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步步生莲4·莲子莲心》 第一章 泡妞剑法 “哗!” 在场诸人除了杨浩和李继筠,几乎人人知道折子渝的真正身份,一听这话顿时哗然,任卿书脸色铁青,折惟正四兄弟却气得脸色通红。折子渝肌肤白得就像新雪初晴,愠怒之下一张俏脸却是粉馥馥的。李继筠见了,夺为己有之念更甚,放肆贪婪的目光在折子渝身上打着转,充满赤裸裸的侵略性,仿佛她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以武降之,再夺其美妾,让他这一遭灰头土脸、名誉扫地,一个没有威望的官儿,如何牧守一方?” 他根本不觉得夹在麟州和府州之间的芦岭州那块“鸡肋”会有什么利用价值,也压根没想过要招揽杨浩为己所用,他如此狂妄作态,扮成一个有勇无谋的狂野武夫,就是要把来府谷乞援的芦岭知府在府谷主人的眼皮子底下折辱一番,把他灰溜溜的赶出西北去。 赶走了杨浩又能如何?数百年来,西北各路枭雄打打杀杀、你争我夺,向来是强者称王。那中原天子不过是在事后送来一个便宜官儿以正其名,仿佛自己对这里拥有着绝对的统治权似的,其实不过是个名儿罢了。赶走了杨浩,谅那开封府的赵官家也无可奈何,他会为了一块不值一文的死地,为了一个窝囊废官儿怪罪夏州么,把这杨浩赶走,让天下人都看个清楚:西北这块地盘,到底谁说了算。这就是李继筠打的主意。 如果眼前这少女是杨浩的正妻,那李继筠纵然狂妄,也不会说出以她为彩头的话来,可杨浩介绍的含糊不清,李继筠便误会这美貌少女是他的侍妾。 若是夫九九藏书人,不会不明确表明身份,而且据他所知,这杨浩还未成婚。若不是夫人,即便是已经下了聘礼,即将迎娶过门的正妻按道理也不应该现在就以女主人的身份替他迎客,所以李继筠这样猜想也合乎常理。 既然是妾,那便赢她过来又有何妨,何况自己还拿出了心爱的汗血宝马做赌注,若不是有着必胜的把握,这彩头上还是自己吃了亏了。 李继筠有此想法不足为奇,西北地区如今行的仍是唐律:“妾乃贱流”、“妾通买卖”、“以妾及客女为妻,徒一年半,远徙。”妾是低贱的,而且是永远不能扶正的,以妾为妻者,判离之后还得服劳役。 拿妾当赌资的“一掷赌却如花妾”,拿妾易物换取宝马的风流韵事也久已有之,美妾与牲畜同价。文人士子还时常以美妾相互馈赠以显友谊,可见在他们眼中这些女子们等同何物。 如果说刘安杀妻以款待刘备乃是小说家言的话,那唐朝名将张巡杀妾则是吏实了。张巡守睢阳,粮食吃光了就吃战马,战马杀光了就啃树皮。这些也都吃光了就开始吃人,吃人的顺序是女人、男性老者、男性孩子。这其中最先吃的就是女人,为了以身作则,率先垂范,他先把自己的美妾杀了,并且说:“我恨不能割自己的肉给你们吃,怎会怜惜区区一个女人?” 这话中可见的是袍泽情深,独不见对他爱妾的一丝怜悯。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即使是小猫小狗相处久了也是有感情的,何况是和自己有如此亲密关系的女人。很难想象张巡是怎么在兵士们面前一刀宰了他的女人,然后扒得赤条条的丢进大锅去烹煮成食物。 这个没有留下姓名的妾,当时能陪在张巡太守身边,必然是年轻貌美极受宠爱的,可是临危之时,她最先成了枕边人口中的食物,不知她被自己托付终生的男人亲手杀了又与众兵士分食其尸体的时候该作何感想,可见当时女人低贱的观念如何深入人心。 李继筠以自己的汗血宝马为质,押上对方一个侍妾,自觉光明磊落,甚至还有些赔了,却不知杨浩已是怒火中烧。 杨浩无法想像,怎么在一些人的观念中,会把奴婢侍妾看得如此低贱,把他们堂而皇之地拿来买卖交易,还自认为是风雅之举,杨浩脸色有些发青,他忍着怒火沉声喝道:“李大人,以马易人,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来?” 李继筠瞟了折子渝一眼,淫笑道:“汗血马,胭脂马,还不都是给人骑的,有甚么不妥?” “无耻!”杨浩沉声一喝,李继筠也不免变了颜色。 一旁折子渝听了李继筠的话,只气得娇躯发抖,杨浩一把握住她手,紧了紧,示意她平静下来,然后转身对李继筠正色说道:“我不知道在你眼中视女人为何物,但是在我心里,她们与男人一般无二,无论身份高贵与卑微都不容轻贱。杨浩不会拿一个女人来做任何事的赌注,我从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权利!” 杨浩这番话,折子渝还不觉得甚么,因为她本身就身份高贵,也只有今日因为隐瞒了身份,才被李继筠视做民间女子,拿她做了彩头,二楼围栏上的许多歌女舞女听了杨浩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却是感同身受,许多女子眼圈都红了。 今日杨浩设的是大宴,包了整个小樊楼,那些侍酒陪客的酒女、歌女、舞女都在楼上房中闲坐,待楼下起了争执,所有宾客寂然无声,李继筠的大嗓门便传到了楼上,这些女子们便都悄悄走出来凭栏而望,观看动静。 如今杨浩这番话说着平淡,听在她们耳中,却是从不曾听过的言论。这些欢场中女子,从来只见蜂蝶追戏,何曾见过护花使者。杨浩这番话听在她们耳中,竟有振聋发聩之感。 李继筠对杨浩这番话却是不以为然,冷笑道:“怎么,你可是自知必败,心生胆怯,所以不敢与我赌么?” 杨浩怒火上冲,大声道:“你要战,我便战,你若赢了,纵取了我头去,我也没有丝毫怨言。但是,我不会与你赌,纵然我有十成十的必胜把握,也不会答应这样荒唐的条件。只要我点一点头,就已是对她的亵渎,不管我胜还是我败!” “好!”二楼围栏内那些歌女舞女们禁不住娇声叫好,纷纷鼓起掌来。折子渝也不禁为之感动,她握紧杨浩的手,抬头向他望去时,眸波流转,满眼柔情:“杨郎并不知我身份,却能如此呵护,他的胸怀见识,果然没有叫我失望”。 门口,一身高级乞丐打扮的唐三少顶门立槛地站在那儿,身旁站着一身素雅淑女打扮的唐焰焰。二人到了有一阵了,只是厅中人人都在看着杨浩与李继筠的交锋,竟无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因为折惟昌也溜进厅中看热闹去了,兄妹二人还不知其中详情,眼见杨浩与折子渝情意绵绵,唐威暗暗惊讶不已:“不对啊,折惟正不是说今日要打压一下杨浩的气焰?怎么……怎么折二小姐与杨浩却是一副两情相悦的模样?莫非……我在中原暗暗活动的消息已经被折府察觉,惟正已对我生了戒心?应该不会……我与惟正、惟信相交已久,他们哪有这样的城府?” 一旁唐焰焰却只盯着杨浩与折子渝拉在一起的手儿,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如果能射得出刀子来,折子渝和杨浩的那两只手早就被她剁下来拿回家去酱成了“搂钱耙”。 “难怪他总是避我躲我,原来是搭上了折二小姐。”唐焰焰妒火中烧,身形一动便要冲上前去。唐威一边紧张地揣度着种种可能,一边还分神注意着小妹的动静,唐焰焰身形甫动,唐威便一把拉住了她,低声道:“小妹,淑女,要淑女啊。” 唐焰焰气得浑身发抖,恨声道:“淑女淑女,屁的淑女,我已经变成输女了。” “如果你就这么冲上去,那才真的输了。”唐威一面解劝,一面四下察看,待他发现张非、李泽皓、童升典和方圆几人所坐的一席,便一扯妹妹道:“走,先去坐下,弄清楚状况再说。” 这时,李继筠已抽出了那柄比普通的弯刀宽了一倍、长了一倍的弯刀来,举刀过顶,气势如泰山压顶一般,狠狠地逼视着杨浩。唐焰焰被三哥拉着一路走,一路恶狠狠地道:“劈,劈了他个忘情负义的忘八蛋!” 随即又道:“三哥,那头大狗熊是什么来历,武功厉不厉害?” 折子渝不知杨浩武功如何,但是估计下来,也是远远不及李继筠的。她本想阻止,却也知道这种场合再要阻拦,杨浩必然下不来台。她与李光筠暗里打过几回交道,知道这人粗中有细,并不似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狂妄粗鲁。 杨浩是大宋朝廷的官员,夏州如今也是向大宋称臣的,李继筠虽有挫败杨浩的心思,却绝不敢伤害他性命。有了这个想法,折子渝便没有阻拦,她看了杨浩一眼,关切地道:“你小心一些,如果不敌,坦白认输便是。男儿家的本事,并不在匹夫之勇,切切不可逞强。” 杨浩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我晓得。”他把折子渝拉到一旁坐下,又向马宗强拱一拱手,微笑道:“马兄,请借佩剑一用。” “呃……杨大人小心。”马宗强瞥了折子渝一眼,见她没有什么示意,便硬着头皮解下了自己的佩剑。 杨浩持着连鞘长剑,步回厅中空地前站定。所有的人都屏息向前望来,百鸟朝风图下,左边是弯刀如月的李继筠,秃顶金环,凶神恶煞。右边是一袭长袍,头戴公子巾,手持连鞘长剑的杨浩,文文静静地站在那儿,只看气势,李继筠已胜出一筹。 他弯刀在手,狞笑一声道:“杨团练使,你我较技,本是切磋武功,然刀剑无眼,某纵有心相让,恐也会有失手,你可要……” 杨浩淡淡一笑,截断他道:“马有失蹄,李衙内尽管出手!” 四下里立时传出一阵轻笑,二楼的女子们笑的更是放肆,李继筠脸一红,大吼一声,刀光霍地一闪便迎头劈了下来。刀光如匹练,看这一刀威势,若是杨浩站着不动,这一刀就能把他劈成两段。 相骂无好言,相打无好拳,杨浩知道与夏州这个过节是结定了,干脆更放肆一些,争取府州官吏士绅更多的好感。但他嘴上说的轻松,心中却很紧张,他练过武,也杀过人,但是战阵上厮杀,与这样冷静的对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场面,一时之间,他还有些不适应。 李继筠一刀劈下来,杨浩急急后退,拔剑出鞘,剑光如闪电,飒然点向李继筠的刀锋,剑出鞘,他的人仿佛也一下子出了鞘,锋芒气势,大有不同。 “好啊!好啊!杨大人好功夫!” “英雄出少年!” “杨大人真厉害,打得他抬不起头来。” “杨大人文武双全,实在了得。” “杨大人纵横天下,神功无敌。” 刀光霍霍,声如殷雷,杨浩在闪电般的刀光中趋进趋退,避其锋芒,正觉有些狼狈,忽听一阵阵喝彩声起,不由哭笑不得:“这谁啊这是,他都劈了二十多刀了,我才还了一剑,神功无敌?我还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哩。” 杨浩抽个空档循声望去,却见正是二楼那些凭栏观战的莺莺燕燕正在娇声为他呐喊助威。 杨浩方才那番尊重女子,绝不以女人作赌注的话,已经令这些女子们对他心生好感。而且,杨浩虽然不是一个风姿飘逸的美男子,长相也是十分耐看的,李继筠秃顶虬须,却不太符合这些美眉们的审美观。姐儿眼中,俊俏的总是要受欢迎一些。再者,杨浩是汉人,李继筠是党项人,谁远谁近还用问么?你要看球,中国队对韩国队,你为谁喝彩? 女人要是向着一个人,那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明明杨浩落了绝对下风,她们却大声为杨浩喝起彩来,连巴掌都拍红了。 李继筠听了心中更气,本来还留了三分力道,免得收力不及,真个把杨浩斩于刀下,这时怒火上冲,再无顾忌,他大喝一声,刀光更显凛厉。 李继筠刷刷刷一连劈出七刀,杨浩飘身连退七步,已然到了墙边,杨浩错身一让,弯刀贴身而过,激起一片劲风,刮得发丝飞扬。只听“哗啦”一声,那墙角供着一个财神爷的小香案,被李继筠一刀连木偶带香案劈为两半,香灰弥漫腾空。 杨浩见此威势,心中不由一凛,目光微微一扫,见折子渝因为李继筠这一刀而忘形地站了起来,满脸恐惧担忧之色,一时豪情涌起,他大袖一拂,驱散香灰,手中一口剑翩然一扬,突地一剑刺向李继筠的左肩。 李继筠收刀后退,刚刚站定身子,杨浩剑光又到,李继筠不及蓄力,再度撤身后退,杨浩奋起余威步步紧逼,一连刺出七剑,李继筠则一连退出七步,到了一根合抱粗的红色大柱处,抽身一滑,绕到柱后,这才避开了杨浩七剑连珠、一气呵成的攻势。 杨浩一直避守防御,首次发威,竟使出这样妙到毫巅的剑术,全场宾场不由齐声喝彩。李继筠绕到柱后,避过了连珠七剑,腾身出来,霹雳般一声大吼,几乎盖过全场雷鸣般的喝彩声,巨大的弯刀也自空中斜斜斩向杨浩的脖颈。 这一切说来话长,全只在须臾之间,那些客人刚刚喝出彩来,李继筠犹如天外飞来的一刀已从柱后迸现,此时杨浩第七剑堪堪刺空,“叮”地一声正中亭柱。二楼、三楼的女子们见状,已骇得惊叫起来。 唐焰焰霍地一下跳了起来,一把掐住唐三的手臂,手脚冰凉,小脸发白,只道杨浩措手不及,这一刀就要把他的头砍飞了去,惊得竟是连动都动不了了。 就见杨浩剑尖在柱上一点,剑刃一弯倏直,杨浩大袖一拂,脚下足尖在剑刃弹起的刹那一点地,整个人如同一只大鸟般倒飞了起来,这一跃足有一丈五六,李继筠那一刀固然劈空,杨浩这倒纵而飞的一下身形却更显飘逸潇洒,翩跹若飞。 杨浩本是一身公子文士打扮,配着这样身法,看起来没有一点纠纠武夫的气质,反而如同凌波而至的仙人,这一手脱困的身法漂亮至极,楼上楼下的人都看得眼前一亮,连喝彩声都忘了。 杨浩翩然落地,李继筠犹如野蛮冲撞一般,三个箭步便冲到了他的面前,沉声一喝,手中弯刀便如匹练一般拦腰卷至,杨浩身形滴溜溜一转,这一刀力竭时,他的身形也堪堪停了下来,头顶旋飞而起的公子方巾还未及落下,他已当胸一剑反刺了回去。 杨浩从程世雄处所学的劈柴刀法并非只是粗浅的刀术,程世雄曾逢明师指点,一身武技造诣颇高。他教杨浩那一招,是内外兼修武学的筑基功夫,如何吐纳、如何运力、如何出刀收刀,内中都大有学问。 杨浩平日勤练他所授的这一招,每一刀出手都要调息吐纳,把身体机能调整到最佳状态,实际上这是由表及里,从外功入内功。上乘功夫筑基,比普通功夫高明多多,这数百日勤练不辍,杨浩的根基已经扎下来。 而吕洞宾所授更加高明,他是由内功而至外功,杨浩本已扎下根基,又被吕洞宾耗费内元给他做过易筋伐髓,耳聪目明,体力强劲,再经他点拨功夫,进境实是一日千里,这几个月来所学,胜过普通人十年。 当然,武艺一道,从毫无根基到有十年基础,有这样的名师指点倒也容易。但是武艺越往高去越是艰难,一旦升至高原瓶颈,也许数十年进境也有限的很,完全比不得前期的进境。但是至少目前,他虽比李继筠的自幼苦修尚有不及,而且远不及李99lib?继筠杀人经验丰富,却也不是泛泛之辈了。 方才甫一交手,他还有些惊慌失措,自身的功夫十成中发挥不出一半来,如今一刀险些将他劈死,心神反而全然宁静下来,如今他眼前再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耳中再听不到一声喝彩,眼中所见,只有李继筠一人一刀,耳中所闻,只有李继筠刀上呼啸而起的风声,五官六识,尽皆专注于李继筠一人。 这一从容施展,就见杨浩大袖飘飘,手中一剑任意挥洒,一举一动简直是说不出的美妙。明明他手中持的是杀人的利器,偏偏如仙人舞剑,不染一丝俗气。他的一招一式,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趋步一纵身,都飘逸如仙,叫人看得心花怒放,目眩神驰。 他此刻施展开的,正是当年火龙道人授予吕洞宾的天遁剑法。吕洞宾每日对着一人多高的铜镜苦心钻研,用了十年的功夫,把它改造成了泡妞剑法。虽说威力比起火龙道人所授弱了一些,可是这套剑法真的被他改造得美伦美焕,如同大唐剑舞了。 本来李继筠如杀神一般,刀光霍霍,步步劈斩,远远看去,就如一道道裹挟着殷殷风雷的闪电绕着他的身体在打转,任谁看来,都晓得此人极为厉害。可是碰上杨浩这种举举手、抬抬腿,转个身都讲究优美雅致、不沾丝毫人间烟火气的泡妞剑法,高下立判。 人人都觉得,这是杨浩有意让着李继筠,否则早就把他斩杀于剑下了,若非如此,哪有人生死相搏且落了下风的时候,还能如此从容,风度如此飘逸潇洒?看看,看看,人家那一剑刺出,人家那大袖一甩,就连一个眼神,都是妙不可言。 李继筠不知杨浩这套剑法根本就是为了耍帅而创,越是见他气定神闲,越是心浮气躁。尤其是杨浩心境平和下来,手眼身法步无不潇洒万分,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直把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的刀势凌厉,气势便不能持久,又兼心中急于扳回一城,手下更失了沉稳,杨浩发挥出了十成的本事,他反倒只剩下了七分,此消彼长之下,反被杨浩剑势克制,渐渐屈居下风,变成了守势。 杨浩的武功,最大的特点是漂亮,最能感受它的威力的,不是对手,反而是周围的看客。吕洞宾之所以对这套剑法煞费苦心的进行改进,本就是为了卖弄风骚。可是连吕祖自己怕是也没有想到,原来漂亮也是一种威力,它虽不能直接制敌,却能影响敌人的心情,叫他难以发挥自己全部的实力。 泡妞剑法一出,杨浩真是扬眉吐气,每一剑刺出,都攻敌之必救,李继筠空有一身神力,刀法犀利无匹,先机已失之下也只能步步后退,刀刀防守。杨浩大袖飘飘,如翩翩起舞,每刺一剑,楼上楼下便喝一声彩,李继筠每退一下,楼上楼下便又喝一声彩,只不过这回是倒彩,把个李继筠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刀法更显急促,连六分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了。 二人杀回“百鸟朝凤图”下时,李继筠步伐散乱,气息也粗重起来,他心知如此下去必败无疑,于是把心一横,一刀挥转如轮,遮住自己要害,趁杨浩挺剑刺向他大腿时,猛地纵身一跃,如牛般狂哞了一声,和身扑上,掌中刀一招力劈华山,拼着这一剑把自己大腿刺个对穿,也要把杨浩斩杀于刀下。 杨浩自随程世雄练刀,学的就是力不可使十分。随吕洞宾学剑,那剑法飘逸潇洒,更不可能气极败坏,手上始终留了三分劲的,一见李继筠拼着两败俱伤,使尽全力向他扑来,立即倒踩七星,翩然后退,李继筠力道将尽之时,杨浩已旋身到了他的身侧,飞起一腿,便踢在他的臀后。 李继筠刀势将尽,纵势未止,被杨浩这一踢,借了他自己向前纵跃的力道,只听“嗤啦”一声,便将“百鸟朝凤图”劈开,整个人“咕咚”一声撞进了屏风后面去。 这是一扇巨大的漆木双面彩绘屏风,中间部分是在绢布上绘的图画。所立处后面正是楼梯,这屏风挡在这里,既显美观,又能起到屏障作用,使楼梯下三角形部分搁置的许多杂物不会呈现出来。李继筠这一跤摔进去,也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稀哩哗啦便是一阵响。 杨浩收势拔腰,负剑于后,左手食中二指捏个剑诀,在颌下一划,至胸方止,两只眼顺势一撩,这一个收剑势,照样是帅气的很。 杨浩如今火候还欠缺的很,可不敢学程世雄、吕洞宾抛剑于空,插入剑鞘的手法,至于捏个剑诀,竖于胸前倒也罢了,为何还要在颌下一划,在场那些懂剑术的武人也不知其中奥妙,只是觉得他这样捏剑诀,比起原本中规中矩的姿势更显潇洒,不禁大为叹服。 杨浩其实也不懂为什么捏个剑诀还要在颌下一划,其实那是吕洞宾每次收剑时梳理他心爱的美髯时的一个习惯动作,杨浩不知就里,原模原样的学了过来。他手捏剑诀,至胸而止。 折子渝满腔爱慕,情热如火,再不理如今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如一只蝴蝶般翩然走至杨浩身边,自袖中摸出一方洁白的手帕,便温柔地为他拭去额头汗水。楼上楼下掌声彩声连成一片,一见二人恩爱模样,楼上便有人娇呼道:“怜香杨知府,护花翊卫郎!”登时众女相和,四处皆闻。 这些女子虽是欢场卖笑,何尝不向往花好月圆?这样的才女佳人场面,正是她们所见的。 杨浩听了她们的娇呼,与折子渝相视一笑,一齐抬头往楼上看,只见满楼莺燕,红袖频招,许多女子把那小手帕舞得跟万国旗似的,真是壮观。咦?那件是什么玩意儿?杨浩定睛一看,不看大汗:此间女子太也豪放,怎么把胸围子也扯下来了…… 杨浩赶紧收回目光,不提妨这目光一垂下来,正看见一个绿衣少女,娉娉婷婷地站在淫荡天成的唐三少旁边,双手抱臂,玉面生寒,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正冷冷地看着他。 杨浩机灵灵便是一颤:“唐大小姐?!” 正惊忡间,背后“唰”地一声响,“百鸟朝凤图”上那只开屏孔雀的尾巴中央,冒出一个虬须秃顶小辫金环,满脸都是蜘蛛网的人头来,恶狠狠地向他狞笑道:“姓杨的,好功夫!我李继筠记下了,来日,我当亲上芦岭州,再向你好生讨教一番!” “衙内,比武较技,本是一桩韵事。偶有失手,无伤大雅,衙内何必放在心上。” 李继筠刚从屏风后边爬出来,任卿书便上前安慰道,李继筠这一败,又受楼上女子们奚落,哪里还有颜面留下,只是重重哼了一声,满怀仇恨地瞪了杨浩一眼,大步便向厅外行去。 他是任卿书和李继筠请来的,如今他灰头土脸离去,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事来,他们二人若不随去,恐李继筠另有异样想法,这时也顾不得与杨浩再与酒席宴上互斗心机,正好折子渝的意外出现使得他们原本的计划必须做些修正,二人告了声罪,便向李继筠急急追去。 “既已得罪了他,便无须后悔。一时半刻,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这里可不是他的夏州,这里还有满堂宾客,应该开席了。” 折子渝见杨浩神色有些异样,便在一旁低声提醒道。 “啊?喔……”杨浩醒过神来,连忙向众宾客拱手道:“因为一个粗人,险些扰了诸位的雅兴,杨某忝为地主,惭愧,惭愧,现在咱们就开席饮宴,杨某向诸位贵宾置酒赔罪。来呀……” 一旁酒家得他示意,立即向后厨通知一声,小二们便鱼贯而入,将一盘盘一碟碟的菜肴呈送了上来。 “不会过来,她不会过来,大庭广众之下,她一个大家闺秀,不会不知矜持……”杨浩暗暗祈祷着,看也不敢再看唐焰焰所在的位置,强自镇定着走向自己座席。 唐焰焰一见他像是没看到自己这个人似的,心头更是有气,本来还想99lib?隐忍一时,这时大小姐脾气发作,登时把袖子一甩,闪身便冲上前来。 唐三少一把没抓住,眼见妹妹气势汹汹冲向那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就要上演一出二女争夫的好戏,赶紧抓起了酒杯遮脸,酒杯举起又觉太小,干脆把头埋入方圆怀中,抓起他的大袖挡在自己前面。 方圆揽住他的腰,嘻皮笑脸地道:“咦,三娘子这是发的哪门子骚啊……” 唐三少呻吟道:“我不认得她,我真的不认得她……” 第二章 红拂遗风 “杨浩!” 唐焰焰一声叫,杨浩猛地一颤,仿佛才看到唐焰焰似的,惊喜道:“啊,原来唐姑娘到了,杨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哼,少跟我装模作样的,本姑娘有话问你。” 折子渝何等眼力,瞥见杨浩有些心虚讨好的笑容,再看到唐焰焰盛气凌人的态度,不免露出狐疑神色。 当初在广原普济寺,杨浩的确是偷窥了人家的清白女儿身,他瞒得了旁人瞒不了自己,所以对唐焰焰总有些愧意。后来因为自己一个含糊的手语令得本就对他已生好感的唐姑娘萌生爱意,可他当时前程未卜,却拒绝了姑娘的好意。亏得唐焰焰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个性,若换一个姑娘,受了这般奇耻大辱,寻死上吊也未必不能,所以杨浩对她更觉负疚。 一个男人,若对一个少女既愧且疚,见了她如何不提心吊胆。更何况唐焰焰当初负气离开时曾说过还要找他算帐的话来,如今她果然来了,杨浩怎不紧张。一听唐焰焰说有话问他,杨浩更是紧张,吃吃说道:“唐姑娘,有……有什么事藏书网?” 眼见宾客们都像兔子似的竖起了耳朵,折子渝忙道:“杨大哥,唐姑娘既有事情相询,你可带她去二楼小间叙话,这里有我应答招待,你尽管放心。” 杨浩感激地看她一眼,应声道:“好,那就有劳你了。唐姑娘,这边请,有什么话,咱们上楼去谈吧。” 唐焰焰见他对折子渝一副言听计从模样,心中更觉有气,她也知道大庭光众之下若是撕破了脸面对自己不利,只是个性使然,实在按捺不住。这时杨浩说要上楼辟个小间叙话,她便把袖子一甩,径直冲上前去,把楼梯跺得山响,杨浩硬着头皮跟在后面,像被押赴刑场似的,满怀悲壮地跟上了楼去…… 小樊楼外,任卿书、马宗强追到阶下,只见数骑绝尘,蹄声悠远,已然消失在夜色当中。他们那辆宽敞的马车还停在原处。 一见两位将军出来,车夫忙迎上前道:“任将军、马将军,李衙内气冲冲地出来,上了他的战马,便领着几名侍卫走了,小人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李继筠原本与任卿书、马宗强同乘一车而来,但他的座骑和几名贴身侍卫却是随在马车后面的,此番李继筠主动向杨浩挑战,结果却落得个颜面扫地,李继筠再也无颜待下去,一出酒楼便飞身上马,领着自己几名侍卫呼啸而去。 任卿书的脸色有些冷峻,急忙追问道:“衙内可曾说过要去何处?” 那车夫道:“李衙内怒气冲冲地出来,上了马便走,小人只听他忿忿然吼了一声:‘走,回夏州!’随即便跑得没影了。” 任卿书神色一驰,慢慢地吁了口气,望着李继筠消失的方向,目光变幻,也不知在想些甚么。一旁马宗强摊开双手苦笑道:“就这么走了?嘿,走了也好,这些天李衙内就像一贴狗皮膏药,贴得节帅寝食难安,偏偏甩之不脱。不想今日误打误着,倒被杨浩一把给揭了下去。” 任卿书摇头道:“只怕他未必肯就此甘休,这一走……,唉,咱们也上车。” 马宗强诧然道:“李继筠既然走了,咱们……不回去赴杨浩之宴么?” 任卿书“嘿”地一声笑,说道:“你没见二小姐与杨浩那副郎情妾意的模样?此事……恐怕就连节帅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咱们先去‘百花坞’,把此事禀报节帅,看看他的意思再说。” 马宗强点头应是,二人上了马车,直驶“百花坞?”折帅府邸。 车轮辘辘,拐出闹市长巷,驶上那座连通南北两城的大桥,任卿书望着夜色中只闻涛声怒吼,难以窥其真颜的黄河水,忽地悠悠说道:“唐家有意向中原发展,如今已搭上了开封府南衙这条线,你在节堂做事,是节帅身边亲近的人,如果有甚么不利于唐家的消息,能遮掩时便帮着遮掩一下。” 马宗强一呆,惊道:“唐家移往中原,这是六宗的决定吗?” 任卿书微微一笑,说道:“并非六宗的决定,你也知道,六宗大执事,由六宗的家主轮番执掌,对六宗的约束力有限,只要不是做出对大家不利的事来,各宗享有自主之权。 如今官家有意削藩,节帅使了一招‘养匪计’,联合麟州、夏州,搪塞了过去。但是……朝廷势必不会就此罢休,依我看来,什么时候唐、汉被灭,什么时候就是官家向西北全力施压之时了。唐家未雨绸缪,未尝不可。所以,能帮,咱们就帮他一把。” 马宗强沉吟半晌,神色凝重地道:“自中原四分五裂,诸侯争霸以来,我七宗五姓便将根基迁至偏远安宁之地,穷数十上百年光景,才在蛮汉交界处扎下根来,现在唐家要往中原去了,他们认定赵官家就是真命天子了?” 任卿书自窗外收回目光,抚须微笑道:“如今说来,言之尚早。秦始皇千古一帝,六合一统,威辟八荒,那是何等威风,还不是历二世而终?隋文帝雄才大略,南北割据三百年,自他手中方得统一,短短二十年间,大隋户口锐长,垦田速增,积蓄充盈,甲兵精锐,威动殊俗而盛极一时。古往今来,国计之富者莫如隋,结果隋炀帝不肖,大好江山还不是顷刻间土崩瓦解? 自唐中叶心来,各方节度野心滋生,直历五代,大权在握者篡位自立不知凡几,三年立一帝,十年亡一国,走马灯一般变幻。如今若非赵官家杯酒释兵权,分权制衡,层层控制,中原天下早不知又换了几拨主人。 不过这武夫篡立的闹剧是否能至宋而止,天下能否就此安定,如今尚未可知,六宗以为,根基扎于边疆之策暂不可变。不过唐家要先往中原趟路,也由他去,多一条路总是好的。” 马宗强眉头微锁,沉吟道:“昔年折家因党项吐番之患,自麟州收缩兵马以御强敌,六宗执事以为,折家是党项鲜卑一脉,非我族类,因而扶持火山王杨衮,希望他能争霸西北,成为麟府二州之主。 不料杨衮成为麟州之主后,反而摆脱了我们的控制,与折家结为姻亲同盟。幸好他对我们有所忌惮,不曾泄露我们的意图,否则我们露在明处的力量,就此便折损在折家手中,西北根基难免遭受重创。如今唐家妄自行动,与南衙赵光义有所勾结,就恐事发,会牵累了我们……” 任卿书冷静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继嗣堂传承至今,唯一的使命,就只剩下家族的延续,富贵的保全。唐家想把生意重心放到中原,谋的是利,与昔日扶持火山王与折家争权不同,所以就算节帅知道了心中不喜,却也不会因此心生杀意,顶多要影响到唐家在西北的利益而已,我对节师甚为了解,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不过以我的看法,我们大可不必去与中原的巨商大贾们争利。多少年来,我们在这里苦心经营,已经稳稳地扎下了根基。吐番、回纥、大食,天竺、波斯,这一条条黄金白银的西域商途,是我七宗五姓先辈们使了大心力,耗费无数辛血和本钱,才铺就的道路。 我六宗如今掌握着同这些地方和国家的商路,可谓是进退自如。中原动荡,余威不足以损我根基。中原平定,赵氏王朝一统,西北三藩不管是战是降,也不致惨烈到玉石俱焚的地步,我们立足于此,并无大碍。若是中原稳定下来,我们掌握着如此重要的商路,承接东西,还怕不能财源滚滚,永保富贵?” 马宗强欣然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对了,如今杨浩在芦岭州异军突起,六宗执事有没有拉拢扶持他的意思?” 任卿书莞尔摇道:“你觉得……他能成什么事?我六宗扶持拉拢者,莫不是一方强藩门阀,对我六宗有武力庇佑之助。麟州如此、府州如此,夏州也是如此。芦岭州先天不足,虽经他别出心裁,以重商之道立州,不过……如果他只是做些生意,值得我们有所投入么。他的生意做的再大,大得过我六宗?呵呵……” 任卿书往座椅上一靠,抚须笑道:“况且,虽说有了二小姐这层关系,但是节帅对他到底肯下多大的力气扶持如今尚未可知;李衙内一怒之下赶回夏州,恐怕马上就要对他不利,他能不能在夏州兵威之下站稳脚跟也殊难预料;而他一旦站稳了脚跟,混得风生水起之后,开封府那位赵官家会不会坐视他成为西北第四藩,如今也难揣测。这杨浩么,现在还不配让我们六宗对他下大本钱……” 折子渝看着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坐立不安。终于,她忍不住向同席的女宾们告了声罪,便转身向楼上行去。折子渝初还步履沉稳,待上了楼梯时,心跳已不自觉加快。 她一口气冲到那间房前,手指一沾门柄,忽然有些情怯:“我与唐焰焰虽非熟识,却也有过来往。这人虽然娇蛮,却非不识大体的人物,今日怒气冲冲拦住杨浩去路,岂能无因?杨浩为何一见了她便露出惊慌愧疚的神色,难道……难道两人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么?我若进去,听到些甚么不堪入耳的事来,那该如何自处,我若不进去……” 折子渝的手指每每触及门环同,便触电般地收回来,心头患得患失,进,还是不进,这么一件简单的事,竟听她踌躇难决。 忽然,她察觉楼下似乎有些异样,回头一看,就见宾客们举杯的举杯、挟菜的挟菜,只是所有的动作都凝固在空中,一个个抻长了脖子,正往楼上望来。折子渝这一回头,就听“轰”地一声,仿佛冰川解冻,大家伙儿斟酒的斟酒、布菜的布菜,猜拳的猜拳,又自忙碌起来。 到此地步,折子渝已是羞刀难入鞘,再也无法回头了,当下便把心一横,推开门闯了进来。那门一开即合,楼下热闹的场面再度凝固,所有的人都抻长了脖子往楼上看,尽管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 唐焰焰在府谷的名气可比折二小姐还要大啊。想当初,唐大小姐为了讨一匹好马,竟然闯进“群芳阁”那样供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去找她三哥,结果意外发现了秦逸云,秦大少被她提着短剑满楼追杀,闹得“群芳阁”鸡飞狗跳,那事在府谷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这位剽悍的女霸王打扮得粉嫩嫩的来找杨浩,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一个少女跑来找他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怎不由人想入非非。而杨知府见了她之后的神色,却更加的耐人寻味。 在场许多官吏、士绅都是情场上打过滚的人物,对杨浩那副表情并不陌生,这些老爷们年轻的时候在外面拈花惹草,被自己老婆抓着正着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 如今,折家二少姐也冲进去了,似乎有一场比杨浩和李继筠一战更精彩的表演就要开始了?只不过……那只偷腥的猫儿必然是杨浩了,却不知折子渝和唐焰焰这两位姑娘,哪一位才是那条被偷的鱼儿…… 可惜,这样的好戏却看不见,客人们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只恨不得自己长一双顺风耳、一双透视眼。 房中,杨浩与唐焰焰隔着一张桌子对面而坐,一见她进来,杨浩不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折子渝观察着二人情形,平静了一下呼吸,微笑上前道:“杨大哥,你这主人久不去待客,可未免有些失礼,呵呵,唐姑娘的事……谈完了么?” 杨浩还未答话,唐焰焰忽然一指折子渝,醋意十足地道:“你喜欢的人就是她,是不是?” 折子渝芳心“砰”地一跳:“果然是为了情,杨浩他……他对人家做了甚么?” 杨浩没想到唐焰焰这样直接,神色间不免有些尴尬。他看了眼折子渝,折子渝一双澄澈的眸子只是柔静地凝视着他,也在等着他的表态。杨浩忐忑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坚定地点了点头:“是!” 这一个字说出来,折子渝紧绷的心弦忽地松开,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竟然有些潮湿。 唐焰焰胀红了脸,大声道:“我对你的情意,难道你不知道?当日你对我说,只因前程未定,不敢虑及家室,原来全是遁词,什么时候起你们已变得这般相好了,你说,我哪里不好,我到底哪里不好?” 杨浩涩然道:“当初唐姑娘向我吐露情怀,杨某未尝不曾心动,只是当时前程未卜,杨某确实不敢虑及家室。此后我与姑娘再不曾谋面,待我在芦岭州安定下来之后,便遇到了折姑娘。唐姑娘,你性情率直,容颜妩媚,又是豪门贵女,自然没有甚么不好,不过缘分这种东西,哪是我们凡人能够……” 唐?t>焰焰“啪”地一拍桌子,俏眼圆睁道:“放屁,不用你假惺惺夸我,若我真有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要我?被你那般拒绝,你当我心里好受?你当我还有脸面去见你?你若真对我有心,既已在芦岭州安定下来,为何不能来寻我?” 杨浩被她一番连珠炮的话问得满脸苦色,讷讷地道:“这种事,本是一种因缘,它想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又哪里是我们所能掌控的。唐姑娘一番情意,杨某感激不尽,只是你我没有这个缘分……” 折子渝一旁听着,隐约听出一点眉目来。原来不是自己情郎负了人家,而是唐焰焰一厢情愿,折子渝心中欢喜,机灵古怪的性儿又恢复过来,忽地嫣然笑道:“我道杨大哥做了甚么对不起唐姑娘的事来,原来却是……唐姑娘敢爱敢恨,此番前来,颇有红拂夜奔的风范,勇气可嘉,实在令子渝佩服的很。只不过……你要效红拂夜奔,杨大哥却不是药师李靖呢。” 唐焰焰大怒,柳眉一竖道:“你是在讥讽我不知羞、不知礼,伤风败俗、行为不端么?” 折子渝连忙摆手,脸上的笑容却更甜了:“唐姑娘你可千万不要误会,红拂女夜奔李靖,以身相许,实乃一代奇女子,无愧风尘三侠之称。如此人物,正是我等钦仰的人物。古有红拂女夜奔,今有唐姑娘自荐,一时瑜亮,我对你钦佩万分,哪有半分不敬。” 折子渝笑得越甜,唐焰焰心中越 6012." >怒,眼见杨浩锯嘴葫芦一般,连个屁也不放,唐焰焰眸波一闪,忽地站起身道:“好,好好,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姓杨的,你这是要始乱终弃了,是不是?” 唐焰焰撒手锏一出,折子渝的笑容登时僵在那儿,杨浩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惶恐道:“唐姑娘,这话从何说起,杨某对姑娘你一直以礼相待,既不曾乱,哪来的弃?” 唐焰焰衔泪欲滴,哽咽道:“我一个姑娘家,会用自己名声乱说话么?当初在广原普济寺,你敢说没有负我?你敢说没有始乱终弃?我……我被你这般欺负,不要活了……”说着,她以袖掩面,嘤嘤啼哭起来。 杨浩满头大汗地辩解道:“唐姑娘,这词可不是这么用的……” “杨大哥,你们……在广原普济寺,发生过什么事呀?”折子渝笑眯眯地问道,杨浩见她满脸甜笑,眸中却殊无半分笑意,那内蕴的怒火恐怕马上就要爆发。这不喜生气的女子一旦发起火来,实在令人害怕,杨浩心中一凛,不禁跺脚道:“罢了罢了,我说便是!” 杨浩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很光棍地挺起胸膛道:“整桩事情,就是这样了,是我对你不住,窥视了你的身子。可是要说始乱终弃,未免太过严重。” 唐焰焰慢慢放下衣袖子,满脸得意之色,脸上哪有半点泪痕:“哼,你终于承认了,是吧?折姑娘,你说咱们女孩儿家的身子,是可以随便给男人看的么?他看过了我的身子,那么为我名节负责,难道不应该么?” 杨浩见她竟是使计诳自己招认,不觉目瞪口呆。折子渝狠狠瞪了杨浩一眼,心中恨道:“这个冤家,看看看,有甚么好看,也不怕长针眼!看了也就看了罢,无论如何也要矢口否认才是,怎么被人一哭就乖乖承认了?没出息的!” 心中恨他不争气,眼见他被唐焰焰挤兑的狼狈不堪,芳心里还想着要维护他,折子渝心念一转,微微笑道99lib?:“唐姑娘,我还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只是一个误会呀。杨大哥是绝不会说出去,我相信你自己也不会张扬,所以此事于你的名节并没有什么损失嘛。男婚女嫁,总要两情相悦才好,只为他看过了你的身子,你便要以身相许,你说……会不会有些草率?” 唐焰焰翘起下巴冷哼道:“你怎知我就不喜欢他了?我既被他看了自己身子,偏又喜欢了他,那我想要嫁他,是不是天经地义了呢,他于我名节有亏,是不是该有所担当呢!” 折子渝眸波微微闪动,莞尔笑道:“嗯……,这样说,似乎也有些道。杨大哥,喔?” 杨浩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道:“甚……甚么?你说……你说有道理吗?” “当然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折子渝眨眨眼,笑得像一条小狐狸般狡猾妩媚:“杨大哥这么年轻就做了芦岭知府,前程十分远大。收几房侍妾侍候起居,也是理所当然之举。我不敢说自己识大体重大义,却也没有那么小家子气,这‘去妒’的美德还是有的,唐姑娘如果执意要进杨家的门儿……” 她转向杨浩,笑颜如花,柔声央求道:“杨大哥,子渝替唐姑娘求个情儿,你就勉为其难地收了她吧,以唐姑娘的美貌和家世,倒也不算辱没了咱们杨家……” “什么什么?” 唐焰焰听得晕头转向,好半天才品过味儿来,吭哧半晌憋出一句话来:“哪个说要与他作妾了?” 折子渝惊讶地道:“咦?不是唐姑娘你寻死觅活的非要嫁进杨家门儿吗?我这里苦口婆心的帮你劝杨大哥答应下来,你怎么又起悔意了?” “你……我……” 唐焰焰一阵头晕眼花,定了定神,才省起这是折子渝在调侃自己:有本事就明刀明枪的来,本姑娘都接着,干什么挟枪带棒的捉弄人,却在他面前扮乖巧装大度,这个狐媚子,人家这就娶了你么,已然扮出一副大妇模样,着实可恶! 唐焰焰怒不可遏,欲与折子渝理论一番,却想起她的身份实比自己高贵的多,她还不知折子渝对杨浩隐瞒了身份,只道杨浩是知道折子渝来历的,既然如此,杨浩分明是要娶她为妻的,自己怎么可能与她争身份,没得自取其辱。气急攻心之下想要与她动武,却又想起她的武功也比自己高明多多,就算不顾忌唐家,真与她动起手来,也要败个灰头土脸。若说找个帮手么,旁边就只杵着那么一个混蛋,叫人看一眼都生气。 唐焰焰把脚一跺,冷笑道:“好,好,你们两个,一个装傻充愣,一个牙尖嘴利,两个人合起伙来欺负我,姓杨的,你给我记着,你欠我的,早晚要还我,本姑娘跟你耗上了,咱们走着瞧。” 唐焰焰起身便走,折子渝立即起身追了上去。 “唐姑娘……” 折子渝一声叫,唐焰焰霍地转身,冷冷地看着折子渝。折子渝轻轻拉上门,步姿优美、十分淑女地走到她的面前,唐焰焰不觉挺了挺胸膛,不甘示弱地道:“怎么?” 折子渝嫣然道:“男人看女人,第一眼或许看的是她的胸膛,第二眼就是她的胸怀了。你这火爆脾气,真该改改才是。要不然,以后想找个人嫁了,很难呢……” 大厅中的客人们都抻长了脖子往楼上看,看着长廊下的这双少女,只风折子渝春风满面,唐焰焰怒火染颊,却不知道两人在对答些甚么。 唐焰焰瞪她一眼,冷笑道:“折姑娘,你聪明,本姑娘也不是没有脑子。你这般戏弄撩拨,不就是想激怒我,迫我动手,惹他生厌,让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大大地丢一个脸,从此绝了你的后患么?我偏不上当!” 折子渝蛾眉一挑,惊笑道:“唐姑娘这是甚么话,子渝可是一片真心呐,杨郎身居险境,根基浅薄,如今这芦岭州就如风中残烛,四方强敌环伺。他多些势力支持才能站得稳脚跟。你唐家富可敌国,自是一大助力,你若肯入我杨家门来,与子渝做个姐妹,子渝也为杨郎欢喜呢。” 唐焰焰紧紧咬着嘴唇,瞪了她半晌,忽然点点头,怒气全敛,露出一副妩媚动人的笑脸来,娇滴滴地道:“成啊,我唐焰焰就是个不服输的性儿,你越气我,我还偏就不放手了!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儿,你可要看紧了他,莫要哪一天被我抢了先,你连哭……都来不及了。” 折子渝嫣然道:“好啊,那就看你的手段啦,我杨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折姑娘,现在就口口声声以杨夫人自居,恐怕言之过早,你说我是红拂女,好!我偏就做那张出尘!” 张出尘就是红拂女,嫁了李靖为妻之后起的名字。唐焰焰这么说,心意已明。 折子渝毫不示弱,眉尖一挑道:“本姑娘拭目以待!” “咱们走着瞧!”唐焰焰翠袖一拂,转身便走。 折子渝曼妙地转身,用柔柔腻腻的嗓音轻叹道:“唉,这么多客人要招待,浩哥哥又得喝多了,今晚回去,人家得记着给他调碗醒酒羹才是,免得像上回一般胡闹……” 一声浩哥哥叫得荡气回肠,又甜又媚,再配上那暧昧的内容,声音不高不低,恰巧的就让唐焰焰听的清楚。唐大姑娘嘴里念着“不气不气,偏不叫她得意”,可那一颗芳心却像浸到了醋坛子里,那股酸味冲上来,两只大眼睛就泪汪汪的了。 酒席散了,送走了客人,杨浩登上车子,往座位上一靠,就见方才在小樊楼中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迎送客人,小鸟依人、乖巧浅笑的折子渝板起了面孔正襟危坐,瞧都不瞧他一眼。 这小妮子,看来还为唐焰焰的事在生气呢,也真难为了她,在厅中还要照顾自己脸面,一直忍到现在才发作起来。 杨浩搓搓手,干笑道:“子渝?” “……” “唉,喝多了,头有点晕。” 折子渝还是不理他,虎着一张雪白妩媚的小脸,双手搁在膝上,目不斜视。 杨浩自言自语,又道:“马虞候的这口剑还真不错,不知道府谷有没有什么出名的刀剑铺子,明日我也该去买口剑来佩戴,你陪我去好不好?” 折子渝恍若未闻,眼皮都不眨一下。 杨浩垮下脸来,唉声叹气道:“唉!好好一场宴会,被李继筠这一搅局,想见的人没有见,想办的事没有办,这可如何是好?” 折子渝撇撇嘴,没好气地道:“哼!怎么会呢,最想见的人那不是见着了么?” 杨浩顺势抓起她的小手握在掌中,笑道:“啊呀,亏你提醒,不错不错,今晚若非来此赴宴,我怎会在路上遇到你呢,能见到你,比什么都值得,旁的事没办就没办了吧。” 折子渝“扑哧”一笑,又赶紧板起脸来,使性儿挣他手道:“去去去,别跟人家嘻皮笑脸的,不想理你。” 杨浩不撒手,涎脸笑道:“怎么,还在吃醋?” 折子渝脸色微赧,窘道:“人家吃的什么醋啊?” 眼见杨浩目光灼灼,满蕴戏谑笑意,折子渝脸上更热,她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娇躯,岔开话题道:“你……何时学了一手精妙的剑术,我还不晓得你有这样的功夫。既有把握赢他,当时为何不与他赌,否则的话,那匹汗血宝马现在已归你所有了。” “其实我没有把握赢他。”杨浩收敛了笑容,握紧她温润的小手,认真地道:“而且,即便我有十足的把握赢他,我也不会用你做赌注。一个女儿家把终身托付,是要人来疼的,我极端厌恶这种把女子视作货物般交易的人,我答应下来,就已是侮辱了你。” 折子渝听得心头一热,回眸瞟他一眼,忽地扭转娇躯,凑过去在他颊上飞快地吻了一下,柔声道:“怜香杨知府,护花翊卫郎,哼,今日你可风光啦。念在你这份心意,唐姑娘的事,人家……人家不生你的气就是啦……” 杨浩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折子渝这样温婉可爱、善解人意的性情,令他欢喜亲近的感觉更浓。他摸摸脸颊,那唇瓣香软的感觉犹在,便扮出猪哥模样,依依不舍地道:“就只吻这么一下么?” 折子渝红了脸,张大眼睛看着他,吃吃地道:“不然……不然还要怎样啊?”一边说,屁股已悄悄向车边挪了挪,防备他的偷袭。 杨浩笑道:“那也要正儿八经的吻上一下才算数。就像那晚一般。”说着嘟起嘴巴凑上来。 折子渝羞道:“我才不要,满嘴酒味儿。” 她用小手抵住了杨浩胸口,半推半就,那娇俏模样撩拨得杨浩火起。可是待他凑近了身子,折子渝却似想起了甚么,忽地把他一推,瞪起杏眼嗔道:“你在广原普济寺,真的把她身子看光了?” 杨浩顿时萎了,讪讪地道:“其实……也没……,我只……就只看了后背。” 折子渝张大了眼睛,不依不饶地追问:“全身?还是只有后背?” “背……背后……全……身……” 折子渝咬了咬嘴唇,两抹红晕慢慢浮上脸颊,杏眼斜睨,瞟着他问:“好看么?” 杨浩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其实……也没……你想啊,雾气氤氲,能看清甚么?” “嗯?”折子渝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状,一只小手搭到了他的大腿上,两根葱白似的玉指跃跃欲试。 杨浩赶紧点头道:“好看。” 要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折子渝反而一腔醋意,她坐直身子,挺起胸膛,轻哼道:“比我好看么?” 杨浩打量她两眼,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这个……我又没看过你的,怎么比较……” 折子渝轻轻打他一下,娇哼道:“你想得美,我才不上当……” 她转身掀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回首说道:“车往前去,便去驿站了,我下车吧。” 杨浩忙道:“天色已晚,还是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里,我正好认认门儿。” 折子渝犹豫了一下,颔首道:“那……就先过河去吧,我家不在这里,如今我住在北城的百花坞,九叔的住处。” 过了大桥,往前不远就是以巨石垒就倚山而建的巨大城廓,城门口有甲士戍守,北城又名百花坞,倚山而建,其分五重。其实除了折氏族人只有戍守武士、家仆奴婢夜晚才可住在里面。其余没有特殊腰牌的人连城门都进不去的。 马车停了下来,折子渝瞟他一眼,幽幽说道:“我下车了,你……记得回去以后要喝些醒酒羹,既做了官,饮宴接迎,是免不了的,莫要熬坏了自己身子。” 杨浩“嗯”了一声,忽然笑道:“有位姑娘还说今晚要为我亲手调制醒酒羹呢,我这厢期盼了许久,谁想最后却是空欢喜了。” 折子渝“啊”地一声轻呼,掩口道:“你……你竟听到了?” 片刻功夫,她手指间露出的雪嫩肌肤,便如涂了胭脂一般红润起来。 杨浩轻轻拉下她的小手,看着她羞红的脸蛋,柔声问道:“子渝,何时才能得你为我素手调羹?” 折子渝轻轻握紧他的手掌,眼波如狐般媚丽,昵声道:“你我的事,我还不曾禀与父兄。再说,芦州新建,诸事缠身,此番李继筠挟怒而走,恐怕也要对你不利。你怎有暇虑及儿女私情,我们的事,且放一放可好。是你的,总是你的,你还怕我被人抢了去不成?” “嗯!”杨浩重重地一点头,微笑道:“不怕。若你真被人抢了去,我就挟弓佩箭,去把你抢回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折子渝听了心中荡漾起一抹难言的柔情,却皱皱鼻子,娇嗔道:“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谁让你不知检点的,偏偏招惹那只母老虎。人家唐姑娘不肯善罢甘休呢,我倒怕你被她……哼哼。” 杨浩举手道:“我发誓,为子渝守身如玉……” “省省吧你。”折子渝“噗哧”一笑,娇嗔地打了他一下:“你们男人发的誓啊,有时候听来开开心也就算了,谁若当真就是自寻烦恼了。你若能为我守心如玉的话,人家就知足了。” 她扮个鬼脸,掀开轿帘便闪了出去。杨浩微笑着看着她娇俏的身影没入城门洞的阴影之中,这才吩咐车驾回转,驶回南城。 马车驶过大桥,杨浩靠回座椅,脸上轻松的笑意渐渐消失,神态也变的凝重起来。今日与李继筠结怨,已迫使自己与夏州提前产生了对立,很难说李继筠挟怒而去,会不会马上对芦岭州不利。要想以经济利益换取府州的军事支持,看来要付出的代价恐怕要超乎自己的预料。除非,自己能够拥有足以自保的强大实力,那样才能赢得合作对手的尊重。然而,不发展武力,正是自己谋求府州的信任与支持的基础,府州会容许我发展武力么? 杨浩一路沉思,不曾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那辆马车上的人却已看到了他,登时便把身子一缩,避到了车厢阴影下面,只用一双阴鹫的眼神注视着他。待两车交错而过,坐在车夫右手旁的那人忽然钻进了车厢,促声道:“九爷,您看到了么,方才那人……” 车厢中人冷冷一笑,沉声道:“当然看到了。” “九爷,他如今可是朝廷命官了,你说……他会不会对咱们不利?” 车中人嘿嘿笑道:“芦岭州的官儿,管得了开封府的事么?九爷搭的是唐家这条线,唐家搭上的可是开封府的大人物。杨浩给人家提鞋都不配,你慌张甚么。” 他往座位上一靠,淡淡地吩咐道:“明日一早,咱们就回霸州,开始处置家产,变卖田地,今冬雪降之前,就搬往开封府去,丁浩在芦岭州再如何风光,与我们也全不相干!” 第三章 百花坞里迎娇客 百花坞中一间轩堂,杨浩与折御勋对面而座。轩堂很是宽敞,很有武者之风,虽谈不上奢华豪绰,却很是大气。四角亭柱粗可合抱,窗外绿水一池碧荷,在及地的垂幔中若隐若现,风中隐隐飘来莲子清香。 杨浩这是第三次进入百花坞,但却是第一次与这位府州之主折大将军相见。折御勋布巾葛袍,端坐对面,眯着一双丹凤眼细细地打量着杨浩。杨浩也在观察着这位西北第二强藩。 看他模样,身高八尺,魁梧的虎躯,卧蚕眉、丹凤眼、一部及腹的美髯,脸色有些赧红,颇像传说中的关二爷。只是……他那双丹凤眼微微地眯着,对自己打量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点,那眼光不象是打量一位来客,倒像是…… 杨浩也说不清那目光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那目光非常的暖昧,看得他非常不自在,弄得他心中惴惴,不禁胡思乱想起来:这位关二爷……不是有什么不良嗜好吧? 杨浩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干笑道:“杨某初到府谷时,就想来拜见节帅。惜乎节帅军机繁忙,直到今日,你我才有机会相见。” 折御勋收回目光,笑道:“喔,呵呵,是啊是啊,我与杨府尊虽是初见,却是久仰你的大名了。官家设芦岭州,把你做了这芦岭州一方牧守,以后咱们就成了邻居,还要时常走动走动才好。” 但为一方官吏,哪有随意走动的道理,也只有这西北地区,天高皇帝远,折御勋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杨浩顺着他的话头道:“是啊,以后杨某还有许多仰仗节帅的地方。折家乃云中豪门,在此苦心经营三百年之久,根深蒂固,无人可撼,杨某要在此立足,还请节帅多多关照才是。” 折御勋淡淡一笑,睨他一眼道:“听说,杨府尊乃霸州人氏,原为广原防御使程世雄门下,因进谏有功,受官家赏识,这才破格擢升,成为芦岭知府?” “节帅所言不假,正是如此。” 杨浩立起身来,遥向广原方向郑重地拱了拱手,说道:“不敢有瞒节帅,杨某在家乡受小人迫害,一怒之下杀了那对奸夫淫妇,犯下王法,只得亡命广原,幸蒙程将军收留,这份恩情,杨浩没齿不忘。杨浩在程将军门下本为一亲兵,偶有所见,本无机会上达天听,又是程将军为我出头,向官家进言,方有机会踏上仕途。” 他重新坐下,叹笑道:“本来,钦差正使是执意要把百姓们迁往中原的,只因前途已现敌踪,再往前去,无异自投虎口,杨某夺节改命,转向西来,这才把百姓们安全带到府州地境。如今百姓们得到安置,杨某也成为一方牧守,可是要说安全,却又不然。西北杂胡聚居之地,各种势力错综复杂,芦岭州地处险要,生番熟番杂居,不服教化者众,党项诸部又常来劫掠,杨某实在无力应付,所以这一次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得到节帅的庇护。” 杨浩身边的亲兵原本俱是程世雄的人,而程世雄又是折御勋的人,他一路所作所为,根本休想瞒得过这位折大帅,所以对折御勋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折御勋见他言语之间对程世雄的赏识提拔之恩感激不已,隐隐还有对朝廷钦差正使的怨尤,开封那位赵官家对他破格提拔的隆恩却是只字不提,言及程世雄时还起身恭立,恭敬之情溢于言表,心中很是满意。 他脸上的神色缓和了许多,眼神也有些亲近起来,抚须微笑道:“是啊,这西北地区,不服王法教化的番民太多,若无武力镇压,难保一方平安。芦岭州沃野千里,水草丰美,或牧或耕,都可养活百姓。只是治内难以平靖,乃是一大难题。然而,杨府尊欲要本帅相援,本帅……也有本帅的难处啊。” 他叹息一声道:“杨府尊想必也看到了,我府州百姓,多聚堡寨而居,或依山势,或据水形,俱是险要之处,防的也是杂胡生番。西北地区地广人稀,府州兵马虽众,但分兵驻扎各处,已然有些捉襟见肘,芦岭州虽说不大,说来也有千里之地,再要筑堡寨,移兵马,不提军饷粮草,光是这兵马也实难筹措呀。” 杨浩忙道:“节帅,我芦岭州虽可发展农林牧渔诸业,不过正因周围动荡,难以安靖,所以无论哪一样,恐也难以平安施行,以养一方百姓。所以,本府想利用芦岭州连结各方的独特地理条件,专事发展商业,这样一来,济各方之所需,取各方之所余,芦岭州百姓所得足以养家糊口,又因为供给各方所需,而不致与各方势力多生纠葛冲突。 只不过,西北多匪盗,受强盗流匪觊觎劫掠的事情恐难遏止。所以杨某才来向节帅乞援,因我芦岭州只兴商业,这样一来,所需保护之地,唯有芦岭府谷一地,倒不需分兵各处,一一驻扎。朝廷不曾在芦岭州派驻兵马,芦岭州虽设有民团,且由本官兼任团练使之职,不过府州百姓一共不过四万有余,抽选的民壮有限,小股匪患尚可应付,若来大股流匪便很难对敌。” 他一说到芦岭州立府的宗旨,折御勋便听得十分入神,杨浩说明芦岭州全力兴商、放弃农牧,不与府州百姓争食的政策之后,又向他点明了芦岭州绝不大力发展军事,随后方道:“节帅为防边患,在府州诸县边境皆驻有大军,最近处距我芦岭府不过百里之地。若节帅有心 5e87." >庇护,并不需分兵驻防,亦不需多建一寨,只要芦岭州与府州互通声息,攻守同盟,但有危急时,日举狼烟夜举烽火,互为奥援,如此可保无虞。” 折御勋听的入神,杨浩却说的口渴,他端起茶来,轻轻啜饮一口,又笑道:“党项诸部有大量的牛羊皮毛,售往中原,其利十倍不止。又有兽骨牛角、胶筋草药,俱是军需物品。往昔这些东西都是由夏州统一收购,借经府州之地销往中原,府州所得,不过是通关的赋税而已,就是这,我听说,夏州也是一再施压,迫使节帅将赋税一降再降。” “节帅,真佛面前不烧假香,我就直说了吧。如果节帅肯扶持芦州,那么许多府州不方便出面去做、不能出面去做的,我芦岭州可以去做。府州所获,将远超与夏州合作所获。而且,夏州因此进项大减,实力削弱,我相信节帅也是乐见其成。再者,我芦岭州不兴农牧,只兴工商,那么这数万人口的吃穿用度,都需要从府州购买,积少成多,其利又有多少呢?这笔帐,我想节帅一定算得明白。” 杨浩开出种种条件,折御勋听了却不动声色,杨浩也不再说,只是缓缓饮着茶,等着折御勋消化理解自己所许的条件。 不发展武力,就不会引起折御勋太多的忌惮,从芦岭州与党项通商的利益中分一杯羹,最感兴趣的是府谷的巨商大贾,折御勋未必会动心,但是藉此可以兵不血刃地削弱夏州的实力,这一点,他绝不会不动心。 只不99lib?t>过,真要应下这些条件,那么即便不是现在,总有一天府州也要经由芦岭州这块第三者之地,与夏州兵戎相见,试演刀锋。这一点,折御勋一定也预见到了。现在就要看他权衡的结果了。 利益,是驱动一个人做出决定的根本原因,而这利益对折御勋一方霸主来说,可以是经济利益,可以是政治利益,也可以是军事利益,权衡的结果,也就是他取舍的结果,唯一标准就是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呢? 杨浩微微抬起眼皮,撩了沉思中的折御勋一眼,暗想:“或许,他还想要的更多?通关赋税再提高一些,我可以接受。角筋草药等军需物资以收购价转售府谷军方,也可以接受。不过如果要的再多,我就失去了立足根本,那是不能答应的了,他……到底会提出什么条件?” 折御勋一双丹凤眼似阖非阖,颌下一部长髯被他抚了又抚,半晌之后,折御勋突然双眉一挑,霍地张开了眼睛,杨浩心头“嗵”地一停,暗道一声:“来了!” “呵呵,其实许多人都和杨大人一般,乍闻百花坞之名时,都以为坞内遍植鲜花,故有此名。其实大谬也,百花坞之花不在坞内,而在坞外,你看,南山畔那片山石红白相间,远眺时绚烂如虹,故而此地方得百花坞之名,不然,在这西北地方,要让一座山上百花胜开,那只有神仙才办得到了。” 折御勋的胞弟永安军节度留后折御卿满面春风地说道:“来来来,杨大人再请往这边看。呵呵,前两次来,急于公事,杨大人还不曾好生游览过我百花坞风光,今番可从容游览,好生欣赏一下。” “有劳留后大人,留后大人请。” “杨大人请。” 两个人客客气气地漫步林间山道,山清水秀,湛湛如洗,杨浩心头却是云山雾罩,模糊不明。 他在轩亭中担心了半天,折御勋终于开出了条件,条件只有一个,却是大出杨浩意外。折御勋没有加码提些什么非份要求,杨浩所提的,他全都一口答应了,他只提出了一条,令杨浩非常不解的一条。 这一条就是:府州一府之地,又处于各方势力环伺之下,守土之责十分重大,故此若由府州全权负责芦岭之安全,恐府州力有不逮。因此,他要求芦岭州必须拥有一支属于?它自己的军事力量,而不仅仅是民壮这种只负责守土缉盗的地方武装。如此双方才有合作基础。 杨浩之所以一再保证芦岭州不发展武力,其实也是因为明知只要折御勋不允许,他是无法在府州的眼皮子底下,整日车水马龙,行商坐贾往来不断的芦岭州里秘密练就一支强大的武装而不被人发现的。 常备军与民壮不同,彼此的区别非常大,民壮武装只有农闲时节才集中训练一下,不会保持常备编制,不会拥有完备的建制、武器、兵甲,不会坚持每日的训练,战斗力再强,也不可能与常备军抗衡,想训练一支超过百人的大股骑兵更是绝不可能瞒过别人耳目。 然而,在杨浩料想中,折御勋最忌惮的就应该是芦岭州发展一支完全由自己支配的武装力量,可是恰恰在这一条上,折御勋不但未做限制,反而做为一个条件要求他建立一支足以自保的军队,而且建军前期的兵甲武器,乃至行伍训练,府州方面都可以支援扶助,这位关二哥的心思,实在是天马行空,叫人揣度不透了。 杨浩暗忖:难道是因为他已知道我是藉由广原程世雄而发迹,所以把我当成了自己人?可是……那也没有这么快吧。一方霸主,未经考验,便如此轻率地信任我么?可若非如此,那又是为何?若不是把我看成了自己人,折御勋不断允许我建立军队,若不是把我看成了自己人,这折御卿岂会把自己领进百花坞最高处的折家内眷住处浏览风光?想不透啊想不透…… “御卿啊,今日怎么有暇在后宅游逛啊,这位是……” 前方忽地出现一个麻鞋布袍,精神瞿烁的白须老者,拄着一支千年紫藤的拐杖,让一个俏丽的小丫头扶着,笑眯眯地问道。 “啊,原来是三叔啊,御卿见过三叔,杨大人,这是我的三叔。” “杨浩见过老人家。”杨浩听了连忙上前见礼。 “好好好”,白胡子老头扶着拐仗上下瞧他一眼,脸上的笑容更欢愉了:“好好好,老夫不打扰你们啦,你们谈你们的去。” “是是,恭送老人家。”杨浩逊笑着退到路旁,微微欠身送那老者过去。 走出十几步远,那月眉细细长长,眉眼宛然如画的少女回头看了一眼杨浩背影,雀跃道:“三爷爷,你看到啦,这就是小姑姑喜欢的那个人,怎么样啊?” “唔,不错不错,还行还行,渝丫头有眼光,这孩子我看着挺顺眼的。”三老爷笑眯眯地道。 杨浩与折御卿又往前去,不一会儿又碰到一个白胡子老头,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手里还牵着两个小孙子,一番见礼通告,原来却是折御卿的五叔和五婶。杨浩忙不迭又是上前见礼。 两个人这山景没有欣赏到多少,一路走下去,折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倒是见了许多,折御勋、折卿卿两兄弟坐镇府谷,另有两个兄弟分别驻守南北两大军事重镇,并不在府谷,可是他们的夫人,杨浩竟然也在路上见到了。 杨浩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感觉那些人根本就是跑到路上来看他似的,不止是因为这一路上遇到的正在散步的折家人实在太多,而且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也完全不像是路遇一位普通来客的态度,只是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甚么值得他们跑来一观的。这不,折老太君也来散步了…… 折老太君在折惟正、折惟信两兄弟的搀扶下笑容满面的走过去之后,杨浩直起腰来,干笑道:“折大人,贵府真是……人丁兴旺啊……” “哈哈,那是,那是。” “贵府的人,好象都很喜欢晌午之后出来散步啊。” “呃……那是,那是。”折御卿也干笑两声。 杨浩先前与折御勋会唔的轩阁中,凭栏立着两个人,一个束发布衣、麻鞋葛袍,正是折大将军。另一个,却是一位素衣如雪、眉黛如烟的妙龄少女,少女唇不涂而朱,颊不脂自红。清风穿阁,拂动她那一袭雪白的轻袍,愈发衬托得她清新脱俗。 这女子正是折子渝,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只挽了一挽,垂在一侧香肩上,清汤挂面,丽质天生。此时,她那清丽的脸庞上却满是不悦之色:“大哥,与99lib?芦岭州合作,与府州亦有利益。我早知道你会同意与他结盟,你们彼此能争取到多少好处,那是男人之间的事,小妹不想参与其中。 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之所以到现在我都不肯告诉他我的身份,就是因为我希望他喜欢的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我,而不是折家的五公子、二小姐。我不想他因为我,与折家往来时动摇了本念;同样的,你是府州之主,要为府州上下负责,要为祖宗基业负责,我……不想你为了我,而做出不应该的让步。如果那样,我就成了你们缔结同盟的一个条件、一个原因,掺杂了这些功利进去,我不会开心的。” “傻丫头。”折御勋宠弱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喟然轻叹道:“小妹,你生得晚,爹爹死的又早,说起来,你比惟正还小了几岁呢,大哥怎么能不疼你,我不想你像大姐一样受罪啊。大姐嫁了杨继业,这些年真是苦了她,那杨继业保了刘继元,二十年来你我骨肉同胞不得相见。如今北汉摇摇欲坠,一旦城破国亡,还不知大姐一家人该当如何。 大姐的婚事,就是为的我折氏家族,前车之鉴呐,如今你的终身大事,大哥怎能不操心?你既喜欢了他,与情与理,大哥能帮扶他一把都要帮的。不过,大哥身为府州之主,自会考虑地方上的利益,祖宗三百年基业,我会轻率儿戏吗?允他自建武装,也不过是顺水推舟之举。大哥亦有自己的考虑。” 他把折子渝拉回座位上坐下,缓缓说道:“大哥仔细考虑过了,他是程世雄保举出来的人,对官家未必就是一条心。然而我要是让他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反而是把他逼到官家一边去了。不错,他现在一时或会依附与我,但是为势所迫99lib?,怎会心无怨尤? 我的大腿还没官家的胳膊粗呢,有甚么凶险的时候他就不会站到朝廷一方去么?唯有让他强大起来,他才会生起雄心,效我折州,以芦岭为家业,代代相传下去。若是如此,纵没有你的关系在,他也会选择与我结盟,唇齿相依,互望守助。 更何况,他现在与夏州李继筠反目,这就是与我结盟的最大诚意了。有夏州压制,他若对我府州不利,无异于自毁长城,杨浩是那样的蠢人么。芦岭乃是横山尾脉,横山野离氏羌人最是骁勇善战,且与芦岭近在咫尺,如今他得罪了李继筠,李继筠若令横山羌人时常扰战,而他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将来可怎么保护我的小妹?” 折子渝听的频频点头,待听到这句话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下巴便点了下去,随即醒觉,抬眼一看“关二爷”一脸促狭的笑容,不由俏脸一红,嗔道:“说着说着你便没了正经。” 折御勋笑道:“这样的事不正经,还有甚么事是正经的。” 折子渝啐他一口,想了想又担心地道:“大哥不能直接驻军芦岭的,否则,就算杨浩答应,赵官家也不会答应。他单设一州,明摆着就是不想把这数万百姓置于府州辖下。而芦州自组新军,又不是一时半晌便能建成的,李继筠已挟怒而去,会不会马上对芦岭动手呢,到时咱们救援不及怎么办?” 折御勋凤眼一眯,吁叹道:“女生外向啊,这还没有嫁过去呢,看看,已经开始为人家操心了。” 折子渝娇嗔道:“哥~~~~” 折御勋哈哈一笑,说道:“李继筠真要兴兵,也得李光睿点头才行。依我看来,李光睿现在对芦岭动武的可能不大。” 折子渝凝神道:“理由呢?” 折御勋道:“因为我收兵回来的时候,吐蕃一部与夏州因为争夺草原牧场的事正大打出手,李家现在还看不到芦岭对他们的威胁和不利,会两面开战么?我正好趁这个机会,帮助芦岭训练一支军队出来,纵使他们没有能力出师远征,至少也要让他们有自保之力。” 折子渝的嘴角轻轻绽起一丝笑意,柔声说道:“大哥若非为我,不会这般尽心。妹妹都在心里记着呢,过些日子,我想去中原一趟,我也该咱们折家,做一些事才对。” 折御勋诧异地道:“你要去中原?大哥还以为……,呃……家里人方才想必都已寻个借口去看过他了,这个这个……过了年你就十七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家里人都……都去看过他了?”折子渝大发娇嗔,埋怨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嘴巴!” 折御勋把长须一扫,很无辜地道:“看你在小樊楼时简直都以杨家女主人自居了,谁晓得你还不想嫁啊,呃……你现在还不准备告诉他你的真正身份吗?” 折子渝摇头道:“不想,我要等到芦岭州站稳了脚,等到他站稳了脚,我才让他知道我的身份,才与他谈婚论嫁。我要叫他知道,他的事业前程,全是凭他自己的才智本领打下来的,而不是靠了姻亲和女人。 再说,我正要去一趟中原,怎么说也要离开几个月的时候,现在怎好商谈那些事情。九叔年纪大了,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不能让他在外面奔波。这件事,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还是我亲自走一遭才是。” 折御勋想了想,点头道:“唔,也成,你从小就喜欢到处游历,一旦嫁了人,就得在家里相夫教子,连回趟娘家都不容易,更别提到处游玩了。去中原见识见识也好。对了,听说昨天唐家姑娘也去了小樊楼?” 折御勋瞄着妹子,神情鬼祟起来:“而且……唐家姑娘和那杨浩好似也有些瓜葛是吧?” 折子渝恼道:“谁告诉你的?惟正?惟信?一定是惟昌!” 折御勋嘿嘿笑道:“他们也是关心你这个小姑姑嘛。唔……,你看……要不要大哥派人去知会唐家一声,叫他们少打我未来妹婿的主意?” 折子渝眉梢一挑,瑶鼻一翘,娇哼道:“才不呢,折子渝那般不济事,还需要大哥你出面以势压人么,我还斗不过她?” 折御勋翘起大拇哥赞道:“我家小妹有志气,嘿嘿,需要大哥出马的时候,你知会一声就是。” 折御勋娇俏地白了他一眼,哼道:“你呀,别跟着我添乱就成了,那么多人跑去看他,他要是对我起了疑心,我可唯你是问。” 折子渝刚说到这儿,折惟正和折惟信便搀着一个折老太君走了进来,老太太眉开眼笑地道:“乖女儿呀,咱家那姑爷子,我看着中意的很咧,你看啥时候让他托媒人登门呐……” 折子渝呻吟一声,恨恨地瞪了折御勋一眼,没好气地答道:“你要喜欢,那就现在好了。” 老太太一听,两个巴掌一拍,高兴地嚷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御勋呐,长兄如父,这事你得赶快操办起来。” 她往椅子上一坐,欢天喜地的道:“自打大闺女成了亲,那大胖小子是拨拨愣愣地往下生啊,这二十多年就没断过流儿,可我老太太就没抱过一天外孙子,唉!这下可算有外孙子抱了。女儿啊,你大姐能生养,你也不能输给她,明年,不给我抱个大外孙子来,你就别回娘家……” 折子渝无奈地翻个白眼儿,捂起耳朵便跑了出去。老太太愕然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这孩子,在自己个的娘亲跟前还害什么臊啊……” 第四章 莲子莲心 既然结为同盟,便是成了朋友。杨浩三入百花坞,终于有资格留在百花坞里吃顿酒饭了。主人是永安节帅折御勋,陪客只有他的胞弟节度留后折御卿和转运使任卿书,人只有四人,菜色更是素雅,却是平日难得一尝的珍馐美味。 席间四人斟酒闲谈,自然也要聊些家常事来活跃气氛,但是主题仍是芦岭与府州合作以及芦岭自组军队这些大事。任卿书身为永安军转运使,管的是军需粮草,折御卿身为永安军留后,管的是后勤事宜,有这两个人在,再加上折御勋这位节帅,四人谈笑间谋划,已然将彼此合作、互相扶助的详细章程敲定了七七八八。 待酒宴已罢,折御勋满面笑容地把他送出后宅,由折御卿和任卿书陪着他出了百花坞,杨浩一再致谢,二位将军这才止步,候他登上马车驶向桥头,这才相视一笑回转坞内。 杨浩今番前来,终于得到了折府的明确表态,心中畅快无比,虽在三位将军劝饮下多喝了几杯,却是精神奕奕毫无醉意。他扶在窗边,迎着凉爽清新的秋风,望着滚滚而来的黄河水正看得入神,旁边忽有一辆马车驶过,遮住了他的视线。 马车上坐着一个赶车的老汉,旁边却是一个少女,青衣布帕,俪人小影,看那模样,可不正是折子渝。杨浩大喜,立即唤道:“子渝,子渝,停车,停车。” 那少女诧然转头,一见是他,不禁露出惊喜神色。杨浩喝止了马车,掀开轿帘儿便跳下车去,笑道:“我一入百花坞,就被人引去见节帅了,左右寻摸半天也不曾见到你。你这是去哪儿?” 折子渝嫣然道:“你去的所在,乃是折府重地,我自然去不得了。我还不晓得你来呢,这是折家的菜车,往市集上采买鲜蔬的,我在坞内待得气闷,随这位大叔的车子出来散散心。”那赶车的老汉连忙向杨浩微笑了一下,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杨浩四下看看,道:“来,上我的车子。” “这……”折子渝看看自己一身粗布青衣,再看看杨浩的一身光鲜,藏书网为难道:“青天白日的,我的衣着,恐有不便。” 杨浩浑不在意,笑道:“有甚么不便,尘不掩珠,瑕不掩瑜,再说这一身青衣又怎么了,你穿什么衣衫,你还是你,过来。” 杨浩伸出手去,折子渝欢喜地一笑,就着他手轻快地跳下车来,杨浩扶她上了自己的车子,向那赶车老汉客气地拱手笑道:“多谢大叔了,我带折姑娘出去游玩一番,回头自会送她回来,大叔若回来得早了,劳烦向折姑娘的九叔知会一声。” “好好好,老汉晓得了。”那车夫点头微笑,看着杨浩转身上了车,便一扬马鞭,赶着车子径自离去。 “我们去碧荷院坐坐吧,那里的环境很是幽雅,我曾经路过那里,很是喜欢那里静谧的气氛,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进去游赏一番,你看如何?” 嗅着姑娘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处子幽香,杨浩含笑征询她的意思,折子渝微笑道:“你说去哪儿那便去哪儿呗,反正我就是出来走走,本无一个确定的去处的。” 杨浩忍不住笑道:“那我直接把你载回芦岭州做个压寨夫人,你也没有意见吗?” 折子渝的美眸中泛起一丝涟漪,柔声道:“大白天的,又来说浑话,待你忙罢了芦岭州的大事,再去我家中提亲,可好?” “嗯!”杨浩点了点头,赧然一笑道:“是我急躁了,一旦情动,便难自己,反不如你沉着。子渝,你虽是民间女子,但胸怀气度,颇有大家之风,得你为良配,是杨浩的福气,如果我娘……” 说到这里,杨浩心里一酸,老娘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乡间女子,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却是一个平凡的妇人。虽说冬儿质朴善良,但是在老人家的心里,总是有些嫌弃她嫁过人的身份,且以此为憾。如果她能看到落落大方、善解人意的子渝,一定很是中意吧? 可是,自己如今贵为一府之尊,际遇之奇搁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然而老娘却已与他阴阳两隔,不曾跟着他享过一天福气。还有冬儿,冬儿呵…… 杨浩心弦轻颤,眼睛有些湿润。他忙别过头去,不想让折子渝看见自己异样的神色。过了片刻,一双柔荑迟疑着覆在他的手上,慢慢地握紧,杨浩回过头去,就见一双澄澈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他,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话也不问,就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他,好像已了解他的一切痛苦。 听着车窗外的滚滚滔声,杨浩心如潮水,车轮辘辘,颠簸了一下,已然驶下桥头。杨浩吁了口气,低声说道:“子渝,你可想听听我的往事?” 折子渝温婉地点头,柔声道:“好,你说,我听。” 杨浩说的很细,从他大病复醒,通了心窍开始说起,那些往事,他曾说与范老四、刘世轩等人听过,如今由他亲口说来,自然更加详细,更加动人,折子渝听的泪盈于睫,忽然忘情地扑入他的怀中,伏在他胸口,轻轻地说道:“浩哥哥,我没想到,你竟受过这样的委屈,吃了这么多的苦……” 杨浩轻轻抚着她光滑柔顺的秀发,轻轻地道:“如今,我已苦尽甘来,尤其是有了你,老天对我,补偿的够多了。我……已经知足了。”他忽地想起了什么,手忽地一顿,迟疑道:“不过……不过我却要委屈了你……” 折子渝微微仰起脸来,讶然道:“委屈我甚么?” 杨浩正色道:“冬儿对我,义重情深。她为我而死,我唯一能给她的,如今就只有一个名份。昔日在鸡冠山所盟的誓言,杨浩不会违背,她与我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杨浩欠她一个名份。来日杨浩建宗祠、修宗谱,她……仍是我的妻子。” 自古以来传宗接代都是依靠男性来形成支系,后代也随男方的姓氏,所以家族家谱的谱系都是以男性为依据,女性不入本姓族谱,但是却要录入婆家族谱的。即使这人已经殁了,做为正妻,也当载入夫家的族谱。如果有那终身未嫁的,既无婆家的宗谱记载,自然就在世间泯灭了痕迹。 虽说这只是一个名份的问题,并不影响续弦妻子的权益,不过就算是现代社会,黄花大闺女也不愿意做续弦呢,何况那个时候。杨浩料想折子渝听了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的。 本来,一府之尊,纵然续弦,娶个大家闺秀也不为过,况且折子渝bbr>..在他眼中还只是个折家的远亲、极为普通的民间女子,不过一嫁过来便是续弦,再大度的姑娘,心里也要有少许芥蒂的,杨浩不想折子渝委委屈屈,心生怨尤,这番话还是要说个明白的。 折子渝心头果然微微有些不快,可是罗冬儿为杨浩所做的牺牲,听得她心旌摇荡,感佩不已。再者……,她想起自己对唐焰焰说过的话:女孩儿家,第一眼被男人注意到的,也许是她的胸脯,可是再要入男人的眼,却是看她的性情品德与胸怀了。难道轮到我自己,便也要与寻常女子女般庸俗,要去呷一个已逝女子的醋么? 何况,冬儿是孀居妇人,又是民间女子,身份卑微的很。昔日那场风波,他不提谁又知道冬儿对他的一往情深?可他念念不忘,至今思念,正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好男儿,我想嫁的,不就是这样的他么?若他一旦发达富贵,便把那罗冬儿抛诸脑后,念也不念,想也不想,岂不令人齿寒,那样的他,我还会喜欢么? 想到这里,折子渝便坐直了身子,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浩哥哥,你这样念着冬儿姐姐,九泉之下,她也会开心的。子渝不是那样好妒捻酸的俗女子,冬儿姐姐为你付出良多,理应是你的妻子,载入杨氏的宗谱。子渝很敬佩冬儿姐姐,情愿认她做了大姐。” “子渝……”杨浩感激莫名,握紧了她一双柔荑,不知该说些甚么。 折子渝凝视着他,忽地嫣然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的通情达理,特别的善解人意,满心的欢喜,想说又不知该说些甚么?” “嗯嗯,正是,正是。”杨浩忙不迭点头。 折子渝向他调皮地扮了个鬼脸,羞笑道:“那你以后多疼人家一些就好啦。” 杨浩被她可爱的模样一下子逗笑了,满怀的伤感顿时清淡了许多。 碧荷院其实是一家道观的后院,唐宋时候的出家人都很有经济头脑,此地既比不得广原普济寺那样香火旺盛的所在,观主自然会另寻生财之道,于是就在后院墙上开了门儿,租与人家开了几家茶馆、斋菜馆。 碧荷院中小桥流水,碧荷红莲,风光雅致的很,只不过西北地区百姓的口味相对都要重一些,玩不了这种清淡的调调,所以客人不多,十分清静。 杨浩与折子渝到了碧荷院,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这里是一处石亭,凳子很矮,阳光斜照,就在他们的脚前,矮矮一截石栏,栏下便是半池碧水,荷叶茂盛,莲花半凋,一只只碗大的莲蓬沉甸甸地挂在茎上。 折子渝在对面袅袅娜娜地坐了下来,姿态妍雅,端庄中隐隐透着妩媚之色。如今杨浩与她实已暗订终身,自然无所顾忌,眼见折小娘子款款落座,细腰雪肤,秾纤合度,不禁越看越爱,真想把她合一口水吞下了肚去。 那放肆的目光看得姑娘家俏脸绯红,要不是小二适时的出现,免不了又要大发娇嗔,饶是如此,窥个机会,她还是狠狠瞪了杨浩一眼。只是那目光看似嗔怪,却免不了欢喜得意,谁不愿情郎对自己倾慕欣赏呢。 两个人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一壶清茶。杨浩向她畅吐着自己的打算,折子渝就是一个最好的听众,一边为他挟着菜,斟着茶,一边倾听着他的诉说。 “这么说,浩哥哥想要尽快赶回去了?” “嗯,一纸契约,是约束不了像节帅这样的豪杰的,共同的利益,才是我们的合作能执行下去的基础。留在这里与节帅计议的再详细,执行起来也难免还会出现诸多漏洞。我想再与节帅会唔一次,敲定一下主要细节,便立即赶回芦州去。至于合作的详细章程,可以慢慢完善。” “唉,你总是来去匆匆,真就这么急么?” 杨浩轻叹道:“李继筠挟怒而去,到底会不会对我芦岭州不利,如今尚难预料。我这人,生于卑微,其实胸无大志,随遇而安的很。可是被人迫到了头上,却不能不奋起反抗。你莫看我与你谈笑时轻松自在,如今,我一身系以万千黎民,平时想起,常觉心头沉重,然而环伺四周的满天神佛,却是各怀心思……” 杨浩被触动起来,搁下茶杯说道:“如今行事,每一举步都牵绊甚多,使得我瞻前顾后不得从容,我常常梦中醒来,难再入眠,生怕一阖眼一睁眼的功夫,芦岭州就已身陷绝境,数万百姓生死两难,都得来向我讨办法。官家想独立一州,维持西北现在的局面,三藩担心芦岭强大起来,会影响了他们的权益,杨浩置身其中,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不得不依附于强藩,然而与他们走得近了,又恐官家那里…… 得了今天这样的地位着实不易,不曾坐在这个位置上时,我从不去想。既已坐..在这个位置上,虽是千苦万苦,又怎么甘心再有一落千丈的一天?民之大义、个人前程,可谓是处处为难。杨浩这个官,做的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这心,苦啊……” “浩哥哥……” 折子渝杏眼如烟,凝视他半晌,忽地纤腰轻折,俯身摘下一支莲蓬,用那葱玉的手指轻轻剥开。剥开外皮的莲子洁白晶莹,粒粒饱满,折子渝又折一支荷叶,将那剥出的莲子一一放在荷叶上。 雪白的莲子,翠绿的荷叶,颇似雨珠洒向一湾清水,又似雨打芭蕉,让你陶醉。折子渝又拿过刚为杨浩斟满的一杯茶水,取一根牙签,小心地捅出青绿的莲心,让那莲心径直落到茶水里。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杨浩静静地看着她娴美的动作、专注的神情,她剖出的是莲子,还是一颗玲珑的女儿心呢? 折子渝捧起那荷叶递到杨浩面前,柔柔一笑,说道:“尝一尝吧,甜的。” “嗯。”杨浩应了一声,拈起一枚莲子,轻轻放入口中,莲子带着淡淡的清香,溢了满口。 折子渝微笑道:“从落种生根,直到花落结果,莲没有因为身在污泥之中而自卑,它努力地挺直自己的身体,不蔓不枝,破水而出,把碧绿的荷叶、圣洁的莲花呈献在世人面前。那荷花包裹的地方,就是它吸食风雨,沐浴朝露所结成的精华,这精华就是它的莲子。莲子是甜的,莲心却是苦的,可是没有苦苦的心,莲子还会甜么?苦与甜,本就是一对兄弟,你付出多少,所得的回报,终将远远超出你的付出。” 折子渝又端起那杯茶来,微笑道:“莲心虽然味苦,却是清心败火的好东西,泡 4e0a." >上一杯莲心茶细细品味,那苦味之中自有一丝丝甘甜,会让你心平气和,郁结的心事也随着那苦味的淡去而消散。” 