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谢少年》 第一章 敬亭山上长大的少年,如同山上的一颗柿子树,夜风吹拂下孤零零的,到了白天却又生气十足。 他叫柿子,柿子树上的柿子。名字来自于难产死去的娘,吃柿子时肚子疼生下了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柿子……”,老谢伤心至极没心思给起名字,所以他就叫谢柿子了。 按理说应该感谢老谢,因为他没有像狗剩,狗蛋啥的给小柿子应景起个名叫“难生”,难产而生,虽然不孝了点,但是幸亏柿子娘死之前没留下别的什么话,不然小柿子还不一定叫什么呢。小柿子出生后,老谢就没管过他,出生后是爷奶照顾柿子长大,老谢……沉浸在伤心中,整天神神道道要去找青娘,在哪找,只能去地下了,爷奶不仅要管小柿子活,还要管柿子他爹寻死,手忙脚乱。 后来是谢奶奶先爆发了,把老谢拉到野外,快速给了老谢一个左右开工的大耳瓜子,给老谢打的脑壳嗡嗡,告诉老谢“你现在死了,孩子怎么办?要我和你爹这一把老骨头养吗?见了青娘,到底下她问你孩子怎么样?你要告诉她,孩子无爹无娘,受人欺吗?我告诉你,你现在死了她也不会见你。现在场地给你准备好了,死也别脏了我的地!”然后亲自给面前放了一把才磨好的菜刀,锃光瓦亮,扬长而去,回去迅速把丧葬事宜准备好,备口棺材准备等会去抬老谢。 老谢被耳光打懵,面前又放着个菜刀,再被话一刺激,直愣愣翻着白眼晕倒了,等到半夜才被谢家爷奶抬回去,人在野外冻得打哆嗦,养了半个月,病好以后,啥胡话也不说了。老谢,不寻死了,但是整天醉在酒坛子里,没有一刻清醒的,醉生梦死,小柿子暗暗觉得他哪一天喝酒会把自己喝上“天”。 忘了说,青娘就是柿子娘,大名徐青青,穷秀才的女儿,与老谢邂逅喜结连理,琴瑟和谐。一生顺遂,就是命短了些。柿子想老谢应该认为是他害的,没有他,青娘就不会死,所以才不待见他吧。 扶摇门,一个落魄的武林门派,曾经扶摇直上九万里,九万里夸张了,但是确实曾经辉煌过,现在大概是飞久了,就开始往下掉吧,不是有句话叫飞的越高摔的越惨吗,门下仅有的几个弟子都不好意思出门报门派,谢柿子……也有点。 小柿子曾经向他的爷爷现在门派掌门人谢天关提过一个小小的建议,比如门派名字是否太过张扬,不太符合我们门人的气质?是否挑个良辰吉日应该改个名字?对此掌门人的回答是,拿着剑追了柿子二里地,要劈死这个背祖忘宗的狗东西……小柿子想,还是爷爷霸气,骂人还不忘了把自己稍上,真不负自己这霸气的名字,人虽然老了一点,但是身体倍棒啊! 谢柿子,扶摇门第十八代狗东西,咳咳,十八代弟子,不出意外的话,是准第十八代掌门人。从小苦练功夫,为了光复门派而努力……那是谢橘子,柿子师弟,性别公。努力这个词就跟柿子没一毛钱关系,和师弟不一样,他想当的不是当一个合格的门派掌门人,而是当一个随风来随风去的江湖侠客,一柄剑走遍天下。 插一句题外话,所有门下男弟子都被柿子固执的认为师弟,其实他才是最小的那个。 谢橘子全面综合发展,刀枪剑戟,斧钺钩差全面发展,柿子则只会剑,其他的连基础都不会,好在虽然只会剑,但是用剑却在弟子里是头一份。 那是十岁时,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柿子爬墙去了李寡妇的家,然后……好吧,其实就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小柿子被老头子赶下了山,塞了一个包袱,一把剑,以及怀里奶奶匆忙塞的几张银票,就这么毫无防备的下山了……小柿子其实有些蒙圈,毕竟赶他下山能不能早点通知一声,还没跟师兄弟,师姐妹告个别,搞个欢送会啥的……还有藏在板砖下多年的零花钱也没给个时间带走,毕竟出门钱不嫌多,有句话不是说有理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吗。小柿子就这样揣着怀里的一百两银票和一把剑下山了。 此刻谢柿子现在正蹲在包子铺对面,看着包子铺流口水,绝对不是因为他没钱,而是因为这个包子实在是太香了。俗话说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俗话又说了术业有专攻,俗话还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铺垫了那么多,其实只为表达一个难以启齿的消息,他……被人偷了。被偷的没有丝毫防备,以至于买东西付钱时才发现,平生第一次被卖东西大爷白眼了。 姓谢的,生来便是铮铮铁骨,与生俱来一股男儿气概,何曾遇到过这种情况,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为五斗米折腰,便是没有钱,也能闯荡江湖,大不了餐风饮露就是了。 事实上,没走两步小柿子就饿了,只能停下追求理想的步伐,先解决个人温饱问题。于是小柿子开启了不平凡的人生,靠着聪明伶俐,机智果敢走上人生巅峰。他……凭借脸蛋为胭脂铺卖过胭脂,也去街头卖过艺,为了赏金抓过罪犯,也曾帮人私奔而被双方父母追打……总而言之,又凑够了踏上远方的小钱钱。 路上,他看见了各处的风土人情,大江大河的壮阔,大漠的空旷寂寥,见识了秀美的山河,也瞧见了人们的淳朴,交结了很多朋友,也看够了小人和伪君子,为了生活奔波过,也曾风里来雨里去,柿子处在江湖才明白江湖是什么样子,不止有豪气侠气意气,还有纠葛在其中的利益与黑暗,吞噬人心. 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柿子想该回家看看我那“年迈走不动道”的爷奶和那应该已经被酒泡死的老谢了,还有给那葬在风水宝地的老娘上个香了。说起来柿子应该是最不孝的儿子了,老谢和土里的娘都没能承欢膝下。老谢是相看两厌,娘又埋土里,尽孝心的机会都没有。 等回到家了,柿子要告诉爷爷一个人在外漂泊的艰难困苦,好让他后悔突然扔他出来。告诉奶奶他都没好好吃过饭,而且世上奶奶做的饭最好吃。 再跟橘子师弟聊天,告诉他在外这几年喝了不少好酒,尤其是那十五年的花雕,开坛后香飘了十里地,那滋味绝了!对了,老谢门前的风景甚好,到时就在那跟师弟叙旧。 还有要梨子师姐帮忙做个剑穗,她先前做的那个不小心弄坏了。还有要回去把攒的零花钱都掏出来,也不知道搁板砖下烂了没,还是赶快花掉吧,下山前才捡的小花狗,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老谢就酒吃掉了,就算侥幸逃过一死,还认不认得他呢,还有门前的花,门后的树,门外的草…… 给爷爷打了把剑,虽然材质做工都不算顶好,但好歹算是把利器,也不知道他还用不用得动。 给奶奶带了玉簪,是旅途中找一个有口皆碑的玉器师傅做的,还雕满了奶奶最爱的牡丹花,这可不像剑,可要小心护着。 老谢嘛,把喝剩的花雕酒送他吧,这要不是别人硬塞,他才不会带这个装满了酒又沉又重的水囊。 把玉梳送给师弟橘子,把偶然得来的一本武林秘籍送给梨子师姐,到时就说送错了,让他们自己换去,不然要到猴年马月他俩才能给我生个小师侄出来玩玩。 还要回去告诉扶摇门师弟们下山的经验,敦敦教诲他们,一定要好好树立下未来十八代掌门的形象,从此尊他敬他爱戴他,只要他说一都不敢说三,叫他们给端茶递水,捏肩捶腿,想想就美。 就这样,柿子踏上了回家的路。出去时狼狈没有方向,各处都想走一走,各地的风土人情和风光都想看一看,回家却只需要找准家的方向一直前行。 第二章 扶摇门就建在敬亭山上,门派不大,房子也不大,站在门外,看着扶摇门的牌匾,红色的漆已经斑驳,只剩零星一点,漏出被蛀虫啃食出一条条沟壑的黄杨木材,大门也摇摇欲坠,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爷,奶,师弟,师姐……还有老谢,我回来啦!”久别重逢,也没个人应他,算了自己进去给他们个惊喜吧。 推开门,就是练武的空地,地上满是落叶,空地倒是有很大一片,往日师弟们和师姐们都在这里练武,爷爷板着脸,背着手,站在前面,看见哪个偷懒耍滑,就是一藤条过去,挨打最多的还是他。 右边一排房子就是师弟们的住处,几间房子睡下了五十五个师兄弟,左边是兵器库。再往里过一个圆形拱门就是爷奶的正房,右边是储物间,左边有两间屋子是他住的。 再往里,就是老谢的屋子,和一旁一个小水塘。