." >拔营起寨,浩浩荡荡地继续出发了,中途总有人临时方便,会脱离大队到那河沟树林里面去,由于各营兵马编制混乱,将领们暗怀心事,士卒们精疲力尽,偶然有一两个人没有及时归队,谁又会注意到呢? 壁宿借尿遁离开队伍,又悄然返回了扎营的地方,割了仇人头之后,他没有随身携带,而是挖了个坑,把头颅埋在了里面,他要带着这头颅去水月的坟前祭拜。数十万大军驻扎的地方,又是扎营埋灶,又是掘沟布防,他又小心掩饰地,谁会注意一块松动的草皮。 辽军还没有追上来,看样子离宋国边境越来越近了,宋军也汇合的越来越多,辽军已渐渐打消了趁其败退消灭其实力的想法,他们收缩兵力,必然是在等候上京进一步的消息,筹备一场大反攻。 回到昨日宿营的地方,只见遍地狼藉,行过处惊起群群觅食的飞鸟,偶尔还有几条野狗夹着尾巴在一堆堆宋军遗弃的垃圾中徘徊。壁宿找到他掩埋头颅的地方,只见那里已经被人掘开,不由得心中一动,急忙拔刀四下观看,茫茫平原,并无半个人影。 他在坑中掘了掘,没有找到头颅,好半天才在附近找到那颗面目全非的头颅,想是被野狗刨出来啃过了,鲜血淋漓几不可辨,壁宿在地上找到一片破碎的蓬布,将那头颅包起来背在身上,仰天大笑三声,怔立良久,突然又放声大哭,天高云淡,四野茫茫,空旷的大地上,唯有深秋的风把他哭声呜呜咽咽的传的好远…… 天色晚了,风中的寒意更重了几分,长安副都指挥使林岳焕策马回了自己的府邸。 厢军的高级将领,只有极少部分是靠累功升迁上来的,大部分高级将领是由禁军中的军官空降担任的,他是比较幸运的那一个,不过厢军的薪水只有禁军的一半,不只是寻常时期,就算是战时执行同等任务,厢军的薪水也是禁军的一半,禁军的其他一些待遇更是全然没有,所以他的日子并不像其他的宋军高级将领过的那么好,他是土生土长的关中人,有一大家人要养,负担很重。 眼下长安城下还没有西夏兵的影子,但是西夏军破萧关,杀尚波千,兵出岐山的消息已经传来,或许明天一早,西夏兵就会出现在长安城下,他身为长安副都指挥使,顶头上司陶轩辕又是在赵光美伏诛之后从汴梁现派来的官员,对这里还谈不上十分熟悉,防务可以说有八成要着落在他的头上,他岂能不觉沉重。 陇关、大散关相继失守,宝鸡怕是也保不住了,关中西部屏障已尽在西夏王杨浩的掌握之中,党项八氏的部族军占领了平凉,泾川,秦州现在情况不明,西夏大军既破大散关,下一目标必然是京兆府,两大雄关旦夕即破,我这长安,守得住吗? 尤其是岐王殿下那纸缴文,如今已轰动天下,不要说缙绅士子,就是贩夫走卒都在议论,那上面列举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严重损害了圣上的威信,厢军多是当地招募的士卒,与当地百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他们都被约束在军营里,却也通过种种渠道知道了这些事情。 一个弑君篡位、皇位得之不正的天子,又干下杀嫂害侄如此丧尽天良之举,士气一时低迷到了极点,就算西夏兵没有那么骁勇,这仗也不好打呀…… 林岳焕紧锁眉头,忧心忡忡地迈步进府,夫人闻讯喜气洋洋地迎了出来:“老爷,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呀,家里有客人,等了你很久呢。” 林岳焕一怔:“客人?什么客人?” 林夫人眉开眼笑地道:“听说他是以前常来咱家的那位胡姓商人的老叔,老爷,那位胡姓商人可有……将近一年没有登门了吧?这回呀,他老叔给咱家带来好多贵重礼物呢,还有一件灰貂皮的裘袍,啧啧啧,那叫一个漂亮,也不知有什么事儿要求老爷帮忙呢。” “胡姓商人?” 林岳焕的脸色登时一变,不由心慌起来。 这是压在他心底里的一个秘密,谁也不知道。那胡姓商人不是别人,正是胡喜儿,而这林岳焕,也是被他争取过来的关中地方军的高级将领,赵光美伏诛,赵光义在朝野掀起了一场大清洗,许多官员有罪的无辜的纷纷落马,可是他却有惊无险地避过了一劫。 因为胡喜儿拉拢他们其实是为皇子赵德芳准备的,不想赵光义先下手为强,顺势利用刺客事件逼死了赵光美,赵德芳也死在途中,此事就不了了之了。事情尚未爆发,而他做事又一向谨慎,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可是想不到事过一年,那个早已下落不明的胡喜儿居然又派人找上门来,他要干什么? 林夫人仍在絮絮叼叼:“虽说你做了大官儿,可咱家人口多,旁的官员家眷都是锦衣玉食的,奴家藏书网却连一件拿得出手的衣服都没有呢。光这一件貂皮袍子,可不就价值千金?眼瞅着这天就冷了,呵呵,今年冬天呀,奴家也能风风光光出门啦,哎,这雪怎么还不下呀……” “我说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林岳焕心烦意乱,突然怒而止步,向夫人吼道。 “这是怎么啦,无缘无故的就向人发脾气。”林夫人一愣,委曲地道。 “去去去,关紧了大门,回后宅待着去,别来烦我。” 林岳焕又向夫人吼了一声,然后掉头就走,到了待客的小书房外面,林岳焕突然站住,脸上阴晴不定地沉吟半晌,方始掀帘而入。 书房内,席初云正翘着二郎腿,微闭双目,很悠闲地品着茶水。 当初,宋国攻打汉国,赵匡胤接纳了杨浩的意见,对汉国来了招釜底抽薪,迁汉国百姓离开故土,林朋羽,秦江,卢雨轩、席初云四位汉国名宿也被大兵一窝蜂儿地赶了出来,到后来杨浩迁至芦州就地取士,选拔人才,这四位是最早成为他的幕僚的人。 如今四人中只有林朋羽最是风光,其他三人虽也担当了相当重要的职务,与他相比却不免大为逊色,可是官位一共只有那么多,他们的才干能力又不是特别的突出,虽然眼热,却也没有办法。这一次需要一人往长安做说客,席初云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于是主动请缨,先行一步进了长安。 这一次,依照大都督府和兵部尚书府拟定的军事计划,陇右是志在必得的,而关中则要看陇右的进展形势,如果一切顺利,方可图谋关中,否则宁可求稳,先固陇右。而一旦决定进取关中,方才可以公布讨赵炅檄,否则就不可以施行这一步。 发布《讨赵炅檄》是一柄双刃剑,可以最大限度地削弱赵光义的统治基础,打击他的威望,争取天下人心,但是一旦公布这篇檄文,和赵光义也就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所以发表它的机会定在兵出岐山,进占关中的时候,一旦走到这一步,也就没有半点退路了。 在计划中,稳妥之见是围长安而不打,先取其外围州县,必夺潼关,以塞中原援军。 关中四钥,东大门就是函谷关,函谷关关在峡谷,深险如函。其中道路长十五里,绝岸壁立,崖柏林荫谷中,殆不见日。西接衡岭,东临绝涧,北濒黄河,南依秦岭,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是东去洛阳,西达长安的咽喉要道。 不过现在虽然民间一提起关中四钥仍提函谷关,其实真正指的就是潼关了。潼关是东汉末年曹操营建的,潼关建成后,函谷关已然废弃。潼关雄踞秦、晋、豫三省要冲。北带渭、洛之水。汇黄河抱关而下;南依秦岭,有潼关十二连城;东、南山峰连接,谷深崖绝;中通羊肠小道,险扼峻极。 夺了潼关,则萧关、大散关、武关、潼关四关到手,萧关可以保障粮草军械、援军往来绝无阻碍,大散关和武关,则可以切断宋军从巴蜀方向进攻关中的可能,因此只要拿下潼关,长安成不过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不过杨浩已经知道赵光义兵败幽州了,这么多年来,叶大少苦心铺设的飞羽传讯通道轻之快马还要迅捷百倍,巨大的人力财力的付出,换来的就是他比汴梁还早了几日掌握幽州城下的最新战报。一俟得知消息,杨浩就知道赵光义必然马上回师,一旦他回到宋国,天知道他会先攘外还是先安内?自己最初的打算可是只谋陇右,并不想进夺关中,更不想发布什么《讨赵炅檄》呀。 兵贵神速,于是杨浩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杨继业亲自率领,夺取潼关,另一路由自己亲自率领,直接攻打长安,不然一旦赵光义发了疯,舍辽人不顾而进攻关中,长安守军自内全力接应,终究是一桩大麻烦。迅速得关中,居长安,不止可以进一步打击赵光义的威信,对争取摇摆不定的赵普、卢多逊、潘美、曹彬等这些前朝老臣也是意义重大。 令杨浩没有想到的是,于军事一窍不通,只是囿于身份旁听做战计划的永庆公主先是很天真的问了下长安和潼关好不好打?在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后,便说出了几个名字,这几个名字都是郑家当初为了取信永庆,让她说服岐王赵德芳逃往关中而透露给她的郑家已然收买的关中驻军几个主要将领的名字,其中就有长安副都指挥使林岳焕。 于是,席初云来了。 第二十五章 如何取舍 赵光义死了,赵光义竟然死了,消息传来,刚刚陈兵长安城下的杨浩不禁惊呆了。 他知道赵光义北伐必然失败,并不是从历史上发生过同样的事件而推测出来的,而是权衡了两国实力之后做出的结论。他对辽国军事实力的了解、对萧绰的意志和手腕的了解,远比宋国派到北国去的探子们要深刻,而宋国方面,老将几乎清洗一空,新晋将领们的锐气固然比老帅们要强,可是临阵经验磨炼的还远远不够,而最重要的就是赵光义这个人没有变,还是一样的心狠手辣,还是一样的目空一切,还是一样的喜欢亲自掌兵。 可是他绝对没有想到赵光义会死,三十万大军拱卫之下,禁兵经过赵匡胤十年调理,又是最为强盛的时候,就算是兵败南返,也轮不到他堂堂皇帝去挨刀挨箭,要什么样的情况下,他才会死? 送来的秘报说的很详细,宋廷之中本来就有他的细作,一直都有,何况现在是当面锣对面鼓真正地干上了。 秘报中说,赵光义是在南返大营中被人刺杀的,人头被人割去,直至天明才被亲兵发现。军中曾揣测是辽人暗派刺客,因此秘不发丧,急速南返,但是从辽人继续不紧不慢地缀着,始终没有全力反扑来看,刺客当非辽人,辽人也不知赵光义已然暴毙。 凶手是谁,现在宋廷还顾不上缉凶,而杨浩对此也不感兴趣,他考虑的是:现在该怎么办? 西夏大军,轰轰烈烈的闯关南下,从萧关直到长安,杀尚波千、驱夜落纥,数路兵马齐头并进,关中八百里秦川眼看到手,这时他们挥义旗发檄文信誓旦旦要征讨的那个弑君篡位、杀嫂害侄的人居然死了,他们该何去何从? 永庆公主坐在杨浩对面,同样在发呆。 她恨二叔,恨极了二叔,为此不惜借助西夏杨浩的力量,只求能杀死害死爹娘和兄弟的大仇人,可是现在他竟然死在了北国,永庆心中顿时一片茫然,那支撑她意志的仇恨一下子找不到发泄对象了,顿时空空落落,有些不知所措。 “大王……” 永庆迟疑着抬起头来,杨浩缓慢而坚决地打断了她的话:“箭已离弦,无法回头。” 永庆默然,她已经不是少不更事的深宫少女了,她明白,就算杨浩本来无意于中原,此刻确也无法回头了。军国大事,岂能等同儿戏,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因为赵光义死了,就让倾国出兵的西夏偃旗息鼓,撤回河西,那是绝不可能的事,除非……杨浩这时也死了。 “殿下,我别无选择,你也同样别无选择。仍按原计划,谋潼关,夺长安,占据关中,观望中原。” 杨浩按剑而起,顿了一顿,才道:“你不想山河残破,百姓受苦,那么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依照前计,尽可能的揭发赵光义的罪行,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得位不正,竭力争取民心、争取军心、争取士子之心,唯有这样才有可能少些干戈。” “我明白了。”永庆公主也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与她的99lib.年纪不相称的成熟,她仍穿着世子男装,这时向杨浩深深一揖,沉声道:“一切尽依大王,永庆……现在仍是岐王!” 杨浩微笑点头,这时穆羽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穆羽此时已是杨浩麾下一员大将,他年纪虽还不大,刚及弱冠,却是自幼历练无数,随着杨浩99lib.见识广泛,此时做一个宫卫军将领,倒也十分称职。他和姆依可已经成婚,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感情极好。杨浩一直有点恶趣味地等着,想看看他将来会不会生个女儿,取名叫做桂英。 “什么事?” 杨浩扭头问道,跟了他这么久,穆羽已经很有眼色了,他和永庆公主在帐中议事,除非大事,穆羽不会来打扰。穆羽急急上前,附耳对他轻语几句,杨浩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永庆公主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一直凝注在杨浩身上,因为穆羽说第一句话是,杨浩的目光忽然一亮,然后飞快地向她瞟了一眼,女人的直觉很厉害,她感觉得到,杨浩得到的消息,应该与她有关,或者……是与她现在所扮演的身份有关,她正在等着杨浩揭示谜底。 杨浩听罢穆羽的禀报,轻轻挥了挥手,穆羽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杨浩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有人来了,是来投奔你的。此人一到……,相信不久之后,反戈相向、投向我们的人会越来越多。但是此人来了,未必就肯帮我们的忙,要说服他,唯有公主。公主,元凶已死,但这件事,本就不仅仅是一件家事,所以……” “我明白!”永庆公主打断他的话,轻轻一笑,不乏勇毅果决之气:“我已经想通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如果我此时再改变主意,我一人生死事小,可宋与西夏之间,终是不能善了,大战一起,不知死伤还有多少,大王是应我所请方才发兵,那时我不但害了你,还会害了许许多多忠于我爹爹的老臣子,不管赵光义是生是死,我只能走下去,不会再犹豫不决了。” 杨浩看得出她话中的诚意,轻轻点了点头。 永庆公主道:“那么,现在大王可以告诉我,谁来了么?” 杨浩道:“赵则平,举家来投!” 永庆公主柳眉一扬,惊道:“赵丞相?” “老狗哥,上面说些什么呀,我不识字。” “这上面说,要我们尽快开城投降,说潼关已然陷落,还说如果我们负隅顽抗,一旦城破,玉石俱焚,绝不宥待,落款是岐王殿下,还有西夏王杨浩。” “唉,老狗哥,你说咱们这长安城还能守得住吗?听说那杨浩攻关可有一手,当初西征玉门关,一路上斩将夺旗,攻无不克。什么吐蕃人、回纥人、还有金山国归义军,都是不堪一击。那些是传言,真真假假的咱们不知道,可尚波千纵横陇右,兵强马壮,那可就是眼皮子底下的一代枭雄,结果怎么着?二十万大军一战即溃啊。” “茸子,这话就咱俩说,可别张扬出去,要不必然惹出祸事来。依我看呐,这城……悬呐。那《讨……檄》上可是列了当今圣上的七宗罪,一条条一件件说的清楚明白,前朝的文武大臣们看了,都心向岐王;这善恶是非谁看不明白?天下的士绅百姓,也都同情岐王;而且七宗罪上,还痛斥圣上杀李煜、杀孟昶,屠江州、毁晋阳,要为枉死的两位降王和那些百姓们讨还公道,就这一下子,江南、巴蜀,乃至原来汉国的百姓,这心就都跑到岐王那儿去了。再往南去,原来闽国、南汉国的地方,才刚刚归附没两年,更谈不上忠心了,仔细这么一算,圣上是众叛亲离啊……” 两个兵正在那儿嘀嘀咕咕的,厢军副都指挥使林岳焕沉着脸色出现在背后:“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兵吓了一跳,猛一回头,见是副都指挥领着几名扈兵杀气腾腾地站在那儿,唬得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在地上,绰号老狗的兵油子忙不迭道:“回指挥大人话,小的……小的没干什么,就是唠唠家常。” “唠家常?”林岳焕双眼微微一眯,沉声问道:“你们手里是什么东西?” 两个人这才惊觉手里还攥着城下西夏兵射上来的宣传揭贴,忙不迭要往身后藏去,林岳焕哼了一声,立即有两个扈兵冲上来,劈手从他们手中将那揭贴抢了过去,转身呈给林指挥使。 两个人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头请罪,老狗道:“小的知罪,小的知罪,小的只是随便看看。” 茸子道:“呃……,小的不认识字……,俺是听刘头儿说话……” 林岳焕展开揭贴看了看,轻轻哼了一声,转身扬长而去,两个士兵呆若木鸡,直勾勾地盯着林指挥使背在身上的双手,那手上就捏着他们刚刚阅读的那封揭贴。 两个人面面相觑,茸子壮起胆子道:“老狗哥,指挥使大人……怎么没发落咱们呐?” 老狗道:“我也奇怪……,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不识字,你听我说?奶奶的,这揭贴是你捡来的好不好?” 茸子道:“我……我……我是见了指挥大人,一时心慌意乱,老狗哥你别……” “我呸你一脸狗屎,你心慌意乱?你心慌意乱可没忘了摘清自己,往老子身上扣屎盆子。你个狗日的!” “嗳嗳,老狗哥,你别动手啊,我……我……我日,老狗,你再打老子翻脸啦!” 且不提两个兵丁在后面大打出手,手里拈着那份揭贴,林岳焕却是心潮起伏:“他娘的,老子辛苦半生,熬练打拼,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这个位子上,官大了,胆子也小啦,怎么还不如两个大头兵看的透澈呢,岐王殿下天下归心,真要被他占了关中,又有西夏杨王相助,这天下指不定归谁呢,我怕什么?更何况,把柄捏在人家手里,我真要不从,圣上就能饶了我?” “林将军,从则前途似锦,若是不从,黄泉路近,何去何从,还需要选择吗?” “我若投靠殿下,殿下何以报我?” “开国功臣,就这一点,还不够吗?” 想起与岐王说客席初云的一番对话,林岳焕心头忽然一热:“干了!” 林岳焕猛地止步,对几个亲信扈兵道:“忽想起有点事儿还要对家里吩咐一下,走,回去一趟。” 林府里,席初云像二老爷似的,就着一盘削得雪片儿精薄的羊头脸肉,热着一壶老酒,吃一口酒,拈一片肉,正自悠闲自在,林岳焕一身甲胄地闯了进来,席初云斜眼睨了他一下,笑吟吟地道:“林大人,可有了主张么?” 林岳焕脸色发青,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沉声道:“请回复殿下,今夜三更,林某开北城接应!” 赵普贬谪地方,当地的乡正里长都负有看管责任,莫小看了他们,在这穷乡僻壤,他们既是乡官,又是当地大姓家长,那是土皇上一般的存在,说一不二,极有权力,各家各户也都听从调动,要看管一家失了势的文人,实是易如反掌。 不过这只是在正常情况下,如果有外人接应,而且精擅技击之术,可不是几个悍勇的乡民能对付得了的,赵普决心一下,杨浩派来的人立即带其全家上路,又有谁能拦得住他们这些职业杀手? 可是赵普万万没有想到,当他兴冲冲地赶到杨浩军营的时候,当头一瓢冷水,那所谓的岐王殿下竟是永庆公主,真正的岐王竟然真的死了。 赵普一时手脚冰凉,要他反赵光义容易,一方面,他是自觉再无出头之日,与其和草木同朽,不如再搏他一回,另一方面,虽然临到老来,受赵匡胤打压,不过赵匡胤把他调出中枢,虽是忌他权柄太重,可他确也有诸多把柄落在人家手里,比如私运秦岭大木,比如侵占皇家园林,赵匡胤对他还是不错的,只削了他的权,仍然保留宰相的职位和待遇,当年他拜赵匡胤的父亲为义父,这么多年来赵匡胤敬他用他,两人既是君臣也是兄弟,这感情可不会因为这件事就一笔勾消的,他的心里也存了报效的念头。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岐王竟是永庆公主,一个女子,哪能承继大统,就算她能瞒住天下,有朝一日真的成就大事,可先帝子嗣已然亡了,这江山谁属?他一辈子保的是赵家,难道临到老来,反要落得个叛臣之名,变节扶保杨浩? “老丞相,爹爹一向敬你如兄,今蒙不弃,如此高义,永庆感激不尽。杀父害母,弑兄残弟,如今我家,只余弱女一人,如此深仇大恨,焉能不报?老丞相名闻天下,门生故旧遍及四海,若有丞相相助,永庆这血海深仇,便有希望了……” 赵普满脸苦笑,摇头道:“殿下异想天开,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荒唐主意?若知是公主在此,老夫怎么也不会……,唉,公主啊,你这是与虎谋皮啊,就算你报得了大仇,到那时又该如何是好,这大宋江山社稷,你父皇一手打造的江山,难道……难道真要拱手与人吗?” 永庆道:“老丞相以为,赵光义他杀我父母兄弟,窃据大位,这赵氏江山,与我何干?人家夺我父皇之位,害我满门老幼,我还要替他记挂着这江山社稷的归属,维护他的皇权,岂不可笑?” “这个……”赵普虽无言以对,却只捻须摇头,显然对永庆的说法仍有些不以为然。 永庆又道:“何况,永庆并非为了借兵而弃家国不顾,赵光义所作所为,早已割绝我们的血脉亲情。永庆弃家,而未弃国!” “此话怎讲?” 永庆道:“老丞相以为,继嗣与继统,何者为重?” 赵普眼中微现讶色,似乎觉察了什么,却又无法确定。 永庆追问道:“老丞相何以教我?” 赵普略一迟疑,沉声答道:“对一家来说,继嗣为重。对一国来说,继统为重。” 永庆又道:“若家国一体,而两者不得兼得,当如何取舍?” “自然当以体统传承为重。” 永庆微微点头:“老丞相所言甚是,永庆正是这么做的。” 赵普道:“殿下是说?” 永庆缓缓讲出一番话来,赵普听罢目瞪口呆,怔了半晌,才道:“若大事可成,还有谁能约束得他?毁诺背信,那时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永庆闭了闭眼睛,说道:“我别无选择,只能信他。丞相,如今还有选择吗?” 还有选择吗?从反出村庄,杀了那里正之日起,他赵普就已是不折不扣的反贼了,就算他不惧一死,可他还有儿子、孙子,对一个家族来说,什么最重?他又能如何取舍?他还有得选择吗? 垂拱殿内,身穿龙袍腰系孝带的赵元佐呆呆地坐在御案后面,耳听得臣子在下面似乎正说些什么,可那声音只在耳边萦绕,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心里去。 罗将军说那凶手应该不是辽国所遣,当大军急行两日,本见辽军全力扑击的时候,辽国的嫌疑就已摘除了,那么凶手是谁? 赵元佐不期然地想起了那个在天牢重狱里挟持了他,以他母后为人质逃出生天,逃向北方的独臂刺客。 “但有一口气在,我必杀赵炅!” 凶手是他吗?如果是他,那我岂不就是杀父的元凶?赵元佐机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如今,刚逢大败,先帝又遇刺驾崩,民间又有种种谣言,以致民心不稳,士气不振,军心散乱,眼下,须防北国倾力南下,虽有国舅统率大军,坐镇三关,仍不可等闲视之。而西夏杨浩,一战而擒尚波千,旬日而下关中,虎视耽耽,也是十分的危险……” 张洎说到一半儿,只见这位迅速被扶立登基的天子两眼出神,好象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不禁唤道。 “打!那就打!我宋国兵强马壮,坐拥万里锦绣山河,怕得甚来!李继隆坐镇三关,朕很放心,很放心。罗将军,朕许你一支人马,给朕夺回关中,把杨浩打回西夏去。” “不对,不对,关中有岐王在,有德芳在,不管怎么说,总是自家兄弟,国难当头,他一定不会与朕为难。派人去,派人去告诉他,告诉他父皇驾崩,辽人入侵,他会顾全大局的。” 赵元佐的眼神有点怪异,说到这儿戛然而止,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大殿一角,偏偏那儿什么都没有,众文武臣工都看得有点发毛,赵元佐看了半晌,突然像才睡醒似的,霍地抬起头来,喝道:“大理寺,御史台、刑部。” 被他唤到的衙门主官连忙出班,躬身奏道:“臣在。” 赵元佐一拍额头,又挥了挥手,把他们赶了回去,三衙主官莫名其妙地归了位,赵元佐突然一拍御案,怒道:“皇城司何在,先皇遇刺一案,可曾查出些端倪?” 皇城司主官甄楚戈根本就不够资格上殿参政,一时哪里有人答他,罗克敌和张洎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内忧外患,大厦将倾,可圣上他……似乎受了严重的刺激,精神有点不太好,这可如何是好? 当此时也,小野可儿挥军攻克延州,随即亲率骑兵七千,一人双马,急行军一昼两夜,奇袭宽州,并在此筑垒营墙,起营建寨,据右固延安,左瞰河东,北与银、夏两州连成一线。 杨延朗入泾州,夺长武,在妙水河畔谷口设伏,先出一军故意大败而归,引宋军来攻,趁机掩杀,铁骑轮番突阵,冲荡多时,把宋军步兵大阵冲乱。宋军将领各自指挥部众分头突围,此时伏兵尽出,凭高而下,又有数千精兵断敌退路,形成合围。 宋将海淳身中十余箭,仍挥铁锏挺身力战,其属下小校劝他乘间突围,海淳言道:“我为大将,既然兵败,唯以死报国尔!” 遂再入阵中,铁锏挥舞,杀百十人,虎口遽裂,鲜血淋漓,期间三次换马,反复突入敌军。杨延朗爱其忠烈,喝令三军务必生擒,奈何海将军战至最后精疲力竭,生恐被擒,竟尔弃锏望东三拜,然后拔剑自刎。副将盛龙率军东突西冲,终不能冲出杨延朗的十面埋伏,被迫率众投降。 长安副都指挥林岳焕三更开城,引西夏军入城,勒令所部不得抵抗,杨浩生擒禁军主将陶轩辕,兵不血刃夺取长安,随即以陶轩辕印信关防为证,遣“飞羽”死士百人诈开潼关。与此同时,张崇巍攻克秦州,宝鸡孤立无援,知府邵望心接到赵普书信一封,便开城降了岐王。至此,河西、陇右、关中一线相连,西南半壁尽入杨浩之手。 此时,蜇伏已久的义军首领王小波突然再出蜀山,打出了迎岐王的旗号,这一招颇具蛊惑力,一时巴蜀大地再起风云,而江南一直不成气候,却也一直不曾受过重大打击的小股义军也开始频繁行动,并开始向荆襄一带移动,似有与巴蜀连成一气的打算。 各地战报雪片一般飞往东京,一时京畿震动。此时,卢多逊从海南千里迢迢也赶到了关中,就如赵普一般,上了杨浩这条贼船,他想下也下不去了,两位相国联名通告天下,扶保岐王,并向各自的旧部门生们频频暗送秋波,这两位相爷的立场其影响力可是非同小可,各地文武官员本来就因为那篇檄文的原因对赵光义失了恭敬之意,再有赵普、卢多逊这两位大佬表态,一时间态度都有些暧昧起来。 就在这时,辽国萧太后大赏群臣,然后以耶律休哥为都统,皮室详稳萧排亚、驸马都尉萧勤德、萧继远、林牙谋鲁姑、太尉林八等率军跟随,自率主力坐镇南京幽州,开始浩浩荡荡向宋国开拔,一路攻雁门关,一路攻瓦桥关,大举挥师南下。 且不说大宋朝廷得知这个消息是如何打算,刚刚稳定了关中全境的杨浩得知消息后,却再度陷入了两难之境,虽说万事俱备,可一旦关中兴兵,大宋禁军两面受敌,必难抵挡挟锐而来的辽军,兄弟阋于墙,契丹必大获其利,他该如何取舍? 第二十六章 最后关头 天下人心浮动,坊间纷纷传言,恐怕这大宋朝就要到此为止了。 百姓们这样想也很正常,自唐末以来,诸侯林立,你方唱罢我登场,国号是走马灯一般地换,现在已经亡国的蜀、唐、汉主这些国家哪个不是传了二世三世四五十年,宋国虽然统一了中原,可是真论起来,国祚也不过才十几年的光景,还远未达到天下归心的地步。 结果先是幽州大败,三十万大军落花流水,紧接着西夏发《讨赵炅令》,岐王赵德芳就是苦主,赵光义的所作所为一旦大白于天下,岂有不失人心的道理?赵光义还没想好如何应对这场危机,就在十万大军的营盘之中被人摘了脑袋,太子匆忙继位。 赵元佐朝令夕改、优柔寡断,似乎因为父皇暴毙刺激的有些不正常的消息,业已在汴梁城传开了。别看深宫九重天,其实皇宫大内那点事儿,很少有不透风的墙,大宋皇室一向比较亲民,宫禁也不及其他王朝森严,这点事儿就更加瞒不住京城百姓了。 摊上这么一个官家,大辽虎狼顷刻南下,陇右关中尽入西夏,巴蜀义军又起,江南骚动不止,不要说寻常百姓,就算是满朝公卿也是人心惶惶。 萧绰在宋国退兵的同时,就迅速拟定了反击计划,仗着士气正锐,就地整合救援南京的各路兵马,反守为攻了。如今风雨飘零的大宋国面临的就是国内不稳、人心思变、两面用兵,皆为强敌的局面。 对于军国大事,赵光义算是个军事理论家,远不及其兄多矣,不过真要与他论起军事来,他也能说的头头是道,而太子元佐则于军 4e8b." >事一窍不通,三纲五常、孝悌仁义那一套,总不能拿来打仗吧?幸好他虽能力不足,精神状态也极不稳定,但是朝中文有张洎、武有罗克敌,赵元佐是个没有主意的,一切依从二人主意,倒也暂时摆布的开。 张洎和罗克敌这两个人,一个不修私德,刻薄寡恩,一个心怀不轨,早有反了他老子的心思,就这么两个人,就是他老爹留给他的文武班底。不过论才干,这两个人确实没得说,眼下这场面,不管他们私心里?怎么想,都得打起精神先御外虏,真让契丹人放马中原,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鉴于此,张、罗二人精诚合作,经过一番讨论,上奏皇帝允准,分别以李继隆、刘廷让、田重进为沧州、瀛州、定州都部署,防御三关。本来在此之前,李继隆临危受命,独领边军,不过这一遭不比出征,而是防御,这样的话各主要关隘必须得有自己的主将,能随时根据敌我情形做出决定,让李继隆总揽军权是会误事的,倒不是有心分他的兵权。 初期交战,双方各有胜负,宋军虽士气不高,毕竟倚仗地利,所以辽军没有占到太多便宜,战报军情传至东京,邸报行发天下,百姓渐渐安心,觉得虽然宋军吃了败仗,但是辽人似乎也没有想象的那般可怕。 但是辽军的总指挥是耶律休哥是一个真正的统帅,而眼下还没有人能认识到他的不俗,宋国自我检讨此番北伐失败的原因,虽然明面上不说,但是暗地里都倾向于认为先帝用兵失误,以致铸成大败,耶律休哥此胜还是运气的成份大一些。 其实眼下这种僵持局面根本就是出自耶律休哥的安排,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小胜小败,他的目标是宋军主力,他想要的是破关挺进中原,而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他在等待机会,也在创造机会。这个机会,终于被他等到了。 双方僵持不几日后,田重进站稳了脚跟,便开始试探性地展开反击,田重进兵出岐沟关,连败几路辽军,甚至一度收复了涿州。田重进并非冒进,主动出击是朝廷的意思,官面上的说法是要御敌于国门之外,真正原因却是因为眼下军心、民心皆不可用,宋国急需一场大胜来挽回这一切。 田重进的胜利传回开封,整个开封城就像过年一般,惶乱许久的人心终于有些安定下来。赵元佐喜出望外,马上下旨,令刘廷让、李继隆,三军尽出,收复失地。张洎、罗克敌闻言急急劝阻,认为应稳中求胜,积小胜为大藏书网胜,赵元佐却是迫不及待,他做事虽然优柔寡断,可是一旦认准了一个道理的时候,却又偏执之极,九牛也拉不得他回头。 圣旨颁下,勒令一直按兵不动,固守阻敌的刘廷让和李继隆立即发兵,扩大战果,务必一战夺回此次因北伐失败而丢弃的领土。刘廷让和李继隆接了圣旨,只得依命从事,不过二人都是老诚持重的将领,一番计议下,决定尽量稳妥行事,以刘廷让部为先锋,李继隆部为后军,前后照应,进行反扑。 其实依着李继隆的意思,眼下还是求稳最为妥当,可是眼下宋国的困难不仅仅是北国一面,承受的压力也不仅仅是军事方面,一场大胜,尤其是收复因北伐败退而沦落北国领土的大胜,对宋国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其意义决不仅仅是一场战争上的胜利。而且圣上如此急促,心底里未必就没有想为先帝挽回颜面的意思。他是一个食君俸禄的将领,又是当今圣上的舅舅,于公于私,都没有唱反调的道理,所以也只能全力配合。 耶律休哥一直把主力埋伏起来,不与宋军做任何接触,他们都是骑兵,来去如飞,机动力强,宋军的斥候很难接触他们,从而打探到有用的情报,而且辽军旗帜番号又比较混乱,远看目测更难察其详情,所以始终不知道辽军隐藏了一支绝对主力。 刘廷让部先行北进,其先锋是平州团练使贺令图,这位将军是将门世家,荫补为官,并没有什么作战经验,他从未和辽人打过仗,倒有一种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气概,率本部兵马攻至河北河间的君子馆,恰恰遭遇了耶律休哥的本部兵马,甫一交战,辽军便不支而退。紧接着,耶律休哥遣使来说,畏于宋军强大,有意投降。 耶律休哥随便派了个人去,只是调侃贺令图罢了,他也知道宋军不可能上当,只不过能拖一时是一时,哪怕让宋军将领核计核计呢,他的真正目的是诱引刘廷让的主力部队进入他的包围圈,眼前这支人马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瘦了,这只小绵羊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然而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出现了,贺令图居然信以为真,不但信以为真,而且还兴致勃勃,只带了几十个亲兵就跑到耶律休哥的大营来受降了。高梁河一战杀退宋国三十万大军,赶得赵光义逃之夭夭的辽国大于越耶律休哥随口这么一说,他居然就真的相信人家畏了他的兵威了。 耶律休哥正在中军大帐与麾下诸将策划围歼宋军的计划,听到亲兵传报之后把他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宋国的一个将军,居然……竟然……怎么可能就这么傻? 耶律休哥直到这时还不相信亲兵的传报,他亲自跑出大帐,看到骑在马上,得意洋洋的贺令图,再听他亲口报出了自己的身份,耶律休哥才知道不是那亲兵吃饱了撑的跟他这位大于越开玩笑,耶律休哥哭笑不得,马上叫人把这位天真儿童给吊起来,瞧着他那副德性,耶律休哥又好气又好笑,倒是没叫人揍他一顿。 不过这位先锋官既然自己送上门来,耶律休哥便也不跟他客气了,直接令人包围贺令图的先锋部队,把他们一口吃掉,耶律休哥本来是想用这支宋军做诱饵的,这一动手,主将贺令图不在,上下无人指挥,一个也没跑掉,结果先锋的作用全失,自率大队人马行于其后的刘廷让对此全然不知。 结果刘廷让一头钻进了耶律休哥的包围圈,十余万大军把刘廷让的三万人马围的水泄不通。刘廷让布环阵拼死抵抗,宋军步兵天下无敌,正面交锋打阵地战,威风八面,竟然始终不曾突破刘廷让的防御阵线。 刘廷让又使人突围,急报李继隆,自后赶来的李继隆得知消息不禁大战一惊,那报信的副将桑敬浑身浴血,让人扶着沙哑着嗓子道:“大人,刘将军正率军苦战,耽搁久了,恐怕就要全军覆没,还请速发援军啊!” 李继隆麾下众将红了眼睛,纷纷摩拳擦掌地请战,李继隆徐徐踱步,良久良久,扭头问道:“辽军,有多少人?” 桑敬道:“以末将看来,至少不下十万人,刘将军已若撑一昼夜,再也耽搁不得了。” 李继隆双眼微微眯起,缓缓摇头道:“你既看到了十万人,那么他手中就绝不只十万人。