杨浩连她的手将那杯一起捧住,动情地道:“子渝,能遇到你,真的是我的福气,有你在我身畔,就是那枚甜甜的莲子,杨浩郁结于心的,也不觉其苦闷了。” 折子渝嫣然一笑,轻启珠唇刚要说话,就听一声大吼道:“车子停在这儿,人还能到哪去?姓杨的,你给我出来,与小爷我大战三百回合。呀~~~” 杨浩与折子渝齐齐抬头望去,就见一个青衫公子醉醺醺地闯了进来,一张俊脸通红,那拦路的小二被他一拨拉,便“哎呀呀”地倒退出去,“嗵”地一声跌进了莲池,那位青衫公子往腰后一探,“哗啦”一响,两支小扫子便到了手中,这人将手中两只小扫子呼呼地舞了几遭,直勾勾地瞪着杨浩,喝问道:“你,杨浩?” 折子渝讶然道:“秦逸云?” 杨浩愕然站了起来:“‘李小龙’找我干嘛来了?” 秦逸云把双节棍向杨浩一指,大喝道:“抢我家焰焰的,就是你小子?着打!” 说罢跌跌撞撞地扑了上来,把手中两支小扫子舞得风车一般呼啸泣叫,杨浩大惊失色,慌忙侧身一闪,左右看看,正无趁手兵器可拿,就见秦逸云脚下踉跄,猛一转身,小扫子“呜”地一声便倒卷回去,“砰”地一声敲中了他自己的额头。 杨浩登时直了眼睛,秦逸云也是两眼发直,一条血痕小蛇一般自他额头蜿蜒而下,他大着舌头赞道:“果……果然好功夫,我竟非你……一合之敌,佩~~~佩服” 说罢身子晃了两晃,“扑嗵”一声就栽下了荷花池去…… 第五章 风云再起 唐焰焰坐在廊下,怀里抱着个玉钵,提着玉杵“咚咚”地捣着,兴致勃勃地道:“继续说,继续说,后来怎么样了?” 在她旁边坐着唐威,两人中间一个躺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腰间搭了一条驼绒的毛毯,正在似睡非睡地打着瞌睡。 唐焰焰此时正在捣制胭脂,像唐家这样的大户人家,纵是有名的胭脂社所产的胭脂,也嫌不入品流,府上的女眷喜欢自己制作胭脂。这时的胭脂,都是用桃花、栀子花、红蓝花、玫瑰、蔷薇、重绛、石榴等应季的花朵捣成花泥,淘澄净了,配了花露蒸成的,一旦用了,不但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 这样的胭脂是纯天然绿色产品,可以吃的,贾宝玉喜欢吃别人嘴上的胭脂,就是因为它是各种花瓣做成的,要是换了现代那些不是含铅就是含雌性激素的所谓高档化妆品,他敢吃下去,不中毒而死,也变得不男不女了。 唐威摊摊手道:“哪还有后来啊。杨浩的剑法你也见过了,武功本就不在逸云之下,逸云又喝得晕头转向的,哪里是他对手啊。据那小二说,其实两人压根就没交过手,那小二说他当时刚从水里爬出来,攀着石栏正要往上爬,就看见逸云抡起一棍,杨浩侧身一躲,他就敲了自己一下,然后跟抽疯似的跌进了池去,还压中了那个小二。还多亏了那小二,要不然,就那半人高的水,都能把他淹死。这夯货……喝的都找不着北了……” 唐焰焰又捣两下,歪着头想想,心花怒放地问道:“这事……已闹得满府谷的尽人皆知了?” “是啊。” 唐焰焰沾沾自喜地道:“呵呵,总算有人去为我争风了,..我做人也不是那么失败,哦?” 唐三儿翻个白眼儿没理她。 唐焰焰又问:“那杨浩呢?现在在做什么?” 唐威苦笑道:“还能做什么,前日因为你和折二姑娘的时候,已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又和逸云起了99lib?风波,秦家什么势力?而且与折府又是一向亲密,我想……杨浩大概也不想与秦家结仇,担心闹到不可收拾,所以离开‘碧荷院’后就回了驿站,再也没有出来。今天一早他又去了趟百花坞,然后便急急赶回芦岭州去了。” 唐焰焰乐不可支,傻笑几声道:“呵呵,呵呵,知道他日子也不好过,我就开心了。” 唐威又翻了个白眼儿,对这个傻妹妹,他是一点辙也没有了,他叹了口气,说道:“妹儿呀,哥要去开封府一趟,你去不去?哥带你散散心。” 唐焰焰喜滋滋地跳起来道:“我不去,我要去芦岭州。” 唐威吃惊地道:“你去芦岭州做什么?” 唐焰焰得意洋洋地道:“做生意呀,我去芦岭州做生意,他杨浩还能挡着门儿不让我进?哼哼,想起折子渝那副得意样儿我就生气,这一局我要不扳回来,我还是唐焰焰么?我跟她耗定了!” 她低头看看,失声叫道:“哎呀,光顾听你说话了,花瓣早都捣好了,现在该用细纱滤过才是……”说着抱着玉钵兴冲冲地跑进了房去。 唐威摸着鼻子喃喃自语道:“这丫头……怎么没心没肺的……” 一旁躺椅上好像正在打瞌睡的老太太忽然张开了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放屁,我那乖孙女儿这叫性情开朗,心里头不放事儿,不管多大的气性儿,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哭一气儿发泄出来也就完了。” 唐威苦笑道:“奶奶……” 老太太哼了一声道:“你说,这样的姑娘有啥不好?要是有点什么委曲都搁心里头,见花落了也心悲,见雨起了也伤感,整天幽幽怨怨,哭天抹泪的闺女家,看了就惹人生厌,难道你受得了?哼!” 唐家老太君是个苗家女子,年轻时就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儿,唐焰焰的脾气直追祖母,自然稻对这老太太的脾气。再说唐家男丁兴旺,女子稀少,连着两辈儿都是只生了一个闺女,唐家的长辈们自然把这小孙女儿看成了掌中至宝,纵然她真有什么不是,他们瞧在眼里也只觉可爱,只觉喜欢。 唐威被奶奶训斥了一顿,见她还要唠叼,忙跳起身道:“哎呀,我忽想起还有一桩要紧的事情没办呢,奶奶您好生歇着,孙儿得赶快去料理一下。”唐威寻了个由头,便赶紧脚底抹油,溜之乎也。 唐焰焰滤了花泥,交与侍女再做处理,然后又跑出房来,却见唐威已溜得不见人影,不禁顿足埋怨道:“这个家伙,人家还有话问他呢,居然又溜了。” 那满脸褶皱的老太太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意,招手道:“乖孙呐,到奶奶这儿来。” 唐焰焰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老太太握住她的手道:“乖孙呐,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呐?” “他呀……” 一提起杨浩,唐焰焰的两只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兴致勃勃地道:“这个家伙……怎么说呢,他呀,很无赖、很好色、很下流,嗯……而且还很无耻……,一点也不像个道德君子。” “嗯?”老太太瞪大一双老花眼,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女儿。 唐焰焰全未察觉,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似喜还羞地道:“可是他这个人呢,又是大智大勇,大仁大义,所作所为,比起许多道德君子更加的了不起,叫人从心眼里佩服他。” 她的嘴角溢起一丝甜笑,用柔柔的嗓音道:“而且吧,你要说他不学无术呢,他有时偏能讲出许多发人深省的大道理来,我平时想都想不到的。你说他学问高深吧,他的言谈举止却又没有一点读过圣贤书的文人模样。 以前呢,我总觉得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谁晓得他突然之间就学了一身武功,而且还会一种特~~~别好看的剑法,奶奶,那种好看的剑法真的很厉害喔,连大狗熊似的李继筠都败在了他的剑下。这个臭家伙,动不动就会做出一件让你大吃一惊的事来……” “呵呵呵……”老太太笑起来,她宠溺地揽过孙女儿,说道:“我的乖孙女儿,不再是个羞颜未开的小丫头啦,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了人家,和你奶奶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嗯,我家乖孙的眼力当然差不了的,你既然喜欢了他,这个臭家伙么,就一定有他的可取之处。” 唐焰焰垮下小脸,委曲地道:“可是……这个臭家伙如今已经喜欢了折子渝。当初可是我先喜欢了他的,你说我哪点配不上他呀,除了……除了脾气大一些,一定是,所以把他给吓着了,可那不是以前吗?” 她垂下头,怏怏地道:“再说,人家就是对他说话喜欢大声,也没真把他怎么着哇。现在可好,后悔也晚了。奶奶,你别看我在哥哥们面前说话胆气很壮,其实……其实人家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他要是喜欢了旁人,我还能争一争,可是折子渝……毕竟是折家的女子…… 我现在就是气不过她在我面前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儿,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的,我咽不下这口气,可我……我能怎么样啊,一个女孩儿家,人家根本不喜欢我,我却三番两次找上门去,这脸都丢尽了,整个府谷的人现在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我……我……” 唐焰焰扁扁嘴,已是珠泪盈盈。 老太太“哼”了一声,把两道白眉一挑,剽悍地道:“丢人?现在退缩,啥也没捞着,那才是把人丢到姥姥家去了。折家势大,不假,可咱唐家也不致于连这个都得让着他。咱唐家富比王侯,就一定要指着他折家过日子,他折家就没有依赖咱们唐家的地方? 我就不信,他折御勋会为了小儿女的私情,跟咱们唐家翻脸。再说,要是连个喜欢的人都不敢去争,那就算拥有一座金山、一条银海,做人又有什么快活。乖孙女儿,给奶奶追,看中了就绝不撒手,跟她拼到底!” “嗯!”唐焰焰重重一点头。 老太太坐起身来,威风凛凛地道:“女追男,隔层纱,奶奶就不信了,凭我孙女儿这人见人爱的小模样儿,还迷不住他一个混小子。你爷爷又怎么样,当初那可是唐家的少主,身份何等的尊贵。奶奶我呢,就是一个普通的苗女,论身份,配得上他么?可我看上了他,喜欢了他,就一直追着他,从苗寨一直追上了唐家去,到底还是嫁给了他。要不怎么生出那一窝子的小王八蛋。” 老太太一拍大腿道:“哎哟,对了!你的太姥儿,是咱苗寨的大巫师,当年,我离开苗寨的时候,你太姥姥送了我一对瓶子,那瓶儿是你太姥姥祭了巫神施过了法术的,你太姥姥姥说,用那瓶儿盛了酒给男人喝,再把瓶儿打碎,那男人就会对你死心踏地的了。” 唐焰焰连忙擦擦眼泪,睁大眼睛道:“真的?爷爷就是因为这个喜欢了奶奶?” 老太太嘟囔道:“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它呢,反正……我后来就成你奶奶了。” 唐焰焰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个东西要用一对儿么?” 老太太道:“一对倒是不用,当初自苗寨出来,翻山越岭的,我不是怕打碎了么。所以就拿了两个,妥当一些。” 唐焰焰两眼放光地道:“奶奶,剩下的那个瓶儿还在么?” 老太太拍拍额头,嘟囔道:“这都多少年了,当初留下来就是当个念物儿,你爷爷活着的时候,还照样儿重做了一个,配成了一对,搁哪儿了,让我好好想想……” 老太太站起身,颤巍巍地往屋里走,唐焰焰紧随其后,激动的一颗心砰砰乱跳。爷孙俩进了屋子一通乱翻,许多陈年杂物都被拎了出来,把个房间弄得跟遭了贼似的,最后终于在大橱柜底下翻出一口匣子,打开看,里边红绒布包裹着两口瓷瓶,白色的,绘着淡雅的兰花。那红绒都显出了陈旧之色,这匣子也不知在那搁了多少年。 唐焰焰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急问道:“奶奶,哪个才是呀?” “别急,让我瞅瞅,仔细瞅瞅。”老太太弯下腰,眯起老花眼仔细打量半天,拿起一只来拈了拈份量,展颜笑道:“是这只,没错,就是这一只。” 唐焰焰一把抢过来宝贝似的抱在怀中,幸福地傻笑起来,只是那笑……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狰狞”…… 杨浩的车子从芦苇荡里钻出来,随行的人都是一身芦苇花子,就连坐在车里的杨浩也不例外。他钻出车子,站在车辕上拍打着身上的芦苇花,鬼鬼祟祟地看看来路,庆幸道:“如今将到芦河岭,看来秦逸云是不会追来了。唉!这个唐焰焰,就是一个惹祸精,无端给我招惹来秦逸云这么个灾星。” 壁宿幸灾乐祸地笑道:“大人,说起来如今咱们与折家也攀上了交情,你又是一府之尊,真就跟他斗起来又如何,怕他做甚?” 杨浩瞪他一眼道:“我倒不是怕他,可是却又何必无端与秦家结怨?” 壁宿不以为然地道:“秦家的长辈便那般不通情理么?” 杨浩道:“秦家的长辈倒不会因为这种事与我生怨,不过相打无好手,秦逸云正在气头上,要是真个伤了他,那本来无怨也要生怨了,秦家与折家是多少年的交情?再说秦家做的是军马生意,折节帅对秦家倚重的很呢。惹不起我躲得起,秦公子不是个粗人,回头想想,他也该知道收敛一些。我们何必结这无谓之仇?” 杨浩“仇”字还未落地,就听“笃”地一声响,一枝狼牙箭贴着他的鼻子尖钉到了车上,一指粗的箭杆“嗡嗡”疾颤,把杨浩吓得手脚冰凉,两只眼睛都成了对眼儿:“我的个乖乖,这一箭要是射在我脑袋上……” 就听一个人粗声大气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都给我过来,手放在头上,不许乱动。车上那个贼眉鼠眼的,你给我老实点,跳下来!” 随即一枝响箭射向长空,发出尖厉的长啸。杨浩乖乖地举起手往前一看,就见一位斜披羊皮袄、腰佩一柄弯刀的少女手持猎弓,正警惕地瞪着他看,那弓弦犹自颤动。这姑娘脸颊黝黑,浓眉大眼,看起来真比男子还要健壮。随着她的喝声,芦苇荡里又钻出几个持弓佩刀的人来,与她都是一样的草原人打扮。 杨浩一见心头不由一沉:“?坏了,难不成李继筠的动作这么快,芦河岭已然失陷了么?” 他心惊胆战地问道:“姑娘,你是什么人?” 那姑娘用手背一蹭蒜头鼻子,瞪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道:“我是甜酒,你是哪个?” “甜酒?”杨浩以觉耳熟,忽地想起李光岑和他开的那个玩笑,不禁大喜道:“你就是甜酒,木恩之女么?” 甜酒的眼珠狐疑地一转,诧异地道:“你认识我爹爹,你是什么人?” 杨浩忙不迭点头道:“认的认的,我就是这芦岭州知府杨浩,姑娘你听说过我的名字吗?” “你是少……唔,你是杨浩?”那少女按着刀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一脸犹疑不信,就在这时,芦苇荡中簌簌声响,又钻出几个人来,头前一人青帕包头,肩上全是雪白的芦花,杨浩还未说话,一旁穆羽已兴奋地叫道:“姐姐!” 来人正是穆清漩,一眼看清前方这几个人,穆清漩吃了一惊,连忙招呼道:“甜酒,快叫他们放下箭,这位就是本州知府杨浩大人。” 穆清漩三言两语解说明白,甜酒不禁吐了吐舌头,腼腆地笑道:“原来你真的是杨浩大人啊,呵呵呵……,我方才那一箭,没有吓着你吧?” 杨浩擦擦额头冷汗,干笑道:“没有吓着我,不过姑娘的箭法端地了得,叫人钦佩的很。” 甜酒把弓往肩上一背,听他夸奖,得意洋洋。 杨浩又转向穆清漩,说道:“走吧,咱们走回去。柯夫人,我离开芦河岭的时候,好象咱们没在这么远的地方布防啊,现在怎么这般森严,还不知就地便放箭拦人,若是来的是客商,难免受了惊吓。” 甜酒跟在后面,听了这话便道:“杨浩大人,你若不是鬼鬼祟祟地从芦苇荡里钻出来,我也不会当头一箭的。” 杨浩脸色一糗,看向身旁的穆清漩,这位长腿美女甩开悠长的大步,走得雄纠纠气昂昂,丝毫不比杨浩稍慢,她两道剑眉微微一拧,叹了口气道:“杨大人,你有所不知,你离开的这些日子,咱们芦岭州已是几次三番受人袭击了。” 杨浩吃了一惊,忙道:“怎会如此,来敌是些什么人?” 第六章 以牙还牙 杨浩听穆清漩说了几句,便再也等不下去了,他立即登车前行,直驱知府衙门,又令壁宿、穆羽等分头去寻诸位大人,皆到知府衙门相见。杨浩驱车到了知府衙门,净面更衣,换了官袍,便直奔大堂。此时范思棋、林朋羽等一众府衙幕僚已闻讯赶到。 杨浩见官吏们未到,先向自己幕僚问道:“听说木团练使的亲族自草原上赶来投奔?计有人口多少,现在安置何处?” 林朋羽忙道:“是的大人,木团练使的亲族已闻讯赶来投奔,计有一千三百二十二帐,五千四百四十六人,其中有些妇孺和老人已在后谷安置下来,挖掘了窑洞、搭建了棚屋供他们居住。他们的族人携有大批牛羊骏马,为了方便放牧,老朽又在谷外十数里处划定了牧场,供其搭建帐蓬居住放牧。” 芦岭谷说是一个谷,那是因为除了前边这个出口,周围都在群山环抱当中。这个山谷曲折蜿蜒,循山势向后沿伸,并非笔直一条通道。山谷中最宽处十五六里,最窄处只有五六里,过了杨浩的知府衙门,再往后绕,还有极大的空间,要走出近二十里地,地面才慢慢收拢,消失在重山叠岭之中。 按照杨浩的规划,数万百姓登记梳理之后,按照乡里的行政区划分别划定了区域进行按置,一个个小村庄和小市镇在山谷中星罗棋布地向后延伸开去。而一进谷的这块宽敞空间,正前方是知府衙门,知府衙门左右依山而建是僚属官吏们的住宿之地。在前谷两侧,则是一家家客栈、商号、酒楼等商业、娱乐场所。而靠近谷口两侧的一座座窑洞,则于内部挖通串连起来,充作了藏兵洞。 林朋羽的安排,既照顾了李光岑族人的生活习惯,将其妇孺老弱留居谷中或从事工商、或从事农耕,又解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安排倒也合理。杨浩点头道:“安排的很好,不管是契丹还是其他诸族,但有多个种族杂居的,大多依其民族风俗、生活习惯,分别设官定制予以管理,比如契丹就设了南院、北院分别管理汉人和契丹人,这是合理的安排>。否则时日一久,必起纠纷,他们各有不同的习俗,这一点必须要考虑到,不能不切实际,强行融合,这种事情,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林朋羽唯唯称是,杨浩又向他们了解了一下这段时间民政方面的进展,程德玄、李光岑、柯镇恶等文武官吏已纷纷赶到,杨浩排开座位,让他们一一落座,这才问起近来与其他部落族群发生冲突的原因和经过。 原来,杨浩离开的这些天,芦岭州百姓与党项七氏的生意做的红红火火。同时,许多暂时没有营生的百姓则结伙进山打猎、采摘粟子等野果,或发卖或晒干贮藏,而狩猎的野物则腌制兽肉、硝制皮毛,准备过冬之用。本来这些自发的行动非常好,百姓们有了事做,徘徊在百姓中间的彷徨焦虑的情绪也消失了。 但是猎人们走的远了,渐渐便与居住在山中的一些羌人小部落发生了接触。这些部落不大,最大的也不过几百口人。有些小部落的羌人与他们接触之后,知道了芦岭州这些汉人的存在,便把自己猎来的兽皮野物拿来芦岭州发卖,因芦岭州往来的客商很多,他们的兽皮兽肉大多都能卖个好价钱,再买些粗茶盐巴布匹回去,可谓皆大欢喜,消息传开以后,便有更远处的羌人部落赶来与他们交易。 但是羌人部落并非全是友善的,这些小部落还知守礼买卖,而那些稍大部落的人则比较跋扈野蛮,有时他们强买强卖,不免与芦岭州的商贾发生争执。同时,这些汉人商贾中也不乏偷机钻营者,在以物易物时常常搞些以次充好的把戏蒙骗他们,双方的冲突便开始不断升级。 这些羌人吃了亏,回去便纠集族人来寻衅闹事,初时还只是亲戚、朋友,双方一旦发生打斗,便迅速演变成了整个部落的战争。本来程德玄还把这些事件当成民间纠纷,想要予以调停处理,可是那些羌人哪知什么王法,他们先是来寻衅生事,随即就演变成了半路打劫泄愤,抢掠起了来往的富商。 一得了甜头,这些人更是食髓知味,纠集的人马越来越多,他们呼啸山林,干脆就扮起了流匪,把芦岭州当成了一块予取予求的肥肉,李光岑和柯镇恶两位团练使急忙组织团练巡弋防守,与他们几番恶仗下来,双方冲突愈发激烈,已经发展成了芦岭州汉人与当地土著羌人之间的一场战争。 为了防止他们时不时的潜进芦岭州来杀害百姓、劫掠货物,所以柯团练才在四周设下警哨,但是这些刚刚组建的民壮不是那些野蛮的羌人对手,芦岭州百姓着实地吃了些大亏。幸好这时李光岑的数千族人自吐番草原赶来,这支部落无论男女老少俱都骑射精湛,木恩从其中抽调青壮加入民团,这才弥补了本地民壮许多都是刚放下锄头的农夫,战斗力还不够强的缺陷。 杨浩听得双眉紧紧蹙起,望了李光岑一眼道:“木老,这些羌人是党项羌哪一氏的族人?”在他想来,已与党项七氏秘密结盟,自己身为七氏共主,难道还约束不了这些羌人,何至于闹到不可收拾? 李光岑看其眼色,已知其心意,便道:“府台大人,羌人有许多互不统属的部落分支,所谓党项八氏,只是族群最大的八氏。横山一带,最大的一部就是野离氏,但是还有许多其他的部落,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散居在横山一带,大的不过三五百帐族人,小的只有数十帐族人,总数却有一万三四千帐。他们既放牧又狩猎,还从汉人那里学会了耕种,这些羌人部落与野离氏一样骁勇善战,尤其擅长山地作战,却既不归夏州统辖,也不归麟府两州管治。” 杨浩摸摸鼻子,愕然道:“万余帐的羌人,至少也有六七万人了,这么多人,却是天不收地不管,三藩俱都不理?” 程德玄自霸州往北汉军前效力时,曾仔细研究过西北的地理形势、人文状况,对这里的情形也了解一些,见杨浩有些不解,便道:“府台大人,这些羌人散居于横山山脉,本不易管理,又兼民风剽悍,所以无论是夏州 8fd8." >还是麟州府州,对他们都以安抚为主。” 杨浩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问道:“何谓安抚?” 程德玄淡淡一笑,徐徐答道:“所谓安抚,就是对横山羌人诸部授其官职、给予俸禄,不去纳税征赋,只求他们不来惹事生非。横山羌人野性难驯,与汉人杂居久了,又学得狡赖异常。他们时而倒向夏州、时而倒向麟府二州,凭以自重,极难管治。” 他并不知木恩等人本就是羌人,所以评价起来肆无忌惮,见杨浩听的入神,便呷了口茶水,侃侃而谈道:“我宋人对这些羌人,常以生熟户来区别。生熟户的划分依据有因地理、有因是否开化的,但是最实用的却是各部首领是否臣服于宋。臣服于宋者,便是熟户。可这熟户也非一成不变的,臣服于宋时便是熟番,哪一天反了,便又成了生番。 以往府州、麟州与夏州战事一起,对这些不从属于任何一方的羌人便大力招诱,麟府二州不断以厚利诱引生户变成熟户,而夏州则胁迫熟户变成生户。天长日久,这横山羌人深谙其中好处,变得痞赖狡猾,反复无常,朝三暮四,有奶就是娘,气焰也越来越是嚣张。” 李光岑、木恩等人听了面有赧色,似因有这样的族人而感到耻辱,杨浩沉默半晌,向柯镇恶注目道:“柯团练,这些时日的争战,伤亡如何?” 柯镇恶起身禀道:“府台大人,头几日只是羌人与我芦岭州民户商贾之间的私怨械斗,死了几个百姓,伤了十来个人,但是随后羌人大举报复,这几日明攻暗袭之下,我芦岭州百姓伤亡已不下数百人,团练民壮也折了二十多人,而且……” 杨浩把这芦岭百姓视为亲人,听说伤亡数百民众,已是怒火满蕴,听他迟疑,便把双眉一挑,沉声问道:“而且怎样?” 柯镇恶被他目光一扫,身子不由一震,惴惴答道:“我芦岭州百姓伤损倒也罢了,可是他们还袭击来往商贾,掳其财、杀其人。前两日……前两日一位黄姓商贾携女眷往我芦岭州来,结果路遇横山羌歹人来袭,货物被他们劫掠一空,女眷被他们轮暴致死,那……那黄姓商贾被他们五马分尸,头颅四肢……散落各处,我等寻出数里方才寻了回来。弄得各地商贾人心惶惶,这两日道路冷清,已无商贾敢来。” 杨浩以藏书网手据案,双目渐渐变得赤红,柯镇恶瞧他一向文雅,如今目光竟然有些狰狞,不觉有些胆寒,不敢与他对视,杨浩沉默半晌,冷笑一声道:“好!真是好手段。我芦岭州百姓伤损又是怎样?” 柯镇恶还未回答,便听衙门外面悲哭如啸,嘈杂万分,杨浩瞿然一惊,连忙迎出门去,程德玄、李光岑等人互视一眼,也随后跟了出去。杨浩出了府门,只见衙门外黑压压一片,有无数百姓高呼:“杨大人回来了?杨大人给小民做主啊……” 一见府门大开,杨浩走出门来,那些百姓纷纷仆倒在地,将头在地上嗑得“咚咚”直响,有人悲叫道:“大人,大人,我开的良田、搭的木屋,俱被那横山蛮人捣毁,求大人跟小民作主呀。”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匍匐到杨浩脚下,抱住他的靴子哭得泣不成声:“大人,大人,小民那孙儿才只六岁啊,他不曾死在契丹人手中,不曾丧命在那不毛之地,却被横山野蛮给杀了啊,他们……他们将我孙儿挑在矛尖,大人……” 那老者一句话没说完,“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竟然晕厥过去。 众百姓你一言我一语,所言所语虽是支离破碎,听来却是怵目惊心。杨浩在衙门内只听僚属们说了一句“百姓们伤亡不下数百人”,哪知其情其状竟是如此凄惨。杨浩听得双目赤红,目中蕴泪,那泪便也如染了血一般隐隐泛出红色。 他高高举起双手,百姓们的呐喊声立即停顿下来,只有压抑的哭泣之声:“诸位乡亲,你们的事,本府已经知道了。” 杨浩顿了一顿,压抑住自己激愤的心情,又道:“本府刚刚赶回来,正为此事与诸位大人商议,诸位乡亲且请回去,你们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这件事,本府一定秉公而断,给大家一个交待。” 杨晋城带着拦在衙门外的差役们一旁高声规劝,那些百姓素来信服杨浩,既得了他的承诺,这才流泪退下。杨浩拱手而立,直到这些百姓一一退走,这才返身回到府内。 杨浩一回大堂,便“啪”地一拍书案,怒喝道:“我芦岭虽无强大军力,但是坚城高墙,还不足以自保么?民壮虽训练不久,但是与党项七氏往来生意时,亦曾假战训练,况且……木老族人,数千草原牧人来投,个个骑射精湛,怎么……怎么便守不住这芦岭州?” 众官员俱都垂下头去,过了半晌,李光岑才轻轻地道:“府台大人,横山羌人精于骑射,尤擅于山地丛林设伏袭击。我们的堡塞目前还不完全,主要是针对谷外加强了防御,而这些羌人多循山脉而藏书网来攻击,此为其一。 这两天,柯团练夫妻率人已加强了后谷和谷后山岭上的防御,安排了人手,设计了许多隐秘的陷坑、绊索,羌人来袭时也着实吃了些亏,于是转而绕到谷外,对来往于芦岭州的商贾们进行袭击。他们人数少,多则数十上百人,少则三五人十余人,在芦苇荡中来去自如,极难发现。而且因为人少,只须携带少量干粮,便能在左近潜伏很久,实在是防不胜防。” 杨浩长长地吁了口气,坐回座位沉思起来。所有的官吏幕僚都在观察着他的神色,这一次的事情非常棘手,一个处理不慎,就要与当地土著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造成更大的冲突。 这些横山羌不隶属于任何一方、而且连个完善的社会体制都没有,再加上各个部落间也没有从属关系,所以无论想从政治、经济、或者文化方面与他们建立联系,都不容易。想找个羌人头领坐下来谈谈都不知该寻何人。 可是虽无统一的领导,这些羌人却很有些同仇敌忾之心,再加上当地三藩对他们纵容惯了,养成了他们自大骄横的脾气,如今从劫掠中得了甜头,哪里还肯善罢甘休。 当地的地理,再也没有人比这些当地土著更熟悉、也更能掌控的了。他们生于厮,长于厮,耳目无处不在。不管是夏州还是府州、麟州,在这一带都是堡寨式屯兵,一旦发生战事,他们就不惜钱财地去贿赂笼络这些横山羌人。 除了横山羌人本就骁勇善战,这么做是怕他们倒向对手,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各个堡寨之间相互沟通联络、传递情报、输运粮草,都离不了这些当地人的配合,否则他们一旦打起游击,下绊子拖后腿,那这仗就没法打了。 考验,这是杨浩担任芦岭知府后第一个重大考验。芦岭州能否立足,虽然险阻重重,却并不是每一个普通百姓都有那个眼光看到的,那种危机只有高层的几个人才看得到。而眼下与横山羌人之间的冲突,对每一个百姓来说,都是切肤之痛。如果不能为百姓们提供保护,给他们信心,很难说这些百姓们不会逃离芦岭州,变成散落各处的流民,甚至沦为盗匪。 尤其是横山羌人对往来客商下手之后,党项羌人一方自然不担心往这里运送各种物资,因为他们不但与横山羌人同宗周族,而且本身拥有比建制散乱的横山羌人更强大的武力。可是自府州和中原赶来的客商,却不可能拥有强大的武力保护,芦岭州的商贾更是连些家将保镖都不具备。 如果这件事不能妥善解决,而且一劳永逸地解决,哪怕利润再大,商贾们也不会再来芦岭州冒着死亡危险做生意,天下间有的是生意可做,何必来这里冒险,杨浩的发展工商、于特殊地区建立‘特区’的计划就要胎死腹中。 杨浩沉吟良久,慢慢抬起眼睛,阴沉沉地问道:“木团练。” 李光岑是他义父,但是这层关系,包括他如今是党项七氏之共主的身份,知道 8005." >者寥寥无几,在旁人面前,两人还须维持主从官属的身份。杨浩一叫,李光岑立即起身抱拳道:“府台大人。” 杨浩问道:“若我芦岭州与横山羌人正面为敌,你有几分胜算?” 李光岑目光一凝,却见杨浩双眼只是盯着案上的旗牌令箭,并不望他,他不知杨浩心意如何,只得照实答道:“大人,芦岭州民团甫建,自保尚嫌不足,还无余力出征。不过,属下的族人自吐蕃草原来投,这数千族人,个个精于骑射,又携来大批牛羊马匹,可以一用。而横山羌人虽有近十万之众,却是各自为政、一盘散沙,最大的部族都不到一千帐,因此,我若出兵,除非横山羌人结盟组团,推选共主,令从于一,形成一支大军,否则绝非我们的对手。” 杨浩目光微微一闪,又道:“柯团练。” 柯镇恶闪身出来,抱拳施礼道:“大人。” 杨浩道:“横山羌人惯于山地丛林中作战,而你穆柯寨本是建在群山丛岭之上,亦熟捻山地丛林作战。本府问你,若横山羌人再于莽莽山岭之中来袭,你能阻止他们再侵入我芦岭州,虐杀我芦岭百姓么?” 柯镇恶叉手施礼道:“回禀府台大人,下官自穆柯寨只带来十余庄丁,而本地团练民壮时日尚短,若在莽莽丛林中与横山羌抗衡对战,目前……着实不能。不过,若只是防止他们侵入我芦岭州,敌攻我守,咱们占了地利,事先再于丛林中做些手脚的话,下官有把握把他们阻在谷外。” “好,很好。”杨浩慢慢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丝阴沉沉的笑意:“方才听木老所言,党项羌人来袭,实在是防不胜防。本官想来……也是这个道理,只有千日作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既然如此,防不可守,那便去攻,诸位意下如何?” 众官员面面相觑,程德玄迟疑问道:“大人欲待如何?” 杨浩咬着牙根沉沉一笑,说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立直了身子,并掌如刀,斜斜向下一削,冷笑道:“柯团练负责防守,将我芦岭谷锤练的铜墙铁壁一般,不容宵小窃入。木团练负责进攻,主动寻找与我芦岭州为难的横山羌人村寨。 如今正是秋收时节,以农耕为生的,割走他们的庄稼,连粮种都不要给他们留下;以狩猎为生的,给我放火烧山,把一切鸟兽,都赶到千里之外去;以放牧为生的,夺其牛羊马匹,我看他们怎么熬过这个冬天。” 杨浩此言一出,有两个人齐齐一惊,同声说道:“府台大人,万万不可。”这两人一个是程德玄,另一个却是范思棋。 杨浩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眼皮微微一撩,向程德玄问道:“程大人有何高见?” 程德玄今日见他一副阴阳怪气的表情,与往昔为人大不相同,就晓得他如今满腔怒火,正在强自隐忍,可是思及这样报复的可怕后果,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大人,横山羌人性情痞劣,但是能征善战,自此岭下去,横山一带散居的羌人有十万之众,一旦激怒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以下官之见,与横山羌人的冲突,当以安抚为主。” 杨浩双手撑着书案,似笑非笑地道:“喔,你且说说,如何安抚?” 程德玄定了定神,说道:“以下官之见,可以使人与横山羌人部族头领见面,从中为之斡旋。邻近我芦岭州的几个羌人小部落,不但与我们公平生意,而且有的还将家人也迁进谷来,这些人正是最好的信使。我们可以请他们出面,与那些正与我们为敌的羌人头领沟通一下,循着麟州和府州旧例,多置财帛布匹、米面油盐,赠与这些羌人部落,缓和彼此的关系。 朝廷为了安抚这些羌人,对羌人各部都有封赏。管理百帐人口以上的大首领,都授为本族军主,百帐以下人口都授予指挥使之职,所以他们身上都有朝廷的官职,我们还可以同殿称臣为理由,和他们互相来往,联结友谊。至于这几次冲突,双方各有死伤,为息事宁人计,却也不宜再做追究。为平息羌人之怒……” 程德玄犹豫了一下,说道:“下官身为观察判官,掌管芦州律法。我们迁来此处的北汉百姓良莠不齐,作奸犯科者亦有之,如今被关押判刑者有七人。为平息羌人之怒,我们可以将这七名囚犯,充作杀死羌人的罪魁,在羌人面前处死。贿之以利,示之以恩,双管齐下,当可平息此事,还我芦岭州太平。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杨浩不置可否,又转向范思棋,问道:“范先生有何高见?” 范思棋大概是头一回在这么多官员们面前讲话,嗫嚅片刻,方胀红着脸道:“学生以为,蛮夷不知教化,凶残成性。然中土上国人物,岂能效仿蛮夷以暴制暴呢。起兵抗之可也,却不可行如此残酷手段。 人天生都有恻隐之心、善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只是番人久不开化,蒙蔽了心智。吾等兴王者之师、仁义之师,挫其锐气,示之以兵威。继而教授其农耕,教化以王道,收孤寡,补贫穷,示之以恩义,以王道之治,度化蛮夷,久而久之,则腹心之疾,亦化为兄弟手足矣。此正所谓仁者无敌,学生愚见,大人以为然否?” “呵呵,果然是愚见!”杨浩毫不客气,一句评语下去,范思棋登时涨红了脸。 杨浩隐忍已久的怒气突地勃发起来,拍案喝道:“书生之见!妇人之见!愚蠢之见!横山羌人有羌人之勇,汉人之智,久居诸藩之间,养成的痞赖无行、见风使舵的本事,骄横野蛮,不知王法,你愈是忍让,他的气焰越是嚣张,若按你的主意来息事宁人,不啻于与虎谋皮,横山羌人视我芦岭州软弱可欺,必然变本加厉,从此再无宁日。” 杨浩这番话声色俱厉,训斥的是范思棋,而程德玄的主意比范思棋更加不堪,杨浩训斥范思棋的话不啻于当面掴了他几个耳光,弄得程德玄脸面通红,十分难堪。 “退下吧,本官心意已决,诸司官吏按本府吩咐,立即筹备,事不宜迟,明日一早,就发起反攻,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退堂!” 众官员唯唯领命,一一退下,杨浩又道:“木团练请留下。”待堂上无人,杨浩闪身离座,上前唤道:“义父!” 杨浩上前,沉声说道:“义父,横山羌人中,势力最大的就是野离氏。虽说横山诸羌彼此互不统属,但是大一些的部族之间必然常通声息,你可速速派人与苏喀大人联络,由野离氏出面,稳住横山羌诸大部族,免得他们牵连进来。” 李光岑眉梢一扬,问道:“浩儿,真的要打?” 杨浩重重地一点头,说道:“不但要打,而且要往死里打,打出威风来,打得他们十年八年之后,想起我芦岭州的手段,还要心惊胆战。” 李光岑担忧地道:“我羌人习俗,有仇必报、不死不休……” 杨浩打断他道:“义父,我若自幼生长于夏州草原,虽非羌人,必也遵循羌人习俗。这是自幼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形成的一种本能,并不是所有的羌人都会坚持这种本能。横山羌世居横山山脉左右,与回纥、吐蕃、以及汉人杂居,有的种地、有的狩猎、有的游牧,原来的风俗习惯已经大改。再加上各方势力为了拉拢他们,对他们一直优渥纵容,使他们养成了油滑无赖的性儿。他们虽保持着骁勇本色,可是至少这种纯朴的习俗,已远不及草原上的羌人。他们这样的人,欺善怕恶、欺软怕硬,不会为了一条古老的习俗而不惜一切的。 我们的根基在芦岭州,要想稳定芦岭民心,就要让这些来犯之敌知道畏惧。恩抚肯定是要的,但不是现在。麟府两州自身有强大的实力,所以他们施之以恩,这些部族自知从他们那儿讨不了好去,才肯接受安抚。 我们拿什么去抚?如今这种情形,一旦息事宁人,反令他们更加看轻了我们,变本加厉的来欺负人。如果就此息事宁,我芦岭州百姓又怎样看?那些商贾们仇恨不能报,安全没有保障,谁还肯来? 唯有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晓得我们的厉害,才是正道。所谓王道,也须霸道为辅,一味的王道那是自取其辱了。我们现在撑握了野离氏,再通过野离氏笼络住一些大部落,他们就不会形成合力,剩下一些小虾米还能折腾起什么风浪来?我们要打出威风来,把他们打疼了,打怕了,从此才不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捣乱!才能给芦岭州百姓和商贾们信心” 羌人诸部族之间也时常厮杀征战,比如党项七氏与夏州拓拔氏之间,这些年来就不断的打打杀杀,败了就降,何曾有过有仇必报、不死不休的局面?一方面,羌人性情刚烈,因之有仇必报的事例较多,所以经人渲染,更形夸大,人人都觉得不能和他们结一点仇怨。另一方面,也是杨浩报复的手段太过毒辣,所以李光岑担心那些走投无路的横山羌人会孤注一掷,如今听了杨浩的分析,李光岑不禁频频点头,他没想到杨浩来此不久,对当地羌人竟是这般了解,心中凭添了几分信心。 送走了李光岑,杨浩回到大堂上坐了下来。堂中寂寂无声,他一个人坐在碧海红日的照图下,蹙额沉思。其实他对当地羌人的情形,只有一部分是平常了解得来的,更多的了解却是来自后世的知识。这知识未必是对这个时代、这个地区的羌人的了解,而是对类似情形的其他民族的了解。 那些经验告诉他,有一种看似凶悍、叫人不敢招惹的人,叫做无赖。以君子之道束缚了自己,然后去和这些无赖打交道,得来的只有一次次血的教训。既便他一时与你友好了,也只是在你付出了许多代价,让自己人承受了许多委屈之后的一种虚假繁荣。一有机会,这种面上浮华会被无赖们立即扯碎,半文钱都不值。 有位伟人说过:“我们对于反动派和反动阶级的反动行为,决不施仁政。”杨浩甚为赞同,这种无赖,你必须先打痛了他打怕了他,他才肯乖乖地坐下来听你讲道理,否则根本就是与虎谋皮。因为这种卑劣的无赖,根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要把芦岭州建设起来,没有一支可倚仗的军事力量,看来是真的不成啊。商业带来的巨大利润将会在客观上要求与其相匹配的政治和军事力量来保护自己,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距他最近的府州。 想到这里,杨浩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接受了府州的兵甲、武器,并且接受了他们的军官对芦岭军队的训练,在自己身上,就不可避免地要打上府州的烙印。原本自己出身于广原程世雄门下,就已受到官家的戒备。如今他和府州折氏越走越走,赵官家那里一旦得知消息,会怎么看?身边还杵着一个程德玄,这些事根本不可能瞒过开封府的。” “干脆死心踏地的站到折御勋一边,争取成为西北第四藩?” 杨浩摇了摇头,他不相信在雄才大略的赵匡胤面前,在这个多年熬炼出来的精明的政治家、军事家面前,自己有本事逆转历史,改变西北削藩的结局。西北三藩,只有一个成功地抗拒了大宋的削藩之策,而且自立一国,从此与大宋、契丹三足鼎立两百年之久,那就是大夏。芦岭州弹丸之地,既无战略纵深,又没有那样丰富的兵源、财源,就算把武侯诸葛孔明、天可汗李世民空投到这儿来,还不是一筹莫展? 杨浩苦笑着摇头:“古往今来,节镇一方、开府建衙者,恐怕没有一个是像自己这样,处于这般的尴尬境地吧。此间事若不能妥善解决,吓退了各地的商贾,我的工商兴府之计,再无实现的可能了。” 杨浩正想的头痛,杨晋城忽然很开心地跑了进来,喘着粗气道:“府台大人,府台大人,又有商队来了,而且……而且足足二十多辆大车啊。如今刚刚停靠在李玉昌员外的商号前。” “甚么,他们已安全进入本州了么?快快,本府亲自去见他们。”杨浩闻言大喜过望,如今芦岭州因为横山羌人之乱,已是冷清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商贾们全都吓跑了。现在竟有如此实力的大商人赶来,若是让他安全往返,那就是一个活广告啊,这可比芦岭州自己敲着锣到处嚷嚷“天下太平”强多了。 杨浩整了整官衣官帽,在几名衙役的陪同下迎出了府去。到了府外,策马向西,驰出五箭之地,便是倚山壁一排窑洞,窑洞前停着二十多辆健骡的大车。许多青衣小帽的仆人正从大车上往下搬运着东西,金丝楠木的大床、漆金饰纹的马桶、条案凳子、衣架巾架、燕几屏风,七八个标致的小丫环捏着小手帕儿在一旁叽叽喳喳地指挥着:“轻点轻点,高点高点,小心碰着……” 杨浩见此情形,诧异地问道:“晋城啊,你没有弄错么,这……来的真是个大商贾?我怎么瞧着像是什么大户人家嫁闺女呢?” 第七章 九浅一深 划式有个汉人名字,叫李岳霖,听起来很文雅。至于为什么叫李岳霖,他也不晓得,他只知道夏州拓拔氏昔年受大唐赐姓为李,而拓拔氏很威风,所以就选了李姓。至于名字,是一个汉家读书人为他起了几个名字,他选择最好听的一个使用的。这是他去麟州辖下的县镇卖猎物时一时性起,用一只锦鸡为代价让一个汉家读书先生起的名字。 不过他的族人仍然习惯于叫他划式,每次人家叫他划式的时候,他就会有一种懊丧感,他觉得这笔生意似乎是作赔了,那个汉人占了他的便宜,他应该把那只锦鸡讨回来。不过这几天每次被人叫起他的名字时,他却兴奋的很。因为叫他名字的这些人,现在都归他统率。作为一个高明的猎人,他已隐隐然成为这支十多人的小队伍的带头人。 前几天洗劫那个黄姓汉人商贾时,他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抢了六匹丝绸,还强暴过那个商人的女人。丝绸,这种东西他以前只在去汉人的地方出售猎物皮毛时隔着店铺的柜台纳罕地看过,丝绸非常绚丽,一看就是华贵之物,那时他是用敬畏地目光看着这如彩云般美丽的衣料的。 但是现在他也拥有了丝绸,当他头一次用他满是老茧的手摸上去时,他压根没想到穿在身上的衣料竟会这般柔滑,在他想来,大概只有仙人穿的衣服,才应该是这样的感觉。而他一下子拥了六匹丝绸。 还有那个汉人女子,那肌肤也是如丝绸般光滑,他在自己女人身上从未体验过这种滋味,他从未想到过女人的肌肤可以这般光滑柔嫩,可惜,那个女人嚼舌自尽了,轮到他发泄兽欲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凉了,如果她是活的,如果她肯对自己笑笑,用她那双白生生的手臂搂住自己的脖子…… 划式心头一阵燥热,悄悄地舔了舔嘴唇。他决定了,今晚率着这些人杀进谷去,一定要掳个活着的汉家女子回去做他的小老婆,他相信就是拥有七八个老婆的本部族大人也会羡慕他的,像他们这种以狩猎为生的小部落,生活异常的艰苦,族中的女人也同男人一样,需要狩猎、需要养家,哪有那样白晰如羊奶、滑腴如牛酥的身子。 他是一个高明的猎人,他带的这些人都是惯于在丛林山地间狩猎的好手,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哪怕是肩上扛着一个女人,他也能来去如飞,今夜一定不能空手而归,一定要抢个女人回去,而且还是那种乖巧灵慧的汉家少女。 山岭上是一棵棵高大的松木,膝边是横蔓丛生的野草,脚下是多年累积的松针落叶,软绵绵的,夜色静谧,空气清新,天上一轮冷月清清亮亮,随着他们的行进,偶有夜栖的鸟儿扑愣愣的飞走。 近了,更近了,再往前去一箭地左右,从汉人建造的那种笨拙的箭楼下借着草木的掩护钻过去,就是予取予取的汉人百姓人家。划式心中一阵兴奋,他握紧了手中的猎叉,要吩咐自己的人小心一些,可他刚刚一扭头,就觉得有一股劲风在他脸颊旁掠过。 “嗳!”紧随其后的那个猎人身子一挺,直撅撅地便向一旁倒下,划式的目光非常敏锐,他发现一支冷箭深深贯入那猎人的右肋,露在体外的箭羽部分只剩下不到半尺,不由惊叫一声:“散开,有埋伏。” 随他前来的都是身手极高明的猎户,立即矮身散开,避向一棵棵大树,一个猎手在地上翻滚了两圈,纵身而起,如飞般遁向一棵粗可合抱的大松树,可他身形刚刚挺起,便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他的速度很快,仍然向前扑出,直扑到一丈开外的那大树旁,这才砰然倒地同,又是一枝冷箭,自他的后腰笔直地射了进去。 顷刻间,冷箭飒飒,六个人中箭倒下,其中只有一个还有气儿,正躺在地上仰天痛嚎。划式趴在身边那具死尸旁,用尸体做掩护,取下自己的猎弓,弯弓搭箭拼命地寻找着对手的踪迹,却哪里看得对方的身影。 “对手也是精于林中猎兽的人。”划式的冷汗涔涔而下,能在稀薄的月色下这么准确地射中对手,而且是一拨冷箭就摞倒了六个,这样的身手着实可怕,绝对不在他们之下。 双方对峙着,足足一柱香的时间,谁都没有动。对方远比他们更有耐性,对于落入陷阱的野兽,哪个成熟的猎人会没有耐性? 趴在地上的一个羌人猎户受不了这种无形的折磨,他狂嗥一声,漫无目的地射出一箭,纵身便要往回跑,一枝冷箭准确地射来,贯肋而入,长箭入体一尺,这人狂叫着一蹦而倒,呻吟了几声,便没有了声息。 “都不要动!”划式大喝一声,随即奋力向旁边一滚,避入一棵树后,果不其然,他甫一出声,一枝羽箭便一闪而至,“噗”地一声贯入了那具尸体。 “退,快退。”划式颤声说着,借着大树的掩护纵身便往后逃,身旁又传来两声惨叫,他的两个伙伴又被那追魂箭无声无息地取走了性命。 “呃!”划式身子一震,忽地顿住了脚步,弓慢慢地掉落在地上,他的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后颈,他摸到了一柄飞刀,一柄柳叶飞刀,羽穗摸起来像是与他劫走的那几匹丝绸同样的质料,非常的柔滑。 他僵直着身躯,慢慢地转过身去,空地上,悄然出现了一个身材苗条高挑的身影,那人慢慢地走近,步伐就像猫一般轻盈。月光流水一般洒满了她的身体,那是一个女人,一身合体的劲装,衬托着她姣好的身段儿,明月清辉下,是一双秋水般明亮的眸子和挺直的瑶鼻。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非常清丽的女人,划式相信她的肌肤一定也像丝绸一般柔滑,如果把她掳回去暖床……,可是,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去体验了。又有一个男人闪了出来,像猎豹一般敏捷,他的手一挥,便扬起了一天清辉,那是一柄锋利的横刀。 划式的头飞向空中,一腔子血冲起一尺多高。 穆清漩遗憾地道:“走脱了一个。” 柯镇恶手刃一人,就像宰了一只鸡似的,眼皮都不眨,他把刀刃在鞋底拭了拭,微微一笑道:“正是要他走脱,现在他们尚不知畏惧,走脱一个,便会引来更多。通知各处埋伏,多布机关,避免硬战,来人,把尸体都拖走,布陷坑套索……” 飞月岭,是一个羌人小部落的聚居地。他们从汉人那儿学会了农耕,在附近开辟有一些农田,同时又在附近放牧以为补弃。因为有了农田的收入,所以他们的族人不用像草原上的那些部落一样逐水草而居,四出迁移,过着相对稳定的生活。 因为这个部落常年住在这儿,所以这里也成了一些草原部落与当地部落聚会的集市。每月一次的集会,赶集的时候,远远近近的部落就会赶来,在这里用牛羊,皮毛,草药和当地常去汉人地方采购商品的族人交换盐巴、茶叶、布匹、铁锅等等。 木西辰木娜坐在门前的小杌子上,把一个沉甸甸的染血的包裹放在地上,满脸的皱纹都笑开了花。木西辰木娜,意思是淡蓝色的风声,很浪漫很优美的名字。她年轻时,也的确是这个小部族里出名的美人儿,所以嫁了个既聪明又有头脑的男人。 她的男人当初也是族里99lib?的勇士,骑射精湛,而且十分聪明,脑筋绝不比那些汉家儿郎逊色。他们的部族受到麟州汉人官府的资助,并且教会了他们耕种之后,在当地定居下来,她的男人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卖酒。 他们的族人都嗜好喝酒,许多人嗜酒如命,当这些酒鬼学会了种地,打下了粮食之后,他们甚至迫不及待地就在地里用新粮煮起酒来,喝上几天,把粮食喝光,就背着空锅回去,到了二三月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就借贷过活,最后仍是靠放牧打猎为生。而他们偶有猎获的麝香、鹿茸等珍贵药材,因为不懂其珍贵,往往拿去汉人的地方,只换一坛酒,便兴高彩烈地回来。 她的男人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大量从汉人那里买酒,再卖给自己的族人。由于汉人酿的酒远比他们自酿的劣酒要可口的多,所以他们家的生意十分红火,只靠卖酒就换来了大笔的财富。而且,对一些穷汉,他们家还肯赊酒,待这些人还不上酒帐的时候,就要这些穷户为他们家做工抵债。一斤酒换八天工役,那些嗜酒如命的穷汉竟是求之不得。 二十年的功夫,她的家便成了部族中十分富有的人家,使唤起了奴仆,盖起了大房子,拥有大片的土地和羊群。但是,渐渐的,因为此地离汉境本就不远,部族里的人也知道了他们廉价出售给木西辰木娜家的那些药材在汉人那里是如何的昂贵,他们已经不愿意直接把药材、皮毛卖给她家换酒了,她家的进项比起前些年来开始锐减。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这时候却有汉人到了芦岭州,而且,这些汉人非常软弱可欺,他们不像麟州、府州聚寨而居的百姓们一样,既有军队的保护,又有坚固高大的堡塞和骁勇敢战的民壮,他们只会缩在那四处漏风的山谷里,一次次无奈地等来洗劫和屠杀。听说一些小部落跑去抢劫那些汉人发了大财之后,她的丈夫动了心,带着他们家的奴仆、雇工,单独组织了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加入了抢劫的行列。 这只大包裹,就是她的丈夫刚刚送回来的,现在,她的丈夫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了。尽管已是两鬓斑白,可是她的丈夫还是像当年一样英勇,木西辰木娜对自己的男人真是满意极了。 这只大包裹,她可不舍得让别人动,她要自己瞧瞧,里边都是些什么宝贝。包裹打开,她的孙儿和许多在她家门口玩耍的小孩子都围拢了过来,一看见阳光下那片珠光宝气,就连这些不知其珍贵的孩子们都不禁发出了一阵阵贪婪的惊叹声。 里边都是各种各样的首饰、器具,装饰精美、漆金的楠木首饰匣子,翠绿翠绿的镯子,那珍珠耳环上还带着半片耳朵,有一只硕大的宝石戒指,还穿在一只血淋淋的手指头上,可以想见抢劫时是多么的仓促。 木西辰木娜喜滋滋地摘下那对染血的耳环,把那半片耳朵丢给了拴在门前的大黄狗,然后又撸下那只红灿灿的宝石戒指,在包裹上擦了擦,戴在自己手上,迎着阳光照照,满意地笑了。 “真好看啊,这是什么东西,我见头人老爷家的女人戴过。”一个孩子说着,兴冲冲地伸出手。 “去,别乱碰!”她挥手打开那个孩子的手,叱道:“臭小子,回你家去,看你阿爹抢了些甚么回来。” 那个小孩子嘟起嘴道:“神气甚么,我爹身子弱,挨了汉人一箭,就回来养伤了,什么都没抢着。不过再过两年我就能骑马佩刀了,到时候,我去抢比你们家还要多的东西。” 木西辰木娜哈哈大笑:“你能你能,现在滚远点,别妨碍我拣拾东西。” “哗啦啦……”木西辰木娜刚刚拿起一只翠玉镯子,就听到村口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听声音,至少也得七八十骑战马,她疑惑地眯起眼睛,手搭凉蓬向村口望去。 “丈夫刚走没多久,没理由这么快就回来了呀。可要不是他,这村里除了他们家,都是十个八个一队出去行抢的,哪有这么大的一支队伍?” 一匹匹骏马出现在村口,马上的骑士都是一副标准的草原人打扮。皮帽、皮袄,猎弓弯刀。木西辰木娜慢慢站了起来,满腹疑惑:“这是草原上的哪个部落来赶集了?来的正好,正好把这些宝贝挑拣一番卖给他们。可是……离下一个集还差着半个月呢,怎么来的这么早?” 那支羌人骑兵队伍中间打着一杆大旗,旗上只有一个字:“杨!”可是,木西辰木娜不识字,她不认得,那旗上写的是一个汉字。 “嗖!”迎面一箭飞来,她只看到旗下一个魁梧的大汉自肩上取下弓来,只是一抬手,便觉身子剧烈地一震,一支狼牙箭已贯穿了她的咽喉,自颈后冒出半尺多长,锋利的箭簇上一滴血还没有滴到地上,第二支箭又到了,将一个孩子带飞起来跌出两尺多远,重重地落到地上。 其他的人吓得一哄而散,尖叫着扑向各自的家门。又是一箭呼啸而来,木西辰木娜刚刚十一岁的孙儿踉跄着扑进门去,顺手把门一带,那一箭“笃”地一声,深深钉入了木板。 “杀人啦,杀人啦,有强盗……”惊恐的叫声在村落中传开,木恩策马冲到木西辰木娜的家门前,碗大的马蹄刨着地,他往地上敞开的包裹淡淡地瞟了一眼,把手一挥,沉声喝道:“杨浩大人有令,以血还血!按草原上的规矩,掠夺的财物尽归个人所有,有本事的,愿意掳些帐下奴回去,也由得你们,给我杀进村去!” 村中闻警,已经有些人持着刀箭杀了出来,其中还有不少妇人和半大孩子,半牧半耕的生活,并没有使他们遗忘骑射的本领,一个妇人、一个开得了弓的孩子,照样是可怕的敌人。 木恩双眉一耸,反手抓出五枝箭来,“嗖嗖嗖……”五枝箭箭不虚发,相距六七十步,正是弓箭威力最强的时候,在他百步穿杨的连珠神射之下,登时射倒了五人。五支箭射尽,木恩反手再去抓箭时,一身男儿装扮的甜酒已叱喝一声,双脚踩着马镫,擎出弯刀来做出劈杀的蓄势动作,策骑冲了出去。 木恩无奈地一笑,深恐女儿有失,他也收弓拔刀,厉喝一声追了上去…… 铁什寨是一个以农耕为主的羌人村寨,此刻,朱三星正沮丧地往村寨里走。他的一只手软绵绵地虚垂着,上边包裹着一条条破布,显然是受了很重的伤。 这是在芦岭州外的田地里袭击一对正在清理田地的汉人夫妇时,被巡弋的汉人团练民壮伤的,他没有力量再继续杀人,就只好灰溜溜地赶回自己的村寨,没有人抚恤,他也不会是个英雄。 朱三星很懊丧,如果当时他不是?99lib.想强暴那个女人,而是挥刀就砍,抢了就走,大概不会遭至这样的命运。同时他又有些庆幸,同去的七个人,可只有他一个人活着逃回来。可是,他的肩头被铁叉摘除得很深,他不知道这条胳膊会不会就此残废,他本来是个非常出色的庄稼把式,要是以后连庄稼都种不了……,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是一个汉人,一个入赘羌寨的汉人。他的家二十多年前就从战火不断的中原搬到了这里。其实这一代祖辈上逃避战火而搬迁至此的汉人还有不少,他知道被他劫掠、死在他刀下的那些人也是汉人,可是他并不觉得有甚么内疚。这个时代的人,历经五代之乱,国家观念、民族观念,早就已经淡漠了,他们的群体观念才是最强的,赖以生存、聚以生息的一个群体,不管它属于哪一族,那就是他们的根、他们的家,他们必须维护的一方。 北人到中原打草谷时,那些凶悍的游骑中不乏幽燕一带的汉人青壮,他们杀起中原汉人来,做起恶事来,丝毫不比契丹族人逊色。中原人杀起不同阵营的汉人时,同样毫不手软。府州的折御勋祖上是鲜卑族的折兰王,但是他们与同出一脉的夏州拓拔氏打起仗来,也照样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义。所谓公义,根本就是从自己群体一方利益出发的。 他没有因为屠杀汉人而负疚或不忍,他现在担心的是什么财物都没有抢到,却有可能成为残废,而自己的孩子还小,以后要如何养活妻儿。 满怀心思地爬过一个山坡,他突然呆住了。他熟悉的那座村寨不见了,那里处处冒起火光硝烟,但凡木制的部分都在起火,他一眼看到他的家,那座非常结实的寨房吊楼已经坍塌下来,斜斜地趴在地上。 “我的娘子、我的孩子……” 朱三星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兴高彩烈地去抢劫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家也会遭了洗劫。他是个好庄稼把式,他入赘人家的姑娘是个很俊俏的女子,他的孩子才刚刚三岁,他很享受这种生活,这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是哪里来的强盗? 他呆滞的目光慢慢向前看去,就看到村外丰沃的农田边,停着好多战马和大车,许多人正在地里收割着刚刚成熟的庄稼,还有许多村中的妇孺聚在地头田埂上,有些持刀叉的大汉正在看守着她们。 朱三星的双眼不由一亮:“她和孩子应该还没有死,他们应该就在那群人里。” 朱三星不顾一切地往那里跑去,但是只跑出不远,迎面已有两骑飞奔而来。朱三星喘着粗气站住,抬头望去,头一匹马上,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头发短短的,就像吐番草原上的喇嘛僧人,朱三星甚至怀疑这人应该是女扮男装的,如果这人真是女子,可比那个拼死反抗,被他一刀捅死的汉女还要俊俏,如果能掳回来,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壁宿勒住战马,上下打量他几眼,笑嘻嘻地道:“这儿还有条漏网之鱼,嗯……身子还算结实,抓回去做工种地如何?” 壁宿一语未了,木魁已策骑疾来,像一阵风般自他身侧抢了过去,长刀一卷,刀光如匹练,朱三星还未及叫喊,就被长刀拖成了两截,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的时候,似乎听见被看押住的那群人中发出一声哭喊,那是他婆娘的叫喊声,然后他就沉入了永久的黑暗当中。 “此人已然伤残,抓回去有甚么用。”木魁冷冷说着,策马登上高坡,远远眺望一阵,不见其他人来,这才放心地圈马回转,壁宿苦笑一声,无奈地随之返回。 这样的情形,在一个个部落、村寨中重复上演着。羌人们惊呆了,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从来只有他们去洗劫那些汉民人家,强暴那些汉人女子,当他们的兽欲得到满足之后,换来的只有汉人老爷们的笑脸和厚礼,封官、赏赐、美酒、座上客……,什么时候汉人也这般凶狠了,甚至比他们还要凶狠。 他们懊恼了、愤怒了,于是纠结了更多的人赶来复仇,结果却被总数不过千人的木恩铁骑绞杀下杀得溃不成军,他们终于知道怕了,纷纷携家带口狼狈不堪地逃走,逃向拥有一座完整堡寨的大东阳氏部落…… “将军!” 唐焰焰拿起马来,“啪”地一声砸在杨浩的老帅头上。 杨浩翻了个白眼儿,无奈地道:“大姐,咱可是说好了马走日,不能走田的。” “哦,我忘了。”唐焰焰吐吐舌头,赶紧又拿回了自己那匹马。 那位带着二十多辆大车,拉了一堆家什物的“大商贾”,自然就是唐大小姐。唐大小姐像搬家似的,把自己的私用之物全都挪了来,李玉昌在自己的商号里头辟出几间大窑洞给这位大小姐和她的家仆、丫环们住,唐家商号便正式在芦岭州开张了。 杨浩自然知道她所为何来,被一个家世如此高贵,长相如此俏美的小姑娘追,其实挺满足一个男性的虚荣心的,杨浩也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何尝没有飘飘然的感觉。尤其是他曾经见过唐大小姐的“第二张脸”,那张脸真是令人惊艳,要说他一点YY心思都不曾动过,那他就不是柳下惠,而是柳下垂了。 可是心理这道坎,不是那么容易迈过的。或许在这个世间再熏陶个十年八年,他渐渐也会觉得三妻四妾非常自然,然而现在还是办不到。YY心理他也曾有过,但是一旦真的临到自己头上,那就是两回事了,尤其是他对折子渝又敬又爱,而唐焰焰的身份又绝无作妾的可能,他就更不想沾惹这不可能享有的艳遇了,那是无尽的麻烦。 不过,这一次唐焰焰来,居然一本正经地说是来做生意的,丝毫不提对他的情意。杨浩自然无从表白,再加上他现在实在需要一个有影响力的大商人,而唐家在整个西北商家的影响力可想而知,所以唐焰焰便理所当然地成了杨知府的座上客。至于杨知府是不是潜意识里也很享受这种艳遇和暧昧的感觉,那就不为人知了。 一连几天,他不去见唐焰焰时,唐焰焰就上门来找他,谈的还真的是生意经,他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就唐大小姐那种像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的脾气,侃起生意经来居然有模有样,商贾世家的熏陶果然非同凡响。 谈罢了生意,总不成抬腿就送客,于是顺理成章的,下下棋、喝喝茶,也就不可避免了。头两回李玉昌还来坐陪的,等到杨浩习惯了这样的程序,李玉昌就悄悄没了身影,只剩下这位唐大小姐了。不过今天,却是杨浩受邀回访李玉昌,此刻正在唐焰焰闺房的客厅里。 这时的象棋叫象戏,象戏从最初战国时的掷采行棋角胜的简单局戏,经过不断发展,此时已发展成多种象棋游戏,其中有的与现代象棋十分相似,棋子也是三十二枚,每一方各有卒五枚,象、马、炮、车、士各两枚,将一枚,规则也大体相同。杨浩将自己所知的象棋规则说与唐焰焰听,唐焰焰只道是其他地方的象戏规则,也不以为奇,因为它与目前各种象戏玩法中最常见的一种非常相似,所以唐焰焰很快就领会了,只是偶尔还会错用旧的规则。 拿回马来在手中把玩着,唐焰焰瞟了杨浩一眼,轻轻说道说道:“你出兵清剿横山羌部落,已经十多天了,这些天抓回许多俘虏,还搜刮了许多粮食、牛羊、马匹……” 杨浩看着棋盘,微微一笑道:“不止如此吧,还有七八个小部落,一千多羌人慑于我芦岭的军威,主动来投靠我们的。” 唐焰焰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你当我在夸你呢?” 杨浩微笑着抬起眼道:“唐姑娘什么时候转了性了,说话居然学会了拐弯抹脚,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唐焰焰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已经……死了很多人啦,咱们汉人朝廷,对蛮夷向来恩抚优容,以彰显上国仁德。还没有像你用这样手段的,你……也该收敛一下……” “为什么要收敛?” 杨浩反问道,他示意唐焰焰走棋,继续说道:“虎头蛇尾,是起不到作用的,我不止要把这些无赖打痛了打怕了,更要把那些蠢蠢欲动着,准备把我芦岭州当成一块肥肉来割的泼皮们给震住。如果半途而废,那就要遗祸无穷,将来争端不断,不知还要有多少芦岭州百姓受苦受难。我要行的是大仁,而非一时一事的小仁。有时候,大仁看上去的确很残忍,不像小仁那样容易获得美誉,但是……我不得不为。” “啪!”他将小卒向前一拱,又道:“而且,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义和正理,每个人都是站在他所在的群体利益去做事的。我是芦岭州的知府,不是芦岭州与横山羌的知府,就算我是吧,升堂问案时,不肯听候垂询质问、一味叫嚣捣乱的那个,也得先挨一顿板子吧?” 唐焰焰垂下头,轻轻说道:“可是你这顿板子,打得实在是太凶了些,说实话,要不是你自己说,我都不相信这命令会是你下的,你平时那样温吞吞的性儿,这命令……就连折大将军也未必敢下的。” “折大将军家大业大,顾忌也多,我不同。”杨浩若无其事地道:“我一无所有,烂命一条,这件事不解决好,我就要输的当裤子,再说他们的所作所为,谁能忍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又不是泥雕木塑的神佛。” 唐焰焰犹豫了一下,又道:“可是,你现在已经打怕了他们呀,有人来降,有人逃跑,现在,收拢兵马固守芦岭州,想必他们也不敢再来侵扰了吧?” 杨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徐徐问道:“有人找你来做说客,是不是?” 唐焰焰慌张道:“哪有,我就是这样想……” 杨浩摇头:“不可能,你会无缘无故的关心这种事才怪。是谁找你了,程德玄?” “不是啦。” “那是哪个?” “真没有……” 唐焰焰说到一半,与杨浩眼神一碰,便心虚地垂下头去,低低说道:“你要怎么做,我是不会反对啦,再说……我一个女孩儿家,也管不着这些事。可是……程德玄、范思棋,还有许多读书人,都颇有微辞,认为你的手段过于酷厉。 你要是得罪了这些士人,传扬一个不好的名声出去,对你的前程……不无影响。林朋羽、卢雨轩、席初云、秦江几位老先生担心此事传到开封府,会有御使言官弹劾你,影响到你的仕途,可他们屡谏不听,因见我与你走动密切,所以……所以……” 杨浩微微皱了皱眉,复又展颜笑道:“呵呵,他们是一番好意,你也是一番好意,不过……好心不一定办好事。如果我现在收兵,坚壁清野龟缩固守,他们的气焰必然复炽,转而再来骚扰。” “这个,林老先生他们也说过有此可能,不过他们说,如今横山羌人他们已受重创,有些部族已如惊弓之鸟,纵有悍不畏死者仍来骚扰,也不可能攻得进芦岭州来呀。” 杨浩奇怪地看着她问道:“固守芦岭州?就算横山羌人一个也攻不进芦岭州来,我们难道就不要付出代价吗?打渔的、放牧的、在谷外开垦了田地,所有这一切都要放弃了。还有往来与芦岭州的商贾们,再也不可能到芦岭州来了,难道让本州的百姓缩在这个乌龟壳里等死吗?” 杨浩把棋子一扔,愤然起身,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他愤懑地道:“如果敌人没有后顾之忧,肆无忌惮地来攻,怎么会令他们臣服?他们不知畏怯,怎么会偃旗息鼓?如果他们日夜不停地前来滋扰,就算他们攻不进芦岭州,我们这芦岭州还有存在的必要么?我就不明白,这些读书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我们现在的军力强大于他们,为什么要满足于固守芦岭州,而把外面的天地拱手让与他们?” 唐焰焰头一回见他如此声色俱厉,不禁怯怯地道:“你……你不要生气……” 杨浩一挥手道:“我不是跟你生气。” 他胸膛起伏半晌,才摇摇头道:“算了,一个人的执念,谁又说得通呢?或许只有让他们吃一个大亏,受一个教训,他们才会晓得自己是错的。可是,我既然是这芦岭州之主,我就不能让这个大亏出现,不能让他们受这个教训,这教训……得要许多百姓枉送性命才看得见啊。随他们去吧,我做我认为对的事就是了。” 唐焰焰怔怔看他半晌,吃吃地道:“其实我……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杨浩忍不住“噗哧”一笑,摇头叹道:“其实我……我觉得你根本是个没有主意的……” 唐焰焰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忸怩地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半天不敢抬起来。 杨浩收了笑容道:“不过,这一战不会旷日持久的,本来就要打完了。” 杨浩说的兴起,已然忘了眼前的唐大姑娘是位商贾,而非他的军机参赞,他的终极行动就在今日,也不怕泄露了风声,便走回桌前坐下,说道:“来,你看。” 候唐焰焰在对面坐下,杨浩便点了点唐焰焰一侧的那个“帅”,成竹在胸地道:“如今是我们在攻,敌人在守,有堡寨家业成为累赘的是他们。他们只能守不能逃,我如今得木老的族人相助,加上本府能抽调得出的人马,可组三千精骑,但我一直以来都是只出动一个千人队向横山羌人的部落发起攻击,哪怕对手是数百帐的大部落。每攻占一处,用其堡寨粮草补给后,捣毁其堡寨据点,继续攻击下一处堡寨。 但我军一直以来都只做横向攻击,做出兵微将寡不敢深入之态,每次攻击最远处与我芦岭州相距不过百里,十多天来一直如此,每次都是浅攻辙止,从不深入。相信他们如今已‘摸清’了我的兵力、也‘熟悉’了我的攻击手段和距离。 与我芦岭州为敌的横山羌人诸部中最大的一部叫东阳氏,族帐七百余,拥有一座方圆近十里的堡寨,距此两百里。如今堡寨被捣毁的羌人正纷纷向那里逃窜聚集,东阳氏亦野心勃勃,欲纠集诸部,再度来侵。” 杨浩越说越兴奋,拾起自己的“军”来,凌空飞过界河,往唐焰焰的“帅”上“啪”地一压,得意忘形地道:“羌人中了我的九浅一深之计,被我只有一千兵力的表象和浅攻辙止的手段所麻痹,此时我出其不意,三千精骑尽出,直捣虎穴,擒其首脑,你说能毕全功与一役否?” 杨浩得意洋洋抬起头来,一看唐焰焰脸色,不由唬了一跳,这么一会儿功夫,唐大姑娘的脸蛋就像一块大红布似的,不但是脸,连那颈子都是红透了的。 杨浩握着“大军”压在唐焰焰“老帅”上的胳膊哆嗦了一下,忽地醒悟过来,他暗暗咽口唾沫,心惊胆战地想:“那~~~~那啥,九……九浅一深……,在古代……应该是一句成语吧?” 唐焰焰脸染桃花,心如擂鼓,一时眼饧耳热,心中只想:“九浅一深,右三左三,摆若鳗行,进若蛭步……,原来……原来这个臭家伙也是看过《素女经》的。他是一时口误,还是……还是变着法儿的在调戏我?” 第八章 醇酒来了,美人何在? 一言有误,顿生旖旎。眼前素来娇蛮的唐大小姐难得地露出羞怯的模样,贝齿轻咬红唇,杏眼朦胧如烟,杨浩也不免有点心猿意马。两个人隔着楚河汉界的捉对儿厮杀,似乎也带上了些抵死缠绵的味道。 这样的暧昧福气不好享用啊,眼见着唐大小姐扛着大‘军’走起日来,杨浩也不敢指其错误,正觉尴尬万分的时候,‘及时雨’壁宿一溜烟跑进来,大叫道:“府台大人,木恩兵困东阳寨,贼酋即将授首啦。” “甚么?”杨浩大喜,一跃而起道:“好,哈哈,马上就能毕全功于一役了。快,带上我准备的几件礼物,我们马上上路,去东阳寨。” 杨浩如释重负地对唐焰焰道:“唐姑娘,杨某要马上赶赴军情收拾残局,这盘棋……” 唐焰焰刚把大象飞过了楚河汉界去,一听这话竟也松了口气,忙道:“公事要紧,大人请。” 杨浩拱拱手,连忙随着壁宿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唐焰焰正似笑非笑地瞟着他的背影,不由心头一跳,再也不敢回头。 候他离开了,唐焰焰返身走到榻边,自被褥中摸出一口瓶儿,抱在怀中思忖:“这一仗要打完了?好!等他回来,我便鼓动商贾们向他献酒以贺,嗯……就用这瓶儿敬酒,待他喝了,我反瓶儿bbr>.99lib.一砸,折子渝……哼哼!” 刚刚开心一笑,忽想起那夜惊见的‘一大砣’来,男女之别实在奇妙,害得她不知翻了几本《素女经》一类的书来了解男女之情,明白倒是明白了,但bbr>?.那可恶的‘一大砣’自此便常入春梦,此时想起,便似好事临近,一时意乱情迷,那颗芳心便如小鹿一般乱撞起来,禁不住的嫩脸生起红霞,一双脚就像踩在棉絮里似的,软软的使不上出力,虚虚的踏不着地,左思右想,忽然有点害怕起来…… 东阳寨是横山羌东阳氏的驻地,方圆十里,族帐八百,在横山诸羌部落中并不算最大的,但是实力亦已不容小觑。在诸部之间的争战之中,东阳氏还很少吃亏,更没有人敢提大军直取东阳寨,要消灭一个拥有千名以上青壮勇士的部落,大大小小数百个横山羌部落中,也只有野离氏才禁得起这样的消耗。 东阳寨除了自己的八百族帐,此时还汇聚了各处逃来的大小部落难民,这些人中亦不乏勇士,要凑出千名勇士也不为难。对这样的局面,东阳寨大头人日麦丹增非常欢喜。那些逃难来的族人,他们原本的部落和村寨都被彻底夷平了,从今以后,他们只能依附于东阳氏。东阳氏将因此济身于一流的大堡寨,他的地位也将水涨船高。这种财富,比他的族人自芦岭州掠来的财富还要庞大百倍。 但是,他的欢喜只持续了几天,这天一早,他刚刚起床,就接到一个消息:东阳寨被包围了。满怀疑惑的日麦丹增登上堡寨箭楼,才发现包围东阳寨的竟然是汉人,来自芦岭州的汉人军队。 大头人日麦丹增勃然大怒,立即命人吹响号角,召集武士,出城与来敌决战,他决不容许别人侵上门来挑战他的权威,区区一千汉人骑兵,就敢侵上门来,向自幼生活在马背上的而且两倍于他的羌人勇士们挑战? 但是一战之下,他才惊愕地发现,来自芦岭州的这一千名骑士,远比他们更精于骑射,他们生活在蕃汉混杂地区,半牧半耕,骑射本领虽未摞下,比起逐水草而居的草原大部落,弓马娴熟的程度却有不如,然而这一千名骑士却比草原上最善战的部落还要骁勇。 要知道李光岑这些年是流落在吐番草原上,带着几十名贴身侍从,一步步从无到有发展起来。夏州草原上的诸羌部落之间虽也时有战争,但是大致的地盘领域是比较稳定的,彼此之间很少会发生你死我活的殊死战争。而李光岑这支部落却不同,他们要逃避夏州拓拔氏的追杀,要与吐番人争夺草场和水源,他们不是一辈子生长在马背上,而是一辈子战斗在马背上,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他们不但没有被消灭、吞并,反而渐渐壮大,那些族人该何等骁勇? 但是也正因为这种生活太过艰苦,族人整日整生活在战争的阴影下,而且随着他们的壮大,渐渐引起了吐番大部族的警觉,所以李光岑自知来日无多,而族中又缺乏一个智勇双全的领袖时,才千方百计,一定要为这些族人们寻找一条出路,安排一个稳定的生活。 这些骑士的战斗力,比起东阳氏引以为傲的骑士自然更加高明。但是尽管如此,东阳寨占据着地利,且战士一倍于来敌,日麦丹增乃无所惧,他倾巢而出,欲一战之下便将这股来敌全部击溃。不料,两千精骑掩杀出来,将来犯之汉人军队迫退,正欲趁胜追击之时,竟然又有两支骁勇不下于正面之敌的骑兵从天而降一般从左右两翼掩杀过来。 若非日麦丹增的族人见机得快,立即护着大头人后撤,连他这个大头人都要葬命在这突如其来的两支精骑箭雨之下。三千对两千,单兵战力又远胜于他们,而且是以有备算无备,这场仗还怎么打?活着退回东阳寨的骑士竟不足七百人。 这样残酷的绞杀,只一战就把东阳寨迎战的勇气彻底打没了,失去了儿子、丈夫、父亲的族人放声大哭,整个堡寨中到处都是呜咽的哭声,狂妄的日麦丹增头一次开始正视起这些对手来,而且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恐惧。 他派了近百名亲信的族人,由自己的长子扎西亲自率领,趁夜突围出去,向附近两个大部落乞援藏书网,代价是让出两块本属东阳氏所有的丰渥草场。这些丰美的草场是东阳氏的根本,他是真的不舍得啊,可是这些煞神似的汉人,已不是他能抵抗的了,如果求不到援兵,东阳氏也许就会被人从横山抹掉,二十年后,再也无人记得这里曾有一座东阳寨,曾有一群东阳氏人。 扎西回来了,近百名勇士,一出一进,活着回来的只剩下五人。他的儿子,骁勇的东阳氏战士扎西,断了一臂,瞎了一眼,血人一般杀回寨子,带给他的却是一个令他更为绝望的消息:那两大部落竟然是按兵不动,见死不救。甚至在扎西擅自作主,让出了四块,已是近乎整个东阳氏全部草场的条件时,他们仍然不为所动。 日麦丹增傻了,他呆呆坐回虎皮的椅子,听着堡寨外的厮杀声,已经不知该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汉人军队正在制造草原部落所不擅长的那些攻城武器,东阳寨没有汉人那样的深垒高墙,不需要太巨大的攻城车和云梯就能攻得进来,今夜,他还守得住,明天呢?现在可是连老弱妇孺都派上了用场。 “阿爹,我在齐封氏部落中,看到了野离氏的信使,会不会是野离氏从中捣鬼?也只有野离氏才能胁迫他们两大部族拒绝对我们伸出援手。”一身是血的扎西看着就叫人怵目惊心,可他也不包裹,就带着一脸一身的血大声咆哮道。 日麦丹增用呆滞的目光看着儿子,低沉地道:“野离氏?我们的族人与野离氏无怨无仇,他们为什么要帮汉人?如果野离氏要对我们动手,又何必要假手他人?”扎西无言以对了。 沉思半晌,日麦丹增抬起头来,用痛苦的声调说道:“我们……献寨乞降……” “甚么?”扎西勃然大怒:“阿爹,我们不能降,一旦降了,从此我们还能昂起头来称好汉么?横山诸部落都要看轻了我们,我们不能降,誓死不降!” 日麦丹增却不像他的儿子那么没头脑,他苦涩地答道:“如果不降,也许正合他们的意。他们现在摆明了是要把我东阳氏斩草除根。儿啊,情势所迫……” 一旁,前来投靠他的笞摩氏头人扎可特尔眼珠一转,上前说道:“丹增大人,我倒是有主意……” “嗯?”脸色灰败的日麦丹增转头向他看来,扎可特儿的双眼微微眯起,眸中闪烁着缕缕杀机道:“咱们……诈降!” 壁宿嘻皮笑脸地道:“扎可特尔大人,我们杨浩大人其实也不愿与横山诸羌兵戎相见的。不瞒你说,现在已经有一些羌人部落投靠了我们大人,我们大人对他们可是优容礼遇,一视同仁的。你既引人来降,又要帮我们诈开堡寨,这是大功一件,一旦事成,我们大人必定向朝廷保荐,朝廷对你们是一向恩抚的,怎么着也会委你一个都指挥使的官儿啊,到时候,在下见到你,也得毕恭毕敬称一声大人啦。” “不敢不敢,壁大人客气了。”扎可特尔陪笑道:“天兵天威之下,扎可特尔只求能保全自己的族人,这官可是不敢想了。” 他不放心地回头看看,疑惑道:“壁大人,天色已经晚了,我这时带你们去诈寨门,借夜色掩护,你们不是正好埋伏左近以便攻进寨去么?我选的那个地方,距西门很近,左近又全是树林,非常易于埋伏,怎么……反而要我把人都带到这儿来啊。” 壁宿笑道:“这个你不就不懂了吧?其实我也不懂,我们大人说,凌晨时分,才是一个人最困倦的时候,等天快亮的时候再去诈门,咱们取这东阳寨就更容易了。你们先在这谷中歇着,我们木大人准备了许多酒肉,供你们吃个饱,歇息到天将微明时,咱们再行动。” “好好好,木将军真是高明,真是高明哇……”扎可特尔回头看看自己那两百多人,心中暗暗焦急,在西门外密林中,早已秘密埋伏了许多箭手,就等着他引这些汉人去诈寨,到时猝然下手,以他们的箭术,绝对可以以少胜多,把还未入寨的汉人杀死大半。到时再把寨门一关,寨中密集的箭网足以把进寨的汉人也杀个精光,那时敌我之势必然逆转,谁想那个愚蠢的木将军居然自作聪明,要搞什么凌晨攻击,看来一会儿得找个机会,派人回去送个信儿。 扎可特尔正转着心思,壁宿忽然捂着肚子道:“哎哟,有些内急,你们等会儿,我到旁边方便一下。” “好,壁大人请便。”扎可特尔大喜,连忙答应一声,等壁宿钻进了草丛,他立即招手唤过一人,急急嘱咐道:“你快潜进草丛中藏起来,一会儿我们继续前行,你摸回去,告诉丹增大人,汉人将于凌晨才去诈城,叫他小心戒备着。” “是。”那人抚胸一礼,一猫腰便向另一侧草丛中钻去,扎可特尔微笑着转回首,看着蹲在草丛中的壁宿,许久许久,他忽然心潮汹涌,油然升起警兆。他不安地叫道:“壁大人,壁大人?” 壁宿蹲在那儿一动不动,扎可特尔脸色一变,快步走过去,到了近前一看,不由勃然色变,那里只有一件衣衫,挂在半人高的蒿草上,那个如女子般俊俏的壁大人早就连人影儿都不见了。 “不好,快快散开,伏倒,准备撤退!” 扎可特尔一连串下了几个命令,听得那些族人一脸茫然,就在这时,左方二十余丈外的草坡树后忽地闪出数十人来,一个个弯弓搭箭,一双双大眼凶狠地盯视着他们,作势发箭。 紧接着,右侧,前方,后方,无数的汉人士兵持弓搭箭,在草丛中、密林中,排着密集的队形向他们四面围拢过来。 一个虎目怒张、虬须满腮的大汉提着一柄砍马刀出现在谷口,舌绽春雷般大吼道:“尔等鼠辈,竟敢诈降,杀无赦!” 扎可特尔认得此人是那位木团练使身边偏将木魁,急叫道:“将军且慢,我等真心实意要投效杨浩大人,将军不能诛杀我们啊。” 木魁仰天大笑:“扎可特尔,你以为我们都是汉人,穿了这身衣服只是为了一路上遮人耳目易于行动吗?哈哈哈……,你的伎俩,瞒得过旁人,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他把刀往前一指,大喝道:“我羌人但有缔约结盟的重大事宜,莫不对白石大神盟誓明志,你既来降,为何提都不敢提起白石大神?我羌人部落,家中没有刀的大有人在,却无一家没有弓箭,何以你们人人佩了近战的弯刀,弓箭却寥寥无几?你既来降,夜晚杀进城去,谁也无法顾得旁人周全,为何你带来的人个个都是精壮的大汉,全无一个家人,而且一个个毫无为家人担忧之色?” “我……”扎可特尔还待辩解,木魁已大喝道:“杀!” 一名兵士指扣一松,一枝狼牙箭应弦而出,箭发似流星,一二十丈距离,弦响即至,“噗”地一声贯入了扎可特尔的左胸,扎可特尔仰面摔倒,一阵天昏地暗,耳边只听箭啸不绝,惨叫四起,那些佩刀的死士根本没有机会冲到四下合围的箭手们面前,纷纷栽倒于地。 片刻的功夫,谷中地面上已再无一个囫囵站着的人,四下的箭手们一言不发,默默地把弓背回肩上,令人听着牙酸的呛啷声中,自腰间慢慢拔出刀来,一步步向前走,见到还有喘气的,便像杀鸡似的补上一刀,或割喉、或穿胸,俐落非常,那种冷血、冷静、冷酷的神情,看得蹲在一棵大松树上的壁宿也不免为之变色。 木魁声震屋瓦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留下一队人打扫战场,其他的人随我往东阳寨西门去,东阳氏的埋伏人马,必已被阻在寨门外面了……” 数百里内最强大的东阳氏部落被消灭了,杨浩赶来的时候,寨中高过车轮的男子已被木恩尽皆斩首,血腥涂地,尸横遍野,看来真是怵目惊心。 木恩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是一个慈父,在自己的族人面前是一个宽厚的长辈,在李光岑和杨浩面前是一个忠心的仆人,但是在敌人面前,却如一个杀神,那心肠仿佛就是铁做的。在草原上的亡命生涯,锤炼出了他这种特殊的性格,部落中每一个战士,似乎都与他一样,就像一匹狼,对伴侣和伙伴至情至性,对敌人,无所不用其极。 倒是他们俯首听命,甘愿效忠的那头“狼王”杨浩,目中露出了一丝不忍之色。杨浩能在运筹帷幄时冷静地做出正确的判断,也能在唐焰焰面前把大是大非、大仁小仁分析的头头是道,但是他毕竟还是缺乏足够的战场锤炼,当那血淋淋的场面被他亲眼目睹时,情绪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木恩所做的,才是适合草原生存原则的:弱肉强食,你既然要树立一个敌人,就必然要应对一旦失败所要受到的惩罚,如果杨浩是失败者,他的下场不会比对手好上半分,所以,他只能遵循这原则,适应这原则,而不会愚蠢的跟狼讲仁义,把自己人送进火坑。 日麦丹增的大屋中一切器具,财富,全都已经被搬空了,屋中丢着一些引火之物,这里将被夷为平地,整个东阳寨,都要变成一片废墟,他要让所有经过这里的人都记得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都要记着一旦冒犯芦岭州就可能遭受的惩罚款。 杨浩从日麦丹增的大屋中出来,对走在他半步之后的木恩说道:“让木魁押着女人和孩童先回去,你和壁宿留下,陪我往齐封氏、摩狐氏部落走一遭,这次攻打东阳氏部落,他们按兵不动,没有给予援助,虽说是因为野离氏出面威迫,也算是我芦岭州承了他们一份情。 恩威并用,恩威并用啊,这威已经用了,现在该是用恩的时候了,不过我这恩抚不是用在败在我们的对手身上,是用在那些还不曾与我们为敌的部落身上。这两个部落不算小了,我带些礼物去拜访一下,请他们与横山诸羌各部的大头人们往野离氏部落聚会,效仿与党项七氏结盟的故事,和他们攀攀关系。” 看见木恩诧异的神色,杨浩笑道:“呵呵,当然,和这些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绵延于整个横山山脉的远近部落,是不可能建立什么同盟推举什么共主的,我是要以交易羁縻住他们,利益一体,他们的戾气自消,至少也要站在我们一边。目前,只要能让他们不给我们惹麻烦,就达到我们的目的了。” 说到这儿,他忽地站住脚步,看向旁边长长的木廊下的被兵士们看守着的一些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比起他刚才在前寨见到的那些东阳氏族人,这些人看起来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就像一群难民似的。