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敦煌悠远》 第一章楔子 “我不甘心!” 西风残照,天地暗淡。破败的古庙里,一名中年男子躺在面容狰狞的佛像脚下,望着这尊说佛也可、说魔也可的泥巴塑像,男子满是血垢的脸上现出凄然的神情。 我本以为一心向佛,纵然牺牲了我自己,便能救得那天下苍生,谁料想,到头来,你终究不过是一块镀了金身的泥巴而已! 佛啊!佛!!! 苍生信你,我信你!苍生供养你,我为你献出我的生命!你却将这苍生与我,识做蝼蚁,识做尘土! 这,叫我如何甘心? 纵有千般悔恨,纵有万般愤怒,纵使再不甘心,事已至此,命已至此,我,又能如何? 男子清亮的眼神黯然下去,眼见得最后一缕气息,便要从胸中呼出,最后一瓣心香,便要化作尘土。 蓦地,那行将就木的心,在将死之时,又闪出一丝意念来! 若佛不能救苍生,若佛不能救我,那,魔,如何? 我这不值钱的一生,已经被那佛骗了去,而我不甘心,那我未竟之业,便托给魔罢!留给后人去完成罢!佛做不到,魔也许能做到吧。天地浩瀚,我不论他是佛,是魔,是善,是恶,只要能救得这天下苍生,他便是我所追寻的!便是值得后人们所追寻的! 正所谓,一念死,海枯石烂;一念生,千山万水。 就因了这男子濒死前的顿悟,就因了这一寸寻魔的残念,那远在地狱深处的群魔,得了感召,纷纷做舞,吱呀怪叫,于是,一幅卷帙浩繁的画卷,即将就此缓然有序地展开…… 第二章宅院深深深几许 “来呀,小月牙儿,你追得上哥哥,哥哥就把这个糖葫芦给你。” 小小少年右手高高举着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左手不断挥动,笑着跑着,逗弄身后的小小丫头子。 今日正值月会,街道上热闹非凡,吆喝的吆喝,叫卖的叫卖,还价的还价,说闲话的说闲话,人声嘈杂虽令人颇觉烦恼,但其中透出的是盛世的安康。 “哥哥,你等等,哥哥,你等等我。”小小丫头子脸蛋红扑扑地,闷头就往前追。 虽然跑得欢脱如同一只小兔子,可是小月牙的小小短腿,怎么能追上哥哥的脚步呢?眼看追求无望,月牙儿干脆放弃,只见小小丫头子也不管脏净,就往地上一坐,放声嚎哭起来。虽说哭得惊天动地,但细看去,那小眼窝中却并无半滴泪水。 小小少年只听得哭声如雷贯耳,吓得登时失却了逗弄之心,也不疑有他,忙回转脚步,就往小丫头子奔过来。 与闹市街道的欢闹格格不入的是正街尽头的那座宅子,宅子的牌匾是早就摘下了的,自那场诡事之后,这宅子便静寂如秋后之蝉,虽说正值盛夏,但这宅子里,似乎已经是深秋,就连随风荡出宅子院墙的几条柳丝,也是凄惨惨的黄。 宅子里传来低语声,这是常有的声音,总是说些“遗书”、“宿命”、“佛魔”、“时候到了”之类的话,偶尔还夹着几个名字,有两个怪好听的,一个叫“宸霁”,一个叫“宸霏”的,听起来定然是一双儿女的名字了,想必是很心爱的孩子。但宅院深深,即便是大声吵嚷,外头的人也定然听不到一言半语去,因此,压低声音实在是很没必要的事。那或许是方氏夫人体弱气虚,讲不出大声的话罢。 受了小小愚弄的小少年并不生气,任她“奸计得逞”,将冰糖葫芦与了她,再牵了小丫头子的手,拍拍身上的尘土,想着今日也玩尽兴了,该回去了,倘若再晚些,舅母便该着急了,舅母着急是要罚抄功课的,那些佶屈聱牙的文字,念起来都不通顺,抄写更是让人头大。小丫头子才不管这些,美滋滋地吃着“得来不易”的糖葫芦,其实,她自认为已经不是小丫头了,这冰糖葫芦实在没甚好吃,不过是哄小孩子的甜食儿,但为了逗自己的傻哥哥高兴,便依旧美美地吃着。 不多时,两个小孩子便走到街道尽头,小少年轻轻扣门,褪尽色彩的沉重腐朽的大门应声而开,如同一张沉寂已久的巨口,静静地吞下了自己走进来的两兄妹。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曾如这小小少年和小小丫头子一般,被不属于自己的责任,重重地压在肩头;被不是自己制造的深渊,于不知不觉中,被吞没,直至耗尽最后一丝心力。有的人幸运,在经历了某些事之后,逐渐醒悟,分清物我,明白事理,最终寻得自己的道路;有些则不幸,终其一生,混混沌沌,自以为做得了盖世功业,为后世留下传奇,殊不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留下的,八成是饭后谈资,一成是亲者的哀婉,一成是仇者的嘻笑。但说来,倒也怪不得这可怜人,到底是可怜人而已。 第三章春柳夏荷少年时 是日,残春尚留恋人间,初夏已迫不及待,宅中后花园里,月牙儿梳着时兴的双丫髻,着一件鹅黄的衫子,卧在铺满柳絮的池塘边,一会儿撩起水花逗弄鱼儿,一会读一阵子摊在身侧的《搜神记》,读得津津有味,恍然间,好不惬意。 然而,尚未偷得几时闲,舅母的声音便柔柔地传来,虽说是女子绵柔细软的调子,落尽月牙儿刚穿了耳洞尚且有些红肿的耳朵里,却尽是不容反抗的威严之声。 舅母走到身前,以小扇遮着半边日光,笑道:“莫在日头底下晒了,虽是初夏,日头却已毒起来了。且随我回书堂,那半卷儿《写经》将要读尽了,莫要半途而废。” 说罢,盯着月牙儿的纤足,却又眉头轻皱。 月牙儿不说什么,怏怏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儿,掖起书本儿,顺着舅母的目光,亦是不情不愿地提上鞋儿,乖乖随舅母到得书堂。 书堂里,宸霁正在念书,听得二人到来,欢喜道:“月牙儿,你来啦。”又向舅母道:“舅母,这本通史到今日亦阅读完毕,心得亦是方才撰成,请您过目。”说罢,恭敬地奉上墨迹未干的文章。 方氏接过文章,略略浏览,说道:“不错的。先生片刻便至,你们兄妹二人且温一温个人的书罢。宸霁,好好管教你妹妹,不是小孩子了。”语罢,方氏又看了看还微微冒着汗珠的宸霏,月牙儿赶忙低了小脑袋,极不自在地挠了挠头,眼见得方氏由小婢女婵娟搀着,缓缓回房,直到主仆二人的身影转过廊子瞧不见了,月牙儿才大松一口气。 “哥哥,你怎么那么喜欢看这些历史书啊?那书页都泛黄了,闻起来又不好闻,有什么意思吗?”胡乱翻着哥哥书案上的书本儿,月牙儿随口问道。 “月牙儿你不懂啊,对于哥哥来说,看这些书就会想到很多事情,那些藏在历史激荡的风云中的人们,哥哥仰慕他们,他们经历了一段伟大而又残酷的历史,他们的血溅落在风中,染出朵朵永不败坏的杜鹃花。可叹你我,生在当今这个世道,已经不可能行走在他们的身边,也不可能活在那个英雄的时代,那些巨人和英雄已经藏在历史中,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在他们的坟前站一站,说几句浅薄之言,落几滴透明的眼泪罢了。他们的身世沉浮,像冬天的小麦,像夏天的葵花,为人类带来光明辉煌,但灿烂过后便是永久的沉寂。他们的肉身早已消亡,但他们的名字永远不会死,他们的名字串联成历史。哥哥看这些书,就了解了他们的故事,就能讲述他们的故事。他们生存在巨人与英雄的时代,他们自己就是巨人、就是英雄;他们生存在人性挣扎的时代,他们诠释着人性的美德与高贵;他们生存在血与火的时代,他们用全部的心血、用全部的生命活着;他们活着,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整个时代的事,他们用毕生的心血成就了、记录了他们所行走的那段伟大又残酷的历史。时光轮转,光阴匆匆,那个时代已经消亡,对于我们今天的人来说呀,也只有通过这些书才能了解那个时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呀,哥哥喜欢看这些书。” 对于宸霁的长篇大论,月牙儿很不以为然地晃了晃脑袋,“哥哥就喜欢过去的事儿,没意思。” 宸霁宠溺一笑,将《写经》在月牙儿的书案上摊开摆好,说道“先生要来了,还不快念书,小丫头。” 朗朗书声传来,伴着春鸟鸣叫与风吹柳荷之声,更是悦耳动听。 第四章少年今朝便长成 “齐郎,十五年了啊,你就这么躺着,不言不语,如同一尊泥菩萨。不瞒你说,两个孩子我也养到这么大了,我也是尽力了,宸霁下月便要成人了,宸霏也已是及笄之年,我也老了,撑了这么久,我自觉心力将尽,依我看,时机也算到了吧。遥想当年,那时,若不是你兄妹二人一意孤行,不惜以命相付,最后落得满门凋零,我也不至于一人苦力支撑,也不至于到如今,遇事无人可与我商议。” 齐圭床榻前,方氏夫人泪如雨下,一边以温毛巾为齐圭擦拭身子,一边轻声诉说不止。 “依我看来,是时候把那些前尘往事告知他们兄妹了,我想,他们二人流着你齐家的血,你又是他们仅存的亲人,我也将他们视如己出养育成人,从未曾恶言相向,也到了他们为我们做些事的时候了。我知你听不见,但我总归要向你说明白。我的计划已经想好,等下月宸霁生辰一过,我便依计行事罢。” 语罢,方氏夫人为齐圭掖好被角,又轻抚齐圭的脸庞,凝视许久,方才擦干泪珠,起身离开。 躺在床上的齐圭眼角似乎落下一滴泪,但又有谁能看见呢? 这一月来,方氏夫人与丫头们所忙的,唯有为宸霁行冠礼 一事了。所需的礼服及饰品,皆是方氏夫人亲手操办,那件冠服,方夫人已经绣了两年有余,是从不许丫头们帮忙的,夫人总说:“一待宸霁成人,我的苦日子就快到头了。”齐家的丫头都是家养的,除去年纪大自请出宅配人的与病死的,现在寨子里有小丫头十来个,均以“婵”字许名,最机灵的叫婵芬与婵芳,是方夫人的房里丫头,平日不离夫人左右的,再有婵伶、婵俐一对姐妹,负责宸霁宸霏的饮食起居,这四个丫头是常用。丫头们也不明白主妇所言是何意,但主妇待下人极好,月银是从不拖欠,平日更是不是与下人恩赐,丫头们是极喜爱这位主妇的。就是不知道,这主妇天天守着一个活死人,也不外出,也不做生意,也不事生产,那银子却是从何而来呢?丫头们平日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说闲话总会说到,但也没什么结果。 眼看着冠服不日将成,宸霁宸霏也将成人,这些年来,也确实辛苦她了。 今日夏至,正是好日子,为宸霁行冠礼的场地便设在正堂,宽宽敞敞的正堂,卯时已布置妥当,且看陈设:沉香木草龙雕花香案一张,摆放在正堂中央;香案后方墙壁悬挂以金线绘制的轩辕黄帝画像一幅,另有如来佛祖及阎罗泥塑像放置于轩辕黄帝像两侧;蓝田玉画凤香炉一盏,摆放在香案中央;香案旁侧有一矮几,上面摆放着盥器、洗器、巾各一;矮几旁又有一长桌,依次摆放托盘四个:分别放置着布冠、帽子、幞头及九龙绕珠铜镀金酒爵一个;香案前侧方放有两张案桌,分别为方氏夫人及主妇;场地中央一张,为齐宸霁席;以香案为中心,从北向南依此摆放直立衣架若干,分别挂着方氏夫人亲手所制的直裾深衣、直裾深衣、大氅,衣领均朝东。 辰时,月牙儿催着宸霁,梳洗妥当,来到正堂。 齐圭被摆放在香案前侧的案桌前,双目仍是似睁非睁的样子,着的也是正式礼服;身后跪坐有两个丫头,时刻照应着。 方氏夫人梳的高高的发髻,已见斑白的发上,仅簪了两枝银枝素花,耳上挂着无暇的珍珠耳饰,项上戴着珍珠南红碧玺软璎珞一串,也是正装打扮,周身极为素雅端庄。 宸霁宸霏二人的塾师程方正程先生站在香案前侧,他仍是平常的长衣打扮,不过很明显,发髻是精心梳理过的,一丝不乱,他担任今日的行礼者。 观礼的宾客是没有的,一来方氏夫人不喜热闹;二来齐家衰落,想来也无人愿意前往的;三来宸霁一直长在齐家大宅中,与外界亦是无往来的。倒是家里养的十来个小丫头与五六个婆妇,着的浆洗得笔挺的衣饰,静立一边,权且做了观礼宾客罢。 宸霁依次向舅舅、舅母、先生行过礼之后,便垂手恭立于香案前,静待行礼。 丫头婵芬在香炉中燃起香,布设好席子,等候在盥洗位旁边。程方正先生盥洗罢,以素巾拭手。 冠礼开始 全场肃静。 程方正先生唱:“齐宸霁二十岁成人冠礼开始”。事实上,此时宸霁只有十八岁,但方氏夫人表示,不必一定按着礼制规定,十八亦是成人。 程方正先生继续高声说道:“今有齐家儿郎齐宸霁,年已二十,加其冠才,成其礼,以表成年。齐宸霁齐宸霁,方氏夫人齐圭,主妇齐家方氏。见宸霁、方氏夫人以行过揖礼,程方正先生继续道“请冠礼方氏夫人齐家方氏致辞”。 方氏夫人起席,来到正堂中央,向全场一揖。致辞道:“今日齐宸霁二十岁成人冠礼。因我夫郎卧病,由我代为致辞。有感于各位一直以来对宸霁宸霏的照拂,今日他二人行过此礼,便算是成人了,我的心头大石边落下一半。你兄妹二人,然后定要相互扶持,齐家,便要交给你们了。”方氏夫人致辞毕,再做一揖,方才归位。 程方正先生继续高声说道:“初加冠”。齐宸霁跪,程方正先生去盥洗处,方氏夫人随之。程方正先生在婵娟帮助下洗手,拭干。完毕,与方氏夫人相对一揖,方氏夫人回到原位。程方正先生在齐宸霁席前端跪,为将齐宸霁略微整理头发。然后站起,取过方巾。 程方正先生右手持冠的后端,左手持冠的前端,仪容舒扬行至齐宸霁面前立定,致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之后,程先生在席上跪下,郑重地为将齐宸霁加上方巾。然后起立。齐宸霁站起,程方正先生道:“齐宸霁着直裾深衣”。齐宸霁由丫头婵伶帮助穿上深衣。 程方正先生道:“小子今以着衣,作为成人需明辨是非,怀仁守义。所谓:“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程方正先生再道:“二加直裾深衣。” 齐宸霁适东房,着皮弁服。 程方正先生念加冠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程方正先生解说道:齐宸霁二加东坡巾、身加直裾深衣。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华夏自古为崇文尚武之邦,身为华夏儿郎自当重文德,修武艺,保家卫国。 程方正先生道:“三加梁冠。”“齐宸霁着大氅”。 程方正先生念加冠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齐宸霁三加梁冠,身着大氅,子曰: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吾不在,如不祭。 程方正先生起席,一揖齐宸霁,齐宸霁在席后端正坐,面向香案。婵伶递上酒爵,程方正先生接过到席前面向齐宸霁祝辞曰:“旨酒既清,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齐宸霁向程方正先生行拜礼,直身,接酒。程方正先生答拜。 齐宸霁在席前略祭酒,直身,略饮酒,然后把酒杯递给婵伶。向程方正先生行再拜之礼(拜两次),以感谢程方正先生为自己完成加冠之礼。程方正先生答拜,然后起身归位。 程方正先生道:“齐宸霁三拜”。 齐宸霁正冠、端坐。全场肃静。程方正先生道:“齐宸霁理应拜父母,感念父母养育之恩,但尔由舅舅舅母抚养长大,请拜之”。 齐宸霁面向舅舅舅母,庄重地行拜礼。 程方正先生道:“齐宸霁拜师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齐宸霁面向程方正先生,庄重地行拜礼。 程方正先生道唱:“齐宸霁拜轩辕黄帝像,华夏炎黄、尔等家国”。齐宸霁面向轩辕黄帝像,庄重地行拜礼。 婵俐见礼数已经行完毕,连忙按程方正先生的嘱咐,快步向正堂庭中,用手中的青铜鼓锤,将庭中的青铜方鼎轻击三下, 待鼎声落定,程方正先生正色道:“礼毕,请诸位依次离席。” 冠礼到此结束,不同于方氏夫人的轻松愉悦,不同于月牙儿的欢呼雀跃,宸霁心上却仿佛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教他喘不过气来。宸霁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有什么东西在暗处跃跃欲试呼之欲出。 第五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是夜,月黑风高,夏日的夜里,总是,蝉鸟乱鸣,燥热的风带来一阵阵花草的香气,花是荷花的清香,草是前几日新割了园中的草地,冒出的草香气。这么好的夜色,这么舒适的环境,就算宸霁会乖乖的待在房间做功课背书,月牙也不会。这不,因着月牙儿要吵闹着要去屋顶看月亮,可她的轻功又一点都不好,所以央求了哥哥,两人搜罗了一些吃食,蹑手蹑脚地上了堂屋的房顶,兄妹两个人,头对头地躺在平阔屋脊上,跷着二郎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边拈着松仁吃——松仁儿自然是宸霁剥好了放在月牙儿手心儿的。 看着天空中明亮的星星一闪一闪,月亮一会儿躲进云里,一会儿又从云里逃出来,兄妹二人享受着大自然的美妙,一时之间好不惬意。就在这时,宸霁敏锐地感觉到似乎有一股风不太对的样子,他立时警觉起来,以手示意月牙儿停下吃东西的动作,避免发出噪声,使他听不清。 月牙儿立刻会意,停下动作,环顾四周。 宸霁坐起身来,四下张望。果不其然,看到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闪进虚掩的厅堂。宸霁正在疑惑厅堂的门为何没有落锁?紧接着又看到舅母房里闪出烛光,房门悄然开启,舅母只身一人,一手持着一盏油灯,一手似乎提了一包东西,也闪身进了堂屋。 这下,宸霁和月牙儿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天色已晚,平日极少与外人往来的舅母会去会何人?为何偏选着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相见?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月牙儿提议去听墙角,宸霁却说,非礼勿听,非礼勿看,听墙角可不是君子作风。更何况,宸霁是非常尊敬舅母的,他认为舅母是令人敬仰的光明磊落的好女子。可到底经不住月牙儿的央求,两人悄悄地来到了窗下,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屋内的言语声。 只听得堂屋中有女子的声音说道:“方夫人,您真的打算这么做吗?” 方夫人答道:“这么多年我怎么过来的,你难道没看在眼里吗?这样没有盼头的日子,我一天都忍不下去了。本来这件事我自己应当自己去做,去救自己的夫郎,但可恨我是个女儿身,身子又弱不禁风,没有男子帮衬,终是难以出得远门,我现在也只有你和他们兄妹二人,是信得过的了。现在终于盼得宸霁成人,如今也只能这般了,先骗得他们二人到了沙城,之后再做详细安排吧!若能一切随我所愿,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若不能,便是他们的造化了。” 女子接着说“既然夫人心意已决,那么按您的意思,明日我入宅,假意挟持先生,将这丸药喂于他,对兄妹二人声称这是销骨之毒,若半年内没有解药,人便自骨髓开始,渐渐腐败成脓水,以此胁迫二人听我的指令。” 方夫人道:“且慢,似有不妥,毕竟你与齐家无仇无怨,没有理由来害我夫郎。” 女子点头,深以为然。 方夫人思索片刻,说道:“这般,你便说你家中至亲被人喂食的这丸药,你遍寻无果,想到我夫郎兄妹几人曾去过那沙城,而又听闻唯一有解药的踪迹便出现在长安之西的沙城,你也是逼不得已,出此下策,借此来请求兄妹二人去寻解药,若能寻得,那两家皆大欢喜;若寻不得,那也是天命造化。” 女子道:“如此却也甚好。只不过,夫人,他们兄妹两个,一个不过十八,一个不过十六,常年养在宅中,也不知人情世故,身上也没有一点功夫,您真的放心他们两个去千里跋涉吗?” 方夫人言道:“这两个孩子,从小便没了父母,也算是没了他们的舅舅,我一个人将他们二人拉扯这般大,虽不能说竭尽全力,但也确实从未放松过。人情世故,确实也不懂,但我想着这两个孩子,特别是月牙儿机灵,遇到事情大不了吃些亏,但到底也必然一切都能应对的。至于功夫,宸霁那孩子的功夫,一直是没有落下的,这些年也都请了武师教导,他又生的强健,想必他也会护着妹妹,我也安排好婵伶与婵俐一路暗中保护,这也是不必太过担心。孩子们必须得闯荡,才能成长,总是养在宅子里,就算养一百年,怕也撑不起一片天。我养育了他兄妹,现在也该是他们报恩的时候了。” 女子似乎还想在言语些什么,被方夫人打断。