十万铁骑,在一马平川的土地上,攻打仓促赶至无险可守的三万步卒,居然坚持了一昼夜而不败?不……不……” 桑战急了,双目尽赤,怒吼道:“李继隆,你是什么意思,莫非胆怯未战么?” 李继隆麾下亲兵按刀而近,喝道:“大胆,你说甚么?” 李继隆一摆手,制止了手下的妄动,仰首长叹道:“我们中计了,往赴救援,不过是飞蛾扑火,去多少,就会扔进去多少,我们本应该据关死守的,根本就不该主动出兵,根本就不该主动出兵啊……” 他霍地回身,厉声喝道:“传令三军,后阵变前阵,立即退兵!” “不能啊!李将军,不能啊!”桑战声泪俱下:“刘大人身陷重围,苦苦支撑,三万兄弟正翘首盼着咱们去救命呐,李将军,不能撤啊!” 李继隆脸色铁青,颊肉猛地抽搐了几下,眼见友军被围,却要弃之而逃,他也一样心如刀割,可是他知道,这时候绝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他大声喝道:“没有听到本帅的将领吗?立即撤退!” 他大步腾腾走出几步,沉声喝道:“此时撤兵,恐也已迟了,不能御原路返回,就近撤往乐寿,或可据城池之险,保全我们这支军队!” 他沉痛地道:“我们……我们再也禁不起又一次失败了。” “李继隆退兵了?” 正踌躇满志地等着李继隆自投罗网的耶律休哥闻讯怔了半天才猛地反应过来:“萧挞烈、耶律擅,立即率你们的伏兵追击李继隆,务必要把他绊住,待本于越解决了刘廷让,马上挥师掩杀过去。” 他急急走向地图,问道:“李继隆向什么方向退却?” 那探马禀道:“看其方向,该是退往宋军掌握着的乐寿。” 耶律休哥一怔,脸上激动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反复地捺了几下,似乎要把标注着乐寿位置的部分戳一个窟窿。 萧挞烈迫不及待地道:“大于越,我们是否立即上路。” 耶律休哥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不用追了,追不上了。李继隆,好一个李继隆!” 他的目光转向丘陵下仍布阵死守的刘廷让部,目光又渐转冷酷:“这只饵,已经没什么用了,吃掉它!” 君子馆一战,刘廷让在部将拼死护卫下杀出重围,只率数十轻骑逃回宋境,数万大军尽殁于此,消息传回东京汴梁,赵元佐如五雷轰顶,呆呆地坐在御座上,任臣子们说些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到后来却突然跳起,下诏不惜一切代价,全面发动反攻,被张洎和罗克敌等人劝止。 此后,耶律休哥趁大胜再度包围涿州,苦战几昼夜,涿州城破,城中宋军被迫归降,被耶律休哥收编整合为七营兵马,分散编入辽军队伍,一同南向,一路攻克祁州、新安、小狼山砦,又占了易州。消息传到汴梁,赵元佐大骇,又要下诏命令各关隘守军坚壁清野,不许出战。 罗克敌以为,敌势强大,不与硬战是应该的,但是具体情形还须依据前敌情形由边关主帅自行决断,朝廷通令各战区不分敌情强弱一概不得出战与先前要求他们务须全体主动出战是一样不合时宜的,惹得赵元佐大发雷霆,好在程羽、贾琰、宋琪等赵光义宠信的老臣子们也觉得罗克敌所言有理,纷纷出言应和,这才没有治他的罪,不过还是依着他的意思,向边关众将下达了诏书。 出了午门,自有小校牵来战马,罗克敌翻身上马,却是仰天长叹,宋国到了眼下这种局面,他觉得也未尝就不可收拾,可是这个皇帝……朝令夕改,喜怒无常,情绪多变的就像娃儿的脸,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明明不懂军事,偏偏喜欢插上一手,而且固执起来根本不听任何人的意见,皇帝是一国首脑,行事岂能如此轻率任性? 前后两道诏书,仅仅隔数日,居然判若两人,仅此一点,就足以消磨了边关将士的勇气,他罗克敌又有何力量可以回天?赵光义他本就不想保,赵光义得位不正,他的儿子继承大统的合法性自然也大成问题,可是眼下这宋国江山就掌握在这个神志已经有些不清醒的年轻天子手中,他可以不在乎赵光义父子两代君王,可这汉人江山岂容契丹蛮夷之人荼毒践踏,身为枢密院事,如今大宋军队的主事人,他该如何是好? “罗大人……” 后边又有一马轻驰而来,看马上人的冠带也是一员武将,一见罗克敌伫马发怔,那人勒马见礼。 罗克敌一扭头,认得是殿前司都虞侯翟沐丝,便怏怏地还了一礼:“翟大人。” 这翟沐丝四旬上下,原是禁军中一个中级将领,以前与晋王赵光义的关系不远不近,比起当时许多不与亲王往来的高级将领,总是要近的多。赵光义将老臣清洗一空,他也是从中得益,升迁上来的将领,此人平时话语不多,稳重老成,罗克敌对他也算比较敬重。 “大人可是为边关战事发愁?” 罗克敌涩然一笑:bbr>藏书网“何止边关?关中那边,如今陈兵潼关,不进不退,不知是何意图,巴蜀反旗高炽,江南蠢蠢欲动,京城人心不安,唉!如此情形,罗某有心无力啊。” 翟沐丝微笑道:“大人武勇,下官是晓得的,不过这军国大事,竟是我朝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严峻,也真难为了大人,其实……大人在这厢独自发愁又有何用,何不向人讨教一番呢?” 罗克敌道:“讨教,本官能向何人讨教呢?” 翠沐丝掩唇轻咳一声,说道:“大人如今执掌国家兵事,但是论官职,还只是枢密院事,上边还有枢密使、枢密副使,两位大人因病请旨在家歇养,照理说呢,是不该去打扰的,可是值此国家危难时刻,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哪还能只顾一己安危,曹、潘两位大人一生身经百战,历练经验总是有的,或许……能给大人您出出主意?” “哦?”罗克敌目光微微一闪,露出沉思之色,翟虞侯微微一笑,拱手道:“下官告辞……” “求教于曹彬、潘美?恐怕是曹潘见召,着他传话吧……,这两位早已辞了朝堂,在家赋闲的老将军,要我前去,到底想干什么呢?” 罗克敌沉思有顷,本想回家向自己老子讨教一番的,这时想来倒是真的有些意动了,自己老爹看人望政,那都是准的,可军事上……他毕竟是一介文人,或许曹彬、潘美这两位开国名将真的有回天妙计? 罗克敌驱马向前走了几步,忽又勒住缰绳,猛地一拨马头,向扈兵喝道:“走,去曹枢密府上!” 第二十七章 归心 “老爷就在里面,罗大人请进。” 老家人把罗克敌引到了暧棚前面,止步说道。 前面是个暖棚,斜檐的一溜棚子,黄泥糊的墙,顶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在房顶上开了几扇小窗,既为透气,也为了阳光照入。这实际上是个花房,大户人家侍弄花草的地方,北方秋冬寒冷,大户人家都建有这样的暖房。 见客在这种地方,本来是不大合适的,不过曹彬名义上还是罗克敌的上官,而且资历、威望远在其上,在这个地方接见晚辈和下属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暧棚中有一股泥土和腐草的气息,一溜的长棚,中间还是隔开了的,或许后面几间暧棚还种着些新鲜的菜蔬。罗克敌轻轻步入花房,就见一个身穿短褂、头系方巾的老者正俯身在花丛中摆弄着一盆盆绽放的鲜花。棚中的花草以菊花居多,倒也正是应季的时候,菊花的品种很多,这一丛白如沃雪,那一丛灿若黄金,有的攒密如天上繁星,有的花绽如丝,隐隐的,便有一股幽香扑来。 罗克敌站住,看着那位正侍弄着一丛“江东二乔”的曹大将军,眼下任谁看了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汉,如果不识得他的人,或许会把他当成了..曹府的花农,哪里还有一点手握千军万军,睥睨天下征战四方的将军气概。他的神情恬淡,颇有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 可是,国家危难,社稷江山危在旦夕,曹彬虽已不再视事,罗克敌却不相信他对天下形势一无所知,他真的做得到如此淡然? “卑职罗克敌,参见枢密大人。”罗克敌深吸一口气,上前叉手施礼。 那一身布袍,神态悠然的老者扭头看了他一眼,仍然侍弄着花草,呵呵笑道:“原来是罗院事,老朽赋闲在家久矣,诸多友好同僚都很少走动了,今日罗大人怎么有暇登门啊?” 罗克敌俊脸一热,赵光义清洗前朝老臣的心意十分明显,曹彬失势,文武百官自然避之大吉,罗克敌与他一向没有什么交情,这时候自然也没有犯险亲近的可能,说起来,这位直属上司的府门,他还真是头一回来。 眼下罗克敌也顾不及那么多了,开门见山地道:“枢密大人,国家危难,已至旦夕倾覆的险境,枢密大人国之重臣,岂可置身事外,若果国家有难,玉石俱焚,何只天下黎民百姓受苦,恐怕大人您也……,卑职此来,是想求教于大人,如今情势,该当如何是好,还请枢密大人指点。” 曹彬手上顿了一顿,轻轻叹了口气,头不抬眼不睁地道:“罗院事,如今岐王发难于关中,朝廷地方,各怀异心,士子庶,惶惶不可终日,又有几大商贾斗法,弄得国家元气大伤,这还罢了,如今西夏陈兵潼关,北辽虎视三关,而今上的情形……,你该比老夫更清楚,试问如此情形,漫说老夫一介武夫,就算是周公伊尹、管仲萧何,乃至诸葛武侯复生,这样破烂不堪的局面,又如何收拾?” 罗克敌道:“难道如今,唯有坐以待毙了么?” 曹彬慢吞吞地道:“除非……速平内乱,重整人心,才能北拒强敌于外,重安中原天下。” 罗克敌笑的有点发苦:“枢密大人,平息内乱谈何容易,眼前之乱,可不仅仅是关中兴兵,就只一个关中兴兵,也非旦夕可平,何况,北朝阵兵三关,咄咄逼人,又岂容我们从容收拾山河?” 曹彬嘿了一声道:“武夫就是武夫,难道只能用打的么?” 罗克敌神色一动,急忙问道:“枢密大人有何高见?” 曹彬闭口不言,罗克敌忙道:“出得大人之口,入得卑职之耳,卑职与大人只是私下参详,离开这间花房,便全做不得数了,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曹彬慢吞吞地道:“当今之计,唯有……迎岐王,废今上,方能重整人心,收拾山河。” 罗克敌脸色大变:“今上无逆天之过,臣下岂能轻言废黜,这与叛逆何异?” 曹彬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岐王的《讨赵炅令》所言七大罪,第一条就是弑君,又有先皇后血书为证,你信是不信?” 罗克敌默然不语,显然是相信了的。曹彬又道:“既然如此,今上便是得位不正,还国与岐王,难道不合大义吗?” 罗克敌沉声道:“朝中有张洎、宋琪、程羽、贾琰等把持朝政,皆先帝心腹之臣,君王废立,岂是等闲,一个不慎,这江山顷刻大乱,北朝趁势南下,整个中原但尽落胡虏之手。” 曹彬缓缓抬起头来,轻蔑地一笑:“可军权,不在他们手中。” “边关大将李继隆,手握重兵,镇守边关,他乃当今国舅。” “当今圣上却不是他的亲外甥,何况大义当前,何去何从,他若不蠢也当有所选择。废立之举,老夫也知道何等重大,可是眼下形势,已非今上可以收拾,不行废立,内乱不息,不还国于先帝之子,民心士气难复,这样局面,根本没得收拾。李继隆若识大体,知大义,则可共攘义举,否则……” 曹彬轻轻一抬手,从花盆中拔去一株小草,淡淡地道:“他虽手握重兵,坐镇三关,如要杀之,也不过如拔草芥!” 罗克敌脸色微微一变,李继隆刚刚被提拔起来不久,在军中还缺少自己的心腹知己,从曹彬话中来看,这头老虎虽已赋闲在家,可是时日不久,爪牙仍然锋利,李继隆麾下将领之中必有他的心腹,必要关头,他就可以动用这些人把李继隆除掉。任你天大的本事,躲得过明枪也躲不过暗箭,从这一点上来说,帝王将相、贩夫走卒都是一样的,生命一样的脆弱。 而且曹彬话中显然还透出了 53e6." >另一层意思,他这已经不再是给罗克敌出谋画策了,而是有意参予其中,更准确地说,这位大将军哪里是死了心在家里摆弄花花草草,天下时局早已尽落他的眼中,恐怕这位大将军已经在开始筹划废立了。 如此说来,殿前司都虞侯翟沐丝已经是他的同谋,今日指点自己来向曹彬讨教,根本就是拉他入伙,如果不答应,今天是否还能出得了这个门呢? 一念至此,罗克敌不由怵然心惊。 果然,曹彬目视着他,正色说道:“家国家国,家既不保,何来其国?今上得位不正,已致四海失心,又因轻佻浮脱,朝令夕改,以致威信尽丧。北朝肆虐,国家危在旦夕,岐王兴兵于关中,天下已有改卜之兆。罗将军不于此时立功名、取富贵,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以升天子之阶,难道你要做国之罪人吗?” 罗克敌身子一震,犹豫道:“枢密所>藏书网言,或可为之。然兹事体大,卑职还须……” 曹彬截断他的话,厉声道:“既可为之,当速决断,迟则生变,我大宋已拖不起了。” 罗克敌原本对赵光义父子就谈不上什么忠心,只不过一来他不忠此君却忠此国,如何行止,总要考虑到是否对他扶保的大宋国有利,再者今上即便得位不正,可现在毕竟是登上丹墀,坐了龙床,真要反了他,还是有点心理障碍,这时被曹彬一喝,下终于下定了决心,遂深深一揖道:“罗克敌,愿从枢密大人,共赴大举!” 掌握着禁军精锐的罗克敌和在军中仍然拥有极大潜势力的曹彬一番长谈之后,议定了详细的行动计划,罗克敌这才向他告辞,曹彬却也不送,目送他离开暧房,轻轻拍拍手上泥土,微微地一笑。 那隔断的暧棚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开了一道门户,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前边一个五旬上下,国字脸,浓眉阔口,唇边几道纹络如同刀刻,显得不怒自威,显然也是久居上位的人物,正是当年陈桥兵变出力甚巨,开国之后征南闯北,连灭数国,风头犹在曹彬之上的大帅潘美。 后边一位年纪更大一些,便袍布巾,面容清瞿,三绺花白的胡须,一张端正的面庞,两眼温润有神,那一脸方正之气,令人望而生敬。只有知道他身份的人,才知道人不可貌相,谁若以貌取人,把这老头儿当了方正君子,准得被他卖了还得蛮开心地帮他数银子呢。正是连事五朝屹立不倒的官场长青树,政坛不老松,罗公明罗老爷子。 “罗老,你这儿子,由你训导岂不是好,何必着人点拨,让他来找我呢。曹某方才可是捏着一把冷汗呐,如果你这儿子坚辞不允,说不得,也只好先把他扣起来,一番打斗,岂不伤了我这棚中的花花草草。” 大计已售,曹彬心情放松了许多,一见他们出来,便向罗公明打趣地笑道。两个人一文一武,曹彬和这老滑头本来没有多少交集,不过眼下共赴大事,还是罗公明牵的头儿,两个人的感情便迅速升温,成了一对知交好友了。 罗公明捻须微微一笑,说道:“我这儿子,喜欢钻牛角尖儿,当父亲的苦口婆心,终不及曹大将军当头棒喝呀。”三个老者一齐大笑。 这天下局面,不易真主,真的是不可收拾了,而罗克敌本与杨浩有过命的交情,他的堂妹又是杨浩的王妃,将来一旦成就大业,这正宫皇后也是跑不了的,而且他深爱丁玉落,一旦投奔过去,彼此之间便再无阻隔,必可抱得美人归。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罗克敌考虑如何抉择时,唯一的标准就是对宋国江山社稷、对天下黎民百姓是否有利,根本就没有想过以他具备的这些有利条件,一旦附和曹彬,共行废立之举,对他个人前途何等有利。 这样方正的一个儿子,罗公明若以父亲身份,要他从家庭和个人前程的角度去考虑,说不定反而坏事?唯有让曹彬这个外人,用家国天下的大义理由去说服他,眼见兢兢业业扶保大宋直至今日的曹国华也有心行废立之举,他才能很顺利地拐过心里这个弯儿来,这老爹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不过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正如赵光义阴险狠辣,虽觉自己儿子过于正直愚腐,其实还是非常喜欢这个儿子一样,老罗一辈子油滑狡诈,儿子的性格虽然不像他,他也一样的为儿子高兴。自己可以不做正人君子,可当爹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品行高洁的正直之士呢? 天下惶惶不可终日之即,关中又发一道檄文通告天下,这一回却是以岐王名义,赵普和卢多逊两位大宋前宰相草拟发布的。 因北朝敌入侵,岐王殿下恐天下黎民百姓受苦,愿将家事搁下,先御国仇。公开宣布北朝一日不退,岐王不出潼关,这样一来,陈兵潼关口外的十余万禁军就可以抽调出来参与驱逐外敌的战斗。这可不是一句空话,通告天下的檄文,谁敢毁诺?大宋就是现在把潼关口外的兵撤得一个不剩,也不必担心关中会杀出一兵一卒。 仅此一举,岐王的威望登时如日中天,再也无人可及。原本因为七大罪的檄文,许多官员士绅、普通百姓就已心向岐王,再经过接二连三的战争失败,赵普、卢多逊两位声望卓著的宰相公开投奔,许多地方官员已经开始对关中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了。这份檄文一出,明眼人都知道,变天,恐怕是不可避免的了。 东京汴梁西城,安州巷,唐府。 唐家三兄弟坐在一块儿,满桌子山珍海味,三个人却是全无食欲,只是闷头喝了半天酒,却没有动上一箸。 “这一注,咱们投错啦……” 唐英一仰脖子,杯来酒干,动作端地是豪气干云,只是愁眉苦脸,如饮马尿。 唐勇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也不算太糟。”唐威忽地展颜一笑:“七嗣堂七宗五姓,传到今日势力最大的就是崔郑两家,咱们和李家屈居三四,卢家亡了,其他几姓也渐趋没落。可现在怎么样?崔家在青州的老巢让郑家端了,郑家的根基让崔家抄了……” 唐勇闷声闷气地道:“话是这么说,可郑家现在攀上了北朝,据说攀上的那人是个汉军将领,背后还有一位契丹王爷,如今契丹势大,郑家未必就不能东山再起。崔家呢,青州老家是让人抄了,可是在西夏人家扎下根啦,这江山只要西夏分去半壁,郑家就能东山再起,荣光较之当初只盛不衰。可咱们保的这一位,嘿!嘿嘿!这位皇上以前瞅着也是个人物啊,怎么现在越看越别扭。” 唐三儿笑吟吟地道:“一个好人,未必能做一个好皇帝,咱们当初是冲着赵光义去的,谁知道他命薄哇。不过,你们也不必这么颓丧,咱们看错了人,可咱妹子却是慧眼识人呐。” 唐三儿把大腿一拍,长发飘飘,洋洋得意:“咳,亏得咱们当初做事留了一线,怎么就晓得,区区一个鸟不生蛋的芦州知府,一个朝不保夕的火情院长,居然就有这么大的福气?亏得咱妹子逃婚离家,要真嫁了赵光义,咱们唐家算是彻底完蛋了。现在嘛,嘿嘿,咱妹子可是西夏王妃,有这层关系在,唐家怎么也不至于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大哥唐英没精打彩地道:“话是这么说,可小妹顶多护得咱家周全,还能给咱们多大的好处?真就是给了,你有脸去要?这几年,咱们唐家给大宋朝廷投入了过半的家产,造船无数,还没收回本钱呢,没落,那是一定的了。” “那也未必。” 唐三儿微微一笑道:“现在投靠妹夫,还来得及。” 唐英诧道:“投?你拿什么去投?当初人家未成事时,崔家可是99lib?下了血本,现在当然有回报了。眼下杨浩马上就得夺得天下,你一个商贾人家,能给人家什么帮助?雪中送炭才行,锦上添花,谁记得你呀,没得让人看轻了你,难不成你再送一个妹子给他做王妃?你也得有哇。” 唐三儿白了他一眼,哼道:“靠女人邀宠固宠,能得几日风光?就算咱还有妹子,也不能用这么蠢笨的办法。眼下,咱们要是想投妹夫,总得拿点见面礼出来,还得是拿得出手的见面礼,这见面礼咱们又不是没有。” 唐英唐勇急忙往前靠了靠:“老三,我知道你主意多,你快说说,咱们还有什么投效之礼?” 唐三儿信心十足地道:“西夏兵马,以骑兵为主。若出潼关,挥师东向,旦夕可至,然而关中近百年来百业凋零,辎重运输的能力远非隋唐时候可比,如果有人能提供大批船只如何?” 唐英唐勇眼中都放出光来,唐三儿又道:“不管是谁坐了天下,江南富饶之地都是重中之重,这样的地方离不了水师,而西夏军建制之中独缺水军,一旦真个成为天下之主,他想掌控江南,必建水师,那么少得了精擅制造适合江河湖海各种水域战舰的人家么?” 唐英和唐勇鼻息咻咻,激动的脸色有些发红了,唐三又道:“赵光义北伐,三十万步卒长驱直入,人拉牛拽,粮草自然跟得上,可咱妹夫手里却有大把的骑兵,一旦他坐了天下,必定与北朝对上,到那时铁骑北向,一日千里,运粮兵累死也追不上,而且一人就携带那么点粮食,怎么打?要么骑兵下马,陪着步卒缓缓而行,要么以战养战,完全靠从敌国掳夺补给。 三千五千,十万八万人,勉强也能补给得来,数十万兵马的话,人吃马喂,辽国哪座大城有如许之多的粮草供他们消耗?再说宋国精锐禁军岂可不用,想来那时候咱妹夫必然是一手步卒、一手骑兵,你跑的快我有武勇丝毫不逊契丹的西夏骑兵、你要正面做战我有步战天下无双的大宋禁军,那样一来人马更是不计其数,绝对不能只靠从北朝掳夺来满足三军所需,如果有大批船只沿河运送粮草箭矢、攻城器械,那又如何?” 唐英和唐勇对视一眼,眼中的颓丧一扫而空。 唐三微微一笑:“大哥,不管天下怎么乱,咱不要乱,你继续督造船只,战舰足够了,现在开始,全力造漕船,工钱要发足了,以安船匠之心。”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漕船不要造的太大,载重量两千石以上的都停了,从关中辗转到汴梁的水道雍塞多年,清理不足,水浅滩多,如果要伐北,北方的河流疏滩不力,河道也是既窄而浅,因此多造小船,湖船、刀鱼船、魛鱼船都行,这些船只细长体小、吃水浅,一定能派上大用场。” “好好好,我晓得了。”唐英连连点头。 唐三儿又对唐勇道:“二哥,你亲自主持,立刻派人分赴各地,再通知咱家所有的商号,全力抢购粮食。” 唐勇一呆:“粮食?这时节早过了秋收,现在收粮,必然价高,咱们……” 唐英却已明白了唐威的意思,马上打断了他的话,似笑非笑地道:“老二,别问那么多了,老三叫你收粮自有收粮的道理,你只管去收,能收多少收多少,别吝啬银钱,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努力收。民以食为天,这粮,就是安定天下的根本,也是咱唐家站起来的希望。再者说,皇帝不差饿兵,咱妹夫就算做了皇帝,他也不能让士卒喝着西北风去打仗吧。” 唐三儿一口一个咱妹夫,现在唐老大也学会了。 唐勇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却也点头道:“成,我马上去办。那……老三,你给大哥和我都派了差事,你去干吗?” “我?” 唐三儿把长发一甩,幽幽地道:“我自然是要去一趟长安,现在长安路上,恐怕会有很多行人,去晚了,就算人家是咱妹夫,我怕也要抢不上槽了……” 第二十八章 宫变 御案前文牍如山,每一样都是急件,每一样都需马上批复。三关告急,请兵请粮;四川告急,请求镇抚;江南告急,言曰民心骚动;闽南告急,言曰地方不靖;鸿胪寺上报,藩属国交趾调兵遣将,似有异动;开封?99lib.府上报,京城物价飞涨,民间谣言频传;皇城司上报,有心怀不轨者利用“千金一笑楼”等权臣豪门时常出入之所宣扬大逆不道之言论;军巡院禀报,捉到几个酒后狂言,妄议朝政,侮辱先帝,倾向岐王的狂生,请求下旨严惩…… 一桩桩,一件件,让他心力憔悴,他从来也没有想到,人人争夺的这把龙椅,居然有这么多的麻烦,为什么却仍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不惜一切地想要得到它? 赵元佐头痛欲裂,他轻轻掐着眉心,心中欲呕,这时小黄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细声禀报道:“官家,皇城司甄楚戈有要事回奏。” 既是回奏,便是他亲口下过诏谕的了,赵元佐茫然抬头,想了半天,却想不起他曾给甄楚戈下过什么诏命,便挥手道:“要他进来。” 皇城司特务头子甄楚戈快步进殿,向赵元佐叉手施礼,唱喏道:“臣皇城司甄楚戈,见过……” 赵元佐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行了行了,你……来见朕,是要回复什么?” 甄楚戈恭声道:“圣上要臣查办先帝遇刺一案,但有任何进展,随时回报,臣现在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 赵元佐精神一振,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讲,你讲,查到了什么?” 甄楚戈道:“是,臣已逐个盘问了当时拱卫先帝御帐左右的亲军侍卫,只找到了一个疑处。曾有一名残了一臂的士兵,时常徘徊在御帐周围,与那侍卫们也都厮混熟了的,但是自先帝遇刺之后,此人却再未出现,起初侍卫们惊慌失措,也无人理会此事。事后想来,却觉大有疑处……” 赵元佐如五雷轰顶,惊叫一声道:“你待怎讲?那伤兵……那伤兵残了一臂?” 当初赵元佐于天牢被擒,壁宿得脱大难,甄楚戈就是当事人,结合那些御前亲兵所述,其实心中早已有了计较,这时一见赵元佐神情,不由暗暗一叹,轻轻点了点头,自袖中徐徐取出一副画来,恭恭敬敬举起,说道:“臣依侍卫们所述,着人画了图形,官家请看。” 小黄门走过来,接过书画,回头奉与赵元佐,赵元佐展开一看,只瞧见那一双桃花眼,仿佛那蓬头垢面,目光凌厉如刀的刺客钦犯就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不由啊地一声,双手一颤,那张纸飘然落地。 “查,给朕追查,画影图形,诏告天下,一定要给朕找到他!” 赵元佐咬牙切齿,目露凶光,看得甄楚戈心中一寒,连忙应道:“是,臣已吩咐下去,明日海捕文书就会传送各州府县,那刺客只要还在我大宋境内,必难隐藏。” “大宋境内……,他杀了一国之君,还会出现在大宋境内么?”赵元佐目中凶光消失,转而一片茫然,茫99lib?然半晌,才挥了挥手,甄楚戈忙躬身退下。 赵元佐的身子簌簌地发起抖来,杀死父亲的是壁宿,可他心里明白,壁宿本是天牢中一待决的死囚,如果不是他硬闯天牢,壁宿纵有天大的本事,也绝不可能脱逃,父亲又怎么会死?追根究底,父亲之死,他难辞其绺。 正内疚悔恨的当口儿,一个人悄无声息地闪进了大殿,不得小黄门阻拦通报即可入内的,除了内侍都知顾若离哪里还有第二个人。顾若离走到赵元佐身边,低声禀道:“官家,两宫太后有请。” 赵元佐的生母是李贤妃,如今他做了皇帝,母亲自然也晋为太后,与原正宫皇后,称为两宫太后。一听母后相召,赵元佐的神志清醒了些,讶然道:“朕正坐殿理事,太后何事相召?” 顾若离道:“两宫太后听说了边关接连吃了几场败仗的事,似乎也知道了岐王在关中兴兵的事情,听说如今天下人心浮动,四海不靖,大感忧虑,想召官家问个明白。” 赵元佐一听勃然大怒:“混帐,是谁把外面的事说与两宫太后知道的?不是吩咐过你们,在太后面前,要闭紧你们的嘴巴?” 顾若离退了一步,讷讷地道:“是,可……太后宫中人多嘴杂,奴婢实不知道是何人多嘴……” 赵元佐恨恨地一拂袖子,喝道:“摆驾慈寿宫。” 赵元佐秉性孝至纯至孝,既然母亲相召,却是不得不见的,立即出宫上了肩舆,急急向后宫行去。 赵元佐刚走,殿前司都虞侯翟沐丝便顶盔挂甲,一身戎装地出现在垂拱殿前,今天本来就是他当值,如此打扮、出现在这儿也不稀罕,只是他今天的神情显得有些凝重,部下们见了上司纷纷见礼,他平时本来笑呵呵的最是随和,这时也板着脸只是匆匆一挥手,那双眼睛,时不时的便瞟向大内方向,似有所待。 赵元佐进了后宫,忽地发觉肩舆不是抬向慈寿宫方向,忙拍拍扶杆,喝道:“停下停下,这是往哪里去?” 一直傍在肩舆旁边的顾若离说道:“圣上,宫中有人欲不利于圣上,为安全计,请圣上随奴婢出宫暂避!” 赵元佐又惊又怒地道:“顾若离,你这狗奴才,要造反么?” 顾若离道:“奴婢怎敢,奴婢这可都是为了圣上着想呀。”他一面说,一面急急挥手,那些肩舆的内侍脚下如风,行的欲发的快了。一路下去,穿亭阁经殿宇,每过一道宫门,都有几个内侍守在那里,看情形早就受了顾若离嘱咐似的,一见他们过来便急急打开宫门,根本不理会赵元佐的叫喊。 行至东门,靠近原太子宫后殿方向的角门儿,此处已是一片荒凉,平素少有人来,地面虽还洁净,每日有宫人洒扫,宫墙顶上却是早已长了小草,从琉璃瓦缝隙中顽强地钻出来。此时已近冬季,草已枯黄,在风中瑟瑟发抖。 角门前停着几辆马车,老远就有一股异味随风飘来,好在天气已冷,那味儿还不算太浓重。 “官家,为了您的安全起见,奴婢得委曲官家一阵儿了。” 顾若离一摆手,几个力大身高的亲信宦官立即一拥而上,将赵元佐牢牢抓住,先封了他的口,便将他拉上一辆车去,车前车后摆了几只马桶,原来这些竟是宫中运送五谷轮回之物的车子。 随即就听宫门开启,外边又有兵士喝问,验看腰牌,紧接着便开关放行,驴车吱扭吱扭地驶了出去,压着平整的青石板路碌碌作响。 陪在赵元佐身边的顾若离这才轻轻吁了口气,先举袖轻轻拭去鬓边的冷汗,再掀开车帘儿往外面看了一眼。赵元佐怒瞪双眼,瞧见顾若离举袖间,袖中隐见寒光闪闪,也不知他暗藏利刃是为了应变却敌还是准备事败自杀,这时一掀帘子,又看见车子外面早有骑马的步行的十余条大汉随行于侧,想来另一侧也是这般安排,看那些人身材高大魁梧,非禁军中不出这样的好汉,一个个腰间鼓鼓囊囊,俱都是暗藏利刃的模样,想来是宫外接应的人马了。 见车中有人向外探望,那些人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人向车中微微一点头,顾若离这才放心地放下窗帘,亲手取下赵元佐的塞口布,陪笑道:“官家,奴婢方才得罪了。” 赵元佐一向喜怒无常,情绪多变,此时身落敌手,反而冷静下来,他直勾勾地盯着顾若离,问道:“你是受皇弟德芳所命么?” 顾若离陪笑道:“岐王远在关中,奴婢怎么见得到岐王呢,这是朝中文武大臣们眼见国家势危,不得已而为之的法子。” 赵元佐恨恨问道:“都有何人?” 顾若离道:“曹彬、潘美、罗克敌……,呵呵,咱们这去的就是潘将军的府邸,到了那里,圣上自然就都清楚了。” 赵元佐呼出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既然有潘美参与,他倒不虞自己会被杀,潘美此人虽战功卓著,乃是战场上的一员武将,但是做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是一个真正的大丈夫,昔日他皇伯父赵匡胤陈桥兵变,挥师返京,搜出周世祖柴荣的两个儿子,簇拥赵匡胤谋反的众文臣武将皆示意斩草除根,唯独潘美扶柱不语,面色不愉。赵匡胤见了,也觉得欺侮孤儿寡母,取了人家江山就已经很过份了,再斩杀人家幼子未免有违天和,遂拒绝了众将领。柴荣遗下的第二子尚年幼,又被潘美带回家中抚养,以之为倒,改名潘惟正,视若亲子一般,如今业已成为一个年轻的武将了。 本朝开国的立国功臣,而不怕皇帝猜忌,亲自抚养先朝皇帝子嗣,这样的人物,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所以一听潘美也参予其中,赵元佐就知道,自己必无杀身之祸,只是……连潘美也参予其中,难道我这个皇帝真的当得那么失败? “好,好好,国朝本出自太祖之手,今还于太祖之子,亦是天理正道。”赵元佐惨然一笑,便闭目不语。 宫门一封,顾若离留在宫内的小内侍便立即飞奔出去,向殿前都虞侯翟沐丝报讯去了。 在诸位武将的策划之中,上策是把悄无声息地把皇帝控制起来,然后控制整个内廷,再与关中岐王取得联系。如果事情有变,则执行第二计划,由殿前都虞侯翟沐丝,利用当值的机会,以他控制的力量,迅速缴除其他指使、都虞侯的人马,以武力掌控内廷。如果这样也失败,才动用最后一步,用曹彬、潘美、罗克敌三位枢密院长官,调动禁军实行兵变。 而禁军没有皇帝诏命,合斟虎符,根本是调动不得的,三位将军倚仗的只是他们对禁军中一些将领的掌控力,在皇权衰落,军心动荡的情况下,大多还是很听从调动的。这样一来就是下下策了,与忠于皇帝的兵马一场恶战,势必闹得满城风雨,使得汴梁形势雪上加霜,不利用岐王就位,更不利于安抚边关众将,尤其是国舅李继隆。 如今赵元佐顺利被控制住,接下来就好办了,宫中有翟沐丝出面,先控制住今日当值且不属于他这派系的人马,罗克敌则立即点将,将赵光义突击提拔起来,并非自己心腹的几员大将兵不血刃地控制在枢密院,曹彬出面安抚京营禁军,潘美带人分头抓捕张洎、程羽、宋琪、贾琰等人,顾若离控制大内,罗公明等文臣则软硬兼施,“说服”赵元佐禅位。 事隔十多年,东京汴梁再度上演了一出禅让的戏码,大概是五代以来汉人自相残杀血流成河,杀得实在是太狠了些,十多年前赵匡胤兵变当国,基本没有出现屠杀场面,更无任何扰民举动,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就谋夺了大位,十多年后的今天,同样的戏码再度上演了一回。 汴梁城,不声不响地就变了天了…… 东京遽变,消息传到关中,立即引起转然大波。狂喜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场激烈的争执。 此时,萧俨、徐铉都已赶到了长安,玩政治,就算是种放也嫌嫩了点儿,这两位可都是一国鼎柱重臣,见多识广,经验丰富。这两位唐国的吏部尚书、枢密军机和宋国的前后两代宰相,就展开了激烈的辩论,这几位中,萧俨、徐铉、卢多逊都是博学之士,赵普虽然读书少,号称只知半部论语,却是自学成才的方家,论辩的本事丝毫不在其他三人之下,见识甚至尤有过之,这四个人吵起架来,当真是引经据典,天马行空,旁人根本就插不进嘴去,就连丁承宗也得瞠目结舌,退避三舍,杨浩见此情景,干脆装聋作哑,只等四人争出一个结果来。 徐铉病了,年纪大了,又长途奔波,天气又寒冷,赶到长安便病倒了,一直低烧,咳嗽不止,就这样,老头儿也是吹胡子瞪眼睛,情急起来拍桌子大喊大叫,丝毫不落人后。 四人争论的焦点其实只有一个:是让西夏王杨浩现在就从幕后走到台前,直接接受赵元佐禅位,还是先让永庆公主继续冒充岐王,待权力顺利过渡,再>由永庆公主禅位于杨浩。 原本,他们只想尽可能的争取宋国前朝老臣的拥戴,等到打败赵光义,后来变成了赵元佐,再由“岐王”让国,那时江山砥定,顺利传承权力,谁也翻腾不起什么浪花了。 可是曹彬、潘美那是怎么的人?要么不为所动,既然决定投靠,又岂是包袱一卷,全家翘班,跑到关中做个寻常顺臣的人物,他们都是当世英雄,自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样一来,就打乱了杨浩的原有计划,先由岐王接受禅位,再由杨浩接受禅位,短短时间,一连两禅江山,在赵普和卢多逊看来,未免太儿戏了。 现在他们后退无路,已经死心踏地保了杨浩,当然,前提条件是杨浩对天地鬼神盟誓,答应了他们三个条件,也是场浩答应永庆公主的三个条件。 赵普道:“若一禅再禅,视江山如无物,天下必然人心不安,难免有人再生异志,此其一也。第二,若由公主先继皇位,必得赶赴汴梁,在这里,识得公主的人不多,一旦到了汴梁,公主身份难免被人识破,大义名声本在我们手中,一旦到了那时,反而让人捉了短处……” “咳咳咳……咳咳咳……”徐铉咳的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赵相此言差矣,以我看来,若是直接由我王接受禅位,才是弊大于利。