杨浩奇怪的是,整个东阳寨处处伏尸,高过大车车轮的东阳男子尽数伏诛,可是这廊下的人却有许多成年男子。 见他向那些人注目,木恩忙解释道:“大人,这些人不是东阳氏族人,他们是其他部落与东阳氏做战时被掳回来的俘虏,沦为了东阳人的奴隶,在寨中做苦工的。” “哦?”杨浩目光微微一动,扬声吩咐道:“叫人退开,不要把他们当成奴隶看待,东阳氏族人,既是被你们所俘获,尽可按你们的规矩分配各帐为奴,但是他们不同,这些人也要迁往芦岭州去,但是却须做为平民,州府会安置他们的生活。” 木恩目中露出不解之色,却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他的命令,摆手令那些持刀荷弓的士卒们退了开去,大声向他们宣告了杨浩的命令,那些神色木讷的奴隶们听了又惊又喜,片刻的骚乱之后,便向杨浩跪了下去,顶礼膜拜着,嘴里念念有词,杨浩与羌人交往多了,虽听不懂他们在说些甚么,也知道是赞美祝福的意思。 在他脚前跪着的是一个身量奇高、骨骼巨大的男子,比别人凭空高出近两头,自然特别引人注意,杨浩不免多看了他两眼,见此人至少也有四十五六,身材还算结实魁梧,两鬓却有了丝丝斑白,黝黑的脸上坑坑洼洼,似乎有些麻点。 这人也同别人一样跪倒叩谢,眼睛却偷偷向杨浩瞟来,两人的目光一碰,那人不由吃了一惊,顿时惊慌起来,伏在那儿再不敢抬头。杨浩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不用谢我。这天下是大宋的天下,你们不管是汉人羌人,都是大宋的子民,像东阳氏这样刁顽不法、明为民暗为匪的,本官才会严厉制裁。只要你们循规蹈矩,遵守王法,本官就绝不会为难了你们。都起来吧。” 说罢,杨浩满脸微笑,俯身将那魁梧大汉扶了起来。这大汉身材虽魁梧,却没有木恩木魁那样一身的霸气,看起来非常的憨厚老实,杨浩亲自去扶他,令他大为意外,站起身后,他嗫嚅了半晌,似乎想表示一番恭敬之意,结果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杨浩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你们不必拘束,这东阳寨马上就要不复存在了,本官要把你们带去芦岭州,到了那里,你们将不再是奴隶,不管是放牧、狩猎、放牧,打渔,亦或是做些甚么其他营生,本官一定会妥善安置你们的。” 这人的手满是厚厚的老茧,虎口和指根的硬茧堆起老高,掌心和指肚都是肉垫似的厚皮,不知平时是做些什么活计的,听了杨浩的话,他只会把脑袋使劲地点着,以表示自己的恭驯,杨浩向他和气地笑笑,便转身走开了。 “大人,俘虏的俘虏,充为奴隶亦是理所应当,大人不需对他们这般客气的。”真到离开了那马廊似的地方,木恩才对杨浩道。 “他们都是世居横山的羌人,芦岭州要在这里站住脚,就得跟当地人打交道。本府与各部落头人的往来,那是一时利害,浮云而已。只有百姓间相处的水乳交融才是根本。与其他诸族的密切往来还需要大量时间,通过这些人,沟通上便会快上许多。” 木恩想了想,若有所悟地道:“大人说的是。” 就在这时,甜酒风风火火地跑了来,大叫道:“爹,我找到一些寒瓜种子,拿回去种,明年夏天就有寒瓜吃了。” 杨浩往她手心一看,分明就是西瓜种子,想起在丁家的时候,各种时令瓜果倒也见过,就是不曾见过西瓜,搜索丁浩的记忆中,也没有西瓜的记忆,看来这东西现在还不曾在中原流行。命运啊,还真是奇妙,如果一无所有的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就看到了这西瓜种子,今天自己是个什么样儿?大概正在中原某地栽植西瓜,做个瓜农,以种瓜卖瓜为在? 杨浩想的好笑,木恩却不看那瓜种,板起脸道:“没大没小的,在大人面前,也不知道见礼。” 甜酒吐吐舌头,左右看看不见旁人,便向杨浩抚胸施礼道:“甜酒见过少主啦。” 木恩见她敷衍的态度,无奈地摇摇头,问道:“逃走的那些人可曾抓到?” 甜酒摇头道:“没有,他们对这里太熟悉了,在树林里左转右转,就转得没影儿了,我们只抓住一个受伤落后的,逃走了二十多人,里边有一个是日麦丹增的儿子扎西,不过他已经断了一臂,还瞎了一只眼睛,谅他也折腾不起什么风浪啦。” 杨浩听了问道:“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木恩道:“是,扎西因为受伤,当时既未在外设伏,也未在前寨埋伏,而是留在后寨歇息。我们攻进寨后,他知已不可为,便纠集一些部下逃出去了。” 甜酒抢着道:“不过逃走一二十人,不打紧啦。” 木恩截口道:“斩草要除根。昔年你爹我保护主上逃到吐番人的地盘,还不是有了如今的三千精骑?大意不得。” 杨浩点了点头,徐徐说道:“继续打探他们的下落,尤其是……要看看有没有哪个部落肯收留他……” 木恩目光一闪,沉声道:“大人放心,属下懂了。” 齐封氏、摩狐氏两部头人对杨浩这个一穷二白的汉人知府非常客气,做为横山山脉左近的两个强大部落,尽管他们与横山第一大部族野离氏互不统属,但是彼此之间的联系还是非常密切的。 野离氏郑重地派出信使,警告他们置身事外,绝对不要参与到芦岭州与劫掠芦岭州诸部之间的战争中去时,他们就察觉内中大有蹊跷。本来他们的族人看着其他部族劫掠眼红,也有些蠢蠢欲动的,立即被两部族的大头人严厉制止了。 果不其然,汉人以从不曾有过的反应速度,从不曾有过的报复手段展开了反击,打击接踵而来,令人目不暇接,东阳诸氏的下场,连他们看了都觉心寒。如今见到杨浩这个脸上笑吟吟的,总是一团和气的芦州知府时,两个大头人对他已是从心底里产生了敬畏。 草原上尊重的是绝对的实力,野离氏可以对他们施加影响,阻止他们的一些行动,却不能让他们对一个人产生敬畏,这敬畏只能来自于这个人自己的所作所为。杨浩现在已经有了这个资本。 对杨浩的邀请,他们欣然应允了。如果这邀请地点是在芦岭州,他们还真的有些担心,但是在横山第一羌野离氏部族中召开,安全问题他们就不用担心了。两人答应赴会,并且代为通知其他诸部头领,合作的态度非常明显。 杨浩此来,就是为了促请这两位大头人,通过他们,联系更多的头人,表达自己的善意。没有无谓的战争,战争必为其政治目的、经济目的而服务,这场战争本身已经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而且掳得了大量的财富和人口,现在是利用这个结果,进一步扩大影响,谋求更多的政治利益与经济利益的时候了。如今达到了目的,杨浩便辞别两位头人,带着壁宿、木恩等人和近千人的侍卫随从赶回芦岭州。 回程路上,杨字大旗一打,真有“太公在此,诸神回避”的气派,即便是不识字的人,也已识得了那面“杨”字大旗,这一路太太平平地已到了芦岭州地界,前面再绕过一座山弯,就到芦河谷口了。 左侧是倾斜的小树与岩石的山壁,右侧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前方视界有限,山路尽头要向左伸展,才能看到谷前地势。山壁是波浪状延伸的,于是山脚下的队伍也是蛇行前进。前行导引的警卫已经到了转折处,正勒马往回看着,就在这时,异变陡生,岩壁上突地站起几个人来,弯弓搭箭便向队伍射来。 杨浩走时匆匆忙忙,回程时心情放松,不免左顾右盼,看看风景,也亏得他正在东张西望,这几个人一冒头,便已被他发觉,他的周围都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战士,将他护得周全,本来受袭的范围就小的多,那些人隐在山壁上,又只敢偶尔偷窥一眼,估量他的大致位置,仓猝站起时射得不准,只有两箭射到了近前,却被杨浩的神来之剑给拨了开去。 “护住大人!”几名侍卫一下子挤到了杨浩身前,几只皮盾也麻利地摘了下来,将他头顶牢牢护住,队伍顿时大乱。山崖上冒出一条大汉,口中咬着一口刀,单臂在岩壁上一撑,纵身向下跳来,六七丈的倾斜石壁,他带滚带爬,裹着一身的伤痕顷刻便至,自口中取下弯刀便向杨浩的所在猛扑过来。此人独臂独目,正是那个逃走了的扎西。 其他的刺客也纷纷从山岭上跳下来,悍不畏死地扑向杨浩。“闪开!”杨浩推开护顶的盾牌,纵身下马,持剑迎向独臂刀客扎西。剑术就是剑术,哪怕再漂亮,还是要用来杀人的,要锤炼自己的剑术,也只有在战斗中才能提高。 扎向单臂使刀,火刺刺地扑向两个侍卫,势如疯虎一般,弯刀一挥间便斩断了两条马腿,战马嘶叫间,他在马头上一踩,已纵身扑向杨浩。 木恩惊见刺客,想也不想便擎起弓来,左右开弓,利箭连珠飞出,弦声狂鸣,箭啸声令人闻之头皮发紧。那些刺客还未跳落地面,便有六七人被射死在岩壁上,跳下来的不过一二十人,迅速便被淹没在人海之中。 杨浩一声低喝,剑光骤吐,一道剑虹扬起,“铮”地一声便磕开了扎西的弯刀,挺剑一撩,挑向他的咽喉。此时,另一个刺客也扑到了近前,杨浩运剑回转,只听“嗤”地一声响,一剑已贯入那刺客的心口。于此同时,壁宿的刀也自侧翼扎入了这名刺客的小腹。 扎西被杨浩一剑迫退,踉跄几步,双目赤红,如疯魔一般扑来,这片刻间,他已被杨浩身边骁勇的战士在身上砍了一刀,刺了两枪,这时他的攻击已毫无威势,只是那浴血模样,必杀杨浩的酷厉之气看来惊心。 杨浩运剑如飞,侧身出剑,身颈拔直,仍是飘逸潇洒的很,倒不是他成竹在胸,实在是这倒霉剑法被吕祖一改,除非你使得走了样,否则哪怕是死到临头,也会飘逸的很。 这一剑堪堪刺至扎西胸前,扎西竟挡也不挡,反而加速向前冲来,看来他是拼了一死,也要与杨浩同归于尽,杨浩一惊,万没料到他竟是这般打法。这也是他临战经验不足,当下便欲纵身后退,就在这时,扎向却猛地向后退了开去。 抱着必死之心全力扑来,竟还能及时止步后退?杨浩横剑当胸,护住要害,定睛看去,却见人群中探出两把挠钩,分别钩住了扎西的两条大腿,钩刃深入肌肉,将他整个人拖死狗一般拖曳了回去。 “且……” 一个“慢”字还未出口,五六柄弯刀就落到了扎西身上,把他剁得不成了人形。杨浩摸摸鼻子,暗暗摇了摇头:“这帮家伙平时在我面前,温驯的跟绵羊儿似的,可这杀起人来,动作也太快了些。” 行刺的那些东阳氏余孽,被那些骁勇的战士们围住,犹如七八头狮子吞吃一头羚羊,片刻的功夫便把他们的身子撕扯得七零八落。木恩急急赶到杨浩面前,惶然道:“下官失职,大人受惊了。” “无妨,谁也做不到天衣无缝的,你们应变的本领,我已非常满意了。”杨浩笑了,他不怕这些人来袭,就怕他们逃走。既然他们孤注一掷,那就没有甚么可以畏惧的了。东阳氏至此,已是真的被他抹杀了最后一丝痕迹。 谷口,百姓和留在芦岭谷中不敢出去的商贾们正翘首企盼着知府大人归来。芦岭州军队的反击,令得他们扬眉吐气,如果说这些百姓们心向杨浩,原本只是冲着他的恩情,如今才是死心踏地,甘愿为他献了自己性命。在 4ed6." >他们眼中,杨浩已不仅仅是他们的父母官,而且还是他们每一户人家真正的顶梁柱、主心骨,他们不会再质疑杨浩的任何命令,他们相信杨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 杨浩的队伍出现在谷口了,眼看着谷口欢声雷动的人群,杨浩微微一笑,说道:“吩咐下去,遇袭一事,这时都不要漏了口风,免得大煞风景。”待木恩依言将命令传达下去,杨浩一提马缰道:“走吧,百姓们迎的是我,也是你们,百姓这份拥戴感激,是每一名勇士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都打起精神来,接受百姓们的欢迎!” “大人,府台大人!”李玉昌拦在马前,心中有些尴尬:“这小妮子,让我代表商贾们向大人敬酒致谢,这倒使得,可是用杯嫌小用碗总成了吧?怎么……怎么非要我用这瓶儿呀。虽说这瓶儿不是很大,至少也能装一斤酒,莫不成杨府台刚一进谷,就要把他灌趴下?” 这酒是真正的陈年佳酿,本来是李玉昌自己留着平时饮用的,刚刚眼瞅着唐焰焰捧着口坛子,满满地倒了一瓶儿,还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劝杨浩喝的越多越好,李玉昌莫名其妙,却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大人为保我芦岭州平靖,为保我芦岭州百姓安危,亲率大军出征,围剿匪盗,劳苦功高,老朽受百姓与商贾公推委托,向大人敬酒致谢,向众将士们敬酒敬谢!” 李玉昌把手一挥,百姓和商贾们便一拥而上,向一个个战士递出碗去,又倒上美酒,李玉昌则老脸微赧地捧起那只比观世音的柳枝净玉瓶儿大不了多少的瓶儿,很尴尬地递向杨浩。 杨浩忙不迭跳下马来,双手接过瓶儿来,心中也觉奇怪:“别人都是用碗,怎么给我弄了个瓶儿?莫非为了以示与士卒们的区别?” 人群中,唐焰焰小脸绯红,双眼放光,攥紧了双拳,紧紧地盯着杨浩捧着瓶儿的双手,禁不住娇躯直颤,心中的小恶魔娇声呐喊道:“喝!喝!喝!” 第九章 见红 “众位将士,我芦岭州百姓的身家性命,全赖众将士英勇杀敌方得保全,我等小民无以为报,今壮士归来,敬献美酒,聊表我等谢意,请大家痛饮美酒,干!” 李玉昌说完,捧着酒碗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便将那碗酒喝了下去。北地男儿,有几个不好酒的?更遑论杨浩这些随从侍卫大多从草原上来,更是嗜酒如命。 李玉昌拿出来的是陈年佳酿,嗅着酒味儿便令人馋涎欲滴,一见李玉昌已举碗痛饮,众将士轰应一声,举碗便喝。百姓们这般恭敬欢迎,让他们从心眼里感到欢喜和光彩,这碗酒喝的甜,心里更甜。 杨浩可就有点为难,整整一瓶子酒呐,他皱着眉头看看自己怪异的“酒碗”,眼见众百姓都殷切地看着他,盛意难却,只得硬着头皮举起瓶儿来,也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这一瓶酒喝了半瓶,就实在喝不下去了,好在他这是瓶子,也不怕别人看出来没有喝完,杨浩猛一仰头,做出将酒饮尽的模样,然后便把酒瓶往李玉昌手中一塞,笑道:“多谢李员外,多谢诸位乡亲。保境安民,本是我芦岭团练的责任,乡亲们实在是太客气了,如今我芦岭壮士刚回来,也需休整歇息,大家亦各有事做,请回吧,都请回吧。” 杨浩向众百姓商贾拱手道谢,向前来迎接的团练副使李光岑使个眼色,二人翻身上马,再向百姓们拱拱手,便自百姓们闪开的道路中间飞驰了过去。 李玉昌站在路边,正笑容满面地看着军士们入谷,唐焰焰满心欢喜地挤到他的身边,劈手便将那瓶儿夺了过去。 李玉昌先是一怔,待看清是她,不由奇道:“焰焰,你做甚么?” 唐焰焰满心欢畅,向他扮个鬼脸,笑道:“舅舅,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一会儿我自己回去。”说罢便闪进人群,溜得不知去向。李玉昌摇摇头,无奈地一笑,他这个甥女儿,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打小儿就被唐家的长辈们给惯坏了,他拿这个甥女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唐焰焰捧着瓶儿,三转两转绕到一个无人之处,躲到一块大岩石后面,举起那瓶儿摇了摇,听得瓶中酒水响动,唐焰焰失望道:“没有喝光啊……” 她歪着头想想,又展颜笑道:“奶奶只说此瓶是祝祷巫神,施过了法的,用它饮酒便成,又没说一定要饮多少,想来……就算只喝一口那也是使得的。” 她咽口唾沫,紧张地看看那瓶儿,将瓶中剩下的酒水倒在地上,然后瞪大一双俏眼,将手中的瓶儿向巨石上奋力一掷。 “当”地一声响,那瓶儿弹起半天高,唐焰焰的一双俏眼登时就直了…… 杨浩回到知府衙门,一应武将都在,文官和幕僚却只一个范思棋在身边,不禁奇怪道:“思棋,程判官和林老他们去了哪里?” 范思棋忙躬身道:“回禀府尊,近来我芦岭州得了大量的兽肉、皮毛、弓弩、刀剑、牛羊马匹和财宝,此外又得了数千横山诸羌的百姓,各种物资的储放、新纳百姓的安置都是急事,几位主簿忙的不可开交,如今正在后谷中处理这些事情。至于程大人,因为现在人口突增,安置上又不及时,近日接连发生了几桩行窃、抢劫、奸淫妇人的案子,也正在调查处理。” 杨浩眉头微微一皱,说道:“都是些什么人犯案?” 范思棋道:“大多是本州汉人,有的是因为泄愤复仇,有的则是乡间痞赖,欺那羌人百姓尽是俘虏,所以肆意胡为起来。” 杨浩怒道:“岂有此理,乱世用重典,对这些混水摸鱼、趁火打劫者,真该施以重刑,他们才知安份守己,你去,把几位主簿和程判官都找回来,本府要了解一下这几日州中情形。有些事情,不及时宣谕引导,看来是真的不行。” 范思棋连忙应声退下,杨浩又向柯镇恶等人问起谷中防务,见他们对训练、防御安排的井井有条,便和颜悦色地嘉勉一番,这才屏退众人,只让李光岑一人留下。 候众将官退下,杨浩把李光岑让到主座上,自己在侧首坐下,说道:“义父,如今我芦岭民团声威正盛,气势如虹,方才在谷口所见,许多青壮百姓都有愿受招募,从军入伍的意思,我们如今是趁热打铁,组建军队的时候了。” 李光岑听说可以组建正式的军队,心中亦觉喜悦,但他略一思忖,不禁犹疑道:“浩儿,朝廷委你为芦岭知府兼州团练使,本有组建厢军之权,然而却不曾拨付你衣甲兵器,显然这知州才是你的正差,所谓团练使,只是一介虚衔,并不想你真正拥有一支军队,如果你贸然组军,会不会引起……赵官家的忌惮?” 团练使的地位低于节度使、防御使,高于刺吏,论职权,节度使相当于现在的大军区司令员,防御使相当于省军区司令员,而州团练使便相当于军分区司令员,的确是有权组建地方军队的。但是兵员、建制、军饷、武备方面,也由朝廷统一批准和安排,而这些,朝廷的旨意上从未提及,很显然是虚化这个职务,只是给了他一个虚衔。他想通过正当途径组建军队,除非朝廷明确下旨,否则是行不通的。 杨浩颔首道:“义父所虑甚是,芦岭建军一事,已得到府州折大将军首肯,但是朝廷方面,势必不希望政权、军权皆由我一手把握,如果我直接上奏朝廷,说要组建一军,不是为朝廷所止,便是另遣一将来统御,十有八九……要就地提拔,让程判官兼此军职,以为制衡。 我并不贪图军权政权一把抓,可是芦岭目前情形,必须上下一心共度难关,程德玄眼下虽对我十分客气,可是与我的距离似乎倒比以前更远,由他掌军,我着实放心不下,这军权……还得掌握在我的手里。” 说到这儿,他向前微微探身,微笑道:“所以,孩儿想了一个的法子,来解决眼前这个难题。” 李光岑抚须笑道:“我儿素来多智,主意定是好的,你且说说,是个甚么妙计?” 杨浩道:“义父,朝廷为安抚诸羌,向来不吝官职,大肆封赏,百帐之族的头人,即封军主,百帐以下,即封指挥使。如今,义父的族人青壮老弱近五千人来投,而横山诸羌,或来归顺、或受降俘虏,总数也有数千人,芦岭如今凭添近万人口了。我只需要把他们仍依本族之名呈报上去,不足人数以义父的族人和本州民壮补充,便可讨来许多官职,那时便可用诸羌部族之名组建军队了。 当然,朝廷封赏的这些诸羌各部的官吏,只有俸禄,不赐兵甲武器,说白了,就是一个安抚他们的虚名,但是这其中也不无漏洞。那就是,朝廷方面尽管不会给予他们兵甲武器,但是党项诸羌各部自己训练勇士、铸造兵器,演武练军的话,朝廷也不会限制……” 李光岑一听便懂,抚掌赞道:“吾儿这瞒天过海之计的确使得,只是这样一来,兵甲武器、弓弩马匹,都要由我们自己筹措了。” 杨浩扬眉道:“这个却不须担心,我芦岭州十年之内不需向朝廷纳税,只要工商兴旺,用来建军的钱财绰绰有余。何况朝廷每年还有民政银子拨付呢。再者,府州折大将军,已答应支援我一批衣甲兵器。” 李光岑点点头,说道:“但是……,完全依赖外人,便要受制于人。府州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竟愿让你建军,但是这兵器势必不会源源不断地供给上来。草原上,最犀利的战阵武器乃是弓箭,而各种兵器之中,消耗最多最快的就是箭簇,你以诸羌部族的名义暗中建军,或可瞒过朝廷,但是一旦采购大批箭簇,朝廷岂会毫无察觉?” 杨浩道:“各部族中都有铁匠,箭簇一物制作起来又不为难,我想可以分散诸军中自行打造。” 李光岑问道:“铁从何来?大量采购钢铁,各州各道的观察使怎会毫无察觉?再说,咱们眼皮底下还有一个程德玄呢,纵然他在此地全无根基耳目,大批钢铁购入,也休想瞒得过他的眼睛。” 杨浩一听,也不禁蹙起眉来,他背着手,在厅中踱来踱去,始终想不出个两全齐美的主意,无意中抬头望厅前一望,就见壁宿正从庭院中行过,一眼看见他那如同喇嘛僧似的短发,一个念头猛地跳上心来,杨浩不禁笑道:“有了!” 李光岑忙道:“计从何出?” 杨浩含笑道:“当今天下,崇佛者众。为建佛寺,捐至倾家荡产者亦大有人在。木大人,你的族人于大宋开宝三年,自吐番草原千里迢迢来投,得我芦岭州殷勤相待,羌汉亲如一家,族中长老对我大宋官家和大宋朝廷感激不尽,遂发大宏愿,于芦岭州最高峰,铸建一尊开宝抚夷铁塔,以志天朝洪恩,你说……官家若是知道了这样张扬大宋天威、彰显天子仁德的消息,是否会心中欢喜呢?” 李光岑先是一怔,随即豁然大笑起来。 杨浩离开知府衙门,兴冲冲地便去找唐焰焰。 上一次与党项七氏会盟,事涉机密,所以芦岭州上下皆不知情,唯有李光岑和其一干心腹随行,这一次在野离氏部落会盟横山诸羌,却是汉人扬眉吐气的一片大事,不但不怕朝廷知道,而且巴不得朝廷知道。 一旦朝廷上得知一向骄横野蛮的横山诸羌对大宋官吏恭训礼遇,结盟罢战,那是一件大大的功劳,必能争取一部分朝廷大员尤其是武将们的好感,抵消一些用残酷手段剿杀诸羌叛乱者的负面影响。 所以这一遭去野离氏部落会盟诸羌,不但要大张旗鼓,而且还要带些商贾同行,会盟之后,立即大做生意,一方面有了直接利益,才能真正笼络住这些世居横山的羌人部落,另一方面也能因之抵消前段时间战乱的影响,尽快恢复芦岭州的元气。 如今已经是秋天了,必须尽快恢复芦岭州的太平和商贾们的经商热情,才能在今冬雪降之前,再做一票大生意。待大雪一下,芦岭州百姓就得‘猫冬’了,这趟生意做完,就能多些物资积蓄过冬,让这个冬天过得不是那么寒酸,而且可以为明春的生意打下良好基础。 唐家在整个西北商贾圈内的影响十分庞大,而且由唐家以商贾身份出面招揽商贾们来此,远比他这个知府出面承喏保证商贾们的安全更有说服力。这其中,唐焰焰自然是个重要人物,只有说服了她,才能和唐家搭上线。 而唐焰焰……,如果他有所求,相信唐焰焰是绝不会拒绝的。一念及此,杨浩忽然有些惭愧的感觉,为什么自己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已在芦岭州建立了商号 7684." >的李玉昌,而是唐焰焰?是不是因为知道唐焰焰比李玉昌更容易说服? 杨浩策马到了李玉昌的商号前,勒马望着山壁上的窑洞,暗想:“我……这般利用她对我的好感,是不是有些太卑鄙了?” 怔忡半晌,他才轻轻叹息一声:“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子渝和唐大小姐,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啊,就算我肯纳妾,她们哪个甘愿作妾?我既与子渝终身互许,却是容不得我想入非非了。 至少,我这番作为不是为了自己。而且,唐家也可从中弁利,将来生意做大,对唐家来说,未尝不是一条新的财路,谁还怕钱多咬手么。只是……只是我欠这只小辣椒的情……,她虽刁蛮,可是对我,却是真的没话说啊……” 意志有些动摇,他牵着马缰漫步前行,秋风卷起几片树叶,落在他的肩上,风中已经有了些萧瑟的寒意,他伸手掸去肩头的落叶,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不想这些烦心事了,待冬雪降下,芦岭百业俱歇的时候,我便抽空回霸州去,了结了那桩恩怨,做几年太平官儿,过几日逍遥快活的日子吧。像子渝、焰焰这样的美人儿,前世若能得其一个,我就不知会如何满足了,现在怎么还生起了得陇望蜀的念头?贪心不足,是要遭雷劈的。” 杨浩缓步进了李家商号,便有李家的伙计上前见礼,杨浩时常往来,这些人对这位知府大人都是熟悉了的。杨浩唤住要去通禀李玉昌的伙计,笑道:“不要麻烦李员外了,这次来,我是有事要去见唐姑娘的,待我出来,再去见见李员 5916." >外便是。”说罢,把马交给伙计,便向唐焰焰所居的院落走去。 李家商号外面盖起了一个大院子,院子中又隔断出一些小院子,唐焰焰的住处自成一个院落。院落中又分外院内院,虽是在这样的地方条件简陋,也算是相当讲究了。 到了院门口,杨浩正了正乌纱帽、抻了抻官衣,端着袍带便进了院子,外院里没人,冷冷清清,杨浩见二门敞开着,微一顿足,便又向二门走去。 唐焰焰在谷口奋力一掷,可那瓶儿不但没碎,反而“当”的一声响弹起老高,弄得她纳罕不已。捡起那瓶儿察看,发现磕掉了瓷粉的地方竟然露出了白铜。白铜的瓶儿,这可叫她怎么打碎?唐焰焰一时如罩云山雾海,颇为莫名其妙。 原来,昔年唐老太爷受夫人之命,去为这瓶儿再配一只一模一样的,当地没有制瓷业,他又是唐家主人,不知多少大事要他去办,哪有功夫专门往江南一行,寻位烧瓷名家再做一只。于是便偷机取巧,去寻一位铜铁匠打造一只,外涂瓷粉,绘以兰花,唐老夫人本就不懂瓷器,也能遮掩过去。 谁料到了铜匠铺子,照样儿打造好一只,却不慎把那只真瓶儿磕碎了,唐老太爷只知这是夫人的嫁妆,生怕回去被她埋怨,干脆使了鱼目混珠的手段,打造了两只一模一样的白铜瓶儿拿回来,两只瓶儿肉眼看去一模一样,只是手工打制的铜器比不得后世用机器批量制造几乎不差分毫。因为铜壁厚薄有些差异,轻重自然不同,反而更加似模似样。 唐老太爷已经过世,这桩公案唐焰焰自然是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她虽满腹纳罕,却还以为这施了法的瓶子就须用这样材质的瓶子才有效,所以也未多想,她的个性,那是锲而不舍,这样小事哪里难得了她。 她回了李家商号后,便向工人讨了一柄大锤,到了自己院落,使个借口赶走家仆女侍,将那瓶儿搁在平溜溜的一块石板上,咬牙切齿地抡起大锤,便一锤子砸了下去。 她虽练了一身武艺,终究是个女子,气力有限,而且又是不曾摆弄过大锤的,这一锤下去便失了准头,歪歪斜斜不曾砸个正着,只听“铿”地一声响,石板碎裂,那瓶儿却“噌”地一下飞了起来,直奔院门。 杨浩端着官袍玉带施施然迈过门槛,刚刚一抬头,白闪闪一件物什儿便滴溜溜地迎面飞来,他虽习了武艺,六识比常人敏锐的多,但是瓶如飞矢,倾刻便到,他若先发现片刻或可倚仗高明的身手躲避一下,此时发现已然晚了。 杨浩只一抬头,也未看清是件什么法宝,那白铜瓶儿便劈面飞来,杨浩根本来不及躲闪,就听“砰”地一声,那瓶儿磕在头上,登时皮开肉绽、血披满脸…… 林朋羽老头儿和程德玄气势汹汹地赶到了李家商号。 他们本来正在后谷处理抚民事宜,因为一桩案子争执起来,恰在此时,范思棋赶来告知府台大人回来了,要他们尽快回去,有事相询,是以二人便急急赶了回来。二人到了知府衙门,才知道杨浩又去了李家商号,两人竟是一刻也等不得,便又赶到了这里来。 他们为了何事呢?原来,前日木魁回来,押回许多东阳寨的俘虏和羌人百姓。东阳寨的男子,但凡高过车轮的俱被木恩处死,草原上的女子,就如货物一般,谁是胜利者,谁就是她们的主人,对她们拥有绝对的处置权,这些女子和她们的孩子自然按照草原上的规矩被分配给了那些骑士。在这一点上,杨浩就和契丹人对幽云十六州实行分制一样,也是一州两制。 而另一些羌人,就是原本战败于东阳氏,沦为东阳氏奴隶的那些羌人,已被杨浩赦为平民,却须妥善安置。林朋羽在谷中给他们单独划定了一块区域,又着人帮着搭建了帐蓬、茅屋,分赐了米粮,暂且让他们安顿下来,准备次日再对他们登记户藉,问清他们以前的从业技能,安排他们的营生。 有个百姓闲着无聊,当时就在一旁观看。这个人姓花名无月,原本是个北汉国的纨绔公子哥儿,只是北地常经战乱,家里已经没落,沦落成破落户的花公子就与一班泼皮整日混在一起,吃喝嫖赌、坑蒙拐骗的混日子。 自到了芦岭州之后,这人好吃懒做,什么正经事情也干不来,后来却在赌场找到了一份营生。可是近来因为羌人常来烧杀掠夺,商贾不敢来芦岭做生意,赌场也冷落下来,他无所事事的,便整日介东游西逛起来。 他逛到此处,恰见林朋羽老先生正在安置那些羌民,内中一个少女,身段窈窕,脸蛋俊俏,虽是一身褴褛,气色也嫌不好,却是颇有姿色,不觉动了心思。 那些羌人刚刚从奴隶到平民,又是置身于汉人地界,见了谁都不免一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模样。见他们如此软弱可欺,这花无月的胆气便更壮了起来,他又想这些羌人皆是俘虏,如同猪狗一般低贱,官府也不会为他们做主,因此他窥准了那少女所住的窝棚,到了夜间便悄悄潜进尚未建成的新寨里,摸进那少女帐中将她强行奸污。 那少女的老父闻讯赶来阻止,又被花无月用怀揣的尖刀捅死,事情张扬开来,他便急急逃窜,却被一个身形高大的羌人铁匠赶来将他擒住。若依此地习俗,逮到了这样的恶人,早已当场打死,尸体拖去喂狗。可是这里毕竟是芦岭州,他们初来乍到,哪敢随意处置汉人,便只将那花无月拘押,待得天明,便向赶来登记户藉的林主簿哭告冤情。 林主簿一听勃然大怒,当下便令人去禀知主管司法律令的程判官,请他前来处理。 程德玄这些日子在芦岭州不好过啊,尽管他现在夹起尾巴做人,做事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对杨浩也恭驯的很,但是府衙同僚却都不愿与他亲近,更得不到百姓们的赞许和爱戴。所有的芦岭百姓都视杨浩如再生父母,而他这个原本的移民正钦差在百姓中却毫无威望。 因为芦岭设州置府以后,也不知是谁,把当初一路上正副钦差之间发生的那些恩怨给张扬了开去,渐渐的他昔日的所作所为都被百..t>姓们知晓了,所以百姓们对他冷淡的很。虽说他现在是本府的判官,大家不敢当着他的面说甚么,但是眼中那种冷漠和鄙夷,却是毫不掩饰的。 也不知是不是疑心生暗鬼,他觉得就连自己手下的衙役对他都毫无尊重之意。在这芦岭州,他是孤独的,他没有一个心腹可用,连一个倾诉苦衷的朋友都没有,孤独和他人的冷遇程德玄都能够隐忍,可是如此下去,他在芦岭州毫无根基,将来如何完成府尹大人吩咐的使命? 但是这桩汉人与羌人之间的强奸、凶杀案子一呈上来,程德玄忽然觉得在百姓们中间重塑自己形像的一个重要机会已经到了。芦岭州的根本是那四万汉人,得到了他们的拥戴,才能成为芦岭州之主,才能保证政令畅通,上下一体。而羌人,且不说他们的劫掠和杀戳令芦岭州百姓是何等的仇恨,单单就凭他们现在是战败被俘,又凭什么享有和汉人一样的权利和保障? 他相信,如果妥善处理好这桩案子,完全站在汉人一边,一定能得到全体百姓的一致拥戴,彻底扭转他的不利形象。 当初,杨浩决定用和羌人一样残酷的手段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狠狠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时,程德玄是反对这样做的,他觉得狗咬人一口,人不能咬还回去,上国人物应该有上国人物的风度,应该用仁者之风、王道之治去恩抚感化这些化外之民。但是当杨浩的手段大见成效,被打疼了的羌人比受到恩赐笼络时更加恭敬,笑容更加殷勤时,他的立场却转变的比杨浩还彻底了。 程德玄赶到现场,当着许多赶来听审的羌汉各族百姓公审此案。花无月在他面前狡黠抵赖,只说那羌人少女困于生计,干的是半掩门儿的勾当,当时是主动勾搭他上门苟合,不想羌人刁横无耻,事罢却阻住他去路,强索十倍钱财,两下里争执不已,他要强行离开时,那少女老父便取出了刀子逞凶,是他自卫厮打之中,错手杀了那老人。 花无月虽是泼皮无赖,家境尚好时也是读过书的,把一个谎言编得天衣无缝,当地汉人本对羌人全无好感,他在供词之间又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些时日来横山羌人对芦岭州百姓的迫害,激起大家的同仇敌忾之心,顿时许多人不分青红皂白,便为他鼓噪起来。 花无月编得虽然圆满,内中其实不无破绽,仅是那件杀人凶器,分明就不是羌人惯用的刀具,何况这些羌人百姓入谷前都经详细检查过,谁身上可能藏着刀子?若是细细推敲,以程德玄在开封府为吏数年的经验,还能找出许多破绽。 但是程德玄匆匆审理一遍,便采信了花无月的供词,指那羌人开私窑、不纳税,讹诈客人,纠由自取。而花无月是自卫杀人,本无过错,但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方才惹出事端来,便对他判了个十棍之刑,小施惩诫。 程德玄如此颠倒黑白,明显是在袒护汉人的判决一宣布,大失所望的羌人们便骚动起来。他们本来就忐忑不安,不敢相信杨浩的保证,不敢相信汉人会善待他们,如今这个汉人大官儿这么袒护一个行凶杀人、奸淫妇女的凶手,他们不敢想象自己的族人以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 许多主动投靠芦岭州的其他部族羌人,和被招抚来的羌人也都赶来听他问案,见他处断不公,也都跟着鼓噪起来。不过这里毕竟是汉人的地盘,外面就是汉人的大军,他们是着实被打怕了,家人、族人都在这里,他们没有勇气暴乱反抗,只能不停地申辩抗议。 林朋羽坐在一旁听审,也被程德玄明显的偏袒激怒了,这个老朽其实心眼很活泛,绝非一个拘泥不化的腐儒,当初杨浩决定以暴制暴时他也不甚赞同,主要原因却是因为哪怕羌人再猖獗,杨浩这个官儿也能做得稳当,但是一旦用酷厉手段实施报复,百姓们是得以保全了,但是对杨浩的仕途反而不利。他本人是杨浩衙门里的主簿,他的子侄也在杨浩手下做官,他们的前程可全系在杨浩身上,如何不为杨浩担忧? 可现在不同,如今杨浩有功有过,有誉有诽,本来是功过掺半的事儿。以暴制暴的手段那是不想用也已经用了,如今大战已经结束,如果杨浩能同化这些羌人,保持芦岭州的稳定,那就是德义有闻,清慎明著,恪勤匪懈,治境有方,抵消他行兵用狠,血腥报复落下的不利影响同,将来的考评还是不错的。 然而,程德玄处断不公,万一激得这些羌人横下心来造反,不知又要死伤多少百姓,纵使军队将叛乱弹压下去,也再休想和睦彼此的关系,这事一旦传入朝廷,不正是佐证了杨浩以暴制暴乃是制造民族仇恨,是根本行不通的吗? 所以林朋羽据理力争,与程德玄当场争执起来。程德玄掌管律法,除了本府主官,旁人可无权对他指手划脚。尤其是他的判决一出,听审的汉人中的确响起一阵欢呼赞美声来,程德玄顿时激动起来:整天都拿热脸蛋贴这些刁民的冷屁股,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他们的恭维赞美了? 程德玄得了百姓的欢呼,更加飘飘然起来,根本不在乎林朋羽的意见,二人正争执不下的当口儿,就听说杨浩回来了,于是便一起返回,想要听他裁决。程德玄倒不怕来见杨浩,和杨浩相处这么久,他也有点看清杨浩的为人了,纵然两人之间有私怨,杨浩也不是那种因私废公的人,何况从当日听说羌人来袭时杨浩的激烈反应来看,他是极其看重这些拥戴他的汉人的,他对羌人那么强势、那么仇视,岂会不同意自己的判决。如果他反对,不是.把百姓都推到了自己一边? 程德玄有恃无恐,林朋羽怒气冲冲,两个人冷着脸进了李家商号,李家商号的伙计一瞧知府大人刚进去,判官和主簿也来了,心中都纳罕不已。当下一个小管事便点头哈腰地迎上去道:“两位大人,是要找我们员外,还是来寻知府大人呐?” 林朋羽吹胡子瞪眼地道:“府尊大人可在李员外处?” 那小管事陪笑道:“没有,知府大人刚刚进院儿,去寻唐大姑娘了。” 程德玄和林朋羽来过李家商号,却不认得唐焰焰住处,便冷哼一声道:“我等有要事面禀府台,且引我们过去。” “是是是,两位大人这边请。”那小管事引着两人往唐焰焰的院落走,一边走一边搭讪道:“嘿嘿,我们这正说着呢,咱们知府大人那真是文武双全,下马能管民,上马能治军的奇才呀。刚刚的在谷外遇到二十多个羌人刺客,咱们知府大人飞身下马,仗剑杀敌,真个是一身骁勇,令人景仰……” 林朋羽一听,不由大吃一惊,急急止步问道:“甚么,知府大人在谷外遇到了刺客?还……还是二十多个刺客?大人可曾受伤?” 那小管事陪笑道:“要不说咱们大人文武双全,端地了得呢,嘿嘿嘿,二十多个刺客,连咱们杨大人的毛都没伤着一根,咱们杨大人周身上下囫囵得很呢。”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人那脑袋跟血葫芦似的,跌跌撞撞的抢了过来,林朋羽见这人满脸都糊着鲜血,也看不清他五官模样,不禁吓得惊叫一声,站在了那儿。程德玄却跟中箭的兔子似的一跃而起,“呛啷”一声便拔出佩剑,目如冷电,向那人骇然望去,见他五官难辨,那身官衣倒是熟悉的很,不禁犹疑起来。 那人听到叫声,使劲抹了一把脸上鲜血,看清了他们的模样,脸上露出喜色,他一把扯住林朋羽,急声道:“林老小心,里边……有刺客,我……中了好……好大的一件暗器,你快……唤人……去救……唐姑娘……” 杨浩说完,身子一歪,便软倒在地。 第十章 仁刀、霸刀、法刀! “阿爹,阿爹,有个汉人大官儿要重审姆依可姐姐的案子啦。”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急急跑到自家帐蓬前,向正用草编织着褥铺的高大男子说道。这个男子正是杨浩在东阳寨解救出来的奴隶中那个骨骼巨大的男子。他听了儿子的话,手上只是微微一顿,却闷着头儿没有说话。 “宏儿,过来。”旁边蹲坐在地,也在编着草垫的一个中年妇人唤了一声,把那小孩子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用衣袖宠溺地替他拭去额头的汗水,低声道:“宏儿,这里是汉人的地方,你不要随便跑出去玩,免得惹出事端。要是汉人家的小孩子欺侮你,能忍则忍,不要惹事,知道吗。” “为什么?”那个叫宏儿的小孩子瞪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诧异地说:“爹不是说,我们到了芦岭州,就会和其他汉人一样做那个大官的子民,只要老老实实奉那个穿绿衣的大官做我们的头人,就不会受人欺侮民吗?” “你……唉,你这傻孩子,去去去,到后面林子里玩去,可不许再跑远了。” 女人在宏儿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把他轰开了。等儿子跑远,女人担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男人,愁容满面地道:“他爹,我打听过了,昨天审判那个汉人的,是个很大的官儿,叫判官,是这汉人地界儿专门管理犯人的官儿,他都那般偏帮汉人,那个比他更大的官儿,会替咱们说话吗?” 那个男人一声不吭,一双手继续编着草垫,他的手指十分粗大,手掌上满是硬茧,可是十指非常灵活,看样子比他的女人编织的还快。 没有等到丈夫的回答,那女人叹了口气,又担心地道:“你还说,那个汉人大官看着就是个心善的人,不会亏待了咱们。依我看呐,咱们终究是外族人,他是不会当成自个儿的子民看待的。那个姓花的汉人昨晚要是逃跑了也就罢了,偏偏是你捉住了他,要是汉人老爷寻个由头怪罪了你……” 那大汉瞪起一双大眼,不耐烦地喝道:“依娜,不要说了!你要我怎么么办?见死不救吗?真是个妇道人家,短见识!”说完把手中抓着的一把草往地上狠狠一扔,抬腿就走。 “他爹……,”女人举起手,大汉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女人叹了口气,摇头道:“这样的臭脾气,就是听不得人劝,要不是你这样的性儿,咱们怎么会从灵州逃家弃业,还被东阳氏掳去为奴……” 她刚说到这儿,就见远远的有四个佩了腰刀的汉人公差拦住了自己的男人,顿时惊慌起来,立即起身跑了过去。那四个皂衣纱帽的公差一路问询着赶来,拦住那大汉去路,杨晋城便问道:“你……就是李兴?” “昂!四位公爷这是……”那大汉警惕地看着他们,有些不安地问道。 “呵呵,你不要害怕,我们知府老爷要重审羌女被奸、老父被杀一案,你是重要的人证,跟我们走一趟吧。” “各位老爷,各位老爷,求你们放过他吧。”那女人追上来,张开双臂拦在自己男人前面,像个护鸡雏的老母鸡似的。惊惧地哀求道:“我男人什么都不知道,是那姓花的汉人从帐蓬里跑出来时,他才赶去抓人的。到底是那汉人说的实话,还是姆依可说的是实话,我家男人根本就不知道。” 杨晋城啼笑皆非地道:“你怕甚么,只是叫你男人去问个话而已,又不是缉捕凶顽。我们可是公差,你看像是杀人灭口的小贼么?” 他这一说,那女人反而更加害怕,一张原本腊黄的脸变得惨白,杨晋城一见,赶紧又安慰道:“莫怕,莫怕,如果我们对你们怀有恶意,怎会就只有我们四人入你们的羌寨?实话对你说吧,昨日程判官断案,羌民多有怨言,我家大人明察秋毫,今日要开堂再审,自任主审官,你男人乃是一个重要的人证,理当到场,公审之地仍在原处,就是你们羌寨外面那块空地,不会把他带的太远的。” “好,我给你们去。”那大汉闷声闷气地说着,伸手一拨拉,他老婆便被拨拉到了一边去。 “孩他爹,孩他爹,”女人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眼泪汪汪地嘱咐道:“汉人老爷要你说甚么你就说甚么,可千万不要顶嘴,啊……” 男人没有说话,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答应,便甩开大步向前走去,杨晋城四人立即紧随其后,那妇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想了想,便也拔足追了上去。 今日知府将昨日判官所定之案推翻重审,在整个芦岭州引起了莫大轰动,住在十五六里外的寨子、乡镇中的汉人和羌人也都闻讯赶来了,不但山坡上站满了人,就连隔着一百多米远的倾斜山坡上都是人满为患。 人犯、苦主、人证,全都带到了,三班衙役手提水火大棍,在草坡上分列左右,站得整整齐齐,中间一张八仙桌,上边摆着红黑令签,旁边一张小几,一个书办摆好文房四宝,正慢悠悠地研着墨。 知府大人不在衙门里审案,而是跑到这儿来升堂问案,分明就是有意要让全州百姓与闻此案,所以对百姓们的赶来,并无一个衙差哄赶拦阻。不过,除了三班衙役,两边还有近百名佩腰刀、举缨枪的民壮维持着秩序,所以虽说这羌寨前面人山人海,却无半点喧哗声。 “咣、咣咣……”鸣道锣响了,远远一顶大轿赶来,现场立即一片屏息。这地方山高皇帝远,一州知府在百姓们心中就是掌控着他们生死前程的最大的官儿,如何不生敬畏之意。 芦岭州因为新置,所以府衙许多东西还不齐备,比起内地州府来寒酸的很,这样的官轿只有一乘,而且平时杨浩还不大用,一出门总是乘马,如今杨浩坐了官轿,其他随从官员却仍是骑马相从。众官员们到了近前纷纷下马,走到位案两旁的座位前肃然等候。 众百姓瞪眼看着,就见一个年轻人极其俐落地跳下马来,快步走到轿前去掀轿帘。这年轻人眉眼俊俏,十分秀丽,只是脑袋上的头发极短,若非身上穿的也是衙门里的公服,简直就是吐番草原上的喇嘛僧。 他将轿帘儿一掀,里边缓步迈出一人,一双白帮黑面的缎子官靴,一袭浅绿色的官袍,可那袍带上却悬着一枚只有绯衣官员才能佩戴的银鱼袋,正是整个大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芦岭州知府兼州团练使杨浩杨大人。 杨浩没戴官帽?,一层层白布把那脑袋裹得跟印度阿三似的,西北地区不少人是见过天竺人的,瞧他那稀罕模样,许多人并不知道杨浩昨日受了伤,更有那新来不久还不知道杨浩来历的,还以为这位杨大人本来就是天竺人呢。自唐以来,在中原做官的外族人可不罕见,于是人群中便是一片啧啧称奇之声。 杨浩顶着一个大脑袋到了自己座位上坐下,自程德玄以下各位官员这才依次落座,杨浩左右一看,抓起惊堂木来便轻轻一拍。其实在这样空旷的地方,惊堂木起不到镇慑人犯的作用,但是这是必要的程式,两旁衙役见了知府大人示意便“威武”起来。 “诸位百姓,自我芦岭州建立以来,大多数百姓都能谨遵王法,规矩行事,却也不无宵小,横行乡里。程判官教谕为先,少施惩罚,然而有些人不思悔改,变本加厉,正所谓乱世有重典,当然啦,我大宋国泰民安,绝对谈不上乱世,但这芦岭州因为新建,又有横山羌匪作乱,不免有些歹人趁机混水摸鱼,横行不法。今日,本官开堂公审昨日羌人少姆依可受人凌辱,老父被杀一案,以正王法,来啊,带原告。” 其实因为这里不是公堂,也没有仪门二门和候审的押班,所以原告、被告和人证都在现场站着呢,倒不需下堂传唤,杨浩说罢,姆依可便被带到案前跪倒,这少女还未开言,先已放声大哭起来。 姆依可在羌语中是月亮的意思,这位少女年纪不大,才只十三四岁年纪,果然生得身如纤月,眉目婉然,很有几分柔美的姿色。杨浩见她小小年纪,五官稚嫩,神气清纯,哪有半点风尘味儿,却被那丧尽天良的花无月凌辱,还反咬一口,诬指她是个半掩门儿的妓女,心中一股火气不由暗暗生起。 依娜站在人群中,听见这位汉官提起横山羌匪作乱之事,心中便觉不妙,又见姆依可伏在案前大哭,这汉官儿脸上便露出怒气,双眼杀气腾腾,心中更是惊惧,站在人群中便连连向自己丈夫招手示意,叫他千万不可说出让这汉官儿不高兴的话来。李兴看见妻子的示意,便将头扭了过去,气得依娜连连跺脚。 那少女老父惨死,自己被人凌辱,如今只剩下孤苦伶丁一人,昨日那个官儿还是个不肯替她做主的,她也不知道今天这个怪里怪气的天竺大人能不能为她主持公道,伏在案前便放声痛bbr>?.苦起来。 杨晋城见她这么哭下去不是个法儿,便一边走近,一边大声说道:“原告,上面坐的,便是本州知府杨浩大人,你有甚么冤屈,尽管向大人直言。我家大人明察秋毫,秉公断案,定会为你作主。”说着凑近了去,小声说道:“哭甚么哭,这般哭下去何时是头儿,总要将你的冤屈说出来,我家大人才好为你作主。” 姆依可得他提醒,这才擦擦眼泪,哽咽着把前晚所经之事从头到尾叙说一遍。其实这案子非常易审,这些羌人原本是东阳氏的奴隶,那少女原本并非娼妓身份。他们来到芦岭州才只一天的功夫,刚刚安顿下来,为防万一,从一路押送,到入谷定居,始终有武力警戒,怎么可能这么快便做起了生意,还招揽了他这么个嫖客。 再者说,他是被当场抓着,身上只有区区几文钱,他说的嫖资何在?若这少女真是娼妓,难道还大方到事后才向前要钱?自那少女帐中可是甚么都没搜出来,可谓一贫如洗。再者,他的那柄刀子从何而来?这些羌民入谷时都搜过包裹和身上的,唤来那赌场伙计一问,在杨浩的官威之下,那伙计便乖乖指认了那把刀子本就是他寻常携带的。又有当场将他擒获的李兴的证词,人证、物证、受害苦主俱在,他还如何狡辩? 本来那花无月还要故伎重施,想在杨浩面前抵赖一番,煽动百姓的仇羌情绪,杨浩将他心意看的明白,他只胡言了几句,便摆出酷吏嘴脸叫人掌嘴,几板子下去,打得花无月两颊赤肿,鼻血直流。这人虽然是个泼皮,却没有一般泼皮的那股狠辣劲儿,一挨了打,登时就软了,乖乖地将事情经过一一招认出来。 旁边书边急急书写,待案子审罢,让他画了押,落了供,杨浩便霍地立起,大声说道:“诸位乡亲,朝廷在这里设州置府,你们在这里安家立业,今后少不得要与横山诸羌往来。羌人之中,确有一些刁顽骄横者,以为我芦岭州软弱可欺,仗势劫掠。这样的奸恶之徒,唯有以刀兵相待,削其气焰。但,对于良善百姓、寻常人家,亦是我大宋子民,却应一视同仁,不可因其羌人身份而予欺压。 羌人,自隋末唐初东迁以来,在此已生活数百年之久,是这里土生土长的百姓,这里,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生长的地方。我数万北汉移民,要在这里落地生根,与本地百姓就要和睦相处。在这诸族杂居之地,百姓们理应平等相待,官府若是偏袒一方、贬抑一方,便是在两族之间堆起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深沟高壑,两族之间,相互仇视,挟怨争斗,从此永无宁日了。是以本官眼中,不分汉人羌人,只分敌友,只分大宋子民与否。花无月强奸民女,行凶杀人,罪无可恕。依我大宋律例,应判斩刑!” 百姓静默了一阵,随即便发出欢呼之声。尽管有人只分远近,不问情理,但是通情达理的毕竟占着多数,尤其是这话是杨浩说的,那在他们心中的份量又自不同,芦岭百姓,对杨浩可是已经到了一种盲目信任的地步。 花无月听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扑在地上只想叩头求饶,只是双颊赤肿,牙齿松脱,吱吱唔唔的想要哀求也是不能。程德玄牙关紧咬,脸色铁青,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杨浩知道这番意见相左,必是得罪的他狠了,可是大是大非之前,他含糊不得。 再说,在此非常之地、非常之时,为了这芦岭州能够立足生存,他做的许多事都不可能完全看开封的脸色行事,故而不免有所欺瞒,而芦岭州上下,只有程德玄这一个人,是他颇为忌惮,不敢信任的。他已生了将这程德玄挤走的心思,也就断了与他交好的念头。 杨浩待百姓们欢呼一阵,双手虚抬,向下微微一压,四下里立即寂然无声,就连那些新依附的羌人也是令行禁止,整齐如一。 杨浩提气又道:“依我大宋律例,凡按律当斩者,当循复审之制,州府定罪,上奏官家决断,御笔朱批,秋后问斩。但,非常时行非常事,本官兼任本州团练使,此案是因战俘降民而起,是以本官亦可以军法执刑。来人呐!” 应声走上的,不是提着鬼头大刀的红袍刽子手,而是两个青衣箭袖的芦岭民壮,各佩腰刀一把。两人大步走上前来,向杨浩单膝跪地,抱拳行以军礼道:“请团练使大人下令。” 这句话一出,杨浩现在执行的就是军法,而非民律了。杨浩把大袖一挥,沉声喝道:“把罪囚花无月拖下去,斩!” 程德玄矍然一惊,双眉微微一挑,随即便禁不住暗暗冷笑起来。那两个民壮轰应一声,拖起体如筛糠的花无月,便扯到了左近处。那里本有一棵粗可合抱的大树,大树已被锯下盖了房子,地上留着磨盘大的一个树墩,正好充作砍头台。 这两个民壮是真真正正的汉人,虽说原本是个拿锄头的农民,可是几仗下来,也已心硬如铁,杀个把人眼皮都不带眨的,其中一人把五花大绑的花无月往树墩上一按,使脚踩住他的后背,另一个汉子抽出刀来,“嗨”地一声,刀如闪电,便向他颈上剁了下去。 “笃”地一声,那刀破开腔子,直劈进树墩里去,一颗人头咕噜噜地滚到地上,鲜血涂满了整个树墩,那无头死尸像割了喉的鸡般抽搐了几下手脚,便没了声息。这是杨浩第一次对他带出来的百姓开刀,一时间,满场肃静,鸦鸦无声。 逐浪川前挥刀断桥,那是仁者之刀。在百姓们眼中,杨浩是他们真正的父母官,为了他们可以抛却自己性命的大仁大义之人,令他们感恩戴德,衷心倾慕。 此番与当地羌人之战,杨浩挥起的是霸者屠刀,他的果决和手段,让百姓们对他更多了一层认识,他们忽然发觉自己这位父母官不只是一位“慈父”,对敌时是那般勇毅,这令他们对杨浩除了爱戴,更多了几分自豪与崇仰。 现在,杨浩又执起了法刀,毫不手软地砍了治下犯罪的百姓,这样的行事,令他们肃穆之余,油然生起敬畏之意。 李兴站在那儿,眼看杨浩如此爽利地斩了花无月,不禁十分惊讶。他不象大多数百姓那样囿于民间,缺少见识,其实他在灵州时,也是见多识广的一位人物,他自然明白律法为何物,更明白杨浩不奉皇命,断然处决花无月意味着甚么。他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打扮怪里怪气的杨浩,眼中闪烁起意味难明的光芒。 杨浩亲历战场,亲挥大军,数番历练下来,执法杀人已难撼动他的心绪,他看也不看那具无头尸体,绕开书案,亲手扶起那少女,和颜悦色地道:“姆依可姑娘,你起来吧。你受人欺凌,老父惨死,这是本官没有治理好州府百姓,本官难辞其咎啊,如今你孤苦一人,生计无着,本官已与本州李员外相商,在他的商号里帮你找了个轻松些的活计,一会儿,你便随他们去看看,若是满意,就在那里做工,也算有个营生。” “大人……”姆依可再度跪下,依着草原上晋见本族大头人的最高礼节,吻了吻他的靴尖,便抱着他的官靴大哭起来。 柯镇恶端坐一旁,看到这样的情形轻轻地吁了口气,神情变得轻松起来。一旁,一身男装打扮的穆清漩耳朵动了动,向他靠近了些,低声道:“现在你放心了?” 穆清漩没有军职,但是她的才智武功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在穆柯寨时,她便全权负责全寨的守卫事宜,到了这芦岭州,便也成了丈夫理所当然的副手,而且颇受民壮们爱载。所以她虽无团练之名,却有团练之实,因她喜着男装,出入妨碍不大,所以这里也有她的座位。 柯镇恶轻轻点了点头,穆清漩也是莞尔一笑。 府州诸堡诸寨的首领,虽非官吏,其实都兼着府州折氏私封的官职,子弟在折氏军中担任将校的亦大有人在。穆家几位男丁除了穆羽年幼,都在折氏军中,穆柯寨与府州折氏该是怎样密切的关系?岂会因小弟穆羽一个荒唐的赌注,便将穆柯寨的身家性命全盘压在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官儿身上? 杨浩传柬穆柯寨,要穆羽前来,且邀请穆柯寨多遣民壮相助的时候,他们便将消息通报了本地军主赤忠,由他转呈了府州折大将军,得折大将军首肯之后,他们才往芦岭赶来。攘助杨浩是实,观其言行也是一桩任务。 穆小弟如今年幼,做不了甚么大事,只在杨浩身前担任一个侍卫,但他言出必鉴,对杨浩忠心的很,穆清漩很是担心,一旦芦岭州与府谷不是一条心,而是与朝廷站在一起,与府州折氏为敌,那时小弟忠心耿耿扶保杨浩,他的几位兄长却在折氏军中为将,那不是与麟州杨家两兄弟各保一主一样,从此不得团聚,甚至还要兵戎相见? 如今见杨浩所作所为,他们便渐渐安下心来。他们已经得到了府州方面的指示,不知折大将军出于什么目的,现在已开始支持起这位芦岭知府来,近日还要运来一批衣甲武器,助杨浩建军,目的就是要扶植他,让他滋生野心,于西北再起一藩。 如今唯一担心的,就是他对开封还有多少忠心。而杨浩所做所为,许多地方圆滑变通,对朝廷有所隐瞒,一个循规蹈距的官儿,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他的所作所为一旦公开,势必不为大宋朝廷所容,他的作风,根本就是藩镇军阀的作风,这样一来,正合府州之意,他们之间,将来走的也必是麟州与府州结盟的路子,两夫妻见了自然大感欢喜,心中也就定下主意,要全心全意地扶保他了。 其实杨浩现在还真是毫无野心,他要立足西北,不向府州和麟州示好断无可能,瞒着朝廷有所合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若有野心,就必然步步小心,心怀警惕,在招揽穆柯寨人马时,怎么会完全考虑他们与府州可能存在的密切关系?皆因他心中无鬼,所以才如此坦荡,对这层关系想都未想。 至于他对朝廷缺乏敬畏,做事圆滑变通,不像一个循规蹈矩、本本份份的官儿,那是因为他是来自后世,对上下尊卑、皇权帝王的那一套,本来就缺少这个时代的官儿们的敬畏之心,不过这个原因柯氏夫妇是永远也想不到了。如果他们知道杨浩的伟大理想,仅仅是做个待遇优渥、混吃等死的太平官儿,真不知他们该做何感想。 杨浩再度拉起姆依可,好言宽慰一番,又对李兴等刚刚来到芦岭州的羌人百姓们拱手道:“各位乡亲,如今,你们也是芦岭州的百姓了,既受芦岭州的律法管治,又受芦岭州的律法保护,本官眼中,蛮汉平等,不会抑扬任何一方,这才是求同存异的融合之道,百姓们才能和睦相处。谁若欺你们是羌人,蛊惑族群间冲突,本官必不会轻饶,你们尽可放心。 今日,林主簿亦随本官此,稍候,他就会为你们一一登记造册,建立户藉。诸位乡亲以往曾执何业,有何特长,尽可告之。本府会依据你们所长,安排你们或农或牧、或工或商,不会让你们生计无着,无所依附的。” 众羌人听了,纷纷向他下跪倒膜拜,口中念念有词,说的依稀还是那日在东阳寨中所说的祝祷之词,只是那一次多是出于敬畏,而这一次却满怀虔诚崇敬和爱戴。 李兴稍一犹豫,也跨前一步,在杨浩脚下拜倒,郑重地叩了一个头,然后昂起头来,激动地道:“知府大人,如今芦岭强敌环伺,小人所擅长的技艺,对大人或许有所助益。如果大人肯招募小人为部属,小人愿为大人效力,将这一身技艺悉数奉上!” 杨浩眉尖一挑,问道:“喔?不知壮士有何所长?” 那李兴张口欲言,但一环顾左右,却忽地迟疑起来…… 第十一章 礼物 “呵呵,你……会制造弓箭?” 杨浩听了李兴的话,只觉啼笑皆非,一旁的李光岑也有些忍俊不禁。草原上的人家,谁家没有弓,谁家没有箭。猎弓利箭,家家都要用到,几乎家家都会制作,论起制作弓箭的技艺,中原的汉人的确比不了他们,因为那本就是他们用以维生的一件重要工具,就像他们每日必须骑射狩错,所以弓马娴熟一样,在这一点上,中原的战士苦练十年,可能也比不了他们。生活的艰辛、特殊的环境,自然保证了他们在这方面的不断进步。不管是什么民族,总有他们的长处的。 在羌寨前时,杨浩就问起这李兴擅长什么技艺,他却欲言又止,一副有所顾虑的样子,杨浩还道他有甚么重大机密,便把他带回了知府衙门,将他请入后堂细细询问,谁想却问出这么一个答案来。 李兴见他不感兴趣,急道:“大人,小人的话可能没有说明白。小人所造的弓箭,与大人手下的军弓是不同的,也与草原上普通的猎弓不同。” 杨浩笑道:“喔?有甚么不同啊,你且说来听听。” 李兴身材高大,但是面貌平庸,满脸的麻点疤痕甚至透着些丑陋,可是这时露出自信的光采来,却也陡然显出几分神采。他自豪地说道:“大人,小人所造的这弓,用坚韧的山桑木为弩弓,又用坚实的檀木作弩身,铁为登子枪头,铜为马面牙发,麻绳扎丝为弦。弓身三尺二寸,弦长二尺五寸,轻巧坚劲,二百四十步内射榆树可入半箭,其力足以贯穿重甲,及远则可在三百四十余步左右。” 李兴这番话说出来后,面上已露出自信的笑容,只道杨浩听了必然大吃一惊,不料杨浩端坐不动,神色从容,竟是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威风,李兴不禁嗒然若丧:“这位大人对我的武器根本不感兴趣么?” 他哪知道,杨浩不是不感兴趣,而是在这种兵器的认知上,根本就是一个二百五。这位杨大人压根就没听明白他所说的这番话到底意味着什么。一旁李光岑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李兴这番话刚说完,李光岑一口才吞到嘴里的茶水便“噗”地一声喷了出去。 他也顾不上擦擦自己的虬须,便跳将起来,惊骇道:“你说甚么?一箭射出,二百四十步内可入榆木半箭,及远可达三百四十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李兴,你可不要大话诳人。” 李兴躬身说道:“小人不敢哄瞒大人,寻常的弓,纵是你有千斤神力,但是弓弩本身不济事,也是万万射不了这么远的。而我这弓,若非大力之人,当然也是射不了这么远,但是,小人所制的弓上,设有机轮借力之物,寻常气力的汉子,射不得三百四十步,两百四十步也能射穿人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果真不是逛骗老夫?”李光岑鼻息咻咻,脸上生晕,显见已是激动已极。杨浩本来还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一见李光岑如此模样,这才察觉其中有异,连忙也站起身来,诧然问道:“木大人,此弓……呃……很是了得么?” 杨浩这话一问,李光岑和李兴的颊肉不约而同地抽搐了一下,敢情这位压根没听明白?这弓当然了得。 漫说当时世间从不曾有如此强劲的神弓问世,就是直到五百年之后,在西方名扬一时的长弓,比起李兴所说的弓来也成了垃圾。五百年后,在西方战场上大展神威的长弓是什么性能?拉力大约七十公斤力,零点五八米的做功距离,已经接近长弓的极限了,大仰角射击时,使用六十克重的箭,最大射程也不过二百四十米。 这李兴所说的弓是什么性能?这弓的尺寸不但非常紧凑,较长弓小巧,而且性能更是超越了长弓一倍,二百四十步合三百七十米,三百四十步合五百二十米。这是什么概念? 若是中原的堡垒攻防战时,守方有城池御护,攻方有大盾保护,双方从容施展,它的作用可能还不是十分明显,可是草原上多是骑兵机动作战,游骑远射,根本不做短兵接触,又无什么凭倚之物遮挡弓箭,这个时候如果你的弓射程比对方超出一倍不止,其力可贯重甲,那意味着什么? 不管是冷兵器时代还是热兵器时代,一件性能远超当前武器水平的新式武器,将使拥有它的人掌握多大的战争优势,那是不言而喻的。这时杨浩也认真起来,忙让李兴坐下,细细询问了一番。 听他说来,他所造的这弓有如此优越的性能,全赖他在精巧制作的基础上,又明了一些机轮、齿轮等机巧之物,从而才将这机械之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这种弓是他才研制出来不久的,还不曾在世间流传开来,是以连李光岑也不曾耳闻。 杨浩听他解说清楚,不禁为之大喜。芦岭州若得这般犀利的武器守城,安全上势必更上层楼,大宋若得此武器相助,势必也会如虎添翼,只是现在还是李兴一面之辞,未见实物之前,他造的弓是否真有这般效果尚难预料,还须待他打造出来一件试演之后,才知真假。这时不忙做何安排。 当下杨浩便给他斟了杯茶,细细问起他的来历。原来,这李兴本是灵州人,亦是拓拔氏一族后人,只是到了他父亲那一辈时,因为触怒了当时的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连牛马和族人都被吞并,从贵族沦为了一个平民。 其父便携族人迁居灵州,在此定居下来,因为其父擅于冶铁锻造,在定难军中时就是一个冶工大匠,所以便开了一家兵器铺子,取了个店名叫“一品堂”,采买了钢铁自行打制武器出售。 “一品堂”制造的武器中,以弓箭和长剑最为出色,远近驰名,因此当地人提起“一品堂”时都称之为李氏一品。意思是李家制造的剑与箭,堪称极品。二十多年的功夫下来,一品堂名气越来越大,生意也..t>越做越大,就连定难军中的将官也常来李家的“一品堂”购买武器。 杨浩听到这里心中忽地一动,他昨日还为钢铁发愁,据他所知,夏州草原自己是没有钢铁产处的,钢铁皆从他处购来,这也正是契丹与大宋用以钳制夏州之处,如今听他李兴口气,他这铁铺在灵州还非常有名,生意做的很大,不觉有了疑惑。 杨浩忙打断他问道:“李兴,你说……你李家以锻造兵器为生?你们的铜铁需用量必然不小,这铜铁自何处购来?” 李兴“嘿”地一声,痛声说道:“大人,我李家家破人亡,正因这铜铁而起啊。”说到这儿,偌大的汉子,已是泪水涟涟。 他擦擦泪水,才道:“大人,说到这铜铁,就涉及到夏州一桩大秘密了。小人既已投到大人门下,便对大人直说了吧。大人,本来我草原上的铜铁均购自契丹与中原,夏州每次派遣使节出使契丹与大宋时,常常大量购买铜铁,以使节的车马载回,因为他们是使节,沿途不会受到检查,是以往返甚是安全。此外,重利之下,亦有契丹与中原人私下出售铜铁,但是数量终究有限,西北羌人骁勇善战,却一味向中原之主称臣,铜铁之物受人钳制,也是一个主因。而夏州……夏州李节度,对此深感不忿,早在十几年前,便遣人在境内开始寻找铁矿,十余年下来,还真被他们给找着了。” 杨浩听得瞿然动容,西夏素有野心,这他是早就知道的,夏州李氏即便没有立国称王的时候,在西夏地界也是无冕之王。而且夏州李氏一直很享受这种名为臣实为王的感觉,直到大宋接连削掉折氏、杨氏两藩,开始对夏州下手的时候,他们才干脆扯旗造反。但是在此之前,夏州并非就忠于大宋,他们一直想把西夏地区变成自己的独立王国,要达到这一目的,就必须摆脱大宋的钳制,钢铁,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种战略物资,想不到西夏李氏从现在开始就已着手图谋了。 杨浩急问道:“定难军已发现了铁矿?在什么地方?” 李兴答道:“李光睿一共发现了两处铁矿,其中一处在夏州城东外的山岭之中,另外一处在横山东部的茶山地区,因茶山地区距夏州较远,而且他们现在的开采能力有限,所以现在只在夏州东境内秘密开采矿石,冶炼钢铁。” 杨浩心道:“夏州城东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当然会就地取材了。横山东部的茶山有铁矿?这倒是个好主意,比起夏州来,我芦岭距茶山可近得多了,而且那里是党项七氏的地盘,我这里正缺钢铁,怎么想个法儿能去那里开采才好,这可比采买成铁还要省得多。只不过,这样大的举动可瞒不住党项七氏,这消息要不要与他们分享?” 李兴见他沉思,便住口不言,杨浩醒觉过来,忙道:“你继续讲。” 李兴道:“是,李光睿如今有了大批的钢铁,对外却密而不宣,就连夏州治下的百姓大多也不知道。我家如今虽做了铁匠,但我爹当年可是定难军中的将领,现在尚有一些袍泽在军中为将,是以才会知晓。 以前夏州自中原或契丹采买一次铁器大为不易,而且数量有限,如今李光睿自己有了铁矿,便想大量铸造兵器,论到打造兵器,我灵州李家最为出色,且不说我家打造的长剑犀利无比,所制的弓箭射程远甚一般的弓箭,便是我家打造的枪、斧、刀等兵器,也比别人家的好的多。我家所造的铠甲也仅次于弓箭与长剑的名气,那铠甲皆冷锻而成,紧滑光莹,非劲弩可入。 以前,夏州所购钢铁有限,随便分付于几处铁匠铺打造就成,现在他们藏匿了发现铁矿的消息,招募大量的铁匠做了军匠,可这军匠的锻造技艺有长有短,打造的兵器良莠不齐,于是,李光睿便打起了我家的主意。” 说到这儿,李兴已觉口渴,端起茶杯来将茶一饮而尽,杨浩忙又为他续上,专注地听他说下去。李兴又道:“当初,我爹本不肯去,是我不甘只做一个铁匠……” 他摸着脸上疤痕,说道:“这……都是锻铁时被火星溅伤的,我也不甘心让自己的儿子以后一辈子都操持此业,所以央求父亲答应了下来。唉!谁曾想,那李光睿心胸狭窄的很,昔年,我爹在定难军中为将时,曾触怒了李彝殷,险些被他行军令斩了,亏得军中袍泽苦苦求情,这才剥夺了我家的牛羊马匹、族众奴仆,贬为平民。如今他的儿子李光睿要用我家,却又不肯相信我们,他表面上对我爹礼遇有加,但是待我爹教出了大批的徒弟,已经没了用处的时候,便使人来杀害我一家性命。” 说到这儿,他双手微微颤抖,半晌方道:“幸好,军中将领中有我父昔年好友,得了消息暗暗通报我家,我全家仓惶逃走,可是……可是被他们一.路追杀,却只逃出我一家三口……” 说到这儿他微微冷笑,恨声道:“也幸好,那李光睿下手早了些,我这弓刚刚研制出来,还不曾呈献于他,否则,我真是死不瞑目了。” 杨浩听了更加相信此人果然是一个制造军械的巧手工匠,心中不觉大喜。这还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有了此人,今后芦岭谷的兵器可就有了着落,从此以后,芦岭州的兵器不但性能优越于诸羌,而且自行打造要节省很多银钱,这李兴应当重用,嗯……待他的强弓造出来,如果果真有他所说的神效,上奏朝廷请封诸羌的官员名单上应该添上他的名字,授他一个官儿,不怕他不为宋人效力…… 杨浩只觉得这人是个打造兵器的大家,却还不知后来名震天下的神臂弓、夏人剑这西夏两大杀器,就出自眼前这人之手。其中的神臂弓,就是眼前这人的儿子李宏献与大宋,从此成为北蛮最为头痛的一件大宋利器。如今却因他的意外出现,稍稍改变了历史,提前出现于芦岭州。 一旁,李光岑上下打量着李兴,神色变幻一番,缓缓问道:“李兴,你父叫什么名字?” 李兴晓得这人也是一个大官儿,忙毕恭毕敬地答道:“家父李光霁……” 李光岑神色微微一动,又道:“那么,令尊是因为甚么事,被李光睿剥夺族产、贬为平民的?” 李兴黯然道:“当年,李彝节度使病逝,本该由小人的族兄李光岑大人继位。但……三军留后李光睿却重金购买了族中掌着兵权的权贵们,自立为夏州之主,当时我父对他篡而自立之举就颇为气愤。其后,绥州刺史李彝敏大人责其篡立不忠,发兵讨伐,兵败被擒之后他不念兄弟之情,竟要诛杀李彝敏大人。我父为李彝敏大人求情,言语间对他多有顶撞,要不是军中诸将求情,我全家……当时就要随李彝敏大人同去了。” 听到这里,李光岑的神情终于激动起来,他慢慢站起身子,突 7136." >然用羌语说了几句话,李兴愕然望着他,亦用羌语回答了几句。 杨浩在一旁捧着脑袋,听着二人叽哩咕噜的对答,一脸茫然:“平常都说普通话的,怎么认起亲来非得说方言呢,害得我是一句都听不懂……” 若非杨浩断然对羌人用兵,与羌人名义上的共主夏州李光睿没有合作的可能,李兴是不敢对他坦白身份,敬献自己所制的兵器的。若非杨浩对羌人公平相待,断然处决了花无月,李兴也是不愿献出自己所制的兵器的。 如今他将兵器献与杨浩,居然得以与族兄李光岑相认,那又是意外之喜了。两人虽从未谋面,但李兴之父是忠于李光岑之父李殷的,而且李兴落得如此下场,与夏州李光睿有不共戴天之仇,更与李光岑同仇敌忾。 杨浩在一边听了半天的叽哩咕噜,便摇身一变成了李兴口中的少主,而李兴也理所当然地成了杨浩的族叔,这宗亲认下来,彼此又亲热了几分。尤其是杨浩告诉他,要为他向朝廷请一个官职,李兴更是欢喜。 三人又叙谈良久,李兴担心妻儿在家担心,这才告辞离去。李光岑如今公开身份是姓木的,却是不便公开与他攀亲,此时也向他说个明白,李兴只道族兄隐瞒身份藏匿于此,就是为了对付夏州李光睿,自然连声答应,绝不泄露。 待送了李兴出去,李光岑便道:“浩儿,想不到我这族弟竟是一位兵器大家,这是天也助你呵,如今我们可以筑塔为名采买些钢铁由他主持打造兵器,至于茶山铁矿,因在七氏地盘上,却需与党项七氏共议之后才能开采了。” 杨浩欣然道:“义父说的是,待李兴造出了这神弓来,连着图样,我还要呈送开封一份,我大宋得此神兵,便更加了得了。” 李光岑微微一怔,略一沉吟,方徐徐说道:“浩儿思虑欠妥,这弓……暂时还不能让朝廷知晓。” 杨浩一怔,诧然道:“这却是为何?” 李光岑道:“因为奇货可居。此弓一旦献上朝廷,朝廷必然担心此弓会流传 5230." >到麟州杨氏、府州折氏之手,必然禁绝我芦岭州使用,至少……在我芦岭州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前,这样的神兵不可不要,那是一件重要的凭仗啊。你莫忘了,李继筠折辱于你手,愤然返回夏州去了。如今还不知他是不是会来为难我们,夏州的兵,可比不得你剿灭的那些村寨,合党项七氏之力,以府州折大将军之勇,都要在夏州面前甘拜下风,小视不得啊。” “这个……”杨浩不禁犹豫起来。 李光岑忙又劝道:“再说,如今人人都看得出来,大宋官家征讨天下,定的是先南后北之策。南方雨水充沛,空气潮湿,用箭处不多,朝廷一时也不需这件利器,而我芦岭州则不然。浩儿啊,站在你的角度,狠下心来不分老幼,大肆屠戳横山羌寨,用以杀止杀的手段bbr>?解决芦岭百姓的长期困扰就是大仁;在大宋官家眼中,宁可牺牲这数万百姓,以削弱西北诸藩战力,从而削弱将来吞并西北的阻力,何尝不是大仁?官家征战四方,打下偌大的天下,你不要妄想他会心慈面软,下不了这个狠心。牺牲这数万对你感恩戴德,崇如父母的百姓,甚至连你这个父母官儿也要牺牲,你甘心么?” 当然不甘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正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杨浩还没伟大到为了大宋的赵氏天下,眼都不眨地牺牲自己的地步,同样不忍心把这些依附于他的百姓推上死路。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容后再议吧。” 李光岑展颜笑道:“这就对了,须知你如今不是孓然一身,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莫不牵连着数万条性命,凡事三思,谋而后动啊。” 杨浩颔首说道:“嗯,此事暂且放下,不过夏州寻得铁矿,正秘密开采,私铸兵器之事,我却须得马上奏与朝廷。” 李光岑点点头,继而又轻轻摇头,说道:“说是应该说的,不过朝廷知道了又能如何?如今情形,就连折杨两藩拒不赴京就任,朝廷也只能装聋作哑。夏州自征兵马,自筹粮草,名为宋臣,实为夏主,朝廷奈何得了他们吗?” 杨浩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只看顾好芦岭州这一亩三分地,那些事,让官家和赵相公处置吧。” 他刚说到这儿,壁宿便晃进了院子,探头探脑的往屋里瞧,杨浩扬声问道:“甚么事?” 壁宿挤眉弄眼地答道:“大人,唐姑娘给你送参汤来了。” 壁宿话音刚落,唐焰焰便出现在落花绕阶的院门口。小院深深,树色萧索,院门口的人儿戴一顶金锦浑脱小帽,着一件小袖胡衫、系一条窄蓝的湘波裙儿,脚踏一双透空的软锦靴,腰束一只下缀桃叶形小金饰的蹀躞带,窄瘦合体的衣着,衬托得她秾纤合度,腰如约素,仪姿优雅,堪可入画。 杨浩全未注意她眸中那淡淡的伤感和与往昔活泼的神情迥然不同的落寞,只一见她来,那包裹得极大的脑袋便又感觉隐隐作痛起来…… 第十二章 难解的结 “唐姑娘,在下只是些许小伤,还要这般麻烦你,真令人过意不去。” 杨浩迎上前去,把提着篮儿的唐焰焰迎进客厅,李光岑站起身,咳嗽一声道:“大人,卑职治下还有些事情需要料理,这就告辞了。” “呃……好,木大人好走。”杨浩瞪了一眼没义气的义父,敷衍地拱了拱手,候他出去..,硬着头皮转过身来,就见唐大姑娘还未落座,正站在那儿默默地看着他。 杨浩发觉今天的唐焰焰情绪有点低落,还以为她是因为误伤了自己,心中歉疚,便打个哈哈,开玩笑道:“唐姑娘还为昨日的事情心怀歉疚吗?只是一点小伤,真的不必介意,说起来,咱们两个大概是犯冲啊,呵呵,我哪一回见到姑娘,总要逢些劫难。头一回在普济寺,本就是带着一身伤病去的,下一回在子午谷外重逢,随即便遭了蛇吻,第三次在小樊楼,堪堪的便碰上了李继筠。这一遭嘛,哈哈,一切都是天意啊……” 唐焰焰幽幽地道:“大人是说……焰焰是不详之身,这才牵连了大人?” 杨浩觉得玩笑有些过火,讪讪笑道:“姑娘言重了,杨浩……只是开个玩藏书网笑。” 唐焰焰轻轻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去打开篮儿,取出一口青黑色雕梅花的坛子,又取出一个白如玉薄如磬的碗儿,倒了一碗浓香的百年老参炖汤,捧到他面前道:“昨日,不慎误伤了大人,焰焰一宿难眠,心中十分愧疚,今日亲手熬了这参汤来,为大人进补身子,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杨浩见她双眼果然有些血丝,知道她所言非虚,心中十分感动,忙双手接过碗来,说道:“也是杨浩性急,不曾通报名姓,姑娘切不可自责,这碗参汤,杨浩生受了。” 他请唐焰焰在旁边坐下,自己也坐了下去,试了试汤味,一坛鸡汤携到这儿,热度正宜入口,喝了一口,浓香扑鼻,诱人食欲,杨浩便大口地喝了起来。唐焰焰在一旁望着他,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却只咬着嘴唇不语。 昨天她一锤砸偏,将那铜瓶砸飞起来,正打中杨浩的额头,眼见杨浩血披满脸,慌张逃去,她站在那儿连追上去的勇气都没有,就只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杨浩逃去的背影不语。 少女的情绪原本多变,这一锤砸下去,好象把她也一锤砸醒了。看到杨浩满脸的血,与他相识以来种种,刹那间跃入脑海,她忽然自怨自艾起来。 什么时候起,从对他的厌恶鄙薄,再到淡淡好感,直到疯狂迷恋了?这些时日来她的种种表现、心理历程,一一涌现心头,她忽然就像大梦初醒,觉得这段时日自己像是疯魔了一般。 曾经的唐大姑娘,目高于顶,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地步,人家对自己畏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她却把一个女儿家的矜持和自尊都踩在脚下,三番五次的主动向人家吐露情意,甚至连用巫术蛊毒这样下三滥的法儿都当成好手段了? 想起杨浩对她冷淡的态度,她的心中便是一阵气苦:我喜欢他,他却不喜欢我,我用这样手段就算真个让他迷上了我,那又有甚么意思?唐焰焰越想越觉的心灰意冷。 也不知一向开朗活泼的唐焰焰情绪为何变得那般低落,她是越想越悲,夜中思量许久,暗暗啜泣,泪水湿了枕巾,直到天明,她才下定决心,要挥慧剑斩情丝,割舍了这段一厢情愿的心思,回府谷去。若是被人笑,那便被人笑吧,旁人再怎么讥笑,她都不放在心上,只是杨浩的冷淡,才屡屡创伤了她的心。 可是,行装都已打点好了,那个被她狠了狠心,抛进心灵角落的人儿偏又浮了出来,犹豫许久,她才亲手去熬了坛参汤,今日来看他,其实也是想向他告别,最后再看他一眼。咬咬牙、狠狠心,今日别了这冤家,从此哪怕近在咫尺,彼此再不相见,她要做回原来的她,才不为一个臭男人苦恼若斯呢。可是,现在看着他,那盘旋在心头的话儿怎么就是出不了口呢? 杨浩那碗鸡汤早就喝完了,可唐大姑娘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在不错眼珠地瞟着他看,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这碗一摞下,该和她说点啥?捧着空碗砸巴了半天嘴儿,实在躲不过去了,杨浩才慢慢放下空碗,向唐焰焰微微一笑:“鸡汤很香,谢谢唐姑娘。” 他一抬头,唐焰焰便赶紧移开了目光,双手揪着衣襟道:“这鸡汤,只是焰焰向大人谢罪之物,不当谢的。” 她抿抿嘴唇,起身向前走出几步,背对着杨浩,心中挣扎片刻,硬下心肠来说明自己今日的来意:“昨日……误伤了大人,焰焰彻夜难眠,仔细想了许久,人家过往种种,真的是……真的是太荒唐了。人家也不知以前是着了什么疯魔,昨夜反复思量,终于……终于下定决心,今天……我……我来见大人……” 唐焰焰背对着杨浩时,金锦浑脱小帽下便是延颈秀项,小袖胡衫儿系着细细的小蛮腰儿,下身的湘波裙儿还在微微摇动,真个是绣罗裙上双鸳带,裙边微露双鸳并,那娴静的背影柔姿绰态,着实惹人生怜。 杨浩不是铁石心肠,听她这般幽幽倾诉心肠,真比她舞刀弄剑的杀上门来威逼还觉抵受不住。耳听得她说的情深意切,杨浩不知她是正要向自己道别,还道她又要向自己吐露衷肠。不觉心慌起来。 若是她瞪起眼来以势相逼那也罢了,这般柔情,就算他是百炼的精钢又怎禁受得住?那拒绝的话又怎么说得出口?一时间杨浩心慌意乱,情急智生,杨浩忽地想起一个借口,登时站起身来,打断她话语道:“唐姑娘,你今日来的正好,杨某正有一桩为难的事要相求姑娘,还请唐姑娘能助杨某一臂之力。” 唐焰焰正狠不下心来道别,听他打断自己的话,心中没来由的便是一阵轻松,连忙转过身道:“啊,有什么事,杨大人请说。” 杨浩道:“唐姑娘,我芦岭州剿杀袭扰本州的诸羌乱匪颇见成效,如今芦岭州已然平靖,然而四方商贾大多被羌人吓走,一时半晌还不会回来。如果不想些办法,还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芦岭州的元气。唐家在西北是名门望族,各方商贾与唐家 6216." >或多或少都有生意往来,我想……请姑娘以唐家的身份向熟识的商贾发出柬贴,唐家说的话,对他们而言,应该比官府更有说服力。不知姑娘你……” “好!” 杨浩刚刚露出犹疑神色,唐焰焰的心就软了,迫不及待地便应下来。待她答应了,便在心中生起了自己的不气:“你个没出息的,今儿本是向他辞行的,怎么还要答应帮他的忙?如此这般,怎能与他割舍得清楚?再不要答应他的事了,再不要答应他的任何事了,连这事儿回头也要交托给舅舅,从此远离芦岭州,再也不理这个大混蛋。” 杨浩见她答应,欣然一揖道:“如此,多谢唐姑娘了,此事若成,姑娘成全的不止是我杨浩,整个芦岭州如今五万军民,都会感念你的恩德的。” 他叹了口气,又道:“不瞒唐姑娘,我芦岭州剿灭羌匪,威镇四夷,这是立威的手段。可是要在这儿站住脚,却还须笼络四方羌夷土人,如今我已遍撒请贴,邀请四方头人首领在野离氏营中聚会,欲以工商手段和共利目的结盟诸羌。 此番前去,不为炫耀兵威,而是为了贿之以利,所以,需要一些有实力的商贾随我同行,这样才有立杆见影之效。可是,现在要请各方商贾回芦岭州来都极为困难,更别说让他们还未见利,便带上大笔货物随我往羌人营地去了,能有这般影响力的,放眼整个西北,唯有唐秦折王四家,我能求助的,也只有……” “好!我帮你。” 唐焰焰心里正发着誓,却又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下来…… “这姑娘很不错。”唐焰焰一离开,李光岑便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望着唐焰焰的背影,捋着虬须,眯起一双眼睛赞道。 杨浩瞟了他一眼,问道:“那子渝呢?” “折姑娘也不错。” 杨浩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天底下不错的姑娘多了去了,难不成我都娶回来?” 李光岑笑眯眯地道:“只要你有那个本事,就全娶回来又怎么样?女人嘛,大丈夫谁没有个三妻四妾的,女人多了,家族才兴旺。再说,这两位姑娘俊俏的很,对你又是一往情深,娶回来皆大欢喜,何必婆婆妈妈、忸怩作态。” “皆大欢喜?”杨浩苦笑道:“这两位姑娘,是那么好消受的?娶回来总得有个大小的名份吧?你说谁大谁小?真把她们都娶回来,我看是从此家无宁日了。” 杨浩只是随口反诘,谁料李光岑倒是非常认真,他蹙起眉头,仔细思索半晌,点头道:“有道理,为父想想看呵……,唔……折姑娘嘛,性情儿好,有胸襟,虽说出自寻常人家,却像个大妇的模样。不过……,唐家富甲天下,你若能得其臂助,那便前程无量了。于公于私,你都该娶了这位姑娘才是。说到身份么,唐家的女儿,万勿与人做小的道理,除非你是东京城里的那位赵官家,亦或一方亲王的身份,所以……你该娶唐姑娘为妻,折姑娘为妾。” 他看了杨浩一眼,认真地道:“折姑娘通情达理,她一介民女,得成为你一州牧守的妾侍,亦该知足了。” 杨浩摇摇头:“义父,女人并不都是一门心思攀附权贵的,有志气的男儿,讲究宁为鸡首,勿为牛后,女儿家何尝不是如此?” 李光岑还待劝说,杨浩已道:“唐姑娘已答允替我招揽商贾们复来芦岭州,不日咱们就要往野离氏部落一行了。商贾们的事要唐姑娘操劳,其他的事就得咱们早做准备了。这一遭是去会盟诸羌做生意去的,所以义父族中那三千铁骑不能带去,你这些天要对本地征召的汉人民壮加强训练,到时候战力如何且不去论,至少这精气神儿,不能让诸羌部族的勇士比了下去。” 李光岑疑道:“这是为何,让那些骁勇的战士去为你壮壮行色有何不好?” 杨浩道:“我去的是野离氏的部落,加上路线随时移动,能有什么凶险呢。反而是这芦岭州,就矗在这儿动弹不得,这是咱们的根基,万不容有失。再说,横山诸羌还不晓得你们的底细,只当你们也是汉人,两军对垒时能瞒得住他们,但是如果坐在一张席上饮酒,那就难免要漏了马脚。 咱们现在还不能让横山诸羌摸清咱们的底细,这支杀手锏,一旦暴露就起不了奇军之效了。再者说,一旦让他们知晓这三千铁骑亦是羌人,消息也就泄露了出去,芦岭州招募些羌人民壮倒不为难,可是这么短的功夫凑出三千人马来,怎不令人生疑?夏州李氏若得了消息,一时半晌或许还不会怀疑到义父头上去,却必然要怀疑党项七氏与我芦岭有所勾结。 我虽得罪了李继筠,但其父李光睿乃一方诸候,着眼全局的人物,未必便肯为了这种事来与我为难。可他一旦知道义父在芦岭州,亦或知道我与党项七氏缔盟,对于这种撼摇他的统治根基的事,那是一定要不惜一切的。凭我们如今的实力,哪里是夏州倾力一击的对手。 这次迫不得已动用三千铁骑全力剿灭与我为敌的横山诸羌,已是行险,好在每战必全歼其战士,全掳其子女,一时倒不虞消息泄露。回头我们开始自羌人中招募些战士,亦可遮掩过去。可要是现在带着他们去与横山诸羌会盟时显摆,那就不成了。” 李光岑听了点点头道:“浩儿言之有理,就依你的,那为父去了。” “且慢!”杨浩又拦住他道:“义父,请寻一个机密处,拨些可靠的族人过去,带上这次剿灭诸羌寨时搜罗回来的铜铁,让李兴尽快打造几件得意的武器出来,我要看看,这武器是否真如他所说那般犀利。” 李光岑抚须笑道:“哈哈,为父也正迫不及待地要看看他所说的神弓呢。你若得了这件利器,那可就如同猛虎凭添了一只翅膀了。” 杨浩也是一笑,顺口纠正道:“义父,该是一对翅膀才对。” 