“且罢了,你不必再说,我心意已决,待明日依计行事,你走吧!” 耳听得女子起身离开的声音,兄妹二人连忙跃上屋顶,偷偷往下瞧着。 只见那红衣女子一身奇异的打扮,红裙闪着金线的光泽,手中提着那包东西,虽然瞧不清面容,但看那遍体的风姿,想必却也定是绝世的容貌。只见那女子脚下似有风,身形飘忽,眨眼工夫,便已寻不见身影了。紧接着听到方夫人也吹熄了灯,回到了房中。 兄妹俩个在房顶,呆呆地,四目相对,一时说不出话来。不多时,月牙儿开口“哥哥,你说那红衣女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却是好生的美貌。” 宸霁说道:“你的脑袋里现在还想这个,舅母的计谋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你有什么想法?” 月牙儿呆了半晌,说“月牙儿都听哥哥的。” 宸霁说:“月牙儿,虽然舅母有利用我们且不顾我们安危的打算,但她毕竟养育了我们这么大,如果没有她,我们可能都活不到今日。所以,我决定咱们两个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去替她完成这件事,完成她的心愿,一是报答她的养育之恩,二是就当作这是一次冒险,你觉得如何啊?” 月牙儿点了点头,二人一时无话,心中自是各有滋味思索。夜色已深,二人下了屋檐,静悄悄地各自回房歇息。 第六章敦煌遗书何处寻 次日午时,忐忑的兄妹二人,虽一早便坐在书房,却半个字都没看进去的。天色又阴沉沉的,天上没有太阳,尽是黑压压的乌云,浓密密的遮盖了天空。而乌云也压在兄妹二人心头。 宸霁坐起身来,实在坐不住了,这种等待事情发生的感觉实在太煎熬了。侍候在一旁的婵伶婵俐也是面面相觑,看着兄妹二人从早上就神色奇怪,却也不敢问询。宸霁打算往院中去,一来透透气,二来看看情势。月牙儿到一动不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呆呆地盯着悬在窗棂上的熏蚊虫的香囊。 宸霁刚推开书房的门,便听得风声如啸,有三五人,从后宅的院墙一跃而来。虽然他心里知道这必定是舅母安排好的,但当下心中仍是不免紧张。忙向书房内喊叫一声,提醒月牙儿注意,随后即刻闪进侧室,从落兵台上携了长剑便冲向后院。 那三五人亦毫不迟疑,抽兵直扑宸霁而来。宸霁忙举剑迎上。 本以为这些人是逢场作戏,冲向自己也不过是为了更逼真,没想到,一慌神间,左肩便挨了一刃,立时有血渗出。 从书房内冲出婵伶婵俐二人,二人一见情势不对,忙上前来,环于宸霁左右,一时之间,局面呈现对峙状态。剑拔弩张,宸霁半身已见血,那三五人个个气势汹汹,实在不像是安排好的样子。 此时,方氏夫人听得争斗之声,已出得房门,来到后院。方氏夫人一抬眼,瞧见那三五人的面貌,不由得心下一惊,他们怎么敢找上门?又瞥见宸霁身上一片血红,更是大惊不已,当下只觉得胸口一热,口中腥甜,一仰脖,一口鲜血就涌了出来,身后的婵芬忙扶住夫人,向婵芳一递目光,婵芬立刻会意,从方夫人腰间系的禁步上取下一根造型别致的玉管,放入口中只一吹,登时传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哨声。真不曾想到,这么小的玩意儿,仅凭弱女子一吹气,竟然能发出如此惊人的声音。 方夫人气若游丝但无比坚定地喝道“尔等住手!不可伤他一毫!”那三五人闻声,互相看一眼,收了架势,但未收起兵器。为首的一人上前半步,微微拱手以示礼貌,语气还算柔和地道:“夫人请回,请齐圭出来答话。”方夫人道:“我夫郎自被接回之后,到如今你,一直昏卧于床榻,从未有清醒的时刻。若不信,恳请几位随我一看。”那为首的点头,随后,三五人缓随方夫人之后,往卧房而去。 这一边,吓傻了的月牙儿终于回过神来,还是在宸霁摇了她的肩膀之后,月牙儿回过神来,一眼看到宸霁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吓到语无伦次“哥...哥哥,你....你受伤了!” 婵伶、婵俐二人早已捧了清水与纱布膏药,上得前来,剪开宸霁的上衣,娴熟地清洗伤口,以药水擦洗,之后敷上药膏,扎好布带。处理好之后,又收拾好物件,默默退下。 月牙儿呆呆地看着,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宸霁忙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哄着。月牙儿哽咽地说“月牙儿没有,不仅帮不了哥哥打坏人,连哥哥受伤了都不知道怎么做,月牙儿没用.....”宸霁仍是柔声哄着“哥哥不疼,堂堂男子汉,应该保护妹妹,哪能让妹妹保护呢?月牙儿什么都不用做,乖乖当个美美的小姑娘就好。” 另一边,那三五人随着方夫人,却并不跟得紧,保持着七八步的距离。方夫人进了卧房,卧房的两扇木门敞敞亮亮地大开着,除了卧榻被绘着飞天的屏风遮挡,房内的一切均可尽收眼底。 方夫人柔美地笑道“请各位进来,与我母家不同,我齐家方氏从不唬人。”那三五人迟疑片刻,抬脚往房内走。 随着最末一人踏入房中,倏忽之间,从门后闪出五道身影,各个手中扯着一条银丝,往三五人颈上一拉,只眨眼之间,五道身影便退至方夫人身后。方夫人仍是柔柔地笑着,说道:“说不唬人,你们便真的信了么?”话音柔柔落下,只见几颗人头,此时方才滚落,而在人头落地之前,闪回方夫人身后的五道身影,又各自托着木盘,稳稳地接住几颗人头。又自袖中扯出大块绒布,裹起几人尸身,往后院中去了。 此时,宸霁宸霏二人赶来方夫人房中,婵芬正在侍候方夫人服药,婵芳正在往香炉中添香末。饶是如此,兄妹二人仍嗅出一丝血腥之气。 宸霁问道:“舅母,那几人去往何处了?” 方夫人一反平日的柔和,冷冷道:“此时么?尸身应当已经送到城门去了。再有一盏茶的功夫,便要挂起来了。” 宸霏躲在宸霁身后,只不敢出声。宸霁握了握她的手,又问道:“舅母,这是怎一回事呢?” 方夫人咽下最后一勺汤药,缓缓道来。 “你二人坐下,细细听来。二十年前,身为母家唯一孩儿的我,不顾母家阻拦,执意与你舅舅私奔,不几年,我便有孕,术士算道,因我母家积孽太重,理应绝后,到我便是最后一脉,我这一胎,即便生出来,也难以成人。我并无半点悲痛,我深知母家确实积孽如海。但你舅舅不信,偏要逆天改命,要为我保住这个孩儿,他便听信了术士的言语,说在那古老的沙城,有半卷遗书存世,书中有逆天改命、起死回生的大乘佛法。他便不顾我的哀求,执意去寻。待我从沙城佛窟中找到他,他卧于佛像之前,仅存一口气,我母家尽全力,救回他的性命,但魂魄丢了,他终究无法醒转。” 月牙儿听得入神,见舅母停下,便问道:“那孩儿呢?” 宸霁想捂她的嘴,到底也没来得及。 方夫人眉头眼中涌起一片哀愁,说道:“我忧思过度,加上得知那术士与我母家有新仇,蓄意报复于我,我的孩儿,终究缘浅。” 宸霁道:“那这些事,与今日之事有何关联?” 方夫人刚要开口,一道冰冷的声线从门外传来。 “因为他们想要你舅舅身上的半卷遗书。那半卷救活了你妹妹的遗书!”一名红衣女子来到兄妹二人身前,施然落座。“齐圭用魂魄换来的半卷遗书,没救得了他自己的孩儿,倒是救了他妹妹的孩儿。” 这下,轮到月牙儿着急了,她忙开口:“这位夫人,求您讲给我听。” 红衣女子转向方夫人,道:“姐姐,不必瞒着他们。”方夫人点头,起身转向屏风后。她不想再听一遍那些哀痛的往事。 红衣女子道:“我是夫人的义妹,你二人便称我方姨娘。当年,齐圭前去寻那遗书,开始还有书笺口信,后来便没了音讯,我们随着他沿途留下的记号找去,在千佛洞中发现他,他身旁放着一方木匣,那木匣极为精致,简直不似人间造物。那木匣中,便是那遗书。但遗书只有半卷,经文也只有一半。那木匣一看便至,这本是一对木匣,分别藏着两半经书。一开始,我们还在疑惑,为何齐圭找到遗书却没有返回。后来,经过细细研读这半卷儿,才知道,这遗书本非人间之物。人若想寻得,必须那魂魄来换!魂魄交出之后,人便昏迷,若无人救治,便死去。即便救活,也成了活死人。” 看了一眼怔怔的兄妹二人,方姨娘接着说:“遗书在方家的消息传了出去,一时之间,人人都想抢夺,所幸方家家境殷实,世代也有做官习武之族人,且家族旁系众多,那些歹人也是不敢轻举妄动。之后,宸霏出生之时,天有异象,你出生那日,有人看到有九尾恶鸟盘旋在齐家庭院,人们便传开,九尾恶鸟现身,将转生为女子,给人间带来瘟疫、战乱和饥荒。你偏又是个女子,你母亲又难产,三日方产下你,正好给了他们造谣的事实。可怜你母亲,生产完尚且昏迷,就被他们掠去,这些年,好不容易打听到,是被送到沙城,关在佛窟中,每日念经抄经以赎罪。至于你,是我们一番血战,从他们手里将你夺回,那时的你,尚未吃过一口母乳,眼见得奄奄一息,是你舅母,力排众议,按着遗书上的指示,将遗书焚烧,从灰烬中捡出一粒玉珠,放于你口中,又以奶水送服,你才转危为安。这些天,一直将你兄妹二人养在齐家大宅,方才平安长成人。” 宸霁、宸霏二人相顾无言,低头深思。 方姨娘接着说:“本来,你舅母可尝试用遗书来救你舅舅,可她救了你。你二人如今已经长成,难道不应该报答她么?再说,你二人前往沙城,也可寻一寻你们的生身之母啊。” 二人重重点头。 “本来,按方家的财力,找一批人去代为寻找不是什么难事,但根据遗书,遗书被使过之后,下一个寻找遗书的,必须是遗书所救之人或其血亲,方才有可能寻得。所以,我们只能等你兄妹成人。至于你母亲,方家一直在寻,可那成千上万的佛窟,不时又有新开的,更有许多隐藏的,派出的人往往无功而返,银子花了许多,却终究是没有结果的。”方姨娘怅怅地叹息。 方夫人转出屏风来,兄妹两人一起跪下,拜谢舅母。 宸霁开口:“舅母,我意已决,我与宸霏明日便动身,不管前途如何,那怕献出魂魄,也要去寻得母亲,寻得遗书,以报答您许多年的恩情。” 方夫人唤道:“婵芬、婵芳,去打点行装;婵伶、婵俐,去休整准备,明日戌时,待天色渐晚,人畜渐静之时,再出发罢” 二人再次拜谢,并表明不需要婵伶、婵俐的跟随,方夫人微颔首。二人拜退,各自收整,方夫人与方姨娘来到厅堂,摆了茗,燃了香,一旁小丫头子打着扇,二人仍旧低声谋划。 天色依旧暗沉,那神秘的敦煌遗书,究竟该如何寻找呢? 第七章春风不度玉门关 次日戌时,天色如昨日般阴沉,婵芬、婵芳已打点好二人的行装,马夫牵着两匹骏马,宅中的丫头婆子们也都静立两侧,程方正先生和武师也都在场,只是不见婵伶、婵俐的身影。 兄妹二人正疑惑,方姨娘似乎看出二人心里的疑问,说道:“那两个丫头舍不得你们,又嫌你们不要她二人陪同,此时左不过正在房里,又是怄气,又是掉眼泪的。” 兄妹二人眼见得大家皆是心情沉重依依不舍的样子,内心也仿佛压了千斤重担,千言万语压在喉中,说不出口。方夫人从房中走出,眼睛是红肿的,形容有些枯槁。方夫人开口:“你二人随我来,拜别你舅舅。”二人来到齐圭床前,望着从来便如此静静躺着的舅舅,本身二人对这个舅舅是没有多少感情的,但自昨日,知道了那些前尘往事,心中却也感慨万千,二人重重地磕了三次头,宸霁说道:“舅舅,今日我与宸霏将要辞别您,前往沙城,您就静待我二人的佳音吧”。 三人一时无语,起身,便往宅门处走去。 伴着昏惨惨的夕阳余晖,兄妹二人与大家一一辞行后,从马夫手里牵了马,宸霁扶宸霏上马,随后上马,二人操纵辔头,在宅门前绕了三圈以示不舍,马夫挥鞭抽马,马儿长鸣一声,便纵蹄向前奔去。 兄妹二人走的是从长安到西域的西北驿路,一路西上,自长安经泾州、会州、兰州、鄯州、凉州、瓜州,最终由瓜州至沙州。沙城便在沙州之中。这一路,有四千里路程,七州十四郡,对于两个少年来说,确实是艰难险阻,再加上时局不定,纷争四起,常常遇到路阻桥断之事,眼见的也是各种民生疾苦。说来二人在路途中的见闻,亦足矣著书另论了。 二人所骑的是极上好的骏马,一日便能奔两百余里路,按这样的马力,不出一月,二人便能到达沙州,但是,虽然心中时刻记挂着那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了面容的母亲,也恨不得立刻便寻到遗书去救治舅舅,宸霁却考虑到月牙儿打到底是女孩儿,身子自然经不起连日颠簸赶路,因此,一日只行四五个时辰,又不快马加鞭,一日便只赶不过百里的路。遇到雨天或阴天,寻得落脚处便不赶路,因此,缓缓行了两个月余,方才赶到瓜州。一路上辛亏有方家的提前打点,以及许多的银钱细软通融,二人经过关口时,倒也没遇到什么刁难。 这一日,已是盛夏,二人来到瓜州锁阳城,落脚在一家客栈,此地气候炎热,温差极大,空气十分干燥,月牙儿一路舟车劳顿,终于病倒了,先是疲惫,再是发热,最终卧病在床,昏昏沉沉一睡三日,期间偶有醒转,只能有气力轻轻问一句“哥哥,我睡了多久?”便又昏睡过去,水米不进。请的胡医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急的宸霁口唇都起了燎泡。 晚间,宸霁正坐在床前垂泪,房门轻响,有人进得房中,宸霁抬头,只以为是客栈小厮,却不料眼前一张熟悉的面庞,竟然是婵伶!宸霁大惊,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问道:“你可是婵伶?” 婵伶轻轻作了一揖笑道:“公子越发糊涂了,几月不见,就不认得婵伶了么?” 二人不在闲言,婵伶细细观察了宸霏的面色,又探了探脉息,附身贴在宸霏胸口上听了一阵子,说,“不打紧,就是累到了且受不住这边疆炎热,我带了清热祛邪散,一剂下去便好。” 宸霁言:“如此极好。婵伶,你一人是如何来的?婵俐呢?她没有随来么?” 不待婵伶回答,从窗外传来清脆的声音---“有劳公子挂念,婵俐也不枉一路辛苦。”二人抬眼,只见一身青绿衣衫的,不是婵俐还能是谁?婵俐走进房中,手中正捧着一盏汤药,交于婵伶,婵伶躬身,将清热祛邪散尽数喂进宸霏口中。 见宸霏面色不再红热,气息也趋于平稳,三人方才放下一半心来,围坐在桌前,把心中的言语一一说来。 原来自出发那日,婵伶、婵俐便跟随在兄妹两人身后,一路在暗中护着,所幸,一路兄妹二人并无什么危难,婵伶、婵俐也就没有露面。直到几日前宸霏病倒,到了今日,见宸霁这个傻小子实在是照顾不了月牙儿,婵伶、婵俐才现身相助。 三人正说着,听到月牙儿口中有呓语之声,忙上前去,轻唤她的姓名,不多时,月牙儿悠悠醒转。 见到婵伶婵俐,月牙儿并不吃惊,她是这般心思细腻,察觉力敏锐的女子,早都发现婵伶婵俐的形迹,只是没有说出来。 月牙儿开口:“哥哥,我做了好长好长的梦。” 宸霁道:“你且不忙说,待完全恢复再讲与我听。” 月牙儿摇头,缓了缓气息,喝了半口婵伶递过来的茶水,将梦境一一道来: “我梦到一个女子,和我有一样的容貌,她从海上来?。 她从海上来,乘鲲而来;她往云里去,驾鹏而去。在梦里,?我是亲眼看着她来的。??她披着素白的亚麻的圣服,头戴以召唤为名而铸造的环冠,低垂着精心勾绘过的眉眼,就以这么谦卑却不可直视的姿态降临。 她乘鲲而来。六万里鲲背上的她,渺小的压根瞧不清楚,仿若鲲背上一个小的白色斑点。却凝聚了鲲所有的威严与高傲,以及,力量。鲲的力量。我感动一股强大到恐怖的力量。??鲲向我这边游过来,慢慢地,缓缓地,游了有一万年之久。我眼睁睁地看着鲲游过来,看了一万年,也恐惧了一万年。??鲲向我这边游过来,轻轻地,悠悠地,唱着低沉黯然的歌谣。我以为那是它忧伤的叹息,却不料,那是它悲哀的哭声。唱了一万年,也哭了一万年。?鲲游了一万年,鲲唱了一万年,鲲哭了一万年。我等了一万年,我听了一万年,我怕了一万年。 她降临于我面前,她双手捧着礼物,她以平等甚至卑下的态度,征求我的同意,祈求我接受她的礼物。我却惶恐惧怕的战战跪落于她面前。我那本还残存着温度的心,瞬间,就冷成了冰。 哥哥,在梦里,?我无法拒绝她,她的眉眼那么孱弱;??我无力拒绝她,她的力量那么可怕;??我无心拒绝她,我的心早已结冻。 她再一次奉上她的礼物,同时抬起头来,目光盈盈,巧笑倩兮的模样。我只得接受。我没胆量也没理由拒绝。 她芊然一笑,随着那抹笑逐渐蔓延开的,是她那具正在光纤化的身体。她的身子化作一团光,升腾起来,以一道世间最优美的弧线,跃入我的脑中!我来不及有所感知,我那副肉身便已沉重的倒下。??一波又一波的腥咸的海浪漫上来,一口一口的把我吞没。 哥哥,我这几日一直病着,就是因为我陷入梦魇里。我脑海中有巨大的兽在嘶吼,锋利的牙齿撕咬着我的肉身;有狰狞的魅在冷笑,阴冷的利爪撕扯着我的魂灵。有大团大团浸染着浓浓血渍的黑云涌进来,却填堵了我身上的伤口;有大滴大滴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岩浆涌出来,却温暖了我心口的寒冷。 我挣扎,奈何手脚已废;我叫喊,奈何咽喉已断;我哭泣,奈何双目已盲。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没法救自己,我无力与这股即将毁灭我的力量抗恒。反倒也静下心来,索性彻底放弃。任那兽撕咬吞咽我的肉身,任那魅撕扯吞咽我的魂灵。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肉身被兽吞得一干二净,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魂灵被魅吞得一干二净。我亲眼目睹我的肉与灵是如何被毁灭的。直到我的双目也被吞咽掉,那双已盲的双目。这倒也真是奇了,已盲的双目,是如何看的到的? 我的肉身在兽的腹中,已化为一堆肉泥;我的魂灵在魅的腹中,已化为一滩脓水。 没了肉身,没了魂灵。那么,我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没了肉身,没了魂灵。那么,我是如何感知我的存在? 梦中的我,惊觉睁眼,忙察看我的驱壳。见得肌肤毛发尚且完好,这才安心。怎料想,不待我舒出一口气来,我的指尖,便开始散发出彩色光芒,随着光芒消散的,还有我的血肉指掌!就如同她一样!我的肉身,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消散。我已经被骇得无法思考。眼见得,光芒已漫至我的唇口鼻端,而仍在持续的光芒,紧接着又吞没了我的发梢。我的肉身,算是彻底没了。我的魂灵感受着我的肉身的消散。妙不可言。 原来,这就是她给我的礼物,吞咽了我的肉身,升华了我的魂灵。 我缥缈的魂灵被笼罩在淡紫的轻烟里,游移在大海之上。这时,我又看见了她。她又来了。她从哪儿来?从我魂灵的脑中跳出来的吗? 她乘鲲而来。鲲已不再哭泣,却昂头做长唳之势。鲲长唳一声,悠长绵延,却刺耳无比。随着鲲那长唳之音,鲲也在幻化着,变化着。海水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翻腾着。把我渺小的魂灵淹没其中。我什么也感知不了。待得海水平息,我的魂灵挣扎出我魂灵的头来,却只见一片浩然的白。铺天盖地的白。那是鹏鸟在展翅飞翔。 鹏低翔于海面。而鹏头顶站着的,正是换了素黑的亚麻的圣服的她,一抹素黑,触目惊心。她甩出个什么东西,悠悠扬扬的向我飘来。原来是鹏的一片细羽。那细羽在空中停滞。片刻,竟幻化成了一具人类女子的肉身!而细看那躯壳的眉眼身形,那,正是我。?就这样,我的魂灵和我的肉身两两相望····· 我的魂灵转目望向她。她却瞧也不瞧一眼。她头上环冠闪烁,那以召唤为名铸造的环冠,具有招唤使唤世间万物的力量。鹏振翅,欲高飞。却像我的魂灵和它的细羽幻化的肉身这边望了一眼。随后,鹏腾入云中,只一瞬,我的魂灵便再也瞧不见她的身影。于是,我的魂灵向我的肉身飘去。” 月牙儿说完,陷入久久的沉寂。 三人皆被这奇幻的梦境震撼,也是久久不能出声。 见三人不知如何开口,月牙儿笑了笑,道:“哥哥,婵伶、婵俐,我累了,我想好好歇息,明日我恢复好了,我们还要接着赶路呢。” 听月牙儿这么说,三人忙起身,向各自房中去了。只是宸霁还放心不下,在门口舍不得走,被婵伶敲了脑袋,才依依不舍为月牙儿合上门窗,往房中歇息去了。 自古春风不度玉门关,月牙儿这病的凶险,病倒是其次,她病中的诡怪的梦境,又有什么寓意呢?明天的路途,还很艰苦,路途尽头的目的地,又会是什么情形呢? 作者说: 你心中有大海汪洋,可被迫着推上瀚海沙漠。 世间万千的人,何尝不是如此呢?心中想做的,和真正做的,能一致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绝大多数人都会言不由衷、行不由己,心中肆虐的是大海汪洋,身却处在漠漠黄沙之中。