岐王继位,天下归心,想来边关众将也不会有所反弹,等天下尽入掌中,再从容禅位,可保四海安定。而我王兵马现在尚未出关中一步,中原虽心向关中者中,其心在岐王,而不在我王,此时由我王出面,大为不妥。” 萧俨也道:“正是,其实则平所虑并不要紧,岐王檄文曾有言,北朝一日不退兵,便一日不出关中,这个理由正好拿来利用,‘岐王’可以接受禅位,但是不到汴梁登基,这样就不虞身份泄露。至于潘美、曹彬诸将,已然做下这桩大事,再也无法回头,他们纵然知道真相,也只有帮助我们隐瞒真相。 我王本是宋国属臣,这样就可由公主颁诏,由我王监国,率兵出关,统御宋、夏兵马,北驱胡虏,到那时兵马已尽数掌握手中,又立下收复故土,驱逐外敌之大功,那时由公主禅让皇位,岂非名正言顺,亦可少了许多凶险?” 卢多逊道:“此言大谬,公主以岐王身份向西夏借兵,这个说法也还过得去。可是如今元佐让国,‘岐王’却不就位,反而避居长安,就连文武百官也不见,却让我王监国,统御宋夏所有兵马,百官会怎么想?士卒会怎么想?士子百姓们会怎么想?唯一的解释就是岐王只是一个傀儡,已受制于我王,自西夏兵出萧关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出自我王的谋划。” 徐铉反驳道:“难道直接由我王接受禅让,便没人有这种想法了么?” 赵普微微笑道:“有又如何?大位已定,名份已定,纵有些风言风语,也不会撼动朝廷根本,日久自然散去。而缓登皇位,转承禅让,在这个过程当中,猜疑传言便会愈演愈烈,监国非比当国,封赏恩赐出自圣意,宋国属臣不会承我王的情,安知背后不会搞出什么事来? 眼下宋国内部之争已尘埃落定,不管是谁当国,第一件事必然是集结宋夏两国兵力,驱逐北朝犯边之兵。我王以西夏王身份监国,宋国各路大将能做到俯首听命吗?上下不能一心,旗号仍分宋夏,如何抵挡北朝兵马?一旦胜了还好,一旦落败,那时还有何名目接受禅让?”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永庆公主先接受禅位,还是杨浩直接接受禅位,都是有利有弊。从名声上来说,不管是和平演变,还是武力夺国,不管你用什么的样子,你都不可能统一天下所有人的看法,做到人人拥戴,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承认你是正确的,你就是真做到了圣贤那份上,也一样有人说三道四,揣己度人,把你说的肮脏不堪。 从眼前形势来看,用柔和委婉的手段避免内部强烈反弹,也就埋下了种种祸根,在抵御外敌时会遭遇重重凶险,而当仁不让直接自赵元佐手中接掌江山,没有经过一场战争,庞大的宋国文武臣僚体系没有经过一个厘清敌我的过程全盘接收过来,一旦挥军驱逐北朝兵马时,这找毛病的、扯后腿的、撩阴腿下绊子的都蹦跶出来,在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前敌战场上,那可是凶险之极。 不管怎么选择,利弊各半,就看你如何取舍罢了。萧俨、徐铉和赵普、卢多逊立场不同,自然大起争执。 萧俨和徐铉对宋国并没有感情,而且因为宋国灭了唐国,害死了旧主李煜,而对宋国怀有很深的敌意,他们只希望杨浩能以最顺利的法子成为中原之主,至于这样做对宋国可能造成更大的伤害,或者因为内忧外乱死更多的人,丧失一部分边关领土,他们就无动于衷了。 赵普和卢多逊倒不是笃信和平能解决问题,暴力能解决一切问题的狂人独夫,他们希望杨浩能一步到位,立刻、马上接受禅让登基为定,是认为长痛不如短痛,哪怕有些人会冒出头来,也能迅速解决反对力量,否则拖的越久,内耗的损失越大,宋国的黎民百姓便越受苦。他们毕竟是宋国的宰相出身,多年为相,治理天下,当然不希望自己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就是:杨浩一旦马上登基,就属于先入洞房,然后拜堂,娘子虽然娶到了手,一应手续却还没办,也就不至于干出佳人娶进房,媒人抛过墙的事来,眼下对永庆公主还有许多倚重,他依约履行那三个承诺就大有保障。不然的话,将来杨浩如想背信毁诺,他们也毫无办法。对效力多年的赵匡胤和宋国,他们还是相当有感情的,如今他们能为宋国、能为赵匡胤的子嗣所做的,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事了。 杨浩一直在静静聆听双方的发言,分析其中的利弊得失,听到这里,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轻轻咳嗽一声,赵普、卢多逊、萧俨、徐铉立即住声,一起向他看来,就连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状若禅定的永庆公主也张开一双妙目向他瞟来。 杨浩清咳一声,说道:“殿下,我看……咱们就按赵相说的办吧!” 第二十九章 禅让 铮铮的琴声悠然扬远,满树黄叶飘摇而下,一片萧杀。 柳朵儿一袭白衣,盘坐树下,如出水芙蓉,天然不饰,可那姿容,偏生更加水润不可方物。 纤纤十指捺挑拨弹,一缕缕清幽的琴音便自指下弦上荡漾而出,听来中正平和,可谁又能听得见她心底里的滚滚涛声? 身在一笑楼,本就可以听到许多旁处人得不到的消息,何况现在已经完全明朗化了。 此前,程羽、宋琪、贾琰,尤其是张洎等一干朝中重臣的突然消失,就连一些消息闭塞的闲散官儿还一无所知的时候,身在一笑楼的柳朵儿就已听到了些风声,接着,一向还算勤勉的皇帝突然停了早朝,不见任何外臣,开始在民间引起种种猜测,这时候,柳朵儿依据掌握的消息已经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了。 紧接着,随着长安和汴梁频繁而密切的往来,她得知的消息也越来越多。现在,一切终于公诸于众了,朝廷放出消息,值此国家存亡关头,官家自觉无力挽回局面,同时也承认了岐王讨伐先帝的七宗大罪,正所谓父债子偿,官家向天下发《罪己诏》,决定逊位让国。 而长安岐王则再发第三篇檄文明告天下,声明他向西夏借兵讨伐,本为正国统,诛奸佞,岐王并无意于皇位,而且一路以来,完全仰仗西夏王大力,而其本人年幼,并无执掌国器的能力,眼下内忧外患,无明主则天下难安。圣人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黎民,应当举贤为帝,方能解民倒悬者,而有此大魄力者非西夏王杨浩莫属,故尔谢辞禅让,转授西夏王。 这一诏一檄同时传抄天下,一时举世皆惊,人人哗然,但是细细想来,这又是必然的结局。借力复国者自古有之,但是那多是上古年间,春秋战国时候的事,诸侯之间不管怎么争怎么斗,上面都还有一个周天子在,诸侯们闹家务,除非拥有了与全天下为敌的能力,否则还真不敢轻言兼并,而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了? “铮铮铮……”余音袅袅,十根葱指轻轻搭在琴弦上,树梢一片败叶轻轻落在她的削肩上,柳朵儿伸出两指,轻轻挟住那片黄叶,幽幽叹息一声:“尘埃落定了么?” 盘坐树下,抚往思今,心神悠悠,她也说不出自己是一种什么心境,灵台一片空明,想的最多的,却是她初来汴梁,受人挤兑,名士垂涎,走投无路,却被开封火情院长援手相助,花魁大赛,吐气扬眉,既尔兴建“千金一笑楼”,又在杨家后宅学戏歌舞的一幕幕场面。 “朵儿姐姐……” 随着一声轻唤,雪润双娇联袂而至,雪若姌、润娇玉年虽双十已过,却是保养得宜,看娇容仍只十七八,丽色容颜妩媚自生,一到朵儿面前,三个绝色佳人娉亭生姿,竟令草木生辉,虽是深秋迟暮,也掩不住那满园春色。 雪若姌道:“不知姐姐今日相召,可有什么事吗?” 现在千金一笑楼是朵儿当家,虽说能见到得她的权臣勋卿没有几个人,可是凭着她bbr>的手段,日进斗金的千金一笑楼却始终牢牢控制在她的手中,没有人敢尝试从她手中分权,各院管事、主事婆子,全都是她的心腹,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也休想瞒过她去,你如何拉拢恩客,得了多少缠头之资,她从不插手,可是涉及帐房和人事等内部柄力,试图挑战她权威的,但有一点苗头,就会马上遭到严厉的惩罚,积威之下,就算是雪若姌、润娇玉这排行第二第三的当家头牌,见了她也有些畏惧。 “没什么,有点事儿吩咐你们。” 朵儿浅浅一笑:“近来我身体有些不适,大概是秋冬之季着了凉了,身体酸 4e4f." >乏疲惫,懒懒的总是提不起精神。” 那湛湛如水的眸子向两人瞟了一眼,又道:“这几年你们做事小心,为人也算警醒,所以,我想让你们帮我分担一下,多承担些事情。” 润娇玉忙陪笑道:“姐姐若是身子乏了,那就只管歇息,寻常琐事自然不必理会,钱帐人事这些大事儿,我们每日来向姐姐禀报也就是了。” 朵儿淡淡地道:“累了,我想歇歇……” 润娇玉和雪若姌对视了一眼,轻声应道:“是。” 朵儿曾经对杨浩暗生情愫,她们两个自幼在欢场中打滚,如何还看不出来?到后来,朵儿又成了赵光义的禁脔,其实仍不能忘情于杨浩,这她们也是知道的,一个年少英俊知情识趣,一个黑矮粗鲁不解风情,如花少女喜欢哪个不问可知。只不过论起地位来,杨浩却与赵光义相差不止以万里计。可现在不同了,杨浩居然要登基坐殿,成为一朝天子,尤其是娃儿和妙妙,一个是她昔日的竞争对手,一个是她身边侍候的小丫环,如今马上就要成为皇妃,贵不可言,恐怕她心中的那种失落的确是……,两人又岂敢多言。 朵儿道:“帐房从今天起,就交给若姌打理了,人事就由娇玉接手,婆子管事们那里,我已经交待过了,一会儿你们就过去点收一下。” “是!”润娇玉答应一声,略一迟疑,又道:“‘女儿国’……” 朵儿浅浅一笑:“‘女儿国’向来自成一体,老黑和张牛儿……也算识大体的人物,彼此照拂着吧,他们那边的事,我们不要插手。” “是!”听朵儿的意思,有些心灰意冷,说不定以后这权柄就真要交到自己手上了,润娇玉心中兴奋,却不敢露出半分欢喜神色,只是那俏若桃花的脸蛋上,又露出了淡淡的绯红色。 朵儿盈盈起身道:“没别的事,你们忙去吧。” 朵儿转身,一袭白衣,飘然远去,纤腰不堪一握,削肩弱不胜衣,倩影渐渐消失在黄叶飘零的林间小径尽头,轻风拂过,树上落叶纷飞,轻轻打在琴弦上,发出细若蚊蝇的嗡嗡声,痴痴地望着朵儿离去的方向,雪若姌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润娇玉眉梢眼角尽是欢喜,笑问道:“苦熬多年,终有出头之日,千金一笑楼偌大家业,你我姐妹终于也可分一杯羹,这是一桩大欢喜,姐姐何故叹息呢?” 雪若姌毫无喜悦,她轻轻张开莹白如玉的手掌,接住一片风中翻滚的落叶,意兴萧索地道:“玉儿,姐姐……心累了,真想寻一良人托付终身,就此嫁人了事。” “嗯?”诧异地看着雪若姌翩然而去,润娇玉眼波潋滟,完全猜不出小姐妹的心事,此刻的她,恰如当初技压汴梁众花魁,一举夺得青楼行首的柳朵儿般,满是欢喜、满是憧憬,野心勃勃,就连一向情同亲姊妹雪若姌有所感悟的心事,也是琢磨不到半分了…… “咨尔夏王:昔者帝尧禅位於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我皇伯父于国家危难之际受命于柴周,方有赵宋。惟朕平庸,治国无道,世失其序,大乱兹昏,群凶肆逆,宇内颠覆。赖夏王神武,拯兹难於四方,勋德光于四海。以保绥我宗庙。 大道之行也,选贤与能,尽四海而乐推,非一人而独有。贯之百王,由来尚矣。西夏杨王,天纵圣德,灵武秀世,一匡颓运,拯倾提危,刑法与礼仪同运,文德共武功俱远。爱万物其如己,任兆庶以为忧。手运玑衡,躬命将士,芟夷奸宄,刷荡氛昆,化通冠?.带,威震幽遐。 火德既微,水德当兴,天之历数,实有所归,握镜璇枢,允集明哲。朕虽庸暗,昧于大道,稽览隆替,为日已久,敢忘列代遗则,人神至愿乎?予其逊位别宫,敬禅于杨,法尧禅舜;如释重负,一依魏晋宋齐故事。君其祗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 洋洋洒洒三百多字的禅位诏书,假托了赵元佐的名义,其实是出自罗公明的手笔。赵元佐为人愚腐,至诚至孝,讲究的是子不言父过,这皇位他根本就不想坐,让他禅位容易,可要他承认自己父亲的过失,他却是不肯的。不过罗公明也算给他留了脸面,禅位诏书中只是代他自承没有治理国政的能力,只字不提七大罪,但是在此前下发天下州府的邸报中,却是已经明言了的。 罗公明如此做,既是给废帝元佐留个脸面,也是考虑到了杨浩。杨浩接受禅让,此前曾答应永庆公主三个条件,第一,国号不变;第二,宗庙不改;第三,善待赵姓宗室。第三条好办,第一、二条对帝王们来说,是最难以忍受的。 国家仍然称之为宋,皇家宗庙之中,开国皇帝仍然摆设赵匡胤的灵位,这对注重香火传承的古人来说,是一块大大的心病,可是对其他人来说这种难以接受的条件对杨浩来说却丝毫不成问题,他并不在乎这个,在他看来,实际利益,远远大于一个虚无缥缈的名份。 何况,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宋朝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乃至军事的发展,还是有着许多可圈可点之处的,世人多受一部评书影响,把赵宋贬的一文不值,可杨浩对宋朝却颇为欣赏。宋朝的富裕程度、民生..经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上下五千年历史中,国运也算是很长的。 做为一个王朝,它当然也不是尽善尽美的,即便是到了他原本的那个年代,也没有哪个国家就敢说它的制度毫无缺陷,而杨浩多少知道一些宋朝政治存在的弊端,他有信心去芜存精,让这个本该在历史中大放异彩的国家继续延续下去,而且比本来历史中的它,更加多姿多采,国运延长的更久,甚至成为自春秋以来,国祚最长久的年代也不无所可能。 至于非把他很敬重的赵匡胤的灵位从宗庙中撤出来,把宋这个令整个西方和东方大多数国家推崇备至,奉若东方文艺复兴与经济革命的大时代的王朝湮灭在历史当中,重新换上一块不知所云的牌子,他并不热衷。 而对他来说很容易就可以接受的这一点,对赵普、卢多逊、曹彬、潘美等众多故宋老臣,乃至天下士子百姓们来说,却是大为感激,使他迅速得到了民心的归附和各地将领、官员们的拥戴,国家动荡的局面迅速得到了稳定。 自古王朝更迭,莫不以五德轮回为据。杨浩当国,称之为以水德代火德,故此冠冕龙袍,旄旌节旗皆尚黑色。水,北方,色尚黑,冬十月为岁首,此时恰是十月,杨浩诞于北方,再加上早些年民间传言的印证,这些无形中恰恰与之相合的特征,不只是民间百姓对杨浩天命所归深信不疑,就是许多士子文人,文武官僚,也相信这是天命。 文武百官皆着黑色官服袍带朝贺,杨浩着天子冠带,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驾六马,备五时副车,置旄头云罕,乐舞八佾,登坛受禅,接诏、策,玺,公卿、列侯、诸将万余人陪同,燎祭天地、五岳、四渎,议改正朔,大赦天下。 因为他是像柴荣继承郭威的帝国一般,沿袭先朝国号,所以年号便也不急着定下来,不需要像赵光义一样心虚,连两个月都等不得,甫登大位便匆匆忙忙更换年号,他总要等到明年元月一日,方定为新帝元年。元佐只做了不久的皇帝,按规矩,他本该是等到明年元月一日,才可以建立自己的年号的,这时直接禅让了皇位,史书上,他这位昙花一现的皇帝,便将是年号也不曾有过一个的了。 受禅仪式完毕,又举行了燎成礼仪,燃柴火以祭山川,庆贺西夏王杨浩受禅为帝。杨浩下诏为亡父母加封帝后号,册封罗氏冬儿为皇后,下诏立汴梁、洛阳、长安、金陵、兴州为五都,已是暗藏了迁都的玄机。 随后就是对百官的安抚和对逊位之帝的优待,册封逊帝元佐为镐王,行宋正朔,以天子之礼郊祭,上书不称臣,京都有事于太庙,致胙;岐王仍是岐王,王号不改;又有两宫太后,尊号、待遇皆从旧例,不做削减,赵宋宗室皆有封赏,原来因为年幼尚无封号的皇子皇女至少也封了个公侯之位。 随即便是对百官的任命,各地方文武官吏、朝廷各文武官吏,悉从旧职,或有更易改制,也当徐徐而变。赵普、卢多逊入内阁,与种放、丁承宗并列内阁四大臣;赵普、卢多逊另加太傅衔,官至一品。曹彬、潘美及一众随同兵变的文武官吏,在恢复原有品级官职的同时,另作封赏,曹彬、潘美皆加太师衔。 这其中还有一个罗克敌,他在禁军中掌握着极重要的一股力量,如果当初他没有点头答应参与兵变,很可能第一计划不会顺利完成,得被迫动武,一旦皇城染上血腥,杨浩踏着斑斑血迹登上皇位,这身后之名难免就要大有污点,再如何修饰也是没有用的,所以罗克敌也可算是功莫大蔫。 除了这份功劳,杨浩与他的交情更是深厚,对他本来也有大大的封赏,至少也要给他个节度使,另加太子少保衔,但是却被他谢辞了。这不只是他自己的意思,更是他老爹罗公明的意思,罗公明在这桩兵变中起着重大作用,曹彬潘美打仗没得说,可是这样的事根本无法思虑周详的,幕后一切本就是出自罗公明的手笔,也就是这老狐狸出马,才有本事波澜不惊地完成这样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封赏名单上根本没有他,除了少数知情人外,旁人全不知道他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就算是史书上也不会在这件大事上载以他的名字。 老狐狸懂得进退,现在他的侄女儿是正宫皇后,自己一家不但是皇亲国戚,儿子和皇帝又有过命的交情,罗氏一门的富贵是稳稳当当的了,这时候只宜退上一步,决不能随大溜儿再得封赏,盛极而衰,过犹不及,其中的火侯,他做了一辈子官,拿捏的是很稳的。这一次若不是为了那一条筋的儿子,为了罗家满门考虑,他也不会主动出手的,老头子做了一辈子幕后,可不习惯站到台面上来。 大典的整套程序忙完,就算以杨浩的精力和体魄,也是累的头晕眼花,回到皇仪殿中坐下,杨浩长长地吁了口气,看看自己一身帝王冠带,想起赵元佐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喟然一叹道:“尧舜禅让,倒底是个玩意儿,我现在算是真的领教了。” “官家现在该自称朕了,规矩就是规矩,任何人不得凌驾于规章法制之上,这可是官家告诫臣等的。”丁承宗红光满面,笑吟吟地推着轮车迎上来:“今时今日,臣等早就在想了,可是真到了这一天,却还是恍然若梦,不敢置信,天机命运,真个难以揣测。官家,要不要马上派人把皇后和皇子一大家子人都接过来?” “不,不着急,当前第一件事,是北驱外敌。” 丁承宗一?怔:“这个……似乎和迎接皇后、皇子不相冲突吧?再者说,官家刚刚登基,宋国文武百官一股脑儿地接收过来,良莠不齐,忠奸难辨,现在宜稳而不宜急进呐。” 杨浩微微一笑:“不然,北伐正是一个契机,一个把军权完全掌握在手中的契机,一个厘清忠奸顺逆的契机,一个整合稳定,通过外敌压力凝聚内部的契机,一个矛盾外引,把江山易主的动荡减至最低的契机,但能收复失地,取得几个大捷,挟此余威,也正是迁都的契机。 一旦先稳下来,没有个三五十年的功夫,这些事就做不得了。一旦真个拖上三五十年,恐怕有些事想做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所以,要北伐,而且……是御驾亲征!” 他笑着转过头来,说道:“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在我如此决定之下,三关那位李继隆,会如何取舍呢?” 第三十章 亲征 刚刚受禅登基的杨官家要继赵官家之后,要御驾亲征了。似乎中原天子一个个都热衷于亲自领兵,挥师北伐,东京汴梁又热闹起来,到处都是一副备战的忙乱喧嚣。 赵匡胤十年封桩,积蓄之厚实在是非同小可,前番赵光义北伐,用的是闪电战术,推进的快,败的也快,兵马折损了近三分之一,粮秣甲帐的损失倒是不大,所以积蓄足可支撑再发动一次全国性的大战,东京城内外,南来北往车马成群,到处可见威武剽悍的军队来来去去,再不然就是赶着驴马输运粮秣辎重的大队役夫。 与往昔不同的是,在大队的步卒匆匆来去的时候,时常会有千百匹战马为一队的骑兵队伍铁蹄踏踏,一阵风儿似的从他们身边卷过,宋军原本的配置中可没有数量这么大的骑兵,这是杨浩的西夏兵,原本宋军步兵天下无敌,远攻至幽州城下,杀得辽国六路援军丢盔卸甲,只是机动力不足,无法对敌方败兵进行有效杀伤,扩大战果;无法掌握战局主动,攻敌必救,牵着敌人的鼻子走。 如今突然增加了这么多训练有素的骑兵,我们的优势敌人没有,敌人的优势我们也具备,再一次北伐结果如何,还真的令人期待,尽管刚刚经过一场大败,至少士子文人们对这一仗是抱着相当乐观的态度的,大街小巷,勾栏酒肆,常可以听到他们评估官家御驾亲征的胜算。当然,如果这一仗还是败了,恐怕对中原最沉重的打击不是物质上的,而是心理上的,从此中原人将患上恐辽症,相当长的时间里,怕是没有胆量再对北朝用兵了。 汴河上,也是船只往来昼夜不歇,汴河四帮在赵光义的严厉打击下烟消云散,成立了隶属于官方的漕运队伍,而唐家不惜血本全力支持,更是投入了大量新建的战舰和运输船,足以保证南粮北运和军队各种辎重的运输。 一叶小舟静静地泊在汴河上,千金一笑楼的灯火映得河面上流金碎银,一片迷离。 千金一笑楼的后院角门儿开了,走出来几个人,前边两个掌灯的仆人,中间三个看身段纤细苗条,应该是年轻的女子。天上飘起了零星的雪花,走在旁边的一个女子及时撑起了油纸伞,举在中间那个身段曼妙,肩系披风的妙龄女子头顶。 几个人登上了小船,竹篙儿一撑,尾橹轻摇,哗哗地离开了岸边,轻轻地向远方荡去。 那伞下的女子俏立在船头,回头眺望着灯火通明犹如人间仙境的千金一笑楼,痴痴凝望良久,又复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 又复凝望良久,船头的玉人幽幽一叹,黯然垂下头去。 雪花零星飘落,轻轻拂在脸上,便是一阵温润的凉意,地上却是了无痕迹。 小船儿摇曳着,悄然向南驶去…… 铁骑滚滚,向北而去的军队络绎不绝,不分昼夜,此刻又是一队人马过去,足足有五千多人,全是骑兵,一个个盔甲鲜明,刀枪闪亮,看装备,较之普通的队伍犹胜三分。 这支部队数量虽然庞大,可是看情形还只是先锋部队,因为他们过去不久,就是步骑混合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连绵不绝,此时已是深夜,军队始终在开拔,等到天明时分,老老实实在家蹲了一宿的平头百姓打开门扉,壮着胆子向外望去,只看见自深夜便开始行军的队伍还没有走完,探头往前看,是一队队步卒,身不着甲,手中没有兵器,看来实在奇怪,在他们后面,是一辆辆牛车,也不知载着些什么东西。 紧跟着过来的,是一队队骑兵,同样是身不着甲,一身布袍,胯下马都是高大壮实,远比中原战马高出一头不止的大食宝马,慢悠悠走的好不悠闲,仿佛不是去打仗,而是去踏青赏春,在他们后面,同样是一辆辆牛车,载得满满当当,上面又用粗葛布、草帘子盖着,也不晓得是些什么东西。 这些百姓只觉有些奇怪,却不知道这两队老爷兵正是杨浩名震西域的重甲铁骑兵和陌刀队,辽国的铁林军可是同历史上的西夏铁鹞子、金国铁浮屠齐名的重骑兵,杨浩既决意北伐,怎么可能不带上这件比他们更胜一筹的大杀器。 刚刚登基便御驾亲征,而且是以禅让方式登基,就敢把京城抛在后面,这一方面彰显了杨浩对控制大宋帝国的自信,也让天下臣民见识到了他的魄力。 留下主持宋国政务的是赵普、卢多逊、丁承宗,赵普和卢多逊本是宋国宰相,对帝国的这套统治机构、上下官僚再熟悉不过,他们之中任何一人留下,都足以保证这个大帝国的正常运行,何况是两个。也许以前他们之间也有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但是至少现在,他们绝对会齐心协力,共同维持好这个帝国的良好运行。 帝国初禅,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空置的官位,两位老宰相复位,受他们牵连而罢官免职的许多旧臣也会一一起复,这些人是在杨浩手中复起的,自然会奉杨浩为君,可是也不可避免的,要对起复他们的恩相亲近。 杨浩做了甩手大掌柜,把帝国交到他们旧宰相手中,予以予分信任,只此一举,由上到下整个帝国的庞大官僚体系的心便安了下来,起复朝中中下阶级官员和地方官员的权力下放给了他们,一方面可以最快的速度稳定、恢复宋国的秩序,另一方面,也让这两位宰相不可避免地重新建立了派系。 杨浩居上位久矣,已经开始不知不觉地动起帝王心术了。正所谓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妄想人人为公,全无私念,普天下臣僚不分官阶高低都抛开上司直接效忠于皇帝,那种天真可笑的想法至少杨浩是不会有的。做了这么久的首脑,他已经渐渐品出了其中滋味,没有派系,那是不可能的,有派系,那是短期利空,长期利好。如此运作下去,很快,赵、卢这两位同病相怜的宋国大佬,就会更加地依附于他。 而丁承宗留在汴梁,主要职责则是负责安抚巴蜀,招揽王小波义军,此外的唯一作用就是让赵普和卢多逊有所忌惮,勤勉办公了。 李继隆已经上表向杨浩效忠了,虽说他的奏表比许多望风而动的官员迟了一些。 朝中已经变了天,前朝两位宰相都归顺了杨浩,赵元佐又明诏天下,逊位禅让,北朝之敌又陈兵于侧,虎视耽耽,处在李继隆的位置上,虽是手握重兵,却也实在尴尬的很。 东京禅让的消息传来不久,他就接到了杨浩的圣旨,追叙宋军自辽国撤退时他的殊异表现,予以褒奖,并藏书网提拔为太子少保,令其继续镇守边关,等候朝廷大军,一并发动反击。 紧接着,曹彬、潘美以及军中袍泽好友的私信也一一送到了他的案头,然后就是李家的亲信家人风尘仆仆地赶来,得知姐姐仍是太后身份,李家尊荣丝毫没有削弱,就算是那个无能的外甥皇帝,逊位之后也封了个镐王,一般来说,逊帝封个公爵之位也就够了,封王实是殊恩了。 以上种种,李继隆也是个聪明人,如何还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想反么?他能反到哪儿去,除非投奔北朝。何况,他虽不知曹彬潘美在送信给他劝他顺服的同时,业已知会了心腹将校,一旦他李继隆怀有异志,便行诛杀,却知道自己刚刚成为一方统帅,在军中尚无根基,他做这皇帝的臣子时,捧的是大宋的帅印,身后是皇权君上,将士自然从命,如果他真想反,有多少人愿意跟他走,也太成问题,于是这顺表便也递了上来。 此时李继隆当面之敌就是耶律休哥的主力部队,他承受的压力着实不小。 杨浩御驾亲征,很快就要到了,曹彬率罗克敌等一众宋国大将,以及拓拔昊风、张崇巍、艾义海三位西夏将领赶赴雁门关去了,杨浩亲征,带的是杨继业、童羽、李华庭等骑兵队伍以及以潘美为帅的大队宋国禁军。 杨浩依稀记得,历史上杨继业就是在雁门关一战主动出兵诱敌,结果吃了辽兵的埋伏送了性命,而身为主帅的潘美在约定时间没有等到赶来汇合的杨继业,于是下令退兵,结果因此背了黑锅,被后人一本 href='5120/im'>《杨家将演义》,便从开国第一名将,变成了一个靠裙带关系上位,只知道陷害忠良的潘仁美潘太师。 杨浩可不希望二人重蹈覆辙,论起用兵稳建的风格来,谁能及得上曹彬,所以他把曹彬派去了雁门关,而自己则亲自带着这两位大将军杀奔东线。 宋国这时的确有了些麻烦,前些日子传言交趾国兵马频繁调动,现在已经证实了,由于宋国政局动荡,交趾窃以为天朝威风不再,于是悍然宣布独立,不再承认是宋国藩属。杨浩没理会他们,区区交趾的些许骚动,在他看来只是癣疥之疾,北朝兵马才是心腹大患,先把他们搁在一边,解决了北边,再收拾他们不迟。 辽国方面现在看来倒是一派蒸蒸日上的气像,先是大获全胜,杀得宋国三十万大军落花流水,就连御驾亲征的宋国皇帝也死在了逃跑的路上,消息传来,大辽举国振奋,欢欣鼓舞。幽云十六州的汉人,还创作了些诗词歌赋、俚曲小调,嘲讽宋军气势汹汹而来,抱头鼠窜而去。 北朝汉地百姓在那里已经生活了很多年了,平民百姓,谁给他们安定的生活,让他们太太平平地生活下去,他们就拥护谁,什么夷狄之辩、民族观念,又不能当饭吃,更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他们才不在乎皇帝是赵还是姓耶律呢,或许有些读书人还会在吟风弄月的时候说说什么故乡月明的话出来,不过要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同样找不出几个人来,现在北朝对他们可并不赖,政治开明,汉人的地位也在逐步提高,一样的有科举,一样的入朝为官,律法上也严禁各种岐视汉人的陋习,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辽国大捷,萧绰立即按功论赏,有过则罚,赏罚分明,手段凌厉,紧接着便趁胜追击,亲自携幼帝坐镇南京幽州,督促钱粮,前敌交予大于越耶律休哥,摆出了一副誓报宋人侵略之仇,甚至大举南下的气派,颇有点主贤臣忠,众志成城的气派。 至于上京那边,经过几年的治理和血腥清洗,又是在辽国大捷,皇室威望陡然激升的时候,她想不到还会出什么事。还会什么问题呢?这几年杀的人还不够多吗?谁还有那个胆子,仍然铤而走险?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前面。 前面的耶律休哥也是振奋精神,全力以赴,大丈夫建功立业、彪炳青史,正在今日,如何不抓住这个机会? 耶律休哥调兵遣将,以蚕食之策步步推进,稳扎稳打,与此同时,从近卫军、翰鲁朵军和铁林军中抽调精锐,组成了一支八万人的野战主力,做为摧毁宋军战力的最精藏书网锐部队。李继隆退守定州,分兵各处封锁要塞,驻守定州本阵的只有一万多人马,其中大多是步卒,也有一支骑兵,兵甲配备比辽国的铁林军还胜一筹,但是宋国这边马匹实在是太少了一点,这支重点装备,视之为主战兵团的骑兵队伍,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千人。 李继隆一直在寻找反击的机会,在得知杨浩御驾亲征的消息之后,在战术上他放弃了进攻,进入全面防御,静候杨浩亲率的宋军主力,但是在战略上,放弃哪一块阵地,牢守哪一块阵地、必夺哪一块阵地,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看起来像是没有章法,其实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反攻做准备。 他的威望,不是建立在胜利之上,而是建立在败退之时,一场大败,宋军彻底崩溃,全面败逃,独有他和罗克敌的兵马保持不乱,而且还能利用地形搞搞伏击,掩护着大队人马撤退,避免了更大伤亡,从而一战成名。 但是紧接着刘廷让中计被围,他却“见死不救”,反而果断退兵,刘廷让浴血厮杀,最后只率几十骑逃脱生天,忿然之下立即上表弹劾,他虽上表辩解,不久有逃散士兵陆续返回,也印证了耶律休哥确是以刘廷让为诱饵,意图引之入彀,得到了刘老将军的谅解,但是李继隆心里还是很难受。 他希望能有机会打一场大胜仗,狠狠地击败耶律休哥,报此一箭之仇。 自汴梁发兵,杨浩比赶赴雁门关的曹彬早到了一步,率大军在安国县扎下营来,随即命驻扎定州的李继隆参见,共议大事。李继隆安排好定州防务,只率几十亲兵,快马赶到安国县临时行在参见新皇。 到了驻地大营,只见旗幡招展,十里连营,大军浩荡,无边无沿,李继隆不由得精神大振,尤其是见那营中到处都是雄健的骏马,“咴咴”的马嘶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看得他更是眼热不已。可怜他以国舅之尊,执掌的又是边关精锐,手底下满打满算,骑兵也就只有一个千人团,而眼下营中万马嘶鸣,那是何等壮观。得了河西陇右,朝廷无马的窘境迎刃而解,再也不必在战马问题上受制于北朝了。 头一回见杨浩,李继隆心中不无忐忑,毕竟他没有第一时间上表效忠,又有一个逊帝国舅的身份,也不知这位官家对他倒底是个什么态度,不过杨浩的态度,马上打消了他的疑虑,杨浩虽未出迎,但是见了他态度和霭,一番话更是推心置腹,刚才见了杨浩大军的威势,又见潘美在场,李继隆可不认为这是杨浩不想临阵换将而施的缓兵之计。 他在定州,一共也不过区区万余人,算是他心腹的更是寥寥无几,杨浩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根本无须顾忌临阵换将。就算有此顾忌,也得看换的是谁,如果想收拾他,只消把潘美推上去,就凭潘美多年来在军中的威信和权柄,掌控边关禁军,绝对比他更得力,而不会令得三军士气低落。 眼见杨浩态度真诚,五代以来以前朝国戚身份而侍今朝的例子又比比皆是,李继隆顾虑尽去,便也从容起来,众将济济一堂,御前议起军事,李继隆将前敌情形一一说出,如数家珍,甚至一道小岭、一条小溪的地理情况,都能说的丝毫不差。 介绍完了前敌情形,李继隆道:“官家,辽人一向倚仗他们骑兵彪悍,来去如飞,欺我汉人步甲迟缓,迫得我等只能以阵法御敌。今臣入营,见我军战马无数,尽皆神骏,由此,攻守之势易也。臣愿请为先锋,以堂皇之师大败北朝。” 杨浩听他介绍了前敌情形之后,一直在蹙眉沉思,听他请战,微微摇头,困惑地道:“卿家,听你方才所言敌军动向,一直按部就班缓缓推进,就算是前几天我朝行禅让之举前后,也没有其它异动?” 说起禅让,杨浩坦然,李继隆反而有些不太自在,他微带窘意地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杨浩脸上掠过一丝奇异的神色,喃喃地道:“难道……中原遽变,北朝尚不知情?” 此言一出,杨继业和潘美齐齐动容,李继隆微一错愕之后,便也醒悟过来,双眼不由迸出两道神光:“机会,似乎来了!” 第三十一章 高梁河的梁子 童羽蹙了蹙眉头,迟疑地道:“这可能吗?如此大事,北国迄今居然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杨浩道:“从辽人迄今为止的反应,朕只能做此揣测,至于真相,或许只是北朝觉得改朝换代对边关战局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也未可知,不过……既然有此可能,却不妨一试。” 他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断,转头又向李继隆问道:“辽国方面,如今情形如何?” 李继隆道:“这些日子,臣与辽人大小数十战,他们的情况,臣倒是摸清楚了。从现在了解的情况看,定州当面的辽军主力当在二十万左右,主帅是耶律休哥,从前几次交战时对方亮出的旗号来看,其统兵将领还有韩匡嗣、萧干、耶律痕德、萧挞凛等人……” 杨浩“唔”了一声,又问:“辽国上京那边有何情形?” 李继隆微微一诧,心道:“我是边关守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摸清对面敌军的大致情形就已费尽了心思,辽国上京那边有什么情形,我怎知道?” 心中虽然诧异,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臣撤兵之后,驻守边关,分兵遣将,抵挡入侵之敌,无暇抽身他顾,于辽国上京方面的情形实不可知。” 