李光岑摇头道:“不然,这还只是一只。” 杨浩诧异地问道:“只是一只?” 李光岑嘿嘿一笑,狡黠地道:“当然,纵有百万大军在手,若无军饷粮草,又济得甚事?武力只是一只翅膀,那另一只翅膀么,刚刚才飞出你的府门,你若把握得住她,这一对翅膀才算齐全。” 杨浩怔了片刻,苦笑道:“义父这是转着弯的来劝我了,唉!你还是先去帮我打造好那一只翅膀吧……” 芦岭州山谷中地理,狭长如蛇,后谷临近山岭的地方,设置的就是羌寨。杨浩到了寨前,弃马从羌人寨中穿过去,随着李光岑和木恩爬上山岭,又绕过两座山峰,便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 洞口有冷泉汩汩流出,可是山洞中却不觉寒气,进去不远,就觉叮当声作响,滚滚热气扑面而来。这洞中就是李兴炼铁锻制兵器的地方,经过多日筹备,如今已经开始运作。这里虽就在山岭中,却少用木炭,而用煤矿。煤矿炼铁,热度更高,而西北地区要得煤矿也容易,这一来也不必把附近的树木都砍伐光了。 三口中原罕见的竖式大风箱,放置在宽敞的山洞中,每口大风箱前坐一个人,正在鼓风炼铁。李家用的锻铁炉鼓风箱是自己研究出来的竖式双木扇风箱,这种竖式的风箱坚固耐用鼓风量大,强大的风力在锻铁时提供了充分的氧气而提高了炉火的温度,所以“一品堂”夏锻铁时的温度比别人家的风箱都要高很多,因此打造出来的铁器相当精良,如今得杨浩提醒又用了煤炭,质量自然更上层楼。 有几组本是铁匠出身的大汉在李兴的指导下,正手持铁锤,轮番在铁砧上锻打钢铁,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杨浩最在意的就是李兴所说的那种神弓,所以李兴最先准备打制的就是弓箭。杨浩走到山洞深处,见李兴正坐在一角专注地制作弓箭,旁边案上摆着十几件亮闪闪的小玩意儿,均为铜铁所制,打磨的十分精巧。 杨浩双眼一亮,脱口问道:“这个……莫非就是你那弓上所用的机具?” 第十三章 赴会 “大人来了,这些零件就是用在我所研制的‘一品弓’上所有的机件。”直到杨浩发话,十分专注的李兴才发现他们进来,连忙拿着那件半成品迎上前来。 “弓造的怎么样了?” “还需两天才能完成。”李兴说着,把那件半成品放在案上,拿起那些圆的扁的方的长的各种各样的小机件麻利地往上面装配着,尝试了一下,他取下一个滑轮样的小零件,唤过一个铁匠,指点了几处需要再打磨一下的地方,让他马上拿回去加工。 其实李兴所说的一品弓,就是后来的神臂弓,此弓可以说是冷兵器时代单兵武器中远战武器的巅峰之作。因为此物到了后世早已失传,所以曾有许多人怀疑它只是一种踏张弩,否则难以想象会有这样强大的威力。而此时杨浩所见,虽然这弓上加了许多的辅助零件,与普通的弓相比算是一种十分精密的武器,但它毫无疑问仍然是一张弓,而不是弩。 李兴设计的这些精巧的零件是这张弓的射程和开弓力量的保证,但它既不像床子弩那般笨拙,也不像踏张弩那么使用缓慢,而且机关的辅助,甚至使它比普通的弓发射更快,只是在保养上比普通的弓要求更多。 实际上尽管宋朝对这样高明的军事技术严格保密,但是这种技术还是有所泄露,直到后来的《永乐大典》,里边还是零星记载着它的机关制造技术,清代学者纪晓澜曾亲自见到了这些图样,并想依此重新制造神臂弓,可惜《永乐大典》上的图样只是神臂弓的单个零件图样,没有组合图,以纪学士之聪明也不能明白神臂弓机关的各个部件需如何组装。 后来编纂所谓的《四库全书》时,实际上就是对历史著作进行的一次大扫除了,编纂《四库全书》的十多年里,大清朝把他们不想看不愿看的东西全都毁尸灭迹了,除了收录少数农家、医家和天文算法类科技著作,删节纂改了一部分著作之外,许多科技著作连同一些前朝的小说、戏剧统统予以销毁了,禁毁图书共计三千一百多种、十五万部以上,简直是文学史上的一次大灾难,结果就连这些零散的神臂弓部件图也彻底消失了,后人只好你猜我猜大家猜了。 此时杨浩却是亲眼见到了这种神奇的强弓,尽管它还只是一个雏形,但是随着李兴的解说,他也略略明白了它的犀利。这种弓的制作比起普通的弓来当然困难的多,虽说它的主体以强韧的山桑木为主干,却是用的复合材料,它用的箭也比普通的箭要短的多,但是尽管箭比较细,由于射速极快,三百步洞重札不成问题,命中目标就是洞穿,一般的铠甲是抵挡不住的,所以其杀伤力还是很可怕的。 听着李兴的解说,杨浩忽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忙问道:“这弓……造一把需要很长时间?比起普通的弓来,所耗几何?” 最先进的,不一定是最实用的,一些先进的武器,因为制造一件所耗费的金钱和时间太长,经不起战争的损耗,是不可能用在实战上的,这一点杨浩还是知道的。 李兴笑道:“现在所有的机件铸模全都要从头做起,钢铁也需再加淬炼,制弓的各种材料也才运到,所以慢了些。若是由我带出十几个徒弟来,所有的东西都备齐了,一个月便能造出十几柄弓来。至于所耗的钱财,当比普通的弓要贵上八成。” 这个代价相对于战争的人命损耗是相当值得的,这个制作速度也非常快了。如果要扩大生产,当然还需扩招大量的雇工,如能形成流水作业,速度将会加快很多。杨浩盘算着,欣然点着头。 就在这时,有人急急赶到,禀报道:“大人,折家送来了几十大车兵器衣甲,范主簿正在到处找你。” “喔?快走。”杨浩喜形于色,匆忙离开山洞之后,杨浩忽地省起一事,便道:“程德玄最近没有什么异动吧?” 李光岑笑道:“你担心他会坏事?放心好了,他在芦岭州毫无根基,连一个使唤得动的人都没有,根本就是一个瞎子、聋子,再说,他是芦岭府的判官,想独自一人到处走动都不可能,这里又隐在羌寨之后,他根本无从知晓的。为了以防万一,就连他身边听用的人,杨晋城都时常予以轮换的。” 杨浩点点头,叹道:“其实我也不想孤立他的,可是此人心里想些甚么,我实在无从琢磨,和这种人打交道实在是太累了,只好敬而远之。只要他不来坏我的事,我也不会去与他为难。钢铁,也开始采购了吧?” 李光岑道:“这件事你更可以放心,咱们托付的商家有好几起人,采买来多少钢铁,根本无帐可查。至于建塔么,嘿嘿,要从中做手脚更容易,除非有人把这大宋官家赐字的铁塔推倒了一斤斤的称量,否则谁知其中到底有了多少钢铁?这件事是林朋羽在负责,这人油滑的很,眼珠一转就是一个主意,程德玄虽在官场上历练过几年,却是不如这条老狐狸的。” 杨浩也笑了,林朋羽是他着力培养的心腹之一。林朋羽来自北汉国,全家人又都在这里落脚,这个颇受重用的幕僚的忠心是没有问题的。其实范思棋同样忠心耿耿,他是一个很传统的文人,认下一个主公后,那忠心比林朋羽这样在乎利益得失的人还要可靠,你永远也不必担心他这样的人会背判你。 可是这人耿直到了愚腐的地步,在他眼中,世间事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根本不相信中间的灰色地带。这样的人,财务、帐务、文案方面的事交给他尽可以放心,但是让他和人玩心眼他却不是那块材料,而且他若知道杨浩一些不宜摆上台面的手段势必还要苦谏不止。人尽其才,他的才不在这个方面,有些事杨浩只好连他也瞒着。 杨浩的法刀一祭,程德玄着实清闲了好几天,但他天生就是劳碌命。虽然公务上清闲了,他却没让自己闲着,此刻他正闷在自己房里写着奏折,把杨浩近来与府州走动密切、对诸羌又打又拉的事再加上自己的臆测都写了上去。 上一封奏折通过来芦岭州经商的“商人”传递出去后,换来的是赵匡胤措辞严厉的一封口谕,口谕中不但把他驳斥的体无完肤,还要他与杨浩精诚合作,保证让芦岭州在这个地方稳稳当当地站住脚,如果必要,用些手段也无可厚非,言辞间对杨浩十分的信任和纵容。 不过程德玄却没有被赵官家的口谕打垮,他的密奏一封接着一封,他不怕赵官家责斥,如果赵官家真的维护杨浩,大可把他调走了事,何必郑重其事地责斥他一番?有时候,骂得越狠才越证明他是把你看成了自己人,这一点程德玄心知肚明。 再者,他背后还有一个赵光义,赵匡胤对这位亲兄弟的手足之情十分深厚,他在赵匡胤面前说话的份量可想而知,积毁可以销金,积谗可以磨骨,何况杨浩胆大妄为,许多事可不是他程德玄昧着良心说话,这奏章一封封递上去,再有那位南衙府尹敲敲边鼓,他就不信动不了杨浩这个在朝中毫无根基的人。 最后一个字写完,程德玄吹了吹信纸,将它小心地叠好袖入怀中。商贾们在唐家的拉拢下,又络绎不绝地赶来芦岭州了,他这封密信很快就可以送出去,想到这里,他的唇边不禁露出一丝冷笑:“这药……下得差不多了,杨浩啊杨浩,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等这芦岭州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的时候,你会埋骨树下,还是浪迹天涯呢?” 折府送来了足以装备一千五百人的衣甲和兵器。兵器以弓为主,辅以大刀、大斧,俱是适宜同以骑兵为主的敌人作战的武器。那些衣甲虽然都是皮甲,但是穿戴起来,再背上军弓,佩上整齐划一的武器,那原本衣着武器形形色色的团练民壮立即焕然一新,有了几分军人的气象。 与此同时,芦岭州团练也在进行补充和扩编,除了本地的汉人,还从归附的羌人部落中征召了一些民壮。这些蕃兵的战斗力十分可观,尤其是他们作战意志坚强,虽遇坚敌,也很少有惊慌溃退的,所以对他们稍作训练就会成为一支劲旅,训练成本极低。 而且,招募羌人,打散了与汉人士兵混在一起,可以最快地速度打消藩汉百姓间的生疏感,加快他们的融合。 至于从原本的民壮中挑选出来护侍杨浩前往野离氏部落的些民壮,都有一定的武艺基础,在原本的民壮队伍中战斗力还是比较强大的,此时折府派来的校官对他们又加强了军纪和行列行进的培训,服装、武器整齐划一的这支队伍,在精神面貌上与往昔大不相同,尽管他们的战争经验还不丰富。 杨浩带着这支主要作用就是用来唬人的队伍和商贾们上路了,这些民壮每人都得了一件绸衣,这绸衣都穿在外衣里面,杨浩去探看李兴的弓箭制作进度的时候,忽然记起他以前从什么杂志上似乎看过一段介绍,说是丝绸的柔韧度很高,成吉思汗发现这个特点后,就下令所有士兵必需穿丝制内衣,自此丝制内衣成为蒙古弓骑手的一种保护性服装,箭镞难以射穿丝制内衣,令箭镞较容易被拔出,可以避免伤口因拔箭而增大,较大程度地减少士兵的伤亡。既有这样的法儿,他当然要给自己的士兵用上。 一路行去,是非常安闲的行军路程。他们是沿横山山脉而行的.99lib.,横山山脉是野离氏的势力范围,经过扫荡诸羌人一战,现在散居于横山山脉的大小部落已经不敢触怒杨浩。 唯一对杨浩有所威胁的夏州如果想要出动大军讨伐他,那就必须长途跋涉,穿过现在虽与他们休兵乞降,但是彼此仍处于敌视状态之中的党项六氏地盘,最后进入野离氏的势力范围,这样做太过行险。 这样的状态下,他们派出小股人马起不到作用,大队人马又瞒不过旁人耳目,而且,杨浩一路往野离氏部落去,行止时间不定,行进路线不定,就算夏州孤注一掷,派出大军赶来追杀,也很难找到他的踪迹,想要下手唯有一个目标:芦岭州。正是出于这种分析和考虑,所以杨浩把主力留在了芦岭州。 事态果然如他所料,一路上非常安静,偶尔经过一些小部落,一见到那严整的军容,得知他们是芦岭州的人马,那些羌人立即会露出敬畏和尊敬的神色。草原上,永远是强者称王,草原人只承认强大的实力,只向掌握实力的人低头。 他们的恭敬,令那些刚刚由民壮成为士兵的芦岭州人感到由衷的自豪,一种属于藏书网战士的光荣和自豪。在战斗技能上,他们还不能和那些从小生长在马背上的草原骑士们抗衡,但是在士气和凝聚力上,他们却已不输与任何人。 暮色降临了,这里是一片光秃秃的黄土地,驮载着沉重货物的骆驼摇晃出的驼铃声,让人觉得像是漫步在沙漠中,一轮血红的太阳在宁静的黄昏中无声无息地坠向远山,面前却是一条洒满阳光灿烂如金的大河。 杨浩的队伍就在这条河旁扎营了,一头头骆驼跪下来,沉重的货物箱子被搬下来,一顶顶帐蓬刚刚搭起一半,杨浩则到了河边,解开皮靴透透气,用那清凉的河水洗把脸。 忽地,有一枝响箭带着凄厉的啸声从远处飞过来,响箭力尽,正落入金灿灿的河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是他们布置的警哨发出的讯息。 正蹲在河边洗脸的杨浩霍地抬起头来,就见木恩几个箭步便到了他的战马旁,一翻身便跃上马去,同时大声喝道:“甜酒,保护大人!” “我……”杨浩还没说完,旁边正在汲水的甜酒便扔 4e86." >了水囊,猛扑过来一把架起..他就走,直奔骆驼和货物围成的圈子,扯得杨浩竟是脚不沾地。杨浩气极败坏地叫:“我的靴子……” 他扭头看见正从河边站起的唐焰焰,恐她有失,又急叫道:“唐姑娘……” 唐焰焰一掐小蛮腰,恨的牙根痒痒:“怎么着,还要使唤本大姑娘给你捡靴子不成,我上辈子欠你的呀?” 想归想,她还是跑过去捡起了杨浩的鞋,气哼哼地向他追去…… 第十四章 白灵少主 这些刚由民壮转为战士的士兵在木恩的魔鬼式训练之下,又曾亲自参与了些战斗,应变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当然,这也得益于报警的响箭来的及时。商贾们被安排到骆驼和货物箱囊组成的遮掩物中间,士兵们持弓弩和大刀严阵以待,但是过了良久却未等来隆隆如雷的马蹄声,木恩便带着几名亲随向发箭处迎了过去。 杨浩见唐焰焰捏着鼻子,用两指掐着他的靴子赶过来,讪讪笑了一声道:“>99lib?其实一点也不臭的。” 唐焰焰俏巧地翻个白眼儿,嗔道:“你自己当然闻不出来。” 其实纵有味道,在这空旷的地方也不易闻到,只是女孩儿家爱洁,从心理上便有些排斥。杨浩不及多说,哈哈一笑,接过靴来,拍落袜上沙粒,将靴子匆匆穿好,系紧了带子,便按剑站了起来。 过了片刻,木魁兜马赶了回来,远远便道:“大人,勿需惊慌,我们遇到的是一个也要赶去野离氏部落赴会的部落,如今木恩正在盘问他们的来历。”杨浩吩咐士卒仍然保持戒备状态,自己迎出去,上了一匹战马,问道:“来了多少人,什么情形?” 木魁道:“他们有两百多人,二十多辆大车,服饰羌汉皆有,咱们的伏哨鸣镝一响,他们那边也大为慌张,赶紧的布阵护车,准备做战。属下仔细观察过他们,有老有少,还有女人孩子,服装杂乱,武器也是五花八门。” 杨浩听了放下心来,一踹马蹬道:“走,引我去看,大家若都是赴野离氏之会的,可莫要因为误会起了冲突。” 杨浩与木魁赶过一个小山坡,只见前方的黄土地上有两百多号人,多乘战马,他们将那十多辆大车和一些妇孺紧紧护在中间,隔着半箭之地,木恩单>.骑独马,两手空空,正与那些结阵自保的羌人对话。 杨浩忙止住随来的二十多名侍卫,勒马站在那儿等候,他的这些人一出现,那结阵自保的羌人不免又是一阵骚动,木恩与他们对答一阵,对方便也奔出一匹马来,马上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远远的就见他与木恩说着话,木恩不时还向杨浩这里指一指,看来正在介绍自己的身份。 过了一阵儿,木恩便与那年轻人并辔向这里赶来,杨浩早已令士卒们收起武器,以免引起对方恐惧,这时见他们赶来,便按剑策马向前迎去。 木恩高声介绍道:“大人,此人是横山白灵羌部少族长拓拔严,拓拔兄弟,这位就是我芦岭知府杨浩大人。” 那年轻人身形剽悍,远远驰来跨马打浪的动作十分柔软协调,显然是个精于骑射的高手。他的肤色很是粗糙,黎黑色的皮肤使他的脸庞看起来比豹一般矫健有力的身形略老了一些,但是那双眸子却很是锐利,顾盼之间十分有神。 杨浩这段时间对羌人用兵,对大小部落着实下过一番功夫,对稍大一些的部落非常了解,一听木恩提起白灵氏,便晓得了他们的身份。白灵氏说起来与夏州李氏同为一族,都是鲜卑皇室后裔,但是他们的部族返回夏州草原的时间远比北魏王朝溃亡败回草原要早的多。 当初北魏皇帝穿汉服、习汉语,连姓氏也改成了汉姓时,便造到了一部分拓拔氏贵族的反对,其中有些拓拔氏贵族拒绝改姓,便离开皇都返回了草原,这些部族中就有白灵氏。三百多年来,这些部落有的被其他羌人部落吞并,有的被吐蕃、回纥或者汉人军队剿灭,白灵氏的地盘也越来越小,最后在弱肉强食的草原上无法生存,便搬到了横山以东与汉人杂居起来。 而拓拔魏亡国后,留在中原的鲜卑族人一部分就此融入了汉族,一部分逃回草原融入羌族,凭借着他们先进的文化一跃成为羌人诸部的头领,如今占据夏州,保持了草原部落的本色。而那些因为拒绝融合而率先返回草原的族人现在汉化的程度反比他们更高。 白灵氏的族人现在多以贩盐为生,西夏这边的盐州、灵州都是产盐的地方,所产主要是青盐和白盐,因为品质纯净,比大宋的解盐要好的多,价格也便宜,所以深受汉人百姓欢迎。但是大宋鉴于青盐一来本地所产的解盐便没了销路,赋税收入大幅减少,因此严刑苛法,禁止销售青盐。这样一来,白灵氏部落的人几乎个个都是私盐贩子。 朝廷禁青盐,是为了赋税收入,但是你的商品价格比别人贵,质量又没有别人好,百姓们怎么选择可想而知,所以想要销出青盐的羌人和想要购买青盐的汉人百姓对贩私盐的白灵氏非常友好,在横山诸羌部落中,白灵氏部落也是比较富有和开化的。 一听这人就是芦岭知府杨浩,那年轻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只不过这人肤色黎黑,又是一大口络腮胡子,露出惊容时也只是双眼微微睁大,看不出太多的神色。他看看杨浩左右俱都身着汉人军服,衣甲鲜明,刀枪锃亮,这才露出释然神色,忙抚胸施礼,恭声道:“白灵氏拓拔严,见过杨浩大人。” “少族长免礼,”杨浩也向他行了个抚胸礼,微笑道:“我们正往野离氏部落去,闻得示警,这才赶来察探,少族长带同这些族人也是赴野离氏之会的么?” 拓拔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是的大人,大人大会横山诸羌,商议互通有无,销购商品,我白灵氏如今正以经商为业,怎么能不来呢。在下带了二十大车从中原购来的货物,往野离氏部落去销与草原诸部,再买些青盐、白盐回来,同时还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营利之途。只靠贩盐,终究不甚妥当……” 说到这儿,他微露赧然之色,毕竟,中原是禁止私销青盐的,而他明明就是在走私,此刻面对的却是一个宋人朝廷的知府,有些话当然难以启齿。不过他也不怕明言,大宋官府打击辖内的私盐贩子,是管 4e0d." >不到他们羌寨头上的,而且这位汉人知府为了站住脚要与>.横山诸羌做生意,其中同样有许多不好摆到台面上来聊的话题,大家各有隐私,大哥别说二哥…… 杨浩颔首道:“原来如此,既是一场虚惊,那就罢了。本府此来,也带来许多商贾,或许你们能够找到互惠互利的合作伙伴呢。如今商贾有些受惊,本府还需返回安抚。少族长尽管择地安营,本府会约束部下,勿相打扰。” 拓拔严忙道:“大人请便。既然大人已在此处扎营,在下当移往上游三里处安营扎寨便是。” 二人各自圈马返回自己营盘,过了片刻,就见白灵氏的那队人马自坡上出现,白灵氏的族人骑在马上,向这里东张西望,指指点点,显得颇为好奇。马上还有一些妇人,都穿着白袍,头上戴着帷帽,那是在西北野外行进时遮蔽风沙和阳光用的,有的女子掀开帷帽也好奇地向这边打>?99lib?量。远远的虽看不清她们的五官,但是风吹素袍,帷纱轻扬,倒是很有几分婉约的味道,惹得营中一些军士们连吹口哨。 白灵氏的族人并不过来与他们交道,他们沿着河水往上游去,在大约三里地外的地方开始卸车扎帐,设下营盘。日落西山,明月升起,两座营盘相继燃起了篝火,隐隐可见营盘外巡弋着一些荷弓持矛的武士。 杨浩站在一块土坡上,下意识地拗着马鞭,眺望着远处白灵氏部落的篝火,木恩慢慢走过来,在他身后站定,杨浩头也不回,只是一下下地拗着马鞭,过了片刻才道:“李玉昌的主业就是销盐,他销的盐中,解盐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在府州的庇护下,他销往各处的盐主要也以青盐为主,这是暴利啊,其中很大一部分必然就是府州的财赋来源,麟州想来也该如此。 朝廷为了保证解盐的销售,打击私贩青盐,麟府两州为了垄断销盐,必然对他们也是百加刁难,所以白灵氏不请自来,想从我这儿打开一条通道不足为奇。可是……,我真不知道对这些对我抱以厚望的人该如何对待。 就拿这白灵氏来说吧,如果我与他们合作,从近处说,那就要与麟州、府州争利,势必惹得麟府两州不满,从远处说,身为朝廷的官员,居然违反朝廷禁令,与人私相贩盐,其罪不轻呵。 如果我不答应,凭我现在的兵威和小恩小惠能笼络住他们呢?见了这白灵氏部落赶来,我才忽然想到原来的打算还是不够缜密,诸羌部落逐利而来,首先提出的合作之事,必是他们自己办不了的、又为麟府两州所不允许的,我真是踩在刀尖上跳舞啊……” 他沉默起来,草原上的晚风很大,吹得他的袍子猎猎地发出响声,过了半晌,杨浩才轻轻一叹,又道:“一年不到的时间,我从霸州乡绅家的一个家丁,成了芦岭州一州知府兼团练使,大权在握,有兵有钱,这样的风光我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想必天下有许多人都在羡慕我的际遇。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走的路,都不是我想去走的。我做的事,没有一件是我想去做的…… 想走的路走不了,想做的事还没有去做,这般身不由己也就罢了,可是游走在朝廷、府州、麟州,还有夏州诸羌之间,每一个都是我必须去依靠的,每一个都不是我能依靠的,越往上走,权柄越重,我越是害怕,越往高处去,风就越大,而我的根扎在哪儿呢?那种感觉,就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跌下去,就会粉身碎骨,从此不得翻身……” 木恩像一座山似的站在他的背后,沉静地道:“少主说的话,小人听得懂。” 他慢慢走到杨浩身边,凝望着远处的篝火,缓缓说道:“当初,随着主上逃亡在草原上的时候,木恩还是一个少年,我们只有几十个人、几十匹马,没有吃的,没有财物。夏州追杀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睁开眼的时候,要握着刀。合上眼的时候,还要握着刀。敌人冒出来的时候,我们要浴血厮杀,要护着主上杀出一条活路,没有方向,觉得哪儿安全,就自然而然地冲向那个地方。 敌人冒出来时危险,可敌人没冒出来的时候,我们却更加紧张,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到来,吃饭时、睡觉时,还是看到一片碧野蓝天正感到心情一畅时。有时候,走许久都遇不到人,我们要掘草根、啃树皮、吃蚯蚓。遇到一个部落时,我们要讨好他们、巴结他们,尽力和每一个部落做朋友,但又不敢相信他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受了夏州的好处,就会突然从背后捅我们一刀……” “那种日子,和少主今日的情形何等相似。我们也不想那样过活,可是如果当时稍有懈怠和退缩,我们就再没有活路,最后只能把自己喂了秃鹫和野狼。想尽一切办法的活着,我们才有了今天。芦岭州,现在是我们的家,尽管我们现在还要在外面征战、厮杀,至少我们的家人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使我们没有后顾之忧。 这样的日子,比起以前,已经像天堂一般美好。这一切,是拜少主所赐,我们还想过更好的日子,让我们的子孙不再打打杀杀,我知道少主正在做的,就是为了这一切。我族中三千勇士,愿意追随少主,刀山火海,无所畏惧,亦无悔怨。” 杨浩吁了口气,自嘲地一笑:“比起你们当初,我现在的处境好的多了。听你一说,我倒觉得自己是无病呻吟,身在福中而不知福了,呵呵,不说了,这不是意志消沉的时候,车到山前必有路,走到哪步算哪步吧,走,咱们回去。” 两人刚刚转身,就听远处传来诘问的声音,杨浩和木恩伫足回望,就见白灵氏的营盘中走来一人,杨浩营中布置在最外层的伏哨正现出身形,向他们喝问来由。 第十五章 抢亲 拓拔严遣人来是邀请杨浩赴宴的。地点就在双方营盘的中间位置,这样可以减轻杨浩一方的疑虑。两支远离自己部族,彼此不知根底的队伍,想要结识为朋友,这么做考虑的就比较周到了。 白灵部参加..野离氏大会,显然是怕各部落得了好处,而自己被摒弃在外。如今既然在路上遇到了杨浩,哪有不抓住机会先做接触的道理。他们相邀,本在杨浩意料之中,如果他们不来,那才有些奇怪了。 杨浩略一思忖,答应了对方的邀请,候那信使回去报信,便对木恩道:“带上二十名侍卫,随我赴宴。”木恩应了一声转身欲走,杨浩又唤住他,思索片刻道:“还有,请唐姑娘来,我带她一同赴宴。”木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应声离去。 白灵部是靠往宋境和契丹贩卖私盐为生的,杨浩不想和这种生意扯上关系。现在西北诸部中,势力最弱小的就是他,但是他敢如此嚣张,就是因为得到了折杨两家的暗中支持,表面上又是朝廷的人马。在几方势力中,除了夏州李氏,没有站在他的对立面的,所以才能如鱼得水。 贩盐利润虽大,但是一旦插手这桩生意,势必要与折杨两家争利,又在朝廷方面埋下了祸患,一旦事败,他就成了寓言中那只在飞禽和走兽间左右不是人的蝙蝠老兄了。可是现在能多争取一分支持,就是一分力量,他又不想失去白灵氏这个大部落。 李玉昌是贩盐的,带上他的外甥女儿唐焰焰,一旦拓拔严说及与芦岭州合作贩盐的事来,就能用李玉昌搪塞一下,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贩盐的合作伙伴,这比直接拒绝更妥当一些。同时唐家做的生意既大又杂,可以让唐焰焰与他商议一番,如能在别的方面有些合作,也不致让他空手而归。 远远望去,在双方的中间地带,白灵部的少主已经带着人到了,不过十多个人,他们先在附近燃起几堆篝火,又在地上铺着毡毯和小几。而杨浩这边……,杨浩还在等唐焰焰。 杨浩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眼看着就要化成大河旁边的一块望夫石了。直到杨浩望眼欲穿的时候,唐大姑娘才姗姗出现。 唐大小姐走得很轻松、很自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只要长眼睛的都看得出,这位小美人儿对今晚的赴宴是很重视的,她精心打扮过,从青丝秀发间一支步摇的款式,到靴子选择一双绣了什么花纹,明显都是经过了精心挑选的。 “黑灯瞎火的,美给谁看!”杨浩在心里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一双眼睛却上下打量起来:“还别说,这小妮子不打扮就很养眼了,这一收拾起来,看起来还真是……唔……很可口的样子。” 这一路上,她都是半胡服的装扮,那样的衣裳易于远行,而今晚,她偏穿了一身正宗的汉服,白色的襦裙,下摆处染成了鹅黄色,还缀着一颗颗压风的小珍珠,在火把照耀下闪闪发光,衬托得她好象自天而降的仙子。 上身是一件浅碧色的背子,腰系一条细细的藕色带子,打了一个合欢带,衣着虽然简单,却衬得她素口蛮腰,十分的婉约妩媚。在这样的地方赴宴,真要是打扮得华贵无比,那反而成了笑话了,这样素雅简练又不失庄重的打扮,反而更具几分高贵雍容之气。 最妙的是,她还披了一件雪白的披风。有胡笳和落雁的地方,女人披一件披风,那便是风情万种,光是挽着披风的那一双酥玉小手,也让人有种惊艳的感觉。那被风扬起的披风披在她的肩上,虽非羽翼,却已令人飘然若飞了。 可是看着杨浩毫无表情的一张脸,唐焰焰的一张小脸不禁垮了下来…… “咱们旁边这条河,本出自上郡,向东流入塞内,又东向流出塞外,经过塞城梁,至三岔河,然后会合众水,由榆林、横山奔流而南,径银州、上郡至清涧,又折而东,方才流入黄河。因其水势汹涌,卷石含沙,河身时东时西,无有定向,因此便得了一个名号——叫做无定河。” 拓拔严向杨浩谈笑介绍着,他虽是一介商人,却不改粗犷之风,事实上自古而来的大盐枭,虽是经商,却因贩的是私盐,时常要与人厮杀,所以大多颇具豪气。不过久与汉人杂居,他说话也颇有几分文才,显然是读过不少诗书的。 “呵呵,这无定河自秦、汉以来,两岸平沙,便悉数做了天然的战场。当年秦始皇遣大将蒙恬统雄兵三十万北拒匈奴之时,就以上郡为锁钥重镇。自是之后,汉胡交兵,杀人如麻,枕骸积尸,皆在此河两岸。现在听那涛声,犹带无穷寒意,呵呵,来来来,大人请酒,且以酒来驱驱身上的寒气。” “喔?此河就是无定河?”杨浩大为惊诧,他还真不晓得这条河的名字。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条河通过这首唐诗,早为后人所知晓,但他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无定河,就是自己身畔奔腾咆哮的这条大河,此时再听那涛声,似乎也带上了几分呜咽的味道。 “东阳氏诸部,一向骄横,就是我们横山诸部,也时常受其滋扰,我白灵部更不用说了,每次运盐经过他们的地盘,都要饱受盘剥。大人一来,引天朝天兵,横扫匪盗,还地方安靖,我们横山诸部亦受其惠,真是大快人心呐,呵呵呵……” 拓拔严一边恭维,一边看了看坐在下席的那些位大汉,杨浩随身带来的这几十名贴身护卫,都是从李光岑族帐中挑选出来的杰出武士,当初保护李光岑而来的那些大汉现在俱在团练军中做着都头,不能带出来,但这些人都是从他族人再行挑选的,每个人都在二十出头,生得膀大腰圆、身材魁梧,一身骑射功夫十分了得,徒手搏斗也可以一挡十。拓拔严见多识广,看他们精神气度,便知了得,是以眸中大有敬畏之意。 杨浩微笑道:“是啊,芦岭穷山恶水之地,立足不易。官家体恤百姓,特意自禁军与边军中调拨数千精兵听我使用,他们俱是敢战能战的勇士,几处匪寨么,不过是土鸡瓦狗,一战之下,自然是犁庭扫穴,所向披靡。” 拓拔严“啊”了一声,讶然道:“原来是自禁军与边军中挑选的精锐么?难怪……竟是这般了得。” 一旁有个少年,听了杨浩的话却撇了撇嘴,只是谁也没注意这少年的神色。 “爹爹,羊羔烤好了。”看来他是不想听杨浩吹牛了,一见有人抬了烤羊过来,便兴奋地拍案说道,露出一副谗诞欲滴的模样。 这少年是拓拔严的儿子,乳名儿唤做石头,如今才只八岁,可是身材生得极是结实,光看身量,已有十来岁上下,他穿着一身羌人的传统袍服,头顶剃光,四下编着小辫儿,因为年纪小,看着只觉可爱,倒不似那日所见的李继筠那般凶恶丑陋。 “呵呵,你这孩子,大人面前,不得无礼。”拓拔严拍拍他的脑袋瓜,状似训斥,却带着几分宠溺。他拍拍手掌,正在篝火环绕下翩翩起舞的那四个白灵寨少女便飘身退开几步,弯腰抚胸,退了下去。 正看她们舞蹈入神的唐焰焰也抬起头来,只见一支烤得金黄的羊羔被四个大汉抬了上来,羊羔伏在木架上,嘴里还叼着几根香菜充作青草,老远便香气四溢,惹人生涎。 拓拔严呵呵笑着起身,自腰间抽出一柄小刀,那小刀明晃晃的,与当初臊猪儿打磨之后的两柄小刀十分相似,只是那柄不是黄杨木的,杨浩瞧见了触景伤情,眼神不由一黯。 拓拔严持刀在羊羔的脊背上轻轻划了一刀,然后自羊羔额头削下一片肉来,盛在碟子里毕恭毕敬地呈到杨浩面前,又为他摆上一碟青盐,笑道:“大人,请享用。” 杨浩知道这是对长者或地位尊崇者的一种礼节,便微微一笑,也不客套,他叉起那块肉来,蘸了蘸盐末儿便丢进嘴里。虽说这时的烤羊烧烤时并不刷什么作料,只有盐巴佐味,可是羊羔毫无腥膻味道,肉质鲜嫩,几乎有入口就化的感觉,蘸点盐巴,也觉十分可口。 见杨浩吃了那片肉,拓拔严又退回羊羔旁,手中一柄小银刀上下翻飞,那羊羔身上的肉便一片片落下来,动作十分的麻利。那肉被分盛到一张张盘子里,送到了杨浩、唐焰焰以及木恩等人面前,最后才轮到拓拔严本族的几位长者和小石头面前。 酒已过三旬,烤羊羔这道重头菜呈上来时,双方已经非常熟络了,拓拔严这才技巧地探问起芦岭州对贩青盐的看法,杨浩不禁暗赞他的耐心。 其实,如果把自己置身于外,单纯地从百姓角度去考虑,杨浩如果是个平头百姓,他也要买青盐而不买解盐。青盐质量好,价钱又便宜,哪有舍了物美价廉的青盐而去买解盐的道理。这是朝廷禁贩青盐,维护的是朝廷的利益,单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是朝廷的官员,就无法表态同情一个私盐贩子,更何况这其中还涉及到他的战略盟友折杨两家呢。 杨浩借口不太了解贩盐生意,便将这话题推到了唐焰焰身上去。唐焰焰对这方面虽未打理过,却也不是一无所知。杨浩再从一旁诱导,促使他们往其他方面合作。唐焰焰对杨浩几乎是言听计从,那位看似粗犷的拓拔严又是极机警的人物,这话题便渐渐绕到了瓷器、绸缎、铁锅、茶叶上去。 这些物资同样是草原上的紧俏物资,获利颇丰,只是白灵氏即便有丰厚的本钱,也没有那个门路从中原大量购买而已,如果唐家肯把他们发展成为自己在草原上的一个代理,那自然皆大欢喜。所以一得了这个话题,虽说盐巴生意没有谈成,拓拔严也不气馁,便与唐焰焰谈起购买这些物资的话题来。 双方正谈得热闹,远处忽然希聿聿一声马嘶,然后就听马蹄骤急,向这边疾驰而来,杨浩闻听,霍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伸手按住了剑柄。木恩一个箭步闪到他的前面,护住了他身子,冷静地道:“大人无需惊慌,只是两匹马。” “嗯?不对!”木恩耳朵动了动,改口道:“至少六匹马,但不会超过十匹,戒备!” 那些侍卫们方才盘膝坐在毡毯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显得十分闲逸,此时却纷纷跃起,犹如一头头猎豹一般,敏捷地闪到了杨浩和唐焰焰身前,拓拔严回头看见,不禁露出钦佩神色。 这里双方加起来至少四十多人,两边仅仅一里多地的地方就是双方的营盘,对方来的既然只有六七匹马,自然不必太过惊慌,那拓拔严也不拿兵刃,慢慢走前几步,脸色十分从容。 杨浩不会听马蹄声,这时听说只有寥寥几人,不想自己部下在人前露怯,便也摆手让他们退下,径自走上去,与拓拔严并肩站定。倒是那个叫石头的小家伙,居然抓起一张弓来,搭上了一支箭,小大人似的引人发噱。不过杨浩却知道这小家伙手里的弓绝不是玩具,草原上的少年虽说十二三岁才可以上阵杀敌,但是七八岁就能策马骑射,甚至猎杀野狼的也不在少数,那小弓可真是杀人的家伙。 夜色中疾驰而来的快马果然是冲着他们这一处篝火亮起的地方来的,眼看着前头两人飞驰而来,还无减缓速度的样子,拓拔严手下几个族人已持着钢叉向前拦去。 策马飞驰而来的一个骑士大声疾呼着:“救人,快救人呐!”一言未了,后边便有一箭飞来,本来夜色中不易射中人体,可他已冲到近前,有火光映衬,身影在夜色中反而明显,这一箭正中他的后心,他惨叫一声仰面跌下马去,那马奔得甚急,他的一只脚还挂在马镫里,被马拖着前行,一路磕磕撞撞,又被马蹄接连踢中,待到了近前骏马止步时,那人的脑袋已经被鲜血糊住,连五官都辩识不清了。 看着他那凄惨的模样,杨浩和拓拔严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时另一匹马也到了近前,马上的人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丹木!”然后便滚落下马,高高的帽子也跌落到了一边,这人竟是个女孩儿,她扑到死尸身边,抱着他便放声大哭起来。 杨浩和拓拔严面面相觑,没想到夜晚于河边饮宴,竟碰上这样的事情。这女子身穿大红的袄儿,领口襟口都绣着大朵的牡丹,袍襟袖口都缀着雪白的兔毛,掉到地上的帽子也不是羌女惯常戴的那种瓦片似的青布帕,而是一尺多高的三耳帽。 后面又有五匹马追过来,远远看见篝火旁十余大汉持着钢叉严阵以待,那五匹马停了下来,一边观察着这边的动静,一边互相交流着什么。 杨浩看了眼矗立在黑暗中的那五条人影,向抱尸大哭的少女问道:“你是谁,那些人为什么追杀你?” 少女用袖子擦了一把泪水,仰起脸来哭泣着说了几句什么,看这少女,才只十三四岁年纪,穿起这大红的衣裳犹显稚嫩,她说的话方言味儿极重,汉话中夹杂着一些当地语言的发言,杨浩听她说完了却还是如同鸭子听雷一般,完全不知所谓。 一旁木恩低声解释道:“大人,这少女说她叫拉巴,是一百里外兔毛岭上的羌寨百姓,嫁给了这个叫丹木的汉子,今天本来是丹木迎娶她过门的日子。谁料他们赶回丹木所在的部落时,却遭人抢亲,丹木的几个族人已被杀光了,后边那几个人就是抢亲的人。” 杨浩一听勃然大怒:“杀人夫,夺人妻,真是罪大恶极,把这五个歹人抓过来。” 拓拔严和木恩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谁也没有动。杨浩一愣,奇道:“木恩,你怎么了?” 木恩神色略显尴尬,看了眼拓拔严,才小声解释道:“大人,在草原上抢亲是不是什么罪过的,旁人更无权干涉。只要那想抢亲的男人和他的朋友成功地杀掉了这个丹木,这个女孩儿就成了那个男人的妻子,即便她现在对那人再怎么痛恨,一会儿也只能跟那人走,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只有这个丹木的亲人、族人,才有权利去寻那些人报复,旁人若是干涉,会受到所有部落的指责的,这是破坏草原上的规矩。” 杨浩听了不禁愣住,这草原上的风俗与中原果然大相径庭,如果中原女人被人杀了自己丈夫,恐怕与那仇家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了,可这少女哭得这般伤心,显然与那丹木两情相悦,十分恩爱,可是……成亲之日丈夫被杀,她就得认命做了那仇人的妻子,真是无法想象。 木恩见他不语,便对那抚尸痛哭的少女道:“拉巴姑娘,人已经死了,你不要太伤心了,我们帮你掩埋了尸首,你且随那些人去吧,拉巴姑娘,拉巴……” 唐焰焰这时才从那些护着她的大汉后面钻出来,只听了半句,奇道:“什么拉巴?” 木恩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是这位姑娘的名字,意思是菊花。” 就在这时,远处站住的那五人似乎计议已定,五人策马缓缓走近,中间马上一人高声喊道:“不知露宿河边的是哪个部落的兄弟,我是银州美思部落的日谷得,今日与几位朋友来抢亲,杀死了她的丈夫丹木,拉巴现在已是我的妻子,请你们把她交出来,不要坏了草原上的规矩。” 那人刚刚说罢,身子便猛地一挺,“呃”地一声跌下马来,他的四个帮忙抢亲的朋友惊呼大叫,立即拨马急急退却,杨浩慢慢低下头,就见自己的袍袖被箭风激荡,此时犹在摇晃不已。在他身后只两尺远的地方,石头慢慢放下手中的小弓,大声说道:“他抢亲,我也抢亲,这个女人,我要了!” 拓拔严脸色大变,顿足道:“石头,你……” 他也是反应极快的人,这瞬间就分清了其中利害,当即喝道:“去,把那四人杀掉,不许逃脱一个!” 他的几名手下立即翻身上马,向那几人追去,那几人本来逃到远处,正立足大骂,以美思部落的名义大施恐吓,要知道美思部落族帐上千,人多势众,敢招惹他们的可不太多。直到看见有人策马追来,这四人才省觉眼下可是人家人多势众,恐怕是有杀人灭口之嫌,四人立即兜马便逃。只是,他们一路急追那对夫妻而来,到了此处马力已尽,还能逃出多远? 拓拔严再转过头来时,又恢复了一个长袖善舞的精明商人嘴脸,向杨浩陪笑道:“大人,今夜邀大人赴宴,本来酒兴正浓,却让这么几个人坏了雅兴,实在是罪过。大人,咱们继续饮酒吧。” 旁边就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死尸,杨浩哪有那么坚韧的神经,他摆摆手道:“算了,本府不胜酒力,本来就告辞。你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吧。” “是是是,”拓拔严颇为不安地道:“大人想必看不惯这打打杀杀的事情,可草原上……就是这样,一言可以为友,一言可以成敌。那小畜牲……” 他恨恨地瞪了站在哭泣不止的拉巴姑娘身边,若无其事地把玩着小弓的儿子一眼,恨恨说道:“那小畜牲闯下祸来,在下若不当机立断,截下那四个人,恐怕就要为本族惹来塌天大祸了。” 杨浩淡淡一笑,说道:“本官省得,草原上的风俗和习惯,本官是很尊重的,少族长尽管宽心。” 说到这儿,他也情不自禁地看了小石头一眼:“此子,非池中之物也。可他……该算个什么物呢?这样小小年纪,竟然……” 想起他杀人之后的冷静神情,杨浩心头不由一寒:“真怪物也!” “草原上的风俗,我实在不能理解,草原上的人,我似乎也完全看不懂了,那个少年……”杨浩微微摇摇头。 此时酒席已散,酒席散时,拓拔严手下的人正好带着那四人的战马和他们的人头回来,那四人果然一个也没有逃得了。眼看就要进入自己的营盘,杨浩回首望着白灵氏的营盘,还觉得今晚所经历的一切有些不可思议。 唐焰焰赞叹道:“那朵小菊花长得的确很是俊俏,可是一个小孩子哪懂什么情爱,依我看,他和你一样,也是不忿那伙人杀人夫夺人妻,如同剪径强盗一般的行为,这才出手杀人。嘿,少年英雄,很了得啊。” 杨浩摇摇头,说道:“那少年收弓时的神情,我正瞧在眼里,这小孩子虽然比起同龄人来成熟了许多,终究比不了成年人的城府,我总觉得……他杀人的目的,不是那么简单。” “我看你是整天跟那帮老狐狸斗来斗去,斗成了疑心病了。”唐焰焰哼道:“那少年小小年纪,能有甚么目的?你一步三回头的,别是忘不了那朵小雏菊吧。” 杨浩瞄了她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别老雏菊雏菊的,你懂什么,人家叫拉巴。” 唐焰焰鼻子一皱,哼道:“拉巴就是小雏菊,你要是念念不忘啊,今天夜里点起八百兵将也去抢啊,那少年的箭法很利害呢,你有没有胆子?” 杨浩笑道:“他们人手也不少呢,抢拉巴姑娘费点劲儿,要是抢你唐大姑娘……” 他自知失言,急忙住口,唐焰焰脸红了,她咬咬嘴唇,却将胸一挺,大声道:“好啊,你有本事就来抢,你敢不敢?” 不敢,当然不敢,杨浩当时就萎了。唐焰焰恨恨地瞪他一眼,嗔道:“熊包!” 熊包就熊包,杨浩屁也不放一个,闷着头就往营盘里走,唐焰焰见他这副德性气就不打一处来,她顿顿脚,恨恨地随在他的后面,那双脚跃跃欲试的总想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上一记。 进了营盘,正要分头走向自己宿处,杨浩忽然止步,回头说道:“对了,有句话我还忘了对你说。” 唐焰焰止步,诧然问道:“什么话?” 杨浩上下打量她一番,微笑道:“你今晚的衣服很用了一番心思,打扮的很漂亮。” “哼!” “今晚与白灵部族少主拓拔严的对答也很得体,其实……你很有经商的天份。” “哼!” “还有,你今晚……特别漂亮,很有女人味道。” 唐焰焰终于忍不住“噗哧”一笑,狠狠瞪他一眼,娇嗔地道:“你是不是又有甚么事要本姑娘帮忙了?用不着这么大拍马屁,有话赶快说吧。” “真的没有,”杨浩微笑着说:“完全是由衷之言。天色晚了,姑娘好好休息。” 杨浩拱拱手转身离去,看着他的背影,唐焰焰的嘴角渐渐勾了起来,露出甜甜的笑容。能得到他这番赞美,今晚这番心思总算没有白费,只是……这臭家伙怎么现在才说,害人家失望了一个晚上…… 第十六章 迷雾 天亮,杨浩的队伍拔营起寨了,拓拔严的营盘因为有妇人和孩子,所以动作迟缓一些,许多营帐前的炊烟才刚刚燃起。 杨浩上了马,向白灵氏的驻地望了一眼,对木魁吩咐道:“去知会一声,咱们先上路了。”昨夜刚受人款待,这些礼数还是该有的,木魁答应一声,便向白灵氏的驻地赶去。 太阳升起一杆高的时候,白灵氏的队伍从后面赶上来了,与杨浩的人马隔着两箭之地远远地辍着。草原上,弱小的商队与他人的队伍结伴而行,可以防止马贼和一些部落见利起意,行抢打劫,尤其是昨晚刚与美思部落的人结下了仇怨,虽说那几人都被灭口,可是暗中是否还有人窥伺实难预料,拓拔严小心一些也是道理。 穿过黄土地,便又进入了一片草原。秋天的草原自有一种秋天的美丽,已经泛黄的野草就像一张巨大的地毯,软软地铺在绵延无边的大地上,轻风过处,便荡漾起层层波浪。一朵朵叫不上名字的小花,点缀其间,仍然顽强地绽放着它们的美丽。 循着无定河行去,远远的,那河流从远方蜿蜒而来,就像一条玉带旋舞在大地上,随着地势时而扬起,时而低伏,天空是湛蓝幽远的,草原仿佛也是静止不动的,但是时而会看到一些野生动物,给这静谧而宏大的自然画卷渲染了几分生气。 一路行止,白灵氏部落都与杨浩的人马结伴而行,两天下来,时常还互相赠送些礼物,相处的十分和睦。这天傍晚,木恩看看天气,便告诉杨浩今晚或明天恐有大雨,最好在较高的地势处扎营,床铺也要垫高一些。 木恩刚刚说完,小石头>?99lib?便背着他的小弓,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就从后面追了上来:“杨大人,我爹说,今夜或明天恐有大雨将至,他让我提醒大人,最好择较高地势处扎营。” 这少年本来傲气的很,那晚饮宴,看着杨浩一行人就有些爱搭不理的模样,这两天的相处熟络了些,大概他的父亲也对他说明了杨浩的地位和对白灵氏部族的影响,所以这孩子见了杨浩时,便有了几分恭敬,少了一些狠傲之气。 杨浩笑道:“我晓得了,小石头,代我谢过令尊大人。” 小石头见他说的客气,便也咧嘴一笑。女人都很讨厌男人喊打喊杀的,可是如果这男人是为了女人喊打喊杀时那便又有不同,唐焰焰就很喜欢这少年射杀那个抢亲者时的狠劲儿,便笑着打趣道:“小石头,你现在有了新娘子,也成了大人啦,居然当起了信差。” 小石头昂起脑袋瓜,自豪地道:“我本来就是大人。” 木魁哈哈笑道:“屁,你也算大人?毛都没长齐呢,你有了女人,都让她做些什么啊?” 小石头唬着脸哼了一声道:“当然是给我铺床叠被,洗衣做饭啦。女人么,还能做甚么?” 旁边那群粗犷的大汉立即发出哄然的笑声,有人便开起玩笑来,小石头虽听不懂他们的荤话,却也发觉自己说的似乎不是那么对劲,脸红了红,一时捱不住劲儿,把一头小辫儿一甩,勒转马头飞也似的逃走了,身后立时传来更起劲的笑声。 芦岭州和白灵氏的营盘都选择了地势高处,帐蓬的钉桩也比平时打得深了些,防止夜间下起暴雨来被帐蓬冲走,这草原上的大雨很厉害的,尤其是秋天,一旦把人淋了,能把人冻得彻骨生寒,不亚于穿着单衣走在寒冬腊月的大街上。 车辕也用木桩顶起来,货物没有卸下来,骆驼上轻一些的货物没有动,沉重的虽然卸下来,下边也垫上东西,上边用油布包扎的严实,以防受雨淋了。 一夜快要过去了,预料中的大雨却没有来,凌晨时分,杨浩忽然醒了,是被大地的一阵轻微颤抖惊醒的,因为怕下雨,他本就是合衣躺在榻上的,这时诧异地坐起,就感觉手扶处的木榻微微抖动着。 “地震了?要是这草原上地震,倒没啥可怕的,这帐蓬就算倒了也砸不死人。不对劲……” 杨浩忽然惊醒过来,翻身滚落地上,将耳朵贴到草地上静静地听着动静,沉闷的隆隆声就像远处有无数只战鼓在毫无节奏地擂响,汇聚在一起成了密集的“轰隆隆”的声音。杨浩矍然惊醒:“是马蹄声,是大队的马蹄声,近了,更近了,好象就在头顶响起……” 他猛地一抬头,就见木魁正站在跟前,方才听到响在近处的声音竟是他的脚步声。 “少主,有大队人马疾驰而来,木恩正唤起兵士,请大人与商贾们快快掩藏好身形,以防被流矢所伤。” 杨浩跳起身来,抓起床头的佩剑,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扔下一句话道:“你去招呼商贾们躲避,我去看看情形。” 杨浩一出帐蓬就愣住了,此时天色已然微明,天地之间扯起了一片弥天大雾,大雾迷茫,十余步外便难以看清人的身影,影影绰绰正有一些身影在雾中奔走,靠着呼喝声辨识身份。亏得这营盘扎下时,商贾们本就在内圈,而且全体士兵参予了营盘的安置,熟悉四下的布置,再加上伏哨通知的及时,所以此刻外围的士兵们已经借着车辆骆驼为掩体,搭弓上弦做好了战斗准备。 杨浩赶到前面,循着木恩呼喝的大嗓门寻了过去:“木恩。” “大人,你怎么来了,这大雾弥天,要是抽冷子射来几枝冷箭的话是很难防备的,大人快请退后。” 杨浩道:“我是三军之首,如今敌情未明,又因大雾士兵间难以辨识,我若退后,这些战阵历练经验不足的士卒必然恐慌。” 说罢循着圆阵走去,大声喝道:“各自伏低,搭箭准备,如今敌我难明,若有人擅自靠近,便放箭阻拦。哪里马蹄声响,就往哪里射。”士兵们本来有些慌张,听见主帅声音,果然镇定了许多。 木恩跺跺脚,忙自后追去,随手将自己的头盔给杨浩扣上,又bbr>取了一枚圆盾交到杨浩手上,杨浩一手持盾,一手持剑,绕着本阵安抚了一圈,再向到出发处时,就见木魁站在那儿正往大雾中侧耳倾听。 杨浩上前问道:“怎样,来人可曾与我们接触?” 木魁回头,见是他来,忙迎上前道:“还没有,听声音,来人应该在两百骑以内,人数不是很多,听他们呼喝的声响,像是草原上的马贼,现在已与白灵氏干上了。” “哦?”杨浩抢前两步,侧耳倾听一阵,大雾中隐约传来厮杀声和兵器撞击声,但并不密集,显然这大雾对守方不利,对攻方同样不利,双方无法了解对方情形,暂时还没有大的接触。 杨浩略一沉思,吩咐道:“按兵不动,密切注意他们的动静。” 他在掩体内沉思了一阵,缓缓说道:“来敌情况不明,是否了解我们的实力也不知道,如今这样大雾,咱们想支援他们很不容易,好在来人不多,仅两百骑的话,白灵部采守势应该还能支撑一阵,等到天色大明大雾消散,就好救援他们了。” 木恩“嗯”了一声,说道:“草原上,一个部落遭到另外的部落突然袭击,是经常发生的事情。通常情况下,只要男子都能逃出去,再携上贵重的财物,也就不会给对方留下什么。可是现在不同,白灵氏是去野离氏部落做生意的,十几车的财物,至少也是他们寨子一半的家当了,舍不得丢弃的,再说这大雾,一旦逃走,必然溃散,只能被敌人逐一蚕食,那拓拔严不是个蠢才,他一定会死守等待天明的。” 刚说到这儿,就听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杨浩,杨浩,杨浩,杨浩,杨浩,杨……” “别叫魂啦,我在这儿!”杨浩一听就知道是唐焰焰到了,忙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杨浩,可找着你了。”唐焰焰跟女鬼似的从雾气里蹦出来,衣着整齐,还是昨晚那套汉服,只是披头散发,显然是匆忙爬起,没顾得上盘整头发:“杨大人,出了什么事了?” 杨浩看着外面一团团的迷雾,神色凝重地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猜我们是出了意外了。” 唐焰焰一窒,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杨浩回头瞟了她一眼,板起脸质问道:“所有商贾都已躲入内圈,你现在也应该躲在里面的,谁允许你出来的。” 唐焰焰瞪起了大眼睛:“耶?这副口气说话是吧,现在不是求我帮忙的时候了?” 木恩和木魁忍着笑扭过头去,忽地,就听迷雾中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四五匹健马向他们的防地飞驰而来,同时有几枝冷箭疾射而至,其中一支箭笃地一声射到做为掩体的车厢上,木恩和木魁抄起一块木盾便冲了上去,厉声喝道:“射箭,射箭!” 杨浩二话不说,一把揽过唐焰焰,把她按在自己身下,唐焰焰挣扎道:“放开我,放开我。” 杨浩手指弹动了几下,下意识地想去抽她的屁股,这不知轻重的小妮子真把他惹火了,他厉声训斥道:“胡闹甚么,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唐家交待?” 唐焰焰叫道:“我站在车棚这边,那箭会拐弯么,你硌死我啦。” “哦。”杨浩这才醒悟过来,讪讪地放开她,嘱咐道:“就蹲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说罢也纵身向前奔去。唐焰焰揉着被车辕硌痛的肋骨,歪着头想想,忽然眉开眼笑,也不知想到了甚么开心的事儿。 “来了多少人?”杨浩提着剑奔到木恩身旁,木恩摇摇头:“寥寥几人,他们只是试探性进攻,在探试我们的实力。” 话音刚落,又是几骑飞奔而来,快如风驰电掣,射出几枝冷箭后便又呼啸退去,借着大雾的掩护,这些散骑游勇来去如飞,形同鬼魅,让人防不胜防,时刻处于紧张之中。 木恩冷冷一笑,吩咐道:“若无大队人马来袭,勿再射箭。木魁,着各处择一神射手,以冷箭对冷箭,迷雾之中,快马来去如风,射人不易,便专射马。” 木魁答应一声,飞奔出去,不一会儿,各个方向的守卒都得了消息,持弓搭箭只是戒备,那游骑再来滋扰也无人应声放箭,只要迷雾中那马影稍显踪迹,亦或马蹄声听得清晰,那善射的控弦之士也不吭声,闷头便是一枝冷箭射出。 这一来那些游骑便不灵光了,一个躲在掩体后,一个策马驰骋,同样互射冷箭,自然是来敌吃亏,迷雾中只听见马嘶人呼之.声,也不知伤了几起人,那扰战的游骑终于消失了踪影,继而白灵氏营盘方向的厮杀声却大了起来,显见是这边占不着便宜,又对白灵寨发起了攻击。 木魁道:“白灵氏不过两百多人,又有老弱妇孺,恐怕他们全力进攻时抵挡不住。” 杨浩伏在货堆上,拧着眉毛倾听着大雾中的厮杀声音,心如铁石,沉静地道:“雾气漫天,敌情不明,不可轻举妄动。身为一军主帅,如果连本部的安危都无法保障时,我不会行险赴援的,否则一旦中敌诡计,那就满盘皆输,再无回旋余地了。” “是!” 旁边忽地钻出一个脑袋,兴致勃勃地问道:“来的是什么人,是马贼还是美思部落的人挟怨报复?” 杨浩又气又急:“你怎么又上来了?” 唐焰焰不以为然地道:“哼,你以为我是泥捏的人儿不成?比你的剑术我或许稍逊,但是你手下这些人,论武功我在其中也算翘楚啦。” 杨浩扭过脸不理她,只是专注着来自白灵氏营盘的动静,那边传来的厮杀声越来越是激烈,天光渐渐放亮,能见度远一些了,但是弥漫的大雾仍未散去。忽然,木恩脊背一挺,“吱呀”一声拉开弓弦,利箭指向前方迷雾中的草地…… 第十七章 使诈 迷雾中,隐约可见许多骑士正向这里奔来,随即又有无数战马拦住他们去路,双方混战在一起,身影在一团团迷雾中时隐时现,就在天兵天将在半空中大战。 木恩举着箭,一时也分不清敌我,这一箭便射不出去。双方缠斗激战,叱喝连声,不时有人跌下马去,因已离得近了,就在一箭地内,就连双方兵器交击的声音都听的清清楚楚。 厮杀中,就听一个稚嫩的童音高呼道:“杨大人,我族抵敌不住,正向你营地靠拢,我父率族人断后,求大人快快发兵救援……” 一语未了,便听一声女子的惨叫声响起,打断了他的声音。方才听他叫喊本来已锁定了他所乘的那匹马,可是这转瞬间不知又有多少人落马,多少人捉对儿厮杀,那大雾若隐若现的,连他身影也看不到了,竟是死活不知。 杨浩的身子陡地一振,沉声道:“小石头!”话声刚落,他的手腕便被攥住了,扭头一看,唐焰焰红着眼睛,焦灼地道:“你看甚么,还不救人?” 杨浩略一犹豫,神情又坚定下来,沉声喝道:“各守本阵,不得妄动。” 木恩根本不管外面情形,他自幼养成的遵从上位者命令的习惯,已经形成了一种本能,杨浩一声令下,他便立即吩咐下去,众将士口耳相传,整个圆形的防御阵地中所有士卒紧握刀枪,张弓搭箭,伏在掩体内一动不动,任由远方迷雾中厮杀震天,妇孺哭叫。 唐焰焰气红了脸:“你还在等甚么?” 杨浩回首喝道:“住嘴!”他从未这样声严厉色的对唐焰焰说过话,这样一喝,唐焰焰一下被吓住,竟然忘了回嘴。 杨浩又将目光转向前方,沉声说道:“来敌是什么人,到底有多少人,目的何在?我们一无所知。我的本阵,有这么多商贾需要照顾。不能全部向前移动,分兵赴援的话兵力也有限,这一箭之地,左右迷雾重重,如果援兵一出,被人从中截断怎么断?” 唐焰焰向外面看了看,反驳道:“来敌若众,马蹄声总瞒不了人吧?这场大雾,对咱们不利,对他们又何尝有利,白灵氏部族的百姓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受人屠杀,他们对你恭敬有加,虽说为谋利益,也咱们也算友好,你狠得下心来按兵不动,眼看那妇孺被人残杀?” 杨浩闭了闭眼睛,又复张开时,眼中情感的波动已然消失不见,他的声音平静似水,一字字道:“伐谋者无心,将兵者无情。战阵之上,人人都是棋子,只讲成败,不计得失!” “你……”唐焰焰愤怒已及,却已说不出话来。 白灵氏部落的人显然是抵挡不住那些来历不明者的袭击才向杨浩的营盘靠近,如果能避到杨浩的营盘合兵一处,亦或与他们抵背拒敌,那就能保全白灵氏部众的性命,只要大雾散去,这支两百多人的袭击人马纵然骁勇也就产生不了多大的作用。 可是这支来历不明的人马显然也窥破了他们的意图,藉着大雾掩护,拼命地阻拦他们的行动,虽只一箭之地,他们的转移却难如登天,每前进一步都不知要付出多少牺牲。 唐焰焰眼看着那些被砍翻下马的百姓,两只眼睛都红了,要不是杨浩紧紧按着他的肩膀,她就要跳起来上bbr>..前帮忙了。杨浩吸了口气,大声喝道:“白灵部的朋友,大雾弥天,敌踪难明,杨某不便赴援,请白灵部的朋友尽力向我处靠拢,并肩御敌!” 远处叱喝连天,杀的激烈,白灵氏的人连应答一声的时间都没有,但是杨浩的话显然给了他们很大的勇气,求生的本能迫使着他们拼命御敌,渐渐地靠拢过来。双方缠战着已到了百十米开外,雾气中,忽然有一个小小少年向这边狂奔而来,气喘吁吁地大叫道:“杨大人,来敌凶猛,我们抵敌不住,求你发兵、发兵……” 那少年往这边一跑,后面登时便有一骑快马追了上来,马上的骑士扬起雪亮的钢刀,眼看就要追上了他,这一刀怕不要把他劈为两半,唐焰焰看得心惊胆战,一声惊呼刚刚脱口而出,木恩已看清了敌我,紧扣的箭已离弦而出。 箭弦铮鸣犹在耳边回荡,那马上扬刀的大汉便一头栽下马去,战马“咴聿聿”一声嘶叫,扬起的马蹄就落在那少年旁边,那少年正是石头,别看他年纪不大,人倒也机灵,立即一个骨碌爬起来,就想骑上那匹无主之马,但他身形极矮,无人托扶又无踩踏借高之处,想爬上一匹高头大马却极为难。 唐焰焰,木恩等人都紧张地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这份紧张,不亚于当初杨浩在两军阵前抱着狗儿上马时双方兵卒为之紧迫的心情,好不容易看着那小小身影一纵身踩住马镫,翻身跳上马去,壁垒中不由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这时后边又有几个骑士又向他追近,那些人边往前追,手中兵器还不断交击阻挠对方,显见是敌我都有,一方是想护住这小族长,一方却想杀了他或把他掳走,唐焰焰看得热血沸腾,在杨浩耳边大吼道:“已这般近了,你还不出兵接应吗?” 谁料杨浩这时就像石雕木塑一般,拧着眉头痴痴看着前方出神,好象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唐焰焰大怒,纵身就想跳起,可杨浩的大手紧紧按在她的后腰上,力气大得出奇,竟是让她动弹不得。 “杨大人救我,杨大人救我……”石头上了马便向这里奔来,后边敌我双方十余大汉缠斗紧追不舍,适时又有一名女子被杀时的惨叫声从迷雾中传来,更增紧张气氛。 杨浩身子一颤,突地大喝道:“近前二十步者,尽皆杀了!” 这道命令一下,手下士卒尽皆一呆,如果他们是木恩所带出来的那批人,习惯了听从上司号令,恐怕想都不想就应声放箭了,可这些民壮许多原本都是北汉的百姓,要他们不分敌我地杀人,如何下得去手? “你疯了?”唐焰焰目喷怒火,狠狠甩开他的手,纵身跳了出去,张开双臂拦在阵前大叫道:“怎能不分敌我,大家不能动手。” 就这一犹豫的功夫,石头在前,十余大汉在后,已然奔到近前。杨浩大喝道:“他们要冲营!格杀勿论!”说着抽出长剑,弹身跳出,扯住唐焰焰手臂往怀里一带,一拧身的功夫,又加了一脚,狠狠踹在她的屁股上。 唐焰焰“哎呀”一声,就使了一招“平沙落雁式”,摔进了货物箱子挡成的壁垒中去,一屁股跌在草地上,一时七荤八素,不辨东西。 “嗖”,一枝冷箭射来,目标正是杨浩,杨浩跳出去就是为了拖回唐焰焰,他一拧身把唐焰焰丢进壁垒,身形向外倾倒,重心本就不稳,又防着对方射箭呢,乍见对方动作,还未见那箭矢射出,就向后一倒,仰面摔向草地。 “飒”地一声,饶是他反应敏捷,那冷箭还是贴颊而过,在他颊上蹭出一道血痕,这一箭正是那小石头射出来的。 唐焰焰怒不可遏地转过身来,正看见一箭飞来,杨浩仰面便倒,吓得她惊叫大呼起来。 “大人!”木恩纵身跃出,一把扑到杨浩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木魁箭发连珠,已射倒了两个大汉。冲在最前的小石头身子很小,伏在马背上有马头遮掩根本就射不中他,他一箭摞倒杨浩,哈哈大笑一声,兜马便侧向冲出,唐焰焰瞪大双眼,似乎能看清他童稚的面孔上绝不相衬的阴险恶毒的笑意。 那张面孔只是一闪,就遁入了迷雾,雾中传来他的大叫声:“杨浩已死,杨浩已死!” 听到叫声,杨浩一方的阵营登时骚动起来,唐焰焰只觉手脚冰凉,心中只道:“是我害死他了,是我害死他了。” 这时却见杨浩一跃而起,大呼道:“本府无恙,严守本阵,任何靠近者,杀无赦!”这时那冲到近前的十几名骑士与芦岭民壮对射一阵,丢下几具尸体,左右一分,已然闪进浓雾中去,远远传来叱喝声音,也不知是不是与其他各处驻守的士卒又交上了手,杨浩才得以在木恩的护卫下安然闪进本阵遮蔽体内。 “杨浩,我……”唐焰焰本来僵硬的身子一下子瘫软在哪儿,竟是喜极而泣。 杨浩还未及说话,就听左边数十米外一阵鼓噪,有人高声叫道:“歹人破营,歹人破营。” 周围的战士顿时一阵慌乱,杨浩冷笑,大声喝道:“我数倍于敌,又采守势,哪有那么容易便被破阵,这是他们利用大雾行的诈兵之计,都不许动,固守原地,木魁,你带人去看看。” “是!”木魁应了一声,提起刀来,带着十多名士卒便?向示警处狂奔而去。过了片刻,果然有数十匹健马迅捷如风地向这里猛冲过来,守卒尽被杨浩喝住,仍然紧紧守在原处,一见敌来,迎面便是一蓬箭雨,片刻功夫,那支人马又退却下去。迷雾涌动,地上横着几具尸首,又有无主之马踽踽而行,看来萧杀一片。 片刻功会,木魁提着刀赶回来,气咻咻地道:“大人,他们用车辆箱笼为掩护,悄悄靠近左右,但是被我们发现的早,现在又已退却了。” 杨浩颊上一道血痕,看起来冷峻了许多,他坐倒在掩体之内,静静思索片刻,冷笑起来:“我明白了,根本没有什么马贼,也不是什么美思部落复仇,方才浓雾中冲来的两百骑战马,就是白灵氏部落的人,他们又佯做进攻白灵氏营盘,演了这出好戏,就是诱我出兵的。我按兵不动,便又让那石头前来诈营。” 唐焰焰那样好奇的性子,若换了平时,有甚么不懂的早就问了,此时看见杨浩颊上的血痕,她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乖乖地站在一边偷偷看他,哪里还敢问话。 倒是木魁惊容稍褪,喘了口大气道:“亏得大人机警,否则营盘一被冲开,浓雾中作戏的那些骑士一拥而入,咱们空有千余人马,大雾之中难以呼应,也只能被人屠杀殆尽了。大人,你怎看出他们的破绽?” 杨浩道:“方才仓促应战,我也糊涂了,许多疑虑只在心中隐隐浮起,却始终想不明白,这场大雾,再加上突如其来的敌人,不但迷了我的眼,却也迷了我的心神。” 他翻身起来,向迷雾中突然又静寂下来的敌人方向看了看,说道:“那晚,石头射杀抢亲的日谷德时,那种冷静沉着,就使我心生疑虑了。白灵部处于蛮汉杂居地带,久受汉化,一个年幼的孩子,如果平时不曾杀过人,哪能这般冷静自然? 不错,天下之大,无奇不用。就算一个孩子从容杀人,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当时虽然惊叹,却也没太往心里去,可是,白灵部抵敌不住,向我阵营靠拢时,应以强壮武士开道,将老幼护在中间才对,敌从四面八方来,何来断后之说?可是他们却把妇人和孩子冲在前面,受那‘敌人’屠戳,这就非常蹊跷了。 到这一步,我还没有想的太过明白,可那石头突出冲围向我靠拢时就可疑了,他是白灵部少族长,族人见他危险趋前保护亦属应当,可那突如其来的敌人也清楚他的身份么?为何不顾靠近我方营盘的危险,随即便向他追来。 这种种疑虑,实在令人费解,眼见他从迷雾中冲出,我忽又想到,夜间起了大雾,最浓重时十步外便难觅人影,这支人马从何而来,何以这般准确地找到了我们的驻地?惊惧涌上心头,只觉十分凶险,便本能地下令阻敌,其实种种疑虑也是直到现在才想得透澈。” 好奇宝宝唐焰焰终于忍不住了,脱口问道:“可是……白灵部族为什么要偷袭我们?” 杨浩看了她一眼,唐焰焰赶紧捂着屁股退后两步,好像生怕他再给自己一脚,红着脸讪讪地道:“我……我知道错了还不成吗?” 杨浩刚想答话,就听迷雾中豁然传出一声大笑:“哈哈,杨大人,你好大的命呐,小儿方才一箭,竟未射杀了你么?” 第十八章 杀手锏 这是拓拔严的声音,壁垒内一下子静了下来。杨浩慢慢站了起来,将盾搁在身前,这么近的距离,飞矢袭来的速度,好身手也不一定能避得开,他可不敢盲目托大。 “呵呵,拓拔严,你今日这番招待,可比那晚的烤羊与歌舞精彩多了。想必……你也不是什么白灵氏部族的少族长了,真名实姓可肯相告否?” 杨浩沉住了气,在雾气中寻找着拓拔严的位置,同时悄悄打着手势让木恩寻找机会放冷箭,可是拓拔严似乎在雾中乘马驰走,声音忽左忽右,让人根本无法把握他的准确位置。 “哈哈,好说,好说,我的确不是白灵氏的人,不过你若叫我拓拔严,却也不错。我还有个名字,想必你是听说过的,?不知银州李光俨这个名字,杨大人可曾耳闻?” 杨浩身后众人一阵骚动,杨浩也是双眉一挑,银州李光俨,他当然听说过。做为拓拔氏一族的核心人物,李光俨家族世袭银州防御使之职,与夏州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向内钳制着中间的党项七氏,向外抗拒着回纥、吐番和契丹和中原势力的染指,把西夏之地牢牢控制在他们家族的手中,可是杨浩实未料到他会微服简从,隐瞒了身份,离开老巢深入横山羌人散居之地。 “原来是银州防御使李光俨大人,失敬失敬,说起来,你我皆是宋臣,不知李大人因何兵戎相见?” 李光俨哈哈大笑:“杨大人,真佛面前不烧假香,你也不必这般做作了,这西北地界向来是自行其事,有哪一藩把大宋官家放在眼里了?自从你夏州设州置府以来,与府麟两州往来密切,显然是不把我李氏放在眼里了。你杨大人很是了得啊,不但拉了麟州与府州做靠山,还又打又拉的,让横山诸羌也把你做了朋友。如今夏州正与吐番人争战,一时抽不出人手,我接了继筠的密函,自然要为他出头。” “原来是为夏州李继筠讨公道来了,说起来你与他年纪相仿,但论辈份,你该是他的族叔。既是为自己侄儿出头,也算天经地义。李大人倒是有耐心的很呐,辍了我这么久,才寻机会下手,你若在无定河畔便动手杀人,如今杨某也已是无定河畔一具尸骨了。” “呵呵,杀人一千,自损八百。不合算的买卖,我是不做的,芦岭军横扫诸羌,那份威风,本官也不能不心生戒惧啊,若带大队人马而来,我是瞒不过你耳目的,带的人少,你有八百军兵在手,本官岂能不生忌惮,可是这几日观望下来,你的人也不过尔尔,本官世守银州,真没想到横山诸羌居然沦落至斯,竟然会败在这样的汉军手下,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李光俨这番轻蔑的话出口,杨浩>手下的军兵都有不愤之色,杨浩不为所动,打个哈哈道:“李大人的确了得,只带两百多人,就敢离开老巢,这两百多人中还有一些妇孺,却也难怪本官都看走了眼。如此说来,那晚令公子箭杀日谷德,就是因为他是银州一带的人,恐他认出你等身份?” 说到这儿,杨浩心头又是一寒:“一个成年人有这样的心机和手段不足为奇,可一个小孩子竟有这样的见识,竟能当机立断,那就着实令人心惊了。这孩子长大了一定不得了,却不知他姓甚名谁,在历史上可有名号。” 杨浩想着,平抑了一下心情,又道:“可是,如今你诱我援兵失败、诈我营盘失败,仅靠这两百多人能奈我何?这里可是横山诸羌的地盘,并不受你银州辖制,你凭这两百人若攻得破我的营盘,那就只管放马过来。” 李光俨冷笑一声道:“就连麟州府州,对我李氏也不敢公开撕破脸面,你这小小芦岭州,立足未稳,就敢挑战我李氏权威?嘿!实力不济,倒是生了一颗泼天的胆子。你以为杀你很为难么?今日杀你,本官只是给那折杨两家一个警告,让那蠢蠢欲动的横山诸羌晓得谁才是这大漠草原的真正主人!” 杨浩微笑道:“如此,请出刀!” 李光俨冷哼一声,对面就此没了声息。 木魁有些不安地道:“他们一再用计,迄今不曾强攻过,一定有甚么诡计。” 杨浩看看雾蒙蒙的天空,说道:“木恩,你看这天气,什么时候雾会消散?” 木恩脸色凝重地道:“大人,看这天气,恐怕大雨将至,大雨一来,雾气虽散了,目力却同样大受影响。我们兵力虽较他们为众,可是需要围护那些商贾,每处的兵力都有限,不能主动出阵扰敌,如果他们以骑兵优势移动攻击,专注于一点,我们就要疲于奔命,恐怕早晚要被他们攻破本阵。” 杨浩蹙眉道:“难道我们就只能被动挨打?” 木恩道:“我军战力虽不及他们,不过如果我们能抛弃这些笨重的货物,将那些商贾护侍在当中,凭仗着人数优势主动寻敌一战,未必就会吃亏。这场大雾有弊亦有利,说不定我们还能扭转颓势。” 杨浩立即摇头,木恩的提议是正确的,如今这种情形,守无所恃,兵力又得分散,单兵战力不及对方,兵员优势不能发挥,只有抛弃辎重,集兵一处,主动寻敌作战,才能避免被动挨打的局面。 可是杨浩的软肋正是这些商贾和货物,如果那样做,这一战他是胜了,但是从全局上来说,他却是败了。芦岭州因为诸羌的袭掠,把商贾们都吓跑了,如今借着唐家的威望,才把他们勉强招揽回来,如果这一次不但生意做不成,还要把本钱都丢在这大草原上,那么芦岭州威望殆尽,再也别想指望他们会来芦岭州做生意了。 芦岭州维系与麟州、府州、诸羌之间的关系靠的就是做生意,芦岭州如今一穷二白,农牧全无根基,想生存下去靠的也是经商,如果商人尽去,那芦岭州必倒无疑,今日纵然驱走了李光俨又能如何? 杨浩立即说道:“这样不成,工商是我芦岭立足的根本,不能把商贾们的货物舍弃,还有那些商贾,也要竭力保证他们的安全。暂且守着,严密注意他们的行动,看看战机变化再说,如有机会再伺机突围,此处无山无林,但是往西去七八里路就是无定河,咱们倚河扎营,只需顾及三面,兵力上就摆布得开了。我先去阵中看看,安抚一下那些商贾。” 杨浩说着就要往营盘中走,刚迈出一步就听到“铿”地一声响,仿佛有重物坠地的沉闷声音,杨浩一愣,随即又是铿铿几声,然后便有人发出惨叫,杨浩失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还不待有人去察看,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便从半空雾气中突兀显现,“啪”地一声砸在一辆车上,将那车辕都砸得裂了,随即又是几块石头从天而降。木魁急叫道:“举盾,快快伏低,大人,快避到车下去。” 木恩不由分说,扯起杨浩与唐焰焰几人便避到一辆车下,只见那自空而降的石块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又有一些烟团、火团自天而降,烟气呛人口鼻,火团落到货物上却燃起火来,有人急急扑救,一被石块砸中,就算头盔都要砸出一个深坑当场晕死过去,打在身上更是筋断骨折。 木恩变色道:“这是旋风炮,他们居然有施风炮?那些大车,一定是那些大车,那十多辆大车上装的不是货物,而是旋风炮,这……这岂不是得有四五十具之多?” 杨浩匆匆问明情况,不由得也是倏然色变。旋风炮,本是三国时马均所创,外形酷似风车,实际上就是一个离心抛石机,利用离心力将石块抛出,如果离心投石车有四个旋臂,就叫‘十字炮’,如果有四个以上的旋臂,就叫旋风炮。当初发明的这旋风炮,抛石臂都是垂直于地面的,这样一来整个旋转轮盘的重量全部维系在旋转承上。 以当时的冶炼技术,如果旋转轴采用金属材质,则整个旋风炮的重心过于上移。如果旋转轴不采用金属材质,则没有任何木材能够经受住六七只抛石臂来回施加的反作用力。因此,理论上可行,却很难用于实战。但是这种武器却被草原上的能工巧匠给以改良了,改良后的旋臂是与地面倾斜的,旋风炮的旋臂也做了改进,这样一来抛石臂的重量不再由旋轴承担,而是落在了整个基座上,如此一来,延长了旋轴的寿命,旋风炮便走向了实用。 这种小型的攻城武器,特点是能装配在骆驼、骡马等牲畜的鞍上,机动力较强,只是发射的弹刃威力小了些。然而杨浩这匆匆搭成的营盘可不是坚固的城池,大车、货箱等组成的障碍物根本不堪一击,那石弹抛射过来,就连盾牌都抵挡不住。 数十台旋风炮,数百只旋臂旋转不停,石弹连绵如雨,根本无从抵挡,再加上那以狼粪马粪、火药黄蒿等物制成的毒烟弹,在这大雾中不易消散,若吸入得多了,能让人呼吸困难,口鼻出血。 一时间,大雾浓烟中处处都??是咳嗽和呻吟声,火球、烟球和石弹不断地落下,杨浩顾忌着那些商贾和货物,既不能甩开包袱与敌一战,碰到这样无法抵敌的武器又无法据阵自守,一时间真个是陷进了两难之境。 第十九章 祸水 “大人,咳咳,大人,这样……这样不行啊。” 木恩两眼熏的跟兔子似的跑了过来:“大人,这样下去,不等大雨降下,咱们的人就要在石砸烟熏中折损过半了,到时他们策马疾冲,我们的营盘必垮。这货物早丢也是丢,晚丢也是丢,还是当机立断,甩开包袱主动迎战吧。” 主动迎战当然不难,可是那样一来,纵然击退了李光俨,又有甚么意义?杨浩看着涕泪横流的木恩,再看看那些尚未交手,便死在流石之下的士兵,一时心如刀割,那句“弃了货物,发起攻击”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他左右看看,所有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命令,他的目光慢慢停在唐焰焰脸上,唐焰焰捂着一块浸了水的小手帕,见他向自己望来,立时敏感起来,期期艾艾地道:“你……你看我作甚么,不是又要怪我与你犯冲吧,这明明是你招来的祸端,并非我是祸水……” 杨浩目光一闪,瞿然叫道:“祸水?不错,祸水,正是祸水。” “啊?”唐焰焰愕然看着他,一脸的茫然。 “你不是祸水,我才是祸水。”杨浩转向木恩,喜形于色道:“我有脱困之计了。李光俨的目标在我,如果我与商队分开,必能把他引开,解决目前的困?境!” 木恩大吃一惊:“大人不可涉险,若要引开敌众,我去!” 杨浩扯起他就走,急急走出几步,忽又回头,深深望了唐焰焰一眼,关切地道:“你……保护好自己。” “嗯!”唐焰焰使劲地点头,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甜笑,她当然听得出此时此刻杨浩话语中深深的关切之意,如果只有在这种危险的时候杨浩才会对她表现出关切和温情,那她宁愿天天战火不断。痴痴地看着杨浩离去的背影,唐焰焰眼珠一转,忽然快步闪向营盘中心。 杨浩返身与木恩继续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李光俨此人,能带区区两百多人离开老巢,潜入横山羌人的地盘伺机伏击我,可见此人不但果勇,而且敢予行险。但他一路听说了咱芦岭军的威风,能在无定河畔按捺杀机与我等耐心周旋,直到摸清我军的实力,直到等来这样的好天时才动手,而且一再用计,迄今不与我等做正面接..触,性情却又是狡诈多疑,极为谨慎,这样狠如狼、奸如狐的人,不让他看清我的面目,他岂肯中计?” 木恩还待再说,忽地有十余块石头自空中飞落,他们忙举盾把杨浩护在中央,杨浩沉声喝道:“事情紧急,勿需多言。你留下,一定要为我守好本阵,把那些商贾和货物看顾好,他们的安全就是我芦岭州今后生存的根本。只要我把李光俨引开,你立即带人撤向河边,依据地势扎营。待我引开了追兵,便去河边寻你。木魁,你挑几十名精于骑射的人,选最快的马,随我杀出去。” 木恩大惊道:“才率几十人走么?这不成,大人的安危……” 杨浩道:“我是要引开追兵,难道还要带上几百号人?有这大雾遮身,足抵千军万马了,李光俨会利用这天时,难道我不会用?再说,这些士卒刚刚入伍不久,这样据阵而守还成,策骑出去只是白白送命。不要说了,立即准备。” 木恩无奈,只得与木魁答应一声,分别下去准备。 杨浩、木魁与数十名精心挑选出来的侍卫尽皆披甲戴胄,每人身上都挎了一张弓,马背上搭了至少四袋箭,此外每人还佩腰刀一把,大刀或长枪一柄。 营盘中的大车、骆驼也都把货物都盛载了起来,那些商人们战战兢兢地躲在大车旁,恐惧地看看天空,不晓得火球和石头什么时候又会从天而降。看着整装待发的杨浩和一众侍卫,他们恐惧的脸上已经没有别的表情,但是从他们的目光中看得出来,尽管他们对这次赶赴塞外做生意的凶险大多有些后悔,可杨浩不顾自己生死,主动引开敌人的做法还是令他们非常感动,所以大多数商人都没有什么怨尤。 杨浩端坐马上,吩咐道:“你们听着,随我游走作战,碰到李光俨的人时不可缠斗,只要与认得我的人打个照面,咱们便立即向外突围,绝不与敌恋战。木恩,只候李光俨的人被我引开,你立即拔营向西到河边扎营,我摆脱追兵之后会去与你汇合。” 他看看渐渐有些阴沉的天色,说道:“只待这大雾散去,暴雨过后,李光俨对咱们就毫无威胁了。” “走!”杨浩一俯身,长枪平端,箭一般驰向前方的团团迷雾,木魁等人立即紧随其后。 木恩愁眉紧锁,担忧地看了杨浩一眼,正要返身吩咐士卒做好突围准备,忽地有人急急跑来禀报:“团练大人,唐……唐姑娘她……她……” 木恩厉声道:“唐姑娘怎样了?” 那士兵急叫道:“唐姑娘带着十几员家将,自那一端杀出营去了。” “甚么?”木恩一听,不禁大惊失色。 杨浩策马驰骋,但遇敌人,未及两合便冲过去,四下侍卫们紧紧拱卫着防他有失,这一杀入敌阵,前方但见有人必是敌人,只管挥刀劈砍,而李光俨的人虽听蹄声骤急,却需先分辨敌我,这一来便吃了大亏。 杨浩率人杀入李光俨四散围攻本阵的人马,如虎入羊群一般一路杀过去,不但砍伤许多扮成牧人的银州士卒,只要遇到那旋风炮必挥刀猛劈,又或在骆驼马股上戳上一枪,逼那畜牲逃之夭夭。 李光俨听说杨浩率人突围,刚刚调动人马围堵过去,忽地得到传报,另一端又有一个杨浩出来,一时实难分辨哪个是真,只得调动一半人马向这一侧也围堵过来,他亲自带队冲在最前,正自雾中向前急奔,便与杨浩撞个正着。 双方都冲得甚急,此时大雾可视范围已扩大到几十米范围,但是双方都是策马相向而行,奔跑又快,几乎便要撞在一起,杨浩一见人来,看也不看拧枪便刺,那骑士正是李光俨,待他看清来者不由大吃一惊,这时杨浩的枪尖堪堪已刺至胸前,李光俨急急在马上仰身,同时将手中银枪奋力一架,只听“嚓”地一声,枪尖贴着李光俨的枪杆儿刺了过去,明晃晃的枪头贴着李光俨的鼻尖滑过,在他鼻头正中滑出一道血痕。 两旁侍卫急急扑上,两柄长枪交叉向杨浩刺来,杨浩左右的侍卫也挥枪相抗,掩护杨浩提马避开,这刹那功夫,李光俨一圈马,也避出了险境。 杨浩暗叫一声可惜,他知自己马上功夫必不如李光俨,方才一枪险险夺了李光俨性命,全赖他占了先机,既已失手,也现了身分,这时便不再恋战,他一拨马头便向外冲去,喝道:“不要恋战,我们走!” “追!”李光俨刚刚探手摸弓,就见杨浩又遁入大雾之中,赶紧策马追了上去,他的部众也紧随其后,蹑着杨浩的马蹄声追去。 大雾弥漫,天地混沌一片,太阳不出,东西南北都无法分辨,这是很奇怪的一场烂仗,杨浩只想把李光俨的人引得越远越好,所以也不辨方向,只是信马游缰,木魁等人更是一味追在他的身后策应安全,期间也不知又遭遇了几拨敌人,虽说有木魁等人决死维护,杨浩身为主将也屡屡遭遇了凶险。 眼见把敌骑都调动起来了,杨浩正要纵马远遁,一拨马头的当口儿,就听左前方迷雾中有一个尖利的声音大叫道:“管他是不是杨浩,给我杀,杀、杀!” 杨浩的马已驰出去十多米,心中始觉不安,他想也不想,便拨马冲了过去。一团团雾气被快马撞开,冲出六七十米远,就见前方一匹枣红马正与两匹黑马走马灯般战在一起,十余米外一匹高大的骏马上坐着一个少年,手中执一小弓,正自背后缓缓抽出一枝箭来。 “焰焰!”马上那人箭袖薄衫,还未看清面目,只看身形杨浩就晓得是唐焰焰。一见是她杨浩不禁吓得魂飞魄散,小石头年纪虽小,可他的箭法杨浩已经领教过两回了,这一箭只要让他射出去,这么近的距离唐焰焰经绝无幸理。隔着还有老远,他便把手中长枪奋力一掷,向小石头刺了过去。 小石头刚刚搭箭在弦,正要抽冷子一箭结果了唐焰焰性命,忽听侧面声响,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只见一杆大枪穿过漫卷的雾气已如神龙般夭矫而至。 这杆神龙还真是腾云驾雾,杨浩此时除了一手剑术别无所长,那枪本来是要掷射,结果掷出后便重心不稳,在空中翻滚起来,飞到小石头马前,枪杆儿重重地抽在他的身上,小石头急忙挥弓搪塞了一下,但他到底年幼体弱,吃这大枪一撞,小弓脱手飞去,他也跌下马来。 杨浩恨极了这狠毒少年,本想再加一刀取他性命,可是bbr>?那边唐焰焰手中的长剑也被磕飞,刚刚滚鞍落马,那马被一名骑士刀锋砍中,负痛嘶鸣,拔足逃去,情势岌岌可危,哪里还顾得上这少年,便拨马向唐焰焰冲去。 围攻唐焰焰的两名武士本是这位银州防御使之子的护卫,见他遇险也是吓的不轻,双方有志一同,都撇下想杀的人,先去护卫自己一方,那两人冲去抄起小石头,杨浩这边也一猫腰,将吓得脸色苍白的唐焰焰拉上了马背,须臾不停地转身便逃。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小石头坐在马上尖声大叫,脸上尽是一片暴戾之气。 西夏一带是李氏世袭的地盘,非王而实王,银州同样是防御使李光俨父祖一系世袭的职位,在银州一带,同样是非王而实王,只是辖治地盘大小的问题。这位小公子在自己的地盘上俨然就如太子一般,而且中原的太子有诸多规矩约束,都未必有他那般风光,再加上父亲宠爱,从来就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如今杨浩竟一枪把他打落马上,小石头大为愤怒,凶残的性儿起来,恨不得生啖杨浩的血肉。 眼见手下追赶不及,杨浩又将没入雾中,小石头勃然大怒,自马背上一跃而起,反身揪住自己那侍卫衣袖,“噼噼啪啪”正正反反就是一通耳光,这小子手劲还不小,那侍卫的两颊登时就肿高起来,嘴角也溢出了鲜血。 小石头满眼怨毒地道:“若追不上杨浩,老子割掉你的鼻子!” 旁边那侍卫胆战心惊地道:“公子,大人率兵追上去了?” 小石头扭头一看,只见杨浩带着唐焰焰斜向杀去,尾随他而来的二十多名侍卫策马划了一个弧形,向他身后尾随而去,此时李光俨率领人马左右杀出,截向一条长龙似的杨浩人马,不由兴奋地道:“追,给我追,杀了他,虐死那个臭娘们!” 他一脚把那侍卫踢下马去,屁股往鞍上一落,便抖缰追了上去。 杨浩面沉似水,策马疾驰,唐焰焰坐在他的前面,虽未回头,也感觉得到他满腔的怒气,可是此时实在不是辩解的时候,她一言不发,只是双腿用力挟紧马腹,随着战马奔腾跨鞍打浪,以减轻战马驰骋的压力。 这样大雾天气,又是杀进敌阵,一个好处就是用不得弓箭,而且进攻或逃跑的方向随心所欲,但是李光俨志在杨浩,一确认是他突围出来,便已鸣锣吹号,唤来全部人马围追堵截,迷雾中不辨东西南北,冲着冲着迎面就可能杀出一队人来,杨浩身边带着唐焰焰更无法做战,只得拨马便走,犹如在迷宫中一般东冲西撞,跑到后来,连紧随其后的侍卫都追丢了,只剩下木魁一人环睁二目仍是寸步不离。 也不知驰出多远,后边仍是马蹄声疾,杨浩马上多了一人,马力不济,速度渐渐趋缓,木魁一咬牙,大声喝道:“大人,请速前行,再勿回头,小人且阻追兵。”说罢一拨马头,把大刀往手中一横。 后面追兵疾驰,刚从浓雾中钻出来,就见前边一人单骑独马静静站在那儿,雾气在马腿间飘过,那人威风凛凛的好似天兵下凡。那人大骇,却已勒马不及,直直的便向木魁冲去,木魁两膀一较力,那口大刀刷地一下竖了起来,沉声一喝如雷炸响,雪亮的大刀便向他当头劈下,血光迸现。 第二十章 杀人未必用刀 “喀嚓!”一道惊雷炸响,平地疾风骤起,似乎倾刻之间便将那弥漫天地的雾气一扫而空,可是豆大的雨点紧接着狠狠地砸下来,打在人脸上生疼。 杨浩大喜:“好!暴雨一下,李光俨的人马再难生奇兵之效了。伏低!”他使劲一按唐焰焰的肩膀,俯身伏在她的背上,两支狼牙箭破空而过。 “你跑出来做甚么?” “我……我想帮你,你只带几十人,我想想都怕……” “真是添乱,你一个女孩儿家,要是落到他们手里,那该如何是好?” “我……我……”唐焰焰眩然欲滴。 杨浩心头一软,说道:“罢了,我也没想到,李光俨的人在大雾之中还有独特的互通讯息之法,联络的如此之快,若非你引开一路敌军,我还真的未必能闯出来,往左拐!” 雨开始越下越大了,雨幕的遮蔽效果不及大雾,但是风吹骤雨,双目难睁,再加上雨水倾泻,道路开始泥泞起来,前路更加难行,但是杨浩却放下心来。 