但,这不是放弃或堕落的理由啊!命是弱者借口,运是强者谦辞。命运天定,是有一定道理,但主导命运的还是人自己,在你心中想的是大海,但命运将你推进沙漠时,不要为了求而不得的大海哭泣,相反,你可以欣赏砂砾细微之处的那些耐人寻味的别样之美。人生百年,太匆匆!既然已经来到人世,就不辜负生命的每一个历程;不要辜负生命的每一天;不要辜负太阳月亮;不要辜负远处的风景;更不要辜负身边的人儿。 第八章金凤展翅三危山 根据舅母临行前的叮咛,当年从齐圭身侧发现的那半卷敦煌遗书,仅仅以寥寥数语简要记载了“魂魄出,遗书现”,便是说想要寻得遗书,必须用魂魄交换,并详细记载了如何用遗书救人,但,如何进行仪式?与何人交换?交换的方法是什么?如何献出魂魄?何人来交予遗书?却只字未提,就像一道难题,一道只有答案而没有过程的难题。因此,兄妹二人商议之下,决定首先前往传说中乐僔遇佛祖神迹的三危山寻找,随着前人的脚步走,去探寻一些蛛丝马迹。 传说,公元366年,一位德行高超的和尚乐僔,他手持一枝锡杖,云游四方。某一日,他柱杖西游至三危山下的大泉河谷,已是傍晚时分,突然之间,沙漠骤起香风一阵,乐僔正疑惑,举目四望,见正前方的天空之中,闪耀起金光,在金光中,是千佛闪耀,乐僔心有所悟,这眼前的景象,正是在古书上记载的“忽见金光、状若千佛”的壮观景象,乐僔心想:“我修行多年,不曾想于此时此地见此神迹,既有佛祖现真容于此,那么此地必然是圣地!”于是,乐僔停步不前,在这个“灵岩圣地”的崖壁上就地开凿石窟,以感怀自己见到佛祖真容之事。 史书记载,乐僔是在中国敦煌莫高窟开挖佛窟的第一人,正是因为他在敦煌三危山开凿了第一个圣像石窟,从而开创了敦煌延绵至今的璀璨的佛教文化。若不是乐樽所见的三危佛光,此地会是如何样貌将不得而知,可以说,没有三危山,就没有莫高窟。 三危山因其有三座危峰而得名(三峰耸立、如危欲堕,故云三危),危者,高也。三危山不仅高,而且东西绵延数十里,主峰隔大泉河与鸣沙山相望。三危山是敦煌文明历史的发源地,《山海经》载,三危山是三青鸟居住的地方,三青鸟是西王母的使者,共三只,分别叫做大鹙(qiu,一声)、小鹙、青鸟,其中,青鸟是乖巧可爱的小鸟,体态轻盈、色泽亮丽,通常,青鸟是西王母的信使,大鹙和小鹙警卫,服侍在西王母两旁。 尧舜时代,原住于南方江淮一带的三苗部落,上古之时,他们在部落战争中战败,舜便把三苗部落流放到西北的三危一带,史书记载为“窜三苗于三危”,流放至此的三苗族人,便是今日西戎族人的祖先。三危山被当地的百姓奉为神山,修建了众多的寺庙,时时朝拜。 宸霁等一行四人纵马扬鞭,直奔三危山而来。要进三危山,必须通过山梁上的一座木牌坊,这就是"南天门",相传为王母下凡和升天之处。此牌坊前门书着"南天门",后门书着"道通南天",意思是经过这道门就可以直通南天门。 四人来时,正碰上一群工匠下山来,狭路相逢,此地民风淳朴又热情好客,见四人打扮不同,不免交谈一番。 宸霁对匠人言,四人从中原而来,因一心向佛,故来此朝拜千里灵岩,一睹三危圣光的神迹。 工匠们自述,他们是附近的居民,定期自发组织起来,前来修缮上山的道路及这道木牌坊,四人被这群工匠的虔诚之心所感动;工匠亦被四人不远万里前来朝拜三危圣光而打动,将要错身而过之际,为首的工匠转回身,叮咛道: “孩子,你们看此时天色已经向晚,朝拜过后,不可耽搁,务必在日落前便返回,若不能,须寻岩洞藏身。沙漠风大,不分昼夜,常有流沙坑,到了夜间,野兽出没,特别是一种我们当地人唤做“胡离拉”的巨大怪物,通体血红,身形似蛇,无头,仅有一张巨口,此虫移动非常迅速且身子极长,又能收缩。每到夜间,此物出没于流沙坑中,以所遇活物为食物,往往口在此坑中,尾在彼坑,人若遇到,必定被拖入沙坑,从此世间再无此人。” 四人大惊,舅母可从未提及此物。宸霁忙问:“老叔叔,此物如何斩杀?” 老工匠一愣,又露出赞许的目光,“你这后生倒是很有胆气,不妨告知于你,此物虽厉害,但畏光,一旦被太阳光照射,须臾之间便化作沙粒,与荒漠融为一体;也怕火光,以火光可驱散,但不能致死。我劝你们切莫胆大,一定及时下山啊再有,你们起的是马,马不比骆驼,行不了沙漠,千万不要贪看风景往沙山去,一定要走正道啊。” 四人点头称是,与匠人们拱手道谢、道别之后,也没太将胡离拉之事放在心上,接着说说笑笑的,纵马过了南天门,只见眼前的山脉主要由青褐色石山组成,山与山相连,绵延不断,沟壑纵横,乱石差互。三座雄峰矗立,怪石嶙峋,陡峭欲坠,只看一眼,便教人心生怯意。 四人来到千佛灵岩,望着日光下满岩壁闪着各色光泽的佛窟,眼前是一望无边际的金灿灿的沙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几个在中原长 大的孩子,何曾见过如此壮阔的景象?一时之间,竟被晃了眼睛,乱了心神,不知该从何寻起。 宸霁、宸霏到底不过是还不足二十的孩子,虽说婵伶、婵俐年岁长一些,可终究也未曾亲眼见过这迥异于中原的沙漠风光,四人到达千佛灵岩已是午后,一时之间只顾着欣赏大漠美景,竟将正经差事抛于脑后了。不多时,四人还没看够瀚海沙漠,惊觉夜幕已至,荒漠昼夜温差极大,四人着的单薄衣衫,竟有些瑟瑟发抖,又想到胡离拉之事,心中这时就有了惧怕之意。于是,寻了一些枯草,在岩壁下找了一个岩洞,宸霁执着火把,先进入岩洞查看一番,确认并无野兽虫蟊,亦无其他异常之后,四人依次进入岩洞,燃起火堆,用了些干粮,饮了些清水,打算就地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做打算。 宸霁卧在洞口边缘,一来做警戒,二来洞里都是女子,自当避嫌。洞外风大,宸霁睡的并不安稳,忽然听得有饮泣之声传来,宸霁一边轻呼月牙的名字,一边向洞里走去。 月牙醒着,眼角满是泪痕,见到宸霁,扑入哥哥怀中,说道:“我又做那样的梦了。”不待宸霁开口,月牙儿一气将梦境倾诉出来,似乎说出来,就不会有什么压力了。 “我梦到我们还走在我们来时所平安经过的那座小沙山上,有一只奇怪的鸟,色泽亮丽、体态轻盈,浑身的羽毛是青色的,唯独头顶的羽毛是血红的,有三只脚,它飞快地冲到我面前,落在我的马前。这时候,你们都突然不见了,只剩我一个人,那只青鸟不断冲着我鸣叫,好像在对我说什么话,但是它鸣叫的声音我又听不懂。我心里又怕又着急,那只鸟似乎看出我听不懂它的鸣叫,突然有狂风骤起,天空变成金色,那只鸟仓皇飞走。梦里,我非常害怕。从东方的天边,飞来一只凤鸟,他展开巨大的翅膀,悬停在我面前的天空中,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凤鸟的眼睛像深邃的大海一样,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之后他飞到空中,全身是金黄色的羽毛,比太阳还要闪耀!他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子,便向西飞走了。” 不知何时,婵伶、婵俐二人也已醒来,围在身前听着月牙儿讲述的梦境,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月牙儿许久,此时东方既白,三人决定,趁着早上凉爽,在往山上去寻一阵子。 出了洞口,四人惊讶地发现马儿不见了,奇怪,昨夜并未听到任何响动,四匹马儿竟然不翼而飞了!四人在周围观察许久,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宸霁心想,这必然是昨日老匠人所说的“胡离拉”,在夜间将马儿吞去了,却不想这怪物竟如此厉害,四匹马儿被吞噬,竟然发出一声啼叫,可见这怪物的迅疾凶猛。四人不由得心中后怕,所幸四人昨晚宿于岩洞中,才逃过此劫。 再次来到千佛岩,看着大大小小的佛窟,三人逐一进入,三危山岩壁的佛窟十分朴素,不过几尺见方,开凿在峭壁上的洞窟,里面供着一尊尊的圣像,壁画是很少见的,这沙漠干燥,就算绘有壁画,现在已经脱落,斑驳得不像样子。 寻了半日,一无所货,这些洞窟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日头已到了中午,四人草草用了一些干粮,决定返回沙城,昨日四人骑着马儿也是走了大半日才到,今天没有了马,只能步行,三个女子,又娇弱,只怕到晚上,能走回城中都觉得时间紧张。 四人心中满满的都是挫败感,真是出师未捷,一开始就如此不顺利,非但一无所获,还丢了四匹好马,四人这才领略到半分这看似壮美实则凶险无比的瀚海沙漠的厉害。也不多言语,又是闷头赶路,间歇休息一阵子。到了下午,四人已经累得不成样子,眼看得已经到了昨日走过的那个小沙丘,再往前走半个时辰,便能到城门,四人鼓舞了精神,决定一口气走到城中,再好好歇一歇。这时,天空中出现了一些异样,只见那将要落山的太阳,忽然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难道是月牙儿的梦境成真了吗?四人眼睁睁看着天空中飞来铺天盖地的、羽毛青翠的三足鸟儿,在空中围成半圆;从半圆中,凭空飞出一只羽毛金黄璀璨的凤鸟,凤鸟仰天嘶鸣,四人只觉得震耳欲聋。只见凤鸟展翅在空中盘旋一阵子,又迅速向天边飞去,片刻之后,便不见了踪迹。空中数以千计的青鸟聚成一团,飞速往四人前方的沙地猛冲下来,青鸟群落入沙地便不见了踪影。四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月牙儿眼尖,发现青鸟消失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走过去一瞧,是一小幅卷轴,捡起卷轴,四人围在一起,缓缓地打开了卷轴。卷轴上写了几行血红的大字: 金凤现世 人间不平 遗书若出 佛魔颠倒 尔等凡人 速返归处 真是一波尚未平息,一波波澜又起,四人被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从昨日到今日,几乎没有喘息之机的,便经历了月牙怪梦、马儿失踪以及青鸟金凤传书这一系列离奇事件。四人到底是年少,经历的事情太少,此时都颇感底气不已,遇到一连串离奇的事件,是真的手足无措。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去想着卷轴的文字有何深意,宸霁草草将卷轴卷起,收入行囊中,不多言语,四人匆匆进了城,回到客栈,各自歇息。 虽说是在歇息,四人心中均是各有所想。 宸霁想的是,看来此行必定凶险无比,若月牙儿有分毫损伤,那可如何是好?不如明日劝月牙儿留在城中,这趟未知的旅程由自己一人来完成,不论吉凶。不过,以她的脾气,怕是不会同意。 月牙心中想的是,她的梦境竟然成了真,看来,确实有很多很多,他们不知道,不了解甚至是不相信的东西,确实是存在的。接下来的行程,必须万分小心。 婵伶、婵俐二人则将所发生的的事件一一写在书信里,交给驿站,往方夫人手里送去。寄了书信,在返回客栈的路上,经过市场,二人从贩骆驼的商人手中,购得三匹骆驼。 第九章阳关三叠佛魔存 在客栈歇了一晚,第二日,四人收拾好行装与干粮,下楼,打算结清房款,不做耽搁,直接往鸣沙山上去。 听闻鸣沙山中有一奇观,是一小泉,泉名与月牙儿同名,叫做月牙泉,月牙泉被鸣沙山环抱,长约百米,宽约半百,因那水面酷似一弯新月,当地人因形命名,叫做月牙泉。月牙泉是无依无靠的一眼孤泉,全靠源头河水的供流,在四面黄沙的包围中,一湾泉水清澈明丽,蓝得仿佛是从菩萨项上戴的璎珞串上,无意间坠下的一颗蓝宝珠。当地的从中原调任过来的官员,为了方便观赏大漠风景,也为了让往来商队有个歇脚的地方,在月牙泉边建起了亭台楼榭,再加上起伏的沙山,清澈的泉水,灿烂的夕阳,景致还不错。 昨日问路时,听得一个关于月牙泉、鸣沙山的形成当地的小故事: 在古早的时候啊,此处并无鸣沙山,更无月牙泉,有的,却是一座雷音寺。不知道是哪一年,到了四月初八佛祖诞生的日子,寺里照例是要举行浴佛节的。在浴佛节上,善男信女都会赶来寺里烧香敬佛,顶礼膜拜,以祈求佛祖保佑,生活顺利安康。当浴佛活动活动进行到最**的“洒圣水”的仪式的时候,住持方丈端出一碗圣水,放在寺庙门前。突然,寺门外传来一位术士的骂战之声,要与住持方丈斗法,一试高低。还叫嚣道,若是他赢了,便证明这许多的圣像不过是泥瓦土块而已,只是骗取善男信女的香火供奉而已。只见那术士口中念念有词,挥动他那柄蛇形银剑,作起法,霎时间,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黄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瞬之间,就把雷音寺埋没在沙粒之下。但不可思议的是,雷音寺上空竟不知怎么的,被一层碧蓝的水流结成的屏障牢牢护住,水墙上方是黄沙,下放是雷音寺,寺中一切人物,安然无恙,反倒倍感凉爽。术士又使出浑身法术,往寺内填沙,但任凭妖术多大,水流护住的寺庙始终不进一颗沙粒。直至寺庙上方形成一座沙山,寺庙依旧安然无恙。术士一见自己法术不行,打算溜走,刚走了几步,忽听轰隆一声,震天动地,只见水流冲开沙山,而奔涌而来,将术士淹没在水中。而雷音寺也不见了踪迹,人们便说,佛祖感念此寺的信念诚挚,所以将此寺迁移到佛国中去了。而此地,就此形成了这半边泉,人们说,这泉水,便是那碗圣水,由于外道术士作孽残害生灵,佛祖便显灵惩罚,并留下这月牙泉,以证明佛祖爱苍生之心。 四人往客栈外出发,还没走几步,就见风雨突变,风沙极大,百步之外不辨屋舍,目之所见,不过十余步的距离。街上亦是空无一人,不得已,四人退回客栈,向客栈主人询问。 主人言道:“几位中原的贵客有所不知,这是黑沙暴将要过沙漠的征兆。这黑沙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将沙尘携在风中,四处游移,但凡黑沙暴所过之处,有的地方会被沙尘覆盖,但有的地方又会被吹尽沙土,现出原来的样子,几位此时要是进入沙漠,必将被风中尘沙掩盖,难逃性命。这黑沙暴一般持续二至三日,所以几位贵客,还是多住几日罢。” 四人虽然无奈,也只得续了房间。白日一整日无事,天色昏暗,风沙又大,便没有外出。几人寻了几册书籍,皆是与沙城、佛窟相关的,婵伶又使了不少银子,将沙城县志、城志“借”了来,以便多了解这沙漠一些,遇事也好有所准备。到了傍晚间,只听得楼下歌舞欢闹,四人下得楼来,一边等着饭食上桌,一边看着四周围。 这间客栈是这沙城最繁华、规模最大、往来客商最多的一间客栈,从西方各国前往中原去做生意的外国客商,都在此落脚;从中原前往外国去的商人学士游人,也都在此落脚;各方人士也大都在这里相会,因此,以这客栈为中心方圆一带的繁华程度,比中原的大城市差不多了多少。客栈正中心是巨大的舞台,舞台两侧,乐工歌女排列两行,尽情地演奏歌唱,奏的自然是胡曲,唱的亦是异域歌谣。舞台上方又吊着丝丝缕缕的丝绸带子,舞台周围遍布着小小的酥油的灯盏,将舞台照耀的绚丽夺目。一时之间,歌暖曲醉,烟雾缭绕,酥油灯香,客人们尽情吃喝逗笑,很难想象一墙之外便是漫天风沙。 只见那客栈主人登上了舞台,击打了几下手中的铙钹,待客人都回头瞧时,趁机说道:“请各位静静,为感谢多年来来往客官的光顾厚爱,今日本店特别铺排了歌舞杂耍节目等,本店最出名的双生歌舞伎即将登台,向各位奉上精彩的表演。” 乐工奏起了天乐,歌女吟起了佛音,在歌曲声中,伴随着漫天飞花香絮,从空中缓缓降下两名手足缚着绸带已做牵引的歌舞姬,四人被吸引了注意,齐刷刷地盯住舞台。 只见两名作飞天打扮的歌舞伎,容貌十分地相似,面容都是一般的娇柔妩媚,神情恬淡,眉目如柳叶细长,口鼻端庄,双唇艳红,上下唇点染着金粉;一头乌发如瀑布般披在身后;头上戴着小小金冠;金冠上的流苏垂到肩膀;颈部装饰着重叠的珠玉璎珞;手臂上带着精细雕刻的缠臂金;雪白纤细的手腕上戴着多层的金镯;舞衣轻薄,体态修长,在酥油灯盏的照耀下,她们遍身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泽。但细看则不同,其中一人,神情十分端庄典雅,恰如画卷上的观音菩萨;而另一人则神情轻佻,眉眼流转之间,显得极其风流随性。两名歌舞伎落在舞台上,便开始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舞姿飞扬,罗衣蹁跹,面容娇艳,眉目送情。 满座的客人都盯着她们,美酒送到嘴边忘了喝;佳肴夹在筷中,呆住忘了送到口边。 一舞终了,满座节喝彩,两名歌舞伎笑着谢客,突然,对上宸霁、宸霏的目光,四目相对,一时竟都愣住。 舞台上开始表演杂耍胡戏,客人的目光又被吸引过去。只见后台的两名歌舞伎披了锦绣披肩,转出来,在宸霁四人的邻桌落座。 其中一神情端庄的一人开口:“小哥可是从中土长安而来?” 不待宸霁回答,神情轻佻的一人便说道:“怎得佛女子见了容貌清俊的小哥儿也动了凡心?” 宸霁大囧,忙拱手道:“在下与舍妹确从长安而来,见过二位女菩萨。” 轻佻的一人开口:“小哥儿倒是雅致,我姊妹二人有幸得见如此少年郎,实属有幸。”言罢便以锦绣披肩掩了口,痴痴嘻嘻地笑。 婵伶见此,心下极为厌恶,对婵俐递了眼色,婵俐会意,开口:“萍水相逢,素相识,请二位莫扰我家公子姑娘的清静。” 宸霏只是不开口,静静地看着几人,听着几人的言语来回。 容貌端庄的一位道:“无意打扰,丫头们莫怪。”说罢转向宸霏,倒是这位姑娘,若不嫌弃,我姊妹很想结识姑娘,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宸霏心中倒也有些好奇,便开口:“谢二位抬爱。只是不知,为何想结识我这屈屈小女子?” 端庄的一位恬然笑道:“齐圭是我旧识。若姑娘有意,亥时在房中相候。我与姑娘细说分详。” 说罢,不待宸霏回应,端庄的一位牵了轻佻的一位的手,二人腕上的金镯于行走间碰撞,叮当作响,轻盈地离去。 宸霁一行四人,吃罢饭便往房中走,婵伶、婵俐二人住的是一间房,宸霏、宸霁各住一间。 宸霏、宸霁商议一番,就凭这女子道出舅舅的字号,定然是交心的旧相识,会上一面也未尝不可。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商议之下,宸霁坐于屏风之后,宸霏端坐于桌前,静待亥时那端庄女子的到来。 亥时,端庄女子果然到来,只见房门轻启,女子仍旧着的舞台服饰,美丽、慈悲、遍身有大光辉。女子落座,不说寒暄之语,开门见山,朱唇轻启:“我姊妹二人生于这荒漠,已经不知有多少年岁了。时间对我二人来说是永恒的,只记得那时,天地之间都是蜂蜜的颜色,空气中都是甜蜜的馨香,我姊妹二人端坐于天地之中,是一切的主宰,那时,天空还没有现在这么离人间如此遥远;剑树消缺了光芒;沸腾的油锅的边际也早已不沸腾;大火只是时不时冒些不足为惧的青烟;大地遍生着粉红与粉白的细瘦的花朵;环绕在人们耳畔的是醉心的大乐;我姊妹二人遍身发出大光辉,照亮三界一切角落。但就因为如此,在漫长的岁月中,我们一直孤寂无趣,空洞地享受着人们的膜拜与唾骂。如此无聊了许多年,直到那个名叫齐圭的男子的到来。” 屏风后的宸霁听入了神,不提防,被人从背后用沾了曼陀罗花粉的白布一块捂住了口鼻,身子软软,被悄无声息地从暗门拖走了。 宸霏开口:“您的话语,有些虚幻,我怎么听不太懂?您既然知道舅舅的事,想必您也清楚我兄妹二人来此的意图,还请指点一二。” 端庄的那位笑了笑,道:“十五年前,齐圭到来,也是在这家客栈,我姊妹二人遇到他,如死水的日子像被投入了一块石子,我姊妹玩心顿起,便作了一个赌注,赌齐圭会将魂魄献于我二人中的哪一个,我二人各尽全力,帮助他,最终,齐圭在千佛洞中,破口痛骂,他所骂的字句,化作利斧,将佛的圣光劈开,佛的圣光落在镜面一般的地上,碎成齑粉。失去了圣光的佛,堕入魔道。而魔,一面庆贺佛的堕落,一面将齐圭的魂魄抽离,将那半卷遗书放在齐圭身侧,又暗中相助方氏夫人及时赶到,算是感谢齐圭,也算是魔的仁慈,并未取齐圭的性命。” 宸霏不问其他,直取中心,问道:“那您会像帮助舅舅那样帮助我兄妹二人么?” 端庄的那位笑了笑,念出一联偈语:“佛魔相争,凡人受累。兄妹二人,各侍其一。一母双生,存一去一。风沙当车,直取千佛。” 