杨浩微微一笑,说道:“你不知道,朕却知道,辽国的太后和皇帝,已亲至幽州,坐镇南京,为耶律休哥督战了。” 李继隆大吃一惊:“如此说来,这一次北朝当真不是只想反击那么简单了,他们是想籍幽州大胜,再加上出师有名大干一战了。臣本估计,待大雪一下,北朝的攻势就会放缓,既然辽帝亲自坐镇南京,看来很难善了了。” 杨浩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点准谱。李继隆不知道萧太后到了幽州,那么耶律休哥不知道刚刚登基的赵元佐禅让皇位,紧接着他杨浩马不停蹄直奔边关,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仔细算算,从萧太后驻跸幽州,到赵元佐禅位这一阶段,随着辽国向南的军队越来越多,宋国败退的大批兵马和边关本有的驻军,再加上后方不断增援的部队,自东而西把瓦桥关到雁门关漫长的边境线守得是严严实实,宋军如临大敌,关防森严,行人杜绝,飞鸟难渡。 而且这条边防线上没有河西陇右那样的深山老林,秘谍细作在西北那样的环境下可以翻山越岭,避开关隘,而在这条战线上,只有依托天然又人工进行拓宽的几条河流,沿河兵营连绵,船只木筏一概管制,桥梁道路一概封锁,沿河又有兵丁和民壮日夜不断地巡逻,辽国的细作间谍若想要通报消息,实不容易。 杨浩只是考虑到了宋辽两国的间谍在这种情况下通风报信的难度极大,可能造成信息不畅,情报滞后,却没想到在那个年代,还没有一个统治者像他那样重视情报工作,他不惜巨资建立了一个触角遍布天下的庞大情报机构,尤其是恪于当时的通讯条件,首创性地动用信鸽等驿马难及的通讯工具为一个政权服务,这是前无古人的,也只有到了明朝,出现了赫赫有名的锦衣卫,其情报搜集能力才堪可比拟。 在当时来说,辽宋两国的情报工作都不发达,宋国只建立了一个皇城司,从它的名字你就可以看得出它的主要侦缉范围在什么地方,也就是赵光义在杨浩手里吃了几个因为信息不对称的闷亏之后,才开始加强对西线的情报搜集。而辽国在这方面做的更差,辽国根本没有专门的间谍机构,他们派往宋国的间谍,大多是将领、高官私人托付,抱有某一方面特定目的的细作。 他们经过长时间的运作,会先在宋国拥有一个风光体面的身份,所承担的使命也比较单一,要么是策反某一位宋国的将领或官员,要么是利用身份的掩护,暗中输运辽国急需的各种物资甚至是权贵使用的高档消费品,再不然就是搜集军事、经济、政治方面时效长久的情报资料。他们并不具备及时迅捷的传递能力,也从未进行过这方面的训练和建设,宋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辽国那边确实还不知道。 这种情形,若是放在后世打仗先打情报战的年代,是很难叫人理解的,不过在当时却很正常。张义潮揭竿而起,敦煌归义军一路东向,打下了河西十一州,吐蕃王国崩溃,归义军一直打到夏州附近,当时坐镇长安、距他们并不算太远的大唐王朝居然还一无所知,直到两年后张义潮派遣使者赶到长安,大唐天子闻讯才大吃一惊。 还有那奉唐为正朔,以唐之属臣自居的于阗国,大唐亡国五十多年,中原诸侯并立,王朝不断更迭,人脑子都打成狗脑子了,他们仍然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仍然以为中原是李唐天下,由此两桩,可见当时的消息流通有多闭塞、情报搜集有多糟糕,也可见当时的各国政府对这方面的忽视,实比春秋战国时代的各国国君还要差些。 辽国在宋国确实布有眼线,但是这些眼线并不是什么经过训练的高素质问谍,他们只知道按照受派遣前交付的使命进行活动,一则没有意识到汴梁禅让的政局变对边关战局有何密切关联,二则即便他们意识到了,也没办法及时传递到北国,边关战事吃紧,平时可以交通的小道、疏通交好的关隘守卒,这时全都派不上用场了。 出海或者绕到雁门关以西,从地广人稀的西夏境内返回辽国?没有接应,地理不通,各处州县盘查行人又比平时严厉,在那样的农业社会谈何容易,真等他们从那儿绕回去,找到主事的人禀报了消息,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所以……耶律休哥现在仍以为是赵元佐为帝,并不知晓中原的惊天巨变。 “高梁河一战,我们中了耶律休哥的计,仅此一计,一败涂地。如果朕所料不差,我们现在也可以设下一讲,北朝兵势正骄,正可一战而重挫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杨浩下了断语。 杨继业略一思忖道:“官家所言甚是,不过……这毕竟是我们的猜测,此计不可不用,却也不可全然依赖此计,总要做好两手准备,如果证明北朝早已知晓我国动静,并不中计,就得立刻改弦更张,中规中矩地打上一仗了。” 杨浩颔首道:“理应如此。” 他看看左右,轻轻一笑道:“好吧,就按照这个思路,具体如何行动,就由潘将军、杨将军、李将军你们三人议定,朕只有一个要求,要快,迟则生变!” 开玩笑,身边有个潘美、还有个杨继业,再加上一个小一辈中的战神李继隆,当然,现在的李继隆刚刚出道,战阵历练方面还不够多,任何一个杰出的将领,包括辽国那边那位风头正盛的大于越耶律休哥,如果没有足够的战场历练,也未必就如历史上的他们那般杰出,但是至少眼下他们已经开始渐露峥嵘,有潘杨二将总揽全局,也不怕李继隆会有什么太冒失的决定。 既然如此,制订什么战术哪还需要他这位皇帝来露怯,他若处处指手划脚,臣子们还不好驳他,弄不好就成了第二个赵光义。术业有专攻,手下既然有了人才,这事儿还是交给专业人才为好,如果他们都打不赢,自己出面也是白给。别人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杨浩却是早对他们的能耐有了定论,当然要做个甩手掌柜。 潘美和李继隆不知他的心意,见官家如此信任,不由感激涕零,哪有不殚精竭虑、鞠躬尽瘁的道理,很快,一个行动方案在这三大智将的联手谋划下便热气腾腾地出炉了。 这时,营帐外已飘起了零星的雪…… 零星的雪花,如飞琼碎屑,一大早,耶律休哥从各路兵马中精挑细选的八万铁骑便渡过唐河,在定州城外列开阵势,骂阵叫战了。 攻坚非辽军所长,头几年银州一战叫他们从折子渝、折惟正挥军攻城的场面上,首次领略到了汉人精良的攻城器械的巨大作用,也多少学到了一些攻城术,不过像杨浩所用的那么精巧的攻城器械,他们是造不出来的,这一次赵光义败退的太快,制造的大批攻城器械都丢在了幽州城下,根本来不及销毁。辽军快马南侵,受阻于边关后,猛地想起了赵光义遗弃的这些攻城器械大有用处,立即着人从后方运输过来。 当初赵光义是快速兵临幽州城下,就地取材,一边攻城打援军,一边日夜赶造出来的这些攻城器械,现在要把这些庞大的、已经组装完毕的攻城器械运过来,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如今那些庞然大物还在路上,但是二十几万大军阵兵关下,耗费米粮无数,可不能就这么干等着,耶律休哥每日关前叫阵,从不停歇。 如果每次叫阵宋军都高挂免战牌,那么新败之后的宋军士气就会更加低落,等到辽军把大批的攻城器械运到,宋军还剩下多少斗志可想而知。耶律休哥相信李继隆是个聪明人,从大军溃败,连皇帝都逃得无影无踪的时候,李继隆还能镇定自若地指挥撤退,将损失减至最小,耶律休哥就相信,这是一个劲敌,劲敌就要打到他没脾气,让他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而李继隆多少也猜出了些他的心意,并不只是闭关防御,时常会组织一些小的会战,所采取的战术仍然是沿用宋军最拿手的阵法,阵法御敌,就注定了只可守,不可攻,但是这种守,至少比退缩在关隘之中被动防御更能提升士气。 今天,风很大,旌旗猎猎,呼啸如雷。定州城开,宋军徐徐出城,但是令人惊奇的是,出城的宋军没有摆开常用的阵法,而是稍稍整肃队伍,便向辽军主动发起了进攻。 本来懒洋洋地端坐后阵的耶律休哥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惊愕地看>藏书网向对面,只见宋军以那支精锐的静塞军骑兵队伍为先锋,向辽军阵地发动了猛攻,后边近万人的主力部队以锥形阵紧随其后,这不是佯动,他们真的拼命了。 “终于……忍住了么?”耶律休哥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前方,箭如雨下,宋军铁骑纷纷堕马,但是没有一个人勒缰避闪,静塞军指挥使田敏一马当先,使大枪挑开>飞矢,径直扑入敌阵。辽军前阵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宋军迅速地撞击进去,劈波斩浪,努力地扩大战果。 耶律休哥哈哈大笑,喝道:“放宋军进来,传令,皮室军、铁林军,两翼包抄,断敌后路,他们既敢来攻,我今天就要把他们全留在这儿。” 说着,侍卫亲兵牵过了他的乌骓马,耶律休哥扳鞍上马,从容坐定,自得胜钩上摘下大枪,凌厉地向前一指,这一枪越过千军万马,仿佛直接刺在了冲在宋军最前方的那员宋将身上,双腿一磕马腿,耶律休哥风驰电掣一般从缓坡上一跃而下,杀向了前阵。 李继隆也在军中,静塞军指挥使田敏率千余骑兵冲锋在前,撕裂辽军阵线,李继隆殿后,率领万余步卒藉着骑兵撕开的口子,杀进了辽军的阵心。 李继隆策马狂飙,迎着潮水般涌上来的契丹铁骑,眼神锐利如鹰隼,前后左右的一干虎卫也是挥戈咆哮,如同出笼的猛虎,叱喝连声,奋力厮杀,后边大枪如林,密密匝匝,一片片地招呼上去,把扑上来的辽国铁骑攒刺的蜂窝一般。 半空中流矢呼啸,宋辽兵士短兵相接,以血还血,战况空前激烈。宋军突入敌阵,面对八倍之敌,毫无惧色。耶律休哥又惊又喜,惊的是李继隆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居然放弃宋军最擅长的阵法战,采取这种亡命般的打法,而且是以寡敌众。喜的是他的兵力八倍于敌,只要吃掉这股主力,剩下的残余宋军就休想守住定州。 他不是没有想到李继隆出此下策是否其中有诈,可是这个念头只是攸然一闪,便被他抛到了脑后。定州左为唐县,唐县已落入辽军手中,控厄着此处唯一的山谷嘉山。定州右翼为祁州,祁州还在宋军掌握之中,但是祁州距此尚有百十里路,中间一马平川,且不说宋军若想突袭早在十几里外就能被发现,而且宋军就算赶来了又能怎样?他的八万精兵都是骑兵,战争主动权掌握在他的手中,他想战就战,想走就走,宋军靠着一双大脚板,要跟在马屁股后面吃土么? 所以,这一战,耶律休哥打得肆无忌惮。 “杀!”耶律休哥刚刚杀到宋军面前,四杆锋利的长枪便向他搠来,耶律休哥一磕马腹,突然加速,两杆长枪刺空,手中枪一挑,拨开第三杆枪,左臂一抡,便将第四杆枪牢牢地挟在肋下,随即大喝一声,手中铁枪当胸刺下,那枪兵旁边的刀盾手急急使盾来迎,可是耶律休哥人马合一,这一枪刺得又准又狠,一枪刺在盾上,那刀盾手立足不定,仰面便翻了出去,耶律休哥手中枪一收一放,“噗”地一声鲜血飞溅,那枪兵便倒在尘埃之中。 李继隆一手枪,一手刀,远刺近砍,所向披靡,忽见辽军一员大将杀来,李继隆尚不知道他就是彼此闻名久矣的辽国大于越耶律休哥,可是从他威风凛凛的气概,左右拱卫的亲兵装束,便知此人身份不俗,李继隆毫不停顿,立即策马如箭般冲来,平端长枪,紧攥宝刀,杀神一般冲至。 一路过来,也不知碰到多少辽兵,俱都被他挑落马下,或劈肩拉胯斩成两半,几无一合之敌,连他的护卫亲兵都被抛在了后面。 李继隆一声不吭,冲到面前身形半起,犹如猛虎下山,一枪刺向耶律休哥的眉心,寒气入骨。耶律休哥端枪相迎:“开!” “嚓!”地一声,迎面一枪被挑开,这时李继隆霹雳般一声大喝才在半空中绽开:“杀!” 左手刀犹如一道闪电,照着耶律休哥的颈子便砍了下去,雪亮的刀光慑人心魄,那半踞半跃的身姿、炯炯怒张的虎目,尤其令人胆寒。耶律休哥来不及回枪挑刺,双腿夹紧马腿,身形向一侧探出,以枪尾硬磕刀脊,险之又险地架开了李继隆的这一刀,锋利的刀锋贴着他的肩膀劈下去,将护肩斩开,肩头削去一片皮肉,鲜血淋漓而下。 二马错镫,耶律休哥忍痛挂枪,飞快地摘弓在手,一枝羽箭便搭在了弦上,一招犀牛望月,弓弦拉满,回首便是一箭,直奔李继隆的后心,李继隆也注意着身后的动静,耶律休哥可有动作,李继隆便及时提缰,纵马前跃,耶律休哥一箭贴着李继隆的绊甲丝绦飞了过去,李继隆已完成了拨马回身,正面迎敌的动作。 耶律休哥嘿地一声,喝道:“某辽国大于越耶律休哥,宋将何人,报上名来!” “某太子少保、侍卫马军都虞侯、定州守将李继隆。” 耶律休哥眼睛一亮:“原来是你,李将军弃险而攻,莫非已是黔驴技穷?” 李继隆道:“耶律将军幽州一战成名,唯见其智,不知其勇,李某今日正想领教!” 耶律休哥冷笑一声,两员将又复战在一起,辽军主力将宋军团团围在中央,更是杀得天昏地暗,大战约小半个时辰,定州城吊桥再度放下,城门轰隆隆打开,一队队铁骑蜂拥而出,耶律休哥百忙中看见,不由得大吃一惊。 宋军若有援军,他并不顾忌,眼下他的人马远在李继隆兵力之上,而且他是骑兵,纵然宋国禁军大批增援,也是步卒,大不了放弃吃掉李继隆部的计划,他随时可以从容撤退,可是现在……从城中冲出来的都是骑兵,一队队衣甲鲜明,刀枪锃亮,源源不断地从城中冲出来,兵分两翼,向包围李继隆的辽军包抄而来,前锋一杆大棋,迎风飘扬,猎猎作响,上书一个“童”字,后面骑兵仍是源源不绝,也不知道倒底有多少宋军。 宋国哪里来的这么多骑兵?怎么可能! 耶律休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源源不断的骑兵队伍……,眼中所见,耳中所听,这分明不是做梦,耶律休哥脸上变色,立即萌生了退意。 就在这时,右侧又是一阵呐喊声起,从祁州方向风驰电掣,赶来一路大军,这一路兵马也是骑兵,尤其令人生惧的是,方才自定州城中杀出的这股骑兵穿着打扮与辽军十分相似,也是左衽胡服、皮衣皮帽,而从祁州方向杀来的这路兵马,却是一色的黑盔黑甲,掌中一杆一杖八尺长的大枪,枪杆儿黑黝黝乌沉沉,枪刃锋利无比,这样整齐划一的队伍,光那气势就足以令敌军胆寒。 “呜~~~~~” 凄厉悠长的号角声起,狂奔的马队长矛斜举,天空中立即矗立起一片枪矛的森林,没有军鼓,震撼大地的马蹄声就是隆隆战鼓,被辽军包围在中央的李继隆部士气大卒,纷纷高呼:“援兵已至,莫放走了一个辽人!” 自内而外,自外而内,宋军气势如虹,龙精虎猛,惊愕茫然之中的辽国铁骑立时阵脚大乱! 辽军败了,一如以为胜利在望的赵光义大意兵败高梁河,耶律休哥于小唐河也是兵败如山倒。 辽军被迫北撤,沿着小唐河上搭建的渡桥,后阵拼死抵抗,压制着宋军猛烈的攻势,掩护大队人马过河,不料兵马只过去不足一半的时候,小唐河对岸忽然旗幡招展,也不知从哪里杀出一支宋军人马,步卒,全是步卒,正是步战天下无敌的宋国禁军。 皂绸绵披袄、白绢绵袜头裤、紫罗头巾、蓝黄搭膊,脚穿麻鞋,摆的是宋军惯用的大阵,阵眼处一员大将,顶盔挂甲,威风凛凛,身后一杆大旗,上书一个斗大的“潘”字,正是潘美潘仲询。 “左军推进!” “轰!” 一声将领,士兵们无声而动,整齐划一的声音,汇聚成一声爆破般的炸音,齐刷刷的禁军步卒迈着稳健有力的步伐向前逼进,第一排大枪平端,第二排长枪斜刺,再往后无数排的大枪笔直朝天,在整齐划一的“轰轰”声中一步步向前逼近,犹如铜墙铁壁。 “右军推进!” “轰!” 两堵兵士与长枪组成的墙壁向中间挤压过来。 “弓手,射击!” “嗡!”怵人的声音响起,枪阵后面,无数羽箭腾空而起,越过前方的枪兵,落向辽军的兵马。 号令声、步伐声交替如雷,辽军在幽州城下是吃过宋军大阵的亏的,可自那以后,宋军还不曾再摆过声势如此浩大的大阵,此时一见,不觉胆寒。 “冲过去,铁林军破阵!” 已率部过河的辽国大将耶律痕德大叫,自辽国铁林军首领李扎卢存投降大宋之后,耶律痕德就成了铁林军的首领,铁林军是辽国重甲骑兵,与历史上的西夏铁鹞子、金国铁浮屠齐名,是甲胄配备最齐全的部队,如果想从这铜墙铁壁中杀开一条血路,也只有倚仗铁林军才有可能。 铁林军迅速冲到前面,就像方才李继隆的静塞军突击辽军本阵一样,悍不畏死地向前冲去,耶律痕德亲自带队,他必须在宋军大阵中撕开一道口子,否则这半渡的人马,就得全部交待在这儿,虽说辽国控弦之士多矣,但是这八万精兵可是辽国最精锐的人马啊。 眼见辽军铁林军呼啸着向自己的本阵冲来,潘美老将军在马上捻须微笑,不慌不忙,待他们冲到三百步内时,前阵宋军齐声大喝,西夏一品弓平端起来,机括“铿铿”响起,无数弩箭带着飒飒风声扑过去,像割麦子一般,齐刷刷地放倒了无数的辽国铁林军将士。 耶律痕德一个镫里藏身,闪的是够快了,肩头却也挨了一矢,深入骨中,痛澈难忍。这一轮劲矢过去,好不容易又拉近了百余步距离,宋军阵营又是一声大吼,无数弓弦吱呀呀响起,箭雨又自天空顺风而来,又疾又狠。耶律痕德急取小盾遮住周身要害,胯下马本已中了几枝弩箭,这时头颅、胸背又中了几枝利箭,终于不支,长嘶一声,倒毙地上。 耶律痕德一个懒驴打滚,险些被马压折了腿,仓惶回头一看,这片刻功夫,被射倒的辽国健儿不下两千人马,不由得双目尽赤,他一把拔下深入肉骨的弩箭,翻身跳上一匹无主的战马,大吼一声道:“冲击宋军本阵!” “哦呜……哦呜……”辽军怪叫着,猛磕马腹,开始以冲刺速度,向前方的宋军本阵猛冲过去,只要冲垮了前阵,他们就能撕开宋军大阵的口子,为八万最精锐的辽军铁骑闯出一条生路。 潘美眼见辽军如狼似虎地扑来,伸手一拂美髯,拨马便走,左右亲军护着他扬长而去,那些弩兵、弓手登时也一哄而散,向左右逃逸,辽军铁骑哪里还管他们去向,只管一路向前,他们也预计到前方必然还有密集如林的枪阵,恐怕又得付出几百人马的损失,去硬撞枪林,才有一线希望撞开宋军的防御,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当那些弓手弩手散开之后,出现在他们后面的,居然是一支古怪至极的队伍。 每个人的平均身高都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身材本来就魁梧,每个人身上又穿了看起来极为厚重结实的板式盔甲,往那儿一站,一层层的就像岩石砌就的城墙。然后,一支支柄长五尺,刃长四尺,而且是两面开刃、顶端带尖的奇形兵刃便齐刷刷地举了起来。 “这是什么?” 耶律痕德有些讶异,紧接着他手中的长枪就铿地一声刺中了一个陌刀兵的胸甲,令人牙酸的一声刺响,锋利的枪尖在胸甲上撞出一道痕迹,然后沿着光滑的板甲滑向一侧,再然后,耶律痕德就看到一颗硕大的马头被劈成了两半。 耶律痕德吓了一跳:“这是什么刀,居然这么厉害,这得多么锋利,多么沉重?” 他只来得及想到这个问题,还没得到答案,几柄锋利的陌刀就齐刷刷地斫在他的身上,把他分成了一片片的血肉。 “刷刷刷刷!” 明晃晃的陌刀如墙而进,此起彼伏,就像一台巨大的割稻机,把人和马塞进去,把混和在一起的碎肉鲜血抛洒出来,宽大、锋利的陌刀给敌人带来的威慑远远不是窄小的枪头矛头所能比拟的,攻击方式也不仅仅是劈砍一种,它可以刺、可以削,当然最常用的是劈和砍。 尽管这支比传统的陌刀兵加强了保护效果,以致行动有些笨拙的陌刀队伍有着种种限制条件,但是在这种敌军已被左右两翼的枪兵和弓手压制住的狭窄区域内,他们就是无敌的存在。 辽军如雪狮子遇火,在这种专门克制骑兵的利器攻击下溃不成军,耶律休哥大恨,一时大意,怎知宋军凭空冒出这许多骑兵,还有这样一支无坚不克的刀阵?北归之路已断,无奈之下,耶律休哥只得率余部杀开一条血路,仓惶向西线逃去。 西边的唐县现在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一直以来是压着宋军打,迫得宋军只能倚关坚守的耶律休哥,此时也只能选择借助唐县的城墙来抵御宋兵,再徐图后计了。 残兵败将仓仓惶惶直往西去,堪堪赶到嘉山山口,就见前方旗帜飘扬,早有一支队伍静静地等在那儿,左边一杆大旗,高扬一个“李”字,只是此李非彼李,这是西夏大将李华庭的旗号,可不是定州守将李继隆。右边一杆大旗,旗下老将双眼血红,恶狠狠地瞪着狼狈而来的辽军,此人正是君子馆一战全军覆没只身逃回的宋国开国老将刘廷让。 这左右两翼的兵马隶属于谁耶律休哥根本无暇注意,他的目光直接就投注在正中间那个正正方方的骑兵方阵上。清一色的大食马,高大雄骏,比辽国的战马平均高了一头。马上的骑士连着胯下的战马全部披甲,马上的骑士连头面都遮在甲胄里面,看起来就像一个个恐怖的凶兽。 如渊之停,如山之立,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危险! 一丝警觉在耶律休哥的心底悄然升起。 “嗵!嗵嗵!” 战鼓声起,老将刘廷让挥枪前指,嘶声一喝,那些人马俱披重铠的骑士俱都挟起大枪,策骑向前。先是缓缓轻驰,然后逐渐加快,到后来动能和势能转化为动能,速度越来越快,整个地皮都在震颤,轰隆隆的声音在山口回荡,此时就算杨浩到此,大喝一声“收兵回营”,他们也停不住了。 高梁河三十万大军的惨败,君子馆三万宋军的全军覆没,无数英魂注视下,一台台“重型坦克”自远赴于阗国在喀拉汗人身上大施淫威之后,再度开荤了。 第三十二章 怨了了,情难却 嘉山口一战,耶律休哥大败,残兵败将仅万余人杀出重围,丢弃了主帅旗鼓,东突西杀,辗转逃向东北方向,最后遁逃入保州。一直没有公开露面的杨继业自率一路兵马此前已奇袭唐县,收复唐县膈一直在等待消息,李华庭、刘廷让大败耶律休哥后,立即派人快马通报,获悉耶律休哥大败,自家后路已不可能被敌军铁骑截断,杨继业立即自唐县出兵,连夜突进,经一夜又一日的血战,于次日傍晚夺取大茂山原宋军兵塞。 占据了这个堡垒,宋军便彻底切断了侵入宋境的东西两路辽军之间的联系,进可西攻灵丘,中攻灵狐,东攻易州,为宋军反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此一战,宋军收复唐县、唐山、望都、北平四处城池,斩首三万七千级、得马匹数万匹,生擒辽国将军十二名,俘获辽军三万余人,军器甲仗不计其数。 就像高梁河一战时,耶律休哥抓住了赵光义一个细小的失误,趁机予以撕裂、扩大,从而一战扭转整个战局,从全面防御转变为全面反攻一样,杨浩又怎么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宋军的大反攻从小唐河一战辽国八万精锐之师的溃败开始了。这次大反攻由东到西,在整个战线上开始,雁门关、府州、烛轮川,乃至整个东线战场,所有的宋国军队全面投入了战斗。 宋军一向攻防一体,尤以防御著称,在西夏兵团与之合并后,却头一次用上了全攻阵型,第二天,杨延郎和童羽便领兵向保州发动了进攻。耶律休哥自幽州大捷后,还没有吃过大亏,兵锋所向,战无不克,不免滋生了骄意,结果在定州城下一败涂地,此一败势必将影响整个战局。 逃回保州后,他知道宋军必然随后赶到,立刻开始部署防务,同时迅速向各路辽军下达军令,果断决定从战略进攻全面转入战略防御,尽可能地保持战争成果。并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呈报幽州,请罪的同时,也把宋与西夏合兵的意外情况禀报了太后。 宋国能拥有这么多战马,这么多训练有素的骑兵,唯一的来源,只有可能是西夏。况且耶律休哥当初兵临浊轮川,曾经与西夏军对峙良久,对西夏军比较熟悉,更曾耳闻过西夏两支破阵劲旅重甲兵、陌刀阵。此时想起,如何还不明白他在小唐河到底遇到了什么? 他知道西夏对陇右用兵的时候,最新收到的情报,据说杨浩已向关中进发。辽国大举南下,除了因为宋国自幽州一败,元气大伤之外,另两个凭仗就是赵光义意外驾崩,少主继位,以及西夏与宋国直接开战,这个中原帝国必将两面受敌。 现在是怎么了?西夏兵为什么与宋军合兵一路,并肩作战?在中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童羽和杨延朗兵临保州城下,猛攻不克,于是决定先扫清外围,遂由童羽虚张声势继续攻城,杨延朗则悄悄带本部兵马离开保州,转攻保州周边仍被辽兵占据的县镇,当晚,杨延朗攻克遂城,并以此为据点,成了保州眼皮子底下的一颗钉子。 耶律休哥很想弄清楚这一切,只可惜战场上派出的斥候探马,是不可能探察到对方帝国内部发生的这些大事的,于是耶律休哥传下令去,务必要活捉几个敌军。童羽率军正在攻城,故意放开一个豁口,再生擒几个宋兵并不困难,很快,耶律休哥就弄清楚了这段时间中原到底发生了什么。 中原发生的这件大事,许多宋国边关守军在杨浩的大军赶到之前也被蒙在鼓里,直到现在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未必清清楚楚,但是童羽的兵是从陇右到关中,再到汴梁开拔三关的,对事情的原委十分清楚,耶律休哥弄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由得大吃一惊。 既然宋与西夏合一,何止兵力陡增,士气大振,而且宋国在横山一线与西夏对峙的大军,乃至西夏国军队,必然也要向辽军发动进攻,此刻攻向雁门关的十万辽国兵马恐怕有危险了。他马上就感觉到,敌势正强,不可力敌,仅仅由进攻转为防御是不够的,想要保持胜利果实,将已经占领的这些州县牢牢控制在手中的想法也无法实现了,现在只有主动撤军,撤回辽国境bbr>99lib?内去,才有可能稳住阵脚。 耶律休哥立即再拟第二道下发整个战区的撤军命令,并且命令全城守军立即准备,连夜突围。 童羽的围城大军防御重点是北城,是夜,耶律休哥开西城,全军闯营破阵,杀出重围,驰出数十里,再北向而去,次日,潘美率兵赶到保州,耶律休哥已鸿飞冥冥。保州城百姓倒是大多安然无恙,并没有遭到耶律休哥劫掠杀戳,或屠杀平民泄愤。 这固然是因为辽军此番南下,打得是占领宋国领土的目地,所以不想对地方百姓过于苛待,也是因为耶律休哥用兵,一向反对滋扰欺侮普通百姓。这的确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北国英雄,然而既然为了各自国家的利益成了对手,这份相惜之情也就得搁下了。 杨浩闻讯,也是为之嗟叹,不过叹息也没多久,因为战争已经全面打响了。只不过浊轮川、府州、雁门关那边是雷声大、雨点小,宋军接到的命令是即便能够取得胜利,也不可过于深入,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制造一种声势,牵制辽国南院兵马,杨浩的主攻方向……在东北。 祁连山脉,绵延数千里的崇山峻岭一片白雪皑皑,今冬的第一场雪,下得就是如此之大。 一夜之间,积雪覆盖,茫茫一片,呼啸的北风刮得雪沫子直往人的脖梗子里灌,这样的环境,地面上有任何痕迹,都可以一个时辰之内被抚平如镜,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中追杀一支几十人的队伍,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阿古丽并不肯放弃,她的心中正燃着一团火。 穿着一身男式的战袍,白色的皮袄,白色的皮裤,外面再套一件毛茸茸的皮坎肩儿,头上是带遮耳护面的皮帽,腰畔挂一口弯刀,全身上下唯一露在外面的只是一双黛眉上浅挂白霜的大眼睛。 策马站在一个积雪不多的山坡上,阿古丽俯瞰着面前的雪原,雪原茫茫,把浅浅的河流、枯黄的草地全都埋在了下面,白雪无边无际,远山缈缈如影。 在她后面,是近千人的骑兵队伍,全都穿着毛茸茸的御寒效果极好的皮袍皮帽,队形看似散乱,实则暗藏玄机,随时可以以三人一伍相互配合的方式投入战斗。 远处,一个黑点迅速移动过来,近了,更近了,渐渐可以看清那是一人一马。 马上的骑士一路飞奔而来,驰上山坡,到了阿古丽近前,猛地一勒缰绳,健马希聿聿一声长嘶,踢得脚下雪花四溅。风吹着,吹得阿古丽肩头皮坎肩上的狼毫微微地抖动着,她却仿佛汉白玉的岩石雕就一般,一动不动。 “报,属下探听到了消息,夜落纥率二十余骑,现已逃到了氂牛部落。” 阿古丽的双眉微微一耸:“氂牛部落?难道他们不知道我的命令?任何部落胆敢收容夜落纥者,杀无赦!” “知道……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氂牛部落的首领铁摩柯与夜落纥是结拜兄弟,所以……” 阿古丽冷笑一声:“结拜兄弟?不过是一头被人利用的蠢猪罢了!” 她猛地一提马缰,提气扬声,厉声喝道:“前进,突击氂牛部落!” 氂牛部落,夜落纥强打精神与铁摩柯饮酒畅谈,叙了叙兄弟之情,谈了谈东山再起的打算,许了一堆空中楼阁的好处,一回到特意为他安置的毡帐,那虽败不倒的英雄气概登时一扫而空,极是疲惫地倒在狼皮褥子上。 毡帐中很简陋,氂牛部落的生活条件并不太好,不过很暖和,地灶里炭火正旺,帐中暧烘烘的,灯熄了,只有炭火红红的光,映照着整个毡帐。 一败,再败,一退,再退,现在还能逃到哪儿去?罗丹终是不可靠啊,杨浩的兵马一到,他就降了,还在自己背后狠狠捅了一刀,幸亏他一向戒备着这老小子,并不敢过于信任,虽然杀得他大败,却未因此要了他的性命。自从之后,一败再败,手中的兵马越耗越少,只能东躲西藏。 藉着这两年他对青海湖周围地形的熟悉,他一次次逃过了阿古丽那个疯女人的追杀,可是那个女人居然传出号令,青海湖诸羌部、吐蕃部、回纥部,谁敢收容他,就与他同罪,一时间他尊贵的回纥大汗,居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对铁摩柯,他也不敢完全地信任,但是不投奔铁摩柯,他这二十多个缺衣少粮的人就得冻死在大雪原上。眼下,他已把那二十多个心腹,安排在了他的毡帐周围,夜落纥和衣躺在温暖柔软的狼皮褥子上,暗暗地盘算着:“这儿也不可安全,明天还得走,从铁摩柯这儿弄点肉干烧酒,继续西逃,这臭女人总不会追到高昌国去吧?” 倒底是年纪大了,又过了这么多天风餐露宿,担惊受怕的日子,好不容易躺到一个舒适的所在,夜落纥真的乏了,思索着下一步的出路,渐渐的他已睡眼朦胧。 此时,阿古丽的人马已幽灵般地包围了氂牛部落的驻地。草原上的部落牧马放羊,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生活十分艰苦,天气的变化、狼群的肆虐、其他部落的掠夺,种种条件,养成了他们警觉如狐的性格,要偷袭这样的部落绝不容易。 而阿古丽也没想偷袭,她的手段是突袭。 氂牛部落的牧羊犬疯狂大叫,牛群马群发出骚动,警醒的族人刚刚抓起放在枕边的长刀,喊杀声就在整个营地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刹那间,原本只有冷风呼啸的营地里人喊马嘶,牛羊哞咩,狗儿狂叫,阿古丽的铁骑闯了进来。 踹营破帐,根本不予对方反应的机会,大战就开始了。骑士们呼啸着奔驰往复,有那匆匆忙忙跑出毡帐,手中提着兵器还没搞清情况的牧人,一匹匹快马风一般在他们身边掠过,雪亮的钢刀就从他们颈间、头顶飞过,带起一蓬血雨,一具沉重的尸体便砰地一声重重跌在雪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深夜,却非伸手不见五指,连天漫地的白雪,将任何微弱的光都发挥到了极致的作用,大地是灰蒙蒙的,足以辨识人物,在那些挥舞得如雪片般的锋利马刀下,在击刺如闪电般的长矛大枪面前,再加上骑士们以灵活的身手间隙射出的连珠快箭,氂牛部落的族人就像待宰的羔羊,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反抗十分短暂,也十分微弱。 夜落纥半梦半醒,睡得并不踏实,骤闻高呼惨叫声,他霍地一下坐了起来,紧紧抓住了佩刀。 “怎么回事?是阿古丽追来了,还是有其他部落劫掠氂牛部落?” 夜落纥心口怦怦直跳,几个心腹侍卫已抓步抢进帐来,手中举着火把:“大汗,有夜袭。” 夜落纥跳起来,一个箭步跳到帐口,只见外面快马来去,呼啸厮杀,短刀长矛、间以弓弩,攻势凌厉凶狠,可怕至极,铁摩柯及一众住在中心的有身分的武士反应过来,衣衫不整地提刀拿弓杀出帐去,但这也不过就是送死罢了,杀气腾腾的夜袭者呼啸而来,锐不可挡,根本不予他们反击的机会。 人影纷乱,怒吼连声,铁摩柯等人虽然悍勇,甚至不惜以命搏命,但是在人家冲出营盘,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时候,失败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血腥惨烈的屠杀持续了仅仅一刻钟,反抗就只成了零星的自发行为了。 这时大概已经有人抓住了氂牛部落的bbr>?99lib.牧人,问清了他们的所在,陆陆续续有许多人下马,提着血淋淋的马刀长矛向夜落纥的毡帐逼近。 夜落纥并非不想逃走,只是他做为尊贵的客人,住在氂牛部落的最中心处,马匹也不在毡帐外面,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中硬冲出去,危险会更大,他只能祈盼着这些不速之客只是某个部落因为寒冬难过,打起了氂牛部落的主意,那样的话,他未必就没有一线生机,尽管阿古丽下达了诛杀令,敢收留他的部落已经少之又少,可是做为回纥王姓九族,又成为青海湖回纥部落的领袖这么久,敢把他抓起来向阿古丽邀好的部落也并不多,那是一种天生的敬畏,与他麾下的兵马多少无关,是由于他尊贵的血统,王子就是王子,哪怕已经没落了,也不是财大气粗的普通回纥人敢予轻辱的。 但是很快他就绝望了,几个战士扬起飞抓,使劲一拉,轰然?一声,整座毡帐倒塌了,他和护在身边的几名心腹便暴露在外面,四周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将他们团团围在中央,正前方有几支火把,火焰猎猎随风,燃的正旺,尽管每个人都穿得十分臃肿,但是中间那个个相对于旁边那些大汉身材还是显得苗条许多,她只露出一双眼睛,只看见这双眼睛,夜落纥的心就深深地沉了下去。 “你怪我么?你怪我么?甘州基业难保,无数族人丧命沙场,别人死得,难道你就死不得?” 眼看着四周冷酷而鄙夷的眼神,夜落纥突然绝望地厮吼起来。 阿古丽静静地站着,冷冷地道:“那么,你派阿里潜回甘州,试图杀死我,挑唆斛老温和苏尔曼彼此反目,又如何解释?” 夜落纥恼羞成怒:“我是大汗,我是回纥大汉,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草场、牛羊、你们的性命,为了大业,有什么不可以牺牲的?我叫你们活就活,我叫你们死,你们就得去死!因此我是你们的大汗,我是你们的大汉,谁敢杀我?谁敢杀我?” “现在不是了!” 阿古丽淡淡地说,手指一点,“嗖嗖嗖嗖……”无数枝利箭向他们身上攒射过去,片刻的功夫,夜落纥和身边的几个侍卫已浑身中箭,缓缓倒在地上。 阿古丽静静地看着夜落纥的尸体,眼神十分复杂,过了片刻,一名心腹将领悄悄走到她的身边:“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阿古丽解开面罩。露出一张红艳艳的小嘴儿:“夜落纥兵败后,艾将军便急急抽师离去,听说大王正对北辽用兵,陇右新复,根基不稳,咱们……便暂时坐镇陇右,为大王守好后院儿吧!” “是,那他们……的尸体?” “哪里黄土不埋人?”阿古丽最后瞥了眼那个曾经是她男人的男人的尸体,眼神里微现的一丝迷惘已不见了,眸光闪亮,澄清如水。 