水塘上面漂浮的都是枯叶,也不清澈,是浑浊的深绿色。 水塘旁边有一个个坟包,大小不一,坟上草很长得茂盛,粗糙简陋木牌上写着字,一个个望去,先是谢天关之墓,旁边是谢王氏之墓,后面还有一个个小坟包,大约是不知道被埋之人姓名,所以墓碑上没有字,五十七人就躺在一方院子里…… 当年走的急,这些墓应该是山下的乡亲埋的,还给立了碑。扶摇门自从立派,对山下的乡亲一直很照顾,没有凭借武功在身就以武犯禁,也不允许弟子横行霸道,口碑一直很好。谢柿子此刻想的是,好人有好报……大约是真的。 少年撩开衣摆,缓缓跪在了一排排坟墓前,手中的剑放在了谢天关墓前,磕了三个头,眉毛微微一挑,说道:“爷爷,我回来了!你说,你怎么忍心把我一个人扔下山,你当时是不是想,我肯定吃不了苦,然后灰溜溜的回来。我告诉你,不可能,我谢柿子生来就是要干大事的人,不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我照样活的好好的,我这三年活的那叫一个滋润,惬意,想去哪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以前老说,就我这个懒散样,学武功一事无成,我还偏偏就告诉你,我现在可是神功盖世,一统江湖那是指日可待了。哎,你说,到时我要是一统江湖了,要不要顺便帮咱们扶摇门发扬光大,成为那个第一门派?到时谁见了你都恭恭敬敬,张口门主好,闭嘴门主威武,好不好?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啊?嗯,一本万利的事我就说你不可能不同意。那以后我要是发扬光大了,那改门派名字是不是也……同意了?唉,别不说话了啊,不同意就不同意呗,大不了这一次我让一步,不改了,随你开心。咋不说话了?……你这老头真小气,没劲。你跟前这把剑送你了啊。” 少年一个人对着坟墓唠唠叨叨,看着这个不回应了,就跪着挪到右边去,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匣子“奶奶,你看!”缓缓打开,里面放的是一只通体洁白的簪子,没有一点点瑕疵,上面雕满了栩栩如生的牡丹花。“你看,好看不?”说完还有点羞涩,不好意思摸了摸头,“我找了一个贼厉害的师傅,蹲了他一个月,才让他给我插队做的,有的人排队排到一年后了!我还让师傅给雕了好多牡丹花,你不是最喜欢牡丹花了吗?我想着,奶奶戴着肯定好看。你可别说什么年纪大了戴什么首饰,不是有句诗叫白发带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败美人吗?奶奶在我心里就是一个大美人!要是奶奶站在我面前,我肯定给你亲自戴上……现在我给你藏着,藏在哪呢?……我在这里挖个坑,放里面,你要是想戴了,就自己拿出来。” 坟前挖了个三寸深小坑,刚刚好够匣子放进去,又用泥土将匣子掩埋,按瓷实。此时少年的手上满是泥土,而泥土细微处可见暗红。 少年做好这些又开始唠叨,“奶奶,我想你做的饭菜了,我可馋可馋可……馋了……” 说着说着,少年突然把脸埋进了胳膊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双眼通红,牙关紧咬,袖子上湿了一大片,但很快就面色如常了。如果不是袖子上的水渍没干,仿佛先前的软弱是一场错觉。 “没事,我就是觉得风太大,刮脸。我这么英俊的一张脸,要是不好好爱惜,以后怎么给您骗个孙媳妇,再生个可爱的孙女。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可要好好照顾好自己,花也要时常戴,爷爷气你,你就给我托个梦,我下回钱就只烧给你,不给他烧了。”说完,往左边看,“爷爷,你可不许欺负我奶,不然……我以后可不孝敬你了!” 呲着口牙,嘿嘿一笑,活脱脱一个欠打的傻小子样。 少年的目光由墓碑转向了天上,似不适应光线,眯了眯眼。此刻正值黄昏,漫天彩霞,阳光透过云层发射一道道白色的素练,把奇形怪状的云镀上了一层耀眼的色彩。 “爷,奶,不说了,时间不早了,我跟师姐弟们聊几句。” 少年说完起身,退了三步,往后面的坟堆看去,“梨子师姐,本来想让你给我做个新的剑穗,你给我的那个被我不小心弄坏了,你是不是要怪我不小心了?可是,师姐,弄坏的,我没丢,呐,在怀里装的好好的呢!我都想好了,要是你嫌做个新的太麻烦了,那旧的补救一下,也能用,我放在这里,你闲时记得帮我补救一下,好不好?还有我新得了一本武功秘籍,你帮我转交给橘子师弟一下,他不是最爱搜集这些了吗,别忘了啊。” “橘子师弟,你说我叫了你这么多年师弟,你每次都纠正我,每次都说同一句话,师兄就是师兄,怎能随你心意乱叫,我每次都当做耳边风,看到你气闷,我就会想起被蜜蜂叮了嘴的大黄狗,笑死我了!师弟,师弟,师弟,现在我喊多少遍都可以了,你要是生气,就跳出来我们打一场,比剑啊!大不了我这次让你三招,不,十招。嘿嘿,这是我给师姐带的玉梳,你帮我转交一下。” 把需要双方转交的礼物放在挖好的坑里,埋踏实,直起身来,少年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后面一排排坟墓时不时摇摇头,似乎为谁的不争气和磨磨唧唧而烦恼。 “也不知道你们到了地下,能不能表明心迹,我在旁边都快替你们急死了,唉,你说你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背着手摇着头,老气横秋的样子惹人发笑。 突然面色一正,目光变得坚毅,声音提高说道,“后面各位师弟,今天,我就传授你们下山的经验,第一呢,就是要有钱,一定要有钱,有钱才能走遍天下,第二呢,就是注意扒手,小心护好钱袋,这点很关键,非常关键,第三呢,就是如果你有钱且被偷,那么,为了生活,卖身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了,如果你不想卖身,那你们可以做……” 絮絮叨叨个没完,他想如果不是各位师弟躺的舒服,可能已经跳起来打他了。 终于说完了,少年喝了口水囊里的酒,润了润嗓子,觉得不错又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发出一声畅快的叹息,“你说,老谢,你死那么早干什么呢?你要不死那么早,这酒现在应该在你的肚子里,不像现在你最讨厌的人喝着你最爱的酒,你看都看不见,你说多气人。老谢,你说……你那天为什么不跑呢?浑浑噩噩的半辈子,你都过了,快死了,搞什么要死一起死的样,我都替你害臊,你以为你这样你就能抹平你的懦弱窝囊了?我告诉你不可能,你看现在就只有我还记得你这个……窝囊了一辈子的爹了。” “你说你凭什么当我谢柿子的爹,你凭什么那么不待见我,你凭什么就把罪责都放到我的身上,凭什么就不肯像寻常父母一样叫我一声儿子,凭什么你说死就死了,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你生我的时候怎么不问我想出来吗?生我不养我不教我,谢青山你算什么爹!爹……?呵,真好笑,我们还不如两个陌路人呢。” 激动的情绪在心中起伏动荡,好似在拍打挤压心脏,一阵阵刺痛,少年静默良久,才平复心绪,缓缓开口,“酒给你倒了,喝得到就喝,喝不到就算了,儿子能尽的心意就这样了,你我父子一场,下辈子咋们互相躲对方远点。” 名叫柿子的少年蹲下来缓缓将酒撒在地上,直到水囊里再倒不出一滴。 此时,太阳迟迟没有沉入地平线,像是太阳对人间最后的眷恋,但很快,启明星就出现了,月亮也隐隐现出了半个轮廓,挂在半蓝半暗的天上,催促着还没归家的鸟雀们。 终于,最后一丝光亮沉入黑暗,世界回归寂静。少年的声音突然停下了,静默在夜色里的身影,瘦削而又挺拔,像刚刚剥离笋衣的竹子,虽未现坚韧不拔之态,已有宁折不弯之意。 少年猛然跪下,对着一排排坟墓嗑了三下,泥土与额头亲密接触,竟发出沉闷的声响,又缓缓站起,立在一个个坟包前,“那……爷奶,师兄师姐,我走了,有空再来看你们。” 说完站了一会,转身,出了这座伴了多年的宅院,扎进茫茫月色里。 山下到处都是为夜归人指路的烛火,少年失去了那盏烛火,从此,没有家了。 第三章 柿子先是去了山下的村子,刚进村子里,狗吠一声接一声后又好像遇到什么可怕的事,嗷呜一声趴下,安静下来。 先去找村长,往日虽不常来,但彼此倒也算熟悉。咚咚咚扣门声在一片寂静的夜里响起,但等了一会一时没有人开门,就又敲了几下。 “谁呀?”屋里听见鞋子拖地的声音,想是已经被惊醒了,鞋子拖地的刺啦声越来越近,快到了门口停下了。 “谁呀?” “平叔,我是柿子。” “……” 只听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柿子?”压低到快嘶哑了的声音响起,手里拿着油灯,微弱的烛火下有一张苍老的脸探了出来,似不敢确信,又喊了一遍,“柿子?” “是,平叔,是我,我回来了。” 老汉连忙把人让进来,插上了门栓,这才回过头来看微弱烛火下身形隐隐的少年。两两相对无言,老汉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还是少年先开口了,“平叔,山上的坟是您带人立的吧?” 老汉沉默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是我带人立的,不过人我们认不齐全,只认得掌门和夫人两个,所以只树了两个碑,其他的只能盖个坟,不至于曝尸在外。这些年扶摇门对我们这些村民不错,平时有什么事能帮的也帮我们解决了,山下因为什么太平了这些年,大家心里都有数,不能人没了就没了良心,生前我们帮不上什么,死后也只能立个碑了。” 少年忽然跪倒在地,给老汉嗑了个头,“平叔……多谢!” 老汉猝不及防,一张老脸还错愕着,反应过来伸手扶他起来,“好孩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叔做的值当什么,快起来!叔心里有愧啊!”老汉突然热泪盈眶,心里不是滋味,山上的骄子何用给我这么一个地里刨食吃的磕头!男儿膝下有黄金啊!何况是我们对不起他啊! 少年顺着老汉手上的力道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了老汉,“这是一点琐碎银子,麻烦平叔给帮忙的大家伙分了,多少是我的一点心意。” 老汉不要,推拒了一番,见他坚持就收下了,村民这几年也不容易,这些也能让他们好过一点。 少年也不再多留,辞别老汉,趁着夜色又离开了村子。老汉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只能在心里祈求老天保佑这个孩子,此后一生顺遂,百岁无忧。 平阳城里,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涌入不少人,使得往日安静的城里喧闹起来,只因虎豹派最近在招收弟子,扩大门派规模,不少人想抓住这次机会成为“人上人”。 虎豹派,一听这名字,附近居民就心里发颤,只因这一派都不是什么好人,仗着武功为非作歹,横行霸道,坐落在小城里,使得不少人被逼无奈背井离乡,旅人商队都不愿从此路过。 树大招猢狲,此次招弟子总有那没良心的愿意进去,好好一个人,去到里面当狗,做狗也算了,偏要出来变作疯狗乱咬人。 一日,平阳城来了个少年,面容白净,一双杏眼,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一袭青衫,随风猎猎,皎如玉树临风前,让人凭生好感,虽年岁小,不足七尺,但已很有一番风度。 少年来到了路边一文钱一碗的茶水小铺,坐下要了一碗茶,手颤颤巍巍的老汉倒了一碗茶,摸摸索索收了一文钱,这让本来想问路的少年沉默不语,喝了茶默默离开了。 转而到卖果子点心铺子问询,伙计虽是男人,可是人都爱色,即便是男人长得好也很占便宜,很快知道了路,只要往前一里路左拐就是。 循路到了,一看,正是虎豹门,少年想到那伙计得知自己问的地是虎豹门,还曾犹豫着规劝他,免得误入歧途,见坚持要问,只得指路,临走时还流露出惋惜,不忍见美好之物被毁坏的心情简直让人感同身受,不禁一笑。 少年到此,也不是为了进去当“狗”,也不是来谋生计,只是为了认个门,免得找错了人。往日行事如此嚣张,殊不知欠下的债迟早要还的。 少年站在远处,眯着眼仔细看了门上的牌匾,只见“虎豹门”三个字确实写的好,端端正正,没有一丝虎豹之神气,也不知是找哪个老夫子还是往日有怨的人写的,全然没有显示出虎豹门的一丝气势。看了半天没看出花来,自然就走了。 少年在城里找了个客栈住了下来,每天在大厅一坐就是一天,点一碟花生米,一壶碧螺春,砸吧一颗花生米,细品一口茶,也不与人交谈,也从不见他出去,客栈里的伙计还纳闷,不过客栈里迎来送往,怪人见得多了,谁有那闲心多管闲事,人家交了两个月房费,是大爷,小心伺候就是了。 过了半个月,伙计见那少年倒是不坐在大厅了,开始外出,一去一天,夜里才回来,身上还一股脂粉气,伙计就懂了,是去迎春楼了,私下里调侃,年纪不大,也不知道晓不晓得个中滋味。 又过了半个月,倒是不见少年夜里回来,一身脂粉气了,只是听来的客人说城里有个青衫少年,在城里转悠半个月了,大街小巷都给转悠遍了,别不是什么踩点的小偷吧? 又半个月,青衫少年也不再出门,就待在客栈里,一日三餐让人送上去,也不知在搞什么,伙计送饭时瞄了一眼,发现他也不做什么,就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伙计心里嘀咕,难道是精力终于透支了?好家伙,这两个月这人过得可真精彩。 门口两个守卫站的散漫,大约是自身背后的势力让他们在这个小城有恃无恐,时不时还凑在一起说个话,正推搡着谁晚上要小桃花陪时,一道劲风迎面而来,还来不及反应,飞镖就定在了大门上,嗡嗡作响,门倒是厚实,只留下一股震荡。 两个守卫没有防备,呆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顺着飞镖来的方向就要追,可四下里哪还有人影。 还没追几步,只好回来,这才看见系在飞镖尾巴上的布条。把飞镖使劲拔下,解开布条,定睛一看,只见“今晚子时,扶摇门五十七口来取尔等狗命”写在上面。 守卫大惊,连忙上去汇报给管事的,管事的上报给弟子,弟子告知长老,长老又禀告给掌门。 掌门倒是一笑,要说这虎豹门虽然名声不咋地,但一个门派,要是没有两点本事,哪能立得住跟脚,虎豹门成立五十多年,倒是遇到过不少来匡扶正义、报仇的,都被打死吊在城门外,后扔给野狗啃食,以儆效尤,此后报仇的来一波死一波,狠辣名声在外,无人敢招惹。 如果不在一开始遏制黑恶势力,当黑暗势力一步步长成,正义也会逐渐失声。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民众敢怒不敢言,倒是有近二十年的时间没有人上门来放这种大言不惭的狗屁了。 这次来报仇的,名号掌门张一霸倒是还有点映像,大约三年前一个几十来人的小门派,那时虎豹门才开始扩大势力向外征收保护费时,就遭到了抵抗。 扶摇门带着山下的村民拒不交,负隅顽抗 ,还使得虎豹门折损了不少人,一怒之下派了三四百人过去,车轮战,慢慢消磨他们的体力,才把他们都给杀光,就这样还折损了将近二百人。 因为人数折损过大,以至于人死了不解恨,把人都吊在树上,让那些村民观看,杀鸡儆猴挂了一个月才扔进了山里喂狼去。山下的村民还不是成了虎豹门势力下的羔羊,任人宰割,屁都不敢放一个。没想到这扶摇门还有漏网之鱼,居然还大叫着我要来杀你们了,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忧虑。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张一霸还是叫人加强了守卫,原本两班人马变作三班人马,加强巡戒,叮嘱众人夜里也要警醒些,以防万一。不过大家都没真当回事。 第四章 傍晚,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回到了家,为了不浪费油灯里的油早早都睡了,到了夜里唯有城里几户还算富裕的人家,稀稀落落有几点灯火透露出来,虎豹门倒是一反常态,黑漆漆一片,似乎都睡了。 黑夜里,在旁等待许久的身影刷的一下动了,以旁边一棵大树为借力点,脚尖一点就进了虎豹门加高的院墙,影子一般直奔院落中央。 才刚刚落定在屋檐上头,只见四周蹭一下围满了人,下一刻,火把亮了起来,晃晃的火光照亮了夜袭者的脸,就是这些时日行为古怪的少年。 虎豹门的人当然不认得他,不过今夜来闯,还穿着夜行衣,自然就是扶摇门那狂妄的余孽,不然今晚这“空城计”是为的谁。 