说罢,端庄的那位起身便要离去,宸霏将偈语抄写在青鸟卷轴的背面,忙问道:“敢问如何称呼?” 端庄的那位留下一句“万物中无我名,天地间皆是我。名姓不过代号而已,我姊妹只愿存在于当下,我唤做无往,她唤做无来。” 宸霏一时全身心用在琢磨两份偈语上,这会竟忘了屏风后的宸霁。 第十章千佛洞中恣意为 客栈中,宸霏在琢磨两联偈语,青鸟留下的“金凤现世 人间不平 遗书若出 佛魔颠倒 尔等凡人 速返归处”,似乎是在警告,不想让人寻得那遗书,而青鸟是西王母的使者,莫非世间真有鬼神?而前来劝诫?但若是遗书不出,就能天下太平,那金凤又如何解释?金凤已经出现在沙漠中,是不是已经说明人间本就不太平,而遗书会使情况更加恶化呢?偈语让我们返回,但好不容易来这一趟,岂能无功而返呢?朝思暮想了十几年的母亲呢?难道就因为一句偈语就放弃?宸霏摇了摇头,与宸霁不同,在她心里,寻找母亲比寻找遗书重要一万倍,她偏要寻便所有洞窟,哪怕花一生的时间,哪怕最后徒劳,只要有一线希望,那么付出一切她也在所不惜!至于舅舅,若歌舞伎无往的话是真的,舅舅成今天的样子,似乎与他骂了佛祖有关系,那他岂不是自找的?而舅舅寻找遗书的本意也是为了救他与方夫人的孩儿,只是阴差阳错,才用来救了自己。舅舅于自己有恩,但也没有到需要献出魂魄来报答的地步罢。 至于无往给的偈语“佛魔相争,凡人受累。兄妹二人,各侍其一。一母双生,存一去一。风沙当车,直取千佛。”这其中的意思是,佛将与魔争斗,而凡人要承受产生的灾难;兄妹二人自然指的是自己与哥哥宸霁,那“各侍其一”,意思是自己与哥哥一人侍候佛,一人侍候魔?“存一去一”,是佛魔存一个,去一个,还是自己与哥哥只能存一个? 越想心里越乱,这时候,月牙儿终于想到哥哥了,忙唤哥哥,唤了两三声,一声比一声大,可屏风后却没半点动静,怎么回事呢?莫非是睡着了?满心疑惑的月牙儿一边唤着宸霁的大名(只有生气了要打哥哥的时候,月牙儿才会直呼其名),一边往屏风后走去。 在歌舞伎无往与宸霏说话的同时,宸霏舒舒坦坦坐在房中听着,那一边的被歌舞伎无来拖走的宸霁可惨咯。 且说那宸霁被蒙晕拖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捆在习武用的木人桩上,眼睛被黑布蒙着,他大喊:“是何人暗算于我?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耳边传来女子银铃般的咯咯笑声,清脆悦耳,但说的话语却不堪入耳。那女子道:“小哥儿生得细皮嫩肉,又虎背熊腰,又肌肤紧实,不知以后要便宜给那个女孩儿做夫郎呢。奴家便替那好命的女孩儿试你一试。”宸霁正疑惑,突然感到面前有拳风袭来,不堤防之间,脸上就狠狠挨了一拳,还没反应过来,腹上又结结实实吃了一拳,随后似乎有三五双拳、七八条腿,齐齐往他身上招呼过来。 约一盏茶的功夫,正当宸霁被揍得只剩出气没有进气的时候,殴打的拳脚突然停了,一阵奇异又浓烈的香风袭来,眼前的黑布被人扯下,宸霁艰难地睁开被打肿的眼,肿胀的眼睛直能勉强睁开一条细缝,透过迷蒙的眼缝,宸霁看到眼前的女子,正是方才挑逗自己的那名歌舞伎。 只见那轻佻女子笑容荡漾,指尖托着宸霁的下巴,笑问:“小哥儿,可还能讲话?” 宸霁拼力甩开头,怒骂:“你这女子,就因那点小事,便对我拳脚相加?欺人太甚,岂有此理!你且松开我来!” 女子嬉笑:“还有力气骂人呢,看来确实是身体强健的好少年呢。”说罢又以绣着欢喜佛的手帕掩口,吃吃地笑。 宸霁怒极,索性不去理她,天下唯女子讲不通道理。宸霁用被打肿的眼睛,四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并抽动手腕,试图挣脱。 女子整顿面容,神情端庄起来:“小哥儿,今日我掳你来,是因为我姐妹二人,又做了个赌,她赌你妹妹,我赌你。” 宸霁转过头,细听她言。 “你兄妹二人要寻着舅舅的足迹去找那卷破书,还想着找一找你们的生母。一路从长安而来,还在三危山见着了那金凤,夜宿岩洞时又被那胡离拉吞了四匹马儿,这件件桩桩,我可没讲错吧?” 宸霁心中一惊,说道:“你如何得知?你有什么意图?” 歌舞伎无来正色道:“姐姐选了你妹妹,我只能选你下注了。我姐妹二人会帮助你兄妹二人前往寻找遗书,你二人谁得到遗书,我姐妹谁就赢。” 宸霁说:“一言为定。不知能否帮助我兄妹二人寻找母亲?” 无来脸色一沉,随即恢复正色,道:“你母亲从产下你妹妹,就早已不在人界了。你舅母方夫人所说,只是欺骗你二人罢了。” 宸霁最后的希望被掐灭,顿时,无力地垂下头,心中只想,如何向月牙儿说此噩耗。 无来开口:“我要说的已经说尽,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大可问来,趁我心情好,都能告诉你。” 宸霁气呼呼的说道:“有!你为何要指使这些人揍我?” 无来一愣,没想到这傻小子还真是实心眼,她忍不住哈哈大笑,“揍你便揍你,已经揍了,还需要理由么?哈哈哈哈......” 宸霁即将挣脱,突然又是一阵迷蒙的香风,待香风散去,自己却正坐在屏风后的椅子上,耳边传来了月牙儿喊叫自己姓名的声音。 不待宸霁多想其他,只听得月牙儿喊的是大名,宸霁心中一凉,完蛋,又要挨揍了。 月牙儿转过屏风,刚要发火,看到鼻青脸肿像个猪头我的宸霁,着实吓了一跳,也忘了要打他,忙唤婵伶、婵俐。 四人围坐一起,一边处理宸霁的“猪头”,一边将各自的遭遇说与对方。 商议的结果是,鉴于四人也没有合适的计划,黑沙暴也不能出门,那就暂且听歌舞伎的话,看她们到底有何神通。 次日早晨,有客栈小厮敲门,送来了热水以供洗漱,又送来了四套当地的服饰,说是客栈的姐姐请几位更衣后下楼,要即刻出发。 四人下得楼来,果然见得双生歌舞伎在候着,宸霁上前,问道:“两位晨安,多谢两位送来的衣饰。只是这黑沙暴如此肆虐,我们如何行路?” 宸霏不由地念叨:“风沙当车,直取千佛。” 无来听得宸霏的念叨,嬉笑宸霁:“你的小妹子都晓得,你莫非不通文理?再说,昨晚我如何将你送回的,忘了么?” 无往言道:“无来如此粗野惯了,二位莫要介意,二位请随我来。”说罢,往客栈后门走去。 婵伶对婵俐言道:“这女子好生讨厌,明明我们一行四人,她一口一个“二位”,真不把咱们丫头当人么?自身不也是个卖艺的风尘女,呸!谁不如谁!” 到得客栈后门,后门是黄沙一片,客栈过夜的客商们的马匹骆驼,都栓在这里,婵伶买回的四匹骆驼也栓在这里。 婵伶奚落道:“怎么,带我们来骑着我们自己买的骆驼出发么?呵,还以为多大本事呢。” 无往无来二人看都不看婵伶一眼,只向宸霁宸霏道:“公子、姑娘,请闭上双眼。这就要出发。” 二人闭上眼睛,只见无往一挥衣袖,面前沙地突兀地起了一道沙墙,风声四起,沙粒翻飞,把马厩里的马儿、骆驼顿时鸣叫起来,一时之间,风吹沙响、马鸣啾啾,教人心胆惊颤。只见空中的沙墙旋转,形成一道沙环,将六人围在其中,随后,沙环旋转,形成一颗大沙球,凭空而起,直直地往千佛洞的方向飞去。 婵伶、婵俐惊掉了下巴,忙招呼宸霁、宸霏睁眼看,四人望着身边飞舞的沙子,看看脚下越来越小的客栈,齐齐呆住,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不一时,沙球落地,立时坍塌,与地面的黄沙融为一体。眼前正是那绵延千里的千佛山。四人跟着无往的脚步,此时宸霏注意到,无来不见了踪影,但想到她姐妹二人确实是有一些大神通的,也就未开口问询。 进得千佛洞中,洞中早有一人,正在点灯燃香,不是无来,还能有谁?只见无来往燃得正旺的灯盏中,添了一些白色香粉末。 无往开口,“这里便是齐圭献出魂魄,得到遗书的洞窟。你二人来亲眼看看那狂妄子的荒诞言行罢。” 几人嗅到奇异浓烈的香气,宸霁反应过来,这是曼陀罗花粉的气味,但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软软倒在地上,眼皮渐渐沉重,端坐的圣像、两侧的力士像、墙壁上的飞天都开始旋转扭曲,渐渐出现幻觉: 幻境中,几人真切地看到容貌清俊的齐圭,披散着头发,衣领竟是左衽,真切地听到舅舅的怒骂声: “我且看你这卧佛神态安详,有鲜花香果绕身,有万千弟子伺候在旁,在他人看来,许是你仪态万千,必有大神威;在我齐圭看来,你不过是泥胚一尊,污泥一滩。造成你的人必定是这世间最最愚昧无知的、最不完全的人! 我且看你们这满窟神佛,再看你们那人间万千修行者,你们一座座一个个,除了会念几句经文,写几句偈语,做几篇发愿文,再来拟几行忏悔文,你们还为这世间苍生做了什么?你们平白享受这人间的烟火,平白享受以金度身、以彩绘衣的荣耀!享受上自天子、下至百姓的供养,如此这般一件件一桩桩,你们难道真就能做到受之无愧吗? 你这佛世尊,你即将入灭,你枕的是红绢刺绣袈裟,你躺卧于此,略含笑意,神情安详,简直就像是说法后稍作小憩,可你脚下的诸多人世间的君王,个个悲戚难当,竟有人自伤其身,削鼻的、割耳的、刺胸的,你如何安心看着人们自毁其身?你当真希望人们用这疯狂的方式,来表达对你即将涅槃的悲痛之情?你去往极乐佛国,让这些带着因你而起的伤疤,苟活于世!! 我且看这千佛洞中,尽是泥塑金身的伪东西!你们哪一尊,敢与我同去看看那匆匆百年间的南朝的故迹?南朝那四百八十寺【1】,可曾保住了南朝半寸江山?不曾啊,不曾啊! 我齐圭,半生信佛、礼佛、供佛,不为自身谋私,唯求苍生,到头来,才知道,佛前一跪一千年,佛面虽笑冷似铁。不是齐圭心不诚,只因功德箱未满。 尔等诸佛!静听我骂!盛世出山,寺门大开,享八方烟火,受万人礼拜;乱世归隐,庙门紧闭,断四方路脉,任亿民流窜!尔等将谶纬之说添彩加墨以愚苍生!当此危难之时,尔等的大神通在何处?尔等的大神威在何处?尔等的大光明又在何处?尔等向世人许诺的大欢喜,不过是空欢喜!!空欢喜呐!!!” 千佛洞涅槃窟中卧佛塑像前,齐圭怒发冲冠,指着卧佛破口大骂。 想来不过十余年,曾经意气风发、满腔热血,敢痛骂满洞神佛的男子,如今却已是鬓发斑白、缠绵病榻的活死人了,若真如佛家所言为报应不爽【2】的话,那想来不禁令人感慨颇深呐。 耳畔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钟磬音,陷入幻境的二人醒转,揉着发麻的头皮,回过神来。眼前已经不见了无往无来,也不见了婵伶、婵俐,不过,二人心中并不担心,想必是她们先行离开,留着二人自行摸索。 物是人非,如今,仍是那窟千佛洞,仍是那尊卧圣像,齐宸霁与齐宸霏,兄妹二人踏着舅舅的足迹,来到这里,于佛前静默。 另:“骂佛的是齐圭,雨作者无瓜。而且,就算雨作者有瓜,佛也是不在乎的啦。不然何以成佛呢?不信,看官您瞧:佛言:有人闻吾守道,行大仁慈,故致骂佛。佛默不对。骂止,问曰:子以礼从人,其人不纳,礼归子乎?对曰:归矣!佛言:今子骂我,我今不纳,子自持祸归子身矣!犹响应声,影之随形 第十一章沙州城外月皎洁 第十一章 沙州城外月皎洁 物是人非,如今,仍是那窟千佛洞,仍是那尊卧圣像,齐宸霁与齐宸霏,兄妹二人踏着舅舅的足迹,来到这里,于佛前静默。 而这窟塑着释迦摩尼涅槃像的涅槃窟,因其美好的寓意,一直以来都是香火最旺的一窟,今日因黑沙暴肆虐,城中百姓无法前来拜佛,所以才空洞无人。这尊大像塑造的原因是,百年前,因安史之乱,敦煌城内的守城驻军被紧急调往长安平叛,而城中空虚,强盗贼人趁乱,骚扰城中百姓,打劫往来客商,时不时掳掠女子孩童,城中人心惶惶。不忍心见百姓的悲惨,城中望族李氏家族,出资修建了这尊释迦摩尼涅槃像,建成此窟。 所谓涅槃,指的是佛家子弟经过多年的苦苦修行,终于摆脱生老病死的现世,达到一种寂静常乐的永恒境界,前往西方极乐世界中享受四万八千岁的生命及漫天飞花,仙乐处处,美人环绕的美好佛国。而李氏家族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候,建成这涅槃窟,信仰的力量,带给城中人民极大的鼓舞和安慰,然而,纵使这涅槃像塑造的辉煌壮丽,墙上的壁画画的生动吉祥,供养的人儿来来往往,贡品都要压坏香案,也都没有什么用处,敦煌城终究失陷,被叛军的铁骑无情踩踏、被强盗的刀剑狠狠刺伤,人民流离失所,一时之间,繁华的城市趋于死寂。这大概便是齐圭痛骂佛祖的原因之一吧。 而在安史之乱中没有保佑沙州城的佛祖,却在沙州城的重建中发挥了力量。当曹氏家族执掌了敦煌城的政权,信仰佛教的曹氏家族人才辈出,治理城市井井有条,在短短时间内,就使沙州城恢复了往日的荣光。恢复生气的沙州城,对佛祖更是敬仰,开建新的佛窟,修复旧时候的残破佛窟,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宸霏久久凝视着那座硕大无朋的卧佛,而宸霁则一寸寸仔细观察洞窟墙壁上的壁画,希望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此时的千佛洞,由于中原那边战火纷乱,虽然战火并没有燃烧到敦煌城,但人们为了祈求平安,还是纷纷来这里朝拜供养,上自达官贵人,下自平头百姓,甚至于乞儿歌女,都会定期前来,在佛前燃上一盏灯,插上一柱香,并尽自己所能,奉上贡品。 二人详细查看,但由于这些年来,洞中朝拜的信徒往来不绝,所以,很难看出什么异样之处。 宸霁看壁画都花了眼睛,脖子也仰得酸痛,宸霁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月牙儿啊,我看这些壁画,只是觉得好看,其他的是什么都没瞧出来,你看圣像怎么样?” 宸霏说道:“哥哥,你觉得舅舅那么痛骂了佛祖,他对佛祖的态度会是尊敬的吗?” 宸霁答道:“那肯定是不会,必然是厌恶至极的。” 宸霏笑道:“哥哥,如果你讨厌一件东西,讨厌道极点,讨厌到不惜一切代价向,只要能毁灭它,如果有机会,你会不会想要毁掉它?” 宸霁不假思索地回答:“那肯定想。” 宸霏接着问:“哥哥,那要是那个你讨厌道极点的人死掉了,但他的弟子信徒却给他塑造了巨大的塑像以纪念他,你会怎样想?” 宸霁说道:“那我就想毁掉他的塑像,来泄恨吧。但这和舅舅有什么关系啊?” 宸霏轻笑:“哥哥真是傻哥哥。舅舅在失去魂魄之前,曾经发愿,恨佛骗了他,想要将自己未完成的事业托付给魔,托付给他的后人去完成。而他未完成的事业就有灭佛这一项,那你说,舅舅难道不会留一些东西给他的后人去完成他的事业么?” 宸霁若有所思,说道:“那舅舅的后人是你我二人?” 宸霏恨不得翻个大白眼给他,“舅舅的后人,本是他的孩子,而现在,只能是你我二人了,这还用问?” 宸霁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宸霏不去理睬他,看了看四周,供桌上有一盏灯树,宸霏尝试性地掂了掂,发现拿不动,这灯树高达十几层,应该是纯铜制成的,看起来很结实。 宸霏说道:“哥哥,你来,拿起这个灯树。” 宸霁双手拿起灯树,疑惑不解。宸霏细看这尊长达15米的卧圣像的肚腹,发现有一处的被香火熏的痕迹比其他部分有些不太协调,宸霏敲了敲这个部分,对宸霁说,“哥哥,砸。” 宸霁大吃一惊,看向宸霏,说:“月牙儿,那要干甚?这可是圣像啊!” 宸霏有些不耐烦:“你这个哥哥,本来就没什么脑子,只有一身好力气,现在不需要你用脑子,只需要出力就可以,怎么连力气也没有了吗?你砸不砸?你不砸我砸。” 宸霁只好挥起黄铜灯树,向宸霏指着的部位砸去。 轰然一声,佛肚开裂,其中竟露出一些物件。 宸霁钻进佛肚,往其中查看,将佛肚中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佛肚中有经卷十余部,灯台一盏、还有一些杂物,另有一口大木箱,落了锁。 宸霁看着这些东西,感慨道:“月牙儿,你如何得知这佛肚中别有洞天?” 宸霏看着傻哥哥冒着傻气的样子,心中默念“是亲的,虽然傻,也得要”,口中说道:“在客栈中无事,翻了几部书卷,看到有记载,说人们惯于将东西藏在佛肚中,利用人们对佛祖的尊敬,不会轻易毁坏圣像,则可以确保所藏东西的安全。舅舅是博览全书的,他必然知道;而他到最后又如此痛恨佛,所以,我猜他不会很尊敬圣像。又看那一处被熏的痕迹比起别处有所不同,想必是圣像先建成,又被打破,藏好东西之后用新泥封上了,新泥潮湿,为了不被看出来,就要特别去熏一熏,所以痕迹比别处的浑然一体是有所不同的。我便想,试着瞧一瞧,果然如我所想。” 二人找到了这些齐圭留下的东西,开始逐一翻看。经书是一些佛家典籍,粗略翻看,仅是歌功颂德的文字,并无什么新奇;唯有一部,卷名上题的是《佞佛伤民论》,宸霏大致看了看,被其中的文字震惊,立刻从袖中抽出一块手帕,将这卷《佞佛伤民论》包裹起来,接着查看其他经卷。从佛肚中得来的灯台小巧玲珑,看起来是用黄金制成的,还镶嵌着七八种宝石,拂去上面的尘灰,灯台变得耀眼夺目。还残存着一些灯油,宸霏嗅了嗅,却是令人作呕的气息。将灯台放在一边,二人查看起这口沉重的大木箱。 木箱用铜皮包了边,箱体上密密麻麻地钉着一排排圆头铜钉,落的锁是一口双龙绕珠青铜锁,锁眼已经被封死,也没有钥匙。二人发了愁。 将东西且放置一边,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回客栈。 二人走出洞外,黑沙暴在高空中游移,狂风在肆虐,将沙子吹得满天都是,简直瞧不清东西南北,大气都不敢出,沙土就往口鼻里钻。二人不得已回到洞中,宸霁寻了些香蜡,将人们叩拜的蒲团拿了几个过来,燃起一小堆篝火。已经入夜,气温逐渐降低。 二人正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到洞外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驼铃的响声,叮铃叮铃的驼铃声,这时候听起来简直是悦耳的音乐。宸霁多留了个心眼,在沙漠中骑着骆驼行走的,不仅有只为贸易赚钱的商人,更多的是三五成群的为谋财而害命的大漠强盗。宸霁叮嘱宸霏留在洞中,切莫出声,先由他去看看情况。 宸霁走出洞外一瞧,隐隐地看到有人盘腿骑在骆驼背上,向这里走来。看着似乎是个女子,宸霁戒心去了一半,大声招呼起来。驼背上的人也回应起来,听出是婵伶的声音,宸霁开心得不得了。 到了跟前,宸霁将婵伶、婵俐二人扶下驼背来,欣喜地问道:“你们是从何而来?沙尘这么大,你们从何处牵来骆驼?” 婵伶说道:“公子且先别问这个,姑娘在何处?快将骆驼往洞中赶,现在是回不了客栈了。” 三人将骆驼牵到洞中,婵伶、婵俐自驼背上卸下一包工具,从中取出和好的泥灰,仿佛早就知道一般,也不多问,也不多言,开始着手修补方才被宸霁敲出的缺口。 宸霁更是惊异:“你二人怎会知道我敲破了圣像?” 婵伶一边修补缺口,一边答道:“那两个歌舞伎,将我们用沙球带回客栈,便请了匠人,和好泥灰,并教我二人如何修补圣像,并说,这是为了姑娘。我二人想到公子姑娘还在此处,也不敢不听她二人的,便匆匆学会,之后,便带了工具,骑了骆驼,又将我们送到这里。” 宸霁若有所思。这是,婵俐停下手中的活计,走向宸霏,在宸霏身边坐下,握起宸霏的手,说道:“姑娘,那个叫无往的,让我告诉您,您今日的所为,是很不好的,但她并不会计较,她说,佛爱众生,佛并不是要人们崇拜自己,这些塑像木偶,打碎了才好;但顾念到凡人的心理,他们是盲目的凡夫俗子,必须有个心理寄托,所以,虽非她本意,但为了您,圣像还是需要修补的。”说罢,担忧地望着宸霏。 宸霏笑得风轻云淡,说道:“我心里自然是知道的。”说罢,安慰性地拍了拍婵俐的手,假装严肃地说:“即使如此,你还不快去修补么?” 夜间,所幸婵伶、婵俐二人准备了干粮与铺盖,四人草草果腹,便各自铺了毯子,安然就寝。寝在佛窟中,虽然佛窟宽敞,但四匹骆驼的气息实在浓重,到了寅时,宸霏被骆驼的鼻息惊醒,只见那骆驼正用大鼻子在宸霏身侧嗅来嗅去。宸霏没有惊动骆驼,更没惊动三人,只是轻轻起身,裹着毯子,往洞外走去。 站在洞口,洞窟建在几乎垂直于地面的岩壁上,依靠栈道绳索上下。宸霏看着一望无际的沙漠,月光皎洁明亮,宸霏抬眼望星空,空中群星闪耀。宸霏心中不由得感慨,今人不见当年月,今月曾照当年人。她想到十多年前,舅舅也曾在此地,不知道他可曾像自己今日这般,望着这沙漠,这月亮,这星空?她想到从未谋面的母亲,不知道她此时是不是正被关在某个不见天日的佛窟中,昼夜念经赎罪?赎自己给她带来的罪孽。 如此心绪万千,不由得落下泪来。 却不提防,身旁的悬崖下,有腥风腾起,直扑而来。 