身后还有几名追兵死死咬住不放,但是这大雨一下,就不必担心他们自后射来的冷箭,而且他们也无法用响箭通知更多的人向这边追来,只要能摆脱这几个人,那就真的安全了。 雨越来越大,真如瓢泼一般,浇得人两眼难睁。杨浩胯下的战马也开始喷吐起沉重的鼻息,马力渐渐衰竭。这匹马虽然雄骏,但是载着两个人驰骋了这么长的时间,也已没有多少气力了,再加上暴雨一下,更难前行。 前边是一道缓坡,奔上土坡,再往上去便是一道山岭,马冲上坡之后就再也不能前行了,因为前边的道路尽是松动的碎石。杨浩翻身下马,一揽唐焰焰的纤腰,把她也抱了下来,他的双腿因为骑马太久,已经有些麻木,把唐焰焰往下一扯,他自己险险跌倒。 “走,上山!”杨浩弃了战马,牵起唐焰焰的小手便往山上跑,山路崎岖,大树参差其间,对方的马同样上不了山,在这样有所掩映的地方生存机会远比在毫无遮掩的草原上要大的多。 两个扮成白灵氏部族百姓的银州兵追上来了,二人见杨浩和唐焰焰向山上跑去,便也敏捷地跳下马来,拔出弯刀便自后面急转。雨越下越大,从零散的豆大的雨点,倾刻间变成了瓢泼大雨,浇得一身单簿罗衣的唐焰焰妙相毕露,一奔跑前酥胸起伏更是不堪,窘得她抱胸也不是,掩臀也不是,真是又气又羞。 好在这时杨浩却没空看她,他一手拉着唐焰焰,一边紧张地回头看着,跑到前方一个稍缓的半山坡,坡上几株大松树遮住了大半的雨水,风从树间吹来,却更令人寒冷。杨浩眼看那两名银州兵追的近了,便把牙一咬,喝道:“你继续逃,我去杀了他们。” 杨浩拔剑便向回冲,他穿的靴子遭了雨,在山路上又沾的全是黄泥,此时的感觉足有十几斤重,连带着他的身形也笨拙了起来,再加上出发前为了安全起见,木恩给他身上是全副披挂,坐在马上的时候当然没有什么,这一步战,身上担了几十斤的负重,身形已十分迟滞了。 那两个银州兵却是单履布衣,比他轻便了许多。这两人都是李光俨自亲兵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一身武艺本就不弱,这时以二敌一更不吃亏。而杨浩虽学了一身上乘功夫,却还远远没有练到家,尤其是用剑走的本该是轻灵飘逸的路数,可他现在一身重甲,脚下一双泥靴,哪还飘逸得起来? 这套吕祖改进的天遁剑法再如何飘逸若仙,在杨..浩手中此时也是半点风情全无了,三人的搏斗哪里还看得出什么招式,根本就是出刀、收刀、再出刀,比的就是速度,看的就是眼力,大雨之下三人都无落汤鸡一般。 三人这一番大战,瓢泼大雨激得人双目难睁,杨浩眯着双眼仗着剑法精妙,勉强还能抵敌,却已是节节败退。忽然,一个银州兵跳起一刀,狠狠劈落下来,杨浩浑身已被大雨99lib?浇透,想要闪避也是不能,只得举剑硬磕,就听“当”的一声,那柄质地不错的宝剑被这一刀劈成了两半。 可那银州兵用力过猛,身形落下时,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嗳”地一声叫,身形便向前一栽。这样的机会杨浩哪会错过,他竭力往前一扑,揪住那人头发,手中半截断剑就像杀鸡似的割断了那人的颈子。 杨浩一剑杀了那人,已是累得气喘如牛,雨水顺着脸哗哗流淌,蜇得眼角有些痒痛,他忽瞥见旁边那人挥刀横扫,直取自己的腰部,此时手中只有半柄断剑,如何还能抵挡,他拔腿就要闪开,泥靴在石块上一滑,“唉呀”一声,只觉痛澈入骨,这一使力,竟然把脚扭了。 眼看这一刀就要劈在自己身上,就听旁边一声叱喝,唐焰焰不知几时竟已到了他的身边,唐焰焰像一头护崽的母猫似的,凶狠地扑上去,一头将那人撞倒在地。杨浩生怕她出什么意外,想要抢步过去,可是那扭伤的脚根本使不上力,就见唐焰焰慌慌张张从那人身上爬起来,手中提着一柄短剑,剑上鲜血淋漓,片刻功夫就被大雨冲刷的干干净净,原来她方才和身扑上去时,那口短剑已经刺进了那人胸口。 她惊魂稍定,扑过来架住杨浩就要走,杨浩回头一看,从树隙间望去,就见山下又有两骑赶来,二人到了山脚下看见那几匹战马,立时勒住马缰,往山上看看,便翻身下马,举着钢叉往山上摸来。 杨浩只得强忍痛楚,拾起一把刀来充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让唐焰焰架着往山上跑。杨浩一身甲胄本来就嫌累赘,再加上扭伤了脚,全部体重都压在唐焰焰身上,行不多远二人便已气喘如牛,连举步的力气都没有了,杨浩一把抓住唐焰焰,喘息着道:“这样不行,再逃下去我们连一搏的力气都没有了。” 唐焰焰惶然道:“那该如何是好?我……我去与他们 62fc." >拼了。” 杨浩一把抓住她大喝道:“你真当自己剑法精妙无比么?”他回头看看不远处的两具伏尸,一抹脸上的雨水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要委屈你一下!” 唐焰焰呆呆地道:“你……你要如何……委屈我?” 当日李继筠气势汹汹地赶回夏州,本想说服父亲出兵攻打芦岭州,谁想他回了夏州才知道夏州与南吐番的争战已是愈发激烈,府州折家明显有维护芦岭之意,就算他们不敢公然得罪夏州,若是悄悄派一支人马去帮助芦岭守山,那夏州也要付出极惨重的代价,这种时候自然没有可能两面树敌,抽兵再伐芦岭州。 李继筠气愤难平,便写信给银州防御使李光俨,请这位年龄相仿,一向交好的族叔出头,李继筠将来就是夏州之主,李光俨自然不能得罪他。再加上二人一向交好,怎能不卖他一个情面。 再加上银州离芦岭比夏州近的多,杨浩大肆围剿横山诸羌,杀鸡儆猴之后又要大会诸羌,地点居然在野离氏部落内。一向舛傲不驯的野离氏是羌人部族中最善战的一族,更隐隐然是横山诸羌之首,虽不能与银州分庭抗礼,但是他们在这一带的特殊地位却是不争的事实。芦岭州初立,便得了府州和麟州的支持,现在野离氏分明也与芦岭十分亲近,一旦让芦岭州成了气候,那首先威胁到的就是银州。 于公于私,李光俨都有打击芦岭州的必要,他派出探马多方打探,把芦岭州的来历弄得清清楚楚,晓得芦岭州立足的关键人物就是姓杨名浩的这位知府兼团练使大人,若能把他杀掉,则大患可除,于是便订下了截杀之计。 可是要他率领大军深入野离氏控制的草原,又怎能遮人耳目,况且银州如今的情况也微妙的很,此番前来,除了有取悦李继筠之意,他还有自己的一番打算,于是便只带了两百余的精兵,又带些歌舞伎人掩人耳目,悄悄潜入横山地区,这一路下来,果然没有引起诸羌寨的疑心。 可他一路上听到当地羌寨谈起芦岭州军兵的厉害时,李光俨却暗暗吃惊起来,他未料到杨浩的人马竟然这般厉害,在他的估量中,杨浩应该是倚多取胜,方能剿灭许多羌寨,此番赴野离氏之会绝对不可能带上全部人马,自己这两百精兵个个以一当十,怕他何来。 谁想听了当地羌人的描述,杨浩的人马似乎比麟州和府州的精锐部队战斗力还强,居然个个精于骑射,这一来李光俨心中就没有底了。李光俨此人胆大心细,虽敢孤军深入,冒险袭击,却不是一味行险用强的莽夫,得知杨浩麾下士卒个个精于骑射,丝毫不逊于自己的精兵之后,他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无定河畔与杨浩偶遇,本就是他有意为之,他想藉此与杨浩结识,摸清杨浩的底细再做打算。如果杨浩大意,那么猝然一击杀掉他,然后一走了之也未尝不可。可杨浩赴宴时十分小心,身边带的都是骁勇善战之士,他从李继筠信中又知道杨浩是个剑技高手,于是更加不敢妄动了。 不过尾随杨浩的队伍,几日下来他却发现杨浩的这支人马远不及传说中那般骑射俱佳,许多士卒骑术有限,在草原上遇到野物时,他们放箭猎兽,那箭法也低劣的可笑,真正令人忌惮的也只有那日赴宴时随侍在杨浩身边的二十几人罢了,那些传言竟是横山诸羌寨以讹传讹,不禁心中大恨。 这时他便开始筹措出其不意地袭击杨浩的营盘,可是木恩随李光岑浪迹吐蕃草原时,因为时常受吐蕃人的部落的袭击,已经养成了不管置身何处都十分谨慎的习惯,营盘不管扎在哪儿,明哨暗哨都布置的风雨不透,李光俨根本没有机会出其不意猝然袭营,他的目的是取杨浩首级,若让杨浩逃了,纵然杀散他这些兵马也没了意义,只得耐心等候更好的机会。 天遂人愿,这场大雾一来,他就知道机会到了。为求慎重起见,他借这大雾为掩护,上演了一出好戏,本想引诱杨浩赴援,结果杨浩却不为所动,于是随机应变,又让儿子引人去诈营,不想再度失败,只好撒破了脸面正面对敌。 这时他携带的二十门旋风炮便发挥了大作用。他携带的旋风炮其实并不是为杨浩的人马准备的,这种武器射程不及弓箭,在草原上猝遇冲杀时作用有限。在他最初的设想,他的两百精骑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杨浩纵然带上七八百随身侍卫也非他的敌手。 但是杨浩此番赴会怎么也要带上六七百人,战力再弱那也是一支队伍,就算隔着六七百头猪,想一击便杀掉杨浩也不容易,若他逃走,难保不会避入附近的羌寨。他已与横山诸羌攀了交情,这些时而倒向汉人、时而倒向夏州,左右逢源、唯利是图的羌寨中难保没有哪个胆大包天的头人会出面维护他,这时他所携带的旋风炮和大量的硫磺火球、有毒的烟球,用来攻打简陋的羌寨就是极犀利的武器了。 谁想这武器最终还是用在了杨浩的身上,恰有大雾相助,弓箭用处不大,旋风炮的威力却大增,终于逼出了杨浩。杨浩逃走后,李光俨所部三人一队分头搜索,一旦发现可疑踪迹立即射响箭与附近的人马联络,可这大雨一下,响箭失去了效用,追到这儿来的,前后也只有这两拨人。 这二人爬到一个缓坡,只见此处因为几棵高大的青松枝繁叶茂,所以雨势稍歇,淋淋漓漓的雨水中俯卧着三具尸体,二人登时紧张起来。他们攥紧钢叉,互相打个眼色,便一步步向前逼近过来…… 地上有一具尸体仰卧着,他的喉咙被割开了,雨水冲刷的喉部翻开的肌肉一片惨白,已经半点血色也无,那人的脸色也是惨白一片,死的不能再死了。 两人认得这个人,这人正是他们的伙伴,他们咽了口唾沫,再向前方看去,不远处还趴着一人,后背上插着半截断剑,看服饰,也是他们的人。 二人小心走过去,用钢叉一挑,把那人挑翻过来,一看相貌,果然也是自己人,二人松了口气,又复看向第三个人。这人是个女人,穿着月白色的衣裳,静静地趴在地上,雨水淋到她白皙如玉的脸上,她的脸蛋很美,肌肤很白,滑嫩得似乎连雨珠都无法凝结在她的脸上,但是她长长的睫毛上却挂着细密的雨滴,就像缀着晶莹露珠的花瓣。 她的人,何尝不像一朵含苞欲放,凝霜带雨的花朵? 第二十一章 谁看了她的屁屁? 她似乎晕 8ff7." >迷了,脊背还在微微地起伏。湿透的衣衫紧紧裹着她那美丽的胴体。薄绸的箭袖经雨一淋,她的身体线条便一览无余地呈露出来。她的身子很苗条,湿衣贴身,纤腰一束,臀形却相当的饱满浑圆,挺翘的两个半圆,形似一个鲜嫩欲滴的“水蜜桃”。 两个银州兵脸上的警惕和凶悍之色悄然隐去,两双眼睛贪婪地盯着她的身体,那丰润圆翘、球形上收,形态优雅的水蜜桃,延伸过来的是一双修长浑圆的大腿,想像它绝佳的.弹性触感与柔嫩滑润的肌肤,两个银州兵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他们认得这个姑娘,那夜,李光俨大人邀请杨浩赴宴时,这位姑娘就坐在杨浩的旁边,她妩媚的容颜、雍容的身姿,看在他们的眼中,就像看到了一位端坐云端、仪态万千的仙子。而这仙子,现在却谪落了凡尘,就落在他们的脚下。 她的手一只蜷在胸前,一只还徒劳地向前伸着,手里攥着半截断剑,舒展的身形,微折的纤腰,圆润的美臀,苗条的身段,再加上一探一收的手臂,使她看起来就像一只折了翅的天鹅静静地蜷伏在那儿,令人望而销魂。 是的,现在只要扑上去,就能真个销魂,一个女人,在这样的地方还能有什么反抗之力?如果不是这样的机会,以他们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享用这样美丽的女人?活色生香的美人儿,一向是属于大人的,可现在,在他们面前就有一个绝佳的尤物,可以任由他们予取予求。旁边那可怖的死尸,与这香艳搭配在一起,似乎也更容易勾起人的欲望,一种残虐施暴的欲望。两个男人的眼中果然渐渐露出兽性的光芒…… 就在唐焰焰身旁不足两米远的地方,就是山坡探出的一块突起,下端被雨水冲刷出了一个大洞,杨浩就像一匹狼似的伏在这个浅浅的洞里,他的泥靴铁甲都已解去,身着单薄的内衣,胸口紧贴地面,冰冷的雨水贴着他的胸膛向下流去。坡上垂下的藤萝野草遮住了他的身形,他的双眼透过野草藤萝紧紧地盯着那两个银州兵,射出与手中的弯刀一样冷厉的光芒。 那两个人除非用手中的兵器向这洞穴中探摸,否则是看不到这里伏着一个人的,可是他们原本的警惕早已在看到唐焰焰美丽迷人的身段时飞到了九宵云外,现在他们的目光正贪婪地逡巡在唐焰焰跌宕起伏、曲线曼妙的胴体上。 一个银州兵慢慢走近唐焰焰,她的亵裤是红色的,此时与湿透的月白色外裳粘在一起,便隐隐透出了肉色。质地极佳的衣料一沾了水,便紧贴着她的肌肤,两个肉红色的诱人半圆,中间浅浅一道沟壑…… 他的喉结动了动,忽然发出一声兽性的低吼,手中的钢叉一丢,便向唐焰焰身上猛地扑过去,另一个被他抢了先,先是一怔,随即就恼火地跟了过去。就是这个机会,杨浩强忍足踝的刺骨痛楚,猛地一蹬穴壁疾窜而出,“噗!”手中的弯刀不偏不倚地从那持叉的大汉左肋下向上斜斜刺入,一刀便切切断了他的心脉,那大汉连吭都吭上一声,就软软地瘫在地上。 那个扑到唐焰焰身上的男人抱住的也不是一块温香软玉,他的身子刚挨上去,就觉得肋下一阵刺疼,他怪叫一声,本想去撕扯女人衣服的双手在地上猛地一撑,借力向旁边翻开。只见一截锋利的剑刃从那女人肋侧透衣而出,树隙间的雨水正淋在那剑刃上,血痕一空,剑刃一片雪亮。 那男人捂着肋下嗬嗬连声,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堵都堵不住。唐焰焰翻身跳起,柳眉倒竖,挺剑便刺向那大汉咽喉,及时跳起的杨浩刀势一荡,“铿”地一声便架开了她这一剑,然后顺势一横,架在那男人的脖子上。唐焰焰气鼓鼓地看了一眼杨浩,厌恶地拍了拍屁股。 “兄台尊姓大名?”杨浩淡淡地问道。 那大汉圆圆的一张脸庞,黑黝黝的,蒜头鼻子,眼睛很小,一大蓬络腮胡子,他紧紧捂住肋下伤口,却堵不住鲜血的汩汩流出,于是脸上便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 就算他本来并不怕死,这时也不免气虚神乱,何况他颈间还架了一柄鲜血淋漓的钢刀,雨水从枝叶间淋漓而下,将那刀上血迹冲得淡了,如同一>团团血红色的游丝在刀面上轻轻荡漾,好象那就是他身体的血,被雨水冲淡着、稀释着,看得他心惊胆寒。 杨浩慢条斯理地道:“乖乖回话,我就允你裹伤,回答的越慢,你的血流的就越多。” “我……我叫赫连将军。” 杨浩一诧:“你是一位将军?” “是,也不是,我姓赫连,名字就叫将军,但我同时也是李光俨大人麾下的一员佐将。” “喔……”,杨浩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逼着他又往树下靠了靠:“今年多大了?” “家里有几口人呐……” “哦?你原是神马驿的人?听说神马驿是银州外围第一镇么?” “不是?是七星驿?七星驿距神马驿有多远?” 杨浩东问西问,问的不是众所皆知的军镇设置,就是一些家长里短,可怜的赫连将军只觉自己的血流得越来越多,身子越来越冷,无名的恐惧充溢了他的身心,他突然疯狂地大叫起来:“求求你啦,不要再折磨我,不管你问什么,我都说,快问,快问啊!” 杨浩笑了,突然问道:“拱卫银州第一镇七星驿,守将何人,拥兵多少,第二镇神马驿,守将何人,拥兵多少,第三驿……,通关的口令是甚么,快说,不要想。” 赫连将军一呆,受他追迫,匆匆说了一遍,杨浩竭力记下,又道:“我没听清,再重复一遍。”那人哭丧着脸又重复了一遍,杨浩听着与方才所言一字不差,方才笑道:“果然没有撒谎,我再问你,李光俨此番自银州潜来,一共几路人马?他的目的,就是想趁我赴野离氏大会之机袭杀我么?他有没有再派大军>对赴会的诸羌部落不利?” 赫连将军觉得生命正在一分一毫的离开自己的身体,只恨不得杨浩赶紧一口气问完,杨浩话音未落,他便急急答道:“是是是,就这一路人。南吐蕃正与夏州大战,北吐蕃闻讯也有些蠢蠢欲动,所以李大人不敢抽调重兵离开,此番潜离银州,亦不曾对外张扬。 李大人此来,一是为了讨好少主,二来也是想……想一举解决芦岭之患。横山诸羌向来自行其是,野离氏更是频频举兵,李大人担心野离氏与芦岭苟合……啊!不是,是……是结盟,那时内忧不止,外敌不断,银州孤悬于外,夏州又赴援不易,所以想杀死大人你,再赴野离氏之会,慑服诸羌不生异心。” “嗯,你倒识相的很!”杨浩收回钢刀,赫连将军喘了口大气,赶紧扯下一截衣裳就要裹伤,旁边唐焰焰早已按捺不住,一听杨浩问完了话,立即举起了锋利的短剑。 赫连将军大骇,急叫道:“杨浩大人,你说过不杀我的。” 杨浩奇道:“我只答应叫你裹伤,什么时候说过不杀你的。” 赫连将军大怒:“你若要杀我,那我还裹的什么伤,你们汉人太过狡猾,你这堂堂的汉人大官也是说话不算如同放屁,我赫连将军今日枉死,便是做鬼也不饶你……” 杨浩翻个白眼道:“处斩的死囚还要给他一顿好吃的呢,难道因为马上要死就饿着肚子?裹伤也是一个道理,我们中原上国、礼仪之邦的事情你知道多少?这叫讲究……” “你这卑鄙无耻……呃……”赫连将军瞪圆了一双绿豆眼,还没大骂出口,唐焰焰的短剑便刺进了他的咽喉。唐焰焰将那剑几乎全搠进了赫连将军的腔子里去,鲜血顺着短剑快要淌到她的手指处时,她才突然惊醒,把剑一甩,忽地低头啜泣起来。 杨浩诧异地道:“唐姑娘,你……你怎么……” 唐焰焰掩面泣道:“这湿衣难以蔽体,被这贱汉子盯来盯去的,你让我以后如何做人,呜呜呜,我……我还从不曾这样被人欺侮过……” 杨浩哭笑不得,只得安慰道:“唐姑娘,事急从权,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反正……反正看过你……呃……的男人都死光了。” “真的?”唐焰焰泪眼迷离地向他一瞟,眼神透着些怪异,杨浩登时噤若寒蝉。 唐焰焰忽地扑进他的怀里,一双粉拳狠狠地擂着他的胸口,放声大哭道:“你就知道使唤我、作践我,你这天杀的笨蛋混蛋王八蛋,坏蛋bbr>藏书网、傻蛋、臭鸭蛋……,呜呜呜……” 第二十二章 投怀送抱 雨太急,收的便快。当唐焰焰从山下把那几匹马牵上半山的时候,雨势已经弱了许多。方才舍了战马上山是情急逃命,现在既已结果了那几名追兵,这马就一定要牵上山来了,不止是因为担心会有李光俨的游骑巡弋至此发现有异,而且在这草原荒岭中,若无马代步,就算杨浩没有扭伤了脚,两人也不知走到几时才能寻着一处村寨。 唐焰焰牵着马到了那处缓坡,搭眼一瞧,顿时尖叫一声,转过身去顿足嗔道:“你……你做甚么把他们都剥光了,恶心死人。” 杨浩把最后一具光洁溜溜的尸体抛进野草丛里,喘着气直起腰来,说道:“看这情形,雨至少得下到晌午以后,李光俨的游骑若不死心,雨歇之后势必还要搜寻一番,为安全起见,咱们要离开最好明天才说。秋雨之后的山上冷的很,若没些衣服怎么御寒?” “我们要在……这儿待到明天?”唐焰焰四下看看,古木参天,杂草蔓生?99lib?,到处都湿漉漉的,哪里有个歇脚的地方。 “当然不是这里,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万一真个有人寻到这儿来发现了咱们的踪迹,那咱们死的何等冤枉?再说万一马儿嘶叫起来也不安全。咱们趁着雨还没停..,能冲刷掉足迹,翻过前面的山岭,再寻个地方歇息。” 杨浩一面说,一面抱起了那堆衣服,衣服里有腰牌、银两,火折子,马匹上还有干粮袋、酒囊,靠着这些东西,这一晚也未必难熬。 两人牵着马翻过山岭,在崎岖的山谷里寻到一个不算太大的山洞。唐焰焰坐在洞口,看着迷蒙的雨幕,叹息道:“如今李光俨横插一脚,我看这次结盟诸羌的事难了。横山诸羌虽不听银州调度,像野离氏那样的大部落动不动还要造他们的反,但那都是逼不得已,实力弱一些的羌寨更不会公开与银州为难,在他们心中,芦岭州和银州,还是银州的份量重些。” 杨浩坐在旁边另一块石头上,轻声说道:“我现在只担心木恩能否完成我的托付,我们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回去,这一天一夜不见我的踪迹,也不知木恩能不能沉住气守好营盘,听那赫连将军所言,李光俨此来,一是要杀我,除掉银州之患。二是以此恐吓诸羌,破坏这次大会。如果找不到我的踪迹,他很可能再对那些商贾下手。” 唐焰焰轻声道:“木恩据河而守的话,李光俨势单,很难讨得了好去。不过,他只要阻止你准时赶赴诸羌大会,再对各部头人恐吓一番,各部族头人必然如鸟兽般散去了,你是挟剿灭羌寨的余威才把他们召集来的,这一次散了,再想召集起来就难得很了。你呀,当初真该带上一支精于骑射的队伍的。” 杨浩笑笑,说道:“是我大意了,怎会想到此行还有危险?其实出发之前,我也派了游骑细作,以飞鸽猎鹰与我时刻保持联系,只是……横山诸羌各部头人现在都在赶往野离氏营地,李光俨只带区区两百人,又做了一番伪装,混在其中着实不易识破,我们不是也上了大当吗? 如今只要我能及时赶回去,再准时出现在野离氏部落,倒不怕他李光俨的恐吓,横山诸羌最难训服,那些头人们一直夹在几大势力中间,早就学得油滑无比,就算他们表面上答应不与我芦岭州往来,私下里也未必不肯为利所诱,李光俨若有本事盯得住横山诸羌的一举一动的话,那他早就把整个横山地区控制在手中了。 和李氏,我是不想结仇也不成了,这原在我预料之中,只是却未想到这么快。李家解决了吐番的危胁之后,银州李光俨十有八九会成为征伐我芦岭州的急先锋。他是不会容许在他的卧榻之旁,有一支交好诸羌,动摇他的统治和权威的势力存在的,势必会趁我尚未强大起来,便将我扼杀掉,我该如何应付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敌人?着实有些棘手。” 一阵风来,唐焰焰不由打个哆嗦,她这才醒觉自己还是一身薄衫,湿衣裹体,浅绿绣花的胸围子隐隐绰绰的也露出了形状,不禁害羞地抱住了胸口,杨浩注意到她的动作,连忙把眼睛移开,站起身道:“你冷了吧,我去砍些柴来。” 唐焰焰见他一瘸一拐的样子,急忙抢上来自他手中夺过弯刀,说道:“你歇歇吧,我去!”说罢便冲进了雨幕当中。 当她拖着一大捆树枝回来时,已是全身泥痕,也不知是摔了跤还是爬过树,就连颊上都蹭了几道泥痕。唐大小姐是含着金饭匙出生的,向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位身娇肉贵的大小姐大概还是平生头一次干这种活儿,她拖着柴禾费力地走到洞口,就见杨浩坐在地上,手里拿了一枝树枝,正聚精汇神地在地上比划着。 黄泥地上被他勾画出了许多图形,方的、圆的,用一根根线连起来,他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什么“一天、两天、三天……”,念叼一阵,他便蹙额沉思一阵,再不然便抹去一些图形,重新勾勒一番,竟连她走到了面前也没有注意。 唐焰焰不知他在做什么,却知道一定是在思索什么大事,便放轻了脚步走进洞去,捡些比较细小的树枝引火。可那柴禾半湿不干的,哪里点得着,忙活了半天,就听杨浩哈哈一声怪笑,唐焰焰只道他在取笑自己,不禁抬头嗔道:“这些事本该你大男人去做,你还看我笑话……” 她说到一半忽地住口,就见杨浩仰首望天,根本不曾转过头来。杨浩仰脸望天,喃喃自语道:“李光俨可以行险出奇兵,我为什么不可以?嗯,此计虽然大胆,未必便不可行,只是这时间,这时间上不知来得及还是来不及……,嗯,你说什么?” 他一回头,就见唐焰焰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手里拿着火折子,正瞪着他看,不禁展颜一笑,说道:“我来吧。”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先在洞中搜罗了落叶和零散的但是干燥的细小枯枝垫在下面,上面放上唐焰焰捡回来的潮湿的树枝,用火折子引着了下面的树叶枯枝,趴在地上吹了一阵,火势便渐渐燃起来。 “我再去砍些粗大些的树干来。”杨浩起身急了些,痛的又是唉哟一声。 “你的足踝肿得厉害,歇着别动,一会儿我再去拾些柴来便是。”唐焰焰去马背上取了一皮囊酒来,坐到杨浩的身旁,轻声道:“这酒虽非药酒,也能活络筋脉,来,我给你擦些酒,把淤血揉开。” 杨浩不安地道:“这不妥吧,男女终是有别,还是我自己……” 唐焰焰挑眉一瞪,大声道:“你是不是男人,婆婆妈妈的,男女有别?你知道男女有别当初还偷看……” 一句话没说完,她自己脸先红了,红红的脸蛋,眼波却更亮。杨浩讪讪地辩解道:“那时候,那时候……我不是还不认识你么……” “喔,那时候不认识,成熟人了才知道不好意思?虚伪!”唐焰焰撇撇嘴,命令道:“脚伸过来。” 杨浩不敢再说话,只把脚挪到她的身边,唐焰焰托起他的脚,脱去鞋子,将他的脚轻轻搭在自己的大腿上。杨浩心里顿时一跳,只觉小腿枕处,柔腴中透着结实和弹性,那可是一个妙龄少女的大腿,他的心情不免有些异样的感觉。 “疼吗?”唐焰焰见他表情有异,便关切地问道,杨浩赶紧摇摇头,唐焰焰抿嘴一笑,便低下头去,拔开酒囊上的木塞,往掌心倒了些酒,轻轻贴在杨浩的足踝上,轻柔的按摩起来,那动作、那神情,就像一个温婉柔顺的小媳妇儿在伺候她的官人。 杨浩觉得伤处先是一阵清凉,然后便是一股暖流,随着血液的循环,把一阵阵舒坦送进他的心里。他悄悄地注视着唐焰焰,她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水珠从头发上一滴滴的落下,流过了脸颊,又一滴滴的从下颚落下。水珠慢慢滑过的感觉,就像她那纤纤柔绵的细指轻轻抚摩在自己足踝上的感觉。 瘦削的香肩,蓓蕾初绽般的鸽乳,湿漉漉的衣服将一个少女特有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她那细腻白皙的脸蛋上沾着些泥痕乱草,却丝毫没有减损她的美丽,只是平时的她妩媚艳丽如同一株野性的蔷薇,而此时的她文静温柔却如一朵幽雅的百合,是不是每一个少女都是一个双面女郎? 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女,将他的脚 653e." >放在自己弹力惊人的柔腴大腿上,怎不令人心猿意马? 柔嫩的手掌捧着酒涂在他的足踝上,一凉之后便是一阵火热,这搓的哪是酒啊,根本就是冰火两重天的无上诱惑啊…… 杨浩克制着自己不要露出什么丑态,直到那肿胀麻木的足踝从淤青开始变得红润,血脉行通起来,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马背上有干粮、水囊、酒囊,还有一些肉干,唐焰焰藉着洞口的雨水净了手,把食物取回来,二人随便吃了些肉干和馍裹腹。那湿衣服穿在身上始终难受的很,可是二人一男一女,总不成把衣服脱光了烘干? 杨浩忽地想起一个主意,大喜道:“湿衣穿在身上,恐怕到了晚上也干了,只有脱下来烘干才成……” 唐焰焰红了脸,吃吃地道:“我……我们……在……在这儿……脱?” 杨浩吓了一跳,赶紧撇清道:“不是,我是说,我有办法,咱们把衣服烘干,还不致冒犯了姑娘。” 他起身走到洞口,在地上那堆树枝中寻摸了半天,找了一根最长的,用刀将枝杈劈掉,拿回来比量了一下,正好能横亘在两端岩壁上。唐焰焰好奇地看着他的举动,就见杨浩把那树干卡在两端石壁上,又将从四名银州士兵身上剥下的衣物一件件搭上去,那胡人的长袍搭在横杆上堪可垂地,一件件衣服搭好,便将那洞隔成了外洞和内洞。 杨浩此时坐在地上,便与里面的唐焰焰完全隔断开来,火堆也隔在了里面。杨浩隔着胡袍搭成的门帘说道:“唐姑娘,你我都不是那般愚腐的人物,事急从权,咱们做事光明磊落,不欺己心,也就没有甚么忸怩亏心的。山中本就寒冷,湿衣服一直裹在身上不成的,咱们就隔着这衣袍做成的帘子,把衣裳脱了晾在杆上吧。” 唐焰焰虽是泼辣大方,这时脸庞也不觉羞热,迟疑了一下,才道:“好吧,我们……我们就用这衣袍帘子烘晾衣服。” 杨浩先解下外袍搭在竿上,然后将下面完全平摊开的衣服往旁边紧了紧,紧接着再脱第二件,待到衣服全脱光,虽说身上光洁溜溜,可是火堆的热力还能传出来一些,而且身上肌肤一干之后,比那湿衣服穿在身上时还要暖和一些。 他见里面还没有动静,不禁唤道:“唐姑娘?” “喔喔……”里边慌乱地答应一声,开始传出悉悉索索的宽衣声,饶是杨浩此时没有淫邪想法,也情不自禁幻想起一些香艳旖旎的画面来。过了一会儿,一件月白色的箭袖长袍搭到了杆上,然后又将下边搭着的衣服挪开。又过了一会儿,那件箭袖长袍悄悄拱起,隐约看见唐焰焰的小手在衣下摸索着什么。 杨浩微微一诧,随即便醒悟过来,再往里,都是些女孩子贴身的亵衣亵裤、胸围肚兜之类的玩意儿,这种东西当然不方便晒在外面。过了一会儿,里边不再有什么动作,沉默了许久许久,杨浩有些不在适应地咳了一声,说道:“按赫连将军所言,李光俨杀了我之后,还要去野离氏部落炫耀一番,震慑诸羌部落。如今我逃了出来,你说他明天会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里边一个嗫嚅的声音道:“为……为什么要问我?” 杨浩几乎笑出声来,这个泼辣的丫头,脱光光之后居然这般不自然,连说话都没了底气,他忍着笑道:“这样闲着实在无聊,咱们参详参详。我有几个选择:一,事机既已败露,放弃此番草原之行的目的,返回银州;二、即然抓不到我,便退而求其次,集中人马袭击我的商队;三、直接去野离氏部落,警告横山诸羌不得与我往来。四、继续四处搜寻我的下落。” 唐焰焰沉思片刻,说道:“以我看来,当然选四。” “理由呢?” “虽说你逃出来了,但是并非没有再抓获你的可能,他会就此放弃,无功而返么?至于袭击商队,没有天时,不占地利,以攻伐守,他的人马就嫌少了些。横山诸羌都是吃硬不吃软的主儿,若不能擒了你或毁了咱们的商队,他直接去野离氏部落的可能也甚小。” “唔……” 杨浩沉思着点点头,耳边传来“嚓”地一声,他只道是烧裂了柴禾,信口说道:“再添些柴。” 里面没有动静,杨浩下意识地扭头往里一看,就见唐焰焰张大一双杏眼,正惊恐地看着自己。那根搭在中间的树枝,细的一头被堆到边上去的湿漉漉的长袍压弯了,此时刚刚折裂,欲断不断,衣帘斜斜,露出一角的画面是一个赤裸少女美丽的香肩,映着火光,那肩头未着寸缕的肌肤透着淡淡的霞光,像磁铁一般吸引着他…… 唐焰焰一手掩在胸前,指缘上端露出一丘雪腻的贲起,最重要的部位被遮挡住了,只露出这一痕腻玉,柔软晶莹,活色生香,反而更增诱惑力。她小嘴微张,双眼惊恐地张着,湿漉漉的头发垂在她的脸侧和精致性感的锁骨上,不妖不濯,精灵般迷人。 她整个人都惊的呆滞了,火光一闪一闪,把她映得半明半暗,就如一副优美的少女油画,而且无比的生动,仿佛马上就自画中跃出,只是惊鸿一瞥的感觉,便让人觉得满心可人。 “喀喀……”很细微的感觉再度响起,听在两人耳中,却不亚于晴空一个霹雳,两人的身子一动不动,就连颈子都不曾稍动,似乎怕稍一移动,便会把那树干惊断,但是他们惊愕对望的目光却一寸一寸地向眼角移动,去睨那树干。 因为二人的衣服搭在中间,从四个银州兵身上剥下的袍子都被推到了边上去,那些银州兵的袍子本来就粗厚,再加上全湿透了,那份量着实不轻,粗的一头还没关系,细的这头可就撑不住了,那压裂处木刺张开来,整个“晾衣竿”眼看就要全部落地。 “喀嚓……” “不要!”油画中的裸体少女果然自画中跃出来了。唐焰焰一声惊呼,再也顾不得遮掩自己的身体,纵身向前一扑,抬手便去托那树干,杨浩也同时向前抢去,那“晾衣杆”不堪重负,终于“喀嚓”一声断裂,所有的衣服连着那树干都跌落到地上,唐焰焰立足不住,“嗳嗳”地叫着,便向杨浩怀里扑来…… 第二十三章 一触即发 天黑了,杨浩将几匹马身上用来垫鞍的一块块羊皮、狗皮、牛皮都拿进来铺在地上,又把烘干的银州四侍卫的衣服铺在上面,抓起几根粗大的木头架到火上,再拿出酒囊和干粮、饮水摆好,一切准备停当,便向洞窟深处唤道:“焰焰,出来吃饭吧……” 洞窟里无声无息,杨浩苦笑一声,又道:“焰焰,你都躲了一下午了,总不能在那待到明天早上吧?就算待到明天早上,你还是要出来啊……” 洞窟里还是没有动静,杨浩眼珠一转,又道:“焰焰,这洞里说不定会有蛇的,晚上一黑,里边什么也看不见,很危险啊。” 杨浩说的口干舌燥,里边却半点声息都没有,洞窟不是太深,隐约能看见唐焰焰的身影。杨浩抽抽鼻子,那香艳旖旎的一幕再度涌上心头,禁不住一阵心猿意马,他相信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一刻的感觉了。 “晾衣杆”落下的刹那,唐焰焰就像古洞中一只刚刚成了精的狐狸,赤条条地便向自己怀里扑来,那羊脂美玉似的姣美身段儿,一双俏生生的白嫩似雪的乳儿晃得他眼花心乱。只是惊鸿一瞥,她便一头扑来,把他撞得仰面跌倒在地。 地面粗糙、冰凉,可是怀里却是温润如玉的一个赤裸女子,她的肌肤柔软滑腻,她的胸膛被火烘烤得发烫,那发烫的赤裸的柔软胸膛下,是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小锤子似的擂着他的心脏处,凹凸有致的殷弯雪股已完全与他契合在一起。 唐焰焰颊红似火,驼鸟一般紧闭着双眼,央求地小声叫:“不要看啊,不要看啊,求你不要看。” 杨浩连声应着:“我不看,我不看。” 事实上他脸上垂着唐焰焰的长发,两人离的这么近,他也确实什么都看不见。感觉到唐焰焰曼妙胴体的触觉,他已惊得全身都僵了,连小手指都不敢稍稍动作,可是看不到,触觉却更敏锐,两个人都是不着寸缕,那乳蕾尖耸,浑圆坚挺,盈盈一握,每一寸肌肤都充盈勃勃旺盛如青春少女般的火热活力…… 披散的秀发撩拨在他脸上,也撩拨着他的心,还有那细细的、小声的央求,就像一声声娇喘呻吟,她的呼吸也特别的急促,呵气如兰,喷在他的脸上,唤醒了那只自洪荒时代便寄居在男性身中的情欲猛兽,他两腿之间的某个部分不由自主地膨胀起来,紧紧顶在唐焰焰柔腴如绵,细腻如脂的大腿根上。 唐焰焰惊觉有异,就像一只中了箭的雪兔,“噌”地一下就窜了起来,抓起两件衣服便闪向洞窟的最深处…… 杨浩眼中留下的最后画面就是一个苗条的裸背,那白晃晃的,令人百看不厌的水蜜桃儿在他眼前跳跃了几下,伊人便避入洞窟深处,直到现在…… “她的身体……真的是很完美啊……,呸!胡思乱想些甚么,如今可怎生是好啊?” 杨浩叹了口气,起身就要往里走,唐焰焰急叫道:“你别过来。” 杨浩尴尬地止步,无奈地道:“你要怎样才肯出来?” 唐焰焰忽然暴发似的叫:“你把刀丢过来,让我死了算了。” 她低声啜泣道:“你道人家便是个不知羞的女子么?如今这样,我……我还怎么活下去?” “焰焰,你……” “你还要告诉我,不会张扬出去,不会损及我的清白是么?可我瞒得了旁人,瞒不过我自己的良心,你……你要我再嫁给谁?他日若论及婚嫁,不管……不管官人是谁,我对他岂能心中无愧?我……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快活了……” 听着那低低的啜泣声,杨bbr>99lib?浩沉默下来,他轻轻地靠在岩壁上,沉思半晌,轻轻地道:“焰焰,我在霸州丁家做家丁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位发妻,她叫……罗冬儿……” 洞窟里寂然无声,过了半晌,唐焰焰才诧异地问道:“你……你已成亲?那你怎么又和折子渝……” “冬儿已经……过世了。” “喔……” “我和子渝相识很早,其实在我和冬儿相爱、成亲已前,我就和子渝相识了,就是那次我去广原运粮,在程老太君的寿宴上与她相识的,就是那时……便已情愫暗生……” 唐焰焰心中登时蕴起几分怒气,恨声道:“那我不是比她与你相识的更早?我哪里比不上她了?” 杨浩苦笑,沉默片刻,又道:“你对我的情意,我又何尝不知?起初,我自知身份卑微,就连对子渝的爱意,都藏在心里不说,又哪里敢招惹你。在广原时更不必说了,你整日对我喊打喊杀的,我躲你还来不及呢。 冬儿死了,我却在芦岭州与子渝再度相逢,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份吧。而你呢,你容颜如花,杨浩一介凡夫俗子,却也不是不曾动心,可是……你家世高贵,那时候杨浩前程未卜,再说又只是一个八品的散秩小官,却又怎能被你唐家看在眼里?所以,根本不敢生起妄念。” 唐焰焰躲在暗处,听得愤愤不平,心中暗道:“你高攀不上我唐家,难道就高攀得起折家了?真是一派胡言,胡说八道!” 杨浩又道:“而子渝不同,她只是一个民女,虽与府州折家攀亲带故,却借不上什么势……” 唐焰焰惊噫一声,杨浩并未注意,他仔细筹措着说辞,小心地道:“她……她是一个好姑娘,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唐焰焰听的怒气暗生,正欲出言反驳,杨浩又道:“当初在普济寺,偷窥了姑娘的玉体,嘴里不说,我心中实也惭愧的很,再后来,你对我一往情深,我又何尝不知?在所有的人畏险逃离的时候,你搬来芦岭州;在我无所依靠的时候,你毫不犹豫地帮助我;李光俨来袭,情形何等凶险,你冒名出战,却把你自己置诸死地,这一桩桩一件件,我都看在眼里,杨浩不是铁石心肠啊……如今……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我若再推诿搪塞,摆脱责任,那真是猪狗不如了,焰焰,我……想娶你为妻,你肯么!” 唐焰焰一下子呆住了,幸福来的这么快,她的脑筋忽然有点短路。 杨浩却又急急补充道:“唐家财大势大,唐家的闺女自无与人作妾的道理,但是,我与子渝实已暗订终身,我也绝不能辜负了她,如果娶你过门,你们就是平妻,唐家势力虽大,你也不可排挤打压她,我只要你答应这一条,你可答应么?” 自古道“一发妻二平妻四偏妾”,这就是“三妻四妾”了,这三妻四妾,是专指官吏来说的。官吏有多少妾是不受限制的,但是平妻却仍受限,位极人臣者,最多也只能有一个发妻、两个平妻。 发妻是正妻、嫡妻,社会地位和丈夫相同,无论在家里还是外边。服制,车制等礼仪方面享受同等待遇,平妻则稍逊,但不必向正妻行妾礼。家庭地位基本相同。而平民哪怕你富可敌国,有钱纳上一万个侍妾、婢妾,也只能有一个正妻,这就叫“匹夫匹妇”。 “和折子渝平起平坐?” 唐焰焰终于反应过来,小脑袋瓜紧急地思考着:“折子渝竟对他隐瞒了身份?他根本不知道折子渝的真实身份,还以为她是一介民女,还怕我会欺负了她?与永安军节帅的胞妹做平妻,我唐家上下怕没一个反对的了,可是……折家肯吗?” 想到这里,唐焰焰的嘴角微微地勾了起来…… 杨浩说完不见洞中回答,不禁涩然一笑:“是了,杨浩何德何能,像你这样家世高贵、又生得千娇百媚的姑娘,想嫁什么样的人家,那人家不得欢天喜地?我杨浩居然还要和你谈条件,迫你答应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与你做平妻,实在狂妄了些。不过……” 他长长吸了口气,仰起头道:“不过……你若想逼我抛弃了她,或委屈她为妾,我是万万不肯的。如果你觉得我辱了你的名节,那……你就来杀了我好了。这一刀,早在普济寺时我就该受了,现在,还给你!” 洞中静了片刻,响起细细的脚步声,唐焰焰慢慢出现在他的面前,脸上挂着泪痕,那盈盈的眼波投注在杨浩脸上,眸中似有一抹奇异的光芒,过了片刻,她硬着嗓子问道:“你说,你要娶我?” 杨浩沉声道:“是,不过……” “不过我和折子渝做平妻,谁也不能压谁一头?” “不错!” 唐焰焰眼中的光芒越发诡谲:“你不会反悔?” 杨浩重重地一点头,正色道:“绝不反悔。” 唐焰焰定定地看他半晌,突然笑了,笑得非常愉快,非常妩媚。她点点头,用柔柔的嗓音道:“好,我嫁给你,我愿意与折姑娘做平妻,你对我的承喏,希望你也不要忘记,更不要反悔,我的夫君大人……” 唐焰焰的柔媚还很青涩,但是青涩自有青涩的风情,那一声“夫君”从这样一个娇俏动人的小美人嘴里叫出来,绝对是销魂蚀骨,荡气回肠,可是不知怎地,杨浩忽然觉得身上一凉,有种落入了陷阱的感觉,毛骨悚然…… 她……能有什么陷阱? 应该是洞窟深处比较寒冷吧…… 嗯……一定是! “你……你睡哪儿?” 看看铺好的床铺,唐焰焰脸红红地问,瞧那模样,还真像一个娇羞的新娘子。 看着她可爱的模样,杨浩的心情也愉快起来,暂且把对商队的牵挂和如何对折子渝解说的心事收了起来,微笑着道:“你不会是希望咱们今晚就在这儿洞房吧?” “不是不是,你……你别瞎说。”唐焰焰连忙摆着手,羞窘地退了一步。名份确定下来,她反而知道害羞了,浑然不见当初的骄横泼辣劲儿。 “呵呵,这地方够宽,你睡里边些,我在边上搭一角就成,晚上还要起来照料一下篝火,有这个,才不怕蛇虫野兽闯进来。” 唐焰焰看看地上铺着的布袍,皱了皱鼻子,娇声道:“我才不要睡在这些臭汉子的衣服上。” “不睡?那你睡地上好了。”杨浩一面说,一面解下了自己的长袍,铺在那些袍服上面。 “这还差不多。”唐焰焰嫣然一笑,转嗔做喜。 杨浩眉头一挑,问道:“怎么,我的衣服就不臭了?” “谁说的,你的衣服最臭了。”唐焰焰“噗哧”一笑,突然满脸红晕,转眸睨向杨浩时,眼中已满是柔柔浓浓的情意。她用了大多数女人所不具备的勇气与执着,终于得到了她所爱的男人,她当然有资格开心…… 天亮了,杨浩的眼皮动了动,还没睁开眼睛就发觉有些异样,他的神志一下子清醒过来,慢慢张开眼睛,他惊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唐焰焰已经滚到了他的怀里,本来两人之间隔着能有两尺多远,谁晓得她睡的这么不老实,居然挤进了他的怀里,而他,本来是睡在边上,现在却有半边身子蹭到了地上。 说她睡相不老实吧,现在却睡得很是香甜,她挤在杨浩怀里,背对着他,身子蜷得像只小猫儿似的,随着呼吸,脊背轻轻地起伏着。这样一来,那翘翘的美臀便结结实实地靠在了他的胯下,更要命的是,杨浩是一个强壮的血气方刚的男人,他和大多数男人一样,早晨会“升旗”。 那根粗大坚挺的旗杆,此刻隔着柔软的一层裙布,正夹在两团温热缓绵之中,杨浩顿时暗吃一惊,睡梦中的唐焰焰似乎觉得不太舒服似的,浑圆的臀儿轻轻扭动两下,杨浩明知该早早抽身,可是这一摩擦,滋味销魂蚀骨,如何还能克制,那硬物胀挺的吓人,更加深深地探入了那处幽秘所在。 杨浩的呼吸不禁急促起来,鼻息轻轻拂动着唐焰焰颈后的秀发,她的脖颈纤细白皙,脸蛋上的肌肤如脂凝冰腻般润泽,肌肤下还透出些许红晕。秀发散乱,却给她的俏脸增添了几分慵懒的风情,看得杨浩心神俱醉,下体也克制不住地跳跃起来。 “她……她已答允了做我的娘子,想必不会嗔怪我的冒犯吧?”杨浩暗暗地想着,大手忍不住顺着她优美的身体曲线滑向她那浑圆挺翘的臀,她昨晚匆匆抓起两件衣裳逃进洞窟深处时,就只穿了这外衫。如今轻轻抚上去,那一层薄衫毫无障碍,着手处丰若有余、柔若无骨,杨浩更加难以自制,下体不由自主地挺动了几下。 “唔……”不想他这一动,竟把唐焰焰扰醒了,唐焰焰揉揉眼睛,突然感觉到臀后有些异样,探手一摸,再回头一瞧,不由“啊”地一声惊叫,挣扎着便想逃开。此时杨浩眸中已满是情欲之火,他顺手一捞,便抄住了唐焰焰的小蛮腰,将她一把拉回自己怀里。 她的腰肢又窄又薄,小腹平坦而柔软,被杨浩这一抄,她又向外挣扎,那美臀便更形翘起,感觉到臀缝间的火热异物,唐焰焰不禁心慌意乱,以她的性儿,既已欢喜了杨浩,又将终身相许,便把这身子给了他也无悔意,可是仓促中自梦中醒来,却惊觉这意料之外的事,她本能地便想逃避。 “焰焰,不要动!”杨浩急促火热的呼吸.就在她元宝般精致的耳边喷吐,他不让唐焰焰动,他却动起来,搂着焰焰那宛如弱柳一般的小腰肢,深深陷进她柔腴饱满的臀间的硬物便胡顶乱撞起来,她的腰板儿又窄又薄,可是臀部却丰满柔腴,那肉感的弹性说不出的美妙,他虽不得畅然入巷,却也有种难言的快感。 唐焰焰本就对他有情,一个未经人事的处子,骤然被一个男子这样搂在怀中,胸乳之处摩擦着他强壮的手臂,臀下又被那坚挺的硬物顶撞着,更是前所未有的新奇滋味,她不由得眼饧耳热,心旌摇动起来。 以前,她虽特意读过一些有关房中术的书藉,却哪曾真个体验过这般滋味?“原来……原来书中说的不假,男子情动时,那物什儿会胀挺成这般模样,又胀又硬,烫得吓人……” 唐焰焰芳心一荡,不由便放松了身体,她的身子这一放松,更是柔若无骨,轻盈欲飞。杨浩见她已然默许,心中一松,一只大手便探进了她的怀里,掌握住那对凝脂般的小小玉峰,唐焰焰“呀”地发出一声细若游丝的呻吟,赶紧闭上了眼睛,小脸红通通的,只是任他胡为。 杨浩的脸庞也像醉了酒似的红起来,眼中露出野性征服的光芒,他轻轻一扳焰焰的肩膀,焰焰便顺从地平躺在榻,做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那张清水般莹润的脸儿上充满了慵懒的春意,一头秀发披散在肩上,微微张开的一丝星眸之中满是盈盈的水波,满蕴盈盈的情意。 篝火已灭,晨曦初来,洞中还觉有些昏暗,朦胧光线下她柔美的脸庞、羞涩的风情,予取予求的模样带着些紧张,杨浩喘着粗气,正要伸手去扯开她的衣带,刚是手指刚刚触到她的腹部,掌背处昨日擦伤的地方微微一痛,神志顿时一清,粗重的呼吸渐渐均匀了,炽热的眼神也清亮起来…… 他的商队还在无定河畔,不知多少将士担忧着他的生死,这个时候,他怎能敞开胸怀,尽情享受男女欢爱?再者,虽说焰焰已经属意于他,他也不在乎什么形式,可是唐家到底是个什么打算,现在还未可知,万一让她有了身孕,两人却因唐家的阻挠不能及时成亲,那该如何是好?再者说,虽说这事是阴差阳错,可是总该说与子渝知道。想她一向通情达理,也不会太过责怪自己,可若是先与唐焰焰成就了夫妻,甚至让她大着肚子,那该如何向子渝解说?难道那也是情非得已?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用了绝大的毅力,才克制了心魔的诱惑,轻轻滑到唐焰焰身侧,柔声道:“对不起,我刚才……太莽撞了,我们应该成亲之后,才做这样的事,在这样的地方,草草成就好事,那就委曲了你……” 唐焰焰慢慢张开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他,脸上羞晕渐去,慢慢露出欢喜的神色,她忽然翻身而起,张开双臂,扑到他的怀抱…… 晨曦更亮了,洞口的树枝上,两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一缕阳光斜斜照入洞内。洞里也有一个小喜鹊,正在吱吱喳喳…… “嗳,你说实话,在普济寺的时候,你……你看清了我的模样没有?” “唔……看清了,但是只有背面。” “哼,那昨晚呢?” “昨晚没看清,太快了,不过……感觉……很好……” 唐焰焰嘴角噙着满意的笑意和一抹羞意,她咬咬嘴唇,忍不住又问:“那你老实说,我美不美。” “美……” “有多美?” “美得我……想欺负你……” “啐!坏蛋!那天呀,在普济寺里,木板塌下来的时候,我看见有人偷窥我,还真是气坏了,可是一见你趴在木板上,鼓着一双眼睛,就像一只青蛙似的,我又忍不住好笑,后来慌慌张张地逃出去时,那副样子又笨又蠢,当时还真就不怎么生气了,偏你怕的要死,好象我会宰了你似的,哼!我有那么凶残么,嗳,你……偷看我时,都想些甚么?” 杨浩想:“天色已将全亮,稍停就得上路,恐怕李光俨不死心,他没有能力攻击的商队,却势必要在左近等着我自投罗网,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一边想,一边信口答道:“我想呀,我想把你变成我身下的一只母青蛙。你趴在荷叶上,我趴在你背上,水轻轻地荡着荷叶,荷叶轻轻地荡着你,你轻轻地荡着我……” “去你的,没一句正经。”唐焰焰娇嗔地在他胸口捶了他一记,偏是满脸羞喜,兴致勃勃地趴在他胸口继续问:“那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要反其道而行之,往李光俨认为我现在不可能去的地方去!”杨浩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顺口应付道:“你在想什么,..我就在想什么……” “去死啦,不想好事儿……”唐焰焰害羞地捂住了脸。 杨浩张了张嘴,又无声地合上了,碰上这么个极品,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寂寞了。如果……这世间的女子都像焰焰这般年轻、美丽,但是话却只有她的百分之一那么多,那这世界该是多么和谐啊…… 第二十四章 反其道而行 夕阳如血,把天空中的白云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草原比较贫脊,泛黄的野草就象一个疤痢头,东一块西一块的布满大地,而这不多的野草现在也被牧人们收割的差不多了,地上零星的还有一处处草堆,等着运进寨子里去。 羊群也象一朵白云,在这贫瘠的草场上飘浮着,到处啃着残留不多的草梗。小野可儿与谌沫儿并辔从山岭中驰来,策马登上一处高坡眺目远望。 朵朵白云在蓝水晶般澄澈的天空中缓缓移动,那棉絮般的云彩,低得似乎仰头一箭就能直穿进云里去。在他们眼前,是几百只羊,如果一个从未见过牧场的人到了这里,或许会惊诧于这样庞大的羊群,可是一个部落,至少也得保证一人拥有十只左右的羊,这样才能保证生活所需和羊群的繁衍生息,以野离氏族群的人数来说,这些羊实在不多。 但是现在夏州李氏同吐番人鏖战正酣,为了笼络诸部,对他们的盘剥便少了,再加上同芦岭州秘密做的生意换来了一笔钱财,他们相信明年春上就能渐渐地恢复元气,羊群和马群也会滚雪团一般地壮大起来,草场是个问题,不过还有山岭做为补充,通过与芦岭州的生意换些粮食回来,环境是会改善一些的。 缓坡上是一群群的羊,坡下两箭地外,就是野离氏的族帐。没有围栏,应该是大门的地方有一道矮矮的篱笆,中间开一个能并排过两辆车的口子,篱笆向左右各延伸出去几十米远,此外的地方仍是一片草原。 这样的栅栏和大门纯粹是象征性的,在大门外,树着一根高杆,高高的旗杆上,没有大旗,却系着几绺马尾,马尾在风中飘扬,那就是野离氏部落的标志。 此刻,正有二十多辆大车沿着那条纯属摆凤的大门鱼贯而入,护卫的人员在三百人上下。谌沫儿勒住坐骑,眺望着那支远来的队伍,她胯下的马儿安闲地低头吃草,在马臀上搭着几只雉鸡和一条狐狸。眼尖的人可能会注意到,那只雪白的狐狸皮毛完好无损,眼睛的地方却是一个血洞,一箭射进眼睛,才能保证皮毛的完好,从而卖个好价钱,而一个女孩子有这样的好箭法,却也着实了得。 “小野可儿,这个杨浩,还真的挺了不起呢,横山各部落的头人个个都比狐狸还要狡猾,不管是麟州、府州还是咱们,和他们打交道都头痛的很,他们如今居然肯乖乖地赶来赴会,还带了这么多准备出售的东西,莫非真把杨浩当了财神?” 她踢踢马腹,向前走出几步,欣然笑道:“他们能不能从杨浩那儿赚到钱我不知道,杨浩可是先赚了他们一大笔钱。还有两天才是大会之期,许多部落早就到了,杨浩运来的那些酒已经卖掉了大半。咱们也跟着沾了光,那些借住咱们部落帐蓬的客人,食用咱们提供的牛羊,这几天赚下来的钱也着实不少。” 小野可儿听她一口一个杨浩,言辞之中虽无甚恭敬之意,却不无敬佩,不免有些呷醋,他哼了一声,昂起头道:“那又如何,草原上,实力称王,讲得是骑射武艺。一个富有的人就像一头肥羊,哪头狼不惦记着他?草原上的男儿,就得有真本事,才能顶天立地。” 谌沫儿是个聪明的姑娘,听出情郎话中浓浓的酸味儿,却故意逗他:“是呀,可是杨浩的武艺也不差啊,不止不差,简直是只有万能的白石大神附身才有他那样的本事,那么巨大的石头,轻轻一掌便被他拍进土里,神跤手日达木基也不是他的一合之敌,这也就罢了,听说他还剿灭了好几座大寨,东阳氏近千帐的大寨子,居然举族屠灭,好威风啊。” 小野可儿听了,一张脸拉得长长的,跟他胯下骏马的那张马脸也差不了多少。他酸溜溜地道:“是呀,杨浩是财神,还是武神,是咱们.党项七氏的共主,就连五了舒大人想一门心思地想把尔玛伊娜嫁给他呢,你要是喜欢,那就去找他好了,反正上次在芦河岭的时候,他就对你色眯眯的很有意思。” 谌沫儿大笑,她捂着肚子直起腰来,格格地笑着,用马鞭在小野可儿肩上轻轻地抽了一下,说道:“不管杨浩是不是白石大神的宠儿,亦或是我们草原上未来的主人,谌沫儿心中可只有一个人,他就是野离氏部落的勇士小野可儿。那个杨浩啊,就算他做了草原的王,我也不屑看他一眼的……” 小野可儿听了谌沫儿的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柔声说道:“我的心中,也只有野离氏部落的百灵鸟,我最爱的谌沫儿,就算是草原上最皎洁的月亮尔玛伊娜在我心中也不及谌沫儿的万一。” 小野可儿的绵绵情话还没说完,就见谌沫儿直勾勾地看着远方,一脸的惊讶,小野可儿诧异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远远奔来两个人,身后居然还跟着四匹马。 草原上的战士长途奔徒作战时,富有的部族就会携带多匹战马,随时换乘,以保证战马始终有充足的马力,保证奔袭和战斗时的脚力。如果有极重要的军情,信使也会带着几匹马一路换乘,连续前进。现在只有两个人,显然不是长途奔袭的战士,那就是信差?哪里的信差会这么急,用换马之法急急赶来野离氏部落。 小野可儿紧张起来,忙道:“一定有极重要的事,我们快过去。” 小野可儿一言方了,谌沫儿已叫了起来:“是他,是他,竟然是他!” 小野可儿愕然道:“是谁?” 谌沫儿的目力比他还要远,此时已隐约看清了那疾奔而来的两名骑士的模样,其中一人赫然就是她刚刚说过的不屑去看一眼的杨浩。 杨浩和唐焰焰穿着剥自银州兵身上的袍子,戴着毡帽,以六马换乘,兜了一个圈子,既不去无定河边与木恩等人汇合,也没有掉头赶回芦岭州,而是直奔野离氏部落而来。 茫茫草原,李光俨区区两百人哪有可能堵住所有的道路,在他想来,杨浩脱险,要么径直逃回芦岭州,要么赶去无定河与他的部下汇合,绝无第三条路走。舍了商队去野离氏部落那是不可能的,他召集横山诸羌靠的是又打又拉恩威并用的手段,如今商队被截留在半路,无法与诸部做生意,他赤手空拳赶去野离氏部落做什么? 再者说,他身边已没有几人护卫,野离氏部落中此刻鱼龙混杂,其中有些人同被他灭寨屠族的羌人部落沾亲带故,如果见他带不来汉人的商贾队伍购买草原上的货物,又见他孤身一人,难保不会有人起了杀机,杨浩赶去送死不成? 以他推测,杨浩赶去无定河畔与商队和侍卫汇合,然后再继续赶往野离氏部落的可能是最大的,因此他带着自己的人埋伏在木恩营盘附近,希望截杀杨浩。可他实未料到,杨浩这个宋人知府,竟是多年来逃亡在吐番人草原上的李光岑义子,如今更在秘密会盟之后成为党项七氏的共主。知己而不知彼,李光俨这一遭可是料错了。 杨浩那日雨中坐在洞口思量许久,想到了一个大胆而冒险的主意,他本没想这么早与夏州李氏的人正面冲突,但是这次李光俨行刺不成,势必不会就此罢休了,只要吐番人给他们造成的麻烦一解决,李光俨必会出兵对付芦岭州。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何况他从赫连将军口中问出了一些极有用的消息,正可为其所用。正如李光俨行险一击险些要了他的性命,他若行险一击,其巨额的回报,同样值得他去冒险。 于是杨浩打定主意,离开那山岭后,立即便向野离氏部落赶来,中间绕了一个小圈子,又向路遇的牧人确认了一下道路和方向。唐焰焰虽不想穿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衣服,却也知道杨浩所谋非同小可。自家夫君要做一件大事,这种时候她可不敢拖后腿,杨浩的前程,今后可就是她的前程,于是也乖乖换穿了羌人的服装已掩人耳目。 两个人一路换马疾行,一天一夜下来,跑的精疲力竭,终于到了野离氏的部落。远远看到前面飘着马尾的旗杆,和那象征性的辕门,杨浩大喜,他奋力挥鞭,用那麻木的双腿使劲夹紧马腹,正欲一鼓作气冲进门去,斜刺里忽地奔出两匹骏马拦在他们前面。 杨浩一惊,赶紧一勒马缰,奔马急停,“希聿聿”一声嘶鸣,他抬头一看,只见拦在马前的少女十分眼熟,心急之下一时竟未想起她的身份来,只是急声问道:“芦岭州来此贩酒的人何在?” 谌沫儿本要质问他为何只带一人仓惶而至,不想杨浩倒先凶巴巴地问起她来,怔了一怔,她本能地答道:“那人正在寨中卖酒,你寻他做甚么?” 杨浩这时才记起她的名字,大喜道:“谌沫儿姑娘,快带我去,十分紧要,万分紧要,片刻延误不得。” “喔!你随我来。”一见杨浩声音沙哑,一身风尘,神情十分急迫,湛沫儿也不觉惴惴起来,她与情郎私下打趣时怎么贬低杨浩都没关系,可是杨浩这七氏共主的身份却不是假的,他神情如此急迫,难保不是有什么关系到野离氏的大事。 谌沫儿一拨马头,引着他急急驰向营寨,杨浩心急火燎随之便走,小野可儿一见谌沫儿方才还说的好好的,这会儿在杨浩面前却是这般温驯,便不忿地嘟囔道:“方才还说不屑看他一眼,现在却是这般听话。” 他不悦地说着,忽地察觉有异,扭头一看,就见旁边马上一个羌袍美少年,正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狠狠地看他,登时不悦道:“你看甚么?” 不想唐焰焰竟是同时与他开口,语气很冲,说的也是这句话。两个人一言出口各自怔了一怔,随即各自冷哼一声,一抖马缰,便追着杨浩和谌沫儿的身影去了。 叶之璇坐在一张大躺椅上,两只胳膊架在椅子上,肩膀上落了一头顾盼有神的雄鹰,他那双大皮靴子搁在前面的桌子上,从两只脚丫子中间露出的缝隙里看着前面站着的那个男人,懒洋洋地道:“米其林纳,我说你都赊了几回酒了呀,我这酒可不愁卖啊,你老是这么赊着,瞧瞧,瞧瞧,就你这德性,拿什么还债呐?” 秋风已经凉了,眼前那人却未着内衣,只是赤膊穿了件羊皮坎肩,下边是一条类似于犊鼻裤的破烂裤子,腰里系了一条麻绳。看他年纪,大约五十上下,酒糟鼻子,松驰的眼袋,站在那儿木讷地陪着笑脸,手指轻微地哆嗦着,明显是得了酒精依赖症。 叶之璇刚来野离氏部落时,心中着实的有些恐惧,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暗恋折子渝姑娘的事情被壁宿打了小报告,杨浩这时有意把他送入虎口。在他的印象中,草原上的人都是极凶恶的,他们随时揣着刀子,一言?99lib.不合就出手杀人。野离氏更是野蛮中的野蛮,据说野离氏还经常吃人的,自己细皮嫩肉的…… 这一路赶来,他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香,战战兢兢地进了野离氏部落,经过几天的接触,他才发现传言不实,草原上的部落一如汉人的社会,同样有尊卑、同样有秩序、同样有他们的礼法约束,那些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的汉子在自己的部落中也同汉人乡里间的百姓没甚么两样。 所以他的胆子就慢慢大起来,他还发现草原上的人特别的嗜酒,许多人嗜酒如命,家中仅有的一点口粮和财物,甚至所余不多的牛羊,都舍得拿来换酒的,为了能多换一点酒,所有的人对他这个贩酒的大客商都恭敬的很,见了他甚至露出十分讨好的模样。 一来二去,怯心全无,叶之璇倒比在中原时还要嚣张,俨然成了一个坐地经营的恶霸行商,这些日子换来的牛羊草药和皮毛等物,价值比他运来的劣酒已超出数倍。 面前那羌人米其林纳陪笑道:“叶掌柜的,总是这么喝你的酒,我也觉得过意不去,可是家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抵挡了。但是你放心,我草原上的人是不会赖帐的,你瞧,我这次来就带了换酒的东西。” 米其林纳扭过头去,凶恶地叫道:“格尼玛泽,过来。” 一个穿着破旧烂袍的羌族少女畏畏缩缩地站在不远处,米其林纳走过去,一把扯住那少女,拉到叶之璇面前,搓着手讨好地道:“叶掌柜的,你瞧,这是我的女儿,我把她送给叶掌柜的当个使唤人,用来抵债,还求叶掌柜的再换我两坛好酒。” “你女儿?”叶之璇瞪大了眼睛,只见眼前这少女大约十一二岁年纪,衣着破乱,头发蓬松,眉眼倒还清秀,要是好生打扮打扮,倒也拿得出手,不禁诧异地道:“为了换两坛酒,你……你把自己女儿也抵当了?” 米其林纳涎着脸笑道:“嗨,一个女孩儿家,生来就是赔钱货,叶掌柜的您是富人,家里又富有,她跟着你,还能吃口饱饭,享几天福不是?叶掌柜的,你要是看着还顺眼,能不能……嘿嘿……能不能多送我一坛酒啊?” 就算买个使唤丫头,怎么也得八百吊钱,那得买多少酒啊?叶之璇眉毛跳了跳,心想:“草原上的人真是怪异,百年的老参、虎骨麝香,还有这水灵灵的女孩儿,在他们眼中竟不及一坛劣酒金贵,嘿!我要是改行专同他们做生意,似乎也不少赚呐。” 那少女见叶之璇一双贼眼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不禁畏怯地直往父亲身后躲,米其林纳却高兴起来,只道叶之璇看上了她,急忙把她推到自己身前,嘿嘿笑道:“叶掌柜的,你看……用我的格尼玛泽抵你的酒帐,还能……还能送我几坛呐?” 他舔舔嘴唇,贪婪地看向叶之璇身后码得整整齐齐的>99lib?那一坛坛酒,叶之璇把脚收了回来,耻高气扬地道:“我在这儿,手底下就是几个伙计,还真缺掉贴身的婢子照顾,嗯……你女人,会侍候人吧?洗衣做饭、端茶递水,性情乖巧吗?” 他刚说到这儿,远远两骑快马一前一后急急奔来,到了他的帐蓬前猛地止住,前边马上少女住他一指,说道:“那个酒贩子就在这儿。” “谁谁谁……谁酒贩子啊?本少爷可是做大生意的,我说谌沫儿姑娘,你就不能叫我一声叶掌柜的?”叶之璇不耐烦地扬起脸来,一眼看清谌沫儿身后那人,不由哎哟一声,怪叫道:“我的爷,你可来了。” 杨浩翻身下马,双腿血脉不畅,向前踉跄两步,叶之璇会做人,赶紧殷勤地上前扶住,杨浩看看他肩头的雄鹰,脸上露出喜色,说道:“快,快进去,我要写封信,要马上送出去。” “好好好,你慢着些。”叶之璇不敢多说,赶紧搀着他走进帐蓬,米其林纳狡黠的眼珠一转,立即大声说道:“叶掌柜的,你不反对,那就是同意啦啊。我这女儿送给你了,我可不欠你的酒帐了。”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帐蓬边上,径自抓起两口酒坛子揽到怀里,腾出手来又提起一坛,旁边伙计上前阻拦,米其林纳大声道:“叶掌柜的可是同意了的。”一边说,一边把女儿往前一推,抱起酒坛子就跑,那副欢天喜地的模样,也不知占了多大的便宜。 第二十五章 运筹帷幄 杨浩这封信写的很快,想要说的话他一路上早已再三思量反复揣摩过,计划通盘在胸,下笔自然极快。他把自己的遭遇、处境、以及对目前形势的分析详尽地写下来,然后便是他的计划,这个计划写的十分详细,所谓运筹帷幄之中,这就是了,准确地说,他说运筹山洞之中。 他所策划的事,至少也要发生在藏书网数百里之外的地方,而且是他从不曾去过的地方。至于这计划能否成功,那就看事态发展和机遇,与这计划的执行者能否完美的配合了。 草民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血流漂杵。这就是能力大小不同产生的不同效果,杨浩写下一行行歪歪扭扭的字时,就深深地体会到了权力的魔力。软软的一枝毛笔,勾画之间,就将有千军万马去驰骋沙场,去浴血厮杀,就会有无数的家庭、许多的村寨,许多数百年来就存在着的东西因之而毁灭、因之而再生。 可是,这枝笔又何尝不是如椽之重。重大的责任,无数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肩上,他的一举一动,带来的是一些人的死亡,同时也带给另外一些人生存的机会。你死我活的险恶处境中,判断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结果,这样的权力,又有几人敢去承担?杨浩写完了密信,又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沉思半晌,才把它一寸寸地卷起来。 宋朝的时候已经有了军事暗语,一般的军事暗语通常用唐诗来表示,事先确定一些特殊的诗句,分别用来表达军饷、军粮、人马、行军、敌我众寡,这样的暗语所含纳的意思太过简单,是无法满足杨浩这封信的要求的,他需要把他的见解和分析完整地写出来。 杨浩不是那种粗暴简单的领导者,只要求士卒去战斗,却不告诉他们为何而战。要让士卒全力以赴,那就需要让他们知道这么做的意义所在,所以他只能把整个计划完整而详尽地写下来。 密信卷好,叶之璇便递来一个小竹管儿,杨浩将密信旋进竹管儿,在塞子上涂满粘力极强的胶,将管口拧紧。杨浩现在已秘密设立了一个情报机构——飞羽。“飞羽”现在掌握的力量、拥有的能量当然还非常小,远不能与府州折家的情报司相比。它目前的主要职能仅仅是传递消息,采集情报的作用还非常小。 不过杨浩的“飞羽”传递消息大量采用信鸽和飞鹰,这一点却比大多数情报机构的效率要高的多,情报的价值就在于快速、及时,拥有最高的速度,这就成了“飞羽”的独到之处。但是采用鸽子和鹰来传递消息,天气的影响、其他飞禽的影响,还有猎人的捕猎,泄秘的机会便要远远高于通过人力传递。 于是杨浩和叶之璇等人还研究了多种针对不同内容、不同目的的密信的保密措施。像今天这样的紧急军事行动计划,采用的就是这种特殊的胶水和竹管。用这种粘性极强的胶封住竹管之后,想要看到里面的内容,就只有打碎竹管。 而竹管上有烙印的特殊花纹和暗记,如果信落到别人手中,他掌握了情报内容之后如果想将计就计,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如法炮制,再造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竹管来鱼目混珠,这样一来一旦信不能准时送达收信人手中,那么这项计划就可以果断放弃,而不会为敌所趁。 把信封好,杨浩对叶之璇道:“选一只最好的鹰,把这封信立即送回芦岭州,一刻也不得延误。” 叶之璇抚着站在臂上的雄鹰,傲然道:“大人尽管放心,我训的鹰,每一只都是最好的。” 他接过竹管,牢牢系在鹰的足上,然后与杨浩一齐到了帐蓬后面。这里围了一个栅栏,摆放着许多以货易货换来的东西,还有一些准备出售的。草原上的人尽管性情粗暴,而且劫掠成性,但那是对外作战时,在部族内部,却少有偷窃、抢劫的事情发生。他们没有公堂和成典的律法,但是族规和乡俗对他们的约束力却比法典更大。 他们的住处没有围墙,帐蓬也远不及中原的房屋坚固,牛羊等家庭财产到处散养放牧,更加不易看管,但是再穷的人家,哪怕饿着肚子,也不肯钻进别人家里去偷窃,或者偷了别人的牛羊去宰杀,这也许是特殊的生活方式熏陶出来的一种品格,使他们从小就能去遵乎,已把它视为一种本能。所以叶之璇换来的货物大多就堆在这后院里,外面挡着一层摇摇晃晃的半人高的栅栏,却不必担心会有人顺手牵羊。 叶之璇抚抚鹰羽,振臂一扬,那头雄鹰便发出一声响亮的鹰唳,振翅而起直插云宵。 帐蓬前面,小野可儿和谌沫儿下意识地仰头一看,就见一支苍鹰箭一般地向远处飞去,二人对视一眼,目中不禁闪过一丝异色。 一旁,唐焰焰拉着格尼玛泽问清了父亲用她换酒的经过,气愤地道:“世上竟有这样的父亲,真是可恨,格尼码泽,你不要伤心了,那样的父亲,你留在他身边也没有好日子过。我身边已经有一个羌人姑娘,她叫姆依可,很乖巧的女孩子。和你同岁,可是瞧你瘦的,看起来像是比她小了两三岁似的,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来照顾你。” 那时节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已经懂得了男女之情,看看这个俊俏的让女人都嫉妒的汉人小哥儿,格尼玛泽脸蛋有些羞红,“他”不但说话和气,更是漂亮的一塌糊涂,如果跟着他、侍候他,格尼玛泽心中还真是情愿的很。可是…… 她有些担心地小声道:“格尼玛泽愿意侍候小公子,可是……阿爹已把我抵给叶掌柜的了。” “嗨,不就是叶之璇么,你放心吧,我跟他说一声,你就是我的人了。”格尼玛泽脸更红了,却很开心地用力点头。 这时,帐帘儿一掀,杨浩快步走出来,对小野可儿急急说道:“快带我去见你的父亲。” 小野可儿见他只带一个人急急赶来,就知必有事情,要不然他对杨浩始终有些芥蒂,怎会站在这里等他。可他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还没有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的涵养,一听杨浩有些命令的口气,在自己心上人面前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登时不悦起来,质问道:“你这是在命令我么?” 杨浩心中有事,所以语气上有些不太注意,但小野可儿如此不知轻重,杨浩也不禁心头火起。御下之道,宽严相济,一味的随和,是无法树立该有的权威的,杨浩强捺怒气道:“公是公,私是私,小野可儿,我有极紧要的事,这事可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你若对我个人有什么不满,希望你现在能暂且放在一边。” 小野可儿冷笑一声道:“你有极紧要的事,我却没有。公是公,私是私?我是野离氏的少族长,在我的部落里,公事就是私事,私事就是公事。野离氏部落八千族帐,数万百姓,谁见了我小野可儿不是恭敬有加,你凭什么可以号令我做事?” 党项七氏歃血为盟,奉杨浩为七氏共主,这就是约束力。虽说七氏各自拥有相当大的自主权,可是这个共主却拥有至上的权威,但旁边站着唐焰焰和几个叶之璇的伙计,杨浩却不能明确点明自己的少主身份,他眸中燃起怒火,喝道:“就凭我比你大!” 小野可儿不屑地道:“你哪儿比我大?” 唐焰焰早就看他不顺眼,登时抢过来为自己男人撑腰,气冲冲地道:“他哪儿都比你大,不服气吗?” 小野可儿可不习惯同女人争吵,闻言不由一窒,一旁格尼玛泽怯怯地拉拉唐焰焰的衣袖,小声问道:“他是谁啊?” “他是杨大人。” 各部头人都要敬称为大人,格尼玛泽不知道他是哪一部的大人,却知道地位定然不低,再看向他时,便怀了几分敬畏。 杨浩沉声说道:“小野可儿,此事十分的重要,如果贻误了军机,你担当不起的。” 小野可儿是属顺毛驴的,你越强硬,他越反抗,他还待再说,一旁谌沫儿急急拐了一下他的肩膀,低低说了两句什么,好象在解劝他,小野可儿听罢才勉强点点头,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杨浩拉过唐焰焰,小声嘱咐道:“就你话多,还杨大人呢,我现在的身份可张扬不得,我现在去见苏喀大人,你且在这里歇息,我们的身份务须保密。” 唐焰焰吐吐舌头,连忙答应一声,杨浩便随着小野可儿和谌沫儿急急走开了。 苏喀作为一族之长,不止拥有着对整个部族的绝对权力,更拥有部落中最大的牛群、羊群,他的帐蓬也是最大的,在整个部落的帐蓬群的中间位置。他的帐蓬周围用半尺高的竹签扎出一个圆形的院落,院落里面一顶大帐,三顶小帐。 小野可儿引着杨浩到了他的家门,来到那处大帐门口,正要伸手掀帘,就听里边传来一个老妇人咆哮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毫不示弱地与她争辩起来,两人的语速极快,汉语和羌语夹杂着使用,到底说些什么杨浩也听不明白,但是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示弱的语气却是感觉的出来。 两人争吵的又快又急,中间不时挟杂着一个男人喝止的声音,可是那两个妇人却根本不加理会,争吵的反而更凶了,小野可儿脸上不禁露出尴尬的神色,他扭头看看杨浩,才硬着头皮叫了一声:“爹,有一个要紧的人物前来拜访,需要你来见见。” 帐蓬里传出“嗵嗵嗵”的脚步声,仿佛那人把满腔怒火都发泄在了脚下,帐帘儿呼地一下掀开,苏喀铁青着脸色走了出来,一见杨浩,他脸上怒容稍褪,愕然道:“少……杨大人,你竟已到了?” 杨浩颔首道:“到了,却只是我一人到了。有个大变故,需要与你商量一下,这里……” 苏喀会意,忙道:“你跟我来。”帐中没有他压制,两个女人吵闹的声音更大了,苏喀扭头想要说话,最后却只恨恨地一跺脚,便钻进了另一顶白色的小帐蓬。 帐蓬不大,地上铺着毡席,墙角放着一张矮几,苏喀进了帐蓬,这才抚胸见礼:“少主,你怎么一个人赶来了,出了什么大事?” “苏喀大人不必多礼,来,咱们坐下说。” 杨浩拉着他坐下,这才发现他颈上有几道新鲜的血痕,也不知道是帐中哪个女人留下的,这时自然没空拿他的家事打趣,杨浩拉他坐下,便毫不隐瞒地把整桩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苏喀听了脸色顿时凝重起来:“银州李光俨……对少主动手了?” 杨浩颔首道:“不错,芦岭州立足未稳,现在还需韬光隐晦,你们各部落也需要休养生息,此时若与李氏正面为敌殊为不智,可是谁想到他们却已迫不及待地动手了。李光俨今日截击失败,明日便能发大军来攻,这件事棘手的很。” 苏喀脸上阴晴不定,也不知在想些甚么。过了半晌,他才一抬眼皮,问道:“少主你想……现在就和李氏动手?” 杨浩反问道:“李氏的实力,你比我更清楚。你觉得……如果现在动手,咱们胜算几何?” 苏喀沉默半晌,答道:“吐蕃人早已失去了他们的王,各大部落自行其是,互不统属,就像一盘散沙,虽说为了争夺草场,目前吐蕃几大部落联手与夏州为难,不过……他们根本不曾触及夏州的根本,始终是夏州兵在压着他们打。我们七氏现在也不具备和夏州一搏的力量,尤其是马上就要进入冬天了,如果不能积蓄足够的草料,今冬怕要十分难熬。” 杨浩微笑道:“都说野离氏既善战又好战,依我看,野离氏善战不假,却也不是好战之辈。苏喀大人分析的很有道理。” 苏喀微微有些尴尬,苦笑道:“少主,其实……有谁喜欢动辄发动战争呢?战的目的,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好处,可不是越打越难过呵……” 他沉吟了一下,挺起胸膛道:“不过,我野离氏并不畏战,夏州是我们的共同敌人。李光岑大人是我们请回来的,苏喀向白石大神发过誓,愿做供您驱策的牧马人,奉您为草原永远的主人。如果少主决意一战,那……苏喀就全力响应,与他战到底!” 得了苏喀这句话,杨浩心中大定,知道现在党项七氏对自己的依赖远甚于自己对他们的依赖,尽管自己手中无没有强兵,现在还能控制得住他们,语气便和缓下来,说道:“你说的对,打仗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好处,而不是把自己越打越烂。如果我现在联合你们七氏对夏州开战,那么夏州很可能放弃那块草场,做为与吐番人媾和的条件,转而集中全力来攻打我们,毕竟……我们才是他的心腹大患。 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力应付夏州的倾力一击,到那时,难道党项七氏与我芦岭百姓全退入府州麟州,把整个横山以北地区拱手让于他们不成?该忍的时候,咱们的忍,义父的身份、七氏的共盟,现在还要秘而不宣,张扬不得。” 苏喀困惑起来:“李光俨既已对少主下手,他是不会就此收手的。少主既不欲和他动手,却又如何应付他的后手?” 杨浩侃侃而谈道:“李光俨此来,第一步,是要在半路上击杀我,以此立威。如果不成,就退而求其次,毁我的商队,破坏我笼络横山诸羌的目的。然后,在大会上亮相,恩威并施,阻挠诸羌部落与我芦岭交好。 至于发兵伐我芦岭州,那得等他解除了吐蕃人的威胁之后了。我呢,就只好见招拆招,目的只有一个,保证我芦岭州三年两载之内太太平平,不会受到来自李氏的大威胁,使我芦岭州与党项七氏能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直到有把握一举颠倒乾坤之时,再对夏州发难!” 他俯身向前,用手指在毡毯上一划,说道:“要达到这个目的,我活着来了,我的商队也要完好无损地赶到这儿,这就是挫败李光俨的第一步。李光俨就算不能杀掉我,也不能摧毁我的商队,他还是会来倚银州兵威,恐横山诸羌。 横山诸羌是一盘散沙,本身对任何一方都不具备绝对的威胁,但是一旦有人能把他们拉拢到自己麾下,就可以凭添莫大力量。兵员、情报、势力的发展,都会得到最大的保障。所以,他们是各方争夺的关键,我们要立足,自然也不能放弃这股力量。所以,我要确保横山诸羌的头人们站在咱们一边。 李光俨达不到目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待吐蕃事了,他一定会发兵,与其坐等他>来发难,不如我们主动出击,给李氏制造些麻烦,削除来自银州的威胁,使他无暇再顾及我芦岭州。” 苏喀道:“第一步很容易做到,大人的商队还在无定河畔,只消我派一队族人前去护卫,就能保证他们安全抵达我的部落。第二步,在李光俨的威胁下笼络住横山诸羌,这个……恐怕很难。 横山诸羌中现在只剩下我野离氏一部仍是完全以游牧为主,其他诸部都是半耕半牧,还有的是以经商为业,他们数十年定居于一处,有了固定的镇寨,顾忌便多,少主能给他们的好处有限,与银?州兵威相较,他们选择站在哪一方,就很难保证了。我野离氏虽是横山第一大部落,却也无法胁从他们。”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道:“尤其是第三点,少主既不肯现在就打起李光岑大人的旗号,汇合党项七氏向夏州李氏发难,又无力单独应对来自夏州或银州的武力威胁,那又何谈主动出击,削除来自李氏的威胁呢?” 杨浩点头道:“不错,这第一点,正需要苏喀大人来帮忙。我是绕路以换马之法疾驰而来的,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这一天一夜,我的人马应该还守在无定河畔等候我的消息,李光俨不死心,必也正在左近盘桓。如果苏喀大人能派一支人马去把我的商队接来那是再好不过。” 苏喀颔首道:“这倒容易。不过……草原上生存不易,与天要斗,大旱大雪,都是要命的事情。与地要斗,草场水源,缺一不可。与狼群要斗,与其他的部族斗,所以我草原上的部落只崇拜绝对的力量。 如果少主需要我野离氏派人保护才能使商队安然抵达,必然会受到诸部头人的轻视,少主讨伐诸羌寨所树立的声威就要毁于一旦了。要说服诸寨头人站到少主一边就更无可能。至于第三点,苏喀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杨浩镇定地一笑:“面子固然重要,却也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我这次来,为了隐藏实力,义父的人马并不曾动用,那可是我的一支秘密力量,一旦暴露,这支力量在更强大的夏州武装面前也就算不了甚么了。 护卫商旅的都是刚刚由民壮转成的士兵,战斗力有限。我这次来,本来是与诸寨头人做做生意联络一下感情的,他们已经领教了我的厉害,自然也用不着带大军来耀武扬威。现在一时失算,受人轻视那也是在所难免的。不过兵法有云:我强则示敌以弱,我弱则示敌以强,现在示弱与人,倒可以更好的迷惑住李光俨,我们不必计较这一时的得失。 至于第二点,我赶到这里的消息,还请苏喀大人暂为隐瞒,同时通知诸寨头人,就说我因故要迟来几天,大会延期三日。现在还有两天才是大会之期,再加上三日就是五天,我的商队缓缓而行,正好拖住李光俨。这几天里,就要请苏喀大人向我详细介绍一下诸寨头人的性情秉性和他们部落的情况,然后一一邀他们来,我会尽量说服他们。” “少主,那些头人都像狐狸一般狡猾,恐怕……” “这你放心,”杨浩自信地一笑:“我不能保证所有的羌寨站在咱们一边,却有把握让大部分、尤其是那些大羌寨,选择与我们合作。” 苏喀不知道杨浩何来这般自信,但他既未明说,却也不必动问,他又想了想,放心不下地道:“那少主所说的第三点……” 杨浩洒然一笑:“这第三点,我已有所安排了,至于能否成功,就要看天意。这些时日,经历了那么多事,我已经看开了,这世间的事,并不一定都要尽遂我的心意,尽人力而听天命罢,如果真的不成,那时咱们再另谋办法便是,最难的时候咱们都撑过来了,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 苏喀一拍大腿道:“成!我马上派人去护卫少主的商队回来。其他的事,咱们回头再细谈。” 苏喀唤进儿子,对他嘱咐一番,杨浩又把自己商队所在的位置详细地说明了一番,小野可儿见这位少主竟也有事情求到他野离氏头上,不禁微生傲意。他对杨浩这个少主虽然不甚服气,但是毕竟站在同一阵营,涉及到野离氏的利益得失,这样的大事他却可不敢含糊。 杨浩嘱咐他接了商队之后要缓缓而来,拖足这五天时光,他虽不解,却也应了,当下便出帐吹响牛角,召集族人,点了三百骑士风驰电掣一般赶去接应杨浩的商队。 待小野可儿离去,苏喀道:“说服诸部头人的事,苏喀还要仔细盘算一番,看看从谁开始下手。少主可要搬来我处歇息?” 杨浩起身道:“不必,我住在叶之璇处,有些事情还需及时掌握。我赶到的消息,还请苏喀大人代为保密,我倒不是一定要瞒着各羌寨的人,就怕人多眼杂,其中混藏了李光俨的耳目。” 苏喀起身相送,傲然道:“我省得,少主尽管放心好了,部落里谁敢吃里扒外,那是要五马分尸的,大人的身份断然不会泄露。在这野离氏部落当中,我苏喀说一句话,还没有敢违逆的。” “嗯!”杨浩目光一闪,眼中露出了笑意:“那么……苏喀大人颈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苏喀的老脸一下子红了,他讪讪地道:“这件事……唉,别提了,如果说还有人是我苏喀管治不了的,那这野离氏部落中,就只有我的婆娘和我的老母了。她们……唉,她们两人斗了几十年了,越斗越厉害,我也是毫无办法”。 杨浩忍不住笑道:“苏喀大人的虎威震慑四方,在家里却是一筹莫展,呵呵,说来也是一段佳话。” 苏喀苦笑道:“少主就不要取笑我啦。苏喀幼年丧父,是寡母把我拉扯成人,对老母,苏喀不能不孝。我这婆娘……,苏喀年幼时无力控制族人,险些被人夺了族长之位,是我岳父倾力相助,才保住了我的权位,知恩当图报,我也不能对她太过苛责。结果天长日久,她们是根本不把我这个一家之主、一族之长放在眼里,时不时的就要因为一些琐事争吵,真是令人烦恼。” 杨浩笑道:“老娘用了五年的时间才教会你穿衣服,老婆只用一盏茶的功夫,就叫你都脱光了。这么大的差距,老太太看她怎能顺眼?苏喀大人多多包涵吧,咱们男人的威风,在这天下之间、在这江山之上。帷帐之内嘛,就让女人去耍威风好了。” 苏喀听了,豁然大笑。 第二十六章 上弦 芦岭谷外十里处,是一座新建的大牧场,李光岑的族人中,老弱妇孺被安排在谷中,年轻人日常放牧则住在牧场。牧人的住处十分简单,他们的家已经安置在谷中,这里只是他们游牧的临时住所。 牧场并不太大,李光岑的族人自吐蕃草原迁来时,已将牛羊等行动缓慢的牧畜尽量变卖了,带来了只有大批的马群。不过这些马对草料的消耗也是非常庞大的,牧场的草料已堆成了数十座高高的草塔,垒得严严实实的。这样的地方最重防火,所以周围以栅栏隔开,旁边依托的就是芦岭河水。牧人们的住处则在河对岸,以确保不会散了火种引燃草料。 正是黄昏时分,几个负责照料草料的牧人绕着草场转悠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但是河对岸却见有几匹骏马驰进了牧场。几个牧人眯着眼睛手搭凉蓬向那些人望去,就见他们一刻不停,径自驰入了牧场大门,随即木栅栏门又紧紧关上了。 穿着条纹长袍的葛罗禄抚着山羊胡子喃喃地道:“俟斤大人也来啦。这是第几起人啦,今天来的各位大人,大多都已在谷中定居,平常不大出来啊,看这样子,似乎有大事发生啊。” 他的侄子热介甫凑上来道:“是不是要打仗了啊,今天晌午,我就见到杨浩大人的贴身侍卫壁宿、穆羽,还有十几个人,各带三匹骏马,带着干粮袋离开了芦岭谷,像是要行远路的样子。叔叔,咱们要不要去打听一下?” 葛罗禄瞪了他一眼,训斥道:“不许多事,咱们的差使就是看管好草料场,大事自有大人去决断,好好巡弋,真若有事,咱们看管的地方也万万不要出事。” 热介甫吐吐舌头,连忙应了声是。葛罗禄又回头看向牧场方向,喃喃地道:“才只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啊,愿真主保佑我们,魔鬼地烈火不会燃烧到我们的家园里来。” 葛罗禄是一个回纥人,自唐永徽年间穆罕默德第三任哈里发欧斯曼派遣使者到达长安朝见唐高宗,宣传大食帝国和伊斯兰教教义之后,伊斯兰教便在中土开始传播起来,葛罗禄就是一个伊斯兰教的虔诚信徒。