第三十三章 蓄势 赵普和卢多逊这些日子很忙,安定朝廷与地方,起复官吏与恢复治理,调拨钱粮辎重,遣派民夫和辅战厢军,林林总总,忙得陀螺一般,不过离开相位,大权旁落这么久,重新忙碌起来,二人的感觉甚是良好,虽然忙的连家都回不了,二人却是甘之若饴。 内部已是一团乱麻,外部又来添乱,交趾国经过一段时间的试探,由于宋国正忙于内部事情,无暇他顾,交趾以为中原重又陷入了五代十国时期的混乱局面,已经没有余力控制他们,于是黎桓壮起胆子宣布脱离宋国藩属,自立于南了。 交趾这个地方,最初是由战国末年的蜀国王子蜀泮建立的,为逃避秦帝国的大军,蜀泮率领族民辗转到达现在越南地区,建立了瓯雒国,并自称为安阳王。后来秦始皇统一六国,派大军越过岭南,对这一地区进行了征服,并大量移民,设立三郡。 秦末中原战乱,秦国南海尉赵佗自立为南越武帝,汉武帝时又被中原所灭,复设三郡,自此以后,每逢中原战乱,这个地方就要自立,折腾来折腾去,其实也折腾不出什么气候,虽说那里气候恶劣,丛林烟瘴的不好打,可是中原任何一个王朝,还真没把交趾当成一头蒜。 眼下宋国还顾不上那里,可是对交趾王的蠢动却也不能没有表示,杨浩御驾亲征了,这件事就着落在他们二位头上,最后二人商议一番,由卢多逊执笔,写下一封措辞严厉的国书,派人送去给杨浩过目,杨浩首肯后就要传诏交趾,至于用兵,恐怕暂时是不可能,但是在这笔墨官司上,却不能承认交趾的独立,这样将来出兵讨伐才算出师有名。 丁承宗看起来比赵卢二相要清闲许多,其实他的忙碌丝毫不在赵卢二相之下,只不过他忙在暗处,轻易不被人察觉罢了。其实他的府衙里,飞羽随风的秘谍每日进进出出,哪怕深夜也无一刻停歇。 杨浩已把飞羽随风的主要力量全部放在了宋国境内,各地的民情民心、地方官对新朝新政的态度,前线以及各地驻守将领的派系与背景,哪个该起用、哪个该处理、哪个现在得搁在一边,哪个得时常加以监视,一股脑儿接收过来的宋国官吏良莠不齐,忠奸难辨,杨浩面上大度,背地里该下的功夫还是要下的,否则这江山得来易,丢的也必然很快,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自然只有交给他的亲大哥才能放心。 不过丁承宗虽然忙,同样非常开心,自己兄弟做了天下之主本就是大喜,眼下又是一桩大喜事从兴州传来,焰王妃生了,而且生的是个儿子。前不久,娃娃和妙妙已经相继生产,娃儿生了一个女孩儿,妙妙生了一个男孩,杨浩添丁进口,喜事连连,现在焰王妃又生了个儿子,杨浩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在这年代,幼儿夭折率太高,就算帝王家也不例外,如今添了三个儿子,丁承宗总算是放了心。 他一直想要过继个儿子过来,可是杨浩子嗣不多,他也不好开口,等兄弟再多几个子嗣,他打算向自己兄弟要个孩子过来,做为那个时代的人,哪怕再多的事他看得开、想得开,没有儿子养老送终,周年祭祀,始终还是一块心病。 大大地欢喜一番之后,丁承宗亲笔修书一封,着人去给杨浩报喜,又令人给唐家传信儿,让唐家去兴州探望,忙完了这些事儿,刚刚坐下来,一杯茶还没喝完,马燚便急急走了进来,将一叠刚刚收到的秘件呈与丁承宗。 丁承宗连忙放下茶杯,依次验看火漆封口无误,这才一一裁开仔细阅读起来。 “唔,不出官家所料,这王小波颇有想法啊,官家得了天下,他在蜀中摇摆不定,迟迟不肯归附,恐怕是亦有自立之心呐。呵呵,仅有一个柯镇恶坐镇关中是震慑不住他的。现在艾义海挥军入蜀,王小波可就吃不住劲儿了。嗯,他既已接受朝廷招安,官面上的事自有赵相和卢相去办,而且一定会办得十分妥贴的,我们99lib?暗中监视他的人手可以抽调出来了,现在缺人呐。” “是。” “丹阳知县?” 丁承宗的眉头蹙了起来:“这么多朝廷官员,俱已向官家效忠,他不过是一县父母,竟然敢对禅让之事大放厥辞,哼,每日或饮酒荒诞、或号啕大哭,聚三五知己,指斥笑骂、如癫似狂……” 马燚道:“大人,要不要派人把他……” 丁承宗想了想,摇头道:“不要管他,非涉眼下急务的,统统不要去管。这不过是一个狂生罢了,由得他去闹,你们只看只听,尽量不要有所动作,让他们全都冒出来,咱们才会心中有数。这个人,相信赵相和卢相会处置得妥妥贴贴的。” 丁承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不过,由此也可看出,这江山还算不上稳当啊。陇右,是咱们快刀斩乱麻,一鼓作气打下来的,那里情形复杂,种族繁多,如何加强统治、安抚地方,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长期的治理。宋国的万里江山,是官家利用‘岐王’的名义一股脑儿接收过来的,情况就更是复杂了,恐怕最快也得要用上几年的光景来慢慢理顺。所以这北方战事不宜持久啊,你们先收集着各地的资料,等官家回转汴梁,咱们就着手处治。” 马燚道:“是,只是不知大叔……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北伐呢?” 她眼睛一亮,忽地雀跃道:“要不……我也去三关帮帮大叔吧。” 丁承宗笑道:“胡闹,你一个女孩儿家,到了那里有什么用处?要你领兵遣将,冲锋陷阵么?飞羽的运作可离不开你,你这里做的越好,你杨大叔那边就会越轻松,你也就是帮了他的大忙了,可比你去三关要有用的多。至于北方……” 丁承宗沉沉一笑:“你放心吧,该停下的时候,官家自然会停下!” “噢……”,马燚的小脸垮下来,嗒然若丧。 她已经习惯了守在杨浩身边,杨浩处理公务,接见人员,她就隐在暗处,默默地看着他做这做那,说这说那。不需要太用心,只要看见他的身影,听见他的声音,心里就非常的安宁,就像一只小猫儿,蜷伏在主人身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主人忙这忙那,它都静静地伏在那儿,好象根本没有注意,可是他一旦要起身离开,它就会一跃而起,忙不迭地跟上去。 她已经离不开他了,就像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 上一次与折子渝、丁玉落、竹韵一起往汴梁潜伏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一来,是因为汴梁城,那可是在她小小年纪的时候,大叔就对她说过的不夜之城,她一直期盼着能去那里看看。二来,或许是年纪还小,喜欢热闹,同行的又有最说得来的竹韵姐姐。 可是现在,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竹韵姐姐嫁给了大叔做娘子,而她还是她,那个不起眼的小狗儿…… 耶律休哥的急报传到了幽州,萧绰闻讯大惊失色。 宋军自幽州一败,一路南逃,折损兵力超过三成近十万人,君子馆一战又折精锐三万人,其余大小战事伤亡人数且不论,仅此两战大捷,宋军兵力就损失了十三万,辽军在兵力上基本也可与宋军持平了,不成想小唐河一战,八万辽军主力骑兵就遭遇重挫,逃回来的人不到一万。而宋国皇帝禅让江山,原本排布在关中一带防范西夏的大量兵马便可以北调了,与此同时,西夏兵马也与他们作了一路,宋军仅从兵力上,就较辽军远甚,更何况步骑合一的宋国军队进可攻,退可守,谁人可以轻掠其锋? 形势严峻了。 萧后的玉面也严峻了,就连在她身边玩耍的牢儿,也看出娘亲面色不愉,很机灵地拉着奶妈的手,逃之夭夭了。 “……,好,就这样办,同时,命伍告飞率汉军步骑八万,增援耶律休哥。” 萧绰轻抬玉指,在地图上点了点:“占领的宋地可以放弃,但是我辽国领土,寸土不得有失。西路以雁门关为界,南路以瓦桥关(雄州)、益津关(霸州)、岐沟关(涿州)为界,不可使宋人再踏进一步!” “遵旨!”臣下匆匆奉旨而去。 这伍告飞也是辽国一员悍将,而且是大辽世宗年间的一位武状元,他麾下的兵马都是汉军,步卒五万,骑兵三万,论战力,并不在骁勇善战的辽国宫卫军、族帐军之下。 北地汉人早已融入了辽国的生活环境,耳濡目染之下,幽云一带的汉人,也和契丹族的战士一样剽悍尚武,这支人马原本驻扎在奉圣州,也就是炎黄二帝涿鹿大战的地方,在今河东张家口市,永定河上游。辽国施行一国两制,契丹军仍保持传统的战时募兵,平时为民制度,而汉军则是常备军,前次赵光义北伐,直取幽州的时候,因为攻势太过凛厉,辽国遣派来的都是完整的骑兵编制,伍告飞的汉军是第三批次的援军,还未及赶到,耶律休哥就一战功成,杀得宋军急退三关了。 这支随后赶到的人马就留在了幽州,一则为太后、皇帝扈军,二则一俟三关被攻克,总需要步卒驻守地方,建立政府的,到那时候伍告飞的军队自有大用,他们不但以步卒为主,而且俱是汉人,和被占领区的汉人也容易沟通,如今情况危急,这支人马也得尽快拉上前线了。 沉吟片刻,萧绰又下一道旨意,严辞斥责耶律休哥骄狂大意,以致为敌所乘,胜败之势自此相易,最后却又慰勉几句,叫他尽力扭转颓势,至少依据三关形成僵持态势。 吩咐了人去传旨,萧绰在锦墩上缓缓坐了下来,将一个怀炉袖在手中,莹白如玉的手掌十分纤美,却没有多少暖意,哪怕是袖着怀炉。 “杨浩他……竟然成了宋国天子,我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萧绰喟然一叹,淡淡蛾眉一扬,脸上脆弱、疲惫的神情却一扫而空。儿女私情,被她迅速收拾了起来,眸中透出的,是一种裂土难憾、坚逾金石的冷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阿古丽是同一种人。草原上的女儿家,就如大沙漠里的骆驼刺,坚韧、顽强。 爱情像水,当爱来到她们的面前时,她们会放开自己去爱,全然不考虑对方是否接受,不考虑这颗情种有无生长的可能。当那“水”离她而去的时候,她可以封闭自己,独自面对荒凉孤独的大沙漠,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顽强地生活。放声笑、纵情哭,深爱时柔情似春水,决裂时冷酷如冰雪,在骨子里,她们和草原上的男儿一样,豪迈刚毅、爱憎分明。 大辽西路军正在向雁门关进发,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南线惨败的事,南线信使正策马急驰,疯狂地追赶着西路军,要把那个要命的消息,赶紧告诉他们:宋夏已然合一。 辽国西路军动用了迭剌六院部的兵马,以及部族军、汉军、京州军和属国军。 迭剌六院部是辽国西线最精锐的兵马,兵役制度仍是传统的兵民合一,部族所有男丁都是现役和预备役士兵。自备所有宿卫和争战的器甲,主要包括马匹、铁甲、长短枪、弓箭、斧钺、火刀石、羁马绳等。而其他几路兵马中则只有汉军是吃饷拿粮的,所以军队数目不是很多。为数最多的是京州兵,大多是番汉转户的丁壮,平时维持地方治安,战时也可以应召随军,其性质有些像中原的民团。仅辽国西京大同府下辖的七个县、十七个军、府、州、城,京州兵总数目就达到了二十多万,当然,人数庞大,战斗力就有些良莠不齐,辽军也不是随便拉出一支队伍,就可称精锐的。所以此次出动的京州军只有八万。 彰国军节度使、驸马、侍中萧咄李,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诲是辽国西路军先锋,御下十万大军,闪电般攻向雁门关。他们号亏就号亏在闪电战上了,由于行动太快,耶律休哥的信使没有及时追上,萧咄李、李重诲统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奔雁门关。 而雁门关方向宋军已大量增兵,并补充了大量的西夏铁骑,由曹彬全面接管关防。侦知辽军动静,曹彬立即拟定了战斗计划:主动出击,御敌于国门之外。 以往,在面对强势敌人时,宋军很少采用这样的战略,北人善骑战,南人善城御,说起来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彼此的长处是由于彼此所处的环境长时间形成的,就像江南地区的兵善水战一样,你非让他练骑战,那地方水道纵横如同阡陌,别说他练不成,就算他练成了,莫不成骑上战马跑几步换船渡河,再跑几步再换船渡河? 你善驰骋骑射,那是你的本事,我善城池防御,那是我的本事。到了我的地盘,就得按我的规矩来,汉人精于城御,这是千百年来农耕社会渐臻大 6210." >成的一种战斗方法,并不是非得弃我所长,跑出关隘与你拼命才叫英勇。 辽军也习惯了宋军的这种打法,因为西路军比追击宋国败兵的南路军准备充分,还似模似样的拉着许多建造完成的攻城器械,威风八面地杀向雁门关。 而这一次,雁门关守军倾巢出动,弃险关主动寻求决战了。 罗克敌统率宋军步兵主力,在雁门北口列大阵相候,张崇巍率精骑从小路包抄敌军后方,用的战略与潘美在南线一战有异曲同工之妙,仍然是经典的步骑混合部队克制骑兵的一场战例。 萧咄李和李重诲领大军杀向雁门关,迎头撞上已摆好大阵的宋军,也是啧啧称奇,不过气势正旺的辽军并不把宋军放在眼里,立即对罗克敌的大阵发动了猛攻,双方一场厮杀,渐呈胶着局面,辽军的骑兵与宋军的步兵混战在一起,失去机动空间的时候,张崇巍横空出世,陡然从敌人侧后翼攻了上来,正面的宋军步卒也抖擞精神,全力反击。 辽军先被左右两翼冲上来的宋军精骑切来割去,断成了一截一堆的,然后步兵主力发动猛攻,一块一块地把被切割开来的辽国骑兵吞噬掉,这一场大战的结果从宋国两路骑兵突然杀出时就已经决定了。 辽军前有步兵方阵如推土机一般不可阻挡,左右有骑兵精锐像切割机一般往来冲突,简直就成了一块任人收割的麦田,张崇巍遥见辽军旗鼓,晓得是主帅所在,立即率部冲入,直奔那大旗而去。辽军已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场面,根本没有人有意识地进行拦截,竟被他杀到了中军。 张崇巍比耶律休哥突入二十万大军的宋营追杀赵光义时幸运,一时那时是晚上,突入宋军中军更为吃力,二来赵光义见机不妙已经被内侍们拖着逃跑了,耶律休哥杀到宋营中军时,只看到黄罗伞盖,伞底下空空如野。可是辽国主将萧咄李却不能走,他要是走了,这十万大军怎么办? 张崇巍冲到辽营中军,交战十余合,一刀斩下了彰国军节度使、驸马、侍中萧咄李的脑袋,此时他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官儿,回头要是不能抓个辽军问清楚,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因为有时候汉人史官喜欢讳过扬功,辽人在这方面心气儿更重,对失败的战役,常常寥草几笔代过,对伤亡被擒的高级官员,更是绝不会载入史册。 张崇巍一刀剁了驸马萧咄李,让辽国三公主耶律绣成了寡妇,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诲远远看见目眦欲裂,奈何乱军汹涌,如波涛起伏,他也是身不由己,只能随着大军流动的方向且战且走,根本顾不及萧咄李了。 萧咄李一死,辽军更是大乱,被宋军杀得落花流水,李重诲领着残兵且战且退,率中军殿后的主帅耶律斜轸闻讯急急领兵来援,这才把前锋人马接应下来,点检损失,已是伤亡过半,李重诲肩上臂上各插一支利箭,也顾不得拔去,便向耶律斜轸说明了与宋军遭遇的情况。 耶律斜轸毕竟是辽国名将,战阵经验丰富,一听他言及有大量宋军骑兵出没,顿感蹊跷,立即倚险扎下营盘,派出探马斥侯,抓“舌头”,打探敌情,在真相未明之前,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南路辽军,眼下唯一的战略方针就是努力把宋军挡在三关以南,依据传统的宋辽边防线确定双方的势力分布。耶律休哥痛定思痛,再不敢轻视敌军,自保州撤退后,迅速收扰各部辽军,重新整保编制,主动让出一些不利于防守的城池,重新部署防务。 耶律休哥的眼光还是很毒的,他很快发现,宋国虽然现在兵强马壮,但是大量军队匆匆赶到,尤其是西夏军与宋国禁军各有编制、统属,在统一指挥部署上磨合的还不够,这是一个有利条件,于是在防御中大打运动战,集结精锐骑兵攸忽来去,先后与宋国猛将龙猛副指挥使荆嗣、雄州刺史张师、河阳..三城节度使崔彦进、侍卫马军都指挥使米信等人交战,并在与雄州刺史张师一战时,亲率数百近卫突入阵中,将张师斩于马下! 不过很快,耶律休哥就感到了不安,他并没有发现什么,仅仅是一个久经战阵的将领的直觉告诉他,有点不对劲儿:宋军各部的配合默契度的确还不够,这是事实。但是挟新胜之锐,宋军绝对有实力大举发动进攻,趁其新败立足不稳的时候,把边关沿线所有被辽国占领的宋国领土一举夺回来,可是杨浩并没有这么做,他在等什么? 第三十四章 雄霸天下 很快,耶律休哥就知道杨浩在干什么了。 杨浩在集结大军,马军、步军、船队、粮草,大量的船队、大批的粮草,骡马牛车…… 如此浩大的声势,此前只有过一次,那就是赵光义长驱直入,攻打幽州的时候。 宋军很少在冬季举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除了运输不便,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克制辽军铁骑,宋军配备了大量的弓箭手,而弓弦多是皮弦,北方寒冷的天气会使弓弦张力不足,从而使步军为主力的宋军丧失了最.大的战争优势,所以冬季一向是北朝骑兵骚扰南朝“打草谷”的好日子,但是现在宋军补充了大量的骑兵,对弓弩的倚赖大减,宋国已经有能力发动大规模的冬季攻势了。 十一月九日,冲猴煞北,宜祭祀、拆卸、动土、起基上梁,开市大吉。 杨浩以潘美为帅,李华庭、刘廷让、童羽为大将,率军十余万,兵出雄州瓦桥关,攻归义,范阳; 又以李继隆为帅,田重进、崔彦进、米信为大将,率军十余万,兵出霸州益津关,攻永清,安次; 雄霸二州兵马齐出,杨继业又自领一军,兵出大茂山,取飞狐,攻蔚州。 西路军方面,雁门关大捷的消息刚刚传来,即便那边没有胜利消息传来,杨浩也准备安排他们出征的。不过他的进攻重点一直放在南路,西路军的作用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如果能够大败敌军,则变佯攻为实攻,会击幽州,如果战局不顺利,则变实攻为佯攻,只要能成功牵制辽国西部兵马就成。 因此西路兵由曹彬挂帅,罗克敌、张崇巍为将,出雁门关,攻取寰、朔、应、云诸州,拓拔 660a." >昊风已返回西夏,与镇守横山的杨延浦合兵一处,与曹彬兵马成钳形夹攻。 杨浩放弃了在边关地带与耶律休哥僵持攻守,而是甩开他们的大军,趁着辽军还不适应宋军步骑混战兵团的战斗特点,径扑幽州,这是凭着雄厚的实力,捣出的一记黑虎掏心。攻敌必救,这是真真正正的阳谋。 你明知道我的目的,可你不能不接招,大锁横大江,由不得你进退。 面对这样的场面,任你智谋百出、胸怀韬略,除了应招,也别无他法,耶律休哥迅速向涿州集结兵马,阻拦宋军,并把情况迅速向镇守幽州的萧后禀报。 萧绰闻讯,也同意了耶律休哥的意见,决定利用骑兵之长和平坦广阔的有利地形,集中主力部队先破宋东路军,再移师逐个击破。遂急命伍告飞加紧行军,直趋涿州赴援,又命东京(辽阳)留守耶律抹支率军驰援幽州;又命林牙韩德守移师驼罗口应援。同时命耶律斜轸为山西兵马都统,全权负责西路战事。 耶律休哥的噩梦开始了。 涿州血战十三天,死尸枕籍,伤亡无数,这是实打实的攻防大战,什么策略计谋,统统派不上用场,拼的就是战力、士气,拼的就是人命。 无数次危急关头,耶律休哥亲自登上城头,或左右开弓,若亲提长枪,大声怒吼着,咆哮着,呐喊着,如出柙猛虎般拼命厮杀,振奋士气,抵挡宋军猛烈的攻势。城上城下,白色的雪、红色的血,东一片西一片斑斓如花,耳畔,凌厉的寒风不断地呼啸着。 又一场大战结束了,耶律休哥巡视着城头,他的兜鍪护耳被削去一半,盔缨污浊不堪,背后的斗篷血迹斑斑,破烂不堪,胸甲业已残破,臂套上满是刀痕剑创,手中一杆大枪上血缨早已吸饱了血,结着血冰碴子,僵硬在垂着。 亏得伍告飞的八万汉军及时赶到,大大补充了他的实力,而南城被击塌后,耶律休哥又利用井水混杂着野草,仅用半夜工夫就重新修起了一面亮晶晶的城墙,四面城墙都有水泼过,亮晶晶的好象一座水晶城,又滑又硬,这才勉强抵挡到现在。 一夜之间,涿州城变成了水晶城的时候,着实把宋军吓了一跳,尤其是杨浩,杨浩记得前世听评书《杨家将》时,三关大帅杨六郎面对气势汹汹的辽军,情急智生,以生泼城,制造了一座冰城,然后又摆牤牛阵,大败辽军,想不到辽人也晓得这法子。 其实北方游牧民族很早就懂得用冰雪筑城,最初是什么时候并不知道,但是从汉代起的一些史料文献中就有这方面的记载了,当时的北方游牧民族,于冰天雪地中迁徒到一个地方,就会用水、草和泥土筑几道简易的城墙,防范狼群,阻挡寒风,等到冬去春来,继续向其他地方迁徙,天气一暖,城墙自然也就化为乌有,这是很常见的事。 想来是那小说家为了烘托杨六郎的智勇,才把对北人来说一件常识性的东西,再加上春秋战国时代田单的火牛阵,改头换面当成了杨六郎的独特发明。 涿州虽然守住了,可是与之比肩而立的固安却被宋军打下来了,这样一来涿州就成了一座孤城,眼下城池虽然还在,还能守多久却不知道。耶律休哥认为,不应该与兵势强大的宋军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在这一点上,太后到底是女人,还是有些小家子气。 宋国远来征讨,运输是个大问题,他们的目标既然是幽州,就应该退守幽州,这样一来,宋军的战线拉长,可以利用小股轻骑攻击宋军的运输线,而幽州,只要坚守住幽州,不容幽州有失,这块战略要地不丢,其余诸州就没有威胁,宋军最终必将无功而返,甚至再遭遇一次大溃败也未可知。 与众将计议一番后,耶律休哥将大家的意见形成奏表,已派人上奏朝廷,请求太后接纳,并再度苦劝太后携幼帝先返上京。涿州与幽州的联络并没有断,因为宋军采用的是三围一疑的攻城之术,断其三路,留其一路,北面并没有围城兵马。 耶律休哥知道杨浩的99lib?做法,杨浩这是观其主将之性,如将疑,以虚实对之,将莽,以诱之,将老成,以围之。观其不定,取其不法。如果他的大军真的自北面遁走,沿途必有埋伏,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有时候明明知道是个陷阱,你也不得不往里边跳,这就是阳谋的厉害,你明白了,也只能正面破解,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解决。 萧绰收到耶律休哥的奏表,也知前方情形已十分危急,如不早做决断,恐怕耶律休哥和驻扎涿州的大军将全军覆灭,把他们抽调回来,至少还能保留一些有生力量。与幽州文武一番计议之后,萧绰同意了耶律休哥的意见,命其立即放弃涿州,回师幽州。 不过,对耶律休哥的第二条建议,她并没有同意,此时辽国上层重又陷入了恐惧慌乱之中,如果她在此时带着皇帝回上京,说的再好听,也就是临阵逃跑罢了,那时军心士气一发不可收拾,必然完败无疑,所以这幽州,她绝不能离开。 从理智上说,萧绰这么做并没有错,但是潜意识里,她做出这个选择,其实也大有负气的成份,她毕竟还是一个年轻少妇,做为一个政治家,她的城府心胸还没有修练到深如渊海的地步,她在跟杨浩呕气。 好吧,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帮了你;你献玺于宋,北弃北朝的时候,我忍了你;现在你得了中原天下,马上就和赵二那黑胖子一样,没皮没脸地侵夺我的领土,我和你儿子就在这儿,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要来就来,大不了我母子俩横尸幽州城头,也决不再让你半步! 可是眼下辽国情形实在不妙,赵光义那一败,很有侥幸成份,许多辽国上层贵族、官员事后品味宋国北伐之战,都觉得如果赵光义不是被气昏了头,不管不顾地追到高梁河去,现在幽州城是否还在辽国手中,实在难以预料,所以杨浩这一来,悲观主义立即再度弥漫起来,真打下去,辽军许多高级将领都是信心严重不足。 在此情况下,萧绰也不得不考虑是否可以和谈,反复思量一番之后,又与文武大臣进行了一番朝议,萧绰一面调兵遣将以进行幽州保卫战,一面仔细斟酌,写下一封国书,遣使递交宋国皇帝杨浩,一帝一后一面掐着架,一面开始讲起理来。 “欣闻大王以西夏之主而受禅中国,朕甚喜之。皇帝陛下素有保国庇民之志,天下孰不称陛下之贤。辽与西夏,本固友好,辽与宋国,亦自99lib?和平。然赵炅穷兵黩武,撕毁条约,悍然北伐,诸路兵马,无名而举,钟鼓之伐,以时以年,国家因此发兵调赋以供边役,东自海岱,南逾江淮,占籍之民,无不萧然,苦于科敛,天下困敝,虽以中国之富庶,经年累月之下,将如之何? 尤以两国边境之民,自兴兵事以来,修完城垒,馈运刍粟、科配百端,悉出州郡。人口亡失过半,百姓苦不堪言,朝廷亦国库空虚,公私匮竭。陛下果然以爱民为意,请休兵息民,以惠泽天下,朕以诚挚请于中国,愿永结友好,万世长传。” 来使不是旁人,正是与杨浩相熟的那位辽国鸿胪寺墨水痕墨大人,杨浩接了萧绰的国书,回复说兴兵北伐,非为群臣所请,一则为了辽军入侵边境,二则志在幽燕诸地,不达此目的,雄煌之师,不敢轻言撤退。 墨水痕没想到杨浩说的这般赤裸裸的毫不掩饰,慌忙又回复太后,把个萧绰气的银牙咬碎,奈何这个男人现在强势的很,不得不强忍怒气再发国书,历数幽云之归属,这一番可是洋洋洒洒万余字的长篇,萧绰也是个性坚强的人,国书中只是据理力争,丝毫不涉儿女之情。 燕云十六州听来很大,可它到底有多大,在什么地方呢?其实燕云十六州就是今天的河北北部以及山西的一部分,要说起历史渊源,那就太久远了些,禹定九州,是有这片领域在内的,不过炎黄之前,此地亦有当地居民,非要从根上找它的归属,恐怕是算不明白的。 只从唐末说起,唐末群雄纷争,形成了“梁唐晋汉周”五代和“前蜀、后蜀、吴、南唐、吴越、闽、楚、南汉、南平和北汉”十国的历史格局。燕云十六州数易其主,后来落到后唐庄宗沙陀人李存勖之手。后唐节度使石敬瑭想造反自立,便以此地为代价许给辽国,并甘愿做辽的“儿皇帝”。辽国皇帝耶律德光答应了他的条件,率骑兵五万援助石敬瑭。 要说割让,它是从谁手里割让出去的?在割让之前,又是属于谁的主权?后来汉人的士大夫、史学家都说石敬瑭把原本属于汉人的领土割给了契丹族的辽国,凭心而论,其实这“燕云十六州”本来也不在汉人手里,而是在沙陀人手里,总不能说已经亡了国的唐朝还对该地拥有主权吧? 而宋国继承的是后周的衣钵,它的固有领土只有河南一地,被它所灭掉的蜀、唐、吴越、楚、南汉、南平、北汉,都是凭着强?99lib.大的军事打下来的,当时也没见它以中原正统自居,打起“收复失地”的旗号。 赵光义打起收复汉家失地的旗号,只是为了出师有名,这一点杨浩明白,萧绰也明白,萧绰认为辽国拥有这片领土理直气壮,可杨浩自然也有杨浩的想法。 一见了这封国书,杨浩手下的文臣武将自然也不肯输在理上,一个个摩拳擦掌地打算和辽国打嘴仗,当然,与此同时军事行动也不会停止,潘美嫌随军的文官文采不成,还向杨浩建议,最好从朝中调几个大学士来,跟他们玩笔杆子,北人还差得远呢。 杨浩摇了摇头,径直召来辽国使节墨水痕,当着他的面,直言不讳地道:“幽云十六州当初为什么归属了辽国,怎么没有归属汉、晋、唐、南平呢?因为那是辽国凭本事拿下来的,我们汉人没本事夺回来而已,事实如此,其他的话说的再怎么冠冕堂皇,都不过是自掩其丑的托辞。 现在,我们有这个本事了!所以我们要夺回来。 一个地方是属于谁的?谁占领着就是属于谁的。 天下是谁的?谁打下来就是谁的。 那么燕云十六州是谁的?北朝若是打得败我,那它就是北朝的。 朕为何兴兵?因为幽燕之地,进可攻,退可守,乃中原屏障,它的得失直接关系到我中原国运。朕今日兵强马壮而不取之,岂非贻祸于子孙?所以朕要打,此事没有转寰的余地。” 杨浩这番话简直就是赵匡胤那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的最佳诠释。 墨水痕听了面色如灰土,惶惶赶回幽州,萧绰听了不觉气苦,但是对杨浩的强势和坦然,倒是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不错,双方争来争去,其实为的是什么?如果此处沼泽烟瘴,毫无价值,中原的君主们还会念念不忘地要夺取幽燕吗?今日杨浩倒是一言道破了其中真谛,算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 萧绰柳眉倒立,凤眼圆睁,一口银牙紧咬,把杨浩的国书撕的粉碎:“和谈无望,那就打吧!” 第三十五章 汉军满万不可敌 “如今宋国大军卷土重来,气势汹汹较之上次尤有过之,又兼有西夏骑卒,世子以为,太后与幼主仅凭耶律休哥一人之勇,可能拒得强敌么?” 说话的人三十出头,面目平庸,无甚出奇之处,只是一双眼睛非常有神,透着几分精明。若有长安人士看见,或许会有人认得,此人正是当初齐王赵光美府上的管事胡喜儿。 盘坐上首的是一个三旬左右的大汉,庞大的身躯,满面的虬须,偏又束发顶冠、穿着一袭汉服,那壮硕的身子把那衣服撑得紧绷绷的,似乎稍一用力就会绷裂开来。他这体态模样,若穿一身左衽胡服,皮裘狐帽,倒也威风凛凛,偏是穿着一身中原汉人衣衫强作斯文,叫人看了好笑。 此人叫做耶律留礼寿,乃宋王耶律喜隐世子。宋王耶律喜隐受德王耶律三明谋反一案牵连,被幽禁起来。这位宋王世子,现在已是该部族的实际领导人。 留礼寿抚着大胡子,微微摇头道:“来者不善,来者不善啊,宋军的步卒大阵本就令人头痛,如今又兼具骑兵之长,宋军可攻可守,进退自然,耶律休哥前番大胜,很大程度上是靠着宋国皇帝久胜恣狂、久战心切的原因诱他中伏,真论起实力来,以我辽国军力……恐难胜宋人。” 胡喜儿笑道:“其实若论骁勇,我北朝兵马自幼练就的骑射,又是在自家地盘上做战,可未必就怕了南人。我们之所以连吃败仗,不是我北国兵马不济,实是因为太后属意于耶律休哥,有心下嫁于他,失了皇家体面,以致民心军心尽丧。” 留礼寿一拍大腿,愤然道:“不错,你说的在理儿,正是这个话儿。” 胡喜儿又道:“这一次,耶律休哥损失八万精锐,却只吃了太后一顿排头,没有一点真正的惩罚,由此就可见太后对他的偏袒了,上一次幽州被围,有两位将军赴援迟了三日,结果怎样?被太后下旨,当众鞭笞,降级留用,两相比较,太后为一己私情而赏罚不明,谁肯服她?” 留礼寿大声道:“正是,正是,哼!我就知道,她貌美如花,年轻守寡,怎么耐得住闺中寂寞?以堂堂太后之尊,居然与一个臣子媾和,实在是把我皇家体面丢得一干二净,现在市井街头流传的那些话想必你也听说过,真真的不堪入耳,每每想起,真是羞煞人也。” 胡喜儿阴阴一笑,又道:“不过,世子大可不必如此生气,你不觉得,这正是咱们的机会来了么?” 留礼寿一怔,连忙问道:“机会?此话怎讲?” 胡喜儿道:“太后与臣子有了私情,皇家体面全无,皇室、各部族大人,心中多有怨言。太后不知自重,便没了母仪天下的资格,幼主还是少不更事的娃娃,如何执掌大辽天下?如此情况下,太后又正坐镇南京,上京空虚,如果世子趁机发兵,振臂一挥,必得响应,何不罢黜幼帝,拥立宋王称帝呢?” 留礼寿与父亲本就参予了德王耶律三明之乱,反心早萌,只是他们当初行事隐秘,没有被朝廷抓到太多把柄,因此只将宋王囚禁了事,并未株连太广,若在机会救出父亲,再反一遭,留礼寿当然不会犹豫。 只是……,留礼寿犹豫片刻,喟然叹道:“不成啊,太后的手段实在了得,这几年间,整个上京被她经营的风雨不透,如今我虽仍是本族酋领,奈何无兵无权啊。想反,你让我拿什么去反?” 胡喜儿微笑道:“世子这话说的就差了,我辽朝尽多忠贞义士,眼见太后把持幼主,国家危在旦夕,谁不思尽忠报效,匡扶正义呢?若是世子有心,小人愿为世子引见一人,此人手握重兵,若肯攘助世子,大事可成。” 留礼寿双眼微微一眯,疑道:“嗯?你本一介商贾,为何如此热衷此事?” 胡喜儿恭谨地道:“纵然富可敌国,也不过仍是一个卑贱的商贾。小人只想出谋出力……为世子效犬马之劳,来99lib?日宋王登基为帝,世子立为太子,小人……可以走上正途,谋一个如郭袭般的出身,光宗耀祖,荫庇子孙,也不枉来世上走这一遭了。” 郭袭是汉臣,当今太后极为宠信的权臣,如今官拜南院枢密使、兼政事令,加封武定军节度使,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留礼寿闻言大笑:“若我父子当国,必把郭袭的职位送你,哈哈……,不过……你说有一手握重兵的将领愿助我成就大事,此言当真?他是何人?” 胡喜儿站直了身子,轻咳一声道:“王兄,世子相询,还不现身?” 一语未了,屏风后面闪出一个人来,顶盔挂甲,肋下佩剑,盔顶两枝雉翎高挑,看面目不过四旬上下,剑眉朗目,英气勃勃。 留礼寿一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失声道:“王冠宇?王指挥使!” 王冠宇躬身一礼,朗声道:“正是末将,末将上京汉军指挥使王冠宇,见过宋王世子。” 留礼寿一见此人不由又惊又喜,原来这王冠宇是上京汉军都指挥使,麾下有六万驻京汉军,如今幽州战事紧急,连东京辽阳的兵马都抽调过去了,更不要说上京了,上京的宫卫军、族帐军,大部分都随着御驾去了幽州,留守上京的人马已是汉军成了主力。 在萧绰想来,历次谋反都是契丹权贵,汉军甚少参予,所以把汉军留下守卫上京最是妥当,没想到郑家恰恰是从汉军着手,想在辽国谋划一笔大生意。 这几个汉军将领都是北地世家出身,寻常汉人百姓也就这几年才渐渐出头,以前除契丹一族外,其他各族饱受排挤打压,寻常汉人家的孩子哪有机会学文习武,也只有这些世家子,才有机会始终得到教育,从而受到辽朝的重用。 然而也恰恰是因为他们出身世家,所以哪怕是武人,也受到了太多的汉人文化、传统观念的影响,在他们看来,寻常百姓孀居守寡,再嫁他人也没甚么,可是太后是什么身份?一国太后如果有此行为,简直是丧伦败德,伤风败俗之极,必受天下人唾弃鄙夷。 萧绰与耶律休哥有私情的传言,本是白甘部的余孽受了折子渝的点拨,蓄意传扬出去的,寻常百姓对男女关系方面的兴趣那真是自古便热情至极,一经有人传出,传言版本越来越多,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王冠宇也信以为真了。 此后,胡喜儿以厚礼结交,巧言蛊惑,渐渐便说动了他的心思,在他想来,萧太后有此一端,便丧失了母仪天下的资格,如果自己兴兵废黜,必然能够迎合所有皇室贵族的心意,此事一定能成。于是便成了胡喜儿的同谋。 两下里说开来,一时尽皆大喜,不过留礼寿经过一次失败的政变,侥幸成了漏网之鱼,至今想起还是心有余悸,不免有些小心。他不放心地道:“王将军,汉军上下,你尽都控制得住吗?要知道稍有不慎,你我俱都是杀头之罪啊。” 王冠宇哈哈一笑,说道:“上京诸军中,我汉军一向不受宫卫、族帐诸军重视,军中将士还时常受到排挤,因此自成一体,团结的很,王某自信,对上京汉军可以如臂使指,上下一人。” 王冠宇自信地说罢,扬声道:“你们都出来吧,一起见过世子。” 硕大的屏风后面衣甲铿锵,陆续又走出五个人来,分明是上京汉军副都指挥使李剑白、马军指挥使程天浩、步军指挥使苟恶唯、汉军都虞侯尉迟风、周羿。汉军六大将领尽集于此,留礼寿大喜过望,击掌赞道:“如此,大事可期矣!” 胡喜儿笑吟吟地道:“这还不够,小人还联系了白甘部等几个部落,此外,室韦、女真方面也正派人联系中,只等各处一切准备完毕,世子就可一举而天下惊了。” 