终于感到异样的宸霏回过头来,只看到空中一张巨大的血口,悄无声息却又气势凌厉地扑过来! 面对这致命的危险,宸霏脑中立时想到,这就是三危山下那为首的匠人说过的“胡离拉”!匠人如何说的?此物怕光怕火?对,火!想到这里,宸霏往袖中摸索,应该是有一枝火折子的,可不知是由于慌乱还是怎么,袖中竟什么都没摸到。 宸霏拼命往洞窟中跑去,胡离拉伸长了如蛇一般的身子追随而来。已经感觉到腥臭气息扑倒肩上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石墙平地而起,将胡离拉隔在墙外。 齐宸霏跌坐在地,胸口急速起伏,大脑一片空白。 无往施施然走来,夜风吹动她身上的罗纱,星光照耀着她的面庞,恍惚之间,宸霏只觉得是墙壁上的飞天来到面前,那样美,那样仁慈。 无往扶起宸霏,说道:“凡事当心,莫让我再输一次。” 说罢,走入尘雾中,不见了踪影。 宸霏心有余悸,伫立了一会,环顾四周,石墙已经消失,胡离拉也不见了踪影。一切恢复了平静祥和的样子,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宸霏恢复心神,走入洞窟中,只见宸霁等三人依旧沉睡,而那匹惊醒她的骆驼,和同伴依偎在一起,就像从没惊扰过她一样。 宸霏未惊扰任何人,重新静静躺下,闭目思索。 第十二章金凤又至送情来 第十二章 金凤又至送情来 宸霏并未将夜间遭遇胡离拉以及无往救下自己之事告诉大家,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觉得,不必事事都说于他人听。她只是觉得,忽然之间,自己就长大了。之前,她一直生活在舒适恬静的齐家大宅里, 从来没想过明天会怎样,日子总是平平静静地,在和哥哥婵伶她们的玩闹中,一天一天地过。那时,最大的烦恼是舅母催着读书;最大的危险是未完成课业被程先生用戒尺打手心。出长安城之前,她就是个小小丫头子,盘算着要从橱柜里偷吃几块石蜜(注释:就是冰糖了啦)。永远不会长大,长大这件事对当时的自己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 但现在,只是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各种以前从未料想过的事件相继发生,每一件都凶险无比,她处在漩涡的中央,瞬间就长大了,肩上便有了责任。一瞬之间,就明白世界不再只是那个祥和的齐家大宅,而还有这苍茫无垠的瀚海沙漠,和那内心深处盼望的星辰大海;还有前辈们遗留下的未完成的,等待自己去完成的事业。 当一个人脑中有了责任,心中有了责任感,而行为能体现出责任意识的时候,那么,不分性别,无论年龄,不管出身,这个人就即将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写的人。 几人陆续醒来,取了行囊中的用品,简单地盥洗一番,取了胡饼,胡果,围坐一圈,边吃边说着话。 很是奇怪的,昨天还阴沉的天空,今日已经放晴,沙漠中的晴天,是非常璀璨的。太阳悬在高空,天空是不染一点瑕疵的蓝,蓝到什么程度呢?仿佛是从极乐佛国中,毫不吝惜地倾倒下一盘用产自阿富汗的青金石(青金石是天蓝色的,敦煌壁画中所用天蓝色颜料便是由青金石制成)研磨调制而成的颜料一般。眼前起伏的沙丘连绵不绝,人工修建而成的烽燧堆(注释:就是烽火台了啦)展示出人的力量的伟大与渺小。微风吹起薄薄的一层细沙,像一片轻柔的白纱,若有若无地笼罩在灿金色的沙漠上,阳光又照耀得炫目,一旦不经心或晃了神,就会产生身在佛国的美好但危险的幻觉。在沙漠中产生幻觉,绝对是致命的。 既然天色已经转好,而且已经得到舅舅留下的东西,现在四人即刻收拾好,宸霁、宸霏各骑一匹骆驼,婵伶、婵俐共骑一批,第四匹骆驼驮着从佛肚腹中取出的大木箱。四人不再耽搁,趁着早上比较凉爽,就往城中返回。 日头到了正午,晒得几人都有些神色恍惚,到了一座修建得比较高大的烽燧堆旁,稍事休息。宸霁将皮囊水袋递到宸霏手中,待她喝过之后,又递给婵伶、婵俐,最后宸霁自己抿了一小口,便将水袋拧紧,挂在骆驼背上。 宸霏说道:“哥哥,我有些困乏,我休息片刻,你一会唤醒我便是。”随后闭上双目,休养精神。 宸霁坐在骆驼身旁,望着苍茫的大漠。 忽然天空投下一片阴影,十分凉爽,宸霁三人抬头一望,不觉吓出一身汗,是那只金凤!他又来了! 宸霁忙摇醒宸霏,颤抖的手只是指着天空,说不出话来。 宸霏从迷离中回过神来,当她再次与金凤对上目光,她的内心早已平静,她已经无所畏惧。何况一直以来,金凤似乎并没有多少恶意,留下的偈语也劝阻而不是威胁。 展开双翅便几乎能遮天蔽日的金凤悬停空中,仰天嘶鸣。骆驼开始焦躁不安,在原地转圈,似乎感受到巨大的危险,婵伶、婵俐牢牢牵住将四匹骆驼串联的长绳,不敢松手,宸霁会过神来,忙去帮着稳住骆驼。 宸霏仰面盯着金凤,朝金凤走去。 金凤缓缓收起双翅,降落在一座比较高的沙丘上,似乎也是静静等着宸霏接近。 宸霏走到巨大的金凤面前,金凤的气息扑在宸霏的脸上,宸霏也不畏惧,而是探出手,试图抚摸金凤的羽毛。金凤探过头来,巨大的、碧蓝的眼睛直直盯着宸霏。 宸霏的手抚上金凤的颈子,开口柔声说道:“书上说,凤凰非梧桐不栖,你为何落在这沙丘上?” 金凤蓦地仰起修长而秀美的颈子,双爪收缩,双翅展开,平地而起,直直地飞上天空。扑面而来迅猛的风,将宸霏扑倒在地,宸霁见状,忙跑过来。 不待宸霁跑来,宸霏已经自己站起身来,面对宸霁的询问,她并不言语,只是举起手中的羽毛,给宸霁看。 这是一根怎样奇异的羽毛啊!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不用手摸,仅凭肉眼就能看出,是多么地柔滑。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鸟的羽毛,能比得上这根羽毛万分之一的神采与神圣。 将羽毛收到袖中,兄妹二人回返,骑上骆驼,继续往城里赶,仿佛从没出现过金凤,婵伶、婵俐也只是心中好奇, 但并不开口询问,一行四人便默默赶路。 “哥哥,他在等我。等了很久了,我能感觉到。” “月牙儿,你再说什么?何人等你?”宸霁一脸问号。 “金凤,从我第一次梦到他,再到三危山第一次见他,再到今日。他想与我交流,但苦于并不能开口。但我想,他会用另一种方式与我产生联系。”宸霁更加疑惑,看着月牙儿稚嫩的脸庞浮现出阅尽沧桑的岁月感,他心中有些害怕。 “月牙儿,你不要怕,不管有什么危险,都有哥哥在!” 宸霏微笑,轻轻点头。 “公子,那是什么?”婵伶指着前方不远处,叫到。 越走越近,前方是一匹倒卧在地的骆驼,身下泅出浓稠鲜红的血,骆驼身旁,有倒卧的少年,商人的打扮,外袍蒙在脸上,不知生死。 宸霁下马,上前探看。宸霁上前,踢了踢那人的脚,见没什么反应,又用了些力,只听哎呦一声,那人的声音传来:“踢我作甚?”扯下蒙在脸上的外袍,是个面容清俊的少年,只是被晒得黝黑,口唇干裂,显得憔悴不已。唯有一双眸子,清亮明俊,熠熠生辉。 宸霁递了水袋过去,少年毫不客气,咕咚咕咚一气喝尽,这才开口。少年自己言说,本是跟着商帮跑腿学本领的小伙计,从栗特来的大商人带着商帮往长安去,不慎将包裹掉在路上,要他去寻回,包裹找到了,他追赶商队,没追上,而且骆驼也累死了,所以才落得这般地步。宸霁实诚,不疑有他,但宸霏颇觉惊异,近几天都是黑沙暴,城门只进不出,无人出城,他的商帮如何出城?且若是累死的骆驼,为何有如此多的鲜血? 见宸霁发问,少年立刻转口说道:原是那栗特商人,昨夜在客栈中多喝了几杯,酒劲上来,与人打赌,赌的是敢不敢夜出城门。他被迫跟着商人昨晚从城里溜出来,结果夜间就遇到了胡离拉,商人遇害,自己的骆驼也受了重伤,幸好他身为打下手的,随身带有火折子,千钧一发之际,他点起火折子,燃烧了随身衣物,吓退胡离拉。在这里捱到天明,就盼着有过路的好心人就一命。之所以一开始不说实话,是怕吓到宸霁一行人。解释罢,少年恳切地请求四人带自己回城。 宸霏稍作推理,便发现他的所谓的遇到胡离拉之说破绽重重,谁知道他到底还有多少谎话,但料想他孤身一人,又有宸霁,也不必担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索性不去理睬他的谎话,捎带回城,也是一件善事。宸霏指示婵伶,将佛肚中得来的物件留下,其他物件就弃在原地,一则减轻骆驼的负担,二则后来的商队或许能用得上。随后,让少年骑上骆驼。 少年显然是骑骆驼的一把好手,他驱着骆驼与宸霏并行,开口谢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敢问姑娘芳名?回的城中,在下将登门携礼道谢。” 宸霏目不斜视,主要原因是因为这个人身上的气味着实不好闻。汗臭味、深土气息还有血腥味混在一体,仿佛行在旁边的不是人,而是行走的泔水桶。 宸霏道:“客气。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少年仍在坚持:“在下名叫雁北,姓曹,家中在城中颇有能力,姑娘日后若有所差遣,只来寻城南曹家。” 婵伶在后边瞧着,心中涌起一股气愤,什么样的人,竟敢这般厚颜不知羞,狠狠一拽将几匹骆驼串联起来的绳索,就将曹雁北所骑的骆驼拽到后方。 这时,宸霁欣喜叫道:“前方便是城门,我们就要到了。” 进入城中,守城门的官兵皆是惊异,从没见过有人能从黑沙暴中这般完好无损地走出来。 抵达客栈,按理说,那曹雁北应当回自己家中去,可他却在客栈中歇下,理由是一身风尘憔悴,不能面见双亲,只怕双亲会心痛,须休整过来,精神焕发后,方能回家面见双亲。 婵伶这边看着,气呼呼地和婵俐咬耳朵。“依我看,这登徒子就是被咱们姑娘的容貌吸引,想玩以身相许那一套,真是不要面皮。”婵俐只是笑,“你个多心的丫头,咱们姑娘是何许人物?这等粗鄙之人,都入不了你我的眼,姑娘会看上他?倒不如说这沙漠能落白雪,还有些可能。”说罢,二人心情大好,嬉嬉笑笑,一扫连日来的压抑。 宸霁与那曹雁北,一见如故,这是两人说是一起去集市寻乐子去了。婵伶、婵俐也跟着去了,说是置办路上所需物品。 夜深,宸霏在潜心研读带回的经卷,这一卷《佞佛伤民论》,写的真是精彩,鞭辟入里,入木三分。将大肆修建佛窟的危害一一列举,无意识当头棒喝,可惜,敲不醒痴迷的时人啊! 宸霏举起灯盏细瞧,左看右看,都不过是普通灯盏,唯独灯油有些异样,虽然已经干涸,但仍能看出色彩似乎是斑驳的红,而不是常见的蜡油或酥油。 至于这口严严实实的木箱,看来一时半会是无可奈何了。 宸霏轻叹一口气,卷起经卷,和衣而卧。明日须找一找无往无来二人,仔细问问这金凤的事。 第十三章恍惚不知身是客 恍惚不知身是客,凡事福祸难定,唯有痴心被错付。 汗涔涔地从睡梦中醒来,宸霏发现自己昨晚竟然未梳洗更衣,就睡着了,这会子被热醒,加上又做了长长的梦,身子颇觉不舒适。 看天色已是巳时,宸霏一边揉着额头,一边起身呼唤婵伶、婵俐,连唤几声,却不见有人来。 简单地梳妆之后,宸霏来到隔壁宸霁的房间,叫了几声不见答应,又去找婵伶、婵俐,她二人竟然也不在房中。感到奇怪的宸霏下得楼来,偌大的一楼中半个人影也无,到柜台前唤掌柜,有人掀起帘子走出来。 走出来的却是无往。无往今日是胡姬打扮,着的是胡旋舞的服饰,头发变成许多辫子,系着小巧精致的铃铛,随着走动,铃声清脆悦耳,更添几丝妩媚,看她打扮的样子今日的表演是胡旋舞。 不待宸霏发问,无往便开口:“不必惊慌,我带你来,只是为了告诫你,不该碰触的东西,千万不要碰触。否则,只能是害人害己。你所认为是命运馈赠的东西,其实早就标注了价格。在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这个价格之前,最好不要接受。” 宸霏有些不知所以然,问道:“我们不正是在客栈么?怎的是你带我来?而且,什么命运?什么馈赠?我竟听得一塌糊涂。” 无往浅笑,道:“你可看看,眼前是客栈么?” 宸霏环望四周,总觉得寂静得有些不寻常。这沙城客栈,正处于沙城最大的集市的中心,平日到了夜半都是人声鼎沸,歌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可今日都已经到了巳时,却如此寂静,简直就像全世界只剩下这座客栈一般。宸霏想到什么似的,飞快走去,推开客栈大门,瞬间惊叫出声! 客栈外不是集市,不是街道,甚至都不知道是否在人间!宸霏看到的,是虚无。是一无所有的虚无。白茫茫一片天地,没有街道,没有集市,没有人,没有事物。似乎整座客栈是悬在半空中一样,或者像是被什么东西盖住,与外界隔绝。 宸霏跌跌撞撞,碰到椅子便坐下,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无助地问:“无往姑娘,你这是何意?我身在何处?你意欲何为?” 无往开口解释:“这不过是普通的障眼法。我设法见你,只是为了告诫你,千万不要碰触不该碰触的东西!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心,因为那是你唯一的力量也是你唯一的弱点。你若听从我的话,你来此处的目的便有可能达成。” 宸霏不去想她话中的深意,只是问:“目的?我倒正要问你,我的目的唯有寻得我的生身母亲,此事你可助我?” 无往一听宸霏的话,立刻便知道宸霁没有将无来的话告诉宸霏,看来,宸霁是打算将他们的母亲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彻底瞒住宸霁,打算自己承受,给宸霏一个美好的盼望。 无往计上心来,说道:“寻找你们母亲一事,不可操之过急。还需要从长计议,眼下你兄妹的当务之急是寻得遗书。” 宸霏冷笑一声:“我寻遗书作甚么?为救舅舅,搭上我兄妹的魂魄么?我知道寻得遗书必须用魂魄交换,还必须是我兄妹的魂魄,我是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的!我此行,只是为了寻找母亲。” 无往道:“此言差矣,遗书并不是只有救一人的力量,若能寻得遗书,并合理利用,被救的,将是天下人。你母亲,也是天下人之一,若能救得天下人,还怕救不了你母亲么?” 宸霏被无往的话说动了心,她说:“若真如此,倒也未尝不可。” 无往见宸霏动心,说道:“唯有如此,才能救你母亲。接下来,你务必牢记我的告诫。定要守住你的心。” 说罢,无往掀起柜台后的帘子,离去。 一瞬之间,宸霏好像被推了一把,她感觉到身边有一股力量在散去,回过神来,自己正坐在客栈一楼的椅子上,身旁是一位胖胖的胡商,桌旁围坐着一圈胡商打扮的男子,皆是一脸惊异不解地盯着宸霏。 宸霏慌忙起身,一边道歉,一边往门外退去。她急切地想看看外面,确认一下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往门外退去的宸霏只感觉撞上了一堵温暖厚实的胸膛,不待回身,便听到熟悉的声音。 “月牙儿,你怎么了?” 是哥哥!宸霏好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回身头也不抬地就抱住身后的人,口中说道:“哥哥,你去哪了?” 感觉不太对,又听到低沉的笑声,宸霏抬头,发现自己抱住的可不是齐宸霁,而是昨天从沙漠中救回来的那个少年,叫曹雁北的。 宸霏脸色羞赧,简直不敢抬头再看一眼曹雁北,忙跑到齐宸霁身侧,拉着他的衣袖,口中语无伦次地说要上楼,有事要和他讲。 于是一行人上得楼来,与曹雁北拱手道别之后,宸霁与宸霏进的宸霏房中,宸霁问道:“月牙儿,你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讲与我。”宸霏不忙说,先端起茶杯饮了几口,又摆弄茶杯以掩饰尴尬,之后,才问道:“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宸霁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昨晚我们在集市上玩闹;到了后半夜,又去城南的歌舞欢场去看有名的胡旋舞,饮酒作乐;这之后,又去了香水行(就是澡堂子了啦),洗去一身疲乏后,回来便已经是此时了。” 宸霏脸色有些不太好:“哥哥,是不是与那曹雁北一同?” 宸霁嘿嘿只是笑。 宸霏道:“我今日见到那歌舞伎了,她也是胡旋舞打扮,相必昨晚看的便是她?” 宸霁道:“并不是。月牙儿迷说有事?什么事呢?” 宸霏正色道:“我见到无往,她说让我千万不要碰触不该碰触的东西,还说要守住自己的心。” 宸霁道:“真是奇怪,昨晚我见到无来,便是她在做胡旋舞,喝彩的人多得不得了,之后,她也来告诫我,说要我听她的安排,她能助我寻得遗书。还说寻得遗书就可救母亲,若寻不得,救母亲便几乎是不可能的。” 宸霁闻言心中一震,无来当日的话浮现在耳边(忘记剧情的小可爱,转到第九章哦),他连忙问:“月牙儿,她对你说什么了?快一一对我说来。” 宸霏便一五一十地说了,但隐去了无往施法障眼术的事情。 宸霁听罢,说道:“不如我们先听从她们的话,遗书必须找到,不惜代价。” 想到什么似的,宸霁说道:“月牙儿呀,哥哥觉得那曹雁北的为人尚可,我们可以与他结个朋友,凡是好有个照应,你觉得如何?” 宸霏点点头,对于萍水相逢的、一见面就满口谎言的曹雁北,她心中并不是十分喜欢,可既然哥哥这么说了,也没有什么坏处。 宸霁却十分开心的样子,说道:“如此甚好。那哥哥先走啦?你好好歇息。” 宸霏点头,心中却想,是你要歇息吧。又看到木箱,宸霏忙叫住宸霁,说道:“这个箱子还没打开呢,而你,不想办法,只知道玩。” 宸霁说道:“我已经向那曹雁北打听过了,他说家中有一把钥匙,材质十分奇异,能根据锁子的构造改变形状,可以打开所有的锁子。” 宸霏道:“那为何没有借来一用?” 宸霁道:“他说这钥匙珍稀,而且不能接触男子,在男子手中是无法使用的,因此不能取来。” 宸霏道:“那不如让婵俐她们随他取来?” 宸霁却说道:“她们二人接到舅母的书信,说是替舅母的家族去沙城中办一些事,可能过些时日才能找我二人。” 宸霏这才明白为何不见她二人,不过也奇怪二人为何没对自己道别,想必是事情紧急吧。 宸霏开口:“既然如此,那我随他去取来。” 宸霁点头,心中暗喜。 于是兄妹二人来到曹雁北的房间,三人之间一番客套自不必讲,只是决定今日下午,由齐宸霏随曹雁北前往曹府,因为那钥匙金贵,所以是藏在家中的书房的,二人必须得待到傍晚,潜入书房,偷拿过来,使用过后再迅速放回去。至于为何要偷呢?由于这柄钥匙可开世间所有钥匙,若随意使用,那么一旦有人失窃,变回怀疑是否与草鸡有关。曹家家族的声誉还是需要维护的,因此,钥匙是密不示人的,就算是曹家公子,也绝不可能随便拿来借用。 到了下午,齐宸霏与曹雁北一道,曹府与客栈之间的距离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本打算骑着骆驼去,但集市上着实拥挤,因此,二人安步当车,待过了集市,便,可租借两匹骆驼。二人行走在集市中看到叫卖胭脂的铺位,那曹雁北走了上去,问着胭脂的价格与产地,并仔细观察质地、颜色。 宸霏在一旁道:“你又不用这些,问他何用?” 曹雁北道:“我虽不用,但你可以用呀!” 宸霏闻言便脸红,说:“我才不用这个呢。” 曹雁北小声道:“既然你不要,那我便送去我家在莫高窟的家窟,给佛祖绘彩衣喽。” 那曹雁北对商贩说道:“你将这各色胭脂,选一些粉质细腻、颜色轻柔的,包好于我。” 货郎笑嘻嘻地道:“这位小哥,这胭脂可是从波斯的商队运送过来的,价格着实金贵,您可要得这许多?” 曹雁北说道:“货郎哥,你将这胭脂于我,我这些碎银子只剩这下这几颗,你且拿去,回头我命人将你的画像及名字提在我家的家窟上,就作为供养人,你看如何?” 货郎喜不自胜说:“莫非公子便是曹家的燕北公子?真的如此,小的三生有幸。” 曹雁北爽朗的笑,看着货郎手忙脚乱的包裹着胭脂,齐宸霏不禁问:“仅仅在提下他的画像与名字,便能让他舍得这许多金贵的胭脂?” 曹雁北道:“你是中原姑娘,有所不知,这里的人们是十分信仰佛祖的,他们往往愿意倾尽所有,来供养佛祖,可这些小百姓们身份地位不高,资产又只够糊口,实是没有能力找洞窟去供养佛祖的,因此,他们往往会去修建佛窟,去燃灯点香,供奉鲜果物品来表示自己的供养心意,并乞求佛祖的保佑。