少年很快三两下就被擒住,倒也硬气,紧咬牙关,不叫唤,也不求饶,一双眼睛瞪着面前众人,不服输的样子看的今晚等待许久的人心里十分不爽,先按着一顿锤,专朝脸上和肚子上招呼。 发泄完了,就开始嘲笑还不跪地求饶的少年,“哟,小白脸,来陪爷爷我睡觉来了?哈哈哈哈!”“什么玩意,还敢来灭我们虎豹门,脑子掉驴粪里去了吧!”“还扶摇门,哟,要取我们狗命,啧啧啧,你们扶摇门该不会是老子干那档子事,扶着女人腰时那个扶摇门吧?”“哈哈哈哈哈哈!”周围顿时轰然。 一阵阵笑声像一把把刀,扎进了少年的耳朵里,心里,少年眼睛瞪的通红,目眦欲裂,恨不得有口利齿活啃了面前这堆人。眼看众人笑够了,就有人上前来,准备拉少年下去处置了,免得血污了花草,脏了青石板的地。 “慢,刚才打打也就算了,掌门说了,把他带过去,他要亲自审问。” 从人群里出来一个人,捏开少年嘴巴,扔了一颗药丸进去,又把他嘴巴钳紧,想吐也吐不出来,待药丸咕噜一声下了肚,看着扣嗓子的少年,才笑吟吟说:“这是散功丸,吃下会功力全失,吐也吐不出来,虽然你武功不怎么样,但是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叫你吞下。对了,你应该不可惜吧?这么弱的功力,这么废的武功,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猪吗?” 明明是一张笑脸,说出来的话又狠又毒,直叫人三魂七魄都气出窍来。少年被话一激,再加上药效的作用,竟直接气晕过去,旁边围观的人见“热闹”被气晕了,轰笑一声也就散了。 先前笑眯眯的人名叫陈宝,拖着少年往地下牢房走去,把人交给看管的人,叮嘱一声,掌门亲自来审,自顾自走了。看管的人知道掌门亲自来审,自然不能把人折磨死或太狠,不然掌门来问话,死了或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那自然是底下人活得不耐烦了,掌门的时间就是底下人的命,谁要是耽误了,就是在拿自己的命来赌掌门的耐心。 很显然,虎豹门上下没有一个称得上人的,自然没人有耐心这个怪东西。掌门能掌着一群不是人,自然是不是人里达到顶尖了。 看管的人把少年安排在最好的牢房,说好是比较着来的,干净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是难得的了,把人往地上铺的稻草一扔,谁管他是不是睡的还舒服。这里关押的都是还有价值的人,等他们最后一点价值被挖出,等待的自然就是死亡。这个小子现在还没死,靠的当然不是同情心和善心,是他身上对掌门或者对门派的价值。 少年静静躺在那里,脸色苍白,还带着伤口和青瘀,身下是稀稀落落的稻草和黑漆漆潮湿的地面,偏偏像幅画似的,看管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暗自惋惜,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干什么不好,非要找死,难道我太久没出去,跟不上如今的江湖了吗? 关上了牢房做在旁边小桌子上,一个人就着花生米喝酒去了,也不担心有人想逃,送下来时有武功的被废了,比普通人还弱,没武功手脚折断动不了,这辈子爬都爬不出去了。 此刻,虎豹门掌门张一霸正在沉思,因为这段时间势力扩大了三倍有余,一时虽然杀的众人怕了,时间久了,难免有地方不安分,暗地与虎豹门作对。 这次底下有人提议,不如趁着掌门五十生辰将近,把兄弟们都召集来,热闹热闹,彰显一下实力,这样其他还不了解我们虎豹门的实力,想与我们作对的都得掂量掂量脑袋够不够硬。 掌门略一思考就同意了,只是各地驻守的人派两个回来,以免出乱子,门派附近的则都来,离的近,有乱子也不怕。离寿辰还有七天,办宴的事就这样敲定了,来的人多,要办的事也很多,一时间还真是有点手忙脚乱。掌门把大致方向定下了,就交给手下人去跑腿,要是办的好有赏,办坏了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七天时间太过紧促,虎豹门上下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碌,掌门张一霸则带着亲信陈宝悄悄来到了地牢里,看管的人虽然知道掌门要来,此刻见了心中难免惶恐,为掌门指路来到少年那间牢房之后,打开牢门,和亲信一起很有眼力见的快速退下了。 少年此刻已经醒了,正坐在稻草上,一脸哀容,此刻倒不像是画中人了。见有人来,神色一收,面色立马变得平静,装作坦然的样子。 虽然情绪整理的快,但是还是被进来的张一霸捕捉到了,不禁想到,到底还是年轻,没见过太多世面,以为装作高手一样深沉,就能画犬类虎了?心里嘲笑,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就站在少年面前,一声也不吭,就直直盯着少年的眼睛看,少年以为来人是要来严刑拷打,本来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没想到人进来就盯着自己看,好似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不过,高手过招,气势最不能输,先发制人,“你看什么看,我告诉你,今天栽在你们手上,算我倒霉,要杀要剐随你便!” 张一霸笑了笑,“别怕,我不会杀你,像你这样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量和武功的人,我爱惜该来不及呢,作为江湖里的前辈,像你这样具有潜力的后辈正是我们所要扶持的,这样江湖里的血液才能流动,不至于成为一摊死水,代代有你们这样的人才,才不至于江湖无人可称道啊!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没你这样的本事。” 少年也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么大的作用,但还没被迎面而来的夸赞冲垮了头脑,不过也没打断他的话,继续听了下去。 “唉,可怜我虎豹门人多,难免有管辖不利的地方,底下的人为非作歹,欺上瞒下,可怜我这个掌门却被蒙在鼓里,你发的飞镖上提及扶摇门五十七口,我逼问底下人才得知竟在我手下发生了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我骤然得知,惊怒交加,已经涉事的人都关押起来,准备交由你处置,要杀要剐随你。只是……你门派上下五十七口已经没了,人死不能复生,门派传承还是不能断啊!不然如何面对呕心沥血创造门派功法的前辈。”张一霸面露悲哀,语调悲戚,还真像那么个样子。 少年听到到扶摇门五十七口已经一腔怒火,想要杀了面前这个人,渐渐却又沉默下来,内心挣扎,一边是想着要杀掉整个虎豹门报仇,一边却又在说,伤害扶摇门的那些人已经关押等待处置了,而且就算要拼,也是以卵击石,而且传承断了根,又如何有颜面去见底下的列为先贤……少年低着头,眉头拧的紧紧的。 张一霸继续说道,“小兄弟,要不然这样,你就待在我虎豹门,自行收弟子,教授扶摇门功法,把功法传承下去,这样可行?我把那些得罪你的回头交到你手上,生死不论。只是……”张一霸说完停顿了一下,面色犹豫,看了一眼少年,似乎很不好开口。少年点点头,示意但说无妨。 张一霸这才慢吞吞的开口说,“只是,本门门派功法众多,未免乱套,需要到功法储存处报备功法,也就是把功法交一份到那里,怕你多心,这才不敢开口。” 少年立刻面露怀疑,戒备的盯着他,张一霸则语气温和,并没有因为被怀疑而不快,继续开口说道,“你放心,我就是提个建议,你也不要怕,我堂堂一派掌门,还能做卸磨杀驴,杀鸡取卵的事?更不可能觊觎你们一门功法,对我有什么好处?本门别的不说,功法甚多,哪个不可学?唉,多说无益,你自己好好想想,七天后我过寿宴,要是想通了,就出来参加,我们握手言和,把酒言欢。 ”说完张一霸摇摇头也不多留,走了。 亲信陈宝则对外面站着的看管的人嘱咐,给少年一日三餐好好伺候着,还要“不经意”看到犯人受刑,办好了有赏。看管的人自然心领神会,一日三餐要精心,还要让人家知道谁交代的,受刑自然要不小心让人家看到,不能刻意,露了痕迹。都是老规矩,照办就是。 第五章 几天时间一晃就过去,掌门寿辰这天到了,宴席已经准备好了,早来的客人已经安排好住下了,还有一些人紧赶慢赶也在这天到了。 