由于与其他部落争战时自己的部落被消灭,辗转逃到了吐蕃人的地盘,并最终成为李光岑部落的一员。 如今在芦岭州得以定居,他十分满意现在的生活,真的不想自己的家园再一次被战火屠戳,然后逃到草原上过那颠沛流离的迁徙放牧生涯,每日都要同恶劣的自然环境和不友好的其他部落战斗,可是面对预感到的危险,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向真主虔诚地祈求。 牧场中央不,圆顶大帐内,芦州团练副使李光岑居中而坐,左右分坐的都是些四五旬的年长者,这些人都是当年追随他左右,一同流浪在吐蕃草原的亲信部属,他的人既牧且兵,这些人就相当于统兵的将领了。 事实上他们的确很快就要做官了,杨浩的奏章已经呈送开封,这些人都被列为带领营帐族人归降的羌部头人,以赵官家的大方,每人一个指挥使的头衔是跑不了,只不过这官就像天上的齐天大圣,有职无权,是用来拴猴子的绳子罢了。 李光岑面色凝重地道:“很好,大家都到了。今日,老夫收到了浩儿的飞羽传书,银州李光俨得夏州授意,率两百轻骑半路偷袭,欲置我的浩儿于死地。” 众人听了登时便是一惊,人人面露异色,却无人交头接耳,只是盯着他看。李光岑饮一口烈酒,平抑了一下心情,这才继续说道:“浩儿无恙,如今已安然抵达野离氏部落。不过……” 他双眉一拧,沉沉笑道:“你们说,李光俨既已出手,夏州会对咱们就此收手吗?” 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一跃而起,大声咆哮道:“主上,我早就说过,这继难军本就该是您的,这夏州本就该是您的,党项七氏既与夏州交恶,正好为我所用。我们汇合诸氏部落,讨伐夏州,为主上夺回大位吧,纵然身死疆场,为主上而死,我等亦无怨无悔。” 另一凶睛老者也是老而弥辣,气虎虎地道:“主上仁厚,一心为族人考虑,宁可放弃自己应得的权位,退隐在这芦岭州,只希望能为我们寻一处安定的所在。可是如今看来,咱们想罢休,人家却不肯呐。主上,挑起您的大旗,咱们召集党项七氏,跟夏州李光睿干吧。” 李光岑闪目一看,捋须笑道:“木英啊,你这火爆的脾气呵……” 他一仰脖子,又灌了一口酒,大概是喝的冲了些,看着眼前这豪迈不减当年的花白头发的老者时,目光不免有些莹然:“唔……这么多年了,咱们隐姓埋名流浪在吐蕃人的草原上,我几乎已经忘了你的本名,木英……纳木罕呐,你可是从九岁起就跟着我,做我的野可儿了,跟着老夫,你不曾一日享有一个勇士的荣耀与富贵,就连名姓都被改掉,老夫愧对你啊……如今多少年过去了,你的孙子也有九岁了吧,纳木罕啊,你已经老了,头发都变得花白了。” 契丹语中的那可儿与羌人所说的野可儿语意相同,都是近身侍卫的意思,李光岑这番感伤的话说的真情流露,那花白头发的凶晴老者听了不禁热泪滚滚,眉头一皱,就起了三道横纹,像极了一头雄壮的西北虎。 他把袍襟猛地一拉,露出长满黑毛的胸膛,握紧双拳“嗵嗵”地擂着自己的胸口道:“主上,纳木罕还没有老,还能骑得了快马、射得了利箭,还能跟着主上扫荡整个大草原,让任何敌人闻风丧胆。只要主上一声令下,纳木罕就还是当年的纳木罕,永远冲在主上马前的那个纳木罕。” 那些四五旬的汉子纷纷离开席位,走到李光岑面前,慷慨激昂地道:“主上,我们依旧是主上麾下最凶狠的一群草原狼,令任何人都要闻风丧胆的草原狼,敌人再强大,我们也不怕。您下令吧,仇人已经磨亮了屠刀,我们不能再做温驯的绵羊了。” 一个瘦长脸,脸上深深一道刀疤,伤愈后肌肉纠结,以致收紧了半边脸的皮肤,显得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的老者激愤地道:“主上,现在连李光俨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我们不能再忍耐了。他李光俨是个什么东西,他老子李彝景当年对主上那是何等巴结,每逢主上的生辰,他都不远千里,派人赶赴吐蕃部落给你送上一份厚礼。 可是李彝殷篡夺了主上的权位之后,这李彝景就像一条没有骨气的狗儿,转而又巴结上了他。这也罢了,如今李光俨甘为李光睿鹰犬,竟对少主下毒手了。主上是夏州草原之主,是所有党项羌人的王,岂能受李光睿帐下走狗之辱,主上之唇,就是我们所有野可儿的耻辱,请主上下令,让我们去决死一战吧,我们要用鲜血来洗刷这耻辱,维护主上与少主的荣光!” 李光岑点点头,欣然道:“俟斤,你们的勇武当然不减当年,你们永远都是老夫麾下最勇猛的野可儿。可是,老夫这身子骨儿不成啦,我的族人、我的基业,已经全都托付给了我的义子杨浩。你们服从他,就是服从老夫。本来,浩儿是不想与夏州冲突的,至少现在不想。可是,现在人家先动手了,咱们还能坐以待毙不成?” 他抖抖手中的一纸信笺,沉声说道:“现在,我的义子以飞鹰传书,要老夫调拨族中所有勇士为之一战,这一战若成,至少可保我芦岭州三年太平无事,使我族与党项七氏可以从容地休养生息,积聚力量。老夫思虑良久,觉得我儿这计划虽然凶险,却未尝没有成功的希望。今日我召你们来,就是要告诉你们……” 他缓缓站起,张开骨节粗大的手掌,狠狠向下一挥,大喝道:“我们战!” 他身前众人听了,一个个脸上都溢出兴奋的潮红,眼中露出嗜血的杀气,他们退后几步,单手抚胸,齐刷刷单膝跪地,轰然喝道:“卑下愿为主上一战!愿为少主一战!” 李光岑脸上笑意渐渐消去,露出森然的杀气,沉声喝道:“尽起我族所有可堪一战的男子,三百人为一队,每一人两匹马,歇马不歇人,星夜兼程,赶往炎帝谷汇合,听候我儿调度!” 野离氏大头人苏喀族长的小帐内,隔着一张小几,两个年轻人正捧茶而座。坐在左首的那人,大约三十出头,眉眼清秀,白皙面皮,头戴一顶公子巾,颌下三缕微髯,穿一条黄色大提花的纱罗裤儿,外罩一件对领镶黑边的直裰长袍,腰系紫带,紫带上还坠着一串玉饰,俨然便是一个中原的士子打扮。 在他对面,一身左衽长袍,头截狼毫小帽,腰间系着宽宽的牛皮带子,一副羌人打扮的青年,比他还要小得多,只有二十出头,眉眼说不上如何英俊,却很是耐看,有种男子汉的阳刚之气,但是比起普通羌族游牧汉子来,眼中又有些聪慧睿智的意味。 这中原士子打扮的人,是横山羌柯特部的头人彻里吉。而那一身羌人打扮的年轻人,却是芦岭州知府杨浩。如果这时有人闯进来,得知两人的身份,恐怕会对他们的打扮感到非常奇怪。杨浩尽管早听苏喀介绍过柯特部的情形,知道他们住在最靠近汉人村镇的地方,早已放弃了游牧改从农耕和经商,可是见到彻里吉的打扮时还是不免大吃一惊。彻里特除了名字,无论是打扮、样貌、发饰、谈吐,已完全看不出一点羌人的模样,这人汉化的也太厉害了些。据说……去年他还参加乡试考过秀才,虽说没考上…… 彻里吉翘着二郎腿,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杨浩说话他便笑,杨浩不说话他也笑,完全是一副狡黠而耐心的商人模样。杨浩开门见山,把秘密会见他的原因说个清楚,他脸上还是一副微笑悠闲的模样,就像带了一副假笑的面具。 可是他的心里却在急急盘算着:“苏喀那老头子竟替杨浩遮掩消息,还代他邀我前来,看来野离氏已经和芦州勾搭在一起了。不过……就算加上野离氏,芦州还是不够看呐。夏州李氏那是何等雄厚的根基,数百年经营,根深蒂固,无人可以撼动。这银州城又近在咫尺,我在李光俨的眼皮子底下与芦州做做生意,换取些好处,银州方面或许会睁一眼闭一眼,但是要我与芦州传讯息、通联络,允许他从我族召纳士兵,一旦为银州方面获悉,难保不来与我为难,此事答应不得啊。 可是,我族人口众多,专务农耕以及与汉人经商。与芦岭州通商,芦岭州可免三年赋税,这可是一笔不菲的钱财。就此舍弃,实在让人舍不得。唔……,这几天就听说苏喀私下一一会见各部头人,看来……都是为了给这杨浩牵线搭桥了,只不知……其他各部头人可曾答应?这些家伙,昨日还在一起饮酒,竟是一点口风不露,让我无从参详考虑,着实可恨。” 杨浩见他沉吟不语,微微笑道:“彻里吉大人,与我芦岭州经商,可免三年税赋,我知道彻里吉大人的部落非常庞大,往销与进购的货物非常多,这免三年赋税,可是一笔不少的钱财啊。至于互通讯息,允许我派人在你的部落设立鸽站,本就是一桩秘密的事情,我不说,你做为一族之长,难道连这么点秘密都隐瞒不下来么?” 彻里吉皮笑肉不笑地道:“杨浩大人,允许你招募我族中的散丁闲汉从军入伍,这件事又怎么说?” 杨浩眉头一挑,不以为然地道:“这件事,难道不是对我们彼此有利么?据我所知,彻里吉大人的部落现以农耕和同汉人经商为业,部落中尽有些无业游民,每日里偷鸡摸狗,打架生事,这些人若被招兵,你的部落里不知要少了多少闲事,有什么不好的呢?” 后世招兵,都喜欢招身世清白、素质较高的良民,可古时候的名将却喜欢多招好勇斗狠的泼皮无赖,这些人在旁的方面一无是处,打起架来却最是凶狠。只要以军法约束,能调教得了他们,那就是一支精兵,不知多少名将得以建功立业,手下却都是一帮无牵无碍、好勇斗狠的流氓泼皮。 彻里吉不为所动,狡黠地笑道:“杨浩大人,我若允了你自我部族招兵,总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诉族人,只许闲汉无赖、无业游民方可受招吧?若我寨中青壮流失过多,那时于这乱世之中如何得以自保。 再者说,就算那些泼皮无赖吧,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兄弟,他们如果入你军伍,入伍者只一人,这一家人可都要心向芦岭,站到你那边去了,这样的人家一多,一旦你芦岭有事,我柯特部想要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杨浩大人,你不动声色地便要拖我下水,把我绑上你的战车,这也太阴险了些吧?” “哈哈哈,彻里吉大人太多疑了。” 杨浩仰天打个哈哈,脸不红心不跳,一副心胸坦荡的模样:“家境优渥、生活稳定者怎么会从军吃兵饷呢?想要入伍当兵的,必是家无桓产、无妻无子、地无一垄、房无一间的懒散汉子,这样的人整日游手好闲、惹事生非,你彻里吉大人难道不头痛?甩开这样的包袱有甚么不好?” 他微微向前俯身,微笑道:“往日里夏州与麟州、府州争战,你族忽而倒向左、忽而倒向右,左右逢源,两面收钱,难道夏州与麟州、府州不知情么?谁又奈何得了你了,何以这时便推三阻四、疑虑重重?” 彻里吉眼皮一抹,把茶杯轻轻一放,含笑道:“杨浩大人,你许我的这些好处,便让我冒着得罪银州的风险,这笔生意做下来,我可是吃了亏呀。” 杨浩也笑道:“做生意嘛,当然要讨价还价,彻里吉大人觉得这笔生意不划算,那咱们可以再商量,何必一口便回绝了呢。” 彻里吉目光微微一闪,问道:“那么……不知杨浩大人出价几何?” 杨浩说道:“柯特部在横山诸羌之中算是相当富有的部落了,这当然有赖于彻里吉大人的精明强干。不过,据我所知,你的部落虽然族帐三千,十分富有,却时常受到附近那些小部落的侵袭骚扰,在武力上,你柯特部是远不及他们的,因此常常在双方族人闹起纠纷之后花钱消灾,可有此事?” 一说起这个,勾起彻里吉深藏心底的愤怒,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终于消失了,他悻悻然地哼道:“饿着肚子的人当然会比吃饱了的人更凶狠、更豁得出来。我的族人已过惯了安逸富裕的生活,弓马骑射的功夫早就已经搁下了,当然比不得那些整日为了一口吃食在茫茫草原、莽莽丛林间奔波的部落。 不过,我并不后悔,拥有强大的力量,本来是为了过更好的日子,而不是为了争战而强大。我的族人弃骑射游牧而就农耕和经商,再也不用担心黑灾白灾,再也不用扶老携幼、风餐露宿地迁徙而居,生活优渥稳定,部族人丁兴旺,这样的日子比起当初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如果为了让族人变得能征善战,就要放弃现在优渥的生活,让我的族人重新背起弓箭,拿起套马杆,回到大漠草原上去,那真是不知所谓了。你看野离氏,是我横山第一大部落,善战好战之名诸羌之中排名第一,那又如何呢? 他们过的是甚么样的日子,就是他们的族长苏喀大头人,吃用穿戴,也不及我寨中一个商贾。如果在拥有强大的武力和拥有优渥的生活之中只能选择一个的话,你选甚么?反正……我会选择我现在所走的路。” 杨浩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开始正视起眼前这个狡猾的商贾头人来。在他以前的时代,许多人为了过上好日子而拼搏,去努力赚钱,走着走着,最后却成了为了赚钱而赚钱,一辈子忙碌奔波,不曾过上一天休闲的日子,忘了自己当初赚钱的目的,那些人与彻里吉所说的情形何等相似。想不到此人倒是看得破、想得开,真是一个异类。 他想了想,说道:“彻里吉大人,为什么两者之间只能选择一个呢?不错,越穷的人越凶狠、越是生活艰辛的人,越能吃苦、越能作战,可是这两者之间也并非不可调和。贵部在横山诸羌中十分富有,百姓忙着耕种、经商,这弓马骑射的功夫,必然较那些游牧部落差一些,人有所得,必有所失,这是没有办法的。可是,你的部落为什么要一定人人精通弓马骑射?你需要去劫掠、攻击那些比你更贫穷的部落么?若要自保……,我芦岭州可以给你一些援助。” 彻里吉神色一动,问道:“杨浩大人此言何意,你要……如何援助于我?” 杨浩说道:“我汉人村镇世代农耕,为防范游匪盗贼,历千百年下来,自然形成一套城池防御的本领,若我派几名精于防御之术的人去,指点你部建筑城墙,设置各种防御措施,还用担心周围那些部落的骚扰侵袭么?前些天,善于野战、丛林战的诸羌部落袭击我芦岭州,落得甚么下场,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还有,彻里吉大人的部落虽然富有,可是有一样东西却极难获得,不管是麟州、府州还是夏州方面,对你卡得都是极紧,那就是钢铁,对么?如果你们同我们合作,那么……,每年我可以馈赠贵部两千斤精钢,这些钢铁用来制作刀枪和消耗极大的箭矢,能否使贵部拥有自保之力呢?” 彻里吉身子一震,失声道:“此话当真?”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彻里吉低头不语,神色变幻半晌,他霍地抬起头来,问道:“杨浩大人,你这几日会见的诸部头人,是否……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呢?” 杨浩一听这话,顿时暗暗松了口气,军事技术和军事武器的援助,已经打动了他的心思,只要他动了心思,那这事就成了八分了。 至于彻里吉所忌惮的怕芦岭招兵,会使他柯特部与芦岭州再也扯绊不清,那就是另一个退让的筹码了,做生意嘛,价当然要开的高一些,给他留出还价的余地。扶持柯特部,让它强大起来,必然压迫周围部落的生存空间。那些既贫穷、又弱小的部落生计无着、走投无路的时候,芦岭州却像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似的朝他们频频抛媚眼儿,他们会不会趋之若鹜呢? 杨浩微笑起来:和一个部落做生意,连它周边部落的好处我都要占,看来我很有了些做奸商的潜质呢…… 第五天,杨浩的商队终于赶到了野离氏部落,杨浩得到他们赶来的消息,立即迎了出去。在他的商队距野离氏部落还有二十里的地方,迎上了他的人马。虽然早从小野可儿口中获悉了他安全的消息,一见到他迎上前来的身影,木恩等人还是激动莫名,几十骑快马立即飞快地迎上来。 杨浩翻身下马,对面马上一条大汉十分利落地跳下马来,腾腾腾上前几步,隔着两丈多远便直挺挺地跪下来,以额触地,高声说道:“木魁护主不力,险致少主遭遇不测,大罪,请少主处罚。” 杨浩先是一呆,既而大喜,快步向前把他扶起,惊喜地道:“木魁,你安然无恙?好!甚好!随我杀出去的那些勇士,可还好么?” 木魁被他扶起,见他毫无怨尤之意,反而因为自己安然而返而惊喜不已,不禁大为感动,嘴唇翕动了几下,才道:“少主,陆续寻回来的士卒约有一半,另一半已……”,他低了低头,又道:“木魁拦道斩杀了七名追兵后,本欲寻去保护少主,可大雾弥漫,方向难辨,又不知少主去向,竟尔追……” 他还没有说完,杨浩便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战场上刀枪无眼,谁能保证护得人周全,若非你舍生忘死地维护,我杨浩早成了一具死尸,我视你等如兄弟、如手足,而不是奴仆,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小野可儿是知道木恩、木魁等人的武艺本领的,眼见他们对杨浩忠心耿耿、礼敬有加,他的脸上不禁微微露出一丝讶然:“他们对杨浩的忠心和恭敬可是发自真心,毫无虚假呀,杨浩……真的值得他们如此效忠?” 杨浩拍拍木魁的肩头以示安慰,然后向小野可儿点点头,微笑道:“小野可儿,辛苦你了。” 小野可儿板着脸淡淡地道:“不必客气,人我给你带动了,这就回去了。” “好,待得了机会,我请你喝酒。”杨浩拱拱手,小野可儿矜傲地一笑,把手一挥,后方阵队中便驰出三百虎贲,随着他扬长而去。 杨浩复又转向早已微笑立于一旁的木恩,问道:“我走之后,李光俨对你们有没有不利的举动,小野可儿护送你们一路赶来,李光俨可有什么动静,有没有追着你们赶来?” 木恩叉手禀道:“少主,李光俨果然其志在你,你走之后,李光俨立即调走全部人马穷追不舍。属下依命率人急急赶往无定河畔,刚到无定河畔大雨便起,为恐河水暴涨,属下于高处扎营,背倚河水,面向草原,大雨一下,浓雾便散去了。待云歇雨住之后,李光俨的人马对我们已经不能构成威胁。 想来他也是料及这一战,所以一直不曾来攻。木魁返回后,我又让他带了游骑寻找大人下落,路上曾碰到过李光俨的人,双方小有打斗,到了第二天还不见少主寻来,属下真的慌了,可是既不能舍了商队,又怕少主会迟些寻来,所以只得硬着头皮在那里等待。 又候了一天一夜,还是不见大人踪影,属下正没做奈何处,小野可儿便寻了来。依少主所嘱,小野可儿做出路途与我商队偶遇的模样,和我们结伴返回。一路上,属下曾派出探马察看,李光俨一直远远地辍着我们,也派游骑追踪我们的行动。看来,他现在也不知少主生死,正在困惑不解当中。” 杨浩微道:“李光俨不是蠢人,就算他原本不知我的死活,如今也该想的明白,知道我已独自赶往野离氏部落搬取救兵,也知道我与野离氏必然有所‘勾结’了,哈哈……现在他为难的已不是杀不杀我,而是我和我商队都已安然抵达野离氏部落,他是就此灰溜溜地赶回银州城去,还是闯进野离氏部落破坏我笼络横山诸羌的计划。” 木恩说道:“李光俨既然猜出少主与野离氏有所联系,还会自蹈虎口么?依属下看,他径直返回银州,徐图后计的可能甚大。” “未必。”杨浩摇头道:“由其子,亦可观其父,这对父子不是善类。他纵然猜到我与野离氏有所勾结,也不可能猜到我与野离氏的真正关系。野离氏以前就算造夏州的反,骚扰攻击的也只是夏州的外围部落,他李光俨可是夏州李氏家族的核心人物,如今野氏又已向夏州乞降,当着横山诸羌各部头人的面,岂敢冒夏州发兵灭族之险取他性命,他有恃无恐,十有八九会亲自赶来,与我在野离氏部落中再较量一番。弱者……无外交啊,在他李光俨看来,我杨浩就是一个绝对的弱者。” 木魁眼中露出一抹狠厉的杀气,狠声道:“少主,他若来了,咱们一不作,二不休,当场便做掉了他,横山诸部怕惹祸上身,未必便敢张扬他身死野离氏的消息。” 杨浩摇摇头道:“你能保证他会蠢到把全部人马都拉进野离氏的寨子?野离氏虽与我们缔盟,在不知其余诸部有无决心现在便与夏州决死一战的情况下,肯横下心来让我们杀掉李光俨,与夏州李氏结下再也无法化解的生死仇怨么?” 他自怀中摸出一包东西,往木恩手中一递,寒声说道:“打,是一定要打的,但野离氏诸羌大会上只是一场文斗罢了。这武斗之地,不在这儿。木恩、木魁,一会儿我会换上公服,带人赴诸羌之会。你们两个却去不得了,有一桩大事,我要你们两个分头去做。只要你们这一仗打得漂亮,我在野离氏部落中的这一仗,便是想输都不成了!” 第二十七章 日上一杆 炎帝谷,距银州外围诸军镇中的七星驿只有三十里路程。 七星驿是军镇,除了戍卒守军和部分军士的家属,居此谋生的百姓极少,只有一些客栈、酒馆,更多的都是过往行商,他们自然不可能离开那座军镇到这里外,所以三十里外这座炎帝谷更形冷清。 炎帝谷苍凉、冷清,草木稀少,两山夹峙间一条荒凉的山谷,不管是谷中还是山上,大多是深青色的巨石结构。这座山谷,一直就叫炎帝谷,也不知传承了多少年。 炎帝谷的名字,自然是羌人纪念炎帝而取的。华夏正统,来自蛮夷。汇狄戎蛮夷于一炉,始有华夏。华夏一族,炎黄二帝,黄帝是夷人,炎帝是羌人,夏朝就是羌人大禹所建,到了周朝,又是西夷姬氏主了天下。所以炎帝和大禹,都是羌人敬重的祖先。 炎帝谷中,自昨天上午开始,便陆陆续续有兵马抵达。第一队人马一到,就在两侧山峰上和谷口外十余里处都设下伏哨,后续人马每三百人为一队,到今天下午,第十三支也是最后一支队伍也到了。 当时恰好有两个羌人牧放十几匹马到了炎帝谷附近,正逢最后一支队伍进入山谷,被他们听到了马嘶声赶来察看,被纳木罕下令抓起来果断处决了。在他这种一辈子骑在马背上四方征讨厮杀的汉子眼中,杀死个把人,不过是屠狗杀鸡,何足道哉。事关千万人生死,怎惜妇人之悯。 夕阳落山的时候,木魁单人独骑,裹着一身霞光也到了,刚把他接进谷来,纳木罕便诧异地道:“怎么只你带人来了,木恩留守在少主身边了么?” 木魁咧嘴一笑:“木英大人,木恩另有重任,已奉少主所命,赶到银州以北去了。我来,只是带来了少主更详细的策划,这一战,就由诸位大人指挥,木魁只做一个先锋。” 这几年,部落中但有大事,都是木恩、木魁等成长起来的壮年汉子统御全族,纳木罕等老者已经渐渐退出了一线头领圈子,但是这一遭儿李光岑发了狠,把族中所有能战的男子全都派了出来,这些浴血半生的老将也全都派遣出来,他们的威望犹在,在这些长辈面前,木魁可就不够份量了。 不过杨浩叫他来,倒并不是要他主持大局。草原游牧民族,就算不识字、不读书,也自有一套在狩猎游牧中培养出来的统兵之法、战阵之术,纳木罕等这些百战老将虽说大字不识,但是统兵作战的经验却绝不逊于他人,把他们之中任何一个派出去,都能独挡一面。涉及具体战术,杨浩的见识、经验和能力,反而远不及他们,所以放心地把指挥大权交给了他们,自己的计划也只做参考。 木魁一面走,一面向几位长辈叙说木恩的去向和用意,听了木魁的解释,纳木罕等人才为之释怀,木恩性情稳重,在这一点他是远胜木魁的,他去做的那件事看似轻松,却需机警稳重之人才行,以他的性情的确比木魁更合适一些。 夜深了,所有的战马饮过水,喂足草料之后,便又重新勒紧了嚼头,士兵们吃过了干粮和肉干,俱都在地上铺开一卷铺盖,和衣躺在上面休息。山谷里静悄悄的,藉着夜色的掩护,就算有人靠近半里地内,也休想注意到山谷人竟然有人,竟然有三千多人。 炎帝谷中只有一处生起火来,那是山壁下的一处凹陷,在这里生起火来,除非有人走进曲折的山谷,否则是不会注意到这点火光的。纳木罕、木魁、俟斤等人正围坐在那堆篝火旁,啃着干巴巴的牛肉干,喝着皮囊中的好酒,讨论着明日攻打七星驿的行动细节。 .七星驿是银州向南方向的第一军镇,本驻有官兵两千一百人,专为震慑横山诸羌而设。如今夏州与南吐蕃起了争斗,北吐蕃也蠢蠢欲动起来,银州附近不断出现他们的身影,为安全计,李光俨早就从七星驿抽调了五百名士兵,调防银州以北方向。 他秘密潜入草原去刺杀杨浩之前,又再度抽调五百名士兵去补充北线防御力量,如今七星驿只有一千一百人,以三千余人对一千余人,只要能顺利破城,消灭他们易如反掌。但是环绕银州城的各个军镇之间,都设有烽火台联系,一遇敌情,白天燃狼烟,夜间点烽火,一处受到袭击,其余诸驿便立即关门落锁,封闭全城,银州方面也会出动大军急赴来援。 所以莫看七星驿只有一千余守卒,哪怕只有一百名守卒,也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除非吃掉七星驿后,一得手就走,片刻不停,不与敌军大队做接触。而杨浩只有这么点本钱,这一注就下了全部的本钱,他的胃口当然不止一个七星驿。 但是想要连克数寨,重创银州,那就要切断各座镇驿之间的联系,把它们划割成一座座孤立的城池,而且不能察觉他处受到攻击,这才是此番攻城拔寨最难办到的地方。 这一战,杨浩没有动用党项七氏的人马,既然是奇袭,抢的就是时机,如果一切按部就班,联络诸部,各自出兵,大军浩浩荡荡而来,等他赶到七星驿时,迎接他的将是顶盔挂甲、率领银州虎贲之士严阵以待的李光俨了。 这一战他更无法向麟州、府州借兵,府州只答应协助他保护芦岭州,却不曾答应过为他出兵。这次冒险一旦事败,夏州必与吐蕃人媾和,不惜割让土地换取吐蕃人休兵,从而倾巢出动,捍卫他西北第一强藩的地位和权威。 所以他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凶险固然更大,但是获得的回报却也更大,一旦事成,不但能解了芦岭州目前之危,在两三年内安然休养生息,而且更能得到府州、麟州的敬重与合作。合作与施舍,所得到的那是大大不同的。 纳木罕听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大声道:“明日攻打七星驿,首要之事就是占领烽火台,阻止遇袭的消息传递出去。既然壁宿已先进了城,又有木魁照应,我看……至少也有七成的把握。木魁,这烽火台,某就交给你了,若不能控制烽火台,你也不必回来了。” 木魁大声答应下来,纳木罕笑道:“攻击的时间就按少bbr>99lib?主所说,定在明天早晨日上一杆时,奶奶的,有几年不曾提刀砍人头了,这手都痒痒,今遭某可要杀他个痛快。”俟斤等人哈哈大笑起来。 天色很晚了,这些追随李光岑在最险恶的环境中挣扎半生的汉子仍在谈笑风生,远远望去,只看他们吃肉喝酒,大声谈笑的模样,绝不会想到他们正在议论的,是一场关乎你死我活的大战。一场生死大战,在他们看来,直如“把酒话桑田”般轻松自若…… 清早起来,杨浩还觉得有点头痛,昨夜苏喀为了欢迎芦岭知府杨浩大人带领商队赶到,为他接风洗尘,召开了一次沙朗大会,这沙郎大会就如同他上次在细封氏部落中五了舒款待他时相似,在草原上许多人围着篝火绕成一圈团座,旁边垒石支锅煮茶抓糟袍,各位头上的几案上则有丰盛的肉食,少男少女们则在圈子中间载歌载舞,自得其乐。 杨浩下了地,只觉头还有些沉重,只着小衣走到帐角一看,却无洗漱的东西,杨浩便扬声唤道:“叶大公子,你这里竟连洗漱之物也没有么?”一边说着,便掀开了帐帘。 这一掀帘子,杨浩便是一怔。门口站着一个人,深深地弯着腰,阳光直射进来,他眯了眯眼睛,才认出这个女孩。曾听唐焰焰介绍过,这女孩似乎是被无良老父抵了叶之璇的酒债,又被唐焰焰要来做了小丫环,这几天一直忙着会见各部头人,早出晚归的,连唐焰焰也无暇见上几面,对她更谈不上熟悉。 杨浩敲敲额头,思索道:“唔,你……你叫什么来着,妮……妮玛德?” 那个女孩儿一直深深地弯着腰,比九十度还低些,也不知道一直这个姿势站在那儿,还是听到杨浩的声音才行的礼,这时听他问话,立即把腰又弯低了些,恭声答道:“婢子叫格尼玛泽,老爷。” 这婢子和老爷的称呼,还是昨天她从唐焰焰那儿学来的,唐焰焰从叶之璇那儿把她讨来之后,她才知道这位俊俏少年其实是一位极美丽的姑娘。昨天晚上,唐焰焰兴高彩烈地跟着羌人学跳沙朗,凤舞、兔子舞、醉酒舞,兴奋之余又跑上来拉着杨浩下场跳舞,那时她便明白了杨浩与唐焰焰的关系。一家之主,当然只能是男人,所以她对这个决定着自己今后命运的主人便也恭敬起来,穷人家的孩子,总是懂事的比较早些。 “哦哦,对对,格尼玛……泽……” “唐姑娘昨晚还给我重新起了一个名字,老爷。” “哦?叫什么?” “叫秀秀,老爷。” “好好的改名做甚么?” “唐姑娘说,那个名字叫着拗口,而且听着像是一句骂人话,老爷。” 杨浩摸摸鼻子道:“唔,改就改吧,秀秀这名字挺好听的,不过你不用这么弯腰站着,也不用我问一句你便答一声老爷,见了面叫我一声大人就好。” “是的,大人。”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侍候您穿衣、洗漱,大人。” 杨浩摆手想要制止,手抬到空中,想说的话儿却咽了回去,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不让她做这些事,那又让她去做些甚么? 杨浩没再说甚么,返身便进了屋,秀秀早已打好了水,就搁在廊下,忙也捧了水盆随他进去,侍候他洗漱穿衣,动作倒也麻俐。 “唐姑娘还未起来么?”杨浩举着双手,让秀秀给他系着腰带,随口问道。 秀秀恭敬地道:“唐姑娘昨夜喝多了酒,方才本已起来了,嚷着头痛,便又睡下了,大人。” 杨浩无奈地一笑,腰带系好,他的手刚刚放下,就听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声音似乎从寨外传来,杨浩侧耳听了听,不解其意,喃喃自语道:“奇怪,大清早的,这是谁在鸣号?” 秀秀却听得懂这号声,忙道:“这是极有身份的头人来了,鸣号通知我寨的头人出去迎接,大人。” 杨浩目光一闪,忽地变得锐利了起来:“有资格在野离氏族长面前如此托大,要他亲出寨门,摆队相迎的,那能是谁?” 心念一动,杨浩唇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李光俨!他果然来了!” 他一扯袍带,振臂一抖,刚刚穿好的袍子便滑落在地:“既然有位很威风的大头人到了,我也当亲自出迎才是,秀秀,取我的公服来!” 七星驿,当阳光完全撒满整个黄泥垒成的城墙高台时,守驿的士兵才自城头上探头向下瞧了瞧,懒洋洋地下了城墙,打开了城门。 城门前没有护城壕,没有吊桥,城门用一层硬门制成,也不甚厚。打开城门,搬开拒马,几个士兵便扛着枪,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一手按刀,一手握着马鞭的虬须大汉,高声喝道:“急甚么,站好,站好,排队,把过城税都准备好,还有路引。” 此时候在城外的百姓忙规规矩站好,有推着小车的,背着鸡笼的,还有挑担卖菜的,其实都是附近几个小村子的百姓。这种地方村镇稀疏,彼此之间相距都不近,这个时辰其他城镇赶来的行商才刚刚离开没有多久,要赶到这儿得等到晌午以后呢。 因为这时进城的人都是时常到七星驿里做生意的熟人,所以也用不着验证身份,往桌上丢几文入城税,也就进了城。就在这时,远处有十几匹快马赶来,那持着马鞭的军官眯起眼睛看了看,满脸横肉一抖,向抻着脖子张望的士卒瞪眼骂道:“看什么看,大惊小怪的,才十几个人,还能他们是闯关夺城的好汉不成?哼!” 他上前几步,站在道路中央,两腿岔开,牛皮靴子往地上稳稳当当地一站,背负双手,鼻孔朝天地等着那些人来。片刻功夫,那十几匹马便驰到了他的面前。 “站住!”那军官伸出大手往前一抵,威风八面地喝道:“这是什么所在,由得你们横冲直撞?你们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吁~~~”马上一个大汉勒住了马缰,用马鞭把毡帽往上顶了顶,露出一双重眉和鬓边几条小辫儿,明显是一副羌人打扮,他上下看了这个军官几眼,笑骂道:“吆喝,你小子还挺横的,知道我们什么身份吗。” 那军官把胸一挺,傲然道:“本官是七星驿门监马坤,你们是什么人?给我下马,乖乖地通名报姓。” 马上的几个大汉哈哈大笑,近前那人“呸”了一声,用鞭梢在他肩头敲了敲,喝斥道:“老子连夜奔来,又渴又累,哪有功夫与你闲话,守好你的城门吧,老子进去歇歇,活络一下血脉还得继续赶路。” “你……你们是……?”马坤见他们口气甚大,不禁迟疑起来。 “自己拿去看!”一个大汉不耐烦地说着,探手入怀取了一块腰牌出来,往他怀里一扔。马坤忍着气拿起腰牌,只见这腰牌黄铜所铸,上边铸有古怪的花纹,背面铸有一只浮凸欲出的鹞子,图案非常精美。马坤眯起了眼,又仔细看看腰牌上防伪的几处暗记,惊疑不定地问道:“你们……是防御使大人的护卫?” “哼!”一个大汉一弯腰,自他手里抢回两块腰牌,说道:“不长记性的混蛋,前几天我们两百来人才由此秘密通关南下,你不知道吗?” 马坤恍然大悟,“啊”地一声道:“原来是你们啊,各位大人……那件差使办妥了?” 马上大汉晒笑道:“这事儿也是你能问的?不知规矩,兄弟们,走啦,咱们找没罗埋布讨酒喝去” 没罗埋布是七星驿的镇将,听眼前这人说的如此随意,官职应该不在没罗埋布之下,马坤还真不敢再拦。那大汉策马冲出两步,却又勒缰吩咐道:“我们的大队人马还在后面,过一会儿才能赶上来,我们有人受了伤,急需救治,你把城门口儿清理清理,莫让这些刁民阻碍了我们进城。” 说罢十几个人铁蹄踏踏,竟是马也不下,直接冲进了城去,那马坤半埋在马蹄扬起的灰尘之中,憋着一口气闪离原地,这才愤愤地呸了口唾沫,低声咒骂道:“神气什么,只会跟老子耍威风,真他奶奶的!” 听说李兴俨来访,苏喀不由暗吃一惊。如今既已定下韬光隐晦、积聚实力的计划,现在就不能与夏州正面冲突,心中一有了忌惮,那便失了锐气。是以礼相见,装模做样地摆出一副臣服于夏州的姿态,还是撒破脸皮拒而不见,这中间的尺度他倒拿捏不定了,于是急急便来寻找杨浩。 杨浩只有一句话:“见,从现在起,我是你的客人,他……也是你的客人,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于是,一向舛傲不驯的苏喀率队出迎了。大队人马迎出门去,双方俱是一怔。李光俨没料到苏喀会摆出这样隆重的仪式,而苏喀一方也未料到,李光俨竟只带了二十骑。 杨浩见了不禁暗暗佩服,李光俨如今不过一百五六十人,如果野离氏与杨浩合谋欲对他不利,纵然他把人全带来也休想杀出寨去。可他只带二十人现身,却更显得成竹在胸,气度雍容。 在场还有来自横山诸羌的头人,他们向来是墙头草,两面倒,苏喀除非横下心来与夏州李氏闹个不死不休的局面,否则众目睽睽之下,还不敢对他有任何不利举动,不但不敢对他有所不利,还要想尽办法保护他的安全,不教他在自己部落中出事,所以漫说只带十人,纵是单骑独马,也是有恃无恐。李光俨押的是苏喀不敢冒着灭族的风险对他不利,这一宝果然押对了,李光俨脸上不禁露出矜持的笑意。 一见李光俨,苏喀也是满脸笑容,这干瘦老头儿今天穿了袭雪?99lib?白的长袍,被风一吹,就像衣服里撑了一根竹杆,飘飘荡荡地便迎到了李光俨面前。 “哈哈哈,李光俨大人,这是什么风儿,把大人您吹到我的部落来啦。” “我……” 李光俨似笑非笑地张开嘴,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苏喀就急步上前,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呃……”李光俨还没回过神来,苏喀又一转身,从谌沫儿手中接过一条红色的哈达,热情洋溢地道:“李光俨大人,这哈达代表着老苏喀最诚挚的心意,它像圣洁的如意宝珠,代表着老苏喀如水晶般透明的尊敬,如青莲般崇高的问候。请大人接受老苏喀的祝福和对您最崇高的敬意。” 羌红藏白,这可是最高的见面礼了。献上红色哈达,那可是羌人迎接贵客最高的礼节了,李光俨哭笑不得,只得依着羌人的习俗弯下腰去,由苏喀把哈达挂到他的颈上,然后又斜斜地打了个结,一时间披红挂彩,倒像个新郎官似的。 那些赶到野离氏部落来做生意的横山诸羌头人不管怀着什么心思,这时自然也都赶来迎接,他们倒不会被双方面上的亲热所迷惑,只是冷眼看着苏喀大头人和银州防御使李光俨假惺惺地演戏。 “光俨大人,您来的正好啊,来来来,苏喀给你介绍一位贵客。” 苏喀往旁一身,杨浩便笑吟吟地出现了。他头戴翅帽,身穿曲领大袖袍衣,腰束革带,带上系着银鱼袋,脚下一双高腰皂靴,笑容可掬,摇头摆尾地迎上来,兜头便是一礼:“芦岭知府、州团练使、翊卫郎杨浩,见过银州防御使李大人。” 李光俨又是一呆,如果不是杨浩以下官参见上官之礼相见,他几乎忘了自己与杨浩本是同朝为官、同殿称臣了。可是,在西北地界,大宋官家就是一个牌坊,有用的时候捧出来拜一拜,没用的时候丢进角落里,谁肯真的理会他,用这个大义名号,就能约束得住我李光俨么? 李光俨眸中一丝讥笑一闪即没,连忙上前伸手虚扶,呵呵笑道:“原来是芦州杨大人,久仰久仰,本官在银州,也是久闻杨大人之名了,想不到竟在这里相遇,不知……杨大人到这野离氏部落,所为何来啊?” 杨浩也像头一次与他相识似的,含笑说道:“芦岭新立,百姓俱是从北汉迁来,芦岭州空有其名,实则是一无所有啊。下官蒙官家信任,委以芦岭州知府之职,既然做了这一方的父母官,自然要保这一方百姓衣食无着。今来拜访苏喀大人,大会横山诸羌部落头人,就是想大力发展工商,与诸羌部落互惠互利。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善政抚民,睦邻友好,才算尽了本份嘛。” 李光俨仰天打个哈哈:“好啊,我银州与你芦岭相距不近啊,本官想要去造访杨大人实属不易,今日本官游猎至此,一时心血来潮,便来拜访苏喀大人,不想竟遇到了杨大人,看来这真是天意了。” 杨浩看了眼仍端坐马上,凶狠地瞪着他的小石头,含笑道:“哦?李大人游猎至此?真是好雅兴啊,怎么……不见什么猎物,以李大人的骑射功夫,此番出来,难道竟是一无所获?” 李光俨微笑道:“雉鸡狍子那等寻常的畜牲,如何入得了本官的法眼。前两日,本官游猎到这附近,曾看到一只锦毛狐狸,心中十分喜爱,便想一箭射死了它,剥了它的皮来,与我夫人做一件裘领,冬日雪晴时出游,也好用来遮风御寒。不想那狐狸狡猾的很,竟趁一场大雾,躲过了我的陷阱,避开了我的利箭,继而逃之夭夭了。” “可惜,可惜,实在可惜,”杨浩扼腕道:“下官对猎狐亦颇有心得,不管多狡猾的狐狸,在下官面前也无所遁形,既然李大人想猎一只狐狸,下官改日必亲手猎杀一只毛品上佳的狐狸送与大人,如何?” 李光俨目光如针,淡淡笑道:“哈哈,不必了,那只锦狐虽然狡猾,却怎能逃出本官的掌心。它虽然逃了,本官却已摸清了它的巢穴所在,这只狐狸,早晚还不是我的囊中之物!” “如此,那下官先恭喜大人了。” 杨浩微笑着抬起头来往天空看了看,正是日上一杆时候,于是他笑的更愉快了:“哎呀,下官怎么拉着大人唠叨起没完了,实在是有些喧宾夺主了,苏喀大人已备了美酒相迎,李大人,请吧!” 第二十八章 势如破竹 赫连夏天是看守七星驿烽火台的小首领。首领,在中原只是用来形容头目,并非确切的官职,但在李氏军中却是正式将佐的官名,小首领、正首领、首领,都是正式的官阶。小首领赫连夏天管着八名士兵,八名士兵分四班,日夜轮换守候在三丈高的烽火台上。 银州向北一侧的军驿每年都要和吐蕃人、回纥人、契丹人发生一些大大小小的摩擦,烽火台时而还会起些作用,而向南一侧的军驿却是十多年来也用不上一次。任何一件重要的事情,如果十年如一日的平静,执行它的人也不免要产生懈怠之心,看守烽火台的赫连夏天就已经把这件最重要的事当成了一件最轻松的事情。 赫连夏天今年已经五十四岁,做为一个无功无过的老兵,他晋升的极慢。六十岁就要解甲归田了,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首领,唯一的差使就是整日巡守着这座烽火台,虽然没有什么油水,却也很是轻松。 去年春上,他的婆娘病死了,一个女儿也早嫁了人,就只剩下老赫连孤孤单单一个人,偶尔生个病,都得托付那些粗手大脚的辅兵帮忙煮口汤饭吃,日子过的实在凄凉。可是如今他却觉得日子有了奔头,以致一整天不管见了谁,都是满脸的笑容,笑得眼角的鱼尾纹都堆成了一团,因为……他捡了一个媳妇。 昨个儿,有一对逃难的姐弟进了七星驿,他看到这对姐弟时,自己手下几个不当值的辅兵正在挑戏那个女孩儿。那对姐弟,姐姐生得很俊俏,身材高挑,眉眼妩媚,弟弟虎头虎脑,长得很墩实。 赫连夏天上前问了问缘由,才晓得这对姐弟因为家里与他部落的人争斗,父兄在械斗中被杀,姐弟俩个连夜逃出横山到了这儿,横山一带大小部落无数,彼此之间仇杀械斗之事时有发生,赫连夏天听了自然不以为奇。 瞧瞧这对姐弟,赫连夏天突然起了莫名的心思,眼见这两人一个妙龄少女、一个半大孩子,也没啥好防备的,赫连夏天便喝止了调戏那姑娘的辅兵,把他们领到了自己的住处安顿下来。看守烽火台的兵丁们都不免啧啧称奇,一向胆心而贪婪、爱占小便宜的赫连老爷居然大发善心了? “尽扯,老爷我啥时做过善事?做善事是要下地狱的。”赫连夏天蹲在院子里笑眯眯地说。旁边蹲着两个不当值的辅兵,三个人正蹲在那儿摆着龙门阵。 “家里冷清啊。”赫连夏天叹了口气,扭头看看自己那幢屋子,又眉开眼笑起来:“..可这姐弟俩一住进来就不同了,马上就有了人气儿,你俩瞧瞧,我那小院儿现在收拾的多干净,嘿!屋里头更亮堂,到了吃饭的当口儿,我也不用到对面馆子里随便淘弄一口了,一进屋就有热饭吃。” “哦……,我就说呢,头儿你啥时变得这么好心了,真是精明啊,收了这对姐弟当干女儿、干儿子,你这屋里屋外就都有人照料了,到老了也有人侍候。” “尽扯,收啥干女儿啊,我那亲闺女嫁出去两百多里地,都难得回来一趟,指望不上的,还收干女儿?” 赫连夏天笑的更开心了:“你们没瞧那姑娘俊的,虽说是个哑巴,可那小模样、那身段儿,那对水汪汪的桃花眼,啧啧啧,让人瞧一眼,连骨头都酥了……” 赫连夏天笑眯了眼:“这姐弟俩无处可去,如今可全倚着我呐,老爷我琢磨着,等过几天熟络了,就跟那女子说,纳她做我的填房,我那婆娘死了一年多了,没个屋里人也实在冷清。” “不是吧,赫连老爷,”一个辅兵失笑道:“人家姑娘能答应么,你也不瞅瞅你都多大岁数了,配得上那样水灵灵的姑娘?” 赫连夏天不以为然地道:“尽扯,老爷我虽说年纪大了些,可我知道疼人不是?他们好不容易有个落脚的地儿,还狠得下心来走?再说了,吃我的,住我的,到时候想走,成啊,连本带利,咱都算算,嘿,他们姐俩儿还有钱么?” 赫连夏天满足地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到那时候,老爷我就舒坦啦,大雪寒天的巡视完烽火台,一回了屋,热饭热茶都是齐的,还有个花不溜丢的大姑娘剥得跟小白羊儿似的给我暖被窝,想想都美啊。嗳,你们说,老爷我这名儿是不是起的好啊,冬天眼看就要到了,可我的夏天这就来了……” 赫连夏天想的正美,就听远处“呜”地一声号角响起,赫连夏天先是一怔,随即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仰着脖子冲烽火台上嚷:“出了什么事?有什么情况?” 烽火台上寂然无声,赫连夏天跳着脚儿骂起来:“混帐东西,戍守轮值的时候也能偷懒睡觉的?要是真出了大事,老子剥你们的皮。” 旁边一个士兵劝道:“赫连老爷,这光天化日的,真要是有人摸上门来,难道城守门将都是瞎子不成?早就该警号连鸣了,你先别急,我爬上去中瞭望一下……”说着就急步奔向扶梯。 这时就听城门方向又传来一串短促的号角声,一声声号角催得人心慌,赫连夏天跌足叫道:“他娘的,果然出事了,快,快点爬,马上点起狼烟,马上点起……” 他刚说到这儿,身旁那个士兵突然栽出一步,猛地向后一仰脖子,咽喉处露出一点锋利的箭簇,赫连夏天两只眼睛突然凸出老大,眼看着他士兵呃呃地叫着,伸手摸向自己的咽喉,摸到那箭尖的时候,整个人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是……是谁?”赫连夏天手脚冰凉,佝偻着腰儿,颤声问着,却连回头的胆量都没有,就在这时,他看到烽火台上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虎头虎脑的墩实少年,手里掂着弓箭,正冷冷看着向上攀援的那名士兵。 紧接着,一只手飞快的捂住了他的嘴巴,一柄锋利的小刀刷地一下割开了他的喉咙,然后一个女人身影自他身旁一掠而过,向烽火台奔去。 赫连夏天躺在地上,用惊讶的眼神看着那个哑巴少女,她藏书网正攀着那扶梯像一只猿猴似的向上跑去,她真的是用跑的,三丈高的烽火台,她几乎片刻功夫就奔了上去,一纵身闪了进去,那敏捷的身手令人叹为观止。 赫连夏天像一只被割开了喉咙的鸡,一下下抽搐着身子,喉头喷出大股大股的鲜血。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老子……平生头一回装正经人,连……连她的手指头都还没碰过呀。正经人……真是做不得。这……哑巴女人倒底是谁呢,女人……侍候汉子生儿育女才是正经,学甚么男人来打打杀杀,你杀了我又如何,打得下银州来?尽扯……” 各部头人一一上前敬酒,李光俨浅尝辄止,待众头人敬罢了酒,方才微笑道:“本官只是游猎至此,一时心血来潮,才来拜访苏喀大人。诸位部落头人不必过于拘束,来来来,大家都请坐,莫要因为本官的到来,扰了你们的兴致,呵呵……” 李光俨高据主席,大剌剌地说着,俨然便成了此处的主人一般。真正的主人苏喀倒是坐到了侧席,与杨浩对面。小野可儿坐在父亲身边,神情大是不忿,可是这样场合,根本轮不到他来说话。 苏喀笑容满面地道:“今日李大人光临,就是我寨中第一等的大事了,其他任什么事都得先搁一搁,何况我们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总要陪大人尽兴才好,大人,请酒。” 杨浩突然插口道:“李大人,下官听说,南吐蕃人正与夏州李大人兵戎相见,北吐蕃如今也不安生,在此非常时刻,大人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游猎于草原呢?” 李光俨笑吟吟地道:“我李氏世居西北边陲,百余年来苦心经营,根基深厚,谁人可以撼动?银州兵精粮足,城高墙厚,北吐蕃稍有蠢动,本官陈兵于外,示之以威,宵小立即偃旗息鼓,不复再有动作。如此跳梁小丑,何足道哉?” 杨浩微笑道:“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弥耳俯伏。兵者,实乃诡道也。就怕吐蕃人故施疑兵之计,大人虽兵精粮足,骁勇善战,一旦为敌所趁,也不免……” “哈哈,如果有人想在我李光俨眼皮子底下搞些阴谋诡计,那就是自取灭亡了,他敢来,本官就管教他有来无回。银州城坚若磐石,外敌是不足为惧的,可是再坚固的城墙,若是自己人在那里拆砖头挖墙角,都难免垮掉,所以……本官在意的是内患,谁要是跟我李家三心二意,吃里扒外……哼哼……” 杨浩笑吟吟地看了眼那些不安的头人们,说道:“李大人言重了,你我都是大宋子民,各有辖地,牧守一方,怎么谈得上会有我大宋境内的百姓对你银州不利呢。说起来,李大人镇守银州,横山诸羌似乎不在大人辖下吧?” 李光俨微微冷笑,目光微微一扫,看看正侧耳听他讲话的诸位头人,拿起小银刀来好整以暇地切下一片羊肉,蘸些盐沫儿递到嘴里,这才沉沉笑道:“杨大人,西北地方,是不同于中原的。你可知十年前永安军节度折德扆往开封朝靓官家时,官家曾亲口允诺他:‘尔后子孙遂世为知府州事,得用其部.99lib?曲,食其租入,世袭其地,自辖其民。’我夏州李氏、麟州杨氏,其实也是一样的。在我李氏辖地之内,可以自行征召兵士,自筹兵饷税赋,甚至……自行决定对外用兵!” 最后一句,他用音甚重,一些头人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李光俨恍若未见,只是傲然道:“说句托大的话,这样的权力,其实我李氏就相当于一方藩王,官家如此信任恩宠,我李家自然要世世代代忠于朝廷,为官家永镇西藩。而欲要西北稳定,这内部,就绝对起不得乱子。” 他俯下身子,五指微微一拢,冷笑道:“我羌人部落,对付吃里扒外的族人,是要五马分尸的。如果有哪个部落胆敢背着我李氏勾结外人,图谋不轨,那我李光俨就要让他的部族从此除名!” 大帐里静悄悄,诸部头人屏息不语,一时静的连一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到,不但诸部头人脸色难看,就连苏喀脸上的假笑也挂不住了,杨浩却豁然大笑道:“李大人不愧是统兵的将领,好威风、好煞气呀。居安思危是好的,不过大人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呢?下官一路行来,只见各部落安居乐业、和睦相处,由此可见李节度公正严明,御下有道,想来应该不会有人去勾结吐蕃、回纥、或者契丹人,对我大宋有所不利吧?” 李光俨一再强调李家,杨浩则扯住大宋的招牌不放。他这安居乐业、和睦相处的话一说出来,各部头人脸上都有些尴尬,前不久,野离氏还汇合党项七氏同夏州打的不可开交呢,横山那种三不管、三都管的地方,诸羌部落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夏州一与府州、麟州开战,他们就今天帮着这边,明天帮着那边,忽敌忽友打得不亦乐乎。夏州要是与府州、麟州休战,横山大小部落之间间就今天你来偷袭我,明天我去攻打你,总之,一年到头也没个消停时候,这样的情形,哪里谈得上和睦相处,安居乐业。李光俨那番话分明是警告各部不要与芦岭走的太近,但杨浩这番明褒暗贬的话一说出来,可连他们都觉得有些不堪了。 可是李光俨却毫无愠色,呵呵笑道:“我草原上的汉子,性情直率,一言不合,刀兵相见的事也是有的。但那都是意气之争,钢刀还了鞘,裹一裹伤口,大家依然是兄弟,不会因此生了嫌隙。毕竟,我们同宗同祖,是一家人嘛,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但是谁若勾结外人,那就再无回旋无地了,我李光俨眼中,可是不揉沙子的。” 杨浩微笑道:“下官今日能在这里大会诸部头人,谈笑风生,痛饮美酒,正因有李大人这样的豪杰镇守银州,为我西北屏障,抵御外敌。李大人恐起内患,自是道理。只是……吐蕃也好、回纥也罢,对我西北莫不虎视耽耽,如今南吐蕃生起事端来,他们见有机可趁,难保不会趁机发难,李大人身为银州首脑,远离中枢,莫非是智珠在握?” 李光俨淡淡扬眉,含笑反诘道:“我银州森严壁垒、牢不可摧,杨大人以为,谁人能破?” 纳木罕破城了。 七星驿是银州外围第一驿,虽说银州北面如今形势紧张,但南线久无战事,戍卒已丧失了基本的警惕,大胆行凶,冒名入城,要诳开城门挥军直入并不难。真正叫人担心的是烽火台。烽火台一旦传出讯号,那对其余诸驿的计划就只能放弃。 他们轻骑赶来,既无辎重、也没有攻城器械,唯一的选择只能是速战速决,银州方面是不会给他们强行攻打各军驿的时间的。同时,也只有顺利拿下第一关,不使消息张扬出去,才能顺利剪除以后几座军驿,创造一个不可能的奇迹,重创银州。 七星驿如此懈怠,其后几座军镇只会越来越懈怠,对已经通过前边诸驿的人马的戒备和检查越来越流于形式,甚至连形式没有了。从小养在笼子里的老虎,连一头牛也斗不过的。耽于安逸的诸驿驻兵,也不会是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草原劲旅。 所以对这七星驿,杨浩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为求稳妥起见,他先派了小巧腾挪功夫相当不错的穆羽和壁宿化妆成姐弟赶到七星驿,寻找机会接近烽火台,又让木魁带领十多名神箭手带了自己剿来的腰牌冒名闯关,目标还是烽火台。下了这双保险,就是要确保烽火台上不会燃起一道狼烟。 木魁等十几个先行入城的人,分别占据了烽火台周围茶馆、酒肆临窗的桌子,另外几个则逡巡在营盘栅栏外面,似乎在寻找着解手的地方。如果不是壁宿和穆羽已打入兵营,他们就要从各个方向同时发箭,利用他们百步穿杨的神射之技射杀烽火台上的戍卒,然后迅速靠近,阻止有人再登上去,同时发讯号通知后队破城。 如今壁宿和穆羽既已成功潜入,烽火台上到底有几名戍卒,他们能够探到准确消息,由他们动手更加保障,木恩等人就完全成了替补。当七星驿城门上传出急促的警号时,穆羽已经得手,并发出了讯号。 一闻号角声起,木恩等人也突然动了。坐在茶馆里、酒肆里的大汉突然像屁股底下安了弹簧似的跳起来,发足便往对面的烽火台奔去。正逡巡在烽火台外围栏旁的几个大汉拔出腰刀,嗥叫着冲过去,一刀壁开栅栏,便撞了进去。像一头头尾巴上着了火的疯牛,疯狂地直扑烽火台下。 与此同时,抢进城来的两百多骑犹如一股洪流一般沿着大道席卷过来,直扑守城戍卒的军营,一路上人喊马嘶,蹄声如雷,咆哮声震耳欲袭。 “十里香包子铺”老板看的目瞪口呆,等那两百多骑快马从他门前风一般卷过之后,他琢磨琢磨那些大汉喊叫的语言,才突然省过味儿来,转身便向店里伙计疯狂地大叫起来:“他们是吐蕃人,他们是吐蕃人,老天爷啊,吐蕃人绕过银州攻打七星驿啦,快上门板,快上门板,你他娘的还愣着作死呢……” 整个七星驿已陷入一片混乱当中,百姓们满街奔逃,商贩们门窗紧闭,到处都是骑着高头大马冲进城来羌袍战士,在小小的七星驿中横冲直撞,杀人、放火,钢刀见人就砍,长枪见人就刺,箭矢到处乱飞,七星驿的守军像没头苍蝇一样满城乱蹿,完全失去了指挥,被冲进城来的铁骑一口口吞食掉。 这些袭击七星驿的敌人身着羌人服饰,下令烧毁房屋、屠杀士卒的命令时,说的却是吐蕃语。紧要关头,一个人本能地冲口而出的语言,当然是他用的最熟的语言。何况,既已破关,他们也没有必要继续遮掩身份。听着他们地道的吐蕃语,这些地处西北各族杂居地带,纵不会说,也能听得出来,人人都知道:吐蕃人来了!他们绕过重兵云集的银州城和其外围军镇,向银州腹心发动了攻击,南北吐蕃终于联手了! 把守城门的只有寥寥十几个兵,马坤既已知道还有一二百人要赶回来,所以远远见他们的队伍姗姗赶来的时候,丝毫没有提高警觉,他不但没有下令关门示警,弄清对方身份再开城放人,还叫人把两扇城门全部打开,轰开正要入城的百姓给来者让路。 那队人本来走得缓慢,离着城门堪堪还有百余步时,却突然发力狂奔起来。马坤惊讶欲拦,被一马当先的纳木罕大刀一拖便削了他的脑袋,可怜一颗大好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被群马踢得球一般滚来滚去。 这两百来人一阵风般席卷入城,城头的守卒慌慌张张吹号示警之后,他们已如一股洪流,倾泻到了七星驿的大街小巷,根本不去解决城头上的守卒,任由他们在徒劳地使劲鼓吹着号角向全城守卒以及烽火台示警。 随即,大片的烟尘遮天蔽日,滚滚烟尘中也不知多少人马滚滚而来,扑天盖地,无边无沿。那城头守卒鼓着腮帮子正吹得五官充血,额头一根根青筋都绷了起来,一见这副情形,不禁失魂落魄,惊得手中的号角都跌到了城下去:完了,七星驿……真的完了! 第二十九章 明暗皆辅战 没罗埋布骑着一匹背上来不及配鞍的战马,一口气儿奔出二十里地,回头看时,身后只剩下不到两百人追随,一个个甲胄不全,狼狈不堪,更远处,如蝗虫般扑来的是那从天而降的吐蕃大军,尘烟滚滚,声势骇人。 “快些走,咱们去神马驿,待消息传出,银州大军一到,管教那些吐蕃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没罗埋布99lib?咬牙说罢,扬手就是一鞭,一鞭子抽下去,他突觉胸口一紧,呼吸骤窒,扭过头来一看,几枝利箭已同时射穿了他的皮甲。没罗埋布愕然抬头,就见前方坡上的灌木丛中缓缓站起了许多弓手,那些弓手面无表情,弓弦只一响,便是一排羽箭袭来,也不知有多少人便在这箭雨中顷刻间送命。 “啊!”没罗埋步握住自己胸前的一枝箭,使劲向外一拔,然后便松了马缰,两手张开仰面跌下马去。后面的战马来不及止步,一只碗口大的铁蹄便向他脸上狠狠踏了下去,他的双眼仍张的大大的,人跌下马时便已气息全无…… “这里有埋伏!”那些以为侥幸逃出了生天的银州兵就像一群困兽,眼中冒出了疯狂和恐惧的光芒。 “冲过去,冲过去!”一名佐将临时接掌了指挥权,拔出腰刀大吼道。他们逃出来的太仓促了,连衣甲兵器都不全,更不要说盾牌了,但是右面是山,左面是河,往后去……是如蚁一般辍来的吐蕃人,无处可逃,唯有上前杀开一条血路。 “杀!杀!杀!”走投无路的银州兵在那员佐将率领下,就像一群疯狂的狼,嗷嗷地叫着,拼命地抽着马股向岭上全力冲刺。这么近的距离,那些弓手只来得及射三箭,豁出大多数人的性命去,总有一个两个能冲过去,只要神马驿能得个信儿,他们就没有白死。 箭矢如雨,耳畔尽是羽箭破空的嗖嗖声,不时有人中箭落马,却没人有空去看他们一眼,也没有人提缰绕开,幸..存者眼中只有岭上那一排弓手,那是一群死神,只有冲垮了他们才有生路,只要能冲过去,只能冲过去! 近了,更近了,还有一箭之地。已有人狞笑着握紧弯刀,双足紧紧踏住马镫,屁股微微离开马背,做发了劈杀的准备。只要让他们靠近了,那些弓手就成了任其宰割的绵羊,凭着胯下的快马、手中的利刃,他们就能趟开一条血路。 可是就在这时,右面山坡上的白桦林中突然涌出来一支骑兵,只是一息的功夫,刚刚自密林中钻出来的这支骑兵就在向前的行进当中自觉地排成了锲形并加快了速度,居于这个锲形阵最中央的老俟拔出刀来,狠狠向前一劈,无数的战士立即用地道的吐蕃语厉声喝道:“杀!” 锲形的马阵向一只巨大的箭簇,向那支仅剩下百余人的队伍拦腰截去,两股洪流碰撞到一起,银州兵的冲锋队形立即被截为两段,锲形的攻击阵形立即一分为二,分别向两侧延伸包抄下去,片刻间就变成了两只蝴蝶翅膀的形状,用蝴蝶阵绞杀着被困在中间的那些扑火飞蛾。 这是一面倒的屠杀,当纳木罕带着大队人马裹挟着一天的灰尘扑到眼前时,这支侥幸逃出来的队伍已被俟斤的人全部绞杀。纳木罕一刻不停,纵马驰过遍野的尸体直上高坡,勒马驻足,眺望远山,用马鞭向前一指,木魁便领着十余人自队伍中冲出来,向前飞奔而去。紧接着,是一支两百人的队伍徐徐跟在后面。 而俟斤则收拢所部,换马沿一条弧形的行进路线抄向神马驿的后面,纳木罕的人却纷纷下马做短暂休息,失去战斗力的重伤士卒简单地包扎之后,便由一些轻伤士卒保护着向来路退却。一切井然有序…… 木恩端起酥酒茶来,用无名指沾了少许,在空中弹洒三次,然后轻轻吹开茶上的浮油,轻轻啜饮几口,微笑着放下了茶碗,主人扎西曲措立即殷勤地为他添满。 木恩如今叫做次仁邓珠,他头缠布巾,身披氆氇,脚蹬一双尖头皮靴,俨然便是一个吐蕃人。他在吐蕃草原上浪迹半生,吐蕃语比羌语说的还地道,谁会相信他不是一个吐蕃人呢。 他欠了欠身,客气地说道:“扎西曲措朋友,真是感谢你热情的款待啊,这酥油茶喝在口里,心都是暖的。” “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远方来的次仁邓珠啊,眼看着冬天就要到了,需要蓄积一冬的吃用,可是家里的茶砖和盐巴都快用光了,头人们召集青壮,似乎bbr>藏书网想要同银州开仗呢,这一来游商们都不见了踪影,我这儿正发愁呢,你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还以这样公道的价格把茶和盐巴卖给我。”扎西曲措感激地说道。 木恩端起茶来,喝了几小口,放下茶碗后,扎西曲措马上又为他添满,木恩捋须笑道:“是啊,是要打仗了,我这次带着满满两驼货物回来,就觉得到处是兵,有点不对劲儿,亏我机灵,绕了很远的路,才避开了那些凶险的地方。我听说,有几位头人已经率领他们的士兵绕过李光俨重兵驻扎的地方,攻击了他们的后方军镇,到处都是战火,咱们吐蕃人现在可是占了上风呢。” “真是这样吗?”扎西曲措高兴起来:“佛爷保佑,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吐蕃人已经很久没有我们的王了,各位大头人素来各行其事,曾经强大无比的吐蕃,受尽了银州羌人的欺侮。头人们终于团结起来了吗?您给我带来了今冬最好的礼物,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银州羌人不会甘心吃这样的亏吧,那几位勇敢的头人是谁,他们现在安全吗?” “呵呵,我只是个商人,哪敢去打听这样的消息呢,哪里燃起战火,我就要远远离开哪儿,这些消息,我还是一路走来时听人说起的。” 木恩喝了口茶,又道:“银州羌人是占不了大便宜的,他们的后院儿现在闯进一头猛虎,可是如果他们把兵调回去,前面却还有咱们的数万大军,你看着吧,这一回头人们似乎横下了心想给他们羌人一个狠狠的教训。我估摸着,这一仗咱们不会吃亏,说不定这一仗打下来,咱们的日子就会更好过了。” 木恩端起碗来,把第三碗茶喝完,抹抹嘴巴,站起身来微笑着行了一礼:“非常感谢你的款待,可我不能在这里久耽了,日落之间,我还要赶到巴桑部落去。有机会我们再见吧,亲爱的扎西曲措。” 喝茶只喝一碗,是极为不敬的,吐蕃人有句谚语:“一碗成仇人”,一般以三碗为最吉利,木恩喝了三碗茶,客气地起身告辞,扎西曲措听的正来劲儿,有些依依不舍地随着站了起来:“啊,你还要赶去巴桑部落吗?那可不近啊,现在上路大概得太阳落山时才能赶到呢,路上小心。”扎西曲措殷勤地把他送了出去。 木恩利落地爬上骆驼背,向他点点头,合掌致意道:“吉祥如意。” 扎西曲措也微笑着回应:“吉祥如意。” 两头高大的骆驼迈着稳稳的步子离开了他的帐蓬,扎西曲措看着渐渐远去的草原游商次仁邓珠,喃喃自语道:“已经和银州打起来了啊,要是赢了,我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些,要是输了……,不成,这消息我得说给络绒登巴大叔,他的见识多……” 扎西曲措跳上马,跟正在挤马奶的婆娘招呼一声,便快马加鞭向远处奔去。 木恩稳稳地坐在骆驼上,眺望着远方:“现在,木魁他们该已动手了吧?也不知他们的行动是否顺利……” 木恩抚着胡须,随着骆驼慢悠悠的步子,听着悠悠的驼铃声,耳边回响了同杨浩的那段对话。 “少主,我去吐蕃人那里散布消息并不难,我担心的是木魁这边啊,如果不能控制住他们的烽火台,不能顺利地诈开城门,那么我们顶多强行打下一座军镇。其实我们就算攻克了银州南向的所有军驿,银州的元气也不会受到太大伤害,党项七氏和他们打了很多次了,放下刀枪,还是可以一起喝酒,我们出动全部的力量,却未必能造成他们和吐蕃人之间的不解之仇啊。” “所以我才希望,能给予银州方面尽可能大的创伤,疮疤越大,他们的仇恨越不易解,我没有让我们的士兵晓得他们只是负责佯攻,一旦让他们知道,很难以孤注一掷的决心全力赴战的。他们打的越狠,创造越大的胜利,越有助于我们幕后的战斗。 我们的人都在吐蕃草原上生活了多年,乔扮起吐蕃人来惟妙惟肖,毫无破绽,足以让受到攻击的军驿军民把他们当成吐蕃人,如果不是我们有飞鹰传书,是不可能这么快做出反应的,再加上你们毫无破绽的冒充,夏州方面即便对我们有所怀疑,但是在银州军民众口一辞的指认下,这笔帐也只能放在吐蕃人身上。当你在吐蕃人这边散布的消息在民间广泛传扬开来之后,那就更是确凿无疑了,恐怕吐蕃人自己都要疑神疑鬼。 情况瞬息万变,谁也不能保证不出意外地顺利取下银州外围诸驿,但是我们必须尽最大的能力,创造的战果越多越好,制造的声势越大越好,当逃走的各驿散兵百姓向银州方向哭诉吐蕃人的进攻,当吐蕃人中间也是谣言满天飞的时候,便坐实了吐蕃人的罪名。这时候,如果闻讯仓促赶回去的李光俨中伏死掉,那么夏州与吐蕃人便再无媾和的可能。” 木恩吃惊地道:“杀李光俨?” 杨浩微笑道:“不错,李光俨,必须死,唯有他死掉,才能嫁祸江东,解我芦州之围。但是李光俨绝对不能死在我的手中,那他就只能死在‘吐蕃人’手里。你想想看,家族中这样重要的人物死在吐蕃人手中,夏州还能与吐蕃人妥协么?李光俨一死,他的族兄族弟必然要争夺银州防御使一职,这就需要时间。即便他们在夏州干预下,能顺利解决继承人的问题,不管是谁上位,他的头一件使命也只能是——为上一任防御使复仇,出兵对付吐蕃人。这件事,我与义父已有交待,如今知道这计划的,除了义父和执行者,就只有你了。” “执行者是谁,这事……可千万不能出了岔子。” “那是自然,这执行者么,就是你的女儿和柯氏夫妇。柯氏夫妇惯于打埋伏,你的女儿甜酒又是一个草原通,有他们默契配合,有飞鹰时刻传递消息,李光俨的一举一动都会掌握在我们手中,你就尽管放心吧,李光俨是人而不是神,他再如何了得,也做不到算无遗策。以有备算无备,如果他还能活蹦乱跳地赶回银州,除非他有九条命!我这一宝,其实是押在李光俨身上的,只等他一死,咱们便大功告成。” “那少主……还要留在这里大会横山诸部头人么?” “当然,现在大会诸羌已经不是很重要的事了,情势比人强,当银州自顾不暇的时候,横山诸羌自会站在我这一边,但我仍要留在这里,我肩上的担子也不轻啊,我也有一件极重的事去做。” “少主是说?” “当然是和李光俨扯淡。” 杨浩叹了口气,喃喃地道:“直到你们的捷报传来,我便送他最后一程,重任在肩啊……” 想到这里,木恩从怀里掏出酒囊,狠狠地灌了一口,遥望着远山天际微笑起来。 天尽头,依大河而建的神马驿已变成一片废墟,横尸遍野,血腥冲天。纳木罕的大兵卷旗息鼓,连诈两城,此时正一鼓作气地在攻打第三驿桃坪堡,桃坪堡依山而建,烽火台建在高高的山巅上,木魁持弓站在烽火台上,俯瞰着半山腰的堡寨,桃坪堡中辎重尽被焚弃,守军被挤压在一处悬崖处,竭力抵抗着,不断有人坠落涯涧,死尸堆积如山…… 第三十章 九月猎狐 九月狐狸十月狼。意思是说九月时的狐狸皮毛最好,十月时的狼皮毛最好。此时即将进入十月,而唐焰焰和谌沫儿正在草原上猎狐。就算现在是十月,她们还是对狐狸更有兴趣一些,女人与狐,总有些不解之缘,对狼却没有太大的兴趣。 唐焰焰发束一条武士巾,身穿一身青绢箭袖,下系两片深绿色的马裙,高腰的鹿皮靴子,小蛮腰上配了一把短刀,背了一张弓,一壶箭,一身男儿打扮,英姿飒爽。她可不是娇滴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纵马如箭,呼啸往返,驰骋如电,丝毫不逊男儿。 但是论起骑射功夫,唐焰焰却远不及谌沫儿了。她张弓搭箭,一箭射得也急,但那利箭落地,离那头火红色大尾巴的狐狸却差着两尺多远,那头狐狸扭头瞟了她一眼,钻进草丛逃之夭夭。 “可恨,着实可恨!”唐焰焰在马上大叫,谌沫儿笑吟吟地策马过来,说道:“唐姑娘,你的骑术丝毫不逊于我呢,不过箭的准头差了些,要不然方才这一箭,定能射中那只狐狸。” 唐焰焰恨恨地道:“射不中倒没关系,可它居然还嘲笑我,着实可恶。” 谌沫儿诧异地道:“谁嘲笑你了?” 唐焰焰一指那火红色狐狸逃走的方向,恼道:“就是它,我一箭射空,它回头瞟我一眼,分明满是嘲笑。” 谌沫儿先是一呆,随即大笑,唐焰焰二八佳龄,一张娇艳的小嘴儿,两眼清泉般温润澄澈的眸子,那窈窕柔美的身段儿,曲线流畅曼妙,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该突出的地方突出,该凹下去的地方凹下,楚楚动人,已经开始孕育着女人的风韵,可是性情却像孩子一般娇憨,这正是她喜欢唐焰焰的地方。才三天功夫,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狐狸怎么可能会嘲笑人,哈哈哈,唐姑娘,你多心了。你平素骑射的时候太少,弓马不熟,这样骑在马上很难亲手射中猎物的。来,咱们下马。” 谌沫儿一挺腰,利落地从马上跳下来,说道:“那头狐狸不会逃得太远的,咱们悄悄地追上去,不要惊动了它,离得近了,你定能亲手猎上一只。” 唐焰焰转嗔为喜,翻身下马道:“成,我就不信不能亲手猎杀一头狐狸。那头火狐太漂亮了,我要用它的皮毛给他做一条裘领,天快冷了,到时做件裘衣送给他。” “是啊,天快冷了,我们这儿到十月的时候,就该初雪降临了。”两人傍肩而行,谌沫儿眸光一转,忽又问道:“我还当你要猎杀这头狐狸,皮毛取来自用呢,原来却是送人,他……他是谁呀?” 唐焰焰脸上红晕大盛,娇羞地瞪她一眼,嗔道:“明知故问,你不晓得吗?” 谌沫儿掩着口吃吃地笑,唐焰焰“哼”了一声,忽然亲热地揽住她的肩膀,小声问道:“嗳,我问你件事儿。” “啥?” “你跟小野可儿,快要成亲了吧?” “嗯,本来今年春天就要成亲的,结果却与夏州打起仗来,现在只好拖到明年春天。”说起这个,谌沫儿的脸蛋也红了起来,一双眼睛也亮了。 唐焰焰吃吃地道:“他……他跟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有没有想非常跟你亲热?” “啊?” “就是……就是那个……亲热啊,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懂啊,你要是装着不懂,我要翻脸的。” 谌沫儿“吃”地一声笑,然后赶紧掩住嘴巴,心虚地左右看看,小声答道:“男人都是那样子嘛,想要他们在女人面前老老实实的,怎么可能?你不答应他吧,他就像个小孩子似的跟你斗气,没办法……” “啊!”唐焰焰脸蛋更红了,期期艾艾地道:“你……那你是答应啦?他……都怎么和你亲热的?” “哎呀,你怎么什么都问呐?”谌沫儿虽说爽朗,这时也有点受不了了。 “说嘛说嘛,又没外人,我保证不说出去。” 谌沫儿捂着脸,从指缝里偷偷瞟她一眼,突然放下手狐疑地问道:“你怎么会关心这种事呢?唔……,你和杨大人帐蓬挨着帐蓬,孤男寡女的,是不是……他晚上经常想跟你亲热亲热呀?” “才没有。”唐焰焰也有些吃不消了,连忙羞答答地撇清。 谌沫儿反守为攻,追问道:“没有才怪,你们汉人男儿照理说应该很斯文的是吧?他想跟你亲热的时候,会不会急吼吼的?”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唐焰焰红着脸掩饰:“这几天你也不是不知道,那李光俨一来,阴阳怪气地往那一坐。各部头人都有些忌惮,这两天他们跟没头苍蝇似的,一会儿来拜访杨浩,一会儿去拜访李光俨,再不然就去苏喀大人那人探听风声。” 她悻悻地哼道:“也不知男人之间哪来那么多话好讲,他现在应付那些头人们都忙不过来,哪有空理我?” 谌沫儿也叹了口气:“李光俨威风八面的样儿,叫人看了就生气。小野可儿这几天看着他仗势欺人>的模样,一回来就喝闷酒,我劝了也不听。我看杨大人好象有些招架不住了,今天苏喀大人又宴请各路头人喝酒,我听小野可儿说,他们是想看看风色,要是杨大人真的吃不住力,他们就要放弃了。” “不会的。”唐焰焰立即拍胸脯打保票:“你家小野可儿是宁折不弯,吃不得半点亏的人。可杨浩不同,这人蔫坏呢,该吃亏该服软的时候,他决不硬抗,可是,早晚他要让占他便宜的人加倍地偿还回来。我虽然不知道他这些天忙忙碌碌的都在做些什么,但我就是知道,他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人,你等着瞧吧。” 她回头向部落的方向看了一眼,已经出来二十多里路了,站在这里只能看到麦浪一般起伏跌宕的草地,已经望不见野离氏部落的影子。 “等那个臭家伙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我的‘后顾之忧’就该来了吧?我……我到时候要不要答应了他?” 想起那火热的、坚挺的,顶在臀儿上的一大砣物什儿,唐焰焰禁不住一阵心猿意马。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后臀处被什么硬物顶了一下,吓得不由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啊!” 扭头一看,却是谌沫儿用弓触了她一下,唐焰焰心虚地叫道:“你做甚么,吓我一跳。” 谌沫儿一脸无辜地道:“我是告诉你,看到那头狐狸了啊。” 唐焰焰急忙回头,左顾右盼:“哪呢,哪呢?” 谌沫儿干巴巴地道:“被你一声吼,吓跑了啊……” 苏喀应各部头人们所请,再次召开盛宴,头人们想知道李光俨的底线在哪里,杨浩又有甚么应对之策,如今李光俨那头风大,但是为利所诱,墙头草们还在努力坚持着最后的风骨。 李光俨刚刚赶到野离氏部落时的谦和已完全不见了,苏喀的“软弱”和热情款待,使他误以为野离氏部落也是贪图芦岭州带给他们的好处,所以才同杨浩过从甚密,双方完全是利益的结合。自己赶来之后,苏喀明显也是对自己忌惮多一些,这样,他就有了底气。 心中有数的李光俨开始盛气凌人了,原本只是含沙射影的威胁,这一遭干脆变成了赤裸裸的恐吓,可是杨浩的反应却令各部头人们大失所望,他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那股温吞劲儿,不但各部头人们大失所望,就连小野可儿也是满脸的不屑和鄙夷。 而杨浩似乎完全没有发觉大家怪异的目光,在李光俨的强硬态度之下,他节节退让,最后竟小心翼翼地向李光俨讨教起来:“李大人,芦岭州原本只是一片荒山秃岭,骤然迁来数万百姓,想要他们在此安家立业,其艰难可想而知。官家体恤芦州百姓,所以免了此地十年的赋税钱粮。下官延请横山诸部头人来此,是希望将官家的福泽惠及诸部,邀请各部与我芦岭通商往来,亦免除各部的通商赋税,如此下去,则工商可兴,三五七年之后,我芦岭州百姓方得以立足,而横山诸部亦可得其利,李大人以为下官这计策可行么?” 李光俨大剌剌地道:“杨大人太客气了,芦岭州并不归我银州管辖,杨大人身为芦岭知府,你要如何管理芦州百姓,如何施以教谕,李某自然无从置喙。不过……” 他话风一转,阴阴笑道:“官家免芦州十年赋税,你自免芦州商人赋税便是,何以慷官家之慨,惠及诸部头人?” 杨浩刚要开口,李光俨把手往下一压,沉声道:“杨大人,你要知道,横山诸部与我银州一向也是有生意往来的。你芦岭州免了通商的税赋,商人趋利而行,正如牧人逐草而居,必然都与芦州买卖,那我银州可要门可罗雀了。” “李大人,下官……” 李光俨又把手一压,截断他道:“我李光俨麾下四万精兵,坐镇银州,拒回纥、抗契丹、敌吐蕃,方保横山诸部安居乐业,不受侵害,这是莫大之功。横州诸部虽不受我银州统辖,但我银州与横山诸部却不无恩泽。如今你以免税之利诱横山诸部与你芦岭通商,我银州就要被抛在一边了,本官戍守边疆,这兵饷、衣甲、武器、战马,哪一样不要钱?朝廷可是不会拨付一钱银子给我。” 杨浩陪笑道:“李氏坐镇银州,至少也有百年,根基何等雄厚,横山诸部,地处贫瘠,其实也都是些苦哈哈,我芦州更不必说了,现在是一穷二白,一无所有啊,李大人何忍与我芦州和横山诸部争这些蝇头小利。” 这番话实在毫无底气,简直是软语乞求,小野可儿气得两眼喷火,再也按捺不住,忽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调头就往外走。苏喀喝道:“你去哪里?” 小野可儿梗着脖子答道:“儿酒喝多了,要去方便方便。”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李光俨冷眼旁观,又一扫帐中各部头人各异的表情,微微地一笑。 小石头一直静静地坐在父亲身边,用一柄小刀轻轻地切着羊肉,吃的十分斯文,此时的他就是一个孩子,完全看不出一箭射杀日谷德和袭取杨浩营地时那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城府与心机。 这时眼见杨浩被父亲压迫的节节败退,已是语出恳求,忽地搁下刀子,擦擦嘴巴,朗声说道:“杨大人此言差矣,岂不闻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银州根基虽厚,却也不能坐吃山空。何况,杨大人只知我银州百余年积蓄,却不知我银州为御外虏,每日的消99lib.耗是何等庞大。” 他小小年纪,在这许多大人面前侃侃而谈,却是毫无怯意,李光俨对儿子似是十分宠爱,对他这番见解也是颇为自得,他微笑着喝了口酒,并不阻拦。小石头昂然又道:“横山诸部,皆在我银州庇护之下,我父守的是银州,惠及的却不止是一座银州。” “继迁,大人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李光俨笑吟吟地说一句,转向杨浩道:“小儿生性粗野,不知礼节,本官忙于公事,对他一向疏于管教,倒让杨大人见笑了。” “继迁?李继迁?这名儿……有点耳熟……”杨浩心中一动,仔细地看了看小石头,只知道这个名字自己一定是听说过的,却想不起他后来有什么事迹。他一面思索着,一面微笑答道:“李大人过谦了,令公子年纪虽小,却是文武双全,一番话掷地有声,真是虎父虎子啊。继迁公子,不知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小石头傲然道:“此事早有成例,杨大人何需问我?” 杨浩讶然道:“有何成例,本官怎么一无所知?” 小石头冷笑着一指苏喀,大声道:“你问苏喀头人便知,草原诸部是如何做的,横山诸部难道不能起而效之?” 这番话可就有些莽撞了,李光俨脸色一变,欲待阻止却已来不及了。两旁坐着的各部头人听了这话立即骚动起来。他们原本处于三方势力中间,不从属于任何一方,过的逍遥自在。如果真如李继迁这般说辞,那他们不是像草原各部一般,变相地被纳入李氏管辖之下? 草原各部落将货物廉价售与李氏,李氏再转运中原高价售与汉人,这正是夏州盘剥草原诸部的手段,党项七氏动辄造反,原因就在于此,莫非李家如今胃口大开,想把横山诸羌也纳入他们的统治之下? 众头人有此担心并不奇怪,小石头看着像个十多岁的少年,实际年龄却更小,众头人很难相信一个小孩子会有这样的野心和见识,自然而然地便把这番话算到了李光俨的头上,以为李光俨这是把自己不方便说的话授意儿子说出来。 以前夏州与麟州、府州动武时,麟州、府州是用好处贿买横山诸部站在自己一边,而夏州贿之以利的时候少,大多数时候都是用兵威恫吓,强迫横山诸部与自己合作。李氏作风一向跋扈,他们有此野心自然不足为奇。 眼见各部头人交头接耳,群情汹汹,有些激愤起来,李光俨连忙打个哈哈,说道:“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一番胡言乱语,诸位头人不必放在心上,银州与横山诸部是朋友,却不是从属的关系,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改变,我李光俨岂会与诸部头人争利?” 杨浩微笑道:“那下官可就有些听不懂了。大人既然不想从中分一杯羹,我芦岭以免税之惠与诸部通商,李大人却又不允,那依大人之同见,该如何是好呢?下官愚钝,还请李大人指教。” 柯特部头人彻里吉此时也出言帮腔,问道:“不错,李大人既不想与我横山诸部落争利,又担心各部落与芦州通商,会使银州的坊市店铺生意萧条,以致税赋锐减,不知李大人对此两难之局,有何解决办法?” 各部头人一见有人出头,就像洪水找到了泄洪的口子,纷纷质问道:“不错,李大人这么说,我们可就不明白了,还请李大人明白示下。” 李光俨见杨浩低头饮酒,脸上一抹得意的笑容一闪即逝,忽地豁然大笑,高声道:“这有何难,这两难之局么,易解的很。” 杨浩急忙追问了一句:“不知大人如何解得?” 李光俨盯着他,眸中露出戏谑的笑意,一句一顿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两难之局既因杨大人而来,自然也要杨大人去解?” “我?”杨浩一脸茫然地道:“下官……如何解得?” 李光俨慢条斯理地道:“芦岭州免了各部落与芦岭州通商的税赋,各部落有什么牛羊皮毛,草药山珍,自然都要拿去芦州发卖。可我银州,却也禁不起这赋税锐减之忧啊。所以,我银州减少的税赋,自然要由你芦岭州来补偿。” 杨浩脸色一变,失声道:“我芦岭州来补偿大人损失的税赋?” “正是!”李光俨看着杨浩愕然而狼狈的笑意,满心快意:“实力不济,你还不是得我取索,哼,小小伎俩,就想难为我,这一遭儿,你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 李光俨笑吟吟地道:“杨大人尽可敞开大门,与诸部头人做生意,但我银州要派税吏在你芦岭州驻扎,统计购销货物,定期计算数目,匡算应纳税赋,缴与我银州府库,如此,我银州与诸部皆大欢喜,岂不是好?” 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回到自己的营帐,想起杨浩一脸难堪、尴尬的模样,李光俨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继迁按捺不住,问道:“爹爹,你真要派税吏到芦岭州去征税?咱们不灭了他芦岭州么?” 李光俨笑吟吟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吐蕃诸部正陈兵银州城外想捡便宜呢,等到稳定了银州局势,爹才能腾出手来收拾芦州。你没看杨浩那副难堪的样子?如果他真答应让爹派税吏去,那他芦岭州就变相成了你爹所辖之地,他杨浩就做了一个傀儡。哼哼,如果他真的答应下来,那爹爹让他这个尸位素餐的芦岭知府继续做下去又如何?” 李继迁愤愤地道:“爹,儿总觉得杨浩不像一个安份守己的人,这个人,不可信任,不堪使用。” 李光俨微微一笑,抚着他的头道:“儿啊,你虽天生聪颖,毕竟年岁还小,你要记着,喜怒爱憎,不形于色,你才能更好地对付你的敌人。要做一方之雄,就要懂得刚柔并济。怀柔抚远,是一种手段。你想笼络一个人时,要让他觉得会从你这里得到好处,更要让他知道畏惧你,他才会乖乖地听你的话,而不敢背叛你。可是……如果你想杀一个人……” 他沉沉说道:“那么,在你的刀子捅进他的心口之前,你的杀机就要一直藏着,你要一直笑,你要让他觉得你需要他,想留着他,对你提不起戒心,那么……你才会杀得容易……” 苏喀的帐内,苏喀忧心忡忡地道:“少主,今日这般示弱,少主用血腥手段屠戳横山羌寨所树立的权威已荡然无存,我看横山诸部头人已然起了异心,恐怕……这一单生意做罢,他们是不会冒着得罪银州的风险再与芦州往来了,除非少主答应李光俨的条件,可是那样一一来……” 杨浩笑道:“不是恐怕,而是一定的。他们这些墙头草,早就尝过了当墙头草的好处,也习惯了做墙头草。可是他们永远不会懂得,一根墙头草,是永远也不可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的,他们习惯了利用别人,依附别人。那就让他们去依附李光俨好了,今日投向李兴俨越快的人,来日改换门庭,也必比其他人更快上百倍,这样的人,不足为虑。” 苏喀目光微微闪动,似已察觉杨浩话中有话,却又不知是否该开口询问,就在这时,小野可儿走了进来,一见杨浩脸色顿时一沉,返身就要往外走,苏喀喝道:“你给我站住,方才在各位头人面前,你是怎么回事?” 小野可儿横了杨浩一眼,冷哼一声不>99lib?作回答,苏喀勃然大怒,抬手就要打人,杨浩一把拦住,踱到小野可儿面前,微笑道:“小野可儿,你是不是看我在李光俨面前软弱可欺,心中甚是不耻啊?” 小野可儿冷笑道:“原来你自己也知道?” 苏喀见他对少主如此无理,劈手就要掴他,杨浩架住他的手,呵呵笑道:“其实,我成为党项七氏共主,你一向也是不服气吧?” 小野可儿冷笑,杨浩微笑道:“忍一步之气,免百步之忧;忍一时之气,成一世之功。忍耐是智慧,是力量,更是一种勇气,惟大丈夫方才能屈能伸,你现在还不懂,所以你的无礼,我可以忍耐,但是等你明白这一切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对我保持应有的尊敬和服从。” 杨浩脸色一沉,语气森然起来:“否则,就算你是苏喀大人的儿子,我也不会容忍你一再的挑衅!” 杨浩从不曾有过的严厉,一下子慑住了小野可儿,杨浩走出很远,他望着杨浩的背影犹在怔忡出神,深知儿子脾气的苏喀本以为他听了杨浩这句威胁而暴跳如雷,见他如此反应,不禁啧啧称奇:“我这个儿子,还真是吃硬不吃软啊,可是。少主到底有何所恃呢?” 杨浩回到自己住处,四下张望了一番,不见唐焰焰踪影,便向秀秀问道:“唐姑娘呢?” 秀秀急忙答道:“唐姑娘与谌沫儿姑娘一齐打猎去了。” 杨浩摇头一笑,吩咐道:“去给我沏壶茶回来。” 秀秀答应一声,一甩辫子就往外跑,到了门口正与叶之璇撞个满怀,叶之璇酒色淘空了的身子,秀秀虽是女孩,力气却不小,这一下撞得叶之璇仰面便跌了出去,秀秀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扶他,连连道歉道:“叶掌柜的,真是对不住,真是对不住……” “哎哟,哎哟,你这丫头,好大的力气,”叶之璇呲牙咧嘴地站起来,拍拍屁股道:“去去去,忙你的去,我有要紧话儿跟大人说,没有吩咐不要进来。” 秀秀连忙应声退下,杨浩已急步迎上前来,问道:“怎么,有消息了?” “是!刚刚送来的消息。”叶之璇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密封的竹筒儿递到杨浩手里,杨浩接过来,验看了一下花纹和封口,自帐壁上摘下一口刀来,“啪”地一拍,将那竹筒拍的粉碎,自里边抽出一卷白绫,展开急急看了起来。 