今日我说将他的画像提上去,他自然肯舍得这许多胭脂。” 说话间那货郎已经包好了许多胭脂,笑咪咪地递给二人,口中说道:“敢问曹公子,何时能将我的画像题上去?” 曹雁北道,“你今日收摊,便可来曹家,只要说清事情缘由,我家的管家自然会安排。” 二人接着往集市外走去,只听身后货郎仍在千恩万谢。 此时的宸霏,倒觉得曹雁北没那么不堪了,他能体恤到小老百姓的需求,他方才的话语,并没有自以为傲、趾高气扬,反倒有些同情百姓。 二人一路说着闲话,说些什么呢?无非是童年时候的趣事及成长历程中所遇见的有趣好玩的事情,都是些闲言碎语,随风而散。 二人一路说着笑着,心理上的距离便随着笑声在逐渐拉近,骑着租来的骆驼,往曹府走去。 客栈里,齐宸霁眉头紧锁,思量着,想着昨日与曹雁北的计划,虽说相识不久,但看那曹雁北也是堂堂君子,若月牙儿能与这曹雁北相处融洽,便让他们结为异姓兄妹,待婵伶、婵俐回来,便设法将她们三个女子留在曹府,剩下的艰险历程,由自己来完成。 第十四章少女情怀总是诗 宸霏同曹雁北已经抵达曹府,因天色尚且明亮,便坐在附近的茶堂中,坐等天色向晚。 宸霏不禁问:“那钥匙真有这般神奇?” 曹雁北眼色略略慌乱了一下,瞬间便神色如常,说道:“那是自然,我亲眼见过母亲用那钥匙打开过父亲的书箱,将父亲藏得私房钱全部没收了。” 宸霏一下子笑出声。二人便如此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 只是宸霏有所不知,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神奇的钥匙呢?这一切都是齐宸霁和曹雁北的小小计谋而已。 趁着月牙儿同曹雁北去取所谓的钥匙,宸霁开始尝试去打开那口从佛肚腹中取出来的木箱。 木箱坚固无比,宸霁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又是用斧子劈,又是用凿子撬,甚至将昨晚在集市买的波斯商人吹嘘的销铁水(我编的,原型是硫酸)全部倒在锁头上,也都无济于事。宸霁皱着眉头,去问了客栈主人,主人说今晚有胡旋舞表演,无往无来此时正在三楼的雅间歇息。 宸霁上得楼来,正在犹豫是否该敲门,房门里面便传来无来慵懒的声音:“小哥儿,且进来罢。” 门是虚掩的,宸霁进入房中,见那无来正在榻上卧着,一时之间颇觉尴尬,手足都觉不知该往何处放,只是呆呆地说:“无来姑娘,女儿家在房中,门还是要锁上的好。” 无来嘻笑一声,翩然起身,将一缕柔若云霞,色如月光的披帛搭在肩上,坐在桌前,斟了两杯茶,说道:“小哥儿且坐。前来所为何事?” 宸霁僵硬地坐下,浑身都觉得不自然,说道:“你讲过,你与无往做了赌注,我取得遗书,便是你赢。我现在需要你帮助我打开舅舅留下的木箱,宸霏已经被我支出去了,如果木箱中有得到遗书的方法,我便即刻动身,我取得遗书,你便赢了,你觉得如何?” 无来笑出声:“如此甚好。只是,做哥哥的,便是这样欺瞒妹妹的么?” 宸霁皱着眉头“话不可如此说,我是不舍得月牙儿去冒这般险,才出此下策。” 无来道:“但若齐宸霏得知你这般欺瞒她,你便不怕她火冒三丈?另外,齐宸霁,你便不问,若我赢了,会有什么后果么?” 宸霁道:“你们不过是做个赌,能有什么后果?再说,遗书在我手中,即便是我死去,能使用这遗书的,也只有月牙儿,我相信月牙儿。何惧之有?” 无来不再言语,随宸霁来到木箱前,只见她上前一步,双手轻抚着放在桌上的箱子,一时间,眼中情绪万千,口中喃喃语道:“我不见此物者,五百年矣!(这一句是《西游记》中,大圣说过的,大圣的原话是“我不走此路者,五百年矣。”)想当年,这口箱子所用的铆钉及这青铜锁,还是在我来的地方,经过那十六层火山狱的重重烈火锻造而成的,而这箱子所用的木材,是我从姐姐所来的地方偷来的,那可生长了四万八千年的沉香树呐。这个箱子存放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来自那两个地方的东西,一起打造而成这木箱,里面承载的东西,又岂是凡人所能理解的呢?可笑的是,我造就的东西,竟不能为我所用,被那无耻的偷去,使我委屈了这许多年。在那不见天日的佛肚中,又尘封了这许多年,今日,便让我,使它重见天日吧!” 无来从发髻上取下一柄龙头发簪,从自己食指尖取下一点血,又让宸霁伸出手,从他食指也取下一点血,在宸霁的不解中,将沾有二人食指血的龙头发簪点进木箱的双龙绕珠青铜锁的锁眼,再轻轻一拉,锁便打开。 二人急忙忙往箱子中瞧去,只见箱子中竟是空空如也,无来只觉得一口恶气冲上头顶,一时气极,竟两眼一黑,仰面晕了过去。宸霁忙扶起她,将她安置在榻上。 这一边,天色渐晚,宸霏与曹雁北,来到曹府的后门,在曹雁北的引领下,踩在骆驼背上,曹雁北扶着宸霏,将她送上墙头,宸霏抓住一枝探出白胡杨树的粗枝,跃上胡杨树的主干,动作敏捷地从树上下到地面。 墙外的曹雁北一抬头,就不见了齐宸霏,待他跃上墙头,却见宸霏正仰着脸冲他笑着。曹雁北跃入院中,低声说道:“你是怎么下来的?” 宸霏笑道:“我家院中也有一棵如此高大的杏树,每次与哥哥偷溜出去玩,来回便是这样从树上走的。”说罢,得意地一仰头。又想到正事,问道:“你家书房在何处?我们快去吧。” 曹雁北正在为难,只好带着宸霏往书房中走,现在只能依计划,到时只说是钥匙应该被母亲取走了等等借口,以作缓兵之计。希望能瞒得过她。 二人正偷偷摸摸往书房溜去,突然听到一声怒喝:“何方蟊贼!如此胆大!”一听这声音,曹雁北心中暗暗叫苦,这下完蛋喽。宸霏也被吓到,轻呼一声。 只见那人来到眼前,一手提起曹雁北的衣领,一手提着灯笼便照过来细看容貌。待看清曹雁北的容貌,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小弟,竟然真的是你,昨日还听得家丁说在集市看到你,方才管家又来报说是你应许了将香贩的画像题在家窟上。”那汉子正笑着,突然语气一转,厉声说道:“你小子,随我去见夫人!!!” 那汉子只是提了曹雁北要走,竟不理会宸霏。曹雁北开口:“大哥饶命,我这里带着客人呢。” 那汉子提着曹雁北仍不松手,看也不看宸霏一眼,口中说道:“你带的客人,能是什么好人?客人请管家招呼,你休要耍小聪明。” 曹雁北道:“大哥,你且瞧瞧我的客人。” 那汉子将灯笼举到宸霏面前,待瞧清宸霏的面容,一下子便喜不自胜,态度瞬间缓和,忙松开提着曹雁北领子的手,又放下灯笼,对着宸霏拱手行礼,说道:“不知是姑娘,一时粗鲁,请姑娘见谅。不知姑娘家住何处?芳龄几何?可曾读过书?与我家小弟相处可还融洽?” 宸霏被这一连串问题问的不知所措,求助地看向曹雁北。 曹雁北道:“大哥,你别瞎问了。你且高抬贵手,放过小弟吧。” 曹家大哥这才从喜悦中回过神来,粗声粗气地对曹雁北说道:“别以为你带回这位姑娘,夫人便能轻饶你,你们一起,随我去见夫人。” 提起曹雁北的领子,就往夫人书房去。宸霏只能跟随,心中仍想着曹家大哥的问题,怎么从中看来,曹家似乎很想为曹雁北娶妻? 三人来到书房,请门口的小厮前去通通报,不时,小厮回话:“夫人请两位少爷进房说话。请这位姑娘先去茶室等候,要好生招待。” 二人进入书房,陈蓓小厮领着,来到茶室,茶室的丫头为宸霏斟上香茶,便退在一边,微微低着头,双手交叠,等候吩咐。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仍不见曹雁北回来,宸霏心中着急,出来许久,怕哥哥担心,而且,根据刚刚的情况,联想到曹雁北回到城中却迟迟不肯回家,心中猜测道,大概是曹雁北因不肯娶妻,离家出走,这才被夫人责备。 如此想着,又想到那曹家大哥似乎以为自己是曹雁北的意中人,不禁脸色羞赧,忙端起茶杯,加以掩饰。 正胡思乱想间,看茶室丫头前去开门,便想到定是曹雁北回来了,忙端正仪态。只见曹家大哥与曹雁北进得茶室中,那曹家大哥一脸笑容洋溢,又拱手行礼,口中说道:“在下有礼。齐姑娘,在下名叫康林轩,是曹家的养子。我家小弟顽皮不懂事,跟着他,姑娘受委屈了。” 宸霏刚要解释,曹雁北一边使眼色,一边连忙接口:“对对对,大哥教训的是,我以后会改正的。” 康林轩瞪了一眼曹雁北,又转向宸霏,道:“天色已晚,我不便打扰,听雁北说姑娘离家万里,现在全凭哥哥做主,既然齐大哥也在城中,待明日,我前去拜访。若齐大哥同意,待我回禀夫人,由夫人为你们两人操办喜事。”说罢,便要离开,又回过身,道:“姑娘好生歇息,明日与夫人见一见,我便告辞了。” 看着康林轩走出去,宸霏气不打一处来,一边捶着曹雁北的胳膊,一边说:“你怎能说出这样的浑话!我何时与你有所瓜葛?怎么竟然都要提亲!” 曹雁北嘻笑着,任她捶打,说:“对不住,对不住。可我若不这么说,我娘亲定要罚我了,你就忍心看我受罚?” 宸霏叹气,说道:“这可怎么办?钥匙并没有拿到,还惹出这许多误会,你大哥明日要拜访我哥哥,你娘亲也要见我,那时一见面,全乱套了,你还是一样受罚。” 曹雁北道:“那不一定,月牙儿你若是对我有意,咱们大可假戏真做,不就皆大欢喜喽?” 宸霏嗔道:“月牙儿也是你叫的?你不许叫。我可不和你假戏真做,你且说,现在如何脱身?” 曹雁北在椅子上慵懒地坐着,说道:“曹家戒备森严,咱们刚溜进来便被拿下,这会肯定守卫森严,就怕我跑了,你说能怎么办?我看那,除了你与我做一出戏,骗骗我娘亲,待她相信,也许还有机会,硬是要跑,怕是跑不了喽。” 宸霏皱眉,心中颇觉无奈。 管家将宸霏安排在客房,宸霏如何说得着?盥洗之后,宸霏梳好妆发,坐在桌前,心中谋划。看着更漏,已是快到丑时三刻(大概是现在的凌晨一点半左右),宸霏心中料想此刻曹家上下已经睡踏实了,便披上外衣,悄无声息地来到曹雁北房中,看那曹雁北房中仍有油灯非亮光,宸霏推门直入。 唤醒曹雁北,那曹雁北一脸睡意朦胧,说道:“宸霏姑娘,你这大半夜过来,不太好吧?” 宸霏有些羞恼,低声说道:“你别装了,我看到你灯都没熄灭,赶紧穿上衣服,我们从树上溜出去。” 曹雁北嬉笑道:“那有劳宸霏姑娘转过身去,小生这就穿衣服。” 宸霏背过身去,等了一刻钟,问道:“你好了没有?” 曹雁北说道:“好是好了,不过没人替我梳理头发,这可不知如何是好?” 宸霏无可奈何,只能拈起妆台前的发梳,替他梳理头发。 感受到男子的气息,宸霏羞红了脸,细嫩的小手也微微颤抖,梳理时,有几次都不小心让几缕发丝滑下去,终于梳理整齐,宸霏轻呼一口气,说道:“小少爷,现在可以走了吧?” 曹雁北借着月光,在镜子前照了照,说道:“本少爷很满意,准你以后都替本少爷梳理头发。” 宸霏气呼呼地踢他一脚,曹雁北收起嬉皮笑脸,二人蹑手蹑脚往白杨树下走。 一路顺利,从树上翻出院墙,那两匹忠诚的骆驼仍然蹲伏在远处。宸霏骑上骆驼,指挥骆驼起身,却见那曹雁北仍站在原地,呆望着胡杨树。 宸霏低声催促“你还愣着作甚么?快走呀。” 曹雁北道:“这棵胡杨树,还是我刚出生之时,母亲替我种下的,说是希望我能如同这胡杨树一般,笔直修长,清白坚韧。可我一直以来,也没做过什么让她骄傲的事,也没能像她希望的那般好,上次离家,今日回来,见她两鬓已经有了白发,容颜也有所老去,现在又一次溜走,不知道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了。” 见他伤感,宸霏也不好催促,只是沉默。 曹雁北突然跪下,对着胡杨树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很快调整情绪,骑上骆驼,宸霏见状,说道:“不必太伤心,我自出生便未曾见过娘亲,不也是如此过来了?你娘亲必然疼爱你,你将我送到客栈,你便回家向她请罪,就将事实一一道来,相信她不会怪你的。” 曹雁北不再言语,二人往客栈赶去。 第十五章无往无来福祸迷 且说那无来因满腔期盼而打开木箱中所见到的却是空无一物,一气之下,竟晕了过去。齐宸霁将她安置在榻上,知道她是因为怒火攻心,气血上涌,才晕过去的,于是从客栈常备的药匣子中取出嗅盐,放在无来鼻下轻轻转了几下,在嗅盐的刺激下,无来悠悠醒转。 无来开口:“这人类的肉体,竟是这般孱弱。不中用!小哥儿,你且将我扶起,待我再次查看这木箱。” 宸霁听了无来的话,心中诧异,莫非她并非人类?但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将无来扶到箱边,并端来凳子,使她可以坐着查看。 无来坐在箱边,叫宸霁取来叉杆(古代白天支窗子用的木棍子,比如《水浒传》中潘金莲没拿稳砸到西门庆脑袋的那根木杆,就是叉杆)。只见无来将叉杆放入箱中一探,箱内的高度只有叉杆的一半;无来再用叉杆量箱外,只见箱子外部的高度显然是深过整根叉杆的,无来望着宸霁,得意地说:“我便知道,是姐姐使得血印障眼法,若非我多了个心眼,竟真的被她糊弄过去了。小哥儿,你将架上的佛经,随意取一本,替我拿过来;再将那盏从佛肚中取出的油灯,拿来给我。” 趁着宸霁往宸霏房中取油灯的功夫,无来起身,用那支刚沾取了二人食指血的龙头发簪取过来,刺穿腕上血脉,从腕中取了半盏鲜血,此时听到宸霁的脚步声,无来将纱巾往腕上一挥,伤口即刻痊愈。 宸霁进入房中,无来接过灯盏,将半盏鲜血倒进灯盏,取过桌上的烛台,将灯盏点燃,只见那灯盏瞬间便燃起来,发出鲜红的光芒,就这光芒,无来将佛经举在木箱上方,再将佛经点燃,随着一卷佛经燃尽,灰烬落在木箱中,缓缓消失,随着灰烬的消失,木箱中浮现出一些物件的形状。 宸霁瞪大了眼睛,瞧着眼前神奇的一幕,不禁问道:“这是?何等原因?” 无来轻笑,一边翻动木箱中的物件,一边说道:“这木箱原是我的东西,姐姐将它取走,为她所用。因为箱中的物件,可以指引人们找到我,而这是姐姐所不容许的。直到你那舅舅齐圭,他从我姐姐手中夺取了这口木箱,并用木箱中的东西找到了我,齐圭找到了我,将魂魄献给我,我便将箱中的那半卷遗书交给了他。” 宸霁不解:“若你说是舅舅先得到这口木箱并打开了箱子,那他自己为何不取走遗书?为何要付出魂魄?” 无来大笑,肆意放纵,笑声中充满了嘲笑与轻蔑,她开口说道:“你舅舅?他只能看到自己认为的和自己想看到的!遗书就在箱中,可他并不认识!你们这些可笑的人类,总以为东西上必须写着名字,才是那个东西。你们给每一个新生儿取名字,好像没有名字,就不是他了;你们凭自己的理解,给每一座山、每一条河取了名字,好像没有名字,山便不是山,河便不是河了;你们只能看见写着名字、标着记号的、你们认可的那些东西。对于你们不理解的你们一概无视!可笑狭隘之极!” 宸霁被无来近乎癫狂的状态惊吓到,但他仍努力保持冷静,开口问道:“你一口一个你们人类,那敢问你与那无往,到底是什么?” 无来心情大好的样子,说道:“我们是什么?你们按自己的心意所向,称姐姐为佛,唤我为魔,你们怎么才能明白?佛魔本是一家,你们这些可怜的人类,只不过是玩物,人类痛苦也好,欢乐也好,对于我和姐姐来说,无足轻重。姐姐是你们口中的佛,享受你们的供养;而我作为你们口中的魔,又何尝没有享受呢?只不过你们用来供养姐姐的,是凡尘俗世的贡品;用来供养我的,是你们心中的恶念及死后的魂魄!佛是什么?魔是什么?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不过是天地初成之时,天地之间的一种念想,一缕游魂,就是因为你们人类去崇拜,去供奉,才成了佛;因为你们人类去讨厌,去厌弃,才成了魔。你们的区别分类,对于我和姐姐而言,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是无所谓佛,无所谓魔的。我与姐姐,只不过将人类作为手中的棋子,怎么高兴怎么摆布。古早的时候,有个老家伙早都看明白了,他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里是老子的《道德经》的观点)”,我赏识他,将他收在我的地狱里,我那开着惨淡的白色小花的美好之处。” 说到这里,无来从箱中取出一柄泛着光泽的造型奇特的钥匙,拿在手中端详,呢喃道:“这么久了终于可以打开我那美好之处尘封已久的大门了。人间,我即将重来。”说罢,无来一手将钥匙握在手中,捧在胸口,一手捻了一个奇怪的手诀,口中也念念有词。只见无来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并向空中飘散。 宸霁着急,他忙问:“无来!我要寻那遗书,你且告诉我如何去寻!我往何处去!” 从空中传来无来缥缈的声音:“莫高窟上,藏经阁中,血月之夜,以血点灯,以魂献之,你便见我!” 眼看着无来消散不见,宸霁仿佛被抽取全身力气,跌坐在地,呆呆不知道该如何。 这一边,已经到了寅时三刻(寅时是早上三点到五点,寅时三刻大概是四点多),逃出曹府的齐宸霏与曹雁北,也已经抵达客栈。一到客栈,宸霏便急着去找宸霁,只见宸霁房中无人,便去问客栈主人。虽说时间尚早,但客栈主人与小厮已经起身,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意。主人说道昨日傍晚时分,那位公子问了歌舞伎,晚上的胡旋舞表演只见一名歌舞伎上场,之后也没见齐公子下楼,想必齐公子此时应该与另一名歌舞伎在一处。 二人急匆匆来到三楼雅间,只见雅间房门紧闭,推门一看,宸霁呆坐在地,地上是大开的木箱与滚落在地的灯盏,从灯盏中倾出的一地血红,使人触目惊心。 宸霏忙与曹雁北一起,扶起宸霁,轻拍他的脸颊,好一会,宸霁的情绪恢复,将来龙去脉一一告知二人,但出于怕宸霏受到惊吓的原因,宸霁隐去了无来拿走箱中的钥匙之后身体消散在空中的事情。 宸霏听罢,查看着木箱与灯盏,木箱中有许多文书卷轴,所用的文字并不统一,汉字只有零星出现,且是手写的批注,大部分卷轴都是奇形怪状,无法解读识别。箱中还有一些法器,另有一些枯骨,看不出来是人是兽的,宸霏用手帕衬着,轻轻拿起枯骨,想要仔细辨认,谁知因为年代久远,只一轻碰,那枯骨便全碎成灰粉末了。宸霏从箱中找出一卷地图,将地图摊开在桌上,宸霁也凑过来一同观瞧。地图是手绘的,并标有详细的注解,宸霁叫到:“这是舅舅的字迹!我认得!”宸霏不言语,心中回想之前看过的地形图,这幅图与之前看的地形图区别不大,只是有些许地方,好像有所出入。宸霏心中一动“莫非之前找不到,是因为根本就不是正确的地方?遗书是舅母在千佛洞中找到的,舅舅最后关头也在千佛洞中,但根据存放在千佛洞圣像肚中的物件,可以推测,千佛洞只是起点,而且,千佛洞中满窟神佛,竟真的能容许魔夺取凡人的魂魄?就算不为凡人,佛也要顾全自己的尊严吧?因此,宸霏猜想,舅舅定然不是在千佛洞中献出了魂魄。他必然是在一窟属于魔的洞窟中与魔进行了交流和交易,之后,才发现之前是佛在欺瞒他,便返回千佛洞中怒骂神佛,这样一来,这片茫茫沙漠中,必定还存在着其他洞窟,存在着专门供奉着魔的洞窟! 宸霏抬起头,说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曹公子,劳烦你同我哥哥一起,将这些东西搬放到我房中,你我均未休息,现在不妨稍事休息,待今日下午,哥哥与我去译馆(古代的翻译学校)寻了译语人(精通各国语言的人),将这些文书瞧一瞧,再寻一名经验老到的向导,仔细看看这副地图,等婵伶、婵俐她们回来,再做安排。” 宸霁与曹雁北一起点头表示同意,三人于是下楼往宸霏房中走去,一边与宸霁搬运东西,曹雁北一边随口问起:“宸霁兄,不知那无来往何处去了?” 宸霁一时被问到,他又不是惯于撒谎的人,只是假装没听清,啊了一声。曹雁北便又问起,宸霏听得他连问两次无来的行踪,不觉有些不痛快,便呛了一句:“如此在意那无来姑娘,莫非曹公子改变主意,要迎娶她了?” 见宸霏这样说话,曹雁北心中暗喜,看来这宸霏姑娘是有些在意自己的,不然也不会在意自己问起其他姑娘,心中高兴,曹雁北忙回话:“何处的事,我只觉得齐姑娘是难遇的好女子呢。问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别无他意。姑娘莫怪呦。” 齐宸霁听着,心里倒有些奇奇怪怪。但他心大,并不多想。 三人均一夜未眠,此时十分困乏,便不多言语,各自回房中,小厮送来早点,是当地的人们常吃的馎饦汤与胡饼,三人各自用过之后,稍事休息。 第十六章路途漫漫藏经阁 三人均是疲乏至极,一口气睡到酉时(下午五点到七点)才悠悠醒来,醒来只觉得腹中饥饿,便纷纷下楼寻食。刚巧碰做一处,于是三人叫了一桌酒菜,一边观看舞台的表演,一边吃喝。 