留礼寿惊喜莫名,望天大笑…… 萧绰遣墨水痕再一次到了宋军大营,这一次,带来的只有一只锦匣。 打开锦匣,先是一张纸签,上面墨迹淋漓,只有六个大字:“君要战,我便战!” 杨浩看了默然不语,当下合起锦匣,若无其事地先将墨水痕送走,这才回转内室,他抚匣沉吟良久,重又轻轻打开,取下那张纸签,掀开下面的软缎,只见下面静静地躺着一枚枚首饰,一个个擦拭的闪亮,露着润泽的光辉,或许……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经常把玩它们吧。 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 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记得上一次,她把一半的首饰送回来,杨浩明白她含蓄中表达的心意,她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把缺失的一半,亲手为她戴上。可是…… 君要战,我便战! 杨浩幽幽地一声叹息,心中不无怅然:“我们之间已越走越远了,或许,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了吧……” “报……,耶律休哥集结兵马,杀出涿州,望北逃去!” 杨浩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眼中感伤怅然的神色被凛然的杀气所取代! 辽军收缩兵力,固守南京了。按照耶律休哥的计划,是固守幽州,据此耗败杨浩主力,如此一来,孤军奋战的中路军杨继业和西路军曹彬自然不成气候,在收拢五指之前,应避其锋芒,不宜主动寻其决战。 第二次幽州保卫战,在耶律休哥的谋划下开始了,南院大王耶律景,北院大王蒲奴宁、奚大王筹宁,这契丹四大王府中的三位大王以及北院宣徽使蒲领都随大于越耶律休哥汇聚在辽国南京幽州。 同时,耶律休哥命令各路兵马向幽州集结的同时,吩咐他们大打游击战,骚扰宋军运输线,袭 51fb." >击小股宋军,调离沿路州县居民,实行坚壁清野。 而杨浩的大军雄纠纠气昂昂直奔幽州,根本没理会分散驻扎在刚刚被他们占领的沿边州县的兵马,攻其必救,逼其回返,辽国前沿兵马不战自退。 杨浩行动甚速,看起来和赵光义上一遭的打法没甚么两样,但是机动力不同,同一战术所产生的效果也不同,对辽军的威慑力也更大。宋军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粮秣辎重的供应问题了,水陆两路,粮草辎重始终动输着,紧随大军前进。 水路方面,前有破冰船,后有漕运船,沿河有护卫的军队。船只破冰前进,待到后来冰面渐厚,破冰速度已无法满足行进速度的需要,大量的粮食便被士兵们从船上搬下来,从船上搬下来的还有大量的早已做好的雪撬冰撬,用它们载着粮食继续前进。 而旱路方面,也用大量的辎重用驴骡牛等运输工具进行运输,杨浩的兵马甚至走在了许多回返保卫幽州的辽国军队前面,耶律休哥则命令回返的辽军大打游击,以骑兵针对水陆两路的宋军粮秣运输队伍展开攻击。 在中外战争史上,都曾有过一件微小的事情影响了整个战局变化的事情,一发巧巧击中敌军弹药库的炮弹,一场突出其来的大雨,一次本不在指挥部策划之内的意外遭遇战、一队打散了的士兵误闯敌军指挥部等等,在宋辽两国军队同时赶往幽州,且战且走的过程中,也发生了一件对战局起着重大作用的类似事件。 这一日傍晚,宋军押粮官刘保勋冒着风雪自陆路押运数百辆粮车刚刚赶到岐门沟,斜刺里突然杀出三千辽国精骑,这一路上,前后左右大都是络绎不绝的宋国兵马,而这支辽军仗着地形熟悉,竟然从宋军行进的空隙中钻了进来。 刘保勋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设置鹿角拒马、摆设步兵大阵,无奈之下只得匆匆将粮车环绕起来抵御辽军,失去阵形优势的宋军不是这支突然杀至的辽军对手,辽军四面围定,一场血战,刘保勋及其子开封兵曹刘利涉、殿中丞孔宜均战死阵前,兵卒死伤无数,粮车被焚。 堪堪行至左近的李华庭、刘廷让部忽见右翼十余里外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急急挥军前来,这股得手的辽军刚刚逃之夭夭,刘廷让在君子馆一战中中了辽人埋伏,三万大军全军覆没,对辽人实是恨入骨髓,一见情形立即要求全速追击。 其实一路上辽军利用骑兵快捷、地理熟悉的特点,经常进行游戏骚扰作战,追击大多不见成效,所以李华庭本不想追,他觉得辽军越是这么蹦跶,越说明辽军讳忌宋军攻打幽州,大可迅速行军至幽州城下,迫敌决战。但是他拗不住刘廷让这位宋国老将,只得依言冒雪展开追击。 这一追就追出事儿来了,此时大雪仍在下,天地一片茫茫,夜色又渐渐降临,二人领军追了一阵,地上踪迹渐不可见,再加上地形不熟,竟然迷了路。那支袭击运粮队伍的辽军早已不知逃到哪儿去了,他们胡乱前行,却意外地在一个叫小河沿的偏僻村庄里遇到了另一路辽军。 忽见大队宋军从天而降,戍守在这里的辽军不禁目瞪口呆。原来,这一路辽军正是押运着从幽州城下缴获的大量攻城器械,准备运往辽宋边境的那支辽国辎重运输队,他们正行于路上,便听说耶律休哥中计大败,只得仓促改变计划,临时停止前进,将大量的攻城器械运到了远离南北交通要道的这个偏僻村庄小河沿,以观时局变化。 其实他们如果把这些攻城器械全部销毁最为妥当,不过这么精巧的器械,换了辽国的工匠未必能做得出来,这些东西对辽人来说是些难得的宝贝,这种高技术含量的战争武器,对他们具有非常重大的价值,这样的战利品,就好象当年只有小米加步枪的土八路缴获了两具加农炮,如非万不得已,怎肯销毁它。 而且这支辽军对前线情形估计不是人,一旦撤退,阵形必乱,对方也是骑兵的话,在这样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全力一冲,结果就必然是一面倒的大屠杀了。 谁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辽军一直在避免集结到幽州城下前与宋军决战,辽军骑兵在自己的领土上来去自如,宋军想要寻之决战也不容易,可是宋辽两国兵马为了得到和毁去这些赵光义遗留下来的宝贝,不断向这里集结兵马,夜晚的时候双方一团混战还没觉察出什么,等到天光大亮,双方收拢兵马定睛一看,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决战,已不可避免。 万马齐喑,战场一片静寂,潘美策马军前,欣喜若狂。梦寐以求的寻敌主力,在幽州大决战前尽可能地消灭敌军主力的愿望,居然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得以实现。 跃马睥睨,潘美挥鞭一指辽国大军,朗声喝道:“辽军就在眼前,哪位将军可为本帅破阵?” “末将愿往!” 李华庭、童羽同时请命,彼此对视一眼后,童羽谦和地笑了笑:“李将军,你部只一万铁骑,当面之敌不下七万,这一仗,请让于童某吧。” 李华庭满脸凶光,杀气腾腾地道:“欲歼敌众,当赖将军,破阵,某一万兵马足矣!” 第三十六章 唯战而已 “将士们,辽骑就在当面,随某杀过去,斩将夺旗,立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功劳!” 李华庭举刀斜刺长空,短暂的发出了一声动员令,便一马当下,向辽国军阵冲去。 “杀!” 大片的长枪大戟斜指苍穹,随着一声杀气腾腾的大喝,士气正旺的骑兵随之杀出。 “杀!” 近千人的骑兵驰出数十马身,第二梯队的士兵依样举枪亮刀,大喝一声,再度策骑杀去。 “杀!” “杀!” “杀!” 一队队宋骑,皆以锲字形冲锋阵形向前冲去,近十余层的宋骑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箭头,直扑萧挞凛中军本阵。 一见李华庭如此威势,潘美不禁抚须赞道:“李将军,真英雄也!” “汉儿威武,我军必胜!汉儿威武,我军必胜。” 余下的步骑将士,或以刀击盾,或以枪顿地,震撼人心的“轰轰”声中,用一声声的呐喊为自己的战士助威起来。 眼见宋军仅有万余骑,竟视他们如无物般迎面杀来,萧挞凛激怒的须发飞扬,紧握枪杆长振声大呼道:“迎敌!” 殷雷滚滚,连绵不绝,李华庭带着一万铁骑,践雪狂飚,径直撞进了辽军的本阵,一时人仰马翻,杀声盈野。 怒潮汹涌,如山呼海啸,整个平原上到处都是狂奔的战马,半空中到处都是锋利的长枪、雪亮的钢刀,旌旗舒卷,往来冲杀,一万人的汉骑冲进了辽军本阵,就像一锅沸油中浇了瓢冷水,立时炸裂开来。 此时,殿后的童羽部五万骑兵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静如山岳,肃杀无声,唯有战旗猎猎,更增无形压力,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蜂拥而出? 因此李华庭以一万铁骑硬冲敌军本阵,固然在冲阵的刹那付出了重大牺牲,但是一旦突入敌军,却是如鱼得水,东挡西杀,悍勇无敌,把辽军本阵搅得天翻地覆。 “大王已得天下,大王已称天子,合宋夏两国,麾下名将如云,大丈夫不当此时于马上取功名,于勇将中争先锋,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此时不争功求战,更待何时?” 李华庭是真的拼了命了,后有援军,后顾无忧,他只是一味地向前、向前、向前,撕裂、撕裂、撕裂,纵骑游走,率领所部如汹涌的波浪般进退散聚,从容自如,整个辽军本阵都被撼动了,随着惯性,整个辽军阵营都像一口大锅里的水,激裂地荡漾着,阵形大乱。 “童将军,胜败在此一举,你部可以冲锋了!” 眼见李华庭冲乱了辽军阵形,已然有机可趁,经验老到的潘美立即抓住时机,断然下令。 “末将遵命!” 潘美一语方了,早已按捺不住的童羽便喜不自胜地答应一声,一举长枪,大喝道:“兄弟们,莫让李将军专美与前,叫他们瞧瞧咱们兄弟的手段,杀呀!” “杀呀!” 五万骑兵分作两路,呈钳形向辽军主力包抄过去,与此同时,萧挞凛也下达了将领,两军两翼呈雁翅状迎了上来,潮水般的攻击,箭雨、刀山、枪林,汇聚成了一副悲壮的画面。 辽军是在撤退中反动局部反击,而且三位主帅萧挞凛、萧干、韩匡嗣官阶相等,各有部属,号令不及宋军统一,李华庭和童羽又像较劲儿一般亡命厮杀,潮水般的压迫力,顿时推动着辽军迅速整体向后退了片刻。 仅仅是片刻的后退,同样是混战,气势便完全不同了,李童二人的大军已形成了压着打的局面。 这场战斗,在短暂的宋辽战争史上意义重大,在以后漫长的几百年中,宋国再也没有过这样完整的纯以骑兵力量与外敌对抗的战斗,这也是唯一的一次,也是全胜的一次,所以一直被以芦州演武堂为前身建立的大宋军事学院列为精典的骑战教例,是役宋辽双方许多的将领和表现杰出的士兵也因之永载史册。 几百年后,在总结这一战役的一场教学课上,大宋演武堂资深教授花漫天先生对学生们是这样介绍的: “历史上,当时辽人称汉人为汉儿,汉人也如此自称,又过了几十年之后,汉儿在习惯上就只是辽籍汉人的专称了,为了区分南北汉人,宋国的人从那时起被称为汉人,辽国的汉人则称为汉儿,而当时尚没有这样的区分。因此陡然听到‘汉儿必胜’的高呼声,辽军阵营中的汉家男儿尽管在感情上和心理上早已把自己当成了辽人,还是在心理上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尤其是数万人齐声呐喊,那种强大的冲击力和震撼力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同为汉人血脉的北军汉人不由士气大挫。这一点,对李华庭的一万骑兵强行突入敌阵,产生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可以说,这是心理战的一个极为成功的范例。 此外,当时辽军正处于保卫南京的大撤退途中,是于撤退途中发动局部反击,这种情形下他们应该采取的战术就是一击不中立即远遁,一旦形成正面决战的态势,对无心恋战的辽国士兵们来说,是一件十分威险的事情,在这一点上,辽人再度犯了错误。 第三点就是,当时我国东路军各部将领的共同统帅潘美将军及时回援,亲自指挥了这场战斗,军令通达,上下一体。而辽国当时有萧干、萧挞凛、韩匡嗣 4e09." >三位将领,分别隶属于不同的军队,三人的军阶或实际权力也大体不分高下,这就造成了各自为战,无法有效调动全军的情况,这也是在这场大会战中决定胜负的一个重要因素。 当然,我军将士上下一心,顽强作战的战斗作风,在此战中产生的作用也是勿庸质疑的。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不容同学们忽略的,那就是意外因素对战争的影响。比如在这场战斗中,有一个后来官至我国驻交趾宣抚使的官员,当时还是一个小小校尉,名叫丁锋,丁锋此前是藏书网蜀中一个小小的盐丁,因为参加了童羽将军的义军,成为这支军队的一份子。 他在战斗中负了伤,肠子都流了出来。他在不支落马后,随手拔出佩刀,斫断了冲到面前的一匹战马的前腿,使得马上的敌军掉了下来,然后,丁锋就顺势一刀砍下了这个敌人的脑袋。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被他一刀杀死的人居然是辽国燕王韩匡嗣。 韩匡嗣,蓟州玉田人。其父韩知古六岁时被契丹人掳入契丹为奴,后做为家奴随女主人淳钦皇后陪嫁给了辽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成为一名宫奴。其子韩匡嗣,自幼好医学,皇后待之如子,后来便一步登天,历任太祖庙详稳官、上京留守、南京留守,摄枢密使、西南面招讨使、晋昌军节度使等。 后来的辽国皇帝耶律贤体弱多病,而韩匡嗣医道高明,因此两人很早就建立了深厚的个人交情,同时耶律贤的皇后……咳……这个……就是与我国圣祖皇帝之间留下许多暧昧传说的辽国太后萧绰,曾经与韩匡嗣的儿子韩德让有过婚约,但是在德王谋反期间,伴驾随侍的韩德让为耶律贤挡过冷箭,并因此丧命,所以出于补偿的心理,再加上当时耶律贤也确实缺乏心腹,所以韩匡嗣被封为燕王。 我这里要特别说明一下,同学们,民间的传说都是由于停战协议签订后宋辽两国的密切往来,我国对辽国的经济援助,以及两国领袖的经常性会唔,使得一些好事者编造出来的谎言。我圣祖皇帝文成武德,泽被苍生,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在宋辽两国的正史中,对于这些香艳的传说没有一点线索可以寻找验证,千金一笑楼还编写了许多有关圣祖与萧后的曲目表演传唱,这是误人子弟啊同学们,切勿把文艺当历史,千万不要受到这些野史传说的影响。” 咳咳,好,我们说回正题,燕王韩匡嗣的意外死亡,使得该部辽军军心大乱,从而加速了辽军的溃败,从而使得整个战局迅速向我方倾斜,使得我军以较小的伤亡代价换取了一场大胜。同学们,战场上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不可轻言胜败,一个小人物、一件小事、一个意外,都可能彻底改变战局。 是役,韩匡嗣殁,萧关断臂被俘,萧挞凛轻重伤势数十处,所部主力或杀或俘,歼灭近七成,可以称得上是完胜了,但是宋军仍不依不饶,萧挞凛率本部残兵败将脱离战斗,依靠仍滞留在战场上竭死战斗的士兵争取的宝贵时间迅速后撤,但是童羽阴魂不散,紧追不舍。 辽军撤出数十里,来到一处小山,名叫羊角山,以居高临下的优势仍有难敌宋军的急攻,童羽毫无惧色,率部登山仰攻,一场血战,迫使辽军放弃羊角山,继续撤退,一日之间,四易防御阵地,而童羽则始终咬紧了他们,战斗之激烈,从童羽累死三匹战马,换骑四次继续冲锋陷阵便可见一斑。 最后,萧挞凛只率三百余骑从山谷中逃脱,所部为掩护主将脱身,全部做了宋军的俘虏。萧挞凛率三百余骑残兵败将逃回幽州,萧绰闻讯如五雷轰顶,这支骑兵主力的全军覆没,对辽军士气的打击是重大的,如果说前次小唐河一战杨浩重挫耶律休哥,和耶律休哥在高梁河大败赵光义一样,都有取巧的成分在内,还不那么叫人服气的话,这次两军骑兵主力的遭遇战,却是一刀一枪的真功夫。 这一战,辽军仍然是完败、惨败,辽军引以为傲的骑射再也不是克制汉人的利器,辽军上下悲观的气氛之重可想而知。 屋漏恰逢连阴雨,船破偏遇迎头风,就在人心惶惶、上下不安的时候,杨浩率主力部队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幽州城下,抢在许多赶来幽州赴援的辽军之前,再度兵困幽州城,再度形成了与赵光义当初那一幕完全相似的场面:宋军围城,援军围宋军。 可这一回,宋军还会重蹈败辙吗? 杨浩用了和赵光义前期几乎完全一致的招式,他想为前番宋军的失败找回这个场子。 大军团团围城,迅速扎下营寨,杨浩亲自巡阅三军,安排谍报、通讯、集结、部署、逆袭、阻截,以及辎重、粮草、军医、后勤…… 幽州城头,萧绰也在亲自巡阅三军,鼓舞士气。一领靛蓝色盘领窄袖长袍,外罩细鳞锁子甲,胸前一方亮闪闪的护心宝镜,兜鍪及护项上饰着纯白色的银狐毛,头顶银盔上一束长长的雉羽飘扬,衬得萧太后明眸皓齿,月貌花容。 在她左侧,随着一员虎将,星眸朗目,气宇轩昂,正是辽国大于越耶律休哥。巡视到东城,萧绰停下了脚步,扶着箭垛向城下望去,十里连营,旌旗猎猎,人喊马嘶,一片喧器。 忽然,萧绰的目光被一样东西吸引了。黄罗伞盖,那是皇帝的仪仗,杨浩,在那黄罗伞盖下面,一定就是杨浩,萧绰的一口银牙立即咬紧,眉心一点嫣红,明媚如水玉观音的俏脸上,登时笼起一片腾腾杀气。 城下的黄罗伞盖忽然也停下了,远远的可以看见一个银盔银甲的将领慢慢自黄罗伞盖下走出,向前走了几步,站定脚步,向城头的凤摺罗伞望来。 彼此相距太远,看不清五官眉目,可是两个人似乎都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就这样久久地凝视着那一线人影,似乎双方无数的将士都感觉到了彼此君主的这场无形的交锋,整个战场上忽然都静了下来,只有呼啸的风,卷动大旗,还有那不识趣的马儿,偶尔长嘶几声。 两道目光越过军营、越过战壕、越过城墙,交织着,流动着,对视许久,萧绰忽然抽手,手中攥紧箭垛上一蓬冰雪,大步反身走去。 “与君决绝,唯战而已,再无一句话好说!” 第三十七章 四面汉歌 战争,因利益而起。 当幽州城下的战争如火如荼的时候,辽国上京另一幕为了利誉的战争打响了。 “大事若成,尔等皆有从龙开国之功,韩匡嗣一介宫奴,最后可官至燕王,我耶律留礼寿非吝啬之人,在场众,皆有封赏。称王还是称侯,就看你们能为本世子立下多大的功劳啦。” 留礼寿府中,留礼寿激动的满面通红,兴冲冲地向召集起来的百余心腹家将慷慨陈辞,做着最后的战前动员令。一旁,王冠宇顶盔挂甲,威风八面。 耶律留礼寿好不容易结束了演说,向王冠宇道:“王将军,请。” 王冠宇矜持地点了点头,踏前一步,沉声道:“今日的计划是这样的,马军指挥使程天浩负责攻打上京留守除室的衙门,斩杀除室,夺取兵符,控制留守上京的宫卫军,步军指挥使苟恶唯负责控制那支两千人的宫廷女卫……” 苟恶唯一听喜上眉梢,宫廷女卫两千女兵,俱都是萧太后的亲信,这些女兵大多年轻俊俏,以他虎狼之兵,这一战下来,不知要抢多少美娇娘回去,别的封赏且不说,光是这一条,麾下的兵将还不嗷嗷叫着往前冲?苟恶唯一面紧张地盘算着:“我也不要太多,从中鳞选三十个……,不!五十个美人儿就行了,贪多嚼不烂,其他的就可着儿郎们享用罢了。”一面躬身领命。 王冠宇又道:“副都指挥使李剑白和汉军都虞侯尉迟风和周羿正在军中控制全军,此刻并未前来,不过该做的事我已吩咐下去,副都指挥使李剑白领兵攻打皇宫,一定要把宫室控制在手中,汉军都虞侯尉迟风和周羿负责控制攻占北城和西城,至于南城和东城……” 王冠宇微微一笑:“南城和东城本就在我所部的控制之下,倒无需多虑了。我还要说明一下的是,白甘部一些人马也会参与行动,他们负责事发时在城中各处制造混乱,随意攻打各处府衙,到处点火滋扰,混淆市面,世子联络的一些权贵大臣的部族也会在外线行动,迅速向上京集结,而室韦和女真,也会同时出兵,吸引边关诸兵,勿使其回援上京。诸位,我等于内部杀他个措手不及,东、南、西三路有宋军牵制,东北与北方有女真和室韦呼应,大事可成矣。” “大人,我们需要做什么?” 一个留礼寿的心腹家将手握大刀,气势汹汹地问。 留礼寿站出来道:“尔等随本世子攻打天牢,却出王爷,然后迅速赶往皇宫,裹挟留守上京的皇室、宗亲、文武百官,扶我父王登基。” 一众心腹喜形于色,轰然应喏。 留礼寿与王冠宇对视一眼,把大手一挥,喝道:“出发!” 耶律留礼寿集合百十名家将,随同上京汉军都指挥使王冠宇的千余名亲兵扑向天牢的时候,城中各处已经发动,到处一片喊杀之声,守卫天牢的只是一些狱吏狱卒,他们也听到了城中各处传来的厮杀声,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在惶惶不安的时候,留礼寿和王冠宇领兵杀至,这些守卫天牢的狱卒哪有可能同正规军抗衡,天牢被迅速攻破了,留礼寿和王冠宇留下一部分军兵守门,迅速向里边杀去。 他们不但要把宋王放出来,还要把关押在里面的藏书网所有人都放出来,这些人势必会成为新政权的坚决拥护者。 甬道深深,留礼寿心念父亲,快步如飞,两边牢房内的犯人已经发觉有异,一个个兴奋地拍打着牢门,兴奋之中也不知大呼小叫些什么。王冠宇紧随他的身畔,心中也是怦怦乱跳。既要拥立宋王为帝,当然要把宋王救出来,这件事的确重大,不过他主动请缨来救宋王,却还有一层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 攻打皇宫的副都指挥李剑白想必可以中饱私囊,掳得许多奇珍异宝,攻打女军的苟恶唯或许会艳福不浅,可这些怎比得了救驾之功,虽说他的功劳已经跑不了了,可是亲自出现在身陷囹圄的宋王面前,无疑会在宋王心中留下最深的印象,他这一生仕途,将是一马平川了。 正行进间,后面突又传出喊杀声,留礼寿和王冠宇浑未在意,只道是残余的狱卒在负隅顽抗。但是马上就有人急急追来,老远就嘶声大吼:“世子,大将军,大事不好啦,外面……外面有大批宫卫兵马,有……有……” 留礼寿和王冠宇大惊止步,扭头看去,只见那家将急急跑到面前,一跤跌到地上,背上,插着三枝利箭,箭深半尺,亏得他还能挣扎着跑出这么远。 留礼寿和王冠宇对视一眼,顾不得再往大牢最深救下宋王,立即率人返身飞奔而去。 天牢门口,一个个杀气腾腾的辽国宫卫禁军已将守御在门口的反军杀散,一位将军提着血淋淋的大刀,从甬道中慢慢向门口走去,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吧嗒作响。在他旁边,是一个脑袋奇大的矮胖子,矮胖子手里提着一大串钥走过去,“喀嚓”一声,锁上一道沉重的铁门,然后是第二道门户,第三道门户,最后到了大门前,在墙角摆弄一阵,“轰隆隆”一声巨响,一道铁栅栏从天而降,牢牢地卡住了门口,那铁栅栏一根根足有手腕粗细,重逾千斤。 “将军,这下就妥了,就算他们真是一群狮虎,也休想冲出来了,除非他们变成苍蝇。” 大头狱头儿笑嘻嘻地道,那位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的将军牵了牵嘴角,说道:“好,等太后回京,封赏下来,必有你的好处!” 大头陪笑道:“这都是将军大人的功劳,小的不敢贪功。” 那冷面将军嘉许地拍拍他的肩膀,缓缓扭头望去,只见留礼寿和王冠宇隔着四道门户,脸色苍白地站在那儿,双手紧抓拦杆,嘶声大叫:“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冷面将军冷笑一声,扬声道:“奉上京留守除室大人命令,缉捕反叛,尔等……就好好待在里边吧。” “不可能,除室怎么会未卜先知?他怎还有这么多兵马可以调动?” 王冠宇脸色苍白,疯狂地大叫,冷笑面将嘿了一声,双手一背,仰面望天道:“这个嘛,你该感谢你的副都指使才是,你道太后在你身边便全无一个心腹,对你便如此放心吗?” “李剑白?竟是李剑白那狗贼害我!” 王冠宇嘶声大叫,抽出长刀狠狠一劈,“铿”地一声响,火花溅起,长刀硬声而断,铁门纹丝没动,冷面将军把手一摆,喝道:“放箭!” “嗖嗖嗖……”一枝枝利箭射去,牢里边的叛军丢下一地狼狈东躲西藏,登时再也没了嚣张气焰。 上京的叛乱成了一场闹剧,副都指军使李剑白是萧绰摆在王冠宇这位汉军统领身边的内间,整个谋反计划完全曝光,虽说上京留守除室手中兵力有限,也来不及通知萧绰,再调兵来,可是凭着先知先觉的本领,又有李剑白为内应,还是迅速扑灭了这场叛乱,上京城又是一番血腥屠杀,除了一开始汉军先行发动,占了少许上风,紧接着便是宫卫军一面倒的屠杀了。 尤其是那两千女兵,一个个都是娇滴滴的大姑娘,可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比男人还凶,苟恶唯兴冲冲一头扑进空营,先是四下火起,紧接着万箭齐发,然后两千头母老虎一拥而出,把苟恶唯及其一众亲信厮咬得碴都没剩。 叛乱成功了一半,上京城内的行动虽然被迅速平息了,但是室韦与女真还是及时发兵了,只不过有了除室事先的提醒,他们的行动没有收到奇兵之效,与此同时,上京的震荡虽然平息的迅速, 4f46." >但是由留礼寿亲自联络的,因为宋辽战事而对萧绰擅权不满或想富贵险中求的权贵发动的部族军叛乱却轰轰烈烈地闹腾起来。如今上京地面兵力空虚,这本该很容易平息的叛乱,竟然错过了扑灭他们的最佳时机,使得他们坐大起来,本就人心不安的大辽腹心之地陷入了一场大动荡中。 此时,数十艘海船已自宋国山东东路海湾出海,在隶属辽国东京辽阳府管辖,宋国称之三山浦、辽国称之为大蛎湾的大连海港登陆,大军集结,向兵力严重空虚的辽阳府进逼过去…… 燕云十六州,自杨浩一路攻来,瀛州(河北河间)、莫州(河北任丘)、涿州(河北涿州)已先后落入宋军手中,杨浩兵困幽州城(今北京市)后,先与外围援军大战几场,逼退援军后,派兵卡住了几处通往幽州的交通要道,这一点恰是赵光义当初没有做的。 赵光义欲效仿李世民围城打援,却比李世民信心更足,当初李世民攻打洛阳王世充,先清理了洛阳的周边州县,占据了援军通行的必经之路,又用了一年时间,才逼得王世充走投无路,只得素服率其太子、群臣两千余人开城投降,而赵光义忽视了对周围关隘的把守,任由辽国援军进退,终于在高梁河一战中计大败。 前车之鉴,宋军卷土重来岂会再蹈覆辙,杨浩一到幽州城下,对幽州围而不打,首先一件事,就是清理外围州县,占据几处战略要地,以少量兵力,凭借险关绝隘,阻援军于外,根本不让他们靠近幽州城下,幽州守军连援军的一点影子也看不到,这对他们坚守的信心打击之重可想而知。 随即,刘廷让和童羽押运攻城器械赶到,再加上军中工匠已经赶制出来的一部分器具,已经足以发动攻城战,杨浩这才正式开始对幽州用兵。 此时,寒冬降临,朔风呼啸,大雪纷飞,一片苍茫。 由于瀛、莫、涿三州已落入宋军手中,又大量启用雪撬冰撬运输,粮草供给不成问题,严寒的天气虽然难耐,但是宋军主力是由河南兵、河北兵及河西兵组成,也能耐得寒冷,而且宋军日夜攻城,城中守军只能时刻坚守在城头上,并不比宋军舒服,彼此都很艰苦,倒还耐得住。 新年,宋国国君杨浩是在前敌大营中度过的,围城两月有余,过了“放偷节”,杨浩便开始分兵攻打顺州(今北京顺义)和檀州(北京密云)、蓟州(河北蓟县),步卒攻城,骑兵截袭援军,历时一月有余,顺州、檀州和蓟州相继易手,落入宋国手中,至此,分布在太行山东西两侧的燕云十六州中,地势最为险要最具战略价值的东七州,已有六州落入杨浩手中,杨浩卡住太行山口,幽州城已成一座孤城。 “西路军已攻至蔚州,耶律斜轸集结宫卫军、族帐军、皮室军、京州兵、属国军全面反扑,曹将军遵官家嘱咐,已收敛攻势,不过北朝南院兵马已尽数被吸引力在雁门关外,是无力东援幽州的。” “太行八径通往东线的几处重要关隘,已掌握在我们手中,如今辽军唯一的外援,唯有来自北路,眼下的战局对我方有利。不过,当年李世民可以兵困洛阳达一年之久,而我们……不能这么做。” 潘美苦笑道:“赵相和卢相来信中希望官家能尽快结束北疆战事,实是出于各个方面的考虑。李世民时候,天下无主,诸侯林立,李世民所据者关中,又有李渊坐镇后方,隋时所遗米粮数量巨大,仓府盈满,直至贞观末年都用不完。 而我们现在还不成,偌大的宋国上千万的子民,国事繁杂,底子较之隋末还要差的很远。陇右新附,需要潜心经营;巴蜀义帜数年,政经糜烂,还需恢复元气;朝中地方各处官吏,需要政局稳定的情况下才好对吏治进行梳理。可以说,现在看似江山稳定,但是许多的问题,都只是因为这一场大战而暂时得到了压制,如果这些问题得不到解决,一旦有一处出了问题,所有的隐患都会爆发。” 杨浩缓缓点头,赵普和卢多逊的意见,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二人的意见,那是两个杰出的宰相综合分析了整个天下的情况,兼收并蓄了很多方面的意见才得出的结论。这场北伐如果胜利了,这许多需要长时间、耗费大量精力才能解决的问题,都可以因为军事上的重大胜利而顺利解决,一旦出现差迟,那么就会急剧加强这些矛盾,等到这些矛盾自然爆发的时候,一切便已不可收拾了。 眼下,他的战略目标马上就要达到了,对幽州的进攻目前还没有任何进展,幽州是辽国南京,又是在汉人区,是农耕地区,幽州的存粮用上三年也没有问题,而且这里是辽国的地盘,民心所向乃在辽国,不要说普通辽国汉人对宋军并无好感,就是中原的普通百姓,同样对北伐毫无兴趣。 现在还好些,战争如果变成长期作战,消耗大量的财力、物力和军力,大量的死伤将士,而见不到马上见效的实际利益时,国内的百姓们负担越来越重,亲人越死越多,他们首先就会厌战、反战,从而一层层带动整个社会各个阶层对战争进行消极抵抗。 什么王师北定中原日,什么北国汉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翘首企盼王师解救,亲历这个时代,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一切,使得杨浩早已了解了百姓们真正的心声:普通百姓们不在乎你的十全武功,不在乎你的江山一统,不在乎你的疆域扩张,他们想要的,仅仅是平安的生活、富足的生活,这才是他们心目中最好的皇帝,才不枉他们用自己的血汗来奉养你。 杨浩并不希望穷兵黩武,最后闹到辽国的百姓纷纷建立义军大举抗宋,宋国的百姓用种种方法消极抵抗朝廷发动的这场战争,甚至再度烽烟四起,义旗高张。 在他最初的策划中,也压根没有想过消灭辽国。杀人一千,自损八百,如果大伤元气之余真能消灭辽国也罢了,但是实际上这个目标是办不到的,辽国的实力并不容人忽视,辽国之所以遭此大败,一是宋夏合并,声势大盛,使得辽国措手不及,在战争初期完全陷于被动。 其二是在具体的战术上,宋军仍旧以闪电战奇袭幽州,集中优势兵力,五指成拳,直捣要害,而辽军反应迟缓,战线拖沓,兵源分散。 其三是宋军情报工作发达,做到了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无论是辽军的动向还是作战地形,宋军皆事先成竹在胸,反观辽军,连间谍、探马侦知的情报都无法详尽具体,不败才怪。 然而这些方面,只要萧绰能坚守住幽州,是可以利用时间来慢慢扭转的,尤其是辽国的军心士气,会慢慢凝聚起来,杨浩已有心要在此之前进行和谈了。时机未至时的和谈,是完全没有必要的,那只是浪费时间,并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辽国是不会在那时做出任何让步的,而现在…… 现在,室韦和女真是否已经依约出兵?我的海军是否已经出现在敌后?这些,可是我和谈的最关键因素啊。 杨浩负手望向远方,轻轻地吁了口气,白色的雾气氤氲于面前,将他的神色掩映于其间。 宋国的海军自三山浦(今大连)登岸,开始向辽国东京辽阳进发了,辽阳的主力部队此时已赴援幽州,在东北和正北方,则是蠢蠢欲动的女真人和室韦人,契丹人闻讯不禁大惊失色。 这支宋军是以汴梁禁军和原南唐水师组成的混和军队,人数不足三万人,由于是海上运兵,骑兵并不多,杨浩也并未指望他们攻城掠寨,真正占领辽人的大后方,要知道辽人无分男女老幼,个个都擅骑射,现在这股庞大的力量还没有真正发动起来,一旦辽人意识到亡国就在眼前,那股巨大的可怕的能量就会变成一股滔天巨浪,辽军会迅速补充大量的生力军。 杨浩出兵敌后,进侵辽阳,动用的虽是军队,目的却是伐谋,他要给困守幽州的辽军一个四面楚歌、国家将亡的信号,让他们彻底绝望,唯其如此,和谈才有可能。还有什么比异国的军队出现在他们认为绝不可能出现的地方更令其震撼的呢? 燕云十六州是汉人聚居区,许多仍然游牧于草原上的传统契丹人,并没有把这里视做自己的家园,这个原因才是赵光义兵困幽州城时,众多的契丹贵族建议放弃幽燕,卫守故土的原故,而并非赵光义兵困幽州城,一下子便吓破了所有辽人的胆。 幽州被困,对许多契丹传统贵族来说,还没有切肤之痛的感觉,而皇帝和太后守在幽州,只要幽州一日不破,他们就不会绝望胆寒,而今,如果有一支宋军突然出现在他们认为固若磐石的大后方,这种心理就会被击溃,辽国核心势力阶层——契丹八氏的大贵族们就会为之胆寒,而他们的动摇和胆怯,则会直接影响萧绰的决定。 杨浩知道,这个艳若桃花的少妇,杀伐决断、果毅改绝,实较无数的男子还要强悍,如果不是动摇她的根本,让她同时承受内部与外部的双重压力,她决不会向自己屈服。她是那种……如果自己落到她手中,她宁可亲手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然后用一生来思念和痛苦,也决不会屈从于感情的女人,在这一点上,她比折子渝还要坚强。 辽国东京留守急惶惶地派人向上京传讯,上京皇室成员闻讯大惊失色,从东京留守的奏报中,他们无法了解到那里的具体情形,不知道宋军一共来了多少人,已经攻占了多少地方,他们只知道自己的老家,在耶律阿保机立国之前就世代游牧于彼的家园,现在也有宋军的身影在那里游荡了。 西京烽火连天,东京硝烟四起,南京十面埋伏,上京叛乱的余波动荡,内忧外患,国将不国了。 上京的权贵、酋领、皇室、宗亲,尤其是对萧绰的一切决定都坚决支持毫无保留的萧氏家族成员,也松了口风,最后上京留守除室亲自择选心腹大将,飞马赶赴幽州,这位大将得到的唯一指令是:“本留守代表契丹八氏、上京诸王,所有文武大臣,授你虎符金箭,你可以调动正驻扎在幽州外围的任何一支军队,只要能突入幽州,你的军队可以死,你也可以死,但是东京军情和上京诸皇室、宗亲、酋领、权贵的共同意见,一定要送到太后手中!” 第三十八章 言和 幽州城内的兵马仍足以守住此城,幽州城内的存粮足以再支撑三年所用,可是内外隔绝,纵目所及不见援兵旗号的煎熬却是让人难以承受的。尤其是皇帝和太后都在幽州,如果一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和他的帝国臣僚们足足三年不能取得任何联系,那这天下还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么? 