这掌门五十寿辰可马虎不得,前一天晚上,虎豹门灯火亮了一整夜,到了卯时一刻就大开中门迎客,络绎不绝的人来,礼如流水一般的进,可把记礼簿的和唱礼的人累的够呛。 各处来的人分批次向坐在主位的掌门张一霸敬酒祝贺,奉承的话也是花样百出,往常在一地作威作福,恨不得鼻孔朝天的人,此刻却显得过于谦卑,谄媚过头了。 张一霸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酒也是一杯接一杯的喝下了肚,脸不红心不跳,容光焕发让张一霸感觉回到了二三十岁,春光正好的年纪。 少年则在早上出了牢门,一路上畅通无阻,出了地下就有人来领着他去沐浴洗漱,换上了锦衣玉簪,无不周到之处,心情才略略好些。 然后由人领着他去了宴席,安排好了座位,位于中间一席,既不显得过于热情,让人不适,也不过于冷落,让人心生不满,可见用心良苦。 刚一落座,掌门张一霸就看见了焕然一新的少年,脸上的笑容深了一分,向少年点头示意,少年也赶快回敬一礼,双方心照不宣。掌门继续应酬,少年略显落寞,但不久就与旁边人攀谈起来。 待人都到齐,全部落座后,一道道美味佳肴才由身姿婀娜的侍女端上来,穿梭其中时不时被揩个油,侍女羞怒交加,面颊通红却又不敢说什么,不经意倒是给给人别样的享受,不过到底是掌门眼皮子底下,倒是不敢闹出什么来,丢了自己的脸是小,丢了掌门的脸事大,上完菜也就有惊无险的退下了。 张一霸看人齐菜也齐了,站起来开始对着来客说话,“今天是我张一霸五十寿诞,把大家都叫来,是为了热闹热闹,也是因为最近门派扩张过于迅速,难免有人不服我们门派管辖,不知天高地厚想要闹出动静来,倒是伤了彼此脸面。所以一来彰显我们虎豹门的实力,让宵小打消那些个心思,二来最重要的是自家兄弟们凑一起,叙叙话,交流交流感情。今个在这,也不必拘束,敞开了喝酒吃肉,才是为我增福添寿了。来人,敬酒!诸位兄弟,我们一起满饮此杯!干。” 底下众人群情激昂,“谢掌门!我等满饮此杯!干!”“好!诸位与我同心,何愁我虎豹门不能成为一流门派,称霸武林!”门下众人:“称霸武林!称霸武林!称霸武林!……” 待众人激动的差不多了,掌门抬手往下压了压,声音就停下来,“前几天,我派人猎了几只鹿,才叫厨子烤好了,现在好让大家伙儿都尝一尝,来人,上鹿肉!” 只见一碟碟烤好片好的鹿肉盛了上来,香料也撒齐了,因来人过多,每桌只得了两碟,只够每个人尝个鲜。 主桌倒是有一整只烤好的鹿肉,由两个小厮端了上来,金黄酥脆,鲜嫩多汁,上面还现撒上了一层香料,喷香扑鼻,旁边有侍女现拿刀片出来,端到了掌门面前。 掌门抬筷夹了一片尝了,底下人才跟着抬箸。亲信陈宝见掌门吃了几口皱了眉,约莫略有些油腻了,连忙从专供掌门用的酒壶倒了一杯酒,张一霸喝下点点头,夸赞的看了一眼陈宝,陈宝则喜形于色。 宴席上众人觥筹交错,品味佳肴,酒酣耳热,将这场寿宴推向了**。 掌门张一霸今天有非常值得令人高兴的几件事,一是寿诞这么多门下兄弟聚在一起高兴,二是宴席结束就能得到那扶摇门的功法秘籍,与旁人不同,张一霸兼学多家武功,却苦于无更高深功法,现遇上瓶颈,几年前扶摇门被灭之前的实力让张一霸眼馋,功法秘籍却遍搜无果,只好放弃,没想到扶摇门余孽却送上门来,岂能放过,等秘籍到手,那个废物还能有什么用。三是虎豹门近来势力扩张迅速,说不准能在自己手上成为一流门派,武林称霸也不是不能展望。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么多喜事在一起,陈宝又在一旁小意侍奉,不停倒酒,多喝了几杯,就有些晕乎乎的。 但不知怎的,肚子开始针扎一般疼痛,不一会儿变成绞痛,意识也有些模糊,张一霸很快意识到不对劲,想起先前殷勤倒酒的亲信陈宝,惊怒交加,脸上却不露声色,趁陈宝倒酒来一掌向他胸前拍去,陈宝来不及防备,被震碎了心脏,横尸当场。 其余人等大惊,目目相觑,皆知陈宝为掌门亲信,不知发生了什么竟被一掌拍死,不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张一霸还在强撑着面色如常,挥手让准备靠近的人们退下,也不理会门下疑惑的兄弟们,步履沉重缓慢,准备出了宴席再宣人来医治,毕竟若先前强时大家自然还是兄弟,现在中毒虚弱,可不知哪只羔羊要脱下羊皮变成狼了。 可先前不察,现在毒性猛然来的汹涌,还没走出大厅,就一头栽下。 “掌门!” “掌门!”“来人啊!掌门你怎么了?” “有人谋害掌门!” “来……人啊!” “啊……肚子好痛!” 惊呼的众人看到掌门倒下,正准备近前,就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脑袋晕乎乎的,不一会儿就感觉肚里好像有一把叉子在搅来搅去,要把人心都疼碎,霎时惨叫声不绝于耳,不一会儿,就有一片人倒毙,面目狰狞,七窍流血。 有人忍着痛楚,推门想要出去,却发现大门从外面锁死了,整座小城,像死了一般寂静,好似没人发现这里的哀嚎和异状。 众人纷纷倒下,餐具菜肴美酒被带倒了一地,地面一片狼藉,地上是已经痛苦死去的尸体和像小孩子一样在污浊的地上打滚,像儿时一样无所顾忌的大声嘶吼嚎啕的还……活着的畜生! 在一片狼藉的人群里,只有一个人还坐在位子上,慢条斯理的吃着菜,甚至还有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痛苦着的人们自然没空看他。 喝完了杯中酒,少年缓缓站起了身,来到了大名鼎鼎的虎豹门掌门张一霸身边,蹲下来仔细端详着这具还算体面的死尸,至少只看出痛苦不算狰狞,脸上也只有些微血迹。看着尸体微微移位的头发,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甚至一小把柔顺发亮的胡须,仔仔细细的看着。 少年不禁觉得人真是奇妙,五谷杂粮孕育出千奇百怪的人,好人,坏人,男人,女人,孩童,青年,老人,贫穷的人,富贵的人,少年相信每个人存在必有原因,可当他妨碍伤害我在乎的人时,创造这种存在的神是否也应该随着这种垃圾一起陨落? “你说你为什么不问呢,我叫谢柿子,扶摇门第十八代掌门,谢天关是我爷爷。”你要是问我就说了,你不屑问我,还想骗我,不死你死哪个呢? 大厅里已经安静下来,地上,桌子上,墙角都是尸体,说是死的多了无处下脚都不夸张。 此时,后面厨房的方向竟跑出来一个活人,看了一遍尸横遍野的大厅,竟癫狂大笑起来。 “爹,娘,珍娘,福儿,我给你们报仇了,这帮狗娘养的畜生被我都毒死了。我死里逃生,等了十年,十年,终于被我等到了!他们肯定想不到我把毒粉撒在了烤羊用的香料里,我烤羊的时候就在想,我一定要烤的好一点,再好一点,撒香料一定仔细均匀,这样才能美味,然后他们就能多吃一点,吃的饱饱的,多多的,好下去陪你们。哈哈哈……终于死了,死了,都死光了……是啊,都死光了……”先前还癫狂的人渐渐落寞下来,但又看了眼四周,触目都是尸体,这才放心的笑了。 在菜肴端上不久,他估摸着该发作的时间,让被逼无奈为这些人工作的人们从后门逃命,然后锁上了后门。大门也是他锁的,他亲自给前面守卫的人送的加量的菜,毒死后若无其事从外面悄悄锁上了大门,又从狗洞里钻了进来。厨子姓刘名新,一个苦苦挣扎在俗世生活里的普通人。 **缓缓抬起头来,眼前是一片湛蓝的天空,空旷高远,看着看着,仿佛已经飞起来了,被大片大片新鲜的空气包围着,他已经好久从来没有过这么惬意的时候了,脑袋渐渐放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这样慢慢享受着这样轻松惬意的时光,连过往那些平淡幸福的日子也忆不起,就这样静静的沉浸在编织的梦里,十年压在背后的仇恨已经消散了。 厨子倒下了,倒在了困了他十年的虎豹门里,与这些他的仇人同时也是被他亲手杀死的人死在了一起,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大口大口吞噬了他们,大概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真正安心吧! 少年早就从墙上一跃,出了虎豹门,站在门外,看看里面熏天的火光,以及四处无人的街道,放心的走了。 亲信陈宝,八岁时爹娘病死,只有个姐姐相依为命,名叫陈珍,嫁与刘家秀才为妇,十年前一家突然横死,陈宝加入虎豹门就是为了借助门里的力量寻找姐姐一家惨死的真凶,苦苦找寻十年一无所获,没想到数月前准备逛花楼,进去之前有个小乞儿撞了自己,正准备打死算了,结果乞儿突然递给自己一张纸条,上面告诉自己若想知道姐姐死因,去找花楼里烧火的大娘,那里自有真相。 