此时天色向晚,本打算的去译馆眼看也迟了,宸霁开口道:“月牙儿,不如明日起早,再去译馆?” 宸霏道:“也只能如此了。哥哥,你是否该写一封书信,向舅母汇报一下我们近几日的行踪及所遇的事件,告诉她事情已经有眉目了,让她也少些牵挂。”宸霁一边点头,一边大口大口往口里扒饭。 宸霏接着说道:“也不知道婵伶、婵俐她们什么时候回来,没有她俩在身边,还总觉得不适应呢。” 曹雁北在一旁插了一句,问道:“宸霏姑娘,我记得你说过自出生便没见过母亲,现在又只说禀明舅母,莫非你兄妹两个是舅母抚养长大的?” 宸霏一边口中细嚼慢咽,一边说道:“我是没见过娘亲,哥哥见过,应该还有印象?”说罢看向宸霁。 宸霁停下手上扒饭的动作,眼神陷入回忆“我只记得那时还很小,娘亲总是笑得很温柔;爹爹不常见,对爹爹没什么印象的。我只记得,我和婵伶她们在后山的池塘边玩耍,娘亲就坐在一边的凉亭里看,肚子圆圆的,她一边笑着看我玩水,一边绣着手中小孩子穿的衣服。再后来便只是每年清明,看别人有祭奠的,便吵着要给娘亲烧纸钱,但舅母总是不许。说是母亲并没有死,烧纸作甚么;但问她娘亲在何处,她也不说,只是流泪。直到刺客上门那一日,她说娘亲可能在这沙城某一座佛窟中念经抄经,这不,我兄妹二人才来此么?” 曹雁北被这离奇的故事吸引,追问道:“那刺客为何要刺杀你们?为何你娘亲被掠来抄经?” 宸霏瞪了一眼宸霁,似乎怪他说得太多。宸霏冷冷地怼道:“这是齐家家事,与曹公子并无关联,请再莫追问。” 曹雁北讪讪地,心中仍充满了好奇。 夜里,曹雁北与齐宸霁对宸霏说道二人往夜市上去玩若有事便请小厮来叫,宸霏独自坐在房中,桌上摊开许多卷轴,皱着眉头一一查看。 听得客栈的仆妇敲门,宸霏应了一声,仆妇端着盥洗用具进来,将水盆放在洗面架上,说道:“请女公子洗漱。” 宸霏的心思正在这些蝌蚪一样的文字上,虽看不懂,但旁边有舅舅写的注释,倒也能猜出一二。 仆妇见宸霏不动,以为宸霏没听仔细,便上前来,刚准备开口再叫,眼神落在宸霏正在看的那蝌蚪文的卷轴上,不禁心下大惊,一时之间连礼貌都忘了,指着宸霏便问:“你你你!你是何人!为何有此卷轴?” 宸霏正专心看书,倒被她吓了一跳,说道:“这位大娘,为何吃惊至此?莫非你识得这文字?” 仆妇缓过神来,说道:“是老妇失态。女公子能不能告诉老妇,为何女公子会有此卷轴?” 宸霏见她神色反常,便多了个心眼,说道:“这是我家中藏书,不过是普通藏书罢了,大娘何以惊异至此?” 仆妇闻言,问道:“那必定是女公子娘亲的藏书了?” 宸霏顺着仆妇的话,说道:“大娘所言不错,此物正是娘亲的物件,不过娘亲去得早,并没有教会我这些文字。” 那仆妇闻言轻叹一口气,十分自然地走过来,拉开凳子,便坐在宸霏身边,亲昵地拉起宸霏的手,一边轻抚,一边开口说道:“小丫头,你也别难过,咱们社里都是苦命的女人,你娘亲虽然去了,但社里这么多姐妹,都是你的依靠。对了,你娘亲的名讳是?是不是咱们社里给料理的后事?” 从仆妇口中得到太多的信息,宸霏一时没想完全,又猛然听到妇人问起娘亲,顿时激灵一下,说道:“大娘此话怎么说?我娘亲过世时我尚在襁褓之中,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的。” 仆妇越发心疼,爱怜地说道:“丫头,看你长得心疼,想必你那娘亲定然也是绝世的美人儿,只可惜,咱们女人,越漂亮,就越是命苦。你既然不知道,我便一一说与你听,也算是替你那命苦的娘亲,教导一下你罢。” 仆妇端起桌上的茶水,呷了一口,翘起二郎腿,摆出高谈阔论的架势,说道:“小丫头,咱们女人不必那男子,男子顶天立地,便是好男儿;可咱们女子,倒也是有顶天立地的本事,但那世道不允许咱们女人比男子强,咱们女子也就认了。生儿育女,伺候丈夫,操持家务,这也都罢了,可恨十月怀胎,从鬼门关走一遭生下的孩儿,还要跟丈夫姓;再不提,即便如此,若生下女孩儿,还要被人瞧不起。拼死拼活生下男孩儿才好,老了要么依靠丈夫,要么依靠儿子,唯独不能依靠自己。因此,我们这一些苦命的姐妹,被公婆厌弃的、早年丧夫或无有子嗣的、被丈夫逐出的,因无处可去或无人依靠,便互相依靠,成立了这女人社,是咱们女子的佛教信徒社团,咱们每月初八,往莫高窟中去念诵佛经,供养佛祖,平日里缴纳社费及贡品,姐妹们互相帮助,遇危则相扶持,遇难则相互救助。待得死去,便由社里出资,操办一个体面的葬礼,在菩萨的带领下,今生的苦难终于结束,前往西天极乐世界。” 宸霏虽感到新奇,这女人社可是书本上从未提过的,但她的兴致还在那蝌蚪文字上,于是问道:“大娘,您为何见了这卷轴便大惊失色?您可否识得这蝌蚪一般的文字?” 仆妇说道:“女公子可笑话我了,我出身粗鄙,是从未上过学堂的。” 宸霏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仆妇狡黠一笑,说道:“女公子,老妇确实没上过学堂,也不识得官家的文字。但这难不倒咱们姐妹。这文字是早先的姐妹们,聚在一起,为了记下咱们姐妹在这人世间生存的过的痕迹,以形记字,硬生生造了这些文字出来,只有咱们社里的姐妹口耳相传,也只有咱姐们认得,传出去只怕叫人笑话。” 宸霏惊喜不已,说道:“大娘,可否将本卷轴,解读给小女听?” 仆妇仔细瞧起来,不多时,脸色大变,再次问道:“丫头,这可确实是你娘亲传给你的?” 宸霏心中有些迟疑,但仍点了点头。 仆妇的神情瞬间严肃不已,声音变得极其严厉,说道:“丫头,这可是女人社的禁书啊!你娘亲姓甚名谁?” 宸霏如实说道:“大娘,我从不知道娘亲名姓,我娘产下我,便被掳走,听传言说,是被掳到这沙城的石窟里,每日只是念经抄经。不知此书可否能帮助我找到娘亲?” 仆妇一边查看卷轴,一边将卷轴上只属于女人社的蝌蚪文讲给宸霏:“这卷轴大意说的是,女人社的创设人,是饱受公婆欺侮,又被丈夫厌弃,更是经久不孕,最后便因无法生育,被夫家驱逐出门的唤做清娘的女子,而她自幼孤苦,离开夫家,便无处可去,于是前往莫高窟,准备以身献佛,僧人们可怜她,教她识得了几个字,每日白日教她在佛寺整理经书,洒扫收拾;夜里便住到北窟的小石窟中,如此这般,她也算有了活路。后来,她与一名俊秀僧人欢好,本以为自己是不能生育的,谁知不出一年,便产下一胎双女,寻思藏不住,便笼络了几名命运同她相似的女子,将孩子托付出去,她为了名正言顺见孩子,便灵机一动,成立了这收女性佛教信徒的女人社,并定下规矩,按时朝拜,她也可趁机见一见她的双生女。因这女人社是向善的,又是时下流行的私社,且不违背佛家教义,僧人们倒也支持。但终究纸包不住火,那双生女越长越像俊秀僧人,加上他们两个的行为是掩不住的亲密,终于被发现。当时的方丈,将那俊秀僧人放逐,命他思过,派他去中原大佛寺求经书,又不给骆驼和行装,那俊秀僧人无可奈何,对着佛窟跪拜了三天三夜,终究无果,只能往沙漠走去,至今便再也没有人见过;对于清娘,僧人们将她封在一处隐秘的洞窟,清娘每日呼唤,只求见一眼双生女,送去的饭食也不见动用,日子一久,僧人担心,打开洞窟一看,窟中原来空无一物的墙壁上,竟凭空出现三副壁画;第一幅绘的是一名容貌极像清娘的女子,双手抓着胸口,而胸口血迹斑斑,十分骇人,她面前有魔王伫立,魔王巨大的魔爪,将一名女孩儿牢牢抓在爪中,而她臣服在魔王脚下,乞求归还自己的女儿。第二幅图,绘着遍体金光的佛祖,怀中抱着一名女孩儿,女子又转头向佛祖朝拜,而佛祖与魔怪所控制的两个女孩儿,是一模一样的容貌。第三幅图,绘的是因魔怪气势凶狠而佛祖仁慈,女子选择走向魔怪,她心中知道,佛祖仁慈,定然不会伤害她的女儿,于是选择走向魔怪,用自己换回女儿。而洞窟中,除了壁画,空无一物,清娘不知所踪。僧人们认定,这洞窟便是魔怪战胜佛祖的地方,就是在此处,清娘堕入了魔道,于是在这洞窟中修建了供奉台,供着魔怪的塑像,之后将洞窟彻底封死,再不许人找到,试图以此来掩盖魔怪的踪迹。而这卷轴,便是记载着悲惨故事,以供女人社其他的女子引以为戒的。” 宸霏听入神,问道:“那两名双生女婴呢?” 仆妇又看了一遍卷轴,确定地说道:“这卷轴中没有记载那两名女婴的下落。” 宸霏心中的谜团大致解开,她礼貌地说道:“大娘,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故事,如果我娘亲知道,她一定会很开心的。谢谢您。” 仆妇憨厚老实地笑道:“丫头,你还小,然后定能嫁个好人家,倘若没有,咱女人社也是你的好归处。” 宸霏点头,说道:“我便谨记大娘教诲。”说罢,宸霏话头一转“大娘,你也该给其他客人送盥洗用具了吧?” 仆妇顿时慌张起来,说道:“正是正是,那女公子你且歇息,我自去了。” 宸霏并不去洗漱,而是细细将仆妇的话在脑海中回想,蓦地,似乎想到什么,取过一旁的毛笔,便在稿纸上写画起来。 另一边,嘴上说着去集市玩闹的曹雁北、齐宸霁二人,却正将从宸霏房中拿来的那地图,摊在沙地上,依着地图的指示,在观看地形。 两人一会看地图,一会指着远处的山丘与天上的月亮星河,一时之间,也是煞有其事的样子。 第十七章藏经阁中寻魔窟 夜半时分,瞎看半天终究一无所获的曹雁北与齐宸霁准备打道回府。回客栈的路上,曹雁北说道:“宸霁兄,所幸我们骗了宸霏说是去集市玩耍了,如果是如实相告,那么这会瞎折腾,见了她,那才丢人呢,你说是不是?” 宸霁点头,说道:“我这妹妹,从小就聪明伶俐,除了对我有些粗暴之外,还是很会心疼人的。我本打算的是,你若是能将她留住,我便可以自行去冒险,可事到如今,你我二人连幅地图都看不明白,更别说是那许多认都认不得的文字了。本来还以为有那歌舞伎无来帮助,谁料她化作云烟消散了,这下我真是手足无措了。” 听了宸霁的话,曹雁北瞬间一激灵,问道:“宸霁兄,你说那无来如何了?” 宸霁闻言心中想到,“不好,竟然说漏嘴了”。但转念一想,既然已经说了,再隐瞒也白白惹他更多猜疑,说便说,也无所谓,便将无来消散一五一十都讲给曹雁北听。 曹雁北呆住了,那无来竟然消散而去了?早知道便不能相信这可恶的魔女!也是自己犯傻,怎能相信魔怪呢? 原来,因无往、无来分别将赌注下在宸霁、宸霏身上,那阴险狡诈的无来,与曹雁北做了交易,使曹雁北去接近宸霏,并将宸霏拖住,自己在暗中相助宸霁先行,取得遗书。可谁知还没将宸霏引诱上钩,这无来就泡了了!看来,无来是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这可如何是好?曹雁北心中懊恼不已。 粗枝大叶的齐宸霁并没有注意到曹雁北的情绪心思,只是催着曹雁北快回客栈。 二人回到客栈,并没有惊动宸霏,各自歇下,说也奇怪,都这般时候了,每日送盥洗用具的仆妇还在洒扫客栈厅堂。 次日早上,宸霁被敲门声吵醒,睡眼惺忪地开门一看,是面有愠色的宸霏。宸霏不待开口,便拧住宸霁的左耳,还有些迷糊的宸霁一下子清醒,哎呦哎呦地叫。宸霏问道:“怎么我的好哥哥还学会不声不响拿走东西了呢?”宸霁求饶道:“好月牙儿,好妹妹,哥哥错了,你轻点,耳朵要掉了,疼 疼 疼。”宸霏却不依不饶,口中问道:“你把地图拿到何处去啦?快给我。” 此时,从隔壁转来了同样睡意朦胧的曹雁北,一见这场面,大笑道:“宸霁兄,你这半点做哥哥的威风都没有啊!” 见有外人来,宸霏忙松了手,用帕子掩着口,轻咳了两声,以掩饰尴尬。曹雁北道:“没想到宸霏姑娘这么温婉的外表下,却掩藏着一颗暴力的心呀。今日我瞧见的只是拧耳朵,不知道还会用怎样法子折磨人呢?你且讲讲,好让我有个准备。”一边说着,一边坐下,自顾自地斟着茶喝。 宸霏只是不开口,面色略带羞赧。宸霁忙说道:“是我拿走地图没招呼,这才让妹妹生气,我该打,我该打。” 宸霏问道:“好了,哥哥,你把地图放何处了?我这里有一些头绪了。” 宸霁看向曹雁北,说道:“雁北兄,我记得地图昨夜放在你何处了?你快拿出来,否则,下一个被拧耳朵的,可就是你喽。”宸霁一边揉着耳朵,一边调侃。 曹雁北说道:“真能如此,我可是求之不得呀。”一边笑着,一边瞧着宸霏。 宸霏佯装生气,说道:“你们两个,这样也太没意思了,我就生气了。” 曹雁北说道:“宸霏姑娘莫生气,待我取来。”说着,往房中去了。片刻功夫,就将包裹拿过来,只见他打开包裹一同翻找,口中叫道:“坏了,宸霁兄,地图并不在其中!” 宸霏、宸霁闻言一惊,忙向包裹中瞧,果然,包裹中只有一些日用杂物,并无地图。 宸霏叹一口气,说道:“意料之中。你二人将来龙去脉告诉我,快仔细想想,最后见地图是什么时候?” 宸霁、雁北二人面面相觑,想了好一会,宸霁说道:“月牙儿,你莫生气,我二人昨晚带着地图去对照实地路线,因怕人知道会节外生枝,便没找其他人看,只是我二人研究了许久,也没什么结果。最后,我将地图卷好,交给雁北兄,他将地图放进包裹,我二人便赶回客栈,用了些饭,便休息了。” 宸霏问道:“曹公子,你将包裹放入房中,到你睡之前,可曾见过其他人?” 曹雁北挠挠头,说道:“我二人回来已经是半夜时分,我确实将包裹放进房中桌子上,便不曾打开。要说见了什么是人?倒也没见过谁。除了那每日送两次盥洗用具的仆妇,我都快睡下了,她敲门进来,说是请公子洁面,我那时乏得紧,边说不用,请她离开。” 宸霏心中大惊,转头问宸霁:“哥哥,那仆妇可曾送盥洗用具给你?” 宸霁道:“并不曾。我落了锁,也无人敲门。” 宸霏不由得提高声调,说道:“曹雁北,你去找那仆妇,现在就去,不要耽搁。” 曹雁北问:“月牙儿姑娘,你怀疑仆妇偷走地图?不应该啊,她不过是粗鄙之人,为何不偷包裹中的其他物件,偏偷一副看也看不懂的地图?” 宸霏心中着急,也没时间在意他叫的是’月牙儿’,只是急道:“曹公子不要瞧不起人,你们看不懂,未必人家看不懂!我昨晚与她打过交道,定是她,不会有错。”看着曹雁北仍是怀疑的样子,宸霏补充说道:“现在没时间,回头再和你解释解释,你快去寻!” 眼见曹雁北转身跑出去,宸霏喘了一口气,才对齐宸霁说道:“哥哥,昨晚我在看卷轴,那仆妇进来看到了,她自己说是女人社的社员,说这文字是女人社独创的文字,并向我解释了,我可以肯定,地图必是她偷去的。” 宸霁问道:“不管真假,她偷这地图有何用?” 宸霏说道:“如果我没猜错,她定是早就知道与卷轴一起的有地图,而且也知道地图在我们手上。我们住了许多天,她必然知道我们是一起的,从我这里看到卷轴,你两个又夜里外出,神秘兮兮,她应当从你们回来就盯着你们,趁着雁北不注意,借着送盥洗用具的名头,偷走地图。我猜,她偷地图,是为了找到传说中关押她们女人社创社人清娘的洞窟,至于她找洞窟的目的是什么,我暂时推测不到。” 宸霁听了这许多,说道:“详细的事你回头再讲,我去和雁北兄一起寻那仆妇。” 宸霏道:“哥哥,等等,我大概猜出无来无往姐妹的来头了,只是还不肯定。那日,就是无来帮你打开木箱的那日,可曾漏了什么细节?” 宸霁看叶瞒不住,便将无来消散的情形讲给宸霏。并说:“月牙儿,哥哥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怕你一时听到害怕,你可莫要责怪。” 宸霏点头,说道:“哥哥,务必找到仆妇,但不必夺回地图,不要打草惊蛇。找到行踪就可以,我去收拾行装,一旦找到踪迹,我们即刻出发。”齐宸霁点头,步履匆匆,出得门去。 宸霏也立刻开始着手收拾行装,一番忙乱之后,宸霏深刻地发现,自己是真的不适合做这些,太难了,此刻,她只觉得,无比思念婵伶、婵俐。 忙活了半天,只收拾好了几件自己的衣物,面对一室凌乱,宸霏彻底放弃,转头躺倒在床榻,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无奈。 听到有人上楼,宸霏从床榻上弹起,慌乱无比,她可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这一面,耳听得脚步声近了,宸霏一时手足无措,干脆破罐子破摔,如此想来,顿时放松,重又躺回床榻,佯装睡着了。 门外的人进来,看着一室凌乱,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听到是熟悉的笑声,宸霏瞬间从榻上坐起,欢快地叫道:“婵伶、婵俐,你们回来啦。”说着就扑上去,抱了这个抱那个。 三人说了一阵子话,婵伶、婵俐二人开始收拾,片刻功夫,房中就变得井井有条了。 宸霏说道:“我太开心啦,你们不在的这几天,我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你说,要是你们以后嫁人了,那时没有你们,我该怎么办呀。” 婵伶、婵俐均是一脸宠溺的笑,说道:“傻姑娘,我们呀,绝不嫁人,一直陪你,到你嫁夫君时送你出门、到你生许多可爱调皮的小娃娃时给你看娃娃,到你老了,头发全白了,我俩都一直陪着你。” 三人说说笑笑,宸霏这时才稍稍忘却这几日的许多心事,感到久违的轻松愉悦。 曹雁北与齐宸霁,二人好一番打听询问,在租卖骆驼的铺子问到了仆妇的下落,骆驼贩子说,那仆妇是人唤做安大娘的,是当地人,年轻时,丈夫随商队出去,便再也没回来,所幸守着个女儿,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大,女儿聪明漂亮,跳起胡旋舞比那胡姬还好看,后来被从栗特来的商队拐走了,又是音讯全无。妇人近乎崩溃,几度寻死,被当地的女人社所救,便入了社,每日在客栈做工,赚钱交社费,祈求庇佑。中午时分,安大娘来租骆驼,说是去拜佛却叮嘱可多付一倍租金,若有人问起,便说没见过她。贩子见她行迹匆忙,也没多问,只是租了骆驼给她。贩子心善,怕安大娘又去寻思,因此见二人来问,便一五一十地说了,临了还叮嘱一定要将安大娘找回来,租金不说,她是苦命人,希望劝她回来,再苦再难也要好生活下去。 二人又往城门问去,使了一些银钱,守门的小将说是没见过安大娘,并查看了进出城登记簿,确定是没有的。于是,确定安大娘与地图仍在城中,二人便赶回客栈,知会宸霏。 此时,宸霏与婵伶、婵俐也已经收拾妥当,备好了三五天的干粮和水,宸霁和雁北回到客栈后,稍事休息,多喝了几盏茶,一行五人便打算出发,隐蔽地守在城门处,一旦发现安大娘的行迹,尽量悄悄跟随,万不得已,再露面。 到了城门处,宸霏等三名女子藏在马车中,雁北与宸霁各自藏起来,盯着城门附近及来往人群。又向守城门的书记官使了银钱,一旦有叫安大娘的登记,便高声盘问。 眼看再有半柱香的功夫,就该关城门了,几人都着急起来了。突然,听到书记员高声叫道“是安大娘?是平安的安?”几人顿时警觉起来,一瞧,可不正是那安大娘?身边还跟随着一名全身罩得严严实实,且看似行动不便的女子。出得城门,安大娘牵着骆驼步行,那行动不便的女子盘坐在骆驼背上。 几人正要出城门,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名大汉,大汉大喝一声“曹雁北!你还不快随我回去讨打!” 这般身形,这样声音,眼中只能瞧见曹雁北的,不是康林轩还能是谁?吓得宸霏一下躲在婵伶身后,生怕康林轩将自己这个他口中的“准弟媳”也带回曹府。 眼见得康林轩将曹雁北的领子提起,举起所配弯刀向宸霁等人致意,转身便将曹雁北扔上马背,便抽着马儿,往城内走去。 曹雁北被扔在马背上,高声呼喊着:“宸霁兄,雁北不得已,宸霁兄千万保重,替我照顾好月牙儿。”凄惨的呼喊渐渐远去。宸霏这才松了一口气,面对婵伶、婵俐一脸原来如此的坏笑,宸霏红着脸说:“没有的事,他瞎说。我们快跟上。” 三人知道宸霏面皮薄,也不去细问,眼下跟上安大娘要紧。 出了城门便是一望无际且举目望去毫无遮拦的沙漠,四人要隐藏行踪也很难,安大娘是频频回头的,可也没有其他举动。想必是目力不济,加上天色渐渐昏暗且距离较远。只见安大娘并不看地图,只是牵着骆驼往莫高窟方向行走。 不知走了多久,宸霏罩着面纱,只觉得呼吸之间都是细沙。安大娘一边和骆驼背上的女子说话,一边越走越快,一点也不像半百之人。 眼前就是莫高窟,蹊跷的是,安大娘并没有往满是佛窟,供人礼拜的南区走,而是往寂静的北区去。北区是画师、僧人所居住生活的地方,也兼做储藏室、存放废旧经卷的储物间,也是就着崖壁开凿洞窟,但是小得多,基本仅供一人居住生活,礼佛之人世极少去这里的。那安大娘来干什么? 宸霏心下突然明白,说道:“地图不是指示大方向、大地形的!那时某座洞窟内的图示!安大娘是要找卷轴上记载的清娘离奇消失,而墙壁上莫名出现壁画的那座被僧人封起来的魔窟!” 三人忙问:“那是否该阻止她?魔窟?只听说有佛窟,难道还有魔窟?是专门供奉魔怪的么?” 宸霏说道:“莫急,我们随她进去!与她当面问清。” 四人将骆驼拴在一座敞开无人的洞窟,此时虽然僧人和画师已经入睡,但不要吵醒他们是最好的。