杨浩看罢,微微闭上眼,长长地吐了口气,叶之璇急急问道:“大人,怎么样了?” 杨浩慢慢张开眼睛,微笑道:“是该送那个人上路的时候了。” “杨浩,杨浩,我捉到了一只漂亮的狐狸。”唐焰焰提着一头狐狸的尾巴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叶之璇见机忙退了出去,杨浩正是满心欢喜时候,一见她来,情不自禁拥她入怀,在她红嘟嘟的小嘴上便是一吻。 “呃……,怎……怎么了?”唐焰焰难得见他对自己这般亲热,有些受宠若惊地问道。 杨浩嘻皮笑脸地道:“大功告成,亲个嘴儿。” “什么……大功?” 杨浩开怀笑道:“自然是困扰我良久的那件事。” 唐焰焰还是不懂,呆呆地站在那儿只是想:“糟了糕了,他的后顾之忧解决了,那我的‘后顾之忧’不是要来了?哎呀哎呀,怎么这么快,人家还没准备好呢……” 第三十一章 各自的期待 李光俨率人一路狂奔,一支两百人的队伍风驰电掣一般,须臾不做停留,草原、旷野、荒坡、山岭,每一个地方都只留下他们匆匆而过的身影。 李光俨的部下,每一个人的马术无疑都非常出色,骏马狂奔,一步一‘打浪’,起落的姿势流畅自然,最大程度地节省着马力。但是他们已经奔跑了两天两夜,中间只休息过四次,每次一个时辰,所有的人都已精疲力尽,所有的马都吐着沉重的鼻息,无论人和马,都已到了强弩之末。 李光俨这时已无暇顾及他仓慌离开,会在横山诸部头人间引起多少猜疑和骚动了,他只想尽快赶回银州,稳定银州局势。 “吐蕃人出奇兵,绕过银州攻击后方诸驿了。” 当李光俨收到这条军情急报时,简直如闻晴天霹雳。他在银州外围是做了充分准备的,但是就算他也不相信北吐蕃人真的敢进攻银州,在他意料中,吐蕃人顶多像契丹人去中原打草谷一样,窥个机会劫掠一番外围村寨罢了,偷鸡摸狗的贼,什么时候有了大盗的勇气了? 在回纥、契丹和银州三方强大势力挤压下,北吐蕃的生存空间已日益缩小,按照现在的情况,再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北吐蕃将被这三方势力彻底吞噬,从此不复存在,谁会想到,他们居然孤注一掷,对银州悍然用兵。 更糟蹋的是,李光俨集重兵于银州以北,而吐蕃人则出动精骑,偷袭银州以南各驿。银州以南各座军镇已经很多年没有打仗了,无论是将官还是士卒,都已有些懈怠。更严重的是,银州以南各座军镇的戍卒队伍规模并不大,原本每座军驿最多就只驻兵两千多人,在他离开银州之前,又从各镇抽调了一半的人马北上,如今一座军镇所余士兵不过千人,其中还多是不堪一用的老弱,一旦城破,哪有多少战斗力。 吐蕃人势如破竹,一连袭取五座军驿,直到攻打第六座军驿回马岭时,烽火讯号才顺利传出。幸好,银州大权一直掌握在他的手中,他的兄弟、堂兄弟们自他坐上银州防御使的位置后,便尽皆被他架空,对军中诸将没有多少影响力。这才没有人出昏招,回调北方诸镇军马,这令李光俨稍感宽慰。 在他想来,吐番人定是见他陈兵于北,无机可趁,这才派奇兵深入银州腹地,攻营拔寨,连克多座军驿,其目的就是要在银州后方制造一场大混乱,迫使他从前沿回抽兵力,而吐蕃人的主力必然仍在北方,也只能仍在北方,想要趁着诸军回调之机发动总攻。 然而他并在银州,其他诸将又没有权力擅自变更他的军事部署,烽火讯号传出后,留守大将胃才浪罗只从银州城派出五千轻骑赴援,就只这五千轻骑一出动,吐蕃人便放弃了刚刚占领的第六座军驿,甚至连粮草辎重都来不及焚毁,便向西逃之夭夭了,显然是要避开他的主力逃回吐蕃人领地。 这个消息更坚定了李光俨的分析:吐蕃人遣往南线诸驿的这支人马,其使命就是调虎离山,吐蕃人不可能把数万大军转移到银州之南,不但数万大军往来,他们无法遮掩住声息,这么做更有被银州截断退路被一网打尽的危险,他们的主攻方向仍在北面…… 李光俨骑的是一匹五花马,这是一匹好马,高大油亮的身子,四条长腿富有弹性地跳动着,尽管两天两夜的狂奔,它的力气已经大大减弱,但是只要你轻拢马缰,它仍会不知疲倦地一往直前。 李光俨骑术精湛,胯下又是一匹好马,但是长时间的奔驰,他的两股还是被颠得一片酸软麻木,现在若是下地,他恐怕跑不出几步,双腿的血脉已极不流畅。但他仍然不惜马力,拼命地挥着鞭子。 他得到的消息,就只有方才那些,如今又是两天过去了,这两天又发生了些什么事,他还完全不知道。胃才浪罗会不会中计,会不会从北线诸镇抽调重兵南返?吐蕃人的游骑有没有被拦住,他们有99lib.没有造成更大的破坏? 这一切,李光俨已完全不知情,心中的焦急自是难以言喻,他现在只想马上赶回银州,坐镇自己的银州根基之地,哪怕把这匹爱马活活累死。 “我会用所有北吐蕃人的血,来警告所有敢冒犯银州的敌人!” 李光俨咬牙切齿地想,挥手又是狠狠一鞭。快了,再有大半天就能进入自己的辖地,李光俨归心似箭,舔舔干渴的嘴唇,又“啪啪啪”地狠抽几鞭。 前方出现一片起伏不定的山坡地,草木茂盛,连绵起伏的沙包间长满了茂密的柳丛、灌木、蒿草和稀稀落落的榆树。十几顶雪白的毡包散落在草原上,还有两群白羊儿,云一般悠游。 看起来,这是一个小部落的聚居地。这样的环境,正适合一个小部落驻扎。李光俨看到一个牧羊人勒住马儿,正手搭凉蓬好奇地向他们观望。在一个靠路边的毡包前,有两个穿着草原人皮袍的女人正在挤着马奶。 回头看看儿子,小石头骑在马上,紧紧随在他的身畔。到底是个孩子,两天两夜的疾驰,他已经有些困得支撑不住了,他仍然稳稳地坐在马上,但是双眼却半阖着,正在马上打着瞌睡。那张小脸充满了疲倦,完全失去了平时狼崽子一般的旺盛精力。 李光俨心中涌起一片怜爱之意:“这个孩子,真的是累坏了。但是把他带在身边并没有错,银州这个家,不好当啊,小鹰的翅膀,不狠下心来让他熬炼,他永远也不能在蔚蓝的天空中自由翱翔。” “石头,小石头,醒一醒。” “爹爹?”李继迁一个机灵,霍地一下张开了眼睛。 李光俨笑了,放缓了速度柔声说道:“前边有个部落,走,过去歇一歇再继续赶路。” 李光俨一声令下,前驱八名游骑立即策马向那片毡包营地赶去,在各处毡包间转悠了几圈,又绕回来报告,这个小部落是马齐氏部落,各处毡包中都有人居住,不过剩下的大多都是老人和孩子,年轻汉子都去放牧、割草了。 李光俨四下看了看,挥手道:“还有大半天就要赶到咱们的地方了,叫大家下马进食休息,三柱香的时间之后,继续赶路。” 负责警戒的游骑立即向四下散开,站在高处眺望四周。其他人纷纷下马,走起路来都直打晃儿,有的人刚一下马就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被头目们用鞭子抽打训斥着爬起来,勉强活动着身体。 路旁,一个牧人站在井台上正在打水,井台旁有一个槽,打上来的水倒进槽里,便向下倾泻,沿着挖好的浅沟流淌开去,许多羊儿正在水沟两边饮着井水。见到这些带着武器的骑士停下,他畏怯地放下水桶,木讷地看着他们,见有人向他看来时,便呲起一嘴黄板牙讨好地笑笑。 这人满脸胡子,黝黑的脸庞,一脸风霜侵袭的皱纹,身穿一件肥大的草原长袍,袍子破破烂烂,就像刮烂扯碎的烂羊皮,条件艰苦的草原人睡觉时就把袍子解开,一半当褥子一半当被盖,所以他的袍子背面磨得黑黝黝、亮晶晶的,脚上一双多层的牛皮靴,靴头磨得像长了白毛的奶皮子,白花花乱糟糟的,一个黑乎乎的大脚趾头从那靴子里露出来。 这是一个最常见的草原牧人,毫无任何可疑之处,这个部落也毫无任何可疑之处,尽管如此,李光俨还是布置了警哨,下马歇息的战士们活动开手脚之后,也没有一个闯入毡包内索取可口的食物和酥油茶、马奶酒,他们就静静地坐在地上,啃着自己携带的干粮、肉干。 但是刚才经过的路上,有一百多里路没有河流,他们囊中的水都喝光了,一个佐将向李光俨小声请示了几句,李光俨看看那些正俯在沟边喝水的羊,便点了点头。士兵们立即一哄而上,轰开那些羊儿,踩着一地湿的干的羊粪蛋走上井台,从井里打水上来饮用,又灌满自己的水囊,接着把马儿牵到水沟旁,打上水来让它们饮用。 李继迁也拿着水囊向井口走去,由于长时间乘马,双腿气血不畅,他蹒跚地迈着步子,踩中一泡牛粪时几乎一跤滑倒,旁边一只大手立即扶住了他。 李继迁回头一看,唤道:“爹爹。” 李光俨微微一笑:“累了吧?” 李继迁倔强地道:“我能行,别人撑得住,我就撑得住。” 李光俨摸摸他的脑袋,呵呵笑道:“那边有新鲜的马奶,怎么不喝?” 李继迁把头一昂,大声道:“爹爹有军令,行军途中,不得食用自带之外一切食物,违者,斩!我是爹的儿子,也是爹的士兵,要从军令!” 李光俨哈哈大笑:“这才是我李光俨的儿子,呵呵,来。” 他一拉李继迁的手,把他拉到那两个停止挤羊奶,正好奇地朝他们打量的妇人面前。这两个妇人一老一少,模样有些相像,老的满脸皱纹,小的圆圆的脸庞,脸颊上带着两抹健康的红润。 李光俨一抬腿便踢翻了那半桶马奶,大声吩咐道:“挤些新鲜的给我们。” 他的腰间挂着各式各样长短不一的银饰、金饰,他随手扯下一件,往那老妇人怀里一丢,老妇人见是一根黄澄澄沉甸甸的管状物,不禁老眼一亮,连忙张开只剩下几颗牙齿的嘴巴,把那金饰咬了咬,脸上立即露出了欣喜与讨好的笑容。她连声答应着,将那根金管揣进怀里,拿起只木碗来用袍襟使劲擦了擦,便和孙女儿殷勤地挤起马奶来。 新鲜的,还温热的马奶送到了李光俨的面前,李光俨接过来,宠溺地对儿子道:“喝吧。” 借着这个时机,他向那老妇人问了问银州附近的情形,老妇人一脸茫然,全无所知,不过倒是说过昨日曾有银州一支轻骑队扫荡过这片地方,随即便向这位远方来的客人抱怨银州军多么粗野,胡乱打人,还从他们的毡包里顺手牵羊抄走了一些东西,唠唠叨叨的一打开话匣子就说个没完没了。 李光俨据此判断,情况应该已经得到控制,吐蕃人偷袭回马岭失败以后,已然趁银州方面来不及反应逃回吐蕃,银州以南诸驿的混乱已经被控制住。听着老妇人的唠叨埋怨,心情大好的李光俨哈哈大笑,随手又扯下两件银饰丢给她,那老妇人橘皮似的老脸都笑开了话,赶紧回帐去沏了一壶热气腾腾的酥油茶来,李光俨却笑着拒绝了。 原地休息了一阵儿,李光俨稍稍恢复了体力,他强打精神跨上战马,高声喝道:“勇士们,还有大半天的路程我们就到银州辖境了,大家伙儿都打起精神来,一鼓作气走下去,等到了咱们的地盘,我给你们放大假,下馆子、找姑娘,随便你们想怎么歇着。现在,走!” 说完一抖马缰便向前冲去,侍卫们振作精神,纷纷扳鞍上马,随在李光俨身后,打马如飞地向远处驰去。那个木讷的老牧人扶起倾倒的水桶,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唇边突然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他挥手打了一个手势,似乎因为突然赶来近两百名持刀配枪的骑士而胆怯地躲在毡包里不敢出来的牧人立即纷纷走出来,收拾行装,拆卸帐蓬。有人叉开草堆,提出一个木笼,放飞了几只野鸽,几只鸽子一获自由,立即分头向不同的方向飞去…… 离家越近,李光俨心情越是急切,他现在已经顾不得自己的爱马了,挥鞭如雨,一下比一下急,但是整个队伍的速度却似乎越来越慢,李光俨恼怒地扭过头去,就见紧紧傍在身边的几名扈兵脸色苍白,额上全是冷汗,不禁诧异地道:“怎么了?” 一句佐将紧紧按着腹部,吃力地道:“大人,属下……属下想是吃坏了肚子,想要……想要跑肚……” “大人,属下……有些恶心,胸口烦闷的要……哇……”一个扈兵话未说完,就在马上大吐起来。 李光俨大惊,猛地一勒战马停住身形,向自己的侍卫们看去,只见许多人在马上东倒西歪,一个个脸色十分难看,只是苦苦支撑,这时他一停下马来,那些士卒中许多人已忍耐不住,急急跳下马,哈着腰冲出去没有几步,便慌慌张张地扯开袍裤,蹲在草地上“噼呖啪啦”起来…… “这……这这……”李光俨眼见所有的士兵纷纷下马,到处蹲的都是人,有的甚至连袍子都来不及解开,一时间竟是丑态百出,不由脸色大变。 那些人强忍腹泻时,腹中虽然翻江倒海,但是勉强还有一丝力气支撑,这一蹲下可就再也起不来了,一个个拉得天翻地覆,脸色苍白,直冒虚汗。有几个体质弱的更是夸张,拉到一半儿竟然晕倒在自己制造的排泻物上。 “水里有毒!”李光俨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毒?看症状,似乎是巴豆,也只有容易弄到的巴豆才有可能大把大把地拿来熬汤,撒下去把井水全部变成毒水,毒药并不是那么好弄的,其他的毒药就算能弄到一包两包,投下去也被井水稀释了,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效果。可是……可是如果是巴豆,为什么那牧羊人喂饮的那些羊儿安然无恙? 李光俨是仔细观察过那水沟的,那水沟绝不是刚刚掘成的,井水也绝不是在他赶到的时候才刚刚灌下去,他赶到的时候才刚刚下毒么?那又怎么可能,草原上处处都可以是路,敌人怎么可能料准自己的去路?又怎么可能把时机掌握的这么好? 李光俨是将阀世家子弟,他的亲兵也都是从各族帐中挑选出来的贵族子弟,他们精于骑射,对于草原游牧也绝不陌生,但是许多属于生活在最底层的游牧人才了解的常识,他们却只是一知半解。 他们知道巴豆这种东西,也知道误食了它会有什么效果,却不知道并不是每一种动物都对巴豆有反应的。在水中,青蛙对巴豆汤就毫无反应,而鱼虾就会被毒死。在陆地上,老鼠、野兔、鸭、鹅和羊吃了巴豆毫无反应,但是牛、马吃了却会和人一样腹泻不止、昏厥甚至死亡。 “大人,我们……嗯……嗯……中计了。”一个帐将蹲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叫:“大人没有中毒,你快走,快走……啊,他们……必有伏兵。” 李光俨看看蹲了一地“嗯嗯哼哼”的部下,现在已是没有一个能站得起来,如果现在有一队骑兵扑来,只消十个二十个人,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他的部下全部斩杀,想到此处不由怵然色变,他四下扫顾,一眼可以望出去五六里路,却还不见半点人踪,李光俨当机立断,大喝一声道:“石头,我们走!” 说罢撇下正在到处“埋地雷”的侍卫们,也不向银州方向走,反而一提马缰拐进草原,李继迁立即紧随其后,抛下蹲了一地的侍卫们落荒而逃。片刻的功夫,那些战马也开始嘶鸣着、哆嗦着产生了反应,一时间臭气盈天。 天空中一只雄鹰盘旋了两圈,好象也受不了那冲天的臭气似的,一振双翅追着李光俨父子逃走的方向飞去。 “呜~~呜呜~~~~~”一阵苍凉的号角声响起,拉得头晕眼花、满头虚汗的侍卫们抬起头,绝望地向声音响起处看去,就见远远一行骑手,约有四十人上下,正策马向他们冲来。马队冲的太急,五六只秋天的肥兔被马队轰了出来,慌慌张张地跑在前面,兔子们不顾冲天的臭气,从蹲在地上的众人身边急急蹿过,其中一只惊慌失措,一头撞在了一个侍卫的屁股上,在地上滚了两滚,沾了一身粪便后不辨东西地逃去。随即,一枝枝狼牙箭紧蹑而至,却不知射的是兔还是人…… “冤!这样死了,我们冤!我们死不瞑目啊!” 眼睁睁看着射来的一枝枝狼牙箭,蹲在地上的士兵们满腔悲愤,不过悲愤也没有悲愤多久,满腹的悲愤很快就变成了稀粪,“稀哩哗啦”地泻了一地…… 甜酒躺在山坡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个柿子,刚刚成熟的柿子皮又涩又厚,她啃开柿子皮,只吃里边甜甜的果肉,吃得嘴巴和手上全是濡濡的果汁,嘴里还含含糊糊地哼唧着一首不知名的牧歌。 突然,天空中飞来一只雄鹰,发出一声清亮的唳啸,然后双翅一敛,箭一般地射了下来。 “嗯?”甜酒先是一呆,随即欢叫一声,蹭地一下跳了起来,甩开柿子皮,在皱巴巴的袍子上使劲擦了擦手,摩拳擦掌地道:“他们果然中计,漏网之鱼冲咱们来了,柯大哥、穆大嫂他们是打埋伏的好手,可是架不住俺甜酒运气好哇。哇哈哈哈……,都给我抄家伙,见了人就往死里打,谁客气我就对他不客气。” 甜酒凶巴巴地吩咐完了,又眉开眼笑地道:“柯大哥他们……就在后面慢慢地等吧,哈哈哈……” 柯镇恶并不能保证李光俨必能中计,也不能确保他们的行经路线,虽说有飞鹰传讯,但是想要瞒过李光俨及其部下的眼睛,许多东西不能匆匆完成,所以类似方才那样的小部落陷阱,他在附近几条道路上埋伏了六处之多。 而这,还不是他全部的手段,如果李光俨没有中计,那么前方路上还有荆棘丛、蒺藜阵、踏板陷坑、伏弩埋伏在等着他,有飞鹰传讯,他就有把握让李光俨终究落入他的陷阱,他自己守在下一道关卡,那里已布置得连一只兔子也别想逃出他的掌握,可是他也没有想到,威名赫赫的李光俨在第一关就栽了大跟头。 李光俨从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刚刚冲出去没有多久,他的马便跑肚拉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李继迁的马也不例外,父子俩只得弃马而逃,窜入战马不易追蹑的山野。等他狼狈地穿过灌木丛,那一身质料极佳的蜀锦袍子已被刮的破破烂烂,气喘吁吁地钻出来,惊魂未定,就见前面坡上缓缓站起了十几个平端劲弩的汉子,李光俨的心立即凉了。 甜酒站在坡上,双手插腰,威风八面地大喝道:“放箭!” 李光俨伸手拔剑,急叫道:“不要放箭,本官银州防御……”与此同时,李继迁矮身滚步向前,张弓搭箭…… “铿铿铿……”机括频响,一枝枝劲矢平射而至,毫无迟滞地贯进了他们父子的肉体。李光俨仰面倒在地上,胸口密密匝匝地插着一丛短矢,在这么近的距离发射力道劲足的弩箭,弩箭已深深贯入他的身体,胸口外只余一截尾翼。 他想看看儿子,却已无力爬起,只能仰面倒在那儿,眼中只有天空中一片湛蓝,蓝得令人目眩。他眼中的神韵在渐渐消逝,但是他还看得到、听得见,他听到“噗哧”一声怪响,就像摔裂了一枚熟透了的寒瓜,声音很沉闷。 紧接着,他看见一个斜披着山羊皮,做猎人打扮的大汉遮住了那令人目眩的天空,那个大汉俯身看看他,然后举起了一根马棒。那马棒一头细,一头粗,粗的一头灌了铅,沉甸甸的,沉甸甸的棒头上一片模糊的红白之物。 “那是什么?” 李光俨费解地张大眼睛,想看清楚一些,但是天在飞快地变黑,他眼中的事物迅速从模糊、昏暗,变成了一片黑暗。然后,他又听到“噗”的一声响,就此再也没了知觉…… 甜酒接到的命令是不留一个活口,所以她就不打丝毫折扣地执行这个命令。她才懒得去问逃来这人的身份,反正都是要死的。她的心思比较简单,但是心思简单的人办事直接,效率也总比别人快的多。 统御四万精悍铁骑,北抗契丹,西御回纥,东与麟府两藩周旋多年的银州之主,西北一代枭雄李光俨,在一个没没无名的地方,无声无息地死在了一群无名氏的手中,连一个英雄式的死法都得不到。 可是,谁又规定英雄就得死得轰轰烈烈呢?人中吕布睡在椅上,被两个没没无闻的手下绑了,就此送了性命。为了追一个什么垃圾“健将吕公”,孙坚在山林之中中了埋伏,连致死的那一箭都不知是谁射的。007的原型克莱伯是英国皇家海军最著名的蛙人、王牌特工,立下无数功勋,风光无限,却在苏联一艘战舰船底安装炸弹时,被一个巡弋海底的苏军蛙人意外发现,当匕首割断了他的氧气管和喉咙时,他还没有一点儿反应,连象征性的反抗和搏斗都没有。 盖世英雄也不过如此。不管是英雄还是凡人,生命都是一样的脆弱。 李光俨死了,他再也不必为了银州、为了基业、为了权位,殚精竭虑,苦思冥想。 李继迁死了,这世上许多人本来有机会名垂青史,却因意外早夭而藉藉无名。杨浩隐约记得李继迁在历史上似乎是大有名气的,但是从此以后的历史上,已注定不会有他这么一号人物。 杨浩还活着,所以他注定还得继续操劳。命令木恩汇集99lib?派往吐蕃草原的人手,在草木皆兵、一触即发的吐蕃和银州大军之间分别冒充吐蕃人和银州羌兵向对方发动攻击的指令已发出去了。命令纳木罕立即化整为零,扮成小部落和难民,趁着正汇集野离氏部落的各部头人率队返回之机,鱼目混珠,分头南返的指令也发出去了。 现在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杨浩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等待成功或失败的消息。吐蕃与银州,这一仗一定要打起来,如果刺杀李光俨失败,那么藉着吐蕃之乱,一样可以暂时解除芦州之险,总之,主动权暂时是掌握在他的手中。 可是一旦李光俨没有死,他会不会察觉一切都是自己在幕后策划?一个不确定的结论,让杨浩的心忐忑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哪怕是在子午谷前单骑救人,哪怕是在逐浪川上挥刀断桥,毕竟,生或死已经明了,而现在,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一切都取决于李光俨的生或死,难熬啊…… 李光俨接了一个消息,就像火烧屁股似的跑掉了,连一句场面话都没摞下。横山诸羌的头人都是人精,哪还有看不出有异的,他们不再抱怨出来这么久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了,所有的人有志一同,都派出了探子四处打听,而自己则安居帐内,似乎打算在野离氏部落长期定居似的。杨浩似乎也没事可做了,整天就只坐在帐前仰脸望着天空发呆,就像一尊石像,只有鸟儿飞来时,他才会突然活过来,飞快地扑进叶之璇的帐内。 唐大姑娘却没注意这些反常,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杨浩的后顾之忧解决了,自己的后顾之忧马上就要来了。想起那难堪的‘后顾之忧’,她的芳心忐忑不已,她明知道还没嫁人,有些事不但是不该做,甚至是想一想都不应该的,可是对情事朦朦胧胧的了解,从书本中掌握的含含糊糊的知识,却又让她既害怕又期待。 “女孩子要矜持,就算这辈子注定了非他不嫁,也不可以……也不可以什么都答应他,否则会被他看轻了的……” 唐焰焰很认真地告诫自己,但她每晚却都要下意识地去洗白白,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才钻进被窝,天知道她是不是其实很期待情郎半夜摸进她的帷帐,来一场难忘的,既浪漫又刺激的草原之夜…… 谁知,谁知那个不解风情的呆子却像是突然患了老年痴呆,不要说半夜摸进她的帐来,就连大半天对自己都带搭不理的,他整天就只傻傻地坐在叶之璇的帐前,时而望望天空,时而盯着那只空空的鸟笼,看啊~~看啊~~~看啊~~~~~ 秋夜已深,孤衾凄凉,唐大姑娘独卧帐内,怀里抱着一床暖绒绒的羊绒被子,胴体半融入被中,半露于被外,贴身的小衣把她姣美的体态欲露还掩地呈现出来,更具色香味道。 她的胸不及穆姐姐大,这是她一直有些羡慕的地方。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双峰是何等坚挺结实,那微微上翘的形状,就像两只可口的香梨儿般让人口涎直流。她的腰圆润纤细,小腹平坦柔软,双腿修长笔直,裸露在衫外的肌肤比缎子还要光滑,正是鲜花一般让人迷恋的年纪。 帐前一盏酥油灯静静地燃烧着,散发着清淡的天然的奶香味儿,唐焰焰凝视着那点袅袅的灯火,情不自禁地又想起那天早上在山洞中杨浩要与她……要与她亲热的情形,一颗心禁不住荡漾起来,身子也有些发热。 忽然一阵清微的风入帐,把那烛火摇曳起来,想入非非的唐大姑娘乍然惊醒,忙把被子搂紧了些,轻咬薄唇,恨恨地嘀咕:“看看看,那鸟笼子能看出个鸟儿来。你不来拉倒,本姑娘还不稀罕了,我现在就睡,你要敢半夜三更的偷偷摸进..来,看我不踢你出去,哼!” 同样的月夜,一片静谧。 折子渝坐在灯下,正在洁白的帕子轻轻擦拭着横亘胸前的一柄宝剑,剑长三尺,如一泓清泉,映着她娇美的容颜。 房门忽然轻轻叩响,折御勋推开门走了进来。 “哥……”,折子渝头也没回,只是轻轻唤道。 “嗯……”折御勋负手站在门口,静了一静才慢慢踱近:“还不睡?” “要睡了,我擦拭一下青霜。”折子渝抬头,抿嘴一笑。 “明天……就要启程了,你要先去芦岭一趟?” “嗯,这一走,至少也要半年辰光,我想去看看他。” 沉默片刻,折御勋道:“家族的事,本该是我们男儿承担的。子渝,你不要太过为难,事若可为便为,事若不可为……哥哥也不是一头一条道走到黑的蠢牛,便把这基业拱手交出去,那也是大势.所趋。” “我知道。”折子渝嫣然一笑:“此去开封,我会先看看,这大宋,这汴梁,到底是个什么样儿,如果赵官家果然是个天下共主的样儿,那也不是我们折家能抗拒的了的。不过,天下还未一统,如果咱们把祖宗基业交出去了,赵官家却不是条坐天下的真龙,那时风云变幻,就连咱们折家也要不保。” 她眸波微微闪动,继续说道:“此去,我要看看,南唐、南汉、钱越,是否还有回天之力。赵官家对我折家,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心思,心中有数,咱们才好有所决断。如果能继续维持祖宗基业,哪咱折家的儿女自然要竭力维持,若是真个不济,也要保住折家子孙的荣华富贵……” 折御勋微微颔首,目光一闪,又道:“杨浩大会横山诸羌头人去了,估摸时间,是也该回来的时候了。不过……大哥可听说唐家那小妮子跟他走的甚近呢,你现在要往开封去,一走就是大半年……要是你把自己身份说与杨浩知道那还好些,你偏又不肯,一个民女、一个富可敌国的豪绅世家闺女,姿色又不在你之下,哥担心……” “他敢!这剑呀,我本是要送他的。” 折子渝皓腕一翻,手中青霜剑寒光飒然一闪,三尺秋水便握于掌中,一见剑光闪来,折御勋忙不迭一提袍裾,纵身便跳开三尺,折子渝已然冷哼道:“如果他敢移情别恋,哼哼,我就插他一剑!” 第三十二章 情变 一支穿插入银州后方的吐蕃骑兵连破银州南线五座军驿,烧杀抢掠,将李家苦心经营数十年建立起来的五座军驿全部夷为废墟的消息传到北线诸后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北线各个军镇空前地紧张起来,各部将领们原本并不以为北吐蕃人敢在夏州战局明朗前发动进攻,现在却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一时间警哨密布,探马往来,不管士卒还是将官都是衣不解甲、枕弋而眠。 就在这时,吐蕃人夜袭,这件事立即引发了吐蕃人与银州羌人之间的全面大战。 被袭击的是银州南线五佛岭上的一座军营,一个吐蕃人的小队夜袭军营,射杀警哨,潜入军营焚烧了粮草,并试图刺杀将官。事情虽然败露,但粮草已被焚烧了大半,五佛岭驻军将领勃然大怒,担心粮草被焚一事会使他受到军法制裁,急切想要将功赎罪,于是立即率部向迎面之敌发起反攻。 他料定即有偷袭,敌之主力必随后来攻,果不其然,大军杀出大营,就见吐蕃人正气势汹汹而来,双方立即投入战斗,并分别向己方其他各部发出紧急求援信号。整个银州北线各个军驿本就处于一触即发的紧张局面,五佛岭之战如同一个导火索,使战火迅速蔓延开来,所有军驿都相继投入了战斗。 但是据战后五佛岭对面的吐蕃人的说法,是银州兵首先对他们发动了攻击,潜入他们的军营刺杀了一个头人,他们挥军来攻,又见五佛岭驻军倾巢出动,大惊之下这才燃起烽火,向诸部求援。但是这些事自然是无法求证了。 银州与北吐蕃打得如火如荼,双方都是一身火气,银州的军力其实比吐蕃联军要强大的多,但是由于李光俨还没有赶回来,银州镇守胃才浪罗还有所克制,这样一来双方就形成了僵持局面。 此后不到三天,一个银州的巡逻小队在被毁的七星驿南七十里处一片沙包地上发现了一百多具死状凄惨的尸体,那些尸体很奇怪,现场几乎没有什么搏斗厮杀的痕迹,那些死尸大多光着屁股仰卧或俯卧在地上,每人身上至少都中了三枝箭矢,还有一些人有挣扎爬过的痕迹,这样的人死状尤其凄惨,身上不但中了箭,天灵盖更是被大棒打得塌陷下去,脑浆迸裂。 那支巡逻小队发现他们时,他们死了已经有一天的时间,巡逻小队的战马一到,就有数十只秃鹫惊飞起来。那支倒霉的巡逻小队很是费了番功夫,把那些身上爬满蚂蚁、身边有无数只滚着粪球的屎壳郎的尸体拖出来,捏着鼻子从他们身上搜出鹞子图案的腰牌,这才大吃一惊,立即命人回报消息。 很快,率领大队人马赶来的一名统军使认出了李光俨父子的尸体,其他的人都是衣衫不整地被射毙于地,而这对父子更加奇怪,他们似乎被人用马在地上拖曳过一段时间,双手紧紧绑着,背面的袍子都被磨光了,身体一片血肉模糊。 认出他们身分的这位统军使大人唬得魂飞魄散,立即向银州报告消息。消息传到银州,就像一颗巨大的炸弹投进深水,爆炸的刹那爆炸力却先狠狠地向核心收缩了下,整个银州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然后滔天巨浪迅速扩张,波及了银州辖制的所有地区,银州动荡不安了。 前线的将领们已无心做战,负责运送粮草的衙门全部陷入瘫痪,没有人向前方输运新军和粮草,没有人去接迎和安置伤兵,吐蕃人忽然发现银州兵在一夜之间斗志全消,不由兴奋若狂,本来打点行装正要逃跑的头人们立即纠集大军反动全面反攻,竟是节节胜利,把银州军压迫得步步后退。 李光俨为了防止夏州故事重演,自己的兄弟们有朝一日也来篡权夺位,所以掌握大权后便把所有的兄弟们都架空了,这些兄弟们手中既无兵权又无财权,政事更是一点边儿也沾不上。如今李光俨死了,他唯一的继承人也死了,银州立即出现了权力真空,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兄弟、堂兄弟们突然都精神起来,原本门罗可雀的府门前车水马龙,时而迎宾,时而出访,每个人都在努力争取着掌握兵权的将领们支持。 而那些将领们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图的是什么?这时候自然也要格外甚重。至于吐蕃人,被他们打下几座城池占上一些好处有什么关系,到了这一步当然是自己的前程富贵重要,他们也要看清楚谁才可能成为银州之主,自己向谁宣誓效忠。一时间整个银州城暗流汹涌,有望成为银州防御使做一方诸候的李姓族人到处奔走联络,而手握重兵的将领们则象精打细算的商贾似的,整日盘算着到底货卖谁家。这样的情形下还如何打仗?一向被银州压着抬不起头来的北吐蕃诸部这一遭儿扬眉吐气,已数次跃马扬威于银州藏书网城下。 有些老成持重的官吏眼看银州乱象已生,便悄悄遣人往夏州通报消息,希望李氏家主,西夏草原的最高决策者李光睿大人能够出面主持大局。可是夏州现在正与南吐蕃打得不可开交,南吐蕃可不像北土蕃那般弱小,他们拥有广袤的草原和最善战的勇士,其实力几乎不在夏州之下,如果不是南吐蕃早已失去了他们的王,诸部落现在是各自为政,李光睿未必能占上风,这时他岂敢离开夏州赴银州排解乱局? 消息在整个草原上风一般地传扬开来,而此时杨浩也已风一般地飘回了芦岭州去。纷纷赶回自己部族的横山诸羌头领半路上听到这些消息,再仔细琢磨琢磨杨浩临走时一改在李光俨面前唯唯喏喏的模样,从容自信地邀请诸部头人造访芦岭州的那番话,现在回味起来,似乎每一句话都暗含机心。 “李光俨的死,不会和……和这个杨大人有关系吧?”这个念头一浮出来,头人们就暗暗惊心,这事儿干系太过重大,他们可不敢再猜下去了,但是有些心思灵活的头 4eba." >人连自己的部落都没有回,就径直追着杨浩往芦岭州去了。 改换门庭,自当趁早。 杨浩回芦岭州去了,走得十分从容。 他带着八百侍卫,在野离氏部落住了这么多天,许多头人都能证明他一直待在野离氏部落,他的八百名士兵更是从不曾离开过一步。李光俨的死当然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吐蕃人与羌人的争斗更是早已有之,与他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他现在只是一个在三藩夹缝里求生存的可怜官儿而已,谁会想到他就是杀死李光俨父子,挑起银州与吐蕃人大战的幕后元凶呢。 银州至少也要有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平定内部骚乱,选出新的防御使来,而新防御使要想打败那些争权夺利的族人,彻底掌控银州势力,更不是一年半载可以办到的事情。新防御使一旦坐稳了位置,于公于私,首要任务就是打击吐蕃,替前任报仇,这一来又非一时半晌可以办到的事。而北吐蕃的胜利和李光俨的死,使南吐蕃与夏州媾和的可能成为零,夏州与南吐蕃的战火也将持续下去,芦岭和党项七氏都将拥有一段休养生息的宝贵时间。 杨浩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这是真正的实惠。有了这些就足够了,现在该是他夹起尾巴做人的时候,他自然不会招摇起来。他对自己目前的处境非常清楚,对自己也有一个清晰的定位。干掉了李光俨,并没有让他飘飘然起来,漫说夏州,就算是银州,虽说吃了他一个大亏,实力与他相比,仍旧不可同日而语。不该忍而忍是怯,该忍而不忍就是蠢了,他自然没有那么愚蠢。 商贾们对这趟野离氏之行则是比较满意的,虽说这一次往野离氏部落的去路上很是受了一番惊吓,也没有同诸部头人达成预期的结果,但是至少这一趟他们是满载而归的。做生意,本就充满了不确定性,这一趟赚的,就比得上他们平时小半年的收入,他们已经非常满足。 人马回到芦岭地界,早早得到讯报的州府官吏与那些商贾的家人远远迎出十里,双方见面,自有一番热闹,好半晌才起程继续往芦岭赶去。李光岑认下杨浩这个义子,原本只是看中了他的仁义,觉得此人可以将部众相托,而今他有勇有谋,做下这样大事来,正合李光岑的脾味,他对这个义子是越来越满意了,只是眼下人多口杂,许多只有两人才知道的秘密,此时却不能共享成功的喜悦,一路上看着与众官员谈笑的杨浩,李光岑只是捋着胡须满脸笑容。 唐焰焰本与杨浩并辔而行,自芦州官吏一到,便自觉退到了一边,不想这一来,却恰与一人碰个正着,那人正是混在迎接队伍里赶来的折子渝。 折子渝骑一匹乌黑油亮的骏马,头挽丫髻,未出阁的寻常女子打扮。一身易于乘马远行的胡服打扮,翻领缠腰,身段窈窕,妩媚中自有一股英飒之气。她的一双明眸一直凝注在前方与官员们谈笑同行的杨浩身上,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忽然注意到有人在盯着自己,折子渝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就见唐焰焰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在看着她,折子渝知道唐焰焰与杨浩同行,也知道此番杨浩能够成行,这位唐姑娘助益甚大,所以虽见她面色不善,还是嫣然一笑,向她靠近了来。 到了唐焰焰近前,折子渝便笑吟吟地赞道:“唐姑娘,此番芦岭州能召来这么多商贾赴野离氏之会,唐姑娘功不可没。芦州若是就此站住了脚,数万百姓都要感念姑娘的恩德才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折子渝这么客气,唐焰焰当无不悦之理,可折子渝这番话唐焰焰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我对芦州有无功德,怎么也轮不到她折子渝来感谢,她这是以芦州的女主人自居么? 唐焰焰美目向她微微一瞟,忍不住反击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家生意着想,当不得一赞。真要说谢,也该是芦州的官儿和百姓谢我,实实的当不起折姑娘一谢。” 折子渝莞尔一笑:“哦?姑娘真是为了唐家的生意?据我所知,唐家现在往中原调运了大笔的钱财物资,有意往中原扩张生意,我还道唐家想放弃在西北的基业呢,原来……,唐家留了姑娘你你在此打理。” 唐焰焰脸蛋一红,气不过她的从容矜持,冷笑道:“折姑娘,你也不必总在我面前摆出这副假惺惺的模样,当日小樊楼上,我便说过,本姑娘是绝不会放弃的。我唐焰焰光明磊落,有什么话都说在当面,不错,我是为了他,我就是为了他,才尽我之力助他。折姑娘天之骄女,父兄皆为府谷之主,我这商贾之女自然比不得你。可是,若论对他一片真心,我自信不输于你。” 折子渝嫣然道:“唐姑娘心直口快,子渝很是钦佩。不过,唐姑娘,这种事,总要两情相悦才好,姑娘今日陷得越深,来日所受的苦只怕越重了。” 唐焰焰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冷笑道:“可是折姑娘又何以如此笃定,便知我与他……就不会两情相悦?” 唐焰焰脸上有种从未有过的自信神彩,那种自信、从容和欢喜,令得折子渝芳心一沉:“她与杨浩同行这么久,难道两人之间……” 一直以来,不管什么事折子渝都是智珠在握,从容自若,可是这一刻她却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咬了咬薄唇,勉强一笑,忍不住问道:“唐姑娘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唐焰焰见她终于露出不安神色,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在她面前占了上风,便笑的更加妩媚:“折姑娘冰雪聪明,难道还听不出我话中的意思?不过,你尽可放心,杨郎身居险境,根基浅薄,如今这芦岭州就如风中残烛,四方强敌环伺。他多些势力支持才能站得稳脚跟。你折家是西北一霸,自是一大助力,你若肯入我杨家门来,与焰焰做个姐妹,焰焰也为杨郎欢喜呢。” 唐焰焰这番话却是把当日折子渝故做大方,戏弄她的话原话奉还了,折子渝终究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又是情系杨浩的,平日再如何从容自若,这样关系终身的大事也沉不住气了,不禁颤声问道:“你……你与他,到底做了甚么?” 唐焰焰想起那一日在小樊楼上被她明讥暗讽,气得几乎吐血的一幕,再见她如今忐忑不安的模样,心中真是快意无比:“折姑娘似乎很是不安呢,可我记得不久之前,有一位人人都赞她通情达理贤惠淑娴的奇女子对我说过,为了杨郎的仕途前程,情愿与我做个姐妹呢,还说杨家的大门随时为我敞开,这番话我一直记在心上,对她可是从心眼里钦佩着……” “啊呀!”唐焰焰一拍手掌,笑道:“对了,她还对我说,男人看女人,第一眼或许看的是她的胸脯,第二眼看的就是她的胸怀了。本姑娘一直铭记在心,引为教bbr>诲。去妒,是我们女儿家的第一美德嘛,我唐焰焰一直记在心里,唐焰焰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她若愿进杨家的门,我是绝不会推三阻四的。” 唐焰焰说罢,呵呵一笑,双腿一踹马镫,便向前驰去,折子渝看着她的背影,一时心乱如麻…… “杨浩。”折子渝一见杨浩,盈盈起身,杨浩已欣然冲上前来,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嗅着她发丝上淡淡的清香,欢喜地道:“子渝,想不到此时你会来看我,这么多日子不见,我好想你……” “有多想?”折子渝轻轻地问。 “天天想,夜夜想,恨不得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折子渝轻轻一笑,柔声道:“你出去是做大事的,就只整天想着我么,除了想我,你……还有没有什么事要对我说的?” 杨浩犹豫了一下,想起她大老远赶来,只为探望自己,现在就对她说起唐焰焰的事,当头一瓢冷水,未免大煞风景,不妨留她多住几日,找个机会再与她说个明白。阴差阳错的,唐焰焰的清白名节三番五次毁在自己手里,也真个是嫁不得旁人了,子渝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纵然心中不悦,想必也能宽恕了自己。此时提起,时机却是大大的不妥。于是便道:“那些公事,说来你也不会喜欢听的,对你,我确是朝思暮想。可你……总是这样来去匆匆,我又被绑在这芦岭州动弹不得,子渝,你我聚少离多,情非得已,如今,吐番与银州战乱一起,芦岭总算得以平静,我想……早些去你家里下聘,娶你过门,可好?” 折子渝眸中露出失望的神情,她本以为,杨浩就算因为心虚,不敢对她坦白,至少也会有些愧疚。想不到……想不到他还在..花言巧语诳骗自己。在他眼中,自己只是一个民间女子,他既已答应娶唐焰焰为妻,那自己这个“无权无势”的民家女儿要被他置于何地? 她咬着嘴唇,轻声问道:“你若娶我为妻,那你如何安置唐姑娘?” 杨浩身子一僵,整个人都定在那儿,折子渝凄然一笑:“拥抱,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明明靠的那么近,偏偏却看不清彼此的脸,更看不清彼此的心……” 她轻轻推开杨浩,伤感地道:“无话可说了么?我……一直到刚才,都抱着一丝幻想,幻想是她在骗我。可是……你总算讲了实话……” 杨浩焦灼地道:“不是这样的,子渝……” 折子渝轻笑摇头,慢慢后退:“你不用说了,怪不得你,是我太自信了。光是她的美貌,就不是男人所能抗拒的,更何况……她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以你的性情,怎能不为所动?” 杨浩急道:“我……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和她之间的事……实在是一言难尽,我也不是想瞒着你,我是想等过几天……” “你不用说了!”折子渝退开几步,从案上抓起那口青霜剑,轻轻拔剑,剑放寒光,她的玉颜雪一般白,却比剑光还要肃杀:“这口剑,是我家传下来的一口宝剑,这次来,我就是想把它送给你。现在,还是把它送给你,愿它伴你左右,助你建功立业!” 她把剑慢慢递向杨浩,杨浩不接,恳声说道:“子渝,我不要什么宝剑,我只想要你留下来。” 折子渝眉毛一挑,把剑往案上一放,闪身便走,杨浩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低唤道:“子渝,你听我解释,好么?” “不必了。”折子渝寒声说道,她的颊上涌起一抹异样的潮红:“不必了,我不想听,也没必要再听。我对你说过,我家是做生意的,在开封有一个大主顾,现在和我家里发生了些纠葛,若是一个处理不慎,我家就有破败之虞,为了这桩事,我的家人都在全力以赴,我也要去为家里出些力。这次来,除了送你这口宝剑,我本就是来向你辞行的……” 她回眸一笑,眼中泪光莹然:“我这一去,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 “子渝……” “放手!” 折子渝眉头微扬,自有一股威仪,杨浩心头一寒,下意识地松开手,折子渝疾步趋向门口,杨浩忽然叫道:“子渝,你家里……到底遇上了什么麻烦,我来帮你。” “不必了,这桩事,你帮不到忙的。你现在诸事缠身,如今吐蕃与银州起了战事,你正好抓紧时间休养生息,男儿……还当以事业为重。” 折子渝幽幽说罢,黯然道:“我走了,你保重。” 折子渝扭头疾行,杨浩知她外表柔婉,内心刚烈,此时追上去,只会更加激怒她,可她这么一走,又如何劝得她回心转意?一时间徬徨无措,焦急地望着她的背影,却不敢追上去。 折子渝离开知府衙门,跳上马便抖缰狂奔,她伏在鞍上,一口气儿驰出老远,奔到一丛树林中,忽地勒缰下马,抢步跑进林中去,伏在一棵合抱的大树上放声大哭。 从小到大,从来只有她欺负别人,没有别人可以欺负她,不管在什么人面前,她都没有这样狼狈,败的这样凄惨,可是这一回,她彻底的败了,这一败,她便把自己的心上人都输给了人家。满腹的委屈、伤心,在杨浩面前表现出来的强势和坚韧荡然无存,林中寂寂无人,她哭得畅快淋漓。 “杨浩,你这个混蛋,我恨你,恨你……,我对你一往情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负我?” 四下无人,并不虞会被人看见,折子渝捶着树干,发泻着自己满腹的悲伤与愤怒,却不想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轻笑,一个空灵缥缈的声音说道:“哈哈,真是个自作自受的傻丫头!” “谁?”折子渝连泪都来不及擦,攸地一下站直了身子,一柄锋利的短剑已向发声处飒然指去。挺身、拔剑、出剑的动作简直快逾电光火石,这一剑之威,已有一种剑术大家的风范。 “功夫不赖嘛!”声音突然又从完全相反的方向传来:“你说为什么,这只因为你还不了解男人。男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他可以为了心爱的女人去流汗流血,去付出生命,但是男人通常没什么耐性的,如果你让他等太久,又恰好有个美人儿趁虚而入,他要是不动心,那他就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连和尚都不是,而是一个太监了。” 折子渝知道遇上了真正的高手,她不愿在人前示弱,忙拭拭眼泪,转向另一个方向喝问道:“你是谁?” 那人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起来,一时让人辨清他的所在:“人无完人,不管男人女人,都有他的弱点,爱一个人,就要尽量去看他的优点,而不要去发扬他的缺点,可你偏要用男人最弱的一点去考验他,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么,所以……他固然有错,你又何尝没错?” 话音落地,一个星眸朗目、风度翩翩的美髯男子鬼魅般出现在林间小道上,施施然向她走来,这人背负一剑,大袖飘飘,举步行来时漫天黄叶都随之起舞,如无数黄蝶围绕其身,望之真如神仙中人…… 第三十三章 谁是谁的青霜剑? 怔怔地站在中庭,望着折子渝消失的方向,杨浩怅然若失。那种落寞,不是锥心刺骨的痛楚,也不是痛不欲生的悲伤,大概是因为前世已经经历了墨颜学姐那种现代式的离合、后世又经历了罗冬儿那段让他刻骨铭心的爱情,又或者是因为他与折子渝的聚散离合都是那样的如溪水潺潺,从不曾轰轰烈烈。 感情经历的磨炼,已经让他成熟起来,不再是一个为了爱情便要死要活的懵懂少年。可是那种伤心和落寞却是难免的,只是,他有什么立场挽留子渝呢? 风中痴立半晌,眸中渐凝泪光,就在这时,壁宿风中落叶般飘到了他的身后站定,低声道:“大人,大家都到齐了。” 杨浩眨眨眼睛,眨去眼中的泪水,再回头时,已是一副非常平静的表情:“走!” 在知府衙门后宅内有一处会客的小厅,因为是知府大人会见亲密客人的地方,所以自然不大,十多个人坐下来,已是济济一堂。杨浩还未到门口,就听到里边热闹纷纷,谈笑的声音迎面而来。他一进去,谈笑戛然而止,大家纷纷站了起来,只有李光岑稍缓了一步,慢慢站起,向他一笑。 “大家坐,都是自己人,后宅见客,不必拘礼。” 等候他的,是李光岑、纳木罕、俟斤、木恩、木魁、柯镇恶、穆清璇、穆羽等人,众人见了杨浩,都向他抱拳行礼,杨浩脸上露出笑容,含笑致意,走到主位坐下,又向下虚按双掌,大家这才落坐。 “诸位,这一遭儿银州吃了咱们的大亏,和吐蕃人的火儿也彻底的被撩拨起来了,没个三年五载,别想消停下来。这种不同族氏之间的仇恨一旦结下,想要有个了断更是绵绵无期,那边的战火烧得愈烈,咱们就越安全。” 杨浩笑道:“当然,前提是,咱们不能让他们看出来咱们才是他们的大威胁,三五年的时间也许还不够,但是要休养生息、壮大实力,却也差不多了,等到他们腾出手来的时候,至少咱们自保已不成问题。” 木魁咧嘴笑道:“大人说的是,属下一向敬重大人的为人品性,但是……说实话,属下对大人的行伍功夫却一直不以为然,想不到咱们大人用兵如神,指挥调度,决胜千里,银州李光俨雄崌一方,北拒吐蕃、回纥、契丹,南镇舛傲不驯的横山诸羌,漫说杀死李光俨,就算一口气连拔五座军驿,让李光俨吃这么大的亏,除了少……除了咱们大人又有哪个?属下现在对大人真是敬佩的五体投地。” 李光岑呵呵笑道:“木魁啊,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么会说话了,这马屁拍的清新脱俗,听来令人耳目一新呐。” 众人尽皆大笑,木魁却正色道:“属下从不恭维人,更不会拍马屁。木魁所言,句句都是心中所感。” 众人听了,又是频频点头,杨浩这一招既有用间、又有用兵、既有正合,又有奇攻,正反阴阳运用之妙,令芦岭州以绝对弱势的兵力,以不可能的手段,造就了一段传奇,但是现在正是韬光隐晦的时候,这份荣耀却又对人张扬不得,大家满心的欢喜无处诉说,听了木魁所言,人人心有所感,忍不住各抒感慨,一时谀词如潮,纷至沓来。 杨浩听的大感吃不消,连忙摆手笑道:“停停停,大家不要再夸了,再这样夸下去,本官可是连北都找不着了。”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杨浩起身拱手说道:“不管多么妙的计策,都要有最好的战士去执行,才有成功的希望。众将士不畏生死,诸位大人有勇有谋,这才是咱们成功的关键。此事虽是杨某一手操持,但杨某在野离氏部落中举杯畅饮时,众将士却在前方浴血杀敌,这辉煌的战绩,是你们一刀一枪,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要说谢,该是杨某引芦岭五万三千七百六十六名百姓,向你们致谢才是。” 众人纷纷拱手还礼,李光岑抚须笑道:“大人记的倒清楚,不过现在芦岭可不只五万三千七百六十六人了,大人不在芦岭这些天,附近赶来投靠的部落和村寨又有一千一百一十九人,州中百姓新生男女幼儿二十七人,此外,还有不开眼的小贼跑来打动,尽皆被我芦岭民壮擒下,打入奴藉,如今不载入户藉的奴隶也增添了一百多人。” 杨浩闻言大喜,与众人谈笑议论一番,脸色方自一正,说道:“诸位,欢喜的事说完了,好听的话也说完了,但是有句话,杨某却得提醒大家。” 众人见杨浩正容说话,忙也纷纷坐正,肃容听他讲话。 杨浩道:“这一次,银州吃了咱们一个大亏,而且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咱们在捣鬼,却在和吐蕃人打得不可开交99lib?,不但诸位大人欢喜,我看三军上下,也是人人开心不已。可是要知道,捣鬼就是捣鬼,用计就是用计,能保一时之胜,却不能彻底改变敌我之势。诸葛武侯才真的是用兵如神,可是实力不济时,还不是被人家追着满天下的跑?我们若非趁着李光俨轻率离开银州,而银州又正与吐蕃人对峙,南线诸驿疏忽大意,怎能轻易得手?” 他沉声说道:“就是现在,如果银州挥军来攻,我们纵挟新胜之锐,能与银州正面为敌么?不能,比起银州真正的军力,我们不过是以卵击石,这就是真正的实力。一旦被人逼到一个死角,我们无法用计、敌人不会中计的地方,我们就只能靠实力与敌一搏,那时,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神机妙算、用兵如神,都是不堪不击的,所以,诸位切勿因这一胜而狂妄,我们必须知道,我们的实力还远远不及环伺周围的诸藩,不要说夏州、府州、麟州,就是夏州所辖的一个银州,也不是我们所能抵敌的。” “大人教诲的是,卑职谨记于心。”木恩、柯镇恶等人肃然拱手起立。 杨浩笑笑,说道:“大家坐吧,我只是给大家提个醒儿,诸位都是聪明人,自然一点就懂。” 众人又自落座,李光岑道:“依大人示下,咱们芦岭还该拥有一支足以自保的力量才行。今日大家都在,正好议论一下。以大人所议,我芦岭州地处险要,强藩环伺,想要自保,那就得有攻有守,刚柔并济。所以初步决定,组建三军。一骑、一步、一卫。 这一骑,以咱们这三千骑兵为基础。芦岭人力有限、地域有限,所以发展骑兵在精而不在多,三千人的建制保持不变,兵员有了折损时方可补入。三千骑,可以随着咱们芦州的发展,逐步发展轻骑、重骑、野战游骑各一部。 这一步,则从芦岭汉民和山野沟壑间攀附行走如履平地的横山羌人中招摹,主要负责骑兵发挥不了作用的城池攻守战、丛林战、山野战,以及与骑兵配合步战。 这一卫,大家也看到了,这一次咱们奇袭银州五座军驿,冒充吐蕃人和银州兵在彼此之间挑起大战,靠的是骑兵的速度,步兵的战法,更靠少数身怀绝技,混入军驿首先控制其烽火台等重要设施,我们诈城才如此容易,正因为烽火台已被我们控制在手里,我们才能攻城拔寨,以少量兵力连克数座军驿,而银州大军却毫无察觉。 这些负有特殊使命,并不正面做战的精锐之士,得有特别的本事,做的是特别的事情,可他们一旦成功,所起的作用,却不亚于数万大军,所以,还要专门成立一卫,大人为这一卫起了个名字,叫‘飞鹰卫’。飞鹰卫将从步卒和骑卒中挑选,人在精而不在多,专门执行特殊使命,‘飞鹰’与咱们的耳报神‘飞羽’直属于团练使大人统辖……” 杨浩与李光岑商议过的这些事情,显然李光岑已经过了充份的思考,将来芦岭州将根据附近地形和敌我形势,重点发展什么军种,首先发展什么军种,随着军种的成熟和芦州财力的充容,再由之衍生些什么军种,他都已心中有数。 不同作用的军队需要不同的装备配给,不同的训练方法,哪些是以现在的芦岭实力办不到的,哪些将领适于统率什么样性质的军队,他都说的井井有条。就连上次李光俨雾中攻击杨浩圆阵的骆驼炮,在他未来的规划中也有涉及,唯一不曾提及的只有水军。在这种地方养水军,就算芦岭富的流油,实在有钱没地方花,那也是败家行为了。 众人立即献计献策,认真讨论起来。杨浩见众人没有因为银州之胜而狂妄自大,心中甚是宽慰,眼见众人讨论的热烈,他转向李光岑低声问道:“李兴的一品弓造的怎 4e48." >么样了?” 李光岑欣然笑道:“已经造出了一具,射程真的……真的非常惊人。如今模具俱已成形,再造就快的多了。不过此弓操作起来还是有些复杂,在马上使用远不及用在城池攻守和步卒操作方便,而西北地区,一旦发生战事,野战仍是主要途径,而我军军力有限,如果这强弓能再做改进,在马上使用自如,那么以少胜多也是轻而易举。” 杨浩心道:“依稀记得宋朝历史上有神臂弓,也是西夏人所发明,并献与宋朝。不知那神臂弓与这一品弓孰高孰下,那弓既是西夏人发明,西夏应该也会造这种弓,但是它对在宋国甚受倚重,而在西夏却不曾流行,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杨浩想起上次见那尚未成形的一品弓零件,一品弓那样强大的射速射程,“既便有机械辅助,单凭手力开得了弓的也是少之又少,看它的零件,似乎与许多强弩相似,也是以镫蹶张弓弦,在马上这自然是不方便的。他的心中不由一动,如果有个像放风筝似的摇轮来开弓上弦,是否能省了这个马上不方便操作的步骤呢?又或者,将张弓的机括想着法子倒着安置,在马镫上装一个东西,脚踩着马镫,借那个东西张弓拉弦,这样脚就不必离开马镫了……” 杨浩这些想法,全因后世对机械装置多少见过一些,所以很快就想到了,但是具体要如何去做,他却不知道,只是想着回头去看看李兴,把自己的想法说与他听。李兴才是一个军工大匠,这弓又是他发明出来的,如果自己的法子可行,对他就是个启发,如果不可行那就算了,自己本来就是外行,也不怕他笑话。 这厢正想着,却听木恩和柯镇恶争执起来,两人都十分认真,争得面红耳赤。杨浩忙扬声问道:“怎么了?” 柯镇恶拱手道:“大人,属下正与木团练争执这步卒应配备什么样的武器。” “哦?”杨浩一听甚感兴趣,忙道:“不知两位都有什么高见,且说来听听。” 柯镇恶道:“在这西北地区,开旷之处甚多,此处步卒,弓弩是必备的远攻武器,这一点我与木团练并无异议。只是,在此处作战,就算是步卒,对上敌.军骑兵的机会也非常大,所以这近战武器必须得心迎手,方能奏效。” “唔,有道理啊,怎么,木团练有不同的想法?” 木恩道:“属下之意,是效仿朝廷军队编制,步卒中十之七八皆为弓弩手,配腰刀以自保,另配少量长枪手、或着重甲的士兵,以及战车以抗骑兵冲击。事实上,属下以为在西北之地对抗强敌,仍是以骑对骑的好,步卒主要用来防御和靠近咱们芦岭根基之地配合骑兵作战,这样的配置应该可以了。” 杨浩点点头,转向柯镇恶道:“那么,柯大人又有什么看法?” 在李光岑方才初步拟定的未来步骑两军将领中,木恩是骑兵统领,而柯镇恶是步军统领,他自然不甘被木恩轻视,把他的人马定位为只负责守城和为骑兵打下手的地位,是以涨红着脸道:“骑兵来去如风行动迅速,尤擅迅速转移趁步卒大队调转不便时,从侧翼绞入厮杀,这就像是几只狼冲入一群羊中,你的队形再密集,一旦被他们迫近,那也只有任人宰杀了。 光凭弓弩,虽可在敌人不曾接近之前给予他们重创,但一旦被他们靠近,可就无计可施了。那少量的枪兵是起不了作用的,如果大量配置枪兵,仍是只可用来防守,那干脆固守城池岂不更加妥当,还派出步骑做甚么?至于重甲兵和车兵,在这种地形下,更是只可用来防守。卑职以为,这样不妥。” 杨浩笑道:“无妨,现在咱们就是在商议,如有什么不妥,便当立即改正。你说说,你有什么看法?” 柯镇恶精神一振,兴奋地道:“陌刀!” “嗯?”杨浩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一愣,穆清漩知道自己丈夫不擅言辞,本来她是个妇道人家,虽受杨浩尊重,邀她一起赴会,却一直坐在那儿不说话,这时却忍不住替丈夫说道:“大人,我家官人是说,咱们的步卒可以大量配备陌刀。” 杨浩不是个武器迷,只是隐约听过这陌刀的名声,这时不便露怯,只得不懂装懂地点点头,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装腔作势地道:“唔,你说详细些,大家都来参详参详。” “是!”穆清漩拱拱手,说道:“大人,我柯、穆两家,祖上都是唐朝的将领,曾任都知兵马使、都押衙等职,唐亡后中原大乱,方携家眷迁到西北,这么些年来,我柯穆两家虽居偏远,但是祖上的兵书战策、行军调度之法却是传了下来,对以步克骑之法,我家官人也略有心得。” 杨浩暗暗点头,难怪看他夫妻说法不似寻常山寨头领,原来祖上也是做过大官的,不过这也正常,如今这也雄踞一方的豪杰,哪个没有渊源,平头百姓就想一步冲天,像自己这般成为一方豪杰的,本领还在其次,天时地利人和的作用才是最大的,可是这样的机会又有几人那般幸运? 穆清漩抿了抿嘴唇,本想既把话题谈开了,便让自己丈夫接着说下去,不想她当家作主惯了,柯镇恶一来是个闷葫芦性儿,有什么话本就是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说不出来,二来他也习惯了听媳妇的话,眼见自己娘子开了口,往那儿一坐仿佛没他什么事了,笑眯眯的只是看着自己娘子,等着她解说下去。 稍清漩又好气又好笑,瞪了自己官人一眼,只好接着说道:“陌刀是由汉朝时对抗匈奴骑兵的步军主力羽林军中重步兵的斩马剑演化而来,长刀两面有刃,重约五十斤上下,柄长足有四尺,唐朝时为重装步军主要配备的近战武器。 唐军做战,诸军中弓手、弩手、驻队、战锋队、马军、跳荡、奇兵等各有所司,每当战斗展开时候,敌人在一百五十步时候,弩兵开始射击;敌人在六十步时候,弓箭手开始射箭;敌人攻入二十步时候,弓弩手发箭后执陌刀齐入奋击,此时纵有奇兵、马军、跳荡军也是不准轻举妄动的,全以步卒迎敌。只有步兵战况不利时,跳荡、奇兵、马军方可迎前敌出击。 陌刀作为长柄大刀如墙一般推进绞杀敌军,敌军往往在陌刀手的绞杀下人马俱亡,那时的陌刀手与马军、奇兵一样,都是主攻战士,盛唐时陌刀阵在战场上尤其受到重用,谁说步卒就只能用来防守了?” 说到这儿,她又狠狠瞪了木恩一眼,不忿他瞧不起自己官人将要统领的步军,木恩在女人面前,全无战场上的凶悍模样,吃这巾帼不让须眉的美人一瞪,却只咧嘴一笑,也不分辨。 倒是木魁气不过,冷哼一声道:“真是妇人之见,你说的轻巧,铸一柄陌刀,就需五十斤钢铁,上砍人、下砍马,刃口又极易受损,咱们芦岭上哪儿去搞那么多钢铁去铸造陌刀?” 穆清漩不由一窒,她只负责提出最适宜装备步军的武器,至于这武器怎么搞,那是杨浩该操心的事了,哪轮得到她管,听木魁说话无礼,穆大姑娘的大小姐脾气发作,只是当着杨浩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把一双本来就极大的眼睛瞪得更大。 木魁却不像木恩那般好说话,把一双牛眼瞪起,毫不畏惧地回瞪着她,只是美人瞪起俏脸十分的耐看,他瞪起眼时却如庙里的金刚,横眉立目的不够瞧了。 杨浩见他们斗气,心中不觉好笑,他也觉得,不能把步卒始终定位于防守上。这不只是从芦岭考虑,放眼整个大宋也是如此,如果芦岭能发展一种以步卒抗骑兵的成功模式,那对整个大宋都是一种启发。宋人对抗周边强敌,最吃亏的一点就是缺乏可以与之抗衡的战马,但是如果步卒能抵抗骑兵,虽说想要挥军主动攻击,仍然牵涉到战线拉开,补给不利,调动不如骑兵迅捷等问题,至少比被动防御要多掌握一些主动。目前宋军虽也针对骑兵特质发明出了一些武器,但是当下仍以弓弩为绝对主力,这也注定了他们的军事战略从整体上来说只能以防御为主。 可是木魁所说又不无道理,铸造陌刀的成本太高,想要挥动五十斤的大刀连续作战,对士兵的素质要求也太高,不要说芦岭州没有这个物质基础和人力基础,以大宋目前的条件也有些强人所难了。 他沉吟半晌,苦思后来是否有变通的解决办法,众人见他皱起眉头苦苦思索,便都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苦思半晌,不学无术,但乱七八糟所知颇杂的杨浩终于想到了两样东西,他的唇角不禁露出了微笑。 他目光一转,视线又回到眼前,众人看他表情,显然也知道他已有了定计,都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杨浩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柯团练所言,有理。步卒不可只用来防守,他们也要肩负起进攻的重任。” 柯镇恶夫妇大喜,不料杨浩话风一转,又道:“木团练所言也有理,我们没有那么多钢铁铸刀,也找不出那么多使得动五十斤大刀的战士。在这种地方,行军赶路颇为不易,扛着那么重的刀,走到地方 5c31." >就已累个半死了,还如何作战杀敌呢?” 柯镇恶夫妇又是一呆,木恩却已忍不住了,诧异道:“那大人之意是?” 杨浩胸有成竹地一笑,道:“陌刀是由斩马剑发展而来,咱们就不能再发展发展么?”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位杨大人有了什么奇思妙想,要把陌刀再发展成什么玩意儿…… “斩马剑发展成双刃长柄的陌刀,依稀还有那么点模样,杨大人把陌刀又改成镰刀了,就那么弯弯月牙儿似的一片铁,陌刀的威力还在么?还能……用来冲锋杀敌?” 一边往外走,穆清漩一边纳罕不已地道。 “那不叫镰刀,杨大人说了,那叫钩镰枪”,柯镇恶抿抿嘴唇,说道:“其实这钩镰枪很像以前的单钩枪,只是单钩枪的弯刃是固定在上面的,这种弯刃却是可以缷下来。只是……这种枪真有这种威力?以前不曾有人这样使用过,单钩枪还不如长枪方便使用,流传也不广,杨大人既如此笃定,咱们可以先打造几把,同木团练的骑兵对战试试看。长枪本可拒马,但是骑兵一旦攻入阵中,长枪的用处就不大了,可大人所说的这钩镰枪倒似乎可行,弯刃用来割刀腿,尖刃用来刺杀堕马之敌,既费不了多少钢铁,打造容易,使用其所长也轻便。还有那大斧,尽可用铁渣劣钢铸造,安一个长柄,力大者持之杀策马之敌,简直是易如反掌,都不须怎么训练。” 穆清漩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道:“那就试试看吧,但愿真的有效果。不过大人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天马行空,居然想以镰刀来取代陌刀的作用……” 想到这里,她忍俊不禁,脸上便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走了两步,她忽然察觉有异,扭头一看柯镇恶的表情,不禁瞪起俏眼道:“这么看我干嘛?” 柯镇恶赶紧摇头:“没啥,没啥……” “你……哼!”穆清漩恨得牙根痒痒,在他额头使劲一点:“该你说话的时候,屁也放不出来,还要老娘替你出头。我赞一句别的男人,你就吃醋,小心眼的男人,没出息。” 柯镇恶跟在她后面,吱吱唔唔地道:“我……我哪有吃醋,我正在想,那大斧钩镰枪,该如何配合作战。” “哟,还敢骗我,今晚睡地上。” “没有没有,我……我是有点吃醋,不过、不过不是疑心娘子啊,只是……娘子从没夸奖过我……” “那就是小心眼了?今晚睡地上!” “我……” 一对欢喜冤家渐渐行远,远远的还传来二人拌嘴的声音。衙门后宅内,送走了各位官员,杨浩默默站了一会儿,脸上轻松自若的笑容消失的干干净净,他轻轻叹了口气,转入一个花厅,小几上还横亘着那柄青霜剑。黑檀木的剑鞘,外裹蟒皮,鞘口、护环和剑柄式样古朴,毫无一丝花哨,也无半点装饰。 杨浩走过去,轻轻拿起那柄青霜剑,走到窗口,迎着阳光一按剑簧,“铮”地一声,青莹若霜雪的毫芒映白了他的脸庞。剑在手,那人却去了何方? 一个女人的幸福,无非是被人珍不珍惜,可我真的不珍惜她么?男女之间的情伤,就像这锋刃如霜的长剑,决斗的是时间,割伤的是彼此。她现在一定很悲伤吧,可我又何尝不是?我是她的那柄青霜剑,还是她是我的那柄青霜剑? 杨浩悠悠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子渝啊,若我是这青霜剑,你是这包容它的剑鞘,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彼此割伤了?” 杨浩长吁短叹,话音未落,面如冠玉的吕洞宾突然鬼魅般出现在窗口,笑吟吟地对他道:“啧啧啧,好淫荡的比喻,果然不愧是我酒色财气吕洞宾的传人,你若早早地便入了剑鞘,现在你的剑鞘又怎会跑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 第三十四章 此去马蹄何处? “师傅?”杨浩先是一呆,继而大喜,对这个传说中的神仙,为老不尊却诙谐有趣的长辈,杨浩从心底里有一种亲近感,见到他的喜悦却不是装出来的。 吕洞宾嘿嘿一笑,一展身形穿窗而入,瞄他一眼道:“长吁短叹的,可是为了女人?” 杨浩点点头,吕洞宾笑吟吟地道:“这就对了,除了女人,还有什么是搁不下的?为师这一辈子,红尘是早已斟破了,就是看不破红粉,吾徒颇有为师之风,足以传我衣钵了,幸甚,幸甚。” 杨浩苦笑道:“师傅,你就别打趣我了,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起来真是……,算了,这些烦恼事不提也罢。对了,我还以为师傅此番去探望扶摇子前辈,至少也要在那里住个一年半载,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吕洞宾一听,变色道:“不回来不成,陈抟那个老牛鼻子教徒弟还真有一手,她随陈抟学艺这些天,为师冷眼旁观,旁的本事为师还不晓得,只是那一身武功的进境实在惊人,那个狗儿也真是学武的天才,武功进境一日千里,看得为师心惊肉跳。 你别看她小小年纪,这样下去只需一年功夫,你就得让她比下去。再过三年,你便拍马都追不上她了。为师每天看到她,都会想到你望尘莫及的凄惨模样,真是心有戚戚焉,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在太华山上待下去?” 杨浩大喜道:“狗儿学武竟有这般天份么?好!好啊,这孩子孤儿寡母的,瞧着让人可怜,今后有了一技之长,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吕洞宾斜眼瞄他,愤愤然道:“没出息,陈抟的徒弟有天份,我吕洞宾的徒弟就没天份?这算什么道理?论身份论地位,我吕洞宾比他陈抟可还高着几分,难道我的徒弟就该让他的徒弟比了下去?” 杨浩陪笑道:“弟子愚钝,有负师尊厚望。其实师尊学究天下,诗才武艺盖世无双,有您这样的名师指点,徒儿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不过,学武要有天份固然是一方面,再者说狗儿年幼,现在学武筑基,我这已经成年的人自然比不得他,并不是师傅不如他的师傅。 更何况,不管有怎样的名师调教,不管什么样的本领,都没有投机取巧的途径,狗儿居于太华山上,不问世事,潜心习武,心无旁骛之下方有这等进境,那也是他用辛苦和汗水换来的。弟子惭愧,做了这芦州知府,诸事缠身,每日用来习武练功的时间终究有限,将来在武学上的造诣不如狗儿,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吕洞宾本来吹胡子瞪眼的正在发怒,听了这话沉吟有顷,颔首说道:“唔,你这话也有道理,说起来你师傅是本无争胜之心的,可是如今既已起了这个念头,总不能就此偃旗息鼓。想那陈抟弟子众多,仅是他那大弟子无梦,就给他收了徒孙三百多人。 你就算舍了官位前程随我入山专心修道习武,将来也未必比得过他的徒子徒孙势大,为师懒散了一辈子,却也无人能与我争风,不收徒弟也就罢了,如今既收了你这徒弟,做师傅的总不能不管不顾,让自己的弟子将来受人欺负,说不得我也要走遍天下,去寻几个根骨奇佳的孩子,给你教出几个师弟来撑门面。” “师父,”杨浩感动地道:“师父授我绝学,弟子已感激不尽。师父是世外高人,如散仙一般逍遥自在的人物,向来率性而为,无拘无束,何必为了弟子这般辛苦。师父若是想要多收几个徒弟,让吕氏门人开枝散叶,广传天下,弟子是十分赞成的,但是师父却不必为了徒弟这般操心。弟子与狗儿情意深厚,断无为敌的理由,再说,徒弟也不是一定要在武学上开宗立派,扬名千古,弟子的天份和前程,又不在这儿。” “噫!”吕洞宾抚掌,转嗔为喜道:“不错,不错,我的徒儿天份不在这里,你要让他陈抟的徒弟屈居身下,也未必要靠武功,传承我全部衣钵,看来是指望不上了你,不过既是我酒色财气吕洞宾的开山大弟子,总也不能本领太差,堕了为师的威风。为师在此再住半个月,趁这功夫,把为师最拿手的内丹功法双修秘术传你,你依为师所授,好生习练,将来的成就也不致太差……” “什么?双修之法?师傅不是修道人么,还懂得房中术,师父要教我房中术?哎哟!”一语未了,杨浩头上便挨了一个爆粟,脑瓜仁都觉得生痛。 他是真的大吃一惊,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师傅一个出家人竟懂得房中术,光看吕洞宾那仙风道骨的模样,杨浩早忘了道家还有合藉双修之法。本来,有这样的功夫,恐怕是个男人就想学上一学,可是折子渝刚刚愤而离去,杨浩正是满心悲苦的时候,哪里提得起兴致。刚刚还听说师父要与扶摇子别一别苗头,去寻几个根骨好、悟性佳的弟子传授一身本领,光大本门,临走还念念不忘要传自己房中术,难道要让自己在妇人们面前大逞威风?也算是为他酒色财气吕老祖扬了威名?一想至此,杨浩只觉哭笑不得。 谁料吕洞宾听他把自己最得意的双修秘术说成房中术,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又像一个明明写的是后宫,却硬被无知小辈指为种马的可怜作家,跳将起来,气极败坏地道:“不学无术,浅鄙无知,谁说双修之法就是房中术?说出去无端惹得修道之人笑话! 为师修的是内丹术,内丹术练的就是性命双修,何谓之性?元始真如,一灵炯炯是也。何为之命?先天至精,一气氤氲是也。性之造化系乎心,命之造化系乎身。内丹术之修习,有人先修性而后修命,有人先修命而后修术,起手不同,各有侧重,是故流派甚多,其中区别极大。阴阳双修只是其中一个分支,男女双修,亦臻大道,所谓殊途而同归也。至于房中术,不过是学了阴阳双修的一点皮毛之士,用作闺房绣榻之上取乐快意的一点旁门左道功夫而已,岂可与阴阳双修相提并论?” 杨浩一见平时恬淡如神仙般的吕祖大人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不禁心中大汗,赶紧陪笑道:“是是是,师傅说的是,管它叫房中术还是阴阳双修,学来之后只消有用就是。” 吕洞宾正色道:“房中术是房中术,阴阳双修是阴阳双修,两者岂可混为一谈,名不正则言不顺,你这厮真真的不学无术,为师费尽唇舌,讲了这许多,你还是懵懂无知,真是气煞贫道了……” 杨浩赶紧从善如流,改口说道:“是是是,弟子愚昧,师父要教我的是阴阳双修,与房中术旁门左道功夫全不相同,弟子无知之言,师傅不必放在心上。” 吕洞宾又愤愤然地向他讲了半天两者的区别,什么姹女婴儿、金公木母、心猿意马、外道正法……,说的俱是道教术语,可怜他收了这开山大弟子之后,只教了他些武技功夫,道法从未学过,完全不解其意,把个杨浩听得晕头转向,只是做诚惶诚恐状不住点头应是。 吕洞宾滔滔不绝讲了小半个时辰,见这蠢笨的徒弟一脸真诚,仿佛真的弄明白了两者之间的区别,这才满意地住口,从他手中接过茶盏,饮了口茶水,又恢复了世外高人模样,慢条斯理地说道:“阴阳双修,分为筑基、双修两个部份,共计九大功法,为师如今且把功法传你,再为你细细解说其中不明之处,然后你可自行参详修练,此功法着手甚容,并无走火入魔之险,你可从阴阳双修着手,好生修练,待你大成之后,为师再将性命双修的无上绝学传你。” “是,请师傅教谕。” 吕洞宾又正色道:“徒儿,你须记着,水可载舟,亦能覆舟。阴阳双修虽是藉男女之术以?收健体强魄,贻养长生之道,却切不可倚仗此技沉溺女色。好色纵欲,必自毁其身,为师曾赋诗一首,‘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催人骨髓枯。’你须谨记心头,时时自省。” 杨浩“啊”地惊呼一声,吕洞宾奇道:“怎么?” 杨浩还不知这首诗是他作的,是以惊呼出声,一见他问,怎敢说这首诗自己早就听过,连忙翘起大指,连声赞道:“好诗,好诗……” 吕洞宾哼了一声,不理他拙劣的马屁功夫,便自吟出一段双修歌诀来,杨浩呆呆听着,吕洞宾吟罢,扭头看看他的脸色,不禁悲从中来:“还是陈抟那个关门弟子好啊,那个狗娃儿虽不识字,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陈抟老儿说上一遍,她便记得,瞧你这模样,恐怕是万万不及的,唉,笔墨侍候……” 杨浩一呆,忙掉头去取笔墨,吕洞宾看着他的背影,捻须想道:“今日一番话,总算稍稍开解了那位折姑娘的怨尤之意,不过想要他们复合,却非我舌灿莲花便办得到的。陈抟说他二人之间还有重重波折,不日二人都将往东南一行,却不知准是不准。大道玄妙,难以预料,我也不必对他说破了,这是他自家因缘,就让他自家去解吧……” 开封府!天子脚下第一府! 寇准、吕夷简、范仲淹、欧阳修、包拯、蔡京、宗泽等许多历史名人都曾在这里战斗过的地方。偌大的东京城、一百多万人口的管理都集中在这里,诉讼、户籍、婚姻、田土、祭祀、营造、赈灾恤民、管理科举、按察赋税、平定物价,甚至各种庆典的礼乐事务、京师的宗教管理、迎送外国使节…… 开封府每日文牍案柬不下数千封,用来批复公文的毛笔,每月就要用掉一箱;官印也因使用频率过高,每年都要更换一枚新印。是以每日里开封府尹、判官推官、左右司录、左右巡院、六部功曹等诸位大人一天到晚那真是忙得团团乱转。 但是开封府的地位也因此变得极为崇高,唐宋定制,重要的官衙都要筑在城中城里,称为“子城”或“衙城”。开封府又称“南衙”,做为大宋一座极重要的官邸,属官从吏无数,所以府衙占地六十余亩,楼堂殿宇五十余栋,除了大宋的皇宫,整个开封城内的确再没有任何一座府邸能跟它相比。开封府衙其实就犹如另一座皇宫,浑厚、雄伟、褐红色的城墙,高大巍峨的城门,无不彰显着它的威仪…… 府衙正前方有一方青石浮雕照壁。照壁的正中刻着一只似牛非牛、刚猛威武的独角怪兽,再往前去,高大的城门上方三个斗大的汉字赫然在目:“开封府”!一顶八抬大轿到了府前不见停下,径直进了戒备森严的府门,经过百余米的甬道,来到一座左侧挂着开道锣,右边架着鸣冤鼓的仪门,大轿再往前去,到了后面一座院落,院落正中有一块巨大的濮玉,上刻十六个大字:“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濮玉后面便是重檐歇山顶的开封府正厅,绕过正厅再往后走,到了府尹大人居处,轿子才落了地,轿帘一打,开封府尹赵光义端着玉带从轿中肃容走了出来。 “叫程羽到清心楼来见我。”赵光义吩咐一声,一个衙差立即高声应是,飞步赶去传唤,赵光义则泰然举步进了院门。 开封府西南角一个院落,院门上一处楹联,上联是:“国设刑典律万民本不分你我贵贱”,下联是:“我执王法靖一方唯只认是非曲直。”正中门楣上赫然是“府司西狱”四个大字。 虽说这地方只是用来临时关押疑犯和证人以便提审的地方,按照大宋的典狱制度,疑犯在这里关押时间最长不能超过四十天,如到期仍不能找到证据定人之罪便要放人。可是但凡被抓到这种地方的人,不管有罪无罪,见了那森严的气象,哪个不心生畏惧。 一个三旬左右的官儿急匆匆地提着袍裾自府西司狱里面出来,这人面貌清朗,眉宇间隐含一抹肃杀之气,正是开封府判官程羽,赵光义的心腹。他走出门来,一掸官袍,便急急向清心楼走去。 清心楼上,方面大耳、不怒自威的赵光义端然就坐,一手举盏,一手拿着盖儿轻轻抹着茶叶,将一口香气氤氲的茶水抿进口中,双眼微闭,细细回味了片刻,这才咽下肚去。 已赶上楼来的程羽见他双目一张,这才适时踏进一步,拱揖施礼道:“大人……” 赵光义盯着手中的茶杯,出神半晌,问道:“禹锡离京有半年多了吧?” 禹锡是程德玄的表字,他的官职虽只是个押衙,但是在赵光义面前,却是最受宠信的,程羽忙应了声是,看看他的表情,小心地道:“大人想让禹锡回京来?” 赵光义摇了摇头,说道:“官家今日召我进宫,商议西北边事时,特意提到了杨浩。” 程羽先是一呆,随即才省悟到他说的是西北那个新设的芦岭州知府。程德玄的密奏总是抄录一份副本转呈开封府,这些事涉机密的文案都是由他来整理的,对此事的来龙去脉自然了解。程德玄的奏表中将杨浩在西北独断专行、招揽民心、广收心腹的事写的十分详细,皆有事例佐证,莫非官家终于起了戒心? 赵光义微微一笑,说道:“杨浩此人原本出身于广原程世雄门下,系府谷折氏一系,虽经官家提拔重用,但其所做所为,却不见他有丝毫感念皇恩之意,此人野心勃勃,显然是想效仿西北三藩希图自立。如果他真能自成一藩,能够起到分化西北各方势力的作用那也罢了,可他与折藩过从甚密,又接受折藩的种种援助,显见是已与折藩勾结,成为折藩爪牙,若容其坐大,只能壮大折藩的实力,使西北局面更难控制。” 程羽道:“是,大人卓见,不知官家有何定计?” 赵光义轻哼一声道:“依我之见,应趁其根基未稳,尚无力量对抗朝廷,而且以他现在的实力,也还不值得折杨两藩为了他而与朝廷99lib?反目,及早除之,消弥祸患!” 他啜了口茶,又道:“官家却以为,杨浩功劳彪炳,朝廷刚刚嘉奖过,而芦岭乱象未生,杨浩野心未显,不便枉举屠刀,落下不义之名。可以明升暗降之法,将他召进京来,另委他人担任芦州知府,兵不血刃地接收芦岭势力,如果杨浩拒不奉诏,亦或推诿搪塞,方可着钦使遽而杀之,心彰国法。” 程羽目光一闪,省悟道:“大人召卑职来,可是要让卑职通知禹锡暗做手脚,迫使钦使斩杀杨浩,了了这条祸根?” 赵光义一呆,哑然失笑道:“怎么会,本府在意的是那芦岭州,只消杨浩离任,还能有甚么作为,值得本府为他拔刀么?一个不慎,行迹落入官家眼中反而不美。此人不值一提。” 程羽赧然道:“是,卑职愚钝,那么……大人是趁机举荐禹锡为继任知府了?” 赵光义摇摇头,站起身,踱到楼前,凭栏俯瞰开封府衙,说道:“那么做不是明摆着安插私人么?官家慧眼如炬,使不得。本府向官家进言,保举了张继祖为继任知府。” 程羽奇道:“张继祖?他不是因为贪弊……” 赵光义微微一笑,程羽突然了悟,立即闭口不言。 张继祖与他是同科进士,又是同乡,虽然私下没有什么往来,在朝中也算是亲近的官吏。张继祖此人怯懦守成,没什么政绩,前不久因为贪弊被监察御使弹劾,走投无路之下,还曾备了厚礼求到他府上,希望他能引见自己,恳请南衙保他。 程羽分文不收,却知大人正在用人之际,也未一口回绝,好言安抚了他一番,便将事情源源本本告与赵光义知道。张继祖的为人秉性,赵光义亦为不屑不耻,不过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还是动用他的关系,暂时把这件案子压了下来。 此前,张继祖与南衙并无往来,行贿投靠又是私密行为,外界自然不知。芦岭州苦寒凶险之地,无罪无过的官儿,随便指派一个,谁又肯去?那不是流放一般了?如今大人举荐张继祖,正好向官家说明他贪弊一事,而不致为自己留下包庇的隐患,同时借这桩大事,又可将他的罪责轻轻缷下,让他将功赎罪,牧守芦岭。 此人感念南衙恩德,唯有从此投效门下,再者,此人素无胆魄能力,一旦掌理芦岭,唯有倚重于程德玄,而且此人只习文而不知武,到那时大人纵然不说,官家也会想到程德玄还在芦岭,团练使的官职少不了便要分差到程德玄的头上。西北之地,军权远比政权重要,到那时就算张继祖不会死心踏地的跟着大人走,芦岭实际上也是掌握在大人手中了。 这张继祖既非大人门下,现在又用得着他,有些该点拨的话,大人自己不便出面,那么这穿针引线最好的人选自然就是非己莫属了。一念至此,程羽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过两日就是小儿百日之喜,张继祖与卑职既是同乡,又是同科进士,卑职邀请过府饮宴的客人,当然是少不了他的。” 赵光义又是一笑,颔首不语…… “这个道,非常道。性命根,生死窍。说着丑,行着妙。人人憎,人人笑。大关键,在颠倒。莫厌秽,莫计较。得他来,立见效。地天泰,好征兆。口对口,窍对窍。吞入腹,自知道。药苗新,先天兆。审眉间,行逆道。渣滓物,自继绍。二者馀,方绝妙……” 杨浩站在山坡上,一身箭袖,面向东方喷薄而出的旭日,双目微闭,双脚微分,双腿微曲,含胸拔背,肩肘松沉,神定于百会,气凝于丹田,徐徐吐纳,意念中道道阳光自天目源源不断汇入丹田气海,然后按照吕洞宾所授气行之法,将其运转周身经脉。 对于吕洞宾所授的武技,杨浩从一开始就相信它确有奇妙之处,但是对于这种内家气功,自从见识了吕洞宾神出鬼没的本领后,也颠覆了他原本的认识,但是这功夫到底有何奇妙,他还是不知其详,这功夫练习之初,他只觉腰酸腿软,还未发现其中的神妙,半个月下来,感觉却有不同。 他闭目吐纳之时,渐渐已能进入空虚境界,原本闭息六十秒是绝对办不到的,现在却可以从容屏息至少两分钟,下丹田、两肾及跃阴库开始发热,命门、百会、天目等大穴会自发地跳动。意念内敛时,会感觉到眼前有如电闪,耳边似闻雷鸣,方知这功夫果然大有奇妙。 这功夫朝采太阳之气,晚采太阴之气,每日早晚各练半个时辰,倒不影响他日常行动。如今他才只练了第一式,很快就可以练习第二式补亏,还有回龙、锁阳、幻影等各式筑基功法,都要待前一式根基扎好,才可以习练。至于筑基功夫练好,就该进入双修之境,那时就需与女子房中练养、采药归炉、阴阳还元,如今他一个娘子也无,倒也不去理会。杨浩只觉这功夫渐渐上手之后,每日神清气爽、精神奕奕,再也不易疲惫,便当它只是一种普通的养生气功也是好的,所以勤练不辍。 杨浩在练吐纳功夫,程德玄却在不远处的草坡上练剑,草已枯萎,满地银霜,程德玄一身玄衫劲衣,在坡地上辗转腾挪,步履矫健,手中一口剑寒光闪闪,剑风飒飒,两丈方圆内,尽被他的剑势所笼罩。 二人一动一静,如同玄武,玄者凝如山岳,武者如电掣雷霆,比较起来,还是程德玄的功夫有看头,两人所带的几个仆人便都远远的站着,观望程德玄练武,全未注意到壁宿一溜烟的已登上山来,到了杨浩近前。 杨浩如今六识聪灵,已感觉到有人靠近,他徐徐吐出一口浊息,收势站定,张开眼睛,见是壁宿到了近前,不由露出喜色,忙道:“壁宿,可曾打探到她的消息?” 壁宿轻轻摇头,杨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壁宿低声道:“遵大人嘱咐,属下往折大将军府求助,提起她的名字,说及她的九叔父就在将军府当差,请折大将军找来她的九叔,已便问清她的居处,谁知……” “谁知怎样?” “谁知折大将军向左右略一询问,便知府中果有这样一位管事,只是这位管事也已辞职离开,好似家中出了什么为难之事。” 杨浩眉头一蹙,喃喃地道:“能是甚么事,连她的九叔也辞了差事?” 壁宿道:“折大将军府上再加上各处别院、下庄,大大小小的管事不下百余位,谁知道这位管事家里出了什么事,我只好向与那位管事相熟的人询问,探得他府宅所在,却是府谷城外一处牧场,便即赶去探看。” 就算霸州丁家,比起折大将军府的确规模小了至少百倍,那些大小管事也是有亲有疏,有尊有卑,像厨房管事刘鸣,就是根本没有资格去见丁老爷的,如果自己家里有了什么大事,也没有可能去向丁老爷求助,只能自己解决。