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去了一趟,却没想到那烧火的大娘正是姐姐的邻居王大婶,大婶一辈子也没个儿女,只有个丈夫,早早去了,自此守寡,一个人难免孤单,因此与姐姐家关系要好。 十年前那晚她正好肚子疼,茅房较远,回来就听见姐姐家里有人惨叫,屋里燃起了火,不一会儿出来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大婶连忙躲了起来,吓破了胆,也不敢再回去,索性自己一个人出来谋生,为首的她一个月前天还这花楼里偶然见过,吓得半死,听人说是正是这虎豹门的掌门。为了小命,她本来想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谁想到得遇故人弟弟,终于可以一骨碌都倒出来。 陈宝姐姐死的冤枉,因为长的貌美,叫十年前还不是虎豹门掌门的张一霸看上了,抵死不从,一家子这才惨遭横祸。陈宝得知真相,悔恨自己做了仇人这么多年走狗,正好恰逢寿宴,本来想把毒下在了酒里,看着他喝下去后,再悄悄逃出去,没想到两种毒药加速了毒发时间,来不及逃就被一掌拍死。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路走错了也是错了,谁又能躲过呢。 秀才**,本来也是一清瘦书生,有貌美的妻子,调皮的儿子,慈祥的父母,却被虎豹门杀光全家,挨了一刀却侥幸没死,躲进了地窖,死里逃生变成了一浑身油烟气,只知低头烧饭的厨子,圣贤书再不读,心里只有杀了虎豹门全门报仇雪恨,终于等到了掌门办宴这样百年难逢的好机会。十年光阴,却不知与小舅子就在一个屋檐下却没想见过,何尝不讽刺。 而少年,只轻轻的推了一把。小乞儿给陈宝的字条是谁给的?厨子的毒是怎么得到的?为何虎豹门扩张实力如此顺利?又为何掌门寿辰突然大操大办?谁又知道知道呢。我只知道,那,厨子十年隐忍报仇雪恨,蚂蚁咬死了大象,人间奇闻,至于扶摇门五十七口……大概在天上看热闹呢吧! 少年假装被抓,与张一霸虚与委蛇,也只是为了第一时间看到虎豹门众人的死相,不然错过此等盛景岂不可惜? 第六章 “却道那虎豹门,嚣张跋扈多年,却在掌门寿宴当头乐极生悲,来赴宴的人全都死了个光。听说那天虎豹门哀嚎惨叫声震天,吓得众人都躲了起来,不一会儿火光就映红了半边天,等到了第二天,火光才熄灭,有那胆大的才敢去那一堆废墟看,到处都是烧焦黑的尸体,蜷成一团,还散发阵阵焦香味,当场就给人恶心吐了,回去以后一个月都不敢吃肉。那城北有名的马大胆,吓得是直哆嗦,哪里见过这等人家炼狱。听那逃出来的仆人说呀,是那烤鹿的厨子把药下在了调料里,毒死了虎豹门的人。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善恶到头终有报!” 说书人一拍醒木,底下就传来一片叫好声,“好,死的好!”“那天我也听见了惨叫,可咋小民哪里敢去凑热闹,错过了这等好事!”“这厨子可是咋们城的大英雄啊!” 说书人等底下人激动了一会,才继续开口说道:“虎豹门才上到下死了个光,只剩些小喽啰,树倒猢狲散,想看形势不对想逃了,却被欺压已久的门派捉住,几个门派合力打上门去,虎豹门就此消失,可谓是大快人心啊!” 说书的人,听书的人都在笑,压在头上多年的大山一朝被一个厨子搬开,既不可思议又惊喜万分,往后日子只能越来越有奔头。 高兴的不只是厨子,还有知县,多年毒瘤得除,履历上可以有一份耀眼的功绩,比如,虎豹门为恶多年,鱼肉百姓,知县大人不忍见百姓受苦,带领官兵端了虎豹门上下,因拒捕,就地革杀,一地沉疴得解。 少年并没有听到这些话,可也不难设想。此刻少年正在一深山之中,大仇得报,从小城出来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心生迷茫 听人说,东南方向有异景现世,想着现在也没有什么目标,不如去看看。 此刻正途经一深山老林,眼见天色渐暗,一袭青衣的少年边走边看,四处没人家,也没破庙和破房子可供歇脚,看来只能露宿野外了。正这样想着,隐隐看见前方有一处破庙,走进一看,房子破的四壁漏风,头顶漏光,供奉的三清神像歪七扭八,早已倒塌,灰尘像厚布一样布满了庙里。 少年进去找了个角落,又四处寻了些干草铺了铺,点了个小火堆,寻来的干柴堆在一旁,夜里好添火。少年怀抱着剑,靠着墙壁准备歇息,可脑子里思绪纷杂,一时难以入眠,就坐在那盯着面前的火堆看。脑子里天南海北,一时想着大仇得报,一时想着过往种种时光,又不知前路该往何去,又想着该给火堆加根柴,想的脑子作痛了,才强行把思绪清空,闭眼准备睡觉。 刚眯一会,就感觉周围骤然变冷,还以为是火堆没柴了,正准备加柴,一看,火还旺,只是火苗左摇右晃,可并没有风来,火光映照下的少年的面庞也明明暗暗,火光晃的人眼睛疼。 突然,少年正前方掉下了一个头颅,落在地上,披散着头发,后脑勺对着少年,咚咚咚继续弹跳,一片寂静里,头颅弹跳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和诡异。往上看去,是一个无头的身体,悬在半空中,一身红衣,像鲜血染就,胆小的人此时怕已神魂俱散。 头颅弹跳着向少年逼近,少年却没有丝毫反应,不禁让人怀疑怕是吓傻了吧? 头颅来到少年跟前,突然,转过了脸,一张难以言尽的脸,眼睛鼻子嘴巴都不在该待的位置上,嘴巴裂开到耳后,眼珠里布满了细细的裂纹,张嘴一笑,漏出鱼似的利齿,还能看清裸露出来的牙床,鲜血突然流过五官,真是恐怖又恶心的一张脸。 一直没有动静的少年突然动了,他快速揪过这颗恶心头颅的头发,用尽全力扔了出去,外面黑漆漆,也不知道扔了多远,也不好辨别具体方向。 迅如闪电的一幕,估计头颅还没反应过来,女鬼身体还在那飘悬着,过了一会儿,身子才向庙外飘了出去,少年看见了,却不理会。 又等了一会儿,庙外极快飞来一道红色的身影,直奔少年而来,利爪袭向少年脖颈,少年飞快捉住女鬼手腕,往前一带,抓着头颅,按进了火堆里,女鬼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刺耳难听。少年又坐回了干草上,背靠着墙壁,眉间拧的紧紧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三个字。 此刻,深山,破庙,火堆,青衫少年,红衣女鬼。一个在角落,一个也在角落,在一间破庙,却利用了庙内最远的距离,一个满脸不耐烦,一个满脸惧怕,瑟瑟缩缩。 女鬼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碰上个硬茬子,往日谁见了她不是吓得半死,然后任她取走阳气,虽没致人于死地,但也让人回去大病一场,谁想到今天竟然被人折辱至此,失去了身为女鬼的尊严。 女鬼越想越委屈,竟在旁边抽抽搭搭起来,不敢大声哭,怕自己哭的声惊扰了旁边这座凶神,死劲捂着嘴,捂不住了,发出一声抽噎,到最后还打起哭嗝来,如果旁边有个看的人,大概也能为她委屈起来。可旁边的人无动于衷,无视旁边恢复美貌的女鬼,反而因为她偶尔一声的哭嗝,拧起了眉头。 少年就想安安生生在这破庙睡个觉,谁想到才睡没多久,就被人打扰醒了,要真是火堆没火也就算了,但是偏偏不是,这就让人很不爽了。少年冷眼盯着那女鬼的头蹦蹦跳跳,身体还飘啊飘,意思就是不想让自己睡觉了,反正醒了,睡不成了,心里的火越积越高,而这破庙只有一个能动的,火一股脑冲了过去,女鬼只能自讨苦吃。所以说,嘘!别打扰睡觉的人。 少年终于睁眼看了哭泣的女鬼一眼,“你哭什么?要哭也是我先哭,你先来害我,我自卫反击一下怎么了?” 女鬼艰难抑制住自己的哭声,声音细若蚊吟,完全没有先前惨叫时百分之一的嗓音,“我……我只是想吸你点阳气,没想害你,真的,就指甲盖儿,不对,头发丝点阳气,你打我,你还打我,扔我头,还把我按在火里烧,你……你太欺负鬼了……我身为鬼也是有尊严的,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才抑制住的哭声又起了,和着打嗝声,真像恶霸逼良为娼的戏码,事实上,哭泣的人想吸的绝对不止头发丝点大的阳气。 “……别哭了,烦人……” 女鬼立马捂住嘴。 “……快走!别逼我再打你……” 少年一来确实烦鬼哭,二来是自己也没搞明白自己怎么能触碰到鬼,况且留这么个居心不良的鬼在身边也不是很安全,先打发走再说。 女鬼说道:“我,我走不了,我的尸骨还在这庙里……” 少年奇怪道:“你不是能摸到物体吗?” 女鬼难得顶了一句:“……你见过有人举起自己吗?我虽然是鬼,难道就拿得起自己的尸骨了?” 少年似乎也有点无奈:“你不轮回转世吗?” 女鬼有点低落的说道:“我倒是想,在这七十年了,当年害死我的人估计早死了,我也想投胎,可是没有阴差来引我入地府,我找不到,只能一直逗留在这,可是没有香火供奉,怕魂魄消散,便只能吸食过路人的阳气。” 女鬼好似打开了话匣子,向少年诉说了自己家住何处,如何被害。实在是多年来遇到的人都被她吓的半死,没个人跟她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这可是有点难得的机会。 女鬼名叫赵圭,富户家的小姐,一日外出被掳,贼人欲轻薄,自尽而亡,困于此庙七十载。 第七章 少年得知女鬼底细,虽然因她而些微暴躁的脾气平息了下去,却也无法助她轮回转世,一凡世俗人如何帮她入地府转入轮回。 赵圭本性不坏,谋人阳气却也未曾伤人姓名,不过现在这情况确实有点难办,被阴差遗漏,也没什么好办法,他可没有招手唤出阴差的能力,也不懂这些奇门异术。 一个是面无表情的普通人,一个是怯怯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年的红衣女鬼,着实有点好笑。 “赵小姐,你可想好以后如何了?” 没想到还能有人能叫自己一声赵小姐,赵圭惊讶的看了一眼少年。 “……轮回进不了,最差不过就是魂飞魄散。” 赵圭有点落寞,但是一会就犹豫又期待的看了一眼少年,能听她一只鬼说那么久的话,一定是个好人,好人一定心软吧?她缠一缠会帮她的吧? 全然忘了先前凄惨的遭遇的美貌女鬼,声音立刻开始哽咽,落下一滴泪来,“就是,小女子已经很久没有吸食阳气,也没有香火,魂魄虚弱,刚刚还遭受了殴打,要是……要是……能够吸一丝丝阳气,保我魂体不散,就最好不过了。” 神情带着一丝怯懦,一丝期盼,一丝委屈,仿佛风雨中期盼有人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小白花。 少年没有吭声,只是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活动了一下指骨,小白花瞬间收回了表情,正色说道,“其实吧,我吸不吸的无所谓,鬼嘛,怎么过不是过,我这魂体可强健了,风吹不散,雨打不透的,知足常乐,知足常乐,哈哈!” 心中的想法都消失在勉强苦涩的笑声中,化为泡影。 破庙,一人一鬼,不知何时开始已经隔着火堆围坐。庙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暗夜里雨滴落的声音格外清晰,时快时慢,时缓时骤,仿佛流逝的时间,看得见却阻止不了。破庙里雨顺着漏光的屋顶流下来,也就火堆旁还算干爽。 赵圭突然想到自己努力记住却又渐渐模糊的时光,失而复得的温暖充斥心间,好像七十年岁月里,心里那些阴暗潮湿发霉的地方随着这一刻的宁静一起消失在火里,一直燥郁的心也静了下来。 少女将头枕在胳膊上,偏着头盯着背靠墙角,怀里抱剑闭目养神的青衫少年,想起了少时读的一首诗: “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 “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少年察觉到了这道目光,并没有理会,不料少女的目光迟迟不走,只好睁开眼来,有些无奈的说道:“你看什么?” “你说,你长得那么好看做什么?引诱老年人图谋不轨啊?” “……别再看了,你得不到。” 少年一本正经的说出有点自恋的话语,让赵圭幻想破碎。 少年也不好再闭眼装睡,只好往外盯着一片漆黑的雨夜。 其实,今天的事对少年来说冲击是有点大的,破庙遇女鬼,怎么想怎么荒诞无稽,从没遇鬼的少年,要不是凭借那一股起床气和莫名其妙能触摸到女鬼,今天怕也是栽了。 有鬼,有地府,有阴差,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仙人也有吗?呼风唤雨,飞天遁地,可搬山移海的神仙也存在这个世上吗? 少年是在思考,可也在提防着旁边的鬼,谁知道她是不是包藏祸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外面的雨还在下,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 这时,庙外的空地上,突然落下来一个人,少年悚然一惊,此人凭空出现,他竟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只见来人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隐隐还可以看见一些油渍,头发只堪堪束住,潦草的落下几根发丝来,邋遢又苍老的面庞,一把胡须凌乱,未曾打理,一边走,一边还拿着个罗盘东张西望,明明是黑夜里,明明形容邋遢,可此人好像在发光,让人在黑暗里也能清晰的看见。 老道看见了庙里的火光寻着走了进来,向庙里的一人一鬼笑了笑,收起了罗盘。 少年察觉到不同寻常时早就悄悄站了起来,握紧了剑,此人出现的太过诡异,纵然是一个老头又一身破烂道袍,也很难让少年轻易放下戒心。 老道倒是不见外,寻了个石头,一屁股坐在了火堆旁边,围着火堆烤起了火。 此刻火堆旁只有两个人了,赵圭早在老道进来时,又回到了角落里,利用鬼极强的可塑性,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还不受控制的发着抖,没办法,这老道给她的感觉极为危险,好像顷刻间就要灰飞烟灭。 老道开口说话了,“小兄弟,我坐在这烤个火,你没意见吧?”笑眯眯的,还有股猥琐劲。 可柿子却很想开口吐槽一句,你都坐下了,还问我干什么?我有权利拒绝吗?可少年只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随意。 “哎呀!今天贫道赶了一天路,腹内空空,口干舌燥,没找到地方充饥,不知小兄弟可有干粮和水分我一点?”老道得寸进尺的看向少年。 少年从包裹里拿出了全部的干粮和水递给了老道士,道士接过来先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大口大口的吃起干粮来,也不知嚼没嚼,反正很快就喝光了水囊里的水,吃光了干粮,让人瞠目结舌。 老道又看向了少年,少年摇了摇头,说道:“道长,我这里没有了,都给你了。” 道士却摆手,“非也,刚才的食物已够充饥,谢谢小兄弟。” 笑着道了谢,却突然面露踌躇,似乎不知如何开口,少年突然戒备到了极致,准备随时拔剑,怕人突然翻脸不认人,面上却温和道:“道长有何难言之隐,不妨说说看?”话本里不是说有些喜怒无常之辈,还在犹豫,转头就取人性命吗?不得不说少年真是脑洞大开。 道长听了这话,就笑了,一脸轻松的说道:“哦,也没多大事,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弟子,跟我去修仙。” “……” “……?” 寂静。 听到做他弟子,少年已经蒙圈,但是后面一句是什么鬼?怎么听不懂?修仙?跟他去修仙? 少年愣住了,但转念一想,就觉得这老道好像有点可信,他突然出现,整个人还会发光,要不是赵圭的出现已经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他已经把这老道下意识当成骗子了。目前两分可信度,先试探试探再说。 “道长开什么玩笑?世间哪有仙人?修仙更是荒诞无稽。” 道长似乎已经猜到了少年的反应,甚至比预料的还好一点,看了眼角落里的女鬼就知道了缘由,看来还得谢谢她了。 道士一脸自信的说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不知道是因为你还没有知道的机会,如今就有了。只要你拜我为师,我带你回宗门,到那时你自然知晓一切。” “光凭道长一张嘴说,自然说什么是什么,说翻江倒海也不在话下,如何可信!” 