困守幽州城的萧绰并不担心眼皮子底下的战事,宋军虽然骁勇,可作为辽国南京的幽州城,又有她和皇帝在,有大于越耶律休哥在,绝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她真正担心的是外线,失去了统治者的帝国,也许不需要外敌,就会从内部崩溃了。 南院有文臣郭袭,在武将耶律斜轸,北院有室昉,这都是她足以信赖的臣子,可是帝国臣僚对他们的服从,源于自己对他们的信任,当自己和整个帝国失去联系的时候,他们很难震慑臣僚,尤其是……尤其是宗室子弟,耶律家族多的是虎狼男儿,他们本来就对小皇帝不太服气,全赖自己的铁血手腕,才牢牢地把持住了帝国的政权和军权,一旦与外界断绝联系,无需三年,只需一年功夫,皇室宗亲们就一定会生起异心,拥立新主,把她和皇儿抛弃掉。 为此,萧绰忧心忡忡。 仰望满天星辰,萧绰幽幽一叹。 清冷的夜,无风,天空中是疏朗的星,她并不恨杨浩,她是一个统治者,坐在她这个位置上,她知道杨浩的立场,也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换了她在杨浩的位置上,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可是,杨浩的胃口到底有多大,这场战争会不会打到不可收拾呢? “娘亲……” 牢儿揉着惺松的睡眼跑出来,后边跟着几个宫婢,萧绰急忙走过去,把他抱起来,用披风裹在他的身上,嗔道:“不好好睡觉,你跑出来做什么,看你,都睡出汗了,着了风寒怎么办?” 牢儿撒娇道:“娘亲,牢儿要娘亲陪我睡。” 萧绰在他额头点了一下,嗔道:“牢儿,你可是一国的皇帝,不比寻常家的孩子,娘亲有许多事要做,你要乖些。” “喔……”牢儿乖巧地应了一声,眨着一双黑亮的眸子想了想,问道:“娘亲是在想怎么打败杨浩吗?” 萧绰幽幽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牢儿又仔细想了想,气愤地道:“娘亲,那个大恶人为什么要来打我们?他喜欢打仗么?” 萧绰抱着他,缓缓行于廊下,灯烛盏盏,映得她的脸色忽明忽暗:“牢儿,没有人喜欢打仗,打仗,有时候就像水到渠成,发展到那一刻,自然就要打了。今天他不来打我们,来日我们就要去打他们。原因很多很多,这并不是帝王个人的好恶可以决定的。” “帝王,富有天下,权倾四海,掌控所有人的命运,唯我独尊,可是做为代价,被推举到所有人最巅峰处的皇帝,代表的就是他的统治基础的愿望和利益。普通人想不到看不到的事情,你必须要看得到想得到,你要比所有人站的更高,看的更远,走在所有子民的前面,代表他们的利益,你才能成为所有人拥戴的人,否则,总有一天,你、或者你的继承者,就得被他们抛弃。江山更迭,帝国兴亡,说穿了其实就只有这一个原因。” 当权者的宿命,不同的立场背后,就是不同的利益集团这座大山bbr>.99lib.。如果你背了自己的利益集团,那么这座靠山马上就会变成压你至齑粉的力量,你将从这座山的巅峰,立刻变成垫底的基石。要顺应本阶级的立场,皇帝才可以唯所欲为,其他人就算出将入相,位极人臣,大不了甩手不干,做回一介布衣,而皇帝,皇帝站的太高,所以没有退路。 这些道理,年幼的牢儿当然还不太明白,望着儿子天真无邪的眼睛,萧绰轻轻地叹了口气:今夜很宁静,守军固然疲惫不堪,相信城外的宋军日子会更加难过,今晚或许不会再有战事了,就……陪儿子好好睡上一晚吧。 萧绰想着,在宝贝儿子额头轻轻一吻,正欲抱他回房,忽听远处一阵厮杀声撕破了夜的宁静。 萧绰停住脚步,暗暗叹息一声:“又开始攻城了么?” 正要把儿子交给宫女,赶去城头看看,她忽然发觉今.晚有点异样,厮杀声只自北城传来,其他三城寂然无声,这与宋军一旦发动,便四城齐攻,满城杀声震天的场面截然不同。 萧绰心中怦然一动:“这种情形有些古怪,莫非……莫非有援兵赶到,而且……已经突破宋军外围防线,攻到了幽州城下?” 一念及此,萧绰赶紧把儿子交给侍候他的..贴身侍婢,急急向前庭赶去。 “娘亲?” 牢儿不舍地叫,萧绰根本顾不及回答,她手按剑柄,已一阵风的冲到前庭,厮杀声惊醒了府中侍卫,战马早已背后,萧绰翻身上马,府门大开,一众人马狂飚出去,径直奔向北城。 疏朗的星空下,大地呈现着浅灰色,从城头望下去,可以清楚地看见远远的有一道银河般的流火队伍正在向幽州城下逼近,从激烈的喊杀声和火把剧烈的摇晃可以看出战半的激烈,耶律休哥扶着垛口,紧张地看着那支队伍,暗暗祈祷着他们能够突破宋军的防线。 他不是不想开城接应,城下抵门的条石,封门的大木,乃至塞门刀车等障碍物早已搬开了,三千全副披挂的铁骑已准备停当,但这是黑夜,他必须确认那确是自己的人马在冲阵,杨浩诡计多端,焉知不是想要诈城?太后和皇帝都在城中,他必须慎之又慎。 城外的铁骑正不计牺牲地往幽州城下靠近,刀如匹练,鲜血四溅,不断有人应声落马,不过此时人命如狗,谁还理会谁的死活。一个辽军挥刀斜劈,刚刚将一名宋军劈成两半,一枝长矛已闪电般从旁杀到,噗地一声自小腹贯入,直入腑脏,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类似的场面在到处上演,钢刀在昏暗里疯狂地挥劈,无情地撕裂骨肉,如砍瓜切菜一般,一个人倒下,便有更多的人扑上去,随即又被汹涌的浪潮吞没,成为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重大的牺牲换来的是一步步向幽州城下靠近,这支辽军所有将士就像飞蛾扑火般无所畏惧,义无返顾。他们是死士,在离开上京城的时候,上京留守除室大人就已在花名册上销去了他们的名字,并把他们的家眷全部集中起来。 哪怕他们全部丧命在此,只要把外面的情形以书信的方式射上城头,让太后娘娘知道帝国现在危急的情形,那么他们便人人都是烈士,而且是对大辽国立下不世之功的烈士,只要大辽存在一日,他们的子孙后裔便可以得到朝廷的奉养,这是除室大人与上京诸皇室宗亲、各路王爷、酋领们对天盟誓,他们许下的诺言。如果失败,不管他们是否竭死力战,家眷全部充没为奴,绝不宽宥。 是以,人人效死,该部辽军全力突进,攻势凶猛,其情其状,较之当初杨继业率八千死士冲击宋营袭杀赵光义时毫不逊色,辽军所过之处,人尸马骸横七竖八,断头戳肢惨不忍睹,鲜血混合泥污,满地暗红,难辨敌我,巨大的牺牲,和亡命的勇气,让他们向幽州城下一步步靠近。 “怎么回事?” 萧绰奔上城头,耶律休哥忙道:“太后,城下……” 萧绰只扫了一眼,又道:“为何不出城接应?” 耶律休哥躬身道:“宋军狡诈,臣恐……” 刚说到这儿,一名辽军突破重围,疯狂地奔向城下,口中用契丹语大声呐喊,辽国立国久矣,自然在自己的军队建设中也有一套成型的制度,比如在这种特殊情况下的联络问题,如果没有一套事先拟定的暗语,那岂不是除了接信将领认识的人,再也无人可以传递情报? 一听清了那人高喊的内容,耶律休哥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忘形之下甚至忘了向萧绰见礼:“开城,接 5e94." >应!” 说着飞奔下城,跳上一匹骏马,大枪已握在手中。 城下辽军早已准备停当,城门立即轰隆隆打开,吊桥同时放下,耶律休哥一马当先,率铁骑冲了出去。 城下那名辽军只喊了几声,就中了宋军的箭矢跌落马下,耶律休哥带着人风驰电掣一般地冲去,自有人架起那人急速退回城去,其他兵马则紧随耶律休哥,杀向宋军阵营。 宋军中军大营,杨浩一身戎装,静静地立在吊半望楼上。 伸手可摘星,高处不数寒。 远处,流萤似的辽军队伍渐渐与城中接应的兵马汇聚到一起了,杨浩暗暗地吁了口气。 围城之战,如果旷日持久,对他来说同样是不可承受之重。他才刚刚接收宋国江山,他需要一场大捷来巩固帝位,却不是一场弄到天怒人怨的长期战争来动摇他的根本,大捷是可以让国人扬眉吐气的,但是战争也有战争成本,如果像汉武帝那样把祖、父两代苦心经营的积累全都耗个精光,把全国五分之四的人口弄得家徒四壁卖儿卖女都无法活命,那就是穷兵黩武了。农耕民族的战争成本,较之游牧民族,实在是不仅以倍数。 过犹不及,凡事有度。 汉武时江山已付数代,虽然他的战争闹到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至少没有被人推翻他的统治,而眼下的杨浩却很难说。 该结束了,希望她……在这个时候不要像一个普通的女人般,情绪战胜理智,固执地宁可玉石俱焚。 不,她不会的! 因为……她是萧绰。 女中巾帼,唯武曌与萧绰,她一定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 “轰!”城门重重地关上了,耶律休哥浴血厮杀,抢回百十个破阵的辽兵,匆匆退回城去。 骚动一点点平息,很快重又归于平静,城上城下又恢复了黯淡的银灰色。 上京信使赶到的消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传播速度,很快传遍大街小巷,城中的军卒百姓尽皆知晓,这一夜,也不知有多少人彻夜不眠,静静地翘首企盼着进一步的消息,企盼着信使能带来拯救他们走出绝望之境的消息。 杨浩在望楼上又静静地站了很久,才一步步走下来。 他刚一下来,就有一个人抢在宋军的将帅们前面跑到身边,毕恭毕敬地搀扶着他,好象生怕他跌倒了似的,殷勤的让人肉麻。 这个人是女真族安车骨珠里真头人的堂叔乌林苔,就是他赶赴西夏,问计于折子渝的。杨浩微微一笑,既没有因为他的殷勤而怡然自得,也没有什么厌恶鄙夷。 他们就是这样,畏惧你、有求于你的时候,可以敬献他们的美人给你,可以恭维你是天可汗;实力远远不及你时,他们可以无比驯服,如女真之于契丹,如蒙古之于女真,若说能屈能伸,他们才是真正的勾践传人,他们只尊重实力。 “官家想与辽人议和,必然是思虑深远,小人不敢妄议,只是……辽人虽在官家天兵面前不堪一击,但是对我们来说,却仍是不可战胜的敌人,到时候辽人迁怒于我们女真,那可如何是好?我们女真,可是真心投效官家的呀。” “你放心……” 杨浩微微一笑:“你们反抗契丹,固然是辽人压迫过甚,无法生存。可是朕一路北伐,你们出力甚居,朕怎么会拍拍屁股就走,让你们面对辽人的报复呢?呵呵,朕已经为你们打算好了,如今山前七州,除了幽州,已尽在朕的手中,议和成功后,朕会于瀛、莫、涿、幽、顺、檀、蓟驻兵屯守……” 乌林苔犹豫道:“恐怕……远水难解近渴。” 杨浩笑道:“朕还没有说完呢,你们既已弃辽就宋,你们若受辽人欺侮,那岂不是削了朕的脸面?朕现在挺进辽阳府的兵,议和之后就不回去了,朕会让他们驻屯于你们与辽人的边境地区,如果辽人有意欺压,朕还会就近增兵,你们的安全无需担忧。” 杨浩一面走,一面道:“朕已令朝中根据你们那里的情况重新核定每年的贡物,体恤你们生存不易,尽量减免贡物,北珠和海东青就免啦……” 乌林苔喜出望外,感激涕零,滔滔如黄河之水的马屁脱口而出。 杨浩拍拍他的肩膀,呵呵一笑不语。 女真诸族的分布范围,大致就是粟末靺鞨族建立的渤海国范围,也就是后世的东三省一带,且与室韦相连,这么多年来,女真虽渐渐崛起,但是在辽国的欺压和有意分化之下,始终没有壮大起来,他们到现在为止还在为温饱而苦恼,根本就没有对政权的渴望和觉悟,因此对宋国驻兵意味着什么也就根本不会有什么深层的认识。 女真完颜氏已经被安车骨氏消灭了,完颜阿骨打再也不会出世,可是时势造英雄,英雄应运而生,没有了完颜阿骨打,只要这环境不变,历史的发展不变,时运相济的时候,自然会有人重复阿骨打该做的一切,而今未来志在天下的金国虎狼还是一群满心想傍棵大树好乘凉的丐帮兄弟,杨浩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他们拐过来了。 幽州城南京留守府里灯火通明,可是满座将帅的脸色却比府外的夜色还要灰暗。 他们就像遗落在孤岛上的一群旅客,说不定哪一天起了海啸,就会把他们卷进大海,日也盼,夜也盼,终于盼来了一艘船,可是没想到那船比他们寄身的孤岛更加危险,因为……它正在沉没…… 太后与皇后被困幽州,与外界完全隔绝,已失去了对帝国的控制;上京的主和派、投降派已经占据了上风,这是最可怕的,比一些皇室权贵野心复起,再举叛旗更加可怕,因为幽州解围的关键就在于援军,而援军和辎重都受制于上京,上京一旦改了风向…… 萧后玉面铁青,心如冰浸,饶是她一向冷静,此刻也没了主意。 耶律休哥腾地站起,大手紧握佩剑,掌背青筋绷如蚯蚓,粗重地喘息片刻,又一屁股坐了下去。脸色阴晴不定地沉吟片刻,霍地一下再度站起,咬牙切齿半晌,又重重地坐下,如是者三五次,庭中的将领们都诧异地看着他,就连萧绰的一双妙目都投注在他身上。 起初,萧绰的目光也有些诧异,但是看了片刻,她的目中便闪过一丝了悟,目光重又黯淡下来。 她猜的没错,耶律休哥的确是想护着她和皇上放弃幽州,杀出重围。可是那凶险有多大可想而知,从今天这些死士闯关之难就可想而知。 正因如此,耶律休哥反复思量,又反复否决心中的决定。他不怕死,但他承担不起太后和皇帝有失的风险,如果他现在在城外,他还可以利用大于越掌控全国军队的权力想想办法,偏偏他现在也在城内,正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滩,而外线局势如此险恶,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后和皇帝身陷于此数月,毫无脱困的希望,与国失其君有何区别? 许久许久,耶律休哥语气沉重地道:“耶律斜轸和郭袭穷于应付府州和雁门关宋军,无力北顾;京师汉军谋反,室昉独木难支;宋军踪迹现于东京,契丹八氏酋领已萌退守大漠之意。太后,我幽州虽险,可上京之险实已在幽州之上,太后再不及时回归上京,重握中枢于掌中,大辽分崩离析,恐难避免了。” 他顿了顿,艰涩地道:“太后,还是尝试与宋人……议和吧……” 萧挞凛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道:“大于越,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好办法?” 耶律休哥冷冷地看他一眼,道:“大人有何高见?” 萧挞凛振臂疾呼道:“援军不可恃,我们就杀出去!” “杀出去?谈何容易!” 耶律休哥也恼了,霍然起身道:“幽州城下的部署主要是针对城内的,自内向外突围难度必然加倍,轻骑突围和护着太后与皇帝突围尤其困难。最最重要的是,大批援军都被挡在几道关隘之外,向幽州杀入虽然困难,可一旦入城,就可倚仗坚城之利得到安全,向外突围且不说突围成功与否,就算真的成功了,能否逃过宋军一路的围追堵截呢?要知道现在山前七州,除了这座幽州城,已尽在宋军掌握之中,要知道宋军现在也有大量的骑兵,我们并没有迅速摆脱敌军的能力。” 萧挞凛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忽尔狞眉怒目,忽尔欲言又止,许久许久,终于颓然坐倒。 论身份,萧挞凛是太后的族兄,绝对的心腹;论武勇,他也位列大辽三大虎将,可与大于越耶律休哥、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平起平坐,萧大将军都没话说了,其他文武自然更是无言以对。 萧绰面寒似水,沉默许久,才微微眯起双目道:“宋军兵锋正锐,他们……会答应议和么?” 此话一出,众文武便心中有数,太后迫于内外交困的压力,已有通过谈判解决战争的意向了。太后既已定下大方向,那就好办了。臣子之中,毕竟以骑墙派居多,战或和本不是他们能决定的,在太后没有明确战或和的态度之前胡言乱语,难免成为一个把柄,将来一旦被人反攻倒算,于仕途大大不利。 如今太后明确了态度,众臣僚顿时活跃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纷纷表态,只可惜大多是揣摩着萧太后的意思煽煽风、点点火,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萧挞凛是一员纯粹的武将,让他打仗行,这种事情他完全不在行,是以坐在那儿只是瞪着一双牛眼听别人说,越听越摸不着头脑。 “杨浩会答应议和的!” 一个声音,如一锤定音,满堂嘈杂登时肃静,说话的正是大于越耶律休哥。 他冷静地道:“宋国的虚实,我们不甚了然,但是从杨浩的举动,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从杨浩发迹以来种种行为来看,此人惯于投机取巧,能用最小的牺牲解决的事情,他一定不会选择雷霆手段。往好里说,这是他一向怜恤士民百姓,往差里说,这不过是他的出身和经历来决定的,除非生死存亡关头,否则这个商贾子绝不会搭上全部本钱!” 谁最了解一个人?他的敌人。 如果这个敌人同时还是他的情敌,那简直就可以引为知己了。 耶律休哥道:“宋国刚刚通过禅让手段到手,他怎能长离中枢,游弋于外国?如果杨浩不急于结束战争,他不会不计损耗持续攻城!也许幽州再守上一段时间,整个战局就会扭转,只是……” 耶律休哥唇边露出一丝苦涩而无奈的笑容:“只是,我们无法确定,他还能撑多久,而我们,已经不能撑下去了。” 大厅中再度沉默下来,许久许久,萧绰清冷的声音道:“墨水痕,明日一早,赴宋营请见,言议和事!” 第三十九章 宝光之盟 幽州城南宝光寺乃杨浩驻跸之处,杨浩以此为行营驻跸与此,算是保全了这座寺庙。 杨浩被达措活佛认定为冈金贡保转世,这个称号对他羁縻西北诸族、争取宗教势力的支持具有十分强大的效果,所以杨浩一直有意无意地对此进行宣传。既然官家是佛家护法,手下人哪有不乖巧的,自然不会对这寺庙有什么破坏的举动,因此已被兵灾洗劫过一次的寺庙,总算没有再遭受第二次劫难。 辽国特使墨水痕在禁军侍卫的引导下走进了寺庙,庙中虽然空空荡荡的,却是十分整洁,地面洒扫干净,各处殿阁门窗严整,绕过钟楼,便是正殿前一个方方正正的院落,正前面是大雄宝殿,左右偏殿分别供奉着八大金刚罗汉。 辽使墨水痕被引进左厢一座偏殿,这座偏殿里供奉的四位金刚已经在上次宋军围困幽州时被拉倒摔碎,将这房间做了侍卫们夜宿之处,现在被杨浩清理出来,倒还显得空旷干净,便做了自己休息之处。偏殿中燃着几堆烧得极旺的炭火,热流涌动,温暖如春。 墨水痕自外面刚进来,身穿一件貂皮裘袍,头戴狐尾皮帽,脚下一双黑缎皮靴,服饰贵重,脚步稳健,神态从容,完全看不出幽州城已处于进退两难的窘迫状态。可是,既已主动乞和,即便态度上表现的再如何从容,又怎能掩饰他们现在的窘迫? 杨浩将他神态看在眼里,不由微微一笑。 杨浩此时穿着一身燕居的常服,俨然一位斯文儒雅、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完全看不出竟是一位统治中原,亲自控御着数十万大军的君主,他此时手中拈着一杯酒,正倚在沙盘旁,悠然地俯视着沙盘,时而指一指,点一点,说上两句,就会有人走过去,在他指点的位置插一面小旗,或拔一面小旗。 墨水?痕快步上前,偷眼一瞄,认得那沙盘是幽州地图,登时上了心思,可众目睽睽之下,却又不便细看,正鬼头鬼脑间,忽见杨浩看他,忙做出目不斜视的模样,上前见礼,长揖道:“外臣墨水痕,见过宋国皇帝陛下。” 杨浩睨了他一眼,笑道:“大家老朋友了,何必如此见外,来来来,坐下。” 墨水痕答应一声,急忙在他对面的行军马扎上坐下,趁机又偷看了几眼沙盘,眼见上面有红蓝两色小旗,从分布来看,红色代表的是宋军,蓝色代表的是辽军,眼见幽州四面所有关隘密密的都是红色小旗,就是几处辽国援军聚集的地方,红色小旗也隐隐露出合围钳击之势,墨水痕不由额上冒汗。 杨浩微笑道:“萧后派你来,要对朕说些甚么呢?” “啊?哦……”墨水痕一惊,连忙收敛心神,向杨浩谈起了此行的目的。 “……秦始皇派蒙恬北击匈奴,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抱怨,结果呢?汉高祖不是一样遇到白登之围?到了汉武帝,倾全国之力,把文景之治里攒下来的钱花了个干净,又能如何。隋文帝雄才大略,只略施小计,便令得突厥东西分裂,内耗不止,到了唐朝则又打又拉,好不容易把突厥磨没了,契丹人又崛起了…… 陛下目前虽然占据上风,但是想灭亡辽国,却也是绝对做不到的,草原大漠,终究是游牧人的天下。外臣也是汉人,虽为辽臣,却绝无仇视中国之意。在外臣看来,宋辽睦邻友好,远较刀兵相向,更利于bbr>?99lib.两国发展、宇内和平……” 真难为了这位墨大人,他滔滔不绝足足讲了有大半个时辰了,从盘古开天辟地,一直讲到三皇五帝,从禹定九州,又讲到秦始皇一统天下,墨水痕一面慷慨陈辞,一面仔细观察杨浩的脸色,揣摩他的心意,随时改变自己游说的话语,争取能够打动他,时不时的还要抽空瞄一眼沙盘,看看宋军的详细部署,尽量地记在心里,一心三用,着实了得。 杨浩听着,时不时呷一口酒,不喜不愠,淡然自若,很难从面色上看出他心中的想法。 其实杨浩也盼着和谈,如今故作从容淡然,只是想争取谈判的主动而已。 战场上的胜负,在很多时候其实是取决于战场之外的因素,杨浩有意纵使辽国上京的信使入城,就会为了加强自己谈判的砝码,现在萧绰困于城中,辽国的情报系统也远没有他的飞羽秘谍有效率,无法掌握现在宋国的真实而详尽的情报,这就为杨浩尽力掌握谈判的主动创造了条件。 事实上,杨浩也无法坚持太久了,几十万军队的消耗,巨大到不可想象,漫说他是受禅当国,就算是子继父业,传承大统,刚刚登基便远离国土,且把帝国的积蓄消耗一空,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他并没有能力继续扩张下去,可他想最大限度地保证既得利益。 这一战,他利用辽国准备不够充分,迅速占领并控制了山前七州,民心士气将得以振奋,他的个人威望升至巅峰,新朝的权威得以更加稳固,通过战争,把军权完全掌控在手中,对国内的官吏们也适时进行了一些梳理,政治意图已经达到,是该见好就收的时候了。 等到墨水痕说完,杨浩放下酒杯,正容道:“太后既有诚意和解,朕亦不为己甚,和谈可以,诸事可谈,但是朕有一个条件,这是朕答应和谈的前提条件,这一条做不到,一切免谈!” 墨水痕肃然起身,长揖道:“陛下请讲!” 从这一天起,宋军对幽州城的进攻停止了。 边打边议和一个办法,停战而议和也是一个办法,用哪个办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在杨浩看来,让早已陷入绝望的幽州军民看到一线希望,更容易让他们做出让步。 双方的使者开始频繁往来,只有双方的最高层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外线辽国援军也获知了双方君主正在谈判的事情,整个辽帝国从西到东,从南到北,全部进入休战状态,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幽州,等候着最后的结局。 杨浩提示的条件,是辽国正式签署文件,割让被宋军占领的山前六州,包括现在仍在辽军手中的幽州给宋国,这是息兵谈判的大前提,这一条做不到,一切免谈。 辽国则提出了变通的其他条件,辽国可以向宋称臣,向宋履行朝贡、朝觐、贺正在内的各项臣子义务,宋国则退出占领的辽国领土。 杨浩自己就向宋国称过臣,对这种毫无意义的臣服比任何人认识的都深刻,他岂肯答应?杨浩一言否之,根本不予商量的余地,墨水痕怏怏而归。 经过几次磋商,辽国又拿出了新的方案,辽国皇帝可以向宋国皇帝称儿皇帝,两国永结父子之国,并可以皇族宗室为人质入质于宋国,辽国临边诸州永不驻兵。 杨浩闻言失笑,什么父子之国,辽国的小皇帝本来就是他的骨血,这个名号听起来的确够劲儿,传扬开去足以令中原百姓扬眉吐气,足以令中原的士子文人激动的热泪盈眶,足以创下前所未有的风光,让天可汗的辉煌称号也要惭让三舍,可那有任何实际意义没有? 曾经的天可汗统御的领土现在在哪里?子民在哪里?曾经尊称中原皇帝为天可汗的那些单于、可汗,一俟中原虚弱,马上就化身虎狼,狠狠咬上一口,这个称号或许换一个皇帝听了会感到非常的动心,但是对杨浩来说,它屁都不值。 耶律隆绪是他亲子的秘密,是永远也不能宣诸于众的,那么辽国未来的皇帝们,及其文武、子民,就会永远把这“儿皇帝”的称号视做奇耻大辱,一有机会,他们就会再度挑起战争,每一个辽国的储君,从立为储君之日起,他毕生最大的志愿,恐怕就是要打败宋国,削去自己屈辱的称号。 枭雄之辈,哪个不是能屈能伸的人,他们可以忍受一切常人难以忍受的屈辱,卧薪尝胆等待一切卷土重来的机会。勾践连把老婆送给仇人暧床,自己去吃仇人粪便的事都干得出来,最后结果如何?答应这个毫无意义的条件,不过是帮辽人确立了永以宋人为敌的目标而已。 当然,萧绰肯提出这种很多人宁可舍了性命也不肯答应的条件,一方面是能忍人所不能,另一方面也许是想用父子之情来打动他,或者让这对不能相认的父子有一个可以见人的身份,未必就有那么长远的打算。 杨浩却看的很清楚,答应这条件,无异于确立了两国但存一日,必为藏书网世仇。 祖宗丢的土地,如果没那个能力拿回来,后世的子孙可以搁置不议,可以装聋作哑,但是直接加诸其身的“儿皇帝”称号,你叫他怎么逃避?怎么去忍?也只有石敬塘那种极品,才会无耻到这种境界。 双方的交涉越来越频繁,萧绰却不肯再做更多让步了,杨浩觉得有必要用武力敲打敲打,让仍然心存幻想的辽国朝廷清醒一下,某一日,杨浩再度对幽州发动了进攻,外线也同时发动了进攻,潘美亲自指挥,消灭了一路辽军援军,幽州大惊,终于开始正视他们绕不过去的和谈条件:割地! 三月三是什么日子? 三月三是人祖日,据说这一天是伏羲和女娲成亲,人类从此得以繁衍的日子,因此伏羲被尊为“人祖爷”,这一天也就成了善男信女们纪念人祖的日子。 农历三月三日,也是道教真武大帝的寿诞。真武大帝生于上古轩辕之世,是道教中主管军事与战争的正神。因此这一天又是道家盛事。 三月三又是上巳日,该日官民皆沐浴清洁,祛病除垢,临水宴宾、赏春踏青。 三月三,又是中原人的情人节,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今年的三月三,无异是一个更加令人高兴的日子,因为这一天,宋辽两国终于达成协议,两国将在城南宝光寺签署国书。 提前一天,围城宋军后退二十里扎营,一大清早,萧挞凛和杨继业率精心选择的精锐士兵抵达宝光寺,部署防务,做好一切准备。 直至中午时分,杨浩的仪仗和辽国太后、皇帝的仪仗才向宝光寺进发。 宝光寺山门前搭起了高台,此为祭告天地之处,一进山门,直至正殿前,地上都铺着红毡,正殿尽头,矮几陈设,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在亲信重臣的陪同下,两国首脑自休息的偏殿中出来,步入会场。 杨浩一眼就看到了牵在萧绰手中的辽国小皇帝耶律隆绪,小皇帝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皇帝袍服,小小年纪,还要扮出一副很>藏书网威严的模样,只不过……小孩子没城府,那气鼓鼓的神色终究是掩饰不住,国家大事他还不懂,他只知道对面这个家伙就是欺侮的他娘亲很久都没有露出一次笑脸的大坏蛋。 杨浩凝视着他,忽然向他微微一笑,小皇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哼地一声翘起了下巴。 杨浩又是莞尔一笑,目光轻抬,这才看向萧绰。 萧绰身穿绽青色左衽袆衣,前衫拂地,后披曳地,衣上双垂杏黄带儿,腰悬玉佩,络缝乌靴,头戴九龙四凤冠等,高贵、娇媚,当高贵与娇媚融为一体,便也把女人的魅力发挥到了极致,天生尤物,莫过于此。见杨浩向她望来,萧绰目光闪过一丝恨意,小瑶鼻儿微微一翘,和她那宝贝儿子一般神气。 杨浩暗暗苦笑,这对母子,可真的让他得罪的狠啦。 对宋国来说,幽燕之地是北方屏障,据有此地,防御草原虎狼的安全系数就会大增,这对中原国家来说是最重要的,对普通百姓尤其是江南百姓来说,却并不乐见朝廷收复幽燕,由于水土和气候原因,南方远较北方富裕,所以南方的赋税比北方高,江南像输血一般通过漕运源源不绝地供应着东京汴梁和北方边地的粮米需求,如果疆域向更北方扩张,他们的负担就会更重,虽说即便如此,江南仍较北方富裕,可是谁会怕钱咬手呢? 而对辽国来说,燕云十六州的意义却不止于军事上,燕云十六州是辽国的主要农耕区,对辽国的作用,大体和江南对宋国的作用是一样的,同时,燕云十六州是与宋国接壤的地区,这是辽国汲取中原文化,融入中原经济的重要渠道,如果燕云十六州易手,那辽人将重新回到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封建帝国的政体也将很难得以维持,立国六十年,刚刚从经济和文化上兴旺起来的辽国将从此走上下坡路。 燕云十六州等同于辽国的经济命脉和政体基础,如今杨浩趁着辽国政坛动荡,军事失败,太后和皇帝被困,硬生生逼她割让了山前七州,萧绰心中怎能不恨。 她唯一争取到的,就是在女真和室韦的属臣身份上杨浩做出了让步,最初的计议中,室韦和女真都要纳入宋国属臣辖下,并派兵驻守,女真人看不出其中深意,萧绰却看得出,最后据理力争,杨浩总算退让一步,约定女真向宋称臣,由宋驻军,室韦向辽称臣,由辽管制。把女真人和蒙古人一刀切开,在杨浩看来,只是为了避免他们合力坐大,而在萧绰看来,这就是杨浩对她唯一的施舍。 她仰起头,硬生生将盈起的泪光忍回去,再看向杨浩时,眸子已经有些发红。 看到她那强忍委曲故作坚强的模样,杨浩真想走过去,搂住她削瘦的肩膀,低声轻语安慰一番,可是……可是他只能硬起心肠,淡淡一笑,拱手道:“请入坐。” 一切是早已议定的,就连国书的内容都是双方逐字逐句推敲过的,无须再议,只是拿过来双方帝王当场签署,用印罢了。 杨浩要的,就是山前七州。幽云十六州,山前七州,山后九州,十六州之地合计约十二万平方公里。山前七州扼守着燕山和太行山北支的长城一线,沃野千里,北限大山,重峦复岭中复有险关,是将中原汉族地区和北方游牧民族区域分隔开来的天然屏障,战略位置最为重要,乃中原之北大门,命帅屯兵,扼其险阻,戎马不敢南牧。若失幽蓟诸州,则千里之地,皆须应敌,千里皆平原,则中原常不安。而今,终于功德圆满。 此时新年已过,杨浩虽未还都,但年号已定,且颁布天下,该年是为永和元年,此次和议由宋国主导,因此和约以宋国年号为准。各自签字,盖印,交换国书,眼看着年幼的儿子费力地搬起沉重的国玺,在内侍的帮助下将那鲜红的大印端端正正地盖在国书上,萧绰鼻子一酸,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国书签罢,因辽国皇帝年幼,由听政太后代为祭天,杨浩和萧绰各自手捧和约,缓缓登上土筑高台,高台较大雄宝殿屋檐还高出一头,左侧一阶阶上肃立的是辽国侍卫,而左侧台阶上站立的则是宋国侍卫,高台上,铺设香案,红毡漫地,除了二人,空荡荡再无一人,两国的文武大臣都在台下恭立,只有两国的起居舍人降三阶侍立。 萧绰手捧和约,脸色苍白,怅望着眼前可见的一切,很快,这里就要姓宋了,她得偃旗息鼓,带领她的臣民离开这儿,也许……再也无法回来。 杨浩轻咳一声,说道:“太后……不念誓词么?” 萧绰冷笑一声,道:“杨皓,你今日遂了心意,想必是快活的紧了?” 两人手捧和约,肃立于香案前,神色冷竣,目不斜视,看在台下两国文武眼中,倒似正庄重地向天地祈告一般。 杨浩沉默有顷,幽幽叹道:“若宋辽易势而处,太后会怎么做呢?” 萧绰终是一代人杰,转念一想,心中恚意便减轻了许多,只黯然道:“你携兵乘危,迫我割地,中原人便该有好日子过,我们草原上的儿女,便活该风餐露宿,逐水草而居,世世代代、子子孙孙苦厄贫穷么?” 杨浩目光望向大雄宝殿宏伟的殿宇,怅然道:“我能说什 4e48." >么?众生平等么?便是口口声声众生平等的佛祖眼中,也有天、人、阿修罗三善道;畜生、饿鬼、地狱三恶道,善恶之道中又有上中下三品,何况我一介凡间帝王?谁有大神通,顾得所有人?便是我宋国,南北之民、西东之民、城阜山村之民,同样是大宋子民,又哪能做到尽居锦绣之地,尽享荣华生活?” 杨浩轻吁一声,又道:“我并不想……,可是我知道,我今日不取幽燕,来日辽国决不会满足于拥有幽燕,若无幽燕,宋国一马平川,无险可据,纵然贫民冗兵,耗十倍之力,亦不足以自守。” 萧绰冷笑:“好理由,你夺我之食,济你之口,倒是理直气壮天经地义了?” 杨浩淡淡一笑:“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也没有打算只顾自己。可契丹一族,一遇天灾人祸,生计无着,便思南侵中原,这是事实,居其位,谋其政,我得先为自己打算。孟子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对一君子是如此,做为帝王,我想也该如此。” 萧绰只是冷笑。 杨浩睨她一眼,问道:“你……可曾听过火宅的故事么?” 萧绰微微露出诧色:“什么火宅?” 杨浩悠然道:“这是佛祖释迦牟尼讲给他的弟子听的一个故事,故事里说,很久以前,有一个很大的国家,国都王城附近的村庄里有一户很富有的人家,人丁兴旺,子女众多,田园宽广,房舍众多。有一天,宅子起了大火,可是宅子里的孩子们浑然不觉,还在后院里玩耍。 有个人跑去告诉他们着火了,可他们根本不相信,只顾四处奔跑玩耍。这个人不管怎么说都没有人相信他,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他告诉孩子们,村口有人带来了很多奇异有趣的小动物,还有许多好玩的玩具,如果不赶快去看,那个人就要带走了。 孩子们听了迫不及待地催他带自己去,他们都跑出了庄园,整座庄院都烧成了灰烬,但是孩子们一个也没有烧死。村口当然没有什么奇异的小动物,也没有好玩的玩具,那个人骗了孩子们,但是孩子们的性命却保住了。” 萧绰乜着他,冷冷地道:“什么意思?” 杨浩道:“我的意思是,手段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你不要只看到我的手段好不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萧绰黛眉蹙起:“什么苦心?” 杨浩自顾自地道:“我只是一个凡人,凡人做不到众生平等,对人总有亲疏远近之分,我没有一个完美的法子让所有人都绝对满意,但我会很努力……,我要活,我也得让人活……” 萧绰的耐性渐渐耗光了,眸中泛起危险的火星,恨声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杨浩回眸一笑,宝相庄严:“我现在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嗯?” 杨浩回过头,面朝香案,垂眉敛目,迎着自南方徐徐拂来的春风,很出尘地道:“等你明白了我的苦心,我希望……你会重新接受……我送你的手饰……” “我只想……要、你、死!” 萧绰咬牙切齿,上前一步,似躬身祭天,鹿皮小靴的后跟儿,则狠狠跺在这个神棍的脚趾头上,然后脚后跟辗呀……辗呀……,杨浩的面孔就随着她小蛮腰的动作,扭曲……扭曲…… 两国议和的重大历史场面应该是庄严神圣、肃穆和谐的,这一幕当然不会载入史册,两国的起居舍人突然选择性失明了,他们的笔下是这么记述这段历史的。 维永和元年,岁次丙寅,三月初三,大宋国皇帝陛下与大辽国太后陛下于幽州城南宝光寺筑高台,祭告天地,言语至诚,以为和盟,盟约有言:“大宋皇帝谨致誓书于大辽皇帝阙下:共遵成信,虔奉欢盟。