如今看这情形,折子渝那位九叔在折家也算不了什么重要的管事,所以有了事情只能自己解决,却借不了折大将军的势力。 壁宿接着说道:“那座牧场就在府谷以西,牧场不大,只是用来豢养安置临时采购来的骡马牲畜的,一俟卖出就会运走。我到了那里之后,见牧场还在开张,便向牧场的人问起,他们说,牧场已换了主人,折姑娘的家人将牧场变卖,已举家往开封去了。” 杨浩焦灼地道:“你就没有问问他们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壁宿道:“自然是问过的,那买下折家牧场的人也说不大清楚,好象折家往中原贩卖马匹挟带了青盐,回程时又偷偷采买钢铁,原本做的小心,倒也不曾被人发现,结果因为生意上与一个大主顾发生了纠纷,被人举报入官,扣下了全部货物和人,折家只得变卖全部家产往中原上下打点。” 西北地区做生意的人,为牟高利,大多挟带品质极佳的青盐,从中原回来时,再采买西北欠缺的钢铁,这已是民间不曾公开的秘密。同后世人的想象相反,当时的人,国家、民族的概念极为薄弱,世人大多只为家族着想,幽云十六州的汉人绝不会日夜翘首期盼中原人来“解放”他们,西北地区尚未纳入大宋统治的汉人百姓也绝不介意损害大宋的利益,而与同西北胡族做生意。 这样的事虽然寻常,可一旦经了官就不妙了,难怪折子渝家有人在折将军府做管事,也不曾求助于折府,这种事即便折家也在做,一旦被大宋官府发现都要找几只替死鬼的,更何况此事与他们全无干系,避之尚恐不及,哪有可能为子渝家里出头。 杨浩听了焦灼万分,可是这桩事以他这种空降的官儿,无论在西北还是中原都毫无根基和人脉,根本是帮不上忙的。不过这事既是折家有人走私被抓,大不了赔个倾家荡产,当事人被判入狱,折子渝却不会有什么危险,这种事儿怎么也不会搞出“连坐”来的,所以杨浩稍稍心安,他思忖片刻,又道:“我听子渝说过,要往开封府去,这案子可是犯在开封?” 壁宿摇头:“这却是连那户人家也不晓得了,不过不管是不是犯在开封,这案子若是不小,最后总要着落在大理寺的,折姑娘去开封也是对的。” 杨浩心想:“也不知霸州赵杰在开封有无同僚官员,这事儿如要请托,我也只有找他了,折家既然倾家荡产去打官司,这案子便不会急着判,只要拖下来,就还有机会,眼下先得找到她,否则纵想托附赵通判,恐怕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想到这里,杨浩忙道:“壁宿,这事儿还得麻烦你往开封府走一趟,把折家这案子打探清楚,看看如今着落在哪个衙门,即通过‘飞羽’传讯回来。” “好!”壁宿点点头,想告诉杨浩自己去折府时,折大将军黑口黑面,对他态度不太友善,忽又想这大概是因为自己位卑身轻,折大将军自然不放在眼里,倒未必是对杨浩有什么不满。不然的话,又怎会送他衣甲兵器,又遣将校帮他练兵?这种小报告不打也罢。 这只是壁宿心中念头一转的事儿,他的“好”字刚刚应下,程德玄便挽了衣衫过来,笑吟吟地道:“大人真是勤政,这么早就在处理公事呀?” 杨浩掩唇咳嗽两声,摇头笑道:“程大人见笑了,倒也不是什么公事,本府随一名道人习了一门养生吐纳之术,这些日子练下来,只觉神情气爽,体健身轻,心中甚是欣喜,不想心急成功,练的有些过急,这几日总觉肺腑有些燥热烦闷,可那位道人又云游四海去了,本府便着人往府谷探访那位道人的师弟碧荷观主,想请他来诊治一番,不想那位观主不愿离开,咳咳……” 程德玄关切地道:“大人怎么能相信那些江湖术士传授的功夫,吐纳之术,一旦出了岔子,可是会伤及五脏内腑的,大人切切不可大意,还是早早延医诊治才好。” 杨浩摆手笑道:“多承程大人关心,我想那位道人是不会害我的,应该是我所炼不太得法吧,咳咳咳……” 程德玄忙道:“既然如此,大人这几日还是先停练了吧,待气息匀顺了,或者向那道人问个清楚,再接着练下去也不迟。”他呵呵笑道:“大人春秋正盛,恰当壮年,这养生之术也不急着去练。” “说的是,咳咳……,且再看看吧,幸好如今我芦州诸事都已理顺,眼看寒冬将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公务需要处理,如果还有不妥,我便亲往府谷拜访拜访那位碧荷观主,请他诊治一下便是。啊,时辰不早了,本府要回去更衣理事,程大人请。” “杨大人请。”二人相互拱拱手,便各自循着一条山径往山下走去。他们的住处都有直通这后山的道路,下山并不同行。 “大人,你修炼吐纳之术,果真有些不妥了?”程德玄一走,壁宿便关心地问道。 杨浩微笑着摇摇头:“我好的很,哪有什么不妥,这么说,只是预埋一个借口,再过两日,我把州府里的事交待一下,便要离开一趟。我现在是芦岭州知府,照理说为官一任,不奉诏、不请命,是不得擅离辖地的,虽说这西北地方山高皇帝远,没几个官儿守这规矩,可这面上功夫总还得做做。” “大人要离开府州,往哪里去?” 杨浩目光一闪,眺望远方层山叠峦之间,淡淡说道:“霸州!” 此去马蹄何处?自然是度关山,了恩仇! 第三十五章 随波逐流处处安 “杨大人,恭喜、恭喜啦!” 传旨太监顾若离将圣旨交到杨浩手上,笑吟吟地道:“恭喜大人荣升和州防御使、右武大夫,我大宋的臣子,自入仕以来不到一年光景,便自从八品一口气儿升到正六品的,屈指数来,也只有杨大人一人,足见官家对杨大人的青睐,杨大人只要勤于政事,公体为国,效忠于朝廷,前程必然不可限量。如今杨大人高升,得以入京为官,杂家在此先贺大人的喜啦”。 和州防御使是杨浩他的官职,比他原任的团练使又高了一级,已和广原程世雄相同了。武功大夫则是他的品级,官员的待遇、俸禄,要根据他的品级来给付。但是宋朝的官儿真正有多大的权,要看他知的是什么差,提点的是什么事,他现在有职、有职,就是没安排具体的差使。 “呵呵,大官夸奖了,官家如此厚爱,杨浩是受宠若惊呀。大官一路跋山涉水,远来辛苦,快请净面更衣,落座歇息,来人啊,上茶。大官,请。” 大官是对品秩较高的宦官的称呼,杨浩迎接钦使前先向范思棋、林朋羽等幕僚们仔细打听过了的,这时候的太监还是一种官职,并不特指阉人,阉人也不称公公,品秩高的称大官,次一点的称阁长,普通的阉人则称为中大人、中官。 顾若离是内侍副都知,当得起大官之称,见他恭敬有礼,便笑眯眯地应了,与他并肩走向上厅,杨浩一招手,把穆羽唤到面前,低声道:“你去,向唐姑娘借四个伶俐乖巧的丫环,就说本官要用来招待一位上差。” 穆羽领命,急忙向外走去,外面自有人过来撤了香案,杨浩陪着顾若离进了上厅,叫人看茶侍候,自己却走到中间的书案之前,将圣旨恭恭敬敬地搁在上面,他见旁边有插着鲜花的瓶儿,恐有人不小心刮倒了瓶子,里面的水会把圣旨浸染了,忙将花瓶儿也挪开。 杨浩心想:“圣旨这玩意儿后世可不多见,尤其是宋朝的圣旨,好象一件也不曾传世。我现在已经得着两张了,回头我就用‘飞羽’传递密信的法儿,做个大号的密封竹筒,把这圣旨都密封了藏起来,给我的子孙后代传下去,这都是难得一见的古董,过上一千年,到时候一张怎么不得卖个几十万?” 顾若离哪晓得杨浩心中的打算,他在一旁冷眼旁观,见杨浩对圣旨的爱惜呵护、恭敬珍重,确是发乎真心而非做作,不由暗暗点头。 这次奉诏传旨,他怀里可是还揣着一道密旨呢,如果杨浩拒不接旨,又或者接了圣旨之后,效仿折御勋来个养匪自重,拖延时间而不交权,那就得取密旨将他当场格杀。他身边的八个侍卫全是来自武德司的高手。武德司就是后来的皇城司,大宋的特务密谍机构,职责只有两个:护卫与刺探。 他手下这八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侍卫中,就有四人专门习练的是高明的技击之术,可以五步杀人、一击致命的武术高手,而另外四人则是专攻刺探蹑踪,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又擅飞刀绝技,如果他一声令下,猝不及防之下八大高手突然下手杀人,还真没几个能避得过去。 顾若离既奉了这样一道差使,他对杨浩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自然格外注意,今见杨浩对圣旨的恭敬姿态不似作伪,他就先有了个好印象,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儿也就松驰下来,杨浩放好圣旨,转身与他叙谈时,顾大官脸上的笑容便又和气了几分。 二人在上厅叙谈一番,天色就已晚了,顾若离到了芦州府,是先用过膳食的,这时茶足饭饱,杨浩便引着这位上差往后宅里去休息。因芦岭州新建,加上地理特殊,一直没什么官员往来经过,所以本州还未修建馆驿,顾若离及其一众随从只有安置在知府衙门里。 待到了后宅,顾若离一看,此处真个是四大皆空。刚到芦岭州时,远远看去,只见这知府衙门建的恢宏气派,哪晓得后宅里居然如此简陋,不但陈设简单,就连家仆丫环都是寥寥无几,房间里空空荡荡,不觉皱起眉来。 杨浩谦笑道:“顾大官,实在抱歉,下官这府邸也是刚建成不久,加上没有内眷,府中各种陈设和侍候的人有限,许多房间还空着,这间房,是下官的寝居之处,设施还>..算完备。如今将致寒冬,不曾住过的房子十分阴冷,大官未必习惯,就委曲大官暂住下官这间住处吧。” 宋朝的太监与其他朝代的太监相比有点不同,他们大多职位较低,但是薪水很高,日常生活很有水准。而且,宋朝的太监是可以娶妻纳妾的,只要你情我愿明媒正娶,官府并不会跳出来指手划脚的说你缺了一个零件,履行不了丈夫的一项重要义务。顾若离做为一个高级宦官,薪水很高,所以在开封府不但有一座自己的豪华府第,还有娇妻美妾及一众侍婢侍候,眼见此处如此简陋,他的确有些不习惯,心中也有些不悦,待听说此处竟是知府自己的寝居之处,顾若离不由大吃一惊,轻怠之心立即散去。 就在这时,穆羽带着四个小丫环回来了,不但带来了四个小丫环,还带来了五六个青衣小帽的家仆,抱着绫罗绸缎的被褥,还有细瓷的杯碟茶碗、上好的茶叶美酒,几只食盒里盛着可口的蜜饯点心,另有几个白铜火盆,在房中架起来,燃起兽炭,立时温暖如春。让这些人一张罗,那间空空荡荡的房子顿时舒坦起来。 顾若离奇道:“杨大人,这是……?” 杨浩本来只是借四个丫环,一见唐焰焰想的如此周到,心中也是一暖,见顾若离动问,忙笑道:“此处太过简陋,大官在此居住必多有不便,是以下官便向州中豪绅巨贾商借了几名奴仆。” 顾若离眉开眼笑,对杨浩登时又觉亲近了几分。 杨浩光棍儿一根,又不大在府里待着,屋中设施不全,身边侍候的人极少,许多事都是亲力亲为,两个所谓的丫环长相一般,年纪也不小了,刚才想着如何安顿这位钦差时,便想到了向唐焰焰求助。 唐焰焰不知从什么渠道已经知道折子渝与杨浩闹翻,一怒之下离开了芦岭州。折子渝再怎么大怒,她都不放在心上,可她却怕杨浩怪她多嘴,因此迁怒于她,所以有些心虚胆怯,这些天她乖巧的很,知道杨浩府上没几个趁心的人照顾,所以每日她都使人给杨浩送来可口的食物,而自己却连面都不敢露,只想等延缓些时日,杨浩气儿消了再出现在他眼前。 如今杨浩来向她借人,唐焰焰觉得这是个向他示好、和解的好机会,恨不得自己换上侍女衣裳去他府上干那端茶递水的差使,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便拨了四个人来,其中两个是她使唤惯了的贴身丫环,另外两个却都是杨浩的熟人,姆依可和格尼玛泽两个羌族少女。此外还带了许多日常应用之物,她是豪富之家,所用之物莫不珍贵,自然入得了顾若离的一双法眼。 杨浩把这位钦差安排妥当,这才返回自己的临时住处,刚刚离开安置顾大官的院落儿,就见柯镇恶正站在院子里面左顾右盼,一见他出来,立即迎上前道:“大人,听说官家要调您入京?” 杨浩见他一脸紧张,忙做个手势,说道:“走,一旁说话。” 二人到了后宅会客的小厅,分别落座,柯镇恶便按捺不住地道:“我刚刚听说,官家传旨调你入京,这官是升啦,正六品的官儿,却只是一个武职散官,不曾安排具体的差使,这……这不是明升暗降,夺您的权吗?” 杨浩沉默片刻,轻轻一笑道:“柯团练,你认为,权力,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柯镇恶一怔,迟疑道:“大人之意是?” 杨浩说道:“权力么,在我看来,它的用处只有两个,一个是用来为人,一个是用来为己。为己,图得是荣华富贵,荫庇子孙,做一代勋臣,名载史册。为人,有的人做到了,有的人没有做到。我杨浩认的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理儿,如果我只是一个平头百姓,或者只是县衙门里的一个寻常小吏,那么这西迁数万北汉百姓也好,如何殚精竭虑地把他们安顿在这芦河岭上也好,与我便全无干系。 但是官家既然委了我一个移民钦差,那我掌了这权力的同时,便也负起了这份责任,所以我甘冒大不讳夺节改命也好,与芦岭四周诸强藩绞尽脑汁的周旋也好,就是认为,既然这差使是我的,我就得把它办好,才对得起那些把我奉为父母官的子民。” 他淡淡一笑,靠到椅上,说道:“如今,南北吐蕃与夏州、银州打得不可开交,芦州算是稳下来了,这芦岭知府是我也好,换一个人也罢,只要继续这么发展下去,三五年后,必能拥有自保之力。官家既要调我入京,我又何必恋栈不去?” 柯镇恶急得直跺脚:“大人,你就这般逆来顺受么?就算你不考虑其他,难道就不为个人前程着想?” 杨浩笑道:“怎么不想?我现在官也升啦,俸禄也涨啦,而且做的是京官,去的是天下最富饶繁华的地方,有何不好?” 柯镇恶道:“大人对卑职还要有所隐瞒不成?但是做官,谁不想做那有权有势的官?试想:失去冠冕的天子、失去子民的官吏,失去战士的将军、失去财富的豪绅……,不过是无爪金龙、无齿猛虎,那算什么?” “那算什么?那就是我梦想中的美好生活呀。想想看,一个不用做事、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就有优厚的绩效和工资拿的公务员,整日无所事事好酒好茶地喝着,闲极无聊就带着娘子去爬爬山、游游水,多么美好的日子啊……” 不过这话他没对柯镇恶直说,要是让柯镇恶知道他这么没有志气,他怕会把老柯这老实人给活活气死。沉默片刻,杨浩才道:“其实,我一直就是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的性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为势所迫,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我并不想成为一方藩镇,为了这芦岭州诸般做为,我只是想让这些无依无靠的百姓有条活路而已。”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轻叹道:“至于入朝为官,我又何德何能,做一个权臣?从古至今,多少权倾一时的权宦名臣,他们曾经一呼百喏领袖群臣,曾经翻云覆雨笑傲朝堂,可这些人中,有几个是得以善终的?最后不是被砍了脑袋,就是被下了大狱,能善始善终的寥寥可数。也许他们自己也不想太过引人注目,可是一旦到了那个地位,那就是身不由己了。 柯团练,你关切杨某,杨某很是感激,说实话,芦州最难的一段日子已经过去了,官家这时候升我一个闲散官儿,那就像是我种了树,却让旁人来摘桃子,我的心里也不大舒坦的,可是与此同时,你不会想到……我的心里却一下子轻松下来,好象心安理得地放下了一份千斤重担。在这芦岭州,使尽浑身解数,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地度日,不轻松啊…… 做一个俸禄优厚的散官,买些田产房屋,娇妻美妾的过日子,又有甚么不好?快活的是当世,留下的财产是子孙的,做为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你不觉得这是我最好的归宿么?” “大人……”,听了杨浩这番肺腑之言,柯镇恶也不知该说些甚么了。 杨浩回头一笑:“芦州想要站稳脚根,我杨浩可以走,官家却绝不会将上下官吏一体撤换,动摇这立足未稳、根基不深的芦岭官府,你们只管安心在此做官,克尽职守,保一方百姓平安,自己的前程便也有了保证。我呢,把这里都交托清楚了,便即往开封赴任,大逆不道的话,切不可说,更不可想。” “这……,是……”柯镇恶失望地低下了头,心想:“不知大人这番话是发自真心,还是为势所迫。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若走了,那新来的知府纵然一时半晌动不得我们,天长日久怎会不换上他得心应手的心腹?罢了,看来我得和林老、木老他们商议商议才成。” 屋角房檐下,一个全身青色夜行服的人倒挂金钩,使一只竹筒样的东西贴在壁上,听着房中谈话暗暗点头,待听到柯镇恶要告辞离开的话时,他忙一收腹,灵巧地纵上屋顶,如同一只狸猫似的,悄然遁向夜色当中。 顾若离还没有睡,他捧着一杯茶,坐在房中也不知想着些甚么,忽然窗格一响,有人轻轻叩动几下,顾若离目光一闪,轻声道:“进来!” 后窗一开,一道人影一跃而入,正是那个身着夜行衣的清瘦汉子,他向顾若离抱拳施礼,将自己潜在杨浩檐下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向顾若离禀明一番,顾若离听了连连点头,脸上紧张绷起的肌肉放松下来,又细细嘱咐一番,挥手让那探子离去,顾若离想了一想,便在灯下展开一幅纸来,慢慢研起了墨…… 杨浩还真是配合,顾若离只催促了一次,杨浩就开始把文牍书案、官印兵册一一整理清点交接了出来,由于新任知府还未赶到,这些东西都暂时交接给判官程德玄代为保管,等新任知府赶到再移交过去。杨浩如此配合,倒让受到他热情款待的顾若离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官儿他见多了,大权旁落的官儿哪个不是满腹怨尤,有的还要悲诗秋赋的歌咏一番,那个酸呐,看看人家杨浩,厚道! 顾若离盘算着,自己这趟来,还负了一项秘密差使,如果杨浩拒不应命,真个把他当场格杀,难免没有他的心腹死士起而报复,那自己想活着离开芦岭州可就难了。如今杨浩这么配合,老实藏书网人也不能总吃亏,回京之后少不得要在官家面前替他美言几句,赞一赞他的忠心和服从。 待一切交接完毕,杨浩已不是芦岭知府,他对顾若离道:“大官,此去京城,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返回故里,杨某想在赴任之前,回到家乡祭扫亲人陵墓,然后再转往京师。” 顾若离最重要的事已经办妥,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听说他要回乡祭祖,自无不允之理,当即一口答应:“杨大人功勋卓著,待到了开封,官家定会重用的,到时候公务繁忙,想回家省亲也是不能,如今先往故里一行也好。衣锦还乡,亦是一桩美事。” 西北地方一到冬天气候实在寒冷,虽说唐家那些丫环仆人照顾妥贴,顾若离住的也不自在,如今差使已了,便迫不及待地告辞先往开封去了。送走了顾若离,杨浩也筹备起来,其实他也没有甚么好准备的,只是为了让芦岭州站住脚,许多事不能循正常途径去办,所以难免有许多不能摆上台案的东西,尤其是借着朝廷大封横山诸羌头人为指挥使,安插了许多心腹进去,藏兵于民的事,还有秘密研制武器的事,如今更是张扬不得。 杨浩隐瞒这些事情,实在是因为自己本就出身于藩镇门阀门下,与中原又隔着折杨两藩,纵然自己毫无私心,一旦公开也必受朝廷猜忌,如今朝廷突然将自己调理,这些事说不清道不理,便更加的不能摆出来给人知道了。好在掌握这些机密的都是自己人,他们也都知道其中的厉害,不会泄露出去,如今只得顺其自然,以后再慢慢漂白。 这一来,敬献神臂弓给朝廷也得暂时搁置起来,好在他虽去了京城,还有‘飞羽’与他随时保持联络,芦岭州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比朝廷知道的还能更快一些,大可视事态发展,随时做出调整,随着芦州的稳定,让台下与台上渐渐融为一体,一些本不该是秘密的秘密也就能公开亮相了。 可是这些事牵涉重大,杨浩终究是放心不下,所以便来寻义父李光岑,想将自己考虑的问题与他再商磋一下。李光岑的身子骨终究是撑不住了,寒风一来,便着了风寒,这几天都没有露面,杨浩真不想让他继续操持劳累,可有些机密,连柯镇恶等人也不知晓的,除了义父,他也实在无法找到合适的人来商议。 此时,偶染风寒卧病在床的李光岑膝上搭了一条驼毛毯子,高卧榻上,正与木恩、俟斤、纳儿罕,以及柯镇恶、林朋羽等人围坐议事,木魁腾腾腾地闯了进来,急声道:“大人,杨大人来了,刚到府门前。” 李光岑目光一闪,攸地一下坐了起来:“芦岭若交予他人之手,尤其是掌控在程德玄手中,于芦州本身并无影响,但是你我众人兴衰荣华,前程富贵,皆系与大人一身,却是大有影响。可是大人心志坚定,他决定了的事,很难劝得他回头,这也就是我这几天根本没有出面规劝的原因。 何况,如今芦州没有对抗夏州的本钱,何尝就有对抗朝廷的本钱了?此时偃旗息鼓,休养生息,还是对的。大人既已决意赴任开封,你们也不必相劝,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芦州的大权旁落,大人那里,可以慢慢劝他回心转意。你们先从后面走,不要让大人看到,咱们就按刚才商量好的,先扳倒了程德玄,再看看那新来的知府是只什么鸟儿,到时候孤掌难鸣,谅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好,木老请休息,只要兵权、财权,始终掌握在咱们手里,州府衙门里又有我们几个老家伙掣肘制约,就出不了什么大事。老朽先告辞了。”林朋羽拱拱手,与纳木罕、柯镇恶等人急急从后面走了。 “浩儿……”一见杨浩进来,李光岑脸上露出 4e86." >了慈祥的笑意。 “义父!”杨浩忙急走几步,按住他肩膀不叫他起来,自在旁边坐下,说道:“义父,您心系族人,不肯随我赴京,浩儿知你心意,也不想多做劝解。这大宋的官儿还是不错的,每年的探亲假期很长,再加上我是个散官,没什么差使,以后会时常来探望义父的。” “呵呵,旁人都说浩儿是个做大事的,只有为父知道,其实你是个闲散性儿,若非迫不得已,你根本不想挑上这样的重任,所以,为父也没有劝你推诿搪塞,拒不赴任。”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二人握着手,隐隐感觉着对方的血脉跳动,虽非亲生父子,却自感觉到了一种孺慕亲情。 过了半晌,杨浩才平息了心情,正待向他说明自己的来意,李光岑却已先开口道:“浩儿,此番往京城去,虽说你顺从了官家的旨意,在西北所为,也不曾遗人什么把柄,可是你与程德玄曾有些龃龉磨擦,程德玄是南衙赵光义的心腹,如果他对你不满,只消稍做示意,难免没有官儿出来与你为难,你要记着,万一有什么不妥,便即赶回这里来。” 李光岑双眉一扬,虽然面态苍老,顾盼之间却自有一股豪杰之气:“你不要忘了,你不只是大宋的官儿,还是我党项七氏共主。只消有三五年功夫让我们休养生息,发展势力,便有了与三藩分庭抗礼的本钱,这本钱都是你的。若你只是个大宋的官儿,自然任人取求,可你有这身份便又不同,到那时说不定官家反要有求于你,只要回了这里,你就是猛虎归山,蛟龙入海,就是官家也奈何你不得。” 杨浩不以为然,却感于义父的呵护之意,微微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光岑又向案上扬了扬下巴,说道:“浩儿,去把那口匣子取来,那是为父为你准备的一点小玩意儿。” 杨浩扭头往案上一看,只见上面放着一口小匣子,紫檀木的,中间系着一段红绫,他也不知是什么金珠玉宝,起身取来,只觉轻飘飘的并不甚重。 李光岑笑道:“打开来看看。” 杨浩扯开红绫,轻轻开启匣盖,只见里边却是两个玉质的小瓶,一绿一白,四周以皮绒环护。李光岑道:“这是我的好友喀喀钦大巫师送给我的,当初本想用在夏州李光睿身上,只是一直未得机会。” 杨浩奇道:“这是何物?” 李光岑道:“这是一种药物,绿瓶中的是一种毒药,酒里、茶里、饭菜里都可以下药,只有清水不妥,因为多少是有些颜色和味道的,恐会引人怀疑。每次以指尖挑起,只须放入一点,吃上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毒便深入骨髓,那时只须对受药者稍作刺激,依其体魄,体弱者当即毙命,犹如血气衰竭而死。强健者也要全身瘫痪,就此人事不知,症状犹如中风,就算是天下第一等的神医也查不出真正的病因,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李光岑嘿嘿一笑,说道:“我知你不屑用此伎俩,可是中原官场上,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阴谋,叫你防不胜防,若有难缠的对手,你用此药,便可轻易却一强敌。我儿带去,权做自保之物吧……” 他说到这儿,双眼一抬,就见杨浩二目圆睁,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不由吃惊道:“浩儿,你怎么了?” 第三十六章 风雪行人 杨浩听了李光岑的话,突然想起一件尘封已久的心事,一时间心潮起伏,脸色也变得异样起来。其实心中所想到底是否真的如此,他目前也完全没有把握,这种时候,自然不便把那天马行空的联想说与人听。 李光岑一问,杨浩忙收摄心神,说道:“哦,浩儿忽然想起了一件别的事,一件私事,没有什么。义父,毒药杀人并不罕见,可是这药杀人于无形,可以轻易地把自己置身事外,那就难得的很了。这药,可有解药么?” 李光岑抚须笑道:“喀喀钦摆弄了一辈子药物,他常说,天下任何毒药,必然有其解药,只看你找得到找不到而已,这无名之毒自然也是有解药的,不过,你可不要说出去。” 李光岑眨眨眼,轻笑道:“若非我救过他的命,是他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就算对我他也不会说的。要是让人知道这毒还有得解,可就不值那么多钱了。去年,有一个中原人从他那儿买走了两份,足足花了二十片成色十足的金叶子呢。” 杨浩心中一动,急忙问道:“那中原人是什么身份?” 李光岑道:“我只听他随口一说,哪里在乎这人什么身份,再说,买药必是用来害人,鬼鬼祟祟的谁肯暴露身份?”他目光一凝,忽然若有所思地道:“浩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难道你见过曾有人如中了这毒的症状?” “现在还不知道,只是我多心猜疑而已,不说也罢。”杨浩捧紧了那匣子,问道:“那解药,可是这白瓶儿中之物,要如何使用?” 李光岑便也不问,说道:“正是,其实,树一个敌人,杀一个仇人,很容易。如果你能化敌为友,那才更见本事。很久以前,就曾有人用这毒去害一位大汗,然后又去为他解毒,从而蒙他信赖,成为他的近侍宠臣。这白瓶儿中放的就是解药,这毒药看来药性不烈,可要解去却也不易,将这白瓶儿中的药粉分成五份,每日一份,给那中毒者服下,半个时辰之后以双掌拍打他的全身,助其血气舒展发挥药性,五日之后,方会解毒。” 杨浩将他所言仔细记在心里,把药小心揣在怀里,这才说道:“义父,浩儿想,既然怎么都是走,就要走得爽快,不给人留个恋栈不舍离去的印象。如今已经拖的太久了,这两日,我就离开。只是芦岭州立足不易,有许多不好摆上台面的东西,新官上任后,更不好交代给他,只好麻烦义父总掌全局,好在如今许多事情都已有了规矩,又有许多人手可用,义父倒不须太过劳神,只是防着不要被新任知府侦知,那些事可大可小,倒时就要生出许多祸患来了。” 李光岑颔首:“为父省得,咱们这儿有许多村寨部落,都是相对独立的,不同于中原的城镇,那新任知府没办法对下面了如指掌的。再说,下面层层官吏,包括乡官里正,都是咱们一手提拔上来的,想要瞒下这些事情易如反掌,你不必太过担心。” 二人又仔细商量了半天,见李光岑已有些疲惫,杨浩便嘱他好生休息,这才起身告辞。杨浩前脚刚走,木魁就从后面走了出来,望着杨浩离去的方向,失望地道:“这大宋的官家分明就是明升暗降,夺了少主的权位,少主就这么甘心接受,赴京上任去了?少主有仁有义,是个让人钦佩信服的主人,可惜不够心狠手辣,不是个做大事的人物。” “大胆,少主也是你能指摘评论的,没有规矩!”随着呵斥,木恩和纳木罕、俟斤从后面走了出来,原来这几人却没有走,一直隐在后面静听这对父子的谈话。 木魁辩解道:“少主不恋栈权位,随遇而安,求一世逍遥,我也无话可说。可这芦岭州是他辛辛苦苦一手打下来的,咱们这么多人是一心一意随少主征战四方,生死无悔的,少主说走就走,我这心里,不舒坦!” 李光岑微微一笑,说道:“来,你们坐下。” 待几人在他身旁坐下,李光岑目光微微一扫,说道:“木恩,我知道,就算你在训斥木魁,但是你心中的想法,其实也与木魁一般无二。”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不过,如果浩儿是个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做什么事都不计后果只计较一己得失的人,你们想想,他还会成为你们的少主吗?当初我们只是个负累和祸患,无法让他得到什么富贵权柄,他若只计较得失利害,会甘冒奇险接收咱们的族人吗?他会为了你们、为了芦州的百姓做这些事吗?他只要安份守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芦州,就算受到强藩欺压,祸害的也只是芦州的百姓,对他来说,只要坐得住这个位子,就是有功无过,将来必然升迁,99lib?t>会遭致官家的忌惮吗?” 几人面面相觑,不再言语,李光岑脸色严肃起来,沉声道:“你们不要忘了,浩儿自始至终就不是一个野心勃勃想要成为一方之主的枭雄,你们又何以用枭雄之心来揣度他?” 几人讷讷地低头,纳木罕低声道:“主上教训的是,可……少主如今毕竟已是我们效忠的主人,朝廷一纸令下,他就奉诏而去,我们……都不知今后该如何是好了。” 李光岑轻轻叹了口气道:“那么你们以为,浩儿该怎么做呢藏书网?拒不从命?那样的话,灾祸马上就要来了,朝廷岂会想不到如果他不肯从命的可能?岂会没有后着对待?折家在西北经营三百年之久,折御勋不从圣旨那也罢了,你们以为浩儿经营这芦州还不足一年,有资格抗拒圣旨么?嘿!他若不从,立时就是杀身之祸。既然从也要去,不从也要去,还要牢骚满腹不情不愿?那岂不是不识时务,自取祸端?” 几人惶惑相视,俟斤忍不住道:“属下愚钝,主上请明示。” 李光岑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道:“如果浩儿真是个雄才大略之人,那么他接了圣旨,最好的选择就是立即抛下这里的一切,随着那传旨钦差一同回京,片刻不离那钦差的耳目视线之外,如此才能让官家戒意全消,保全自己性命,才能徐图后计。 真正的英雄豪杰不是像蛮牛一般,见了谁顶谁,而是要能屈能伸,该隐忍时就隐忍,该受屈辱时就要受得了屈辱,耐心等到对手出现必死的破绽时才会一击而中,亦或等到对自己最有利的机会才会一展鸿图。 现在,咱们已经得罪了夏州,如果再失去朝廷的倚仗,所有努力顷刻间就要化为乌有,你们认为浩儿应该怎么做?是扯旗造反,还是千方百计拒不从命,留下来西抗夏州、东抗朝廷?咱们如今有那个实力么,咱们本已与夏州结怨,若是朝廷上再频频施压,你且看府州、麟州谁会甘冒大不讳而全力支持我们?” 李光岑冷哼一声道:“你们只知道发牢骚、只觉得不够快意,可浩儿心念一动,行止之间,决定的就是芦州五万军民的生死前程,就是这芦河岭是否会重新变成一片无人的废墟,他如果也像你们一样,不计后果利害,只知快意恩仇,动辄喊打喊杀,不肯吃一点亏,那就叫英雄豪杰了?一群蠢物,那些帝王且不去说,你看西北三藩,哪个不是遇强如蛇、遇弱如龙,周旋其间,挣扎求存?就是这些日子冒着严寒往来与我芦岭州,与浩儿交结攀好的那些横山诸羌人,还不是一样懂得要审时度势,趋吉避凶?你们这些匹夫,只知逞一腔血气之勇,成得了什么大事。” 几人被李光岑训斥得全没了脾气,木恩到底沉稳一些,仔细想想,如今也确无其他选择,不禁汗颜道:“主上,少主若去了京城,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李光岑微微眯起眼睛,徐徐说道:“古往今来多少英雄,都不是他们自己想要称王称霸,而是时势把他们推到了那个位置,不由他不从。大宋官家当初就有称帝的野心么?若非他已手握重兵,若非朝廷上主少臣强,遭人猜忌,若非赵普、高怀德等人一再怂恿,预造声势,岂能半推半就陈桥称帝? 再说那大唐高祖李渊,一再受杨广欺压,却只求苟延残喘,身为皇亲,只做个卫尉少卿,为炀帝出行掌旗,管理车驾,有了又何曾有过雄心大志了?若非他先占了一座雄城,麾下一支强兵,杨广昏庸无道民心尽失,在此情形下又有裴寂诱他与居住在晋阳宫的炀帝宠妃有染,刘文静假造朝廷公文强拉壮丁激起民变,李世民、许世绪、武士彟等人再三怂恿,他岂会横下心来扯旗造反,成就大唐霸业?” 他望向眼前几个绝对信得过的心腹,语重心长地道:“时势造英雄,这时势,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不到,你们就不可萌生野心,乖乖守在这芦岭州,以保住族群延续为第一要任。如果天时地利可以为我所用时,那么,人和就是你们了……” 纳木罕等人还是有些不解,木恩却已有些了悟。 李光岑靠到被褥上,徐徐说道:“天时未到,地利未成,如今便只能休养生息,蜇伏不动,暗中积蓄力量。若是自己力量不济,一旦风起云涌时候,你第一个便被卷到了九宵云外去,还想做甚么大事。 浩儿既已引起朝廷戒心,若留在芦州,反要惹得朝廷时时关注,百般掣肘之下,我们何以发展。如今浩儿赴京为官,便是明修的栈道,我们反而能松一口气。只要咱们这里不出岔子,浩儿在开封就不虞安全。若是有朝一日,天时来了,地利成了,裴寂、刘文静能做的事,你们做不得?赵普、高怀德做的事,你们不会做么?” “嗯?”李光岑使眼一看,纳木罕几人霍然起身,沉声说道:“属下明白!” 李光岑点了点头,微笑道:“虽说程德玄在芦州一直隐忍不发,在浩儿面前老实的很,除了芦州律法他又不曾掌理过什么,不过这芦州从无到有,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一旦新任知府到了,难保他不会搞出些什么事来。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个祸患搞下去。至于其他的么……龙行云,虎行风,浩儿现在缺的就是风云际会啊,你们只管耐心做好自己的事,静候云涌风来便是……” 云没有来,风也没有来,今冬的第一场雪却来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扑天盖地,将起伏的山峦、蔓延至天际的原野、还有那起伏摇曳的芦苇丛,全都蒙上了一片白色。杨浩披着大氅,站在建了一半的开宝抚夷铁塔的第三层基座上面,俯瞰着芦岭州内银裹素裹的一切。 在他身畔,静悄悄地站着一身劲衣,腰佩短刀的穆羽,余外再无一人。 杨浩今日就要离开,他没有让州府官吏们来相送,也没有把消息公开。百姓们只隐约知道知府大人要升官,要去开封做官了,具体的行期却不晓得。该低调的时候还是要低调的,杨浩不想百姓们冒雪来送,更不想搞出什么‘万民伞’、‘德政牌’一类的把戏来,惹得万民号啕相送,对他目前来说,绝非好事。 临行之寂,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这高处,看看这片令他割舍不下的土地。从这里俯瞰整个芦岭,三面是无数的雪岭重叠,雪山堆积起天然屏户。延绵不绝的雪岭重山里,是连绵不断的莽莽丛林,中间的芦州,就在这群山环抱之中,虽然同样被沃雪覆盖,却没有那呼号的北风…… 霸州丁家,从来不是他的家,可是那里一样让他难忘,因为那里有他忘不掉的恩和仇。而这里,是他一手打造的,这里的山山水水、这里的百姓和士兵,都是他从无到有,一手创立的,感情自然更深。 站立许久许久,大雪将他已盖成了一个雪人,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雪飘摇落下,杨浩心中一片安闲,那种伤感,是淡淡的、隽永的,感觉起来,却没有锥心刺骨的痛楚。他留恋地望着自己走过的每一片地方,长长地吸了口清鲜的空气,低声道:“走!” 一步一个脚印,从山峰走到山脚下,一辆大车早已候在那里,七八名佩刀的武士俱都牵马候在车旁,笔直地站着,雪也堆满了他们的头顶、肩头,他们却一动不动。 杨浩望着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欣然一笑,目光转向大车时却是一怔,这是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他曾为丁家赶过马车,自然看得出来,仅看外表的修饰,就晓得它内里的豪绰,里边必然有床有椅,坐可读书,卧可安眠,还有酒柜食盒,犹如一个移动的房间。 车子非常坚固,宽宽的高大的车轮,四匹雄健的骏马,光看车把式握鞭的坐姿,也晓得他是个惯跑长途的行家里手,一定能把车子驶得安安稳稳,不致颠簸太甚。可这辆车却不是他准备用来远行的那一辆。 “这辆车子是?” “大人,这辆车是唐姑娘送来给大人乘之远行的。”一旁的侍卫孙震抱拳说道,肩上的积雪因他一动,立时簌簌落下。 这八名侍卫,都是木恩从部落中精心挑选出来的骁善之士,个个99lib.机灵,且精通汉语,为了方便,每人都起了一个汉人名字。 “唐姑娘……” 杨浩心中一暖,这些日子他太忙了,每日忙着交割事情,还要向心腹之人交待一些需要注意隐蔽的问题,哪里顾得上唐焰焰。前些时候唐焰焰避不来见,他就知道唐焰焰在担心什么,当时也是趁势而为,有意冷落,不着痕迹地‘训斥’她一番,虽说对唐焰焰的做法他自知原因,也能理解,可子渝毕竟是走了,口头上的责怪没有,冷处理一下,对她的性情磨炼未尝没有好处,也有利于两人今后的相处。 可是紧接着圣旨下来,需要做的事就多了,更没时间去见她,这次要去京城,也只让姆依可捎话回去给她,说自己先去京城,待稳定下来,再与她商议成亲之事,现在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是不可能随自己同行的。有了这番话,当可安其心,只是自己只让人捎句话去,以她一向以来的性格,就算不大光其火,恐怕也是大为不悦的,想不到她还备了一辆这样舒适的马车供自己使用,这妮子真的转变了许多呀。 杨浩深吸口气,展颜笑道:“上车,走。” 踩着踏板,把车门一拉,杨浩又是一怔。 车厢内够宽敞,一开门就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脚下是松软的毛毯,车子两厢有暗藏的暖炉。因为车内温暖如春,所以伏在脚下的那个少女只穿了窄袖子黛绿色春衫,同色的褶裙,黑油油的秀发梳了双丫髻,一见他进来,头伏得更低,身如纤月,蜷如猫儿,轻声唤道:“老爷。” “起来,起来,嗯?姆依可,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娉娉婷婷站起,瓜子脸,直鼻梁,狐丽明媚的双眼,生得柔美可人,五官却还带着些稚嫩,正是他当初将花无月正法后,安排到唐焰焰身边做了丫环的羌族少女姆依可。 “老爷,唐姑娘知道老爷要远赴京城,恐老爷身边没有个细心的人照料,所以要婢子随侍老爷身边,侍候老爷起居。” 姆依可说着,乖巧地上前,为他解下大氅,轻轻地掸去雪屑,因为车内温暖如春,穿着厚衣根本待不住,又来为他解棉袍,杨浩眉头一皱,说道:“我去京城,并不需人贴身侍候,唐姑娘也太……,你还是回去吧。” 姆依可一听,惶然跪下道:“老爷,请不要赶月儿离开,这不只是唐姑娘的意思,也是……月儿自己的意思。老爷为月儿作主,斩了那杀死老父、凌辱月儿的奸徒,月儿一直把老爷的大恩铭记心头,老爷是个男人,此去山高路远,身边没个婢子照料怎么成,求老爷留下我吧。” 杨浩见她连连叩首,言辞恳切,无奈地摆手道:“算了,你起来吧。我记得你叫姆依可吧,你也改了名字?” 姆依可听他话风松动,似已应允,欢喜地站起身道:“是的老爷,姆衣可在我们羌语中就是月亮的意思。唐姑娘说,改个汉名儿叫着习惯。” “唔。”杨浩张开双臂,由她解开夹棉的长袍,走到榻前坐下,一旁贴着窗子,撑起一块桌板,板上放着茶具,姆依可将袍子挂在车壁上,忙为他斟了杯茶。 这车子建的极好,一经驶动,颠簸极小,桌上的茶水微微荡漾也不见晃出,只听见车轮轻轻的吱呀声。车厢本来极宽敞,可是旁边站个小姑娘,那双大眼睛还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得杨浩可就不自在了。 他不是那种世家公子,世家子弟从小习惯了旁人的侍候照顾,视下人丫环如同一件家具摆设般无物,在她们面前不管是行房还是便溺,完全没有感觉,而杨浩可做不到,被她这么看着,十分不自在。 他坐在车厢内,一眼看到对面书匣上的古书,姆依可便会马上走过去拿起本书来问他是否要读;瞧一眼茶杯,她马上就去续茶;要是一低头,她就蹲到了跟前,一双小拳头马上就捶上了他的大腿,惹得杨浩哭笑不得,只得说道:“姆依……月儿啊,这一路还长着呢,你不用这样,弄得我也不自在,去一旁坐着歇息吧,有什么需要我会叫你。” “是!”姆依可应了一声,俏生生地走到一边跪坐在毡毯上,杨浩见了轻轻摇头,不好再说什么,便掀开窗帘一角,看着窗外迷蒙的大雪。雪下得又密又急,地面的雪已经很厚了,雪很松软,轻车骏马,如同行驶在松软的白色地毯上,连车轮的吱嘎声都听不到了。 熟悉的景物?在大雪中都朦胧起来,依他所命,州府官吏们都没有来相送,不知情的百姓们因这大雪也都待在家里,此时,也不知有几个人看得到这辆悄然驶离的车子。 车子很往前一分,他的心中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扯下去一片。雪每落一片,他的心情便悄悄沉重了一份。脸上轻松的笑容消失了,他喟然一叹,留恋地望着雪中静悄悄的一切。 芦岭州那座高大结实,如同欧式城堡似的巨大城门敞开着,杨浩的车子悄然驶向那巨大的城门口时,风裹着雪,从那城门中涌进来,八名骑士,和坐在马车副座上的穆羽,都压紧了带护耳的皮帽子,用厚厚的遮面巾遮住了口鼻。但是那风雪中的门洞下,却有数十名当值的士兵,笔挺地立在那里,风雪吹在脸上,他们却连眼皮都不眨,仿佛钢铁铸就一般。 但是当马车驶来的时候,他们扶着枪,突然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单膝没在厚厚的积雪里,左手持枪,右手抚胸,身形一动不动,目光追随着从眼前驶过的那辆马车。显然,这些守门的士兵,是知道这辆冒着风雪离去的车中载的是什么人。 杨浩从窗帘的缝隙里看到这一幕,心头不由一热,几乎要掀开轿帘站出去,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手指情不自禁地绞住了厚实了窗帘。 两侧城墙下的藏兵洞里,走出了更多轮戍当值的士兵,和不当值的战士,很快,白皑皑的雪地上,黑压压一片,跪满了单膝跪地、抱拳行礼的战士,门洞口的回风,把雪卷得绕着他们的身子打转,他们的身子就像风雪中一块块稳稳不动的岩石,静静地矗立在那儿。 杨浩的眼睛湿润了,他放下窗帘,扭过头来,就见姆依可跪坐在地上,向他嫣然一笑,柔声说道:“百姓们知道大人不想他们相送,也怕他们争相相送,会给大人再惹祸端,他们没有来,可是他们都在心里送着大人呢,芦州上下,不知多少人家给老爷设了长生牌位,早晚敬香。老爷想悄然离去,不想芦州上下惦念着您,但是芦州没有人忘得了您的恩德,人人都是甘为大人效命的,月儿……也是!” 杨浩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又将目光转向车外,喃喃自语道:“杨浩……何德何能……” 格尼玛泽穿着大皮袍子,翘首望着远方,瞧见那远远行来的车子,立即转身奔去,在雪地里拔足而行,气喘吁吁地大叫:“姑娘,姑娘,杨大人来啦。” 一辆静静停在芦苇丛旁的马车霍地一下掀开了轿帘,一身貂裘的唐焰焰探出头来,一张俏脸明眸皓齿,妩媚动人。她紧张地睁大双眼,急问道:“他来了?乘的是什么车子?” 格尼玛泽开心地叫:“就是姑娘送给他的那辆马车。” 唐焰焰眼珠一转,自言自语地道:“他肯坐我送的车子,那么……应该是不再生我的气了吧?” 格尼玛泽欣笑道:“姑娘对杨大人这么好,大人怎么会生姑娘的气呢?我就说,杨大人和气的很,一定不会跟姑娘生气的。” 唐焰焰白她一眼,哼道:“他是小气的很才对。”嘴里主么说,脸上却露出高兴的神情,她纵身一跃,跳下马车吩咐道:“我去前面迎他,你们不要跟来。”说完提着裘袍向前奔去,就像一只在沃 96ea." >雪上欢快跳跃着的灵狐…… 第三十七章 雪中情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杨浩若有所觉,抬眼问道:“怎么了?” “老爷,唐姑娘……在前方迎候呢。” 还未等外面的穆羽传话,姆依可便怯生生地回答道。小姑娘本来就聪明,经历了这个年龄的少女本不该经历的一些坎坷磨难之后,变得更加成熟懂事,所以很会做怪,一边答着,便缩起肩膀,那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杨洗,好像他勃然大怒之下,马上就会一巴掌抽下来似的,这副模样,叫人见了又如何生得起气来? 杨浩一怔,脸上便慢慢露出有趣的笑容来,姆依可一呆,见他抬腿就要出去,忙叫了一声“老爷!”,闪身就要去为他取下挂在车壁上的袍子。 杨浩一把按住,手指自削肩沿锁骨向前一滑,轻轻勾住了她的下巴,姆依可真的有些怕了,一双惶惑的大眼睛仰视着杨浩,动也不敢动。杨浩笑吟吟地道:“你记着,如今唐姑娘既已把你送给了我,那你就是我的人了,不管旁人对我是好意还是恶意,总之,我身边的人,是不许与旁人串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记住了么?” 姆依可胀红了脸蛋,杨浩手指一收,她才忙不迭点头,尖尖的下巴点得跟啄米的小鸡似的,杨浩轻哼一声,这才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这是一道山岭旁,右面是山,挡住了从旷野里刮来的风雪,左面是芦苇丛,厚厚的雪压弯了一枝枝芦苇,让那芦苇像一条条白色的狗尾巴似的臃肿不堪地翘在那儿。 中间的雪地上站着唐焰焰,头戴雪白貂皮裁制的尖顶覆额“昭君帽”,身穿一袭从头覆到脚的雪白貂裘,缥渺的雪花中,她浑身裹在雪白的貂裘里,只露出一张腮如晚霞般酡红的容颜,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凝视着他,欲语还怯,眸中婉转变幻着爱恋、不舍、畏怯与担忧。 此时的她,不知是否为情所困,心经磨炼,无论神情气质还是俏丽的容颜都有些清减,披一袭雪貂,娉婷立于大雪之中,“一尘不染香到骨,姑射仙人风露身”,仿佛雪中谪仙,让这风雪中的山岭与芦苇丛也凭添了许多的诗情画意,乍一看到,难免让人惊艳。 见杨浩并无愠怒之色,唐焰焰不禁释怀地一笑。这一笑,便如海棠初绽,惊醒了杨浩的春梦,他跳下马车,慢慢走了过去。两人对立半晌,唐焰焰才幽幽地道:“你……就这样走了?若不是我拦在这里,你都不会……不会去看我一眼,忒地狠心……” 围在雪白貂裘里的俪人,bbr>藏书网粉妆玉琢的俏脸如荷莲初生,用着这样幽怨的语气,纵是百炼的精钢也要化成了绕指柔,杨浩不是铁石心肠,如何能不动心?他轻轻叹了口气,刚欲张口,目光一转,忽地瞧见穆羽和那八名侍卫还有车夫都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远处树后,格尼玛泽也像一只小树獭似的在探头探脑,便道:“走,咱们到一旁说话。” 芦苇被风吹折、被雪压断了不少,两人自芦苇丛中穿过去,不一会儿藉着芦苇的掩护,便遮住了穆羽等人好奇的视线,杨浩这才转身,轻声责怪道:“这么大的雪,你还跑出来做甚么,我不是已经传讯给你了么?” 唐焰焰鼓起勇气道:“可你……你就真的忙的见我一面的功夫都没有吗?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这个丫头,似乎从来都不知道矜持为何物,心里有什么话,是根本藏不住的。她看看杨浩的脸色,试探着问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奇怪,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做错什么了?” 唐焰焰道:“你……你明明知道的,还这么问,你这么问,就是在生我的气。” 杨浩无奈地道:“我没有。” “就有。” 杨浩苦笑道:“我明明没有。” “你明明就有……” 得,再这么下去,就成了缠绵悱恻的琼式爱情剧对白了,杨浩无可奈何,只好一字一顿,很认真地说道:“焰焰,我实实在在的没有生气。” 唐焰焰急忙哄他道:“好了好了,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好了。”她低下头,小声说道:“争执这个好没意思……” 杨浩忍不住笑了,他轻轻握起唐焰焰的双手,低声道:“我是真的没有生气。我知道,你没跟我商量,先对她说了我们的事,可我并没有生你的气,也没理由生你的气。不管你是因为欢喜还是想要炫耀,至少都说明了我在你的心里是多么重要,你又没有编造什么,你要我如何生你的气?” 唐焰焰大为激动,欣喜地看着他,喃喃地道:“杨浩……” 杨浩吁了口气,继续道:“子渝一怒而去,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可是经由这件事,我更感觉到,你……为我付出了多少,她不能忍受的事,你却因为对我的爱而去包容、退让,当我罔顾你的情意时,你一个从小锦衣玉食,不曾受过什么委曲的贵家少女,却能鼓起勇气,忍着别人的嘲笑和奚落到我身边来;我已经有了子渝,你为了我能接受她,能做出许多退让,你心中的委曲和伤害又是多大?可我以前,却一直无视你的情意,如今想来,真是无地自容,我还要生你的气么?凭什么生你的气!” “杨浩!”唐焰焰万没想到今日竟听到杨浩这样一番话,一时心情激荡,鼻尖发酸,望着他的双眼已是泪光涟涟。 杨浩柔声道:“我的性格有些优柔寡断,许多事我没有认真去想,也想不明白。子渝离我而去,到现在我还找不着她的踪影,我才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是没有后悔药卖的,人生一生,草木一秋,其中青春又有几何?我师父是个率性而为的真人,你也是,我应该学学你们,学会珍惜眼前人。” “杨浩……”唐焰焰再也忍不住,两行欢喜的泪水簌簌而下,这么多日子的担心害怕,听说他要赶赴开封都不来见自己一面的心酸和委曲,全被他这一番缠绵的话儿一扫而空了。 杨浩轻轻拭去她颊上的泪水,看着一朵朵飘摇的、洁白的雪花洒落在她的头上、肩上,柔声说道:“其实,一开始我也只是想着自己没有资格生你的气,却也没有想的这么明白。许多事,也是在经历过更多之后才想的透澈。每个人,都要学着自己长大,不经历一些事,就算是当头棒喝,把脑袋敲成释迦牟尼头,也还是顿悟不了的。” “那你还不来看我。”唐焰焰破啼为笑,娇嗔道。 杨浩什么时候这样对她说过话,以前是对她避如蛇蝎,再后来总算肯接纳她了,也只是耳鬓厮磨的有过亲热,这样知心的话儿还是头一回听他对自己说起,不由得她心花怒放,那颗始终忐忑的心,今日才算彻底放了下来。 “我说过,我也是慢慢想通的啊。”杨浩眼中带着笑意:“再说,你既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我也就顺势配合你一下,让你好好内疚一下、反省一下嘛,不管怎么说,你的火爆脾气还真没几个人受得了,我在成熟,你也需要成熟一下吧?” “好呀你,你故意的……”唐焰焰又气又笑,抽出手来就要打他,却被杨浩再次攥住,轻笑道:“再者,也是因为……我……不敢私下与你见面,所以就想……现在能躲,就且躲躲。” 唐焰焰委曲地道:“不敢与我相见?我……我有那般不好相处么?” “不是不好相处,”杨浩的bbr>99lib?眼神有些灼热起来:“而是……自那一日荒山洞窟之后,我……实在有些怕自己控制不住,到时候……呃……” 杨浩吞吞吐吐的,唐焰焰张大双眼奇怪地看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过来,不由一声羞呼,两颊登时涌起一片绯红,她臊眉搭眼地瞄了杨浩一眼,轻轻垂下头去,羞羞答答地道:“我……我记着你的话,等你上门提亲,嫁……嫁做你的娘子。” “嗯,待我了结霸州之事,到开府封见了官家,安顿下来之后,就央媒人去你家求亲。”杨浩柔声说着,轻轻握住她温润的小手,唐焰焰任他握着,红着脸、低着头,满心欢喜,魂儿飘飘荡荡的,一时不知身何在何处。 杨浩低头看着她昭君帽下露出的一管如腻脂般笔挺细润的鼻梁,执手相对,亦是无言,只有雪花纷纷落下,迷离着他们的心思,温馨着他们的感觉。 忽然,一阵微微的风袭过,杨浩打了一个冷战,这才醒觉自己从车中出来的匆忙,没有穿上夹棉长袍,一阵阵寒意已侵遍全身。 唐焰焰察觉他的身子微微一动,便幽幽倾诉起女儿情怀来:“杨浩啊,要不是……随你进京忒不妥当,我真想……真想就这样伴着你同行……” 杨浩又是一个冷战:“焰焰……” “嗯?” “我们回去吧。” “再待一会儿,好么,你这一走,就要好久好久,我……舍不得你……” “……好,焰焰啊……” “嗯?” “你……冷不冷?” “不冷。” 杨浩绷紧了身子,脸色有些发青:“那……你的裘袍,能借我披一下吗?我……很冷……” 唐焰焰“噗哧”一声笑,盈盈的眼波一撩,抬眼看向杨浩,凝注半晌,她轻轻扯开了自己的袍带,红着脸又向杨浩一瞥,慢慢将雪白的貂裘张开,忽然向前一扑,将他整个儿裹进了自己的裘袍,她的娇躯温软香馥,融融暖意夹着馨香顿时水一般萦绕了杨浩的身子。 焰焰,始终还是那个爱憎毫不掩饰,情炽如同火焰的焰焰,从来不曾变过。 杨浩自然地环住了她的纤腰,两个人便合成了一个,远远望去,大雪中似乎矗着一个臃肿的雪包,谁晓得里边竟是一对即将拥别的少男少女。 大雪漫天,很快就湮灭了二人行来的那两行深深足迹,大雪飘落无声,大雪漫延无痕,许久许久,那个臃肿的雪包里传出一声少女羞怩的低吟:“嗯……不许你乱摸。” 一个男人促狭的声音响起:“你不服气可以摸回来啊。” 回答他的是“啊……喔……嗯……”的一串呻吟。 然后,就有许多积雪从他们身上簌簌落下,紧跟着,不知是谁站立不住,那个雪包慢慢倾倒,倒在了柔软的雪地上。 “啊……雪真柔软……” “你的身子也很柔软……” “你这无赖,”女人似羞似喜地娇嗔:“就是你的身子硬梆梆的,硌得人难受……” 男人“吃吃”地低笑:“其实硬梆梆的也只一处而已,你有本事,就可以让它变得比你的身子还要柔软……” 女人娇羞地叫:“坏蛋,不许再说……” 男人促狭地道:“咦?你也会害羞啊,我还以为……” “唔……”他没有说完,少女忽然一仰脖颈,将柔软的两瓣嘴唇堵住了他的嘴,两个人的声音立即消失了,只有大雪沙沙地落下,如同天籁。 大雪弥漫,谁会晓得这积雪下面,覆盖着的是无法言喻的一片春意呢…… 三天之后,两骑快马赶到了芦岭州。那二人很快就被带到了李光岑的面前。李光岑真的生病了,这倒不是有意做作,他躺在榻上,身着支着两个燃着正旺的火盆,身下的炕火也烧得旺旺的,却仍不忘灌上一口美酒,瞄了眼风尘仆仆的小野可儿和谌沫儿,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问道:“你们大老远的赶来,到底有什么事啊?” “在下有一句话,想请教木大人。”小野可儿四下看了一眼,也不知左右侍立的那些人是否全是李光岑的心腹,不便唤出李光岑的真正身份。 李光岑淡淡一笑:“有什么话,你尽管说,这左右都是老夫的人。” 小野可儿听了这才放心,沉声说道:“小野可儿顶风冒雪的老远赶来,只是因为心中有一事不明,若不问个清楚,实在安心不下。小野可儿想问李大人,银州之乱、李光俨父子之死,可是……少主一手策划?” 他说完了,便目光炯炯紧盯着李光岑,这桩疑虑存在他心中很久了,一开始还只是些许疑虑,并不曾真的想到杨浩身上去,但是与父亲苏喀一番话,却加深了这个猜疑,他就是想知道,这样一桩了不得的大事,是不是那个在他眼中看来,懦弱无为、一无是处的少主亲手策划。 于是,他来了。冒着扑天盖地的大雪,驰骋数百里,过雪原、度关山,风尘仆仆,只为了心中一个答案,这就是小野可儿。 李光岑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谌沫儿看看小野可儿,上前一步,恭敬地抚胸施礼道:“大人,我们的部落和头人都已宣誓向您和少主效忠,小野可儿和谌沫儿,做为野离氏的人,死也不会背叛大人和少主,不会背弃自己的部落和头人,小野可儿对少主以前多有不敬,但他是钦佩真英雄大丈夫的人,是一个光明磊落的汉子,他只是想知道,他所遵奉的主人,是否是一个让他真心钦服的大英雄。” 李光岑闭上双眼沉吟片刻,呵呵一笑,霍地张开眼睛道:“是的,正是浩儿!” 小野可儿耸然动容,呆立半晌,忽然激动地问道:“少主……现在何处,小野可儿想要拜见少主,为以前的不恭向少主请罪。” 李光岑又抿一口酒,悠悠地望着厅外远方道:“浩儿,现在正在去霸州的路上,他去开封做官了。” “什么?”小野可儿又是一呆。 李光岑含笑望了他一眼,说道:“你有这份心,很好。你的父亲,自幼就是我的兄弟,尽管分离这么多年,我们的情谊却始终不变。你是野离氏部落杰出的年轻人,是未来的野离氏之主,我希望,你能把浩儿当成你的兄长,当成你的主人,恭敬他,服从他,做他忠诚的牧马人。 雄鹰不会恋栈它的鹰巢,因为翱翔于天下,它的翅膀才会有振撼风云的力量。狼王不会贪恋它的洞穴,因为总要奔走于四方,它才会磨砺出锋利的牙齿和智慧的头脑。但是不管雄鹰飞的多远,狼王奔走于何方,总有一天,它还是要回来的。” 他仰起头,又抿了一口酒,笑往岭西一指:“那里,需要一个有仁有义的头人,草原应该有一个心胸宽广的主人。当所有的人都需要他出现在那儿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因为那是他的责任。我儿与党项七氏缔结的盟约没有变,现在正是我们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的时候,你耐心地等着他归来就是。” “是!”小野可儿单膝跪地,抚胸郑重说道:“向无所不能的白石大神起誓,小野可儿对我所遵奉的草原之主的忠诚,将像横山群岭一般坚固,将像这横河水一样永不枯竭,小野可儿会做一个忠诚的牧马人,直到杨浩大人归来!” 第三十八章 对景难无心 杨浩轻车简从,行程也快。不两日就到了府州地界,杨浩想着此去霸州,不知道还要耗费多少时间,路上自然不便久耽,因此进入府州地界后也是片刻不停地继续向前赶路。直到途经穆柯寨时,才入寨歇息了一天,让穆羽和父母见了一面。 第二天继续启程东行,等过了已经修好的逐浪桥,便进入了广袤的无人地区。这一趟走的不是子午谷的路,而是斜着穿插向广原城,又走了三天,才见到一处小镇。这一路大家都走得人困马乏,又见零落的雪花飘起,众人便在镇上客栈歇宿。待他在客栈里安顿下来,这雪便越下越大了,很快整个大地就蒙上了白皑皑的一片。 吃罢晚饭,撤去杯碟,姆依可为他沏好一壶茶水,便又去打了盆热水来,为他脱靴洗脚。姆依可长相甜美,身形纤秀,不像寻常草原少女般结实粗壮,自到了唐焰焰身边,又着汉服、学打扮,更加显得俊俏可爱,这样一个小姑娘,又才只十二三岁,让她侍候这些事,一开始杨浩颇有些不习惯。 可他若太过客气,姆依可反而要不自在了,也只得由她去。说起来,他那辆豪华马车上可是连便溺之器都是有的,也就是说如果主人晚上想要方便,那这小侍女也得不避男女之嫌地上前服侍,还得给他倾倒洗涮便桶。杨浩实在适应不了这种服侍,要解手时都是跳下车子寻个背静处方便,这么冷的天,屁股都快冻成八瓣了,也着实的难为了他。 不过,他在车上休息时姆依可只能像只小猫儿似的蜷在地毯上睡觉,给他铺床叠被打水洗脚这些事儿他更是不能推脱,话说回来,那双柔嫩的小手给他搓洗着脚丫子感觉还真的很舒服,几天下来,一些受人侍候的事他也就泰然接受了。 姆依可给他洗着脚,杨浩坐在桌前却在想着心事。离霸州越近,他的心情便越急切,那里有他太多的牵挂还悲喜交融的回忆,杨氏、冬儿、臊猪儿、丁大少、丁玉落、丁承业,还有雁九,以及发生在他身上的许许多多的事,不时萦绕在他心头。 当初的离开就是为了今日的归来,原本一直想着此番回来便能快意恩仇,不由分说取了丁承业和雁九的人头,了结了这桩恩怨便走,可是现在,自得了义父送给他的那匣药,令他疑窦顿生,却是不能再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了。 丁承宗自幼习武,身体强健,虽说他被车子砸断了双腿,可那种伤怎么也不应该使他莫名其妙地变成一个植物人,义父说去年春上曾有汉人从喀喀钦大巫师那儿购买了两份毒药,会不会与丁家有关?如果丁承宗真的是因为这种毒药才晕迷不醒,那这事情就变得复杂了,绝不仅仅是自己的个人恩怨那么简单。 如果是那样,自己也不过是倒霉扫到了暴风尾,这桩阴谋真正要对付的人恐怕根本不是他,而是丁庭训、丁承宗,照此推测下去,凶手只能是丁承业,因为只有他能从中获益。可是……丁承业会有这般心机么?想起丁承业一向的为人,杨浩很难想象那个纨绔子会有胆子杀父害兄,做出这样的大事来。 脚洗完了,姆依可将他的脚拭干了放在自己腿上,因马上就要休息,并不穿上布袜,只取了一双在房中穿的软覆给他套在脚上,杨浩看她侍候的细心,不禁轻叹道:“别人家的闺女,在你这样年纪,还是爹娘照顾着她呢,你一样小小年纪,却要来照料我的起食饮居,真是令人过意不去。” 姆依可听了心里一酸,想起自己的亡父,忙低下头来,不让眼中莹莹的泪水落下,只低声答道:“老爷待我很好,在老爷身边,有吃有苦,又不担心受人欺负,月儿……是个有福气的女子。” 杨浩听了更生感慨,说道:“今夜宿在客栈,总算能够好生歇息一下,你自去睡吧,不用来侍候我,身子着实有些乏了,一会儿我也就睡。” 姆依可应了一声,先为杨浩铺好被褥,又取自己被褥铺在地上,杨浩见了蹙眉道:“外面不是有小间吗?这里比不得车上,睡在地上怎么受得了,你去外间歇息便是,如果有事,我会唤你。” 姆依可不肯,杨浩再三吩咐,这才依命自到外间歇息。杨浩舒展了一下身子,趿上鞋子到了炕上盘膝坐定,收敛心神开始练起师傅所授的阴阳双修功法来。 以前他想的确实浅薄了,把这功夫看成了一种闺房中的交合技巧,等他真正练了这功夫才知道,这功夫虽是从男女房事着手,却绝不是一门为了闺中淫乐而创出来的功夫,其实是由房中入道,淬炼体质,强健体魄,已达养生修性之目的,修炼起来也极辛苦,在练成之前对一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来说更是一种煎熬而不是一种享受,须有无上定力,才能熬得过去。 这一派道法以为,夫倡妇随,男女交合,人之道也;大气氤氲,日月晦明,天地之道也;恍恍惚惚,和气薰蒸,性命双修之道也。阴阳本无二理,兼而炼之,融而化之,三道其实俱是一道。补精养气,阴阳和合,男子铸剑淬锋,女子筑炉调鼎,一旦功成,闺房中自然是收放自如,大增乐趣,亦可行通周身脉络,使男女若松竹同茂,作丹证道。 此功分为筑基与双修两部分,筑基部分杨浩已练过了培元固体、补亏复壮、回龙秘诀、炉火铸剑几个部分,炉火筑剑是对下体的一种保健,唐朝大诗人杜甫的札记中就曾记载过他所习练的类似的功法煨梨功,其实是对睾丸和阳具的一种保养,使其扩展长大,贯通灵气,坚热持久,龙口无诞,此时铸剑方成,其形其壮与手淫近似,但神志须得清醒,配合吐纳调息之法,绝不可真的涉于淫邪,否则前功尽弃,仅这一关,就不是许多青壮汉子可以轻易度过的。 杨浩毕竟已知男女之事,再加上这一年来大起大落,历经坎坷,对其性情定力不无磨炼,所以顺利熬练过来,再接下来就是筑基的最后一关“幻影剑法”。 “幻影剑法”是一种隐喻性的提法,其实就是幻想男女性事以诱发冲动,紧要关头却要以无上定力保持灵台清明,调拭“剑器”,这可不仅指男女交接的功能,这一点大多数凡夫俗子皆可胜任,而是指那柄“剑”既要能威猛刚劲,又要能刚柔随心,收发自如,这样才能在关键时刻在关键的时刻运用“对景无心”的定力和“炉火铸剑”的功法,“堵住黄河水倒流,只..在中间颠倒颠”,所谓顺则生人,逆则成丹,以炼精化气,采药成丹。 在杨浩想来,这最后一关最为容易,什么“幻影剑法”,不就是判断一个人是否筑基已成、定力和锁阳固关的能力是否可以开始进行房中炼养、阴阳双修的一种检验手段吗?意淫而已罢了。 哪个男人在成长过程中,不曾有过性幻想和自慰,而吕洞宾讲解至此时还慎而重之,再三晓明它的厉害,就差要他沐浴更衣,斋戒三日,把清心寡欲的状态调整到最佳时才好克制心魔去修练了,杨浩对此一直觉得有些好笑,所以也未太过放在心上。 此时房中静寂,他按师傅所授,盘膝入定,吐纳调息,渐渐进入冥想状态…… 脑海中先是一片空明,继而不由自主地,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前世、今生,林林总总,种种幻像俱是那样真实,仿身时光倒流,时空逆转,重新置身其中。这一式新法考验的本就是对色欲的定力,杨浩此时仍能保持灵台一线清明,便有意识地去想男女间事。意念中只微微一动,诸般乱象尽皆消失,眼前场景一变,他已置身在丁府后宅的粮仓顶上。 幽幽的月光下,高高的谷物堆上,冬儿羞答答地俯卧在上面,喉间发出低婉的娇吟,亵衣小裤已被他轻轻剥下,那圆而不赘、滑而不腻的粉臀就呈现在他眼前,浑圆挺翘,增一分则大,减一分则小,股肤滑若凝脂,在幽幽的月光下,那两瓣香臀上各自泛起一道润泽如玉的弧光,宛如天下间最完美的一具宝器…… “冬儿!”杨浩冲动地叫,眼前的她太真实了,时光倒流了,他真的回到了那一时那一刻,而此后发生的一切在他脑海中忽然变成了南柯一梦。他此时就在丁家,冬儿仍活生生地在他面前,他的鼻端真的嗅到了新鲜谷物的香气,指端真的感受到了她肌肤的滑腻柔软,就连身上,似乎也感觉到了微微的夏季晚风,从高高的粮仓顶上轻轻拂过的温柔滋味。 “浩哥哥……”冬儿回眸低唤,媚眼如丝,葫芦形状的完美胴体俯压在金黄色谷粒上,因为胸口俯在金黄色的谷上,腋下肋边欲遮还露地便露出一弯柔软晶宝的浑圆…… 杨浩欣喜若狂,眼前的情景似幻实真,让他已无暇理会灵台中尚存的那一点点疑惑,他只记得今晚刚刚约了冬儿来,向她得意地讲述自己如何设计整治徐穆尘的“减字法儿”,冬儿为他腕上系起了保平安的七彩丝线,两人还吃了他赴丁大少之宴时带回来的梅子米粽。此时此刻,正是他与冬儿水乳交融的情炽时刻…… “冬儿,娘子……”杨浩忘情地俯到她如玉的娇躯上,剑拔弩张之处便自后抵上了那泥泥泞泞的一道缝儿,“啊……”一声悠长的娇吟,冬儿高高地扬起了她的粉颈,就像一只中箭的天鹅,双手紧紧抓起一捧金黄的谷粒,承受着他坚挺的进入…… 异样的销魂滋味让杨浩神魂颠倒,已经忘乎所以,他紧紧抱住冬儿的娇躯,正欲轻怜蜜爱,好生温存一番,忽然身下的冬儿娇喘吁吁地一回头,那脸 5e9e." >庞却又变成了唐焰焰的面孔,杨浩不由大吃一惊。 熊熊的篝火在身旁“劈劈啪啪”地燃烧着,唐焰焰侧卧在前,钗落鬟散,一头青丝铺满香肩,红到耳根的脸蛋热得烫人,她红着脸、闭着脸,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被他扯得松散了的衣襟里隐约可见一双白嫩嫩挺翘翘吹弹可破的乳儿,梨子般翘着骄傲的弧度,望之生香,触之腻滑。 “怎么会这样?”杨浩心中的疑虑只是一闪,便被如火的情欲彻底蒙蔽了神智,柔若无骨的娇躯在怀,听着她嘤嘤咛咛娇媚无比的呻吟,杨浩只想将那怒胀之处紧紧抵进她充满弹性的圆臀中央,就像把一枝五石弓的利箭,狠狠射进箭靶的红心,才能发泄他心中的欲火。 轻轻一扳她的肩头,便成了仰卧的姿势,唐焰焰嘤咛一声,手掩羞面,杨浩满腹情热,只想看她害羞的样子,便执着地扯开了她的双手,不想那双手放下,脸庞瞬间变成了折子渝的形像,娇俏可人却不失大度雍容,那种不怒自威、高贵无暇的气质,令他自惭形秽。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饱含着悲伤与失望凝视着他,檀口轻启,哀伤地道:“你现在诸事缠身,如今吐蕃与银州起了战事,你正好抓紧时间休养生息,男儿……还当以事业为重。我走了,你保重……” “子渝……”,杨浩心里也弄不清楚怎么突然又到了这一幕,脑海中已无法正常地思考,一见她闪身要走,大惊之下伸手便去抓她,可是只一伸手,腹间就像被利剑刺了一记,痛澈入骨,大叫一声便醒了过来,满鼻腻香满怀软玉尽皆化为乌有,室中一灯如豆,哪里曾有人来? “老爷,老爷,怎么了?”姆依可只着小衣,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因已睡下,她的丫髻已经拆开,秀发披散,小脸半笼青丝之间,惹人怜爱:“老爷,可是发了恶梦么?” “好……好厉害!”杨浩痛得满头大汗,如今他总算知道师傅为何说的那般慎重了。原来在筑基的前几个阶段中,本身就是对身体和意志的一种锤炼,到了“幻影练剑”这一步时,神意的凝聚,较之常人已不知强大了多少倍。 然而意念的集中既比常人强了十数倍,因此他脑海的幻像便也随之放大了十数倍,不是修道之人如何知道它的玄奥。正是意志越坚,道行越深,这心魔也就越强,这种神交幻想,甚至较之真正的交合让人感觉还要真实,就像藏书网一个被催眠的人,如果你暗示他的手腕被烫伤,他的手腕上就真的会出现被烫伤的水泡一样那种神奇的难以置信的事,这种精神力高度集中下产生的幻像完全可以让人沉溺其中而不辨真假,端地是厉害。 杨浩仍然身着小衣端坐在那儿,做着盘膝入定的姿势,可他知道自己方才是身陷幻像不能自拔,幸亏醒来的早,要不然继续下去必然内腑遭受重创。可是即便现在,他的丹田气海也因为气息散乱而走岔了经脉,小腹处痛楚难忍。 他大大地喘了几口粗气,才慢慢道:“没甚么,你不用担心,来,帮我把腿搬开,扶着我的肩膀,慢一些,扶我躺平。” “喔!”姆依可忙踢掉鞋子,猫一般膝行到他身边,帮着他挪开双腿,慢慢躺平。 姆依可身娇体弱,年岁尚小,若不用全力,哪能摆得平他一个成年男子,一只纤臂竭力揽着他的肩膀,俯身去搬他的双腿,小手无意间便碰到了他的裆部,杨浩“幻影练剑”走火入魔,那一处地方傲指苍穹,撑起一个小帐蓬来,虽说这时的裤子肥大,也完全遮掩不住。 他那处本钱本就比较雄伟,自从这阴阳双修筑基功夫练到最后一层后,“剑筋”已然抻开,法器更是了得,简直坚逾柱石,滚烫如火,姆依可豆蔻韶龄,却是经历过男女之事的,这一碰到,立即晓得那是什么物事,小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忙慌慌张张移开,便去搬他大腿。 杨浩强忍腹痛,让她搬平了自己身子躺卧下去,这一来那处地方更是无法掩饰,高高地矗着,把个姆依可看得心慌意乱,一双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瞅。杨浩也不免尴尬,轻声道:“息了灯,你去睡吧。老爷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唔……”姆依可从鼻腔里轻轻地应了一声,倒退着爬下床去,站在榻边偷偷瞄他下体一眼,脸红心跳,揪着衣襟欲行还止,吃吃半晌,才红着脸蛋结结巴巴地叫:“老……老爷……” “嗯?”杨浩闭着双眼正在调息,只是应了一声。姆依可偷偷瞟他一眼,胆子大了些,小声地道:“老爷……若是……若是想要……,婢子……婢子可以侍奉老爷枕席……” 杨浩吓了一跳,霍地张开眼睛,就见姆依可稚嫩的小脸胀得通红,结结巴巴说完,哪里还敢看他,站在榻边不敢抬头,只将双眼盯着足尖,小衣下纤弱的身子却在情不自禁地发抖。稚体童颜,稍具绰约,那种青涩中带些妩媚的神韵很是考验人的定力。 杨浩心头砰地一跳,急忙斥道:“胡闹,乱说些甚么?” “婢子……婢子没有乱说。”姆依可豁出去了,理直气壮地道:“婢子是老爷的贴身丫环,什么……什么都该是老爷的,侍候老爷,本就是婢子份内之事呀。” 杨浩有些怒气,问道:“是谁教你这些东西的,唐姑娘么?” “不是不是”,姆依可连连摆手,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姑娘身边侍候的几位姐姐说的,她们说……她们说……我们是姑娘的贴身丫环,一辈子都要跟在姑娘身边,姑娘嫁了谁,我们也就跟了谁,侍候官人,也就是我们的份内之事……” 草原上的女孩儿家,地位较之中原的女子还要低上一筹,她从小所闻所见便是如此,也难怪她这么快便接受了唐焰焰身边那些贴身侍女的言传身教。 杨浩听了她的话,却不禁想起了杨氏,一时黯然神伤,杨氏当初就是这么想的吧?如果丁夫人不是那么好妒,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娘家对丁庭训助益太大,所以能约束他的行为,自己的娘亲现在就是丁庭训的一个婢妾,而且还会心满意足。她心中那纸烧不掉的卖身契啊…… 情绪一激,杨浩腹中又是一阵刺痛,便咬着牙摆手道:“全是歪理邪说,你……不要听她们胡说八道,小小年纪,尽听这些胡扯,快去睡了吧,不要胡思乱想。” 姆依可瞟他一眼,眼睛里已蓄满了泪水:“婢子……婢子知道自己的身子已不干净,不配讨老爷的欢心,只是……只是看老爷忍得难受,想用这卑贱的身子侍候老爷,婢子不会依此邀宠,也不会……也不会有什么非份之想的,始终都是……都是老爷身前的使唤丫头。” “胡说什么,婢女下人就不是人了?不拿下人当人,简直就不是人!你怎么能自轻自贱?”杨浩愤愤说罢,也知这时代人的理念亦由环境促成,绝非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改变,反倒是自己的许多想法不合时宜,便无奈地一叹,放缓了声音道:“老爷是在练一门上乘功夫,不慎岔了气,稍一动作就腹痛难忍,需要慢慢调息,你不要多想,快去睡了吧。” “喔。”姆依可似懂非懂,她这样年纪,还不知男女之事的情趣,只是当初若非杨浩为她主持公道,自己清白被辱、老父被人杀死的大仇断难得报,对杨浩的感激刻骨铭心,如今又被转赠了杨浩做贴身侍婢,在她心中只知自己一生一世都要侍候杨浩做自己的主人。故而见他身体异样,懵懂之间,也知女儿家身子会让男人快活,这才含羞自荐。 如今知道他不是嫌弃自己,心下便欢喜起来,倒也没有旁的杂念,可是听他说的郑重,又不免有些担心,退到桌旁想要吹熄了灯火,又放心不下,便在墩上悄悄坐了下来,捻着衣带,眨着一双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 杨浩知道她未离开,这时也顾不得再理她,如果不及时调息,气息郁结太久,对身体是大有损害的,他忙静卧调息,调理身体。吕洞宾曾说过这门功法不虞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只是指不致于有极严重的内伤,其实任何一种内息功法,如果行功不当,多少都会于身体有害。吕洞宾只知自己这徒弟很有定力,当初被他暗中戏弄,点中穴道促生情欲,面对着一个娇美少女也能不及于乱,所以才大言不惭安抚他说毫无风险,怎知自己这徒弟情根深种,而情与欲是相连的,心魔生起,一样会练岔了气。 好在杨浩前几式筑基功夫练的踏实,早前学习程世雄所授由外入内的硬功更扎下了坚实的基础,又被及时惊醒,所以这伤不算太重,调息大半个时辰,身体便慢慢调整过来。姆依可枯坐在灯下,少女正是嗜睡的年纪,坐的久了,已是睡眼朦胧。 杨浩化精还虚,身体一旦调整过来,便觉无碍了,便坐起身旁:“我已无恙了,瞧你,还在那里强撑,快些回去睡了吧。” “嗯……啊,老爷好了?”正打着瞌睡的姆依可一惊而醒,欣喜地跃起,杨浩见她欢喜的模样,便也和缓了颜色一笑:“已经好了,夜已深了,你快去歇息吧。” 刚说到这儿,就听院中一阵嘈杂,似又有人住了进来,听那声音不是一人两人。随即一个大嗓门便叫了起来:“店家,烧热水来,再备些好菜好肉,这贼老天,偌大的雪说下就下,直到这时才赶来了,身子乏的厉害。” “哎哟哎哟,郑老爷,店里如今还住着一拨客人呢,您小声着点儿,深更八夜的,要是把人家吵嚷醒了,小老儿可吃罪不起。” “屁,你没看那房里灯还亮着吗?嗳,上房呢,没有上房了吗?老爷我一路奔波辛苦,到了你这里还歇息不好。” 杨浩微一皱眉,听那大嗓门似乎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是谁来,随后就听那店家急急解释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那粗犷的大嗓门才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道:“罢了罢了,快快安顿了我的仆从车马,把好酒好肉送进房来,吃过了饭老爷我就要休息,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呢。” “是是是,郑老爷放心,您常经过我这儿,您说哪一回我这店里不是把您侍候的高高兴兴的?郑老爷这回……哟,身边怎么也没带个女人侍候着呐?长途奔波的,多不方便。记得上回您带着的那位伊人姑娘,对您可是知冷知热的,郑老爷知道疼人呐,眼看着天寒地冻的,不舍得佳人陪您一路辛苦。” “啊,原来是他!”那店家这么一说,杨浩忽然想了起来,这郑老爷可不就是他前次往府谷去时,曾经在街头遇到过的那个郑成和么,因为侍妾伊人与女扮男装的折子渝对视了一眼,就被这个人痛殴了一顿,这样的妒夫着实少见。 只听郑员外哼道:“屁!老爷我疼惜她?哼!那个贱妇,老爷我最恨妇人不守妇道,她却屡教不改,总是与男人眉来眼去、勾三搭四的,我郑家岂能容得这样的女人,老爷我一怒之下,把她卖进窑子去了,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我呸!” “是是是!郑老爷家里规矩严,门风严谨,小老儿是晓得的。”那店家陪着笑,两人的脚步声从廊下过去了。 杨浩走到窗前,轻轻地摇了摇头:“跟了这样一个人,那位伊人姑娘真是不幸。” 身后有人愤愤地帮腔道:“就是,不拿女人当人,简直就不是人。” “嗯?”杨浩回头一看,姆依可立即红了脸,吃吃地道:“月儿……月儿是学老爷说话。” 杨浩“噗哧”一声笑了:“嗯,好,那你就帮老爷我记下了吧,以后……这句话就当成咱们家的一条家训。” “是,老爷。”姆依可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 杨浩打个哈欠,挥挥手道:“好了,天也不早了,快去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是,老爷。” 看着杨浩上了炕,掀开被子盖在身上,姆依可才俯身取下灯罩,轻轻地吹熄了灯火,将灯罩重又轻轻罩上时,就像一颗心也轻轻地放下了。能跟在这样的主人身边,是她的幸福,每日侍候他的起食饮居,她就感到满足了,她想要的就是这么简单。 相较而言,杨浩锦衣玉食、高官得做,可是他幸福了么? 次日一早,杨浩登车欲行,就见郑成和提着一条马鞭,站在客栈前面吆五喝六的,郑员外身材矮壮,冬日穿着更显臃肿,再加上浓须重眉,两只金鱼眼,一张大嘴岔子,看起来就像一只蛤蟆精。 杨浩对此人十分厌恶,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模样,若是这人还记得自己模样,难免要上前来跟搭讪,便把帽檐儿一压,快步登上车去。姆依可跟在后面,提着裙裾轻轻巧巧地上了车,甚是鄙夷地瞟了那个杀猪屠夫般的郑员外一眼。 车马继续前行,不久却发现郑员外一行人追了上来,两队人你行我也行,你止我也止,竟然始终同路。行了几天,杨浩有意避着他,与郑员外始终不曾谋面,下人们之间彼此熟了,彼此一问才知道这位郑员外竟也是往霸州去的。 途经广原时,杨浩并未停留。西北三藩在朝廷俱有耳目,朝廷在西北又何尝没有?他说进京之前先去祭扫亲人陵墓,如果半道却去见了程世雄,一旦落入朝廷耳目,难免要让人浮想翩翩。对他固然不好,对程世雄也是个麻烦。程世雄对他本有知遇之恩,当此非常时刻反而不宜有所联系,杨浩只得绕过广原城继续东向而去,郑成和却进了广原城,这一来杨浩总算甩开了这个厌物。 一路上枯躁乏味的很,身边虽有个比花解语的小姑娘,杨浩却没多少话题与她闲聊,每日只是反复揣摩回到霸州该如何着手,斟破自己心中的疑虑。至于那筑基功夫,现在只是反复巩固前几式功法,在安定下来之前,是绝对不对去练自己原本不屑一顾的“幻影剑了。” 行行复行行,伴着霸州城的第一场雪,杨浩的车子终于驶进了霸州城。 “老爷,人说贵人出门风雨多,老爷每到一处,瑞雪相迎,那也是大贵人了。此番衣锦还乡,定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渐渐熟悉了杨浩性情,畏惧之心已去,变得活泼开朗起来的姆依可翘着小屁股趴在窗口,一边伸手接着窗外雪花,一边回眸笑道。 杨浩微微一笑,只将双眼向卷起帘儿的车外望去,面上竭力保持平静,心却跳的比任何时候都快。霸州府衙、彩棚街、织桥酒楼……,许许多多熟悉的景物一一跃入眼帘,杨浩的双眼不觉湿润起来:“回来了,我杨浩回来了!小刀、大头,铁牛,你们还好么……” “好心的老爷,施舍几文小钱吧,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未满月的孩儿,老爷,您行行好,您行行好……” 眼见一辆修饰华丽的车子驶进城来,车后左右各有四名骑马的侍卫,再看那车驾用的都不是骡子,而是高大的骏马,分明是个极为富有、极有身份的人,路边一个乞丐立即扑了过来,趁着街上行人往来,车子行的缓慢,拖住车辕苦苦哀求。 “去去去,滚一边去,谁的车你都敢拦?”车把式大怒,把马鞭一收,就想往他肩上抽去。姆依可缩回手来,矮身就要出去,被杨浩一把按住肩头,自姆依可肩上望过去,只见死乞白赖地抱住车辕,跟着车子滑行乞讨的那人只有三十多岁,虽说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却没有一般乞丐的猥琐样儿。 杨浩不禁叹了口气,吩咐道:“小羽,给他一串大钱儿,打发他去了吧。” “是。”得了杨浩吩咐,穆羽从怀中摸出十几文钱来,往地上一丢,喝道:“快滚,莫阻了我家大人去路。” 那乞丐大喜,匆匆往车里看了一眼,只见杨浩坐在里面,前边一个扶着车棚正向自己好奇打量的俊俏丫头遮住了他半边脸,一时只觉眼熟,却未想起是谁来,眼见铜钱落地,生怕被别人抢走,连忙放了车辕,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抢钱,嘴里还高声地道着谢。 “老爷真是个善心的人呢,”姆依可轻叹着蹲在杨浩腿边,为他捶着腿,穆羽回头问道:“大人,咱们是去住店,还是住进霸州馆驿?” 杨浩淡淡吩咐道:“去猪头巷,打听一位柳婆婆的住处。” 车马渐渐行远,那个乞丐趴在地上。心急火燎地捡起最后一枚铜钱揣进怀里,安心地拍了拍胸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拨开一绺绺垂在眼前的肮脏长发,吃惊地看着远去的车子,突然指着那车马渐去的背影凄厉地叫了起来:“丁浩,丁浩,他是丁浩!那个杀千刀的丁浩啊!” 他瘫坐在地上,拍着自己的大腿号啕大哭起来:“天杀的丁浩啊,我成了这般凄凄惨惨模样,他却风风光光地回来了,老天爷不开眼,怎不一个雷劈死了他啊……” 路边行人见一个疯子在风雪中号啕,纷纷走避开去,有人撑着伞缩着脖子疾行,匆匆瞟他一眼,便纳罕地道:“这不是猪头解库的二掌柜王之洲么,当街号啕什么,发了癫痫不成?”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