道士沉吟了一会,似乎在为难,少年其实是有点期待的,毕竟是修仙啊,如果是真的,一步登天的机会摆在眼前。可看他这样,骗子,没跑了。 可邋遢道士只是在想,究竟拿什么东西出来合适,杀伤力大的,还是好看的,又或者是中看不中用的? 余光一扫,看见了少年握着的剑,突然有了主意。 只见道士拿出看一个锦囊,在少年眼前晃悠了一下,打开,把一整只手伸了进去,掏出了一把青光湛湛的剑,然**住剑轻轻往前一劈,庙外空地上立刻出现一道青光,映亮了周围的树木,连雨水都被这青光给劈成了两半,地面上留下一道五十米长的裂口,青光还附着在裂口处不散。直到青光消散,雨水才接着往下落。 少年目瞪口呆的盯着庙外,过一会儿转头看了青光湛湛的剑,又看着老道士,觉得以后的世界要变天了。 这老道士,目前可信度满分。 第八章 老道得意的看着神情激动的少年,“怎么样信了吧?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少年心里的震撼难以言表,看向老道士的目光像火一样,看的老道都不好意思了,漏出一抹娇羞的微笑。 “道长,咋们宗门叫什么名字?有多少人?我们是现在就走还是明天走?回去怎么飞吗?御剑飞行吗?修仙是怎么修的?”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像烫嘴一样从嘴里飘向老道士,让人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 “不急,不急,等回了无极宗再慢慢解释,现在随我先回去。” 老道心念一动,先前收在怀里的罗盘飞了出来,顷刻变大,离地三寸,飘在空中,示意少年上去,少年看了一眼变大飘着的罗盘,却没有上去。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悄悄探出头来的赵圭,叹了口气。 “师父,徒儿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 “想请师父帮忙,让赵小姐得入地府,不知可不可行?” 少年心里也没底,一是还未正式拜师就提请求,二是他也不知道这个师父能有多大的本事,地府哪是那么好入的,怕勉强了师父。 实在是赵圭死的确实冤枉,夺人阳气有过却不至于魂魄消散,不忍看她再在荒庙里做一个野鬼了。 也许少年天性里本来就带着些柔软。 “可。” 老道双指并拢,以指为笔,指尖泛光,也没见到怎么动作,面前就出现了一道门,黢黑还泛着些蓝光,透出阵阵阴寒气,门里走出两个面色苍白的黑衣人来,向着老道行了一礼。 “前辈召唤,有何事吩咐?” 老道摆摆手,“无须多礼,此次召唤,乃是为了让你们带回一个遗露在外的女鬼,带回厚土宗转入轮回镜里。” “此乃我们的疏漏,倒是劳动前辈了,这就带回宗门。”说着又行了一礼。 两个黑衣人向赵圭走去,掏出了锁魂链,锁住了赵圭的双手,带着她往门里走去。 赵圭也没想到少年竟能帮自己,她还以为自己要被困在这破庙直至消散呢。进门之前,回首看了一眼少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进入了门里。 “怎么样?现在可以随我走了吧?”老道笑着看向少年。 “谢谢师父,我们走吧!”说着先老道一步上了罗盘,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老道也走了上去,却没有立刻就走,先在罗盘上给少年加了个结界,然后才坐下。片刻后罗盘嗖的一下就冲向了夜空。 此刻,老道在闭目养神,却刻意放缓了速度,让觉得新鲜的新徒弟好好看看感受一番。 少年在罗盘上东张西望,身边是棉花一样的云层,凑近时却像雾一样,虚无缥缈,厚重的云层使得从远处看少年就像躺在了一床白色大棉被上。 远处太阳升了起来,把云染的像织锦,瑰丽多姿,少年一时都忘了呼吸,贪婪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以往不是没有看见过早霞,可哪里置身于其中感受过这份震撼。 待到早霞消散,少年才回过神来。却又低头往下看,万丈高空,地下的高山,河流,草木,城镇,都变小,伸手就可以覆盖住一个城。 少年觉得飞在天上的感觉可真好啊!修仙也真好! 老道带着少年在云上飞了一个月,这期间,把少年一脑子的疑问都给解答了。 老道道号无忧子,宗门为无极宗,无忧子是无极宗的掌门,谢柿子也就是掌门弟子。 无极宗创立已一万九千载,分为太上长老,长老,掌门,掌门,首座,掌门弟子,长老弟子,首席弟子,亲传弟子,内门弟子,外门弟子和杂役,共三万五千人。 其中,有太上长老一人,是曾经的第二十代掌门。 长老二十人,为年长修为高深却迟迟无法再进一步之人担任。 老道为第二十三代掌门,道号无忧子。 首座十人,代表宗门的十种分支,各拥有一座山峰,为门派培养各式各样的人才。 有练剑的天剑峰,首座天剑子; 炼药的百草峰,首座百草子; 以及从百草峰独立出来的百毒峰,首座百毒子; 炼丹的老君峰,首座丹阳子; 炼器的宝泉峰,首座宝泉子; 御兽的万兽峰,首座万寿子; 学阵法之道的符阵峰,首座符阵子; 以及学习老君无为之道的无为峰,首座无为子; 负责宗门安全和执法的戒律峰,首座戒律子; 负责收集消息的六路八方峰,首座八达子。 还有个暗峰,首座无影子,首座和底下弟子安插在其他宗门内部,只有历代掌门才能知道,老道没有说。其实,有时候光明也需要有黑暗来衬托。 宗门掌门无忧子现有弟子三人,分别是李清风和徐朗,现在又有了谢柿子。长老一心冲破困境,所以不再收弟子,原来弟子都在宗门外历练,首席弟子一百一十五人,亲传弟子现有一千人,内门弟子两千人,外门弟子五千人,杂役两万七千多人。 杂役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依附于宗门处理杂事和日常起居,好让弟子专心修炼; 外门弟子是收进来但灵根差的,宗门会教一些简单的修炼之法,每十年通过外门选拔的前十名会进入内门,成为内门弟子; 内门弟子有的是通过选拔进来的,但大部分是灵根资质中等的,成为内门弟子才能够选择去哪个峰继续修炼,但只能接触一些中等修炼法门,每五十年通过所在峰内门弟子选拔的前十名,才能成为所在峰的亲传弟子; 亲传弟子是灵根资质拔尖的一批人和内门弟子选拔进入的,已经在所在峰修炼高等法门,但想修炼顶尖法术,每一百年通过所处峰的亲传弟子选拔,才有可能被其峰的首座看中,成为他们真正的弟子。首座收弟子的机会少的可怜,每个人都挤破了头。除了外门弟子选拔,各峰选拔都是精彩纷呈,从选拔里就能看出每个人的实力,既能促进门派发展,也是门派实力的展现。 除了宗门情况,至于怎么修炼,老道先要测测少年的灵根,来的时候光顾着找他了。伸手掏出一块石头,示意少年把手放上去。 少年把手放到石头上,就感觉到一丝冰凉的气息钻入自己的身体里,挺舒服的。然后石头变成了青色,“五行里青色是木属性,你是木属性单灵根。”这个结果老道已经很满意了。 却又捏住了少年的手腕,准备仔细检查一下少年的资质,毕竟除了灵根还有其他比较奇特的资质。 常见的灵根有金木水火土五种灵根,以单灵根和双灵根为佳,三灵根为次,四五灵根为差,好比一块饼分给一个人还是五个人,自然是一个人可以吃饱,五个人分则都饥,灵根也是这样,每天吸收的灵气是一定的,灵气分给五个不同的灵根自然没有只分一个或两个灵根的修炼的快。 变异灵根有火灵根变异来的雷灵根和水灵根变异来的冰灵根,百年难得,其他的如天生道体,天生剑体,则是千年里可遇不可求,后面这些都是这随身带的简陋的测灵石测不到的。 可没想到一检查,发现这小子还真给了老道一个大惊喜,谢柿子竟是天生剑体,顾名思义,天生就是学剑的料子,令人喜出望外。 既然知道是这么好的苗子,自然不能浪费,人间没有灵气,修炼不了,可现在已经进入有灵气的地界了,先学会怎么感受和吸收灵气。 老道一边说,一边让少年跟着学,“双腿盘坐,脊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掌心向上,闭上双眼,放松,去感受空气里,是否有一团一团五颜六色的气体,去寻找青色的气体,亲近它,把它吸进身体里。” 老道指导完就任由少年闭眼感受,师父领进门,其余修行要靠自己去感受。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