燕云十六州,山后九州,归属大辽国,山前七州,归属大宋国。女真与室韦,女真侍于宋,室韦奉于辽。 自此,沿边州军,各守疆界,两地人户,不得交侵。或有盗贼逋逃,彼此无令停匿。至于陇亩稼穑,南北勿纵惊骚。所有两朝城池,并可依旧存守,淘壕完葺,一切如常,即不得创筑城隍,开拔间道。双方于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誓书之外,各无所求。必务协同,庶存悠久。 自此保安黎献,慎守封陲,质于天地神祗,告于宗庙社稷,子孙共守,传之无穷,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监,当共殛之。远具披陈,专俟报复,不宜,谨白。” 第四十章 大结局(上) 大宋永和五年。 杨浩当国,经过五年的发展,金陵重又恢复了往日兴旺繁华的气像,而且尤有过之。秦淮河两岸,别墅河房,雕栏画槛,绮窗珠帘,富丽堂皇。夜晚的时候,灯船来去,宛若火龙,船内丝竹歌吹,自聚宝门至通济门水关,喧闹达旦。 大街上,织缎、绫裱、罗绢、绉纱、丝棉、绒线、头巾、荷包、颜料与染坊,一家家店铺比肩而立,往往是一个上端行业的兴起就会带动一条龙的行业兴起,金陵百业兴旺,生机勃勃。 就拿眼前这家门脸极大的绸缎庄子来说,五年来三次扩张,仍然是供不应求,绸缎庄中那些昂贵华丽的丝绸大多都是外销的,北朝需要、南边的大理、交趾也需要,最大的客户有两个,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西边那个是河西盐州的一个李姓大商人,这位李公子在金陵设点,长年收购,经过他手的丝绸、瓷品据说远销天竺、大食、大秦甚至更遥远的西方国家,仅他一人每年的采购量就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另一个大客户来自东面,飘洋过海远来自东瀛。这位大客商姓薛,操着一口地道的汴梁口音,不过他的真实身份却始终叫人摸不清,有人说他是一个极了得的江洋大盗,理由是有人曾经见过长江、秦淮等几条河道上混口食的船帮老大,在他面前都毕恭毕敬像个孙子似的。 又有>人说他是日本国一个大领主的女婿,挟天皇以令诸侯,在那岛国上势力以大,并且垄断了该国所有高级消费品的采购微销售,理由是曾经有海商见过他在日本国威风八面的样子。还有人说此人实际上是一位大宋皇室的内侍总管,理由是这厮没蓄胡子,而且有人见过他出入大宋皇城。 众说纷纭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管他呢,这人虽不明来历,可他的金银却不是假的,随着大宋这几年日渐兴旺,市面上最短缺的不是物资,而是货币,虽有西域的、南洋的金银不断流入,还是不能满足日益丰富的物质流通需要,而此人在大宋各地都有生意伙伴,交割货物一概以成色极好的黄金白银支付,那可是所有商家和地方官府最欢迎的客人。 丝绸生意兴旺,随之而来的,蚕桑养殖、织染、刺绣、制衣等上下游整个行业就得不断扩张,更何况,官家已把杭州湾列为五大海上贸易通商口岸,唐家制造的大海船每日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岂只是丝绸,瓷器、茶叶、首饰,各种商品现在都是供不应求,手工业者如今是大大增加,崔家在江南建造的几家大织染坊,每处招工已不下数千人。 金陵最繁的鸡笼坊,一行四人缓缓而行,东张西望,看来十分的悠闲。瞧他们模样,这是一对夫妇和一双仆从。走在前边的,是一个年约三旬,气度雍容的男子,面如冠玉,眉目俊朗,顾盼之间,自有一种居上位久矣的气派。 在他旁边,是一个身穿碧罗衫儿的美丽女子,长身玉立,纤腰弱柳,正是女人家风情容貌最成熟美丽的时候,面上虽罩着一层薄纱,但是俏丽的五官仍然若隐若现,更显娇媚迷人。 后边跟着的是两个青衣男女,男子二十上下,身着仆装,肩上斜挎一个包袱,举手投足却是气宇轩昂,另一个青衣女子面上也罩着轻纱,步履轻盈,身段娉婷,虽然梳着双丫鬟,可那模样,较之大户人家的闺秀千金还要优雅高贵。 金陵百姓见多了达官贵人,一瞧这四人气质,就晓得是一户极尊贵的人家,闲来无事,游逛市井,所以那些沿街叫卖,店前拉客的生意人便不敢上前打扰,四人自顾行走,倒也逍遥自在。 一路走过,只见各色店铺琳琅满目,“抽绒老店”、“勇申布庄发兑”、“粮食的豆谷老行”、“铜锡老店”、“梳篦老铺”、“画脂胭粉名香宫皂”、“靴鞋老店”、“西北两口皮货发售”、“辽上京镔铁刀具店”、“大秦珠宝首饰银铺”等比比皆是,还常有高鼻蓝目的异国人物擦肩而过。 碧衣美人儿依在那年约三旬的贵人身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品评着沿街的店铺:“自从官人于科举之中另开工科、理科,百业杰出人才亦可从政为官,这几年咱大宋的新鲜玩意儿可是层出不穷,官人你看,这家铺子的主人就刚刚研制出了一种工艺极精的彩色妆花缎,还有带绉纹的银条纱,虽订价极高,却是供不应求呢。” 三旬贵人微笑点头,美人儿拍手笑道:“真好,富丽堂皇,虽不及长安庄严气象,但繁华犹有过之,别有江南风味,此行不虚呀。” 她妙眸一转,又吃吃笑道:“可惜了,最好动的子渝姐姐又怀孕了,还是没福气随官人巡游天下,嘻嘻,子渝姐姐也是真能生啊,五年生了三个儿子,照变么生下去,折杨两家加起来都要瞠乎其后了。” 贵人轻咳一声,苦笑道:“这个……子渝……呵呵,子渝也的确是太能生了些,罢了,以后我与她亲热该多用双修之法,不然的话,这一辈子她连宫门儿都不用出了。” 身后的一对青衣男女听了,眸中也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 这一行四人,自然就是杨浩、竹韵、穆羽和马燚。 竹韵笑道:“可是驸马家里却是一连生了两个女儿,把个罗老头儿愁得胡子都揪掉了一大把。想给驸马纳个妾吧,又怕你见了心中不喜。” 杨浩笑道:“老罗家里子孙满头,克敌不生儿子,也没甚关系吧?我看老罗可没你说的那么不堪,克敌任幽州留守兼管驻女真五卫兵马才不足三年,老罗就整日介跟我嘀咕,想让克敌调回长安,说他想那对小孙女了。” 竹韵哼道:“罗老头口是心非罢了。对了……” 她忽地止步,似笑非笑地看向杨浩:“据我所知,辽国那位耶律雅公主迄今仍是云英未嫁,驸马一到幽州,她就寻个籍口跑了去,官人着驸马镇守幽州,可是别有打算呀?” 杨浩摸摸鼻子,干笑道:“我那妹子可是大长公主,就算克敌真要纳妾,对方的身份也不能太低了不是?这个嘛,还要看缘份,接下来如何,我可管不着了。” 竹韵撇撇嘴,轻哼一声,眼见前面到了十字路口,..竹韵身形一顿,说道:“官人虽令仪仗缓行于后,不过算算时间这时候也差不多该到了,咱们这便去行宫么?” 杨浩轻轻摇头,伫足沉吟片刻,说道:“你先去行宫,多年不曾涉足金陵了,故地重游,我想单独走走。” 竹韵应了一声,翩然转身,人群中早迎过一群扮做普通士子文人、贩夫走卒的侍卫来,又赶一辆马车,竹韵登车,刚刚进入车中坐下,忽又一掀轿帘儿,探入螓首,带着促狭的笑容道:“官人,阿古丽不日将来金陵朝觐叙职,你打算……拿人家怎么办呢?” 杨浩的神气儿有点古怪,摸着鼻子道:“什么怎么办?” 竹韵轻哼一声道:“人家对你的心思,瞎子都看的出来了,你道我们不知道么?人家替你巩固陇右,稳定甘州,现在功德圆满,又把大权交出来,任由你委派流官。一个女儿家,能有多少青春可以磋砣?冬儿、子渝,还有焰焰她们可是首肯了的,你杨大官人若真是个铁石心肠呢,那就当我没说好了。” 竹韵放下轿帘,一行侍卫护着马车离去,杨浩摇头一笑,这才转向穆羽,沉声问道:“交代你做的事做的怎么样了?” 穆羽忙上前一步,一边随他前行,一边说道:“遵官家嘱咐,臣随太子与太傅先去了幽州,太子很喜欢那儿,未出关中前太子还整日哭闹,说是想念官家和皇后娘娘,现在已经好多了,吃得下、睡得着,驸马送了太子一匹小马,太子年纪虽小,可弯弓射猎,本领却是不小。” 杨浩欣慰地一笑:“甚好,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才是,决不能让储君长于深宫,养成晋惠帝那般不是白痴,胜似白痴的皇帝,闹出‘何不食肉粥’的笑话来。诸皇子,今后悉从此例,每个太傅,每年换携一位皇子,半年居于宫,半年行于外,要设成常例。” 穆羽道:“是,之后臣去了上京,遵官家吩咐,向萧后娘娘递交了国书和私信,不过……不过官家的嘱咐,臣只完成了一半……” 杨浩眉头一蹙,讶然道:“完成了一半,此话怎讲?” 穆羽苦笑道:“官家约萧后娘娘会唔,商讨两国进一步开放边市、拟定详细的贸易律法一事,萧后娘娘答应了。不过……官家着臣交给萧后娘娘的东西,娘娘只收下了一半。” “哦?又是一半?” 穆羽说着,摘下身上包袱,取出一封锦匣,杨浩接在手中,打开看了看,又仔细想了想,渐渐露出会心的笑意,胸有成竹地道:“你把锦匣收好,待朕会唔辽后时,一定要带上。” 这几年,宋国完全开放了榷场和边市,对各种商品的输入和输出不再设置种种障碍,随着磨合期过去,两国边境贸易日趋兴旺,在宋国的贸易总量中已占了五分之一,而在辽国那边甚至达到了二分之一强。 茶叶、铁锅、布匹等物资畅通无阻,关税很低,这且不说,杨浩还大力扶持北朝农业和手工业的发展。永和二年,朝廷兵发交趾,历时八个月的战争,灭了叛逆小朝廷,设州府流官治理,并且将该地高产生的粮种带回北方,经杂交培育,适应了北方气候之后,也毫无保留地提供给了北朝,虽说交换代价是北朝需向宋国提供十年的一定数量的马匹、牛羊,但是哪一方得惠更多,显而易见。 辽国的山后九州是汉人聚居区,也是辽朝的最大的农耕区,他们是优良粮种及其养植技术的最大受益者,同时,由于日趋兴旺的边境贸易,他们也是受益最大的人群。几年下来,生活环境大为改善的北朝汉人和其他诸族百姓对宋国亲近感大增,再也不会那么冷漠甚至敌视了,尽管两国之前如生死大敌,这种情形与后世美日之间的关系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杨浩的目的很简单,我要活,也得让人家活,要不然,大家都别想活的太平。 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像宋国一样,在它身边有这样一片广袤巨大的草原,有这样一个强大的草原民族,以中原五百年一出的杰出领袖,倾中原之全力,御千古之名将,也是杀不光、灭不掉,让北方狼成为中原挥之不去的梦魇。 杨浩知道,北方草原民族不屈不挠的南侵,和欧州小国殖民侵略的动机有很大不同,草原上的居民,生存环境恶劣,只能通过不能食用的野草转化为动物的乳品和肉类来满足生存需要,他们只能在不同的季节里赶着他的畜群在荒凉的草原上寻觅自然植被。 他们征服了自然环境,同时也成了自然环境的奴隶。当自然环境恶劣到难以活命的地步,他们唯有通过战争来掠夺,那么能掠夺哪里?更贫穷更荒凉的北极吗?自然是挥军南下,客观地讲,草原民族自有史有来,就不断地南侵,主要决定因素不是统治者的个人野心,而是老天爷的决定。 所以他们比中原人更好战,比中原人更能战,也比中原人更不计较战争成本,还有什么成本是比生存更重要的? 杨浩希望,文化同化、经济渗透、农耕技术的传播,能让北朝的生存环境不至于恶劣到比付出战争成本更惨烈。既然无法消灭狼,那就把狼变成羊,对立和压制解决不了的问题,希望能用其他手段来解决,至少会大量减少北人南侵的频率。如果有朝一日子孙后代真的腐朽不堪,朝廷成了只知吞噬民脂民膏的吸血鬼,那么取而代之的也是一群文明人,而不至于让一群野蛮人率领着整个中国大退步。 当然,占领山前七州,控制战略要地,经济文化双重“侵略”和同化,那是因为“形胜固难凭,在德不在险”完全是一句愚夫子的屁话,但是内部建设较之外部条件更加重要,这一点却是勿庸质疑的。 大量生活物资的输入北朝,改善了他们的生活环境,中原每兴起一件新鲜玩意儿,很快就会流行于整个北朝,文化上的认同、经济上的改善,正在渐渐改变北朝人的习俗、风气和性格。与此同时,宋国改革吏治、科举、军制,开海通商,交游万国,于潜移默化中正一点点地剔除着传统文化中消极、保守的糟粕。 这是一件长期工程,或许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但它的作用是巨大的,凭着中国人的聪明才智,未来的国人就可以一种更积极、更开明、更先进的方式延续下去。即便有一天他不在了,即便有一天他的子孙不肖丢了江山,败落的也只是他一家一姓,这个民族却只会越来越强大,再也不会变成一口闭关锁国骄傲自满的酱缸,让后人不知耗费多少年的努力,才在夷人坚船利炮的沉重打击下才肯正视自己,引入活水。 辽国虽然丢了山前七州,但是国家内部环境反较以前强了不止一倍,这几年的变化是那么明显,每个人都感觉得到,就算是最普通的牧民,也感觉到了同中原和盟以来的巨大变化,他们再也不必可怜到把一口裂了缝豁了口的铁锅都当成传家宝、当成最珍贵的陪嫁。 由于河西之地和山前七州在手,辽国的马匹、牛羊也不再是宋国求之不得的东西,因此可以平价输入,大量的健牛和骡马用以补充水路运输的不足,长安开始重现了解兴旺气象,再加上做为帝都,本地经济、文化也大力发展,关中也开始重现了八百里秦川的兴旺发达。 这是和则两利的事,杨浩相信,以萧绰的聪慧,能够明白战与和的利弊,能够明白他的一番苦心,能够与他相逢一笑泯恩仇,甚至……,咳咳……,这首饰又拿了一半回来,她是希望……我亲手为她佩戴上么? 锦帏初温,麝香不断,红芳庭院,绿荫窗扉。留欢卜夜,月移花影,金系花腰,玉匀人面,娇慵无力,娅姹相依,对镜娉婷,懒梳衣妆…… 一想那香艳旖旎的场面,杨浩禁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穆羽咳嗽一声,瞟了眼杨浩的神色,又道:“归途中,臣去了崇孝庵,秘密会见了后庵静修的永庆殿下……” 杨浩顿时露出关切之色,连忙问道:“她怎么说?” 穆羽道:“臣依官家所嘱,苦劝殿下蓄发还俗,可……可殿下不肯,殿下说,她只愿青灯古佛,终老此生,以赎一己之过,以祈天下之福。她还说……官家这个皇帝做的非常好,这是天下万民之福,殿下说,她现在生活的很好,心境很平和,永庆公主自大仇得报,江山禅让之日起,就已经真的死了,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潜心静修的比丘尼,叫官家以后不要再派人去打扰她清修了。” 杨浩怅立良久,唯有幽幽一叹。 行行复行行,前边来到了江南书院,今天是今年春闱开榜之期,五都同时开考,避免了天下士子长途跋涉,毕集长安之苦。饶是如此,仅金陵一地的士子,也是摩肩接踵,挥袖成云。 杨浩见此盛况,不由欣然一笑。 他忽地想起初到汴梁的时候,就是在贡院门口遇见了崔大郎,那一幕有趣的情景迄今难忘。 如今,崔家经过与郑家的明争暗斗,潜伏力量几乎已全部暴露,经过飞羽的秘密侦缉,再加上唐家、李家的揭发,崔家的潜伏力量已所余无几,掀不起任何风浪来了。杨浩并没有打压崔氏,曾经的一些想法,当他真的站在更高处,看的更辽阔时,就会进行修正和改变,摧毁崔氏的经济力量,与国事无补,国家强盛时,它本就是国家发展的助力,国家消亡时,既便没有它的离心离行,这个国家能摆脱消亡的命运? 唐家、李家、崔家,乃至“继嗣堂”七宗五姓中已经式微的几家,现在都摆上了台面,成为宋国工商业中的佼佼者,生意甚至做到了海外,通过政策引导,杨浩已成功地把这些阴谋家变成了企业家,他们旗下大多拥有极大的工厂、作坊,或许有一天,他们会成为宋国的大脱拉司,跨国大公司,就像构成了美国经济体、政治体、文化体的五百五十万家公司,杨浩期待着它们的茁壮成长,并随之引起的蜕变。 交头接耳、或悲或喜的士子、家人、奴仆、小商小贩中,有一个驼背的乞丐,正在注意观察着士子们的神情,有那垂头丧气、满脸悲戚的人物,他自然不会上前自讨没趣,可要见谁欢天喜地,笑容满面,他马上就会凑上去,贺喜高中,拍几句马屁,人家大喜之下,还没有一个让他空手而归的,大多都会施舍些银钱,是以获益颇丰。 忽一回头,瞧见杨浩咧开嘴笑了,那乞丐眼睛一亮,急忙蹒跚上前,隔着还有八尺远,就一头跪了下去,口中高声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金榜得中,鱼跃龙门。” 穆羽又好气又好笑,上前一步,斥道:“瞎了眼的东西,我家……” “嗳,罢了罢了,”杨浩推开穆羽,见那乞丐蓬头垢面,衣衫破烂,后背高高隆起,似乎脊柱畸形,形如一座扭曲的小山,哪怕是他站着,也像一直在作恭打揖似的,他伏在地上,神态恭敬,那古树皮似的手背,十指满是泥垢的指甲长长,瞧来实在可怜,便自怀中摸出一吊钱来,递过去道:“拿去吧。” 那人一抬头,见整整一吊金灿灿的永和通宝,不禁大喜若狂,叩头如捣蒜地道:“谢大爷,谢大爷,小的祝大爷您……” 他一面说着恭维话,一面伸手接钱,忽地看清了杨浩的面容,不由得脸色大变,如见鬼魅般倒爬几步,怪叫一声就要逃走。 他神情有异,人群中的暗影侍卫早已警觉,他刚一动弹,四下人群里立即冒出几个便服大汉,将他牢牢困在中央。杨浩拿钱的手凝在空中,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紧低着头,眼神躲闪的乞丐,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他直起腰,慢慢走到那乞丐面前,沉声道:“抬起头来。” 那人身子瑟瑟发抖,下巴已勾到了胸口,因为驼背,身子本就是弯的,看起来就像一个不太标准的问号。 杨浩厉声喝道:“抬起头来。” 那人身子一颤,双膝一软,卟嗵一声跪在地上,脑袋磕在青石地上咚咚直响:“丁……杨……皇……,大爷饶命,饶命啊,看在我落得这般下场上,你贵人高抬手,就饶了我这条狗命吧,我给您磕头,给你磕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已经遭到报应了,大爷饶命啊……” 那人痛哭流涕,磕得额头鲜血淋漓,犹不敢停,看得四下里士子们骇然失色,不知这乞丐是什么人,又与这看来气度极是不凡的公子有什么关系。 “抬头!” 那乞丐不敢再违拗他的意思,瑟瑟地抬起头来,杨浩注目良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向前走了两步,那人像狗一般瑟缩了一下,却不敢再退。杨浩将那吊钱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淡淡地道:“你最对不起的人,其实不是我,是雁九……” 杨浩转身行去,那些看得目瞪口呆的士子们急忙为他闪开一条道路,待到杨浩一行人离去,蜷缩在地上的那个人才慢慢抬起头。 痴痴好久,他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佝偻的腰,神情有些茫然。 他那满是泥垢、沧桑、削瘦的脸,如果极熟识的人看上去,又已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或许还能隐约看出几分当年风流倜傥的霸州丁家丁承业丁二公子的模样。 “雁九?” 他那已经僵化的头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迟钝地想起曾经的那段作威作福的日子里,陪在他身边的那个狗奴才:“雁九?我怎么对不起雁九了?” 华盖满金陵,斯人独憔悴,立于羽袖纶巾、士子林中,许久许久,丁承业忽然鼻子一酸,于风中痴痴落泪…… 第四十一章 大结局(下) 杨浩没想到丁承业当年背部中箭,落入粪渠竟然没死,可是面对这样一个残废的乞丐,他真的是下不了手,这样的结局,或许比杀了他,是更好的惩训。 杨浩沉郁着脸色只是前行,见他神色不愉,就连穆羽和马燚也不敢多言,这书院甚大,到处徘徊的士子也多,杨浩此去,是往静心庵的,静心庵是静水月当年清修之地,自从赵光义遇刺以后,壁宿从此下落不明。直至不久前,杨浩想起静心庵,着人到这附近打探,才晓得此庵已改做寺库庙,寺名就叫静心寺,而壁宿就在此处出家,此番巡幸江南,他正想去看一看故人。 跨过秦淮河上一道木桥,人流本该稀少了,可是前方偏偏有许多士子围在那里,偶有高声,夹杂着女子清脆的声音。 杨浩眉头一皱,慢慢踱过去,暗影侍卫早已抢先一步,将人群挤开,为他腾开一条道路。 到了人群中向前一看,只见前边是一所书院,青瓦白墙,小院朱扉,门楣上一道匾额,字迹娟秀,写的是“莲子书寓”。 门下三层的石阶,一道浅浅的门槛儿,门槛前站着一个翠衣小姑娘,眉目如画,俏脸绯红,双手插腰,气鼓鼓地瞪着面前这群士子。 士子群中一个老朽,面容清瞿,三缕长髯,满头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精神很是矍烁。他身穿着一件云纹长袍,发挽道髻,慈眉善目,令人望而生敬。这老先生捻着胡须,不屑地道:“官家倡导女学,用心之良苦,陆某自然不敢非议。只是佛家有言,因文解义,三世佛冤,官家倡导女子识字学文,以解蒙昧,却不是真个要你们妇人如男子一般得立朝堂。 识字,使得。学文,也使得。诸如《女诫》、《周礼》等等,盖因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小说,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许多丑事,反不如不识字,守拙本分更好,所谓‘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是这个道理了。 可你家先生教的是些什么呢?哼!政略国策划倒也罢了,就连俚曲小调、曲本杂艺也皆有所授,真是荒唐。五伦之中,男女有别,男为天,女属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男女各归其位,则天清地宁,女子们要有才不显,甘居坤位,谨守妇道,才是道理。你们先生教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已是误人子民,还敢妄言将来官家必开女科,以此蛊惑世人,骗取束脩,老夫得见,怎么能为江南士林一匡正义,扫除邪妄。” 这老头儿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听得众书生频频点头,杨浩一瞧这老头儿模样,差点儿笑出声来,陆仁嘉!这老夯货,多年不见,居然又于江南复起了,难道江南士林不知道他在汴梁被骂到吐血的糗事? 小姑娘气的顿足:“呸,老不修,说的冠冕堂皇,一肚子男盗女娼,你道我不知道你垂涎我家先生美色,软硬兼施,用尽手段却不能得手,这才藉词报复!” 陆仁嘉的老脸腾地一下红了,恼羞成怒地道:“信口胡言,信口胡言,老夫年老德昭,于江南士林素有贤明,你这小娘子,竟敢如此辱骂老夫,真是岂有此理。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挺好的一个小女子,已然被那无良的先生教坏了。”旁观众士子尽皆点头,深以为然。 杨浩见此情景,不由暗叹一声:“不知这书院的先生是谁,倒有一双慧眼,看得出我倡开女校,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开女科,让女子也如男子一般为国家效力,只是看这情形,虽然唐宋时候女子远较明清自由,要改变人们的观念,仍然是任重而道远呐。” 他喟然叹息一声,挺身而出道:“若依我看,这位小姑娘所言大有道理,陆先生是有前科的人,若是你垂涎人家先生美色,软硬兼施,妄搬大义,我觉得倒正合你的为人。” 与此同时,院中一个清幽的声音道:“梨香,关了门吧,莫去理会这班俗人。”随着声音,一个窈窕女子自院中姗姗走来,这女子穿一袭月白色纱罗衫,小蛮腰低束曳地长裙,头发盘成‘惊鹄髻’,清丽如晴空小雪,碧水玉人。 杨浩越众而出,笑望着陆仁嘉,并未回头看那女子模样,可那女子甫一现身,瞧见杨浩,不由得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定在那儿,眼见得羽袖簌簌抖瑟,显见心中震惊已极。 陆仁嘉听得有人嘲讽,大怒回头,一眼瞧见杨浩,不由得脸色大变。昔日害得他身败名裂的杨浩,如今已贵为当今天子,他当然知道,如今一见杨浩站在那儿,便知当今天子微服私访,一时间又惊又恐,也不知是该伏地膜拜,叫破他的身份,还是佯做不知。可不管怎样,一见杨浩在此,他真的是进退失据,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那些士子们本来还在纷纷呵斥,忽见陆先生神气古怪,好象恐惧之极,不由纷纷住口,诧异望来,杨浩笑道:“这位小姑娘所言,本可为证。依陆先生人品,这样的事未必干不来,陆先生还要反驳么?” 陆仁嘉如见鬼魅,倒退几步,忽然怪叫一声,撒腿就跑。亏他偌大年纪,一把推开众士子,把其中一人挎在臂弯中的书篮挤到地上,文房四宝散了一地,居然一溜烟逃的飞快,就此失魂落魄,逃的不知去向。 杨浩哈哈大笑,上前俯身拾起笔墨纸砚,略一沉吟,唤道:“小羽,来,且扮一回书案。” 穆羽答应一声,上前俯身,杨浩将一张纸铺在他的背上,提笔润墨,若在所思。 站在台阶上的梨香小姑娘见这公子一句话便骂跑了嚣张不可一世的陆先生,不由惊奇起来,说道:“这位公子,你是何人,为何那姓陆的这般怕你。” 杨浩笑道:“那姓陆的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欠了我好多的银子,自然是一见我就跑啦。” 他笑吟吟地说着,目光一闪,忽地站在那立在小院中的白衣女子,神色顿时一怔,那女子身形一晃,似欲躲避,最终却只是向他勉强一笑。 那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并未察觉这位公子与自家先生的眉来眼去,犹自点头道:“原来如此,若我欠人一屁股债,也只好逃之夭夭了。” 杨浩哈哈大笑,悬腕移笔,一边移动纸张,一边在穆羽背后写下了四个大字:“金陵女校”。 方才见他一言骂跑了道德文章俱属上佳的陆老先生,那些士子都又惊又疑,不晓得这气宇不凡的公子有何经天纬地之材,竟然让陆先生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一见他要动笔,那些士子都屏住呼吸,怀着敬畏朝圣的心情,静待他一展风采。 不料杨浩这四个字写下来,文才意境固然没有,那字更是丑得不堪入目,一众士子险些跌倒,就是那小姑娘见了,脸上也讪讪的,有心夸他几句,可是实在不好昧着良心说话。 杨浩倒不在意,写罢四个大字,歪着头欣赏一番,自得其乐地一笑,又唤道:“小燚。” 马燚答应一声,自怀中摸出一只四四方方的锦盒,打开来,取出一方翠绿欲滴的玉印,在那纸张左下首端端正正盖上一个红印。 旁边有那眼尖的书生一眼瞧去,赫然是“永和御笔”四个纂字,惊得那书生倒退几步,好半天才怪叫起来。 “呼啦啦……”四下里反应过来的士子们已手忙脚乱地跪了下去,七嘴八舌地高呼,有功名的自称小臣,没功名的自称草民,纷纷膜拜天子。 杨浩却只望向俏立在院中的白衣人,柳朵儿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努力平息了自己的心情,这才款款举走,走了出来,向那四个大字一瞧,眸中隐隐现出一丝笑意:“你的字……还是那么丑……” 杨浩也微笑道:“你的人,却是清减多了。” “大叔,那幅字制成匾额,就能保证再也无人去刁难她们,还能让金陵兴起女子向学之风?”马燚天真地问。 杨浩笑道:“那是自然,江南女子,本就有读书识字的传统,何况,那可是大叔的御笔亲提。皇帝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不容任何人违逆的,就算是皇帝自己也不可轻易收回成命,如果行之于笔端,那就更加郑重了,所谓一言九鼎,莫过于此了。” “喔……”马燚轻轻点头,目中异彩频闪,不知想到了什么。 可惜走在前面的杨浩浑未察觉,犹自沉吟道:“对啊,若论风气习俗,西北是一块璞玉,随我雕琢,固而推行容易。而其他地方,倒以江南风气最为开放,如果先从河西与江南着手,逐次铺开女子上学、科考、从政务业,想必就会容易多了。嗯……,河西可把此事交予龙灵儿,金陵么,就交予柳朵儿,小燚,这事儿记下,回头去见金陵留守时,这事大叔得着重提一下。” 马燚咬着薄唇,目光闪烁,也不知正在挣扎什么,听得杨浩吩咐,连忙下意识地答应一声,然后才小声地向穆羽问起。 前边到了静水庵了,历经战火硝烟的静水庵,如今修缮一新,只是门楣上换了一块匾,庵改成了寺。 杨浩停住脚步,望着那寺庙怔忡不语,一个暗影侍卫悄然靠近,禀报道:“本寺主持德性大师正在讲法,可要属下屏退善男信女,请官家与大师相见?” 杨浩摇了摇头:“不必惊扰,朕……自己进去。” 大殿上,许多佛家信徒合什听经,佛祖像下的蒲团上,盘腿而坐一个独臂僧人,正用清朗的声音道:“.当年世尊诞世,见风则长,迈步行走,连走七步,一步一莲花。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佛祖又以莲花为台,端坐莲花台,藏身世界海,莲花台边三千叶,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是为三千大千世界……” 杨浩静静地站在那儿,只见昔日的那个小偷儿神情恬淡,一身洒脱,与众人结缘讲法,和其光,同其尘,仿佛与身后那尊bbr>..高逾三丈的世尊佛像浑然一体,杨浩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听着,双眼渐渐湿润了。 壁宿高声宣法,转眼间,看到了静立于殿门一侧的杨浩,他不惊不讶,不喜不愠,只是向杨浩稽首一礼,仍是继续讲经:“世尊所言‘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并非自喻崇高伟大。此我非小我,乃众生之大我。 众生皆有佛性,一旦觉悟,便摆脱了各种贪欲,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迷惑你,天上地下还有什么能够控制你呢?此之谓唯我独尊,正如《金刚经》所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杨浩双手合什,默默一礼,缓缓地退了出去,在他耳畔,仍然回荡着壁宿清朗而恬淡的声音…… “嗯~~~”一声娇吟,可是美人儿并没有醒,只是因为那舒服的抱枕居然移开了,于睡梦中嗲出的一声不依。 曲线跌宕、娇美诱人的胴体,雪藕嫩玉般的大腿和双臂,春光满室,可欣赏者却只有杨浩一人。 杨浩的抽身离开,让美人儿有些不太舒服,竹韵蹙了蹙秀气的双眉,懒洋洋地转过身子,把被子都卷到了身上,只是顾头不顾腚的,娇臀外露,如一盘满月,在朦胧的灯光下放出炫丽夺目的丝光绸色。杨浩好笑地在她翘臀上拍了一记,臀浪轻荡,极具韧性和弹力的肌肤带着一手温软细滑的手感将他的大手弹开。 杨浩摇头一笑,自顾起身。 今晚小饮了几杯,一番欢娱之后,竹韵满足地睡去,他却想要方便一下。 轻轻披上袍子,带子浅浅一记,杨浩便向屏风外行去。 这里是他的行宫,利用原唐国宫室翻修改建而成,寝宫很大,方便之处设在前轩偏殿,也不甚远。 宫壁上有一盏盏的梅花壁灯,绯色灯光十分柔和,杨浩睡眼朦胧,刚刚绕过屏风,走不出几步,眼前突然冒出一个人影儿来,闪闪发亮的一双眼睛,红扑扑的一张脸蛋,娇艳欲滴如同成熟的苹果。 杨浩吓了一跳,连忙拉紧袍子,遮住袍襟下一双大腿,吃惊地道:“小燚,深更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狗儿已经长大了,至少她自己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十八岁的大姑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以前只要陪在大叔身边就好,可是现在……,身为杨浩贴身侍卫,近水楼台,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偷听那些令人浮想连翩的声音,那些娇媚、急促的喘息,那似欢愉似痛苦的呻吟,甚至……偷看那光影摇曳的一双人儿,据说那叫妖精打架。 渐渐长大的狗儿被一次次妖精打架弄得意乱情迷,她很希望自己能是那个在榻上被大叔欺侮得似哭泣娇啼,又似欲仙欲死的女子,可是……可是……大叔似乎从来也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女人。 观音合什,所拜何人?求人不如求己! 狗儿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坚决推倒大叔! 行动就在今日! 狗儿一咬牙,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我……我……,我看大叔今日为柳姑娘题的字……很……很飘逸,我……我想……想让大叔给我也签……签个名字……” 狗儿心跳如擂鼓,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可是总算把一句话说完了,说完之后,她就拿出一支蘸饱了墨的笔,一块折起来的硬纸板儿。 “不会吧?这是搞的哪一出?”杨浩的睡意还没完全清醒,>.99lib?不过也感到有点不对劲,可是狗儿已经迫不及待地催促起来。 “签就签吧,不管她玩啥花样,反正狗儿是..永远也不可能害我的。” 杨浩无奈地笑,无奈地摇着头,接过笔来,就着狗儿的手,在那硬纸板上很认真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大叔!” 一见杨浩签完,狗儿喜极而泣,忽地一把扑上来,紧紧地抱住杨浩,像只小狗儿似的在他脸上舔来舔去,这就是马燚暗中观摩,学来的所谓热吻。 杨浩懵了,傻傻地站在那儿,任由狗儿的小舌头在自己脸上舔来舔去,怔怔地道:“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情况?” 狗儿眼泪汪汪,却破啼为笑,她紧紧攀住杨浩的手臂,打开那对折的硬折板,得意洋洋地凑到他的面前,杨浩一看,睡意也没了,酒意也醒了,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狗儿手中拿着的竟是一份以鸳鸯戏水图案为纹饰的《许婚文书》,自己的大名就端端正正地写在上面。 “狗儿,你……你竟然骗大叔……,你……” “大叔要是觉得不开心,那就打人家屁股好啦。” 狗儿得意地笑,甜甜地叫,削肩、纤腰微微款摆,眉梢眼角一片春意,绯色灯光下,分明就是一个妩媚含羞的小女人。 杨浩忽然发现,一直像影子一般默默追随在他身边的狗儿,真的长成一个……活色生香的大姑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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