四人跟着安大娘和那女子,进入一窟较大的洞窟,并叫住安大娘。 安大娘一手扶着那行动不便的女子,一手举着一盏油灯,听到呼叫,惊异回头,似乎才发现四人,慌张得语无伦次,油灯中的灯油都洒了一半出来,说道:“姑娘公子,你们怎么在这里?” 第十八章上穷碧落下黄泉 宸霏开口说道:“安大娘,我且不和你虚与委蛇。我知道你偷得地图,是为了找清娘消失的洞窟,之事不知道,你找她是为了什么?” 那安大娘也不含糊,爽快地说道:“不瞒女公子说,我是为了我这苦命的女儿。请女公子发发善心,可怜老妇的拳拳爱女之心,不要责怪我偷走这地图。” 宸霏问道:“你且将一五一十告诉我。” 安大娘扶女儿坐下,几人围坐一圈,安大娘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便长话短说。这是我唯一的女儿萨儿,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当年,她被商队诱拐,去了长安,不料,被那恶人摧残,落得一身隐疾,她逃了出来,一路靠着两条腿,或往来客商好心带一程,回到家中,本以为逃脱苦海,谁知双腿生了毒疮,渐渐变坏,眼看就要废了。她又不肯见人,我本以为无希望了,谁知看到那卷轴,我想到社里的传说,为了萨儿,我便打算冒一冒这险。” 安大娘顿了顿,接着说:“传说,清娘在洞窟中苦苦发愿,终究被佛聆听到,但同时魔也听得,一时之间,清娘不知如何抉择,最后,她的一双女儿,一个被佛带去,一个被魔带去,而清娘自己,也不知所踪。我想,这千百洞窟,被人求了多少次,都不见神魔现身,而囚禁清娘的那窟,竟同时出现了佛魔,我便打算也去求一求,求佛祖救救我这苦命的萨儿。”话音未落,母女两个互相依偎着,泪如雨下。 宸霁问道:“大娘,你只道是求,可万一求出来的是魔怎么办?” 安大娘抬起头,坚定地说:“我不管是佛是魔,只要能救我的萨儿,我都愿意!” 宸霏开口:“安大娘,清娘求出了佛和魔,最后自己不知所踪,那也情愿?” 安大娘说道:“我老了,路已经不长了;我的萨儿还年轻,如果她能安乐一生,我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更别说是不知所踪。” 宸霏点头,被安大娘深深感动,她不由得万分羡慕萨儿,她虽然遭遇种种不幸,但她有这样的娘亲,宸霏想到自己,从未得到过娘亲的爱,安大娘为了女儿,可以在所不惜,自己理想冒险,不也是为了寻找母亲么?一念至此,宸霏说道:“安大娘,我不责怪你,相反,我们可以帮你去寻那洞窟,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安大娘激动不已,连连称谢。 于是一行人列队前行,在错综复杂的洞窟中穿行。 宸霁与宸霏走在前,宸霁拿着地图,宸霏一边研读地图,一边观察周边情形;婵伶、婵俐走在队伍后,照顾后方情况;安大娘扶着萨儿,被四人环在中间。 北区规模并不大,且都十分简陋,除了十来个画工和僧人住在一层的浅窟中,二层、三层的深窟是用来坐禅、储藏的,并无人声。 约有三炷香的功夫,一行人将二三层的洞窟都转遍了,可什么都没发现。来到最边端的一口深窟中,不知怎的,这口窟看起来很深,内部却浅浅,狭小的空间,油灯即将燃尽,窟内可见度极差,糟糕的环境与徒劳无功,让几人不禁开始感到焦急与烦躁。宸霁开口:“大娘,你所说的可有假?”安大娘忙说:“老妇是万万不敢胡说的。”宸霁越加烦躁,转来走去,东敲敲西摸摸的。宸霏说道:“哥哥,你且稍安勿躁。”宸霁不答话,只是乱踢墙壁。 宸霏靠着正对着窟口的一方洞壁,耳朵贴在洞壁上,示意婵伶拿来那盏佛肚中得来的灯台,往洞壁上敲了敲,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转头问安大娘:“大娘,我记得你当时说,关着清娘的洞窟最后被封死了?”安大娘点头:“是的,怎么?女公子觉得就在这洞窟之后?” 宸霏点头,宸霁立刻会意,接过婵伶递过来的短匕首,试图找出墙壁上封存时留下的痕迹。 宸霏转向婵伶、婵俐,说:“婵伶,你照看着安大娘母女,哥哥下手没轻重,仔细砖石跌落伤到她二人。”婵伶依言,站到安大娘母女身后。宸霏又说道:“婵俐,你去外头看着,这里动静大,就怕吵醒画工和僧人,一旦有人醒来,千万打晕了,不能被发现。”婵俐依言,走出洞外,警觉地看着四周。 宸霁好一通找,但整个洞壁都毫无异样之处,正一筹莫展之际,安大娘说道:“公子,听我们社里人说,关清娘的洞窟,本来就是躲避强盗贼人的藏身处,入口是狭小又隐蔽的,后来更是封死,所以我想,应该是很难找到,只有用蛮力撞破这墙了。” 宸霏道:“不可。一来我们并没有破墙的工具;二来动静太大,必然吵醒僧人们,那后果便难以言说了。”安大娘在一旁沉默了。 一时之间,几人都没有办法了,只听那一路不曾开口的萨儿,说道:“小女子有一言,不知各位肯听否?”声音是极其温婉娇媚的,还颇带些官方雅言的意思。 几人闻言,纷纷看向萨儿,萨儿说道:“我听说有一种胶泥,产自南山,涂在两物连接之处,能迅速贴合,牢牢固定,任凭怎么用蛮力也不能分开,且粘合之后,不留痕迹,往往用在粘合圣像上,但此物不能见水,一旦见水,哪怕是几滴水,便会迅速失效,所粘合的东西,也会随之裂开。我想,这佛窟干燥,不知会不会用到这种胶泥来封合洞窟?” 几人闻言为之一振,婵伶拿出水壶,说道:“姑娘,大水袋的水是充足的,我备了五袋,足够三日所用。” 宸霏点头,宸霁接过水壶,仔细地将水向洞壁上扬洒。 一壶水用尽,洞壁并无反应;婵伶拿出第二个水壶,递给宸霁,宸霁正要继续洒在洞壁上,宸霏说道:“哥哥,往两边的洞壁上洒一些试试。” 宸霁依言,只见刚洒到左边的洞壁上,从洞壁之中传出似乎是春日冰雪融化流动的声音,几人迅速退到右边洞壁下,随着声音的增大,左边洞壁的墙皮从上至下逐渐剥落,现出由木板封住的半圆拱门。 婵伶和宸霁合力,将木板移开,半圆拱门便呈现在眼见,安大娘眼睛都亮了,将萨儿扶坐在地上,推开宸霁,便冲进去。 宸霏叫到:“且慢!”可安大娘早已进去,萨儿也在呼喊,但无济于事,宸霏说道:“婵伶,你照顾萨儿姑娘,我与哥哥进去找安大娘。” 萨儿挣扎起身,说道:“这位姐姐,求你让我进去,我不能看着娘有危险。” 宸霏心软,点头应允,于是,婵伶扶着萨儿,宸霏跟在宸霁身侧,四人依次进入。 说也奇怪,面前的通道不仅漫长,而且竟然是明亮的,几人心中都是紧张,缓步慢行。越走越不对劲,明明安大娘只是提前进入了不到一刻钟,可走了许久,叫也不应,看也不见,仿佛安大娘已经去到很远的地方。又走了十多步,拐过一道弯,面前出现一模一样的两道半圆拱门,门内是一团云气雾气,看不真切。 宸霁道:“月牙儿,不如我二人进左边,婵伶她们走右边?” 宸霏不语,仔细观察了两道门,说道:“哥哥,我们最明智的选择是原路返回。我们已经走了这么久,这里的空间不应该这么大,而且明亮得如同白昼,而这两道门又看不清楚里边,这一切都太反常了。” 萨儿哭道:“姑娘,求求你,我娘一个人进去了,她全是为了我,自己以身试险,我不能就这样放弃她。” 宸霏很是为难,三人看着哭泣的萨儿姑娘,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趁三人为难间,那萨儿突然往前一冲,便冲入右侧的门。 三人阻拦不及,只见萨儿一冲进门内,便消失在云雾中。与其说是萨儿冲进去,不如说她是被吞进去。 现在,不去也不行了,萨儿进了右侧门,还不知道安大娘进了那一侧,三人心想,也不能就此返回,撇下她们母女。于是宸霁开口:“月牙儿,眼下只能是我去右侧寻萨儿姑娘,你二人去左侧。”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对造型别致的三面狮头小铜铃,递给宸霏一个,说:“这是在集市胡人那里买的狮头铜铃,声音能穿三寸之墙,一旦找到,彼此摇铃呼应。”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各自进入门洞。 宸霏与婵伶相互搀扶,亦步亦趋地往未知的前方走去。门洞中云雾逐渐消散,宸霏看到面前是开遍了各色莲花的清水池塘,池塘中央,浮着一座莲花宝座,有木桥联通宝座与岸边。宸霏不禁暗暗称奇,刚想叫一声婵伶,侧过来脸,却发现自己身侧空无一人,婵伶不知何时,去往何处了。 正疑惑间,有金光从莲花宝座上浮现,耀眼夺目。宸霏被金光吸引,一时竟忘却思考。身子直直地往莲花宝座走去。 这一边,进入右侧门的宸霁,眼前出现的,亦是一派祥和之景。他看到漫天飞舞这五彩的花瓣,地面是黄金铺就的,耳边隐约响起悠扬的乐声。在这一派祥和美好中,宸霁看到有衣着素净,发髻纹丝不乱的女子,背对着自己的方向,端坐在凉亭之中,腹部圆圆,手中在做着针线活。宸霁的心紧张起来,他步履越来越快,往凉亭走去,待看清女子容颜,宸霁飞扑过去,伏在女子膝上,哽咽着喊了一声“娘亲”,便开始嚎啕大哭。 女子轻拍宸霁的肩膀,说道:“我儿莫哭,抬起头让为娘细瞧。” 宸霁依言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娘亲,说道:“娘亲,孩儿与妹妹寻你寻得好苦,今日终于见到,娘亲,还没见过月牙儿呢。” 女子依旧笑意盈盈,温言软语,说道:“我儿糊涂,月牙儿此刻还在为娘腹中。” 宸霁如闻霹雳,立刻弹起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娘亲的腹部,面色发白,说道:“怎……怎么可能?娘亲?” 女子说道:“我儿莫慌,此处是无来幻境,进入这幻境中的人,都会看到自己心中最美好的记忆,往往会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宸霁听到无来二字,大惊,说道:“娘亲,无来是一名女子,我亲眼见她消散了,怎会设此幻境?” 女子说道:“无来,从来都不是某个人,那是魔的另一个姓名,我儿千万小心。我儿,娘并不在此处,你记着,娘亲需要月牙儿来救,而你需要救月牙儿。此地不可久留,你且摇起怀中那狮面铜铃,好从无来幻境中脱身。” 宸霁望着娘亲,低头掏出铜铃,再看看娘亲,心中万般不舍,迟迟不愿摇起铜铃。女子见状,手指挥动,引来一股清风,吹动铜铃。铃声叮铃作响,宸霁如梦初醒。他环望四周,自己却身在右侧门外。 想到月牙儿和婵伶也会被困在幻境中,宸霁拼命摇起铜铃。 宸霏走到莲花宝座前,透过金光,看到宝座上端坐着佛祖,宸霏俯身叩拜,问道:“佛祖,为何在此处?” 佛祖闻言,答道:“我不在此处,我不在彼处。世间无我,世间无一不是我。” 宸霏问:“佛祖,信女有三问,一问为何被冠以九尾恶鸟转生之恶名?二问为何父母皆踪迹难寻?三问佛魔何以并存于世?” 佛祖答道,其声若洪钟,直入心扉。“世间并无佛魔,有的只是人。人为万物之灵,由自己的心中,生出佛魔,一切皆在人心。所谓佛魔,只是人间借口。佛就是你,魔也是你。你且随我皈依,自将洞察人间百态。” 宸霏一时听入了神,眼见佛祖伸出手指,就将往宸霏额头点去,婵伶从一旁飞身而出,一剑击落佛祖即将点化宸霏的手指。 婵伶大喝一声:“佛并不强求皈依,佛只愿众生欢喜。姑娘莫被欺瞒!” 宸霏猛然回神,眼见得宝座上那有什么佛祖,分明是虚无,婵伶扶着宸霏的肩膀,关切地询问。二人正言语间,只见婵伶身后的池中万千莲花,瓣瓣化作利刃,向二人冲来,婵伶听得身后异常,不待回头,便将宸霏紧紧护在怀中。 耳畔传来紧促的铜铃声,宸霏的幻境被打破,眼前是宸霁关切地脸庞,以及怀中身被万千利刃洞穿的婵伶。 婵伶气息奄奄,说道:“姑娘……”宸霏握住婵伶的手。 泪珠如雨滴滚落,应道:“我在,我在……” 见宸霏安好,婵伶说道:“姑娘千万小心…我…婵俐……” 宸霁忙往出跑,就要找婵俐,却发现身后空无一物,尽是虚无,来时的那条通明的路,早已找寻不到。 待婵伶没了气息,宸霏轻轻将她放在地上,婵伶面庞祥和,若有似无地带着一丝笑意,秀气的眉眼舒展开来,竟与那壁画上的菩萨别无二致。 宸霏狠狠擦去泪珠,脑子中飞快闪现三危山初遇的金凤青鸟、一幅幅偈语卷轴、无往无来交叠的面容、齐圭骂佛的样貌、婵伶昔日关切的容颜及婵伶身受万千利刃刺穿的惨状,口中疾呼:“天上诸佛,地下诸魔,以我之名,尔等现身!”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宸霁,说道:“哥哥,你护婵伶尸身离去,务必好生安葬。”宸霏看向前方,继续疾呼:“佛若在碧落,我便上碧落;魔若在黄泉,我便下黄泉!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翻遍这天地,也要找出我要的答案!” 随着宸霏悲切愤怒的声音,宸霏脚下的地面开裂,将她吞入其中。随着宸霏悲切愤怒的声音,宸霏脚下的地面开裂,将她吞入其中。 目瞪口呆的宸霁,方反应过来,便见那开裂的地面迅速合拢,一切尘埃落地,仿若无事发生。 没有难以置信,没有哭嚎,没有呼叫,没有呐喊,没有以头抢地,宸霁静静地站着,环望四周,发现身后的通道又出现了,不做思量,宸霁抱起婵伶的尸身,往洞外走去。 天色已经麻麻亮,僧人们、画师们已经陆续起身,将要开始一天的工作,看到三人,都惊讶不已。 深陷悲痛之中的宸霁、婵俐,不得不强按悲伤,向僧人们撒谎:“各位师傅,我家大姐自幼信佛,如今横死,因她生前已许下出家的誓愿,希望安葬于瘗窟,还望成全。” 为首的僧人叹气:“世道艰险,我等本以为隐居此处,便不用受世间疾苦,而今却要看着这瘗玉埋香之人间哀痛。且罢,你往边端寻一处僻静的洞窟,将这可怜菩萨(修行人将女子成为女菩萨)葬了罢。” 封好瘗窟,二人久久沉默不语,婵俐试探地问道:“公子,姑娘与其他人呢?” 宸霁沉默许久,说道:“我已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我见到了幻境中的娘亲,婵伶没了,宸霏陷入地中不见了,你且容我理清心绪。” 二人如此,静静坐在安葬婵伶的瘗窟前,任正午的艳阳灼烤。 第十九章一母双子终团聚 日头过午,宸霁在思考,娘亲在无来幻境中说过的话是什么意思?娘亲说,娘亲需要月牙儿来救,而救月牙儿需要自己来救。 宸霁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他似乎这时才意识到月牙儿被开裂的地面吞没了。宸霁猛然窜起,就往二层的那洞窟冲去。 婵俐自从听到宸霁说月牙儿陷入地中不见了,就已经心急如焚,但因为宸霁痴痴傻傻的样子,知道他受到巨大打击,也不敢再问,只能焦急地等。现在见宸霁清醒过来一般,立刻跟上宸霁,正在洞窟外架锅烧水的僧人们叫着二人,问要不要喝些水?二人权当没听见,只是往二层洞窟中去。 见二人冲入窟中,僧人也未有阻拦的意思,只是一边看着火上的热水,一边摇头叹息,口中喃喃自语:“众生皆苦……众生皆苦呐……” 二人冲进洞窟,只见洞窟内大变了样子。 三面墙壁的洞窟,昨夜打开的痕迹一点也没有了,仍旧是完完整整的墙壁,只是: 昨天还只是空无一物的废旧洞窟,现在却凭空生出台案,案上供着一尊没有面容的人形的雕像,雕像的额头中央点着一颗明珠,通体透亮,隐隐地散发光芒;雕像的双足有些发黑,似乎是不小心将墨水什么的泼洒上去了;雕像前供着一盏油灯,里面是血红的灯油,正在灼灼燃烧。 二人凑近一看,这油灯,正是当时从佛肚中得来的那盏,而油灯燃烧散发的气味,十分令人作呕。再仔细看,没有面容的人形的雕像,胸口部位有开合的痕迹,似乎是可以打开,二人却并不打算去触碰雕像,特别是在一窟凭空出现了许多东西的洞窟里所供奉的诡异雕像。 昨天还只是昏黄岩壁的洞壁,现在充满了壁画。只见那洞窟顶部,一壁生华光,千佛满眼,只看一眼,便会被震撼,直教人双膝发软,忍不住要跪下叩拜;左边洞壁上,绘的正是安大娘之前想宸霏描述过的壁画:一名女子,双手抓着胸口,胸口血迹斑斑,十分骇人,她面前有魔王伫立,魔王巨大的魔爪,将一名女孩儿牢牢抓在爪中,而她臣服在魔王脚下,乞求归还自己的女儿;那遍体金光的佛祖,怀中也抱着一名女孩儿,女子又转头向佛祖朝拜,而佛祖与魔怪所控制的两个女孩儿,是一模一样的容貌;因魔怪气势凶狠而佛祖仁慈,女子选择走向魔怪,她心中知道,佛祖仁慈,定然不会伤害她的女儿,于是选择走向魔怪,试图通过臣服于魔怪,来换回自己的女儿。 右边墙壁上,却绘的是安大娘从卷轴中所没看到的内容:右边墙壁被整齐分成两幅图,第一幅,是长大的女孩儿,眉目细长,鼻梁高挑,发辫束成许多细细的三股辫,辫子间装饰着珠宝玉石的首饰;脖颈上戴着重重层层的璎珞;身上斜披着轻薄而不轻佻的纱衣,腰间系着绫罗的绸带,绸带上的禁步自然地垂落在腿上;女子跪坐在莲花宝座前,专心致志地听佛祖讲经。图画的下角,题着“无往听经图”的字样;第二幅,仍是长大的女孩儿,慵懒地躺坐在高耸入黑云的石块砌成的王座上,王座的两侧扶手上,各镶嵌着白森森的人头骷髅;这女子与第一幅图的女子容貌别无二致,只是神情面容中全是狠戾之气,是再精致的妆容也掩饰不住的暴戾之气。图画的下角,题着“无来成魔图”的字样。 宸霁和婵俐顿时明白,原来清娘和俊秀僧人的一双女儿,便是被佛魔分别夺取,而今叫做无无往无来的歌舞伎。只是不知,她们两个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如今的模样。 宸霁开口:“这里分明有一道圆形拱门,是我发现的,我们四人都进去了,怎的现在全无踪迹?” 婵俐说道:“公子将一切详细讲与我听。” 宸霁将昨晚发生的一切一一说来,婵俐皱眉。一时间二人皆不知所措。宸霁不死心,在地上一寸寸摸索起来,试图找出一些些痕迹。 摸着摸着,似乎发现地面也有绘画,二人忙将袖子扯下,仔细扫起地面来。将地面的杂物与尘土用外衣一一抹去,地面的绘画呈现出来:画上栩栩如生的美人儿,不是宸霏还能有谁?只见画面上的宸霏,静静在一池黑水上打坐,头顶是明亮洁白的月牙。池中的黑水,似乎渐渐顺着宸霏的身体,慢慢漫上来;头顶的月牙,将洁白的光辉洒遍宸霏的身体。黑水中,似乎有万千魔怪的手在隐隐现现;月光中,似乎有千万条细若蛛丝的银线在飘动游弋。而悬在月牙儿面前的,却正是那盏从佛肚中得来的油灯! 二人只觉得眼见得绘画似曾相识,抬头一望,地上的画,竟然与台案上所供奉的事物不谋而合! 宸霁脑中迅速回想起宸霏被地面吞没之前的疯狂的言语,眉头由紧皱变得放松,他似乎明白了。 宸霁从怀中掏出狮面铜铃,对婵俐说:“婵俐,我明白了,这地面的画,其实是另一个世界,而台案上的雕像,就是宸霏,宸霏正在与佛魔相抵抗,如果她输了,那尊没有面孔的雕像就会出现宸霏的面容!我猜,当年的清娘就是在另一个世界屈从了魔,墙壁上的绘画,就是清娘在另一个世界的遭遇!清娘必定是变成了带雕像,所以才失踪的!” 婵俐急切地问道:“那为何案台上没有清娘的雕像?” 宸霁说道:“我猜是与无来有关。无来把血注进油灯点燃,肉身就消散了,现在想来,她并不是消散了,而是通过油灯,去另一个世界了……” “去救她的娘亲清娘!!”宸霁还没说完,婵俐就抢着说。 “正是,”宸霁点头,将狮面铜铃塞进婵俐手中,说:“我必须去救月牙儿,娘亲在无来幻境中说了,只有月牙儿能救她,只有我能救月牙儿!” 婵俐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既不能阻止宸霁去救月牙儿,更不能放任月牙儿遭遇危险,两个孩子都是她照顾着长大的,她一个都舍不得。她只能沉默不语,手里紧紧捏着铜铃。 宸霁指着地面的绘画说:“婵俐你看,方才黑水只到月牙儿的脚面,现在已经满上脚背了,我必须去!你仔细观察着,一旦看到我唤醒月牙儿或者有意外发生,你就拼命摇动铜铃,铜铃可以将我们从幻境中唤醒,那时,我就能想办法带月牙儿回来。” 不待婵俐言语,宸霁抽下婵俐发髻上的金簪往食指一刺,将血滴入油灯中,血滴进灯油中,闪出一圈涟漪,宸霁想到宸霏是说出了怨言的,但又一时想不到什么可以怨恨的,只是心中一股强烈的执念,执念重到可以满天神佛。只见地面的黑水也浮现出涟漪,正在宸霁脚下展开。 宸霁跌入涟漪,瞬间就不见了,地面也恢复平静,依旧是绘在地上的画。婵俐看看案台上还沾着血珠的金簪,看看地面,地面的绘画上,出现了宸霁的身影。 宸霁踏着黑水便向宸霏走去。他这时才发现,这并不是水,而是一层薄薄的雾气,雾气下,脚踩着的触感似乎是坚固的石板,但隔着厚重的黑色雾气,自己走在什么上面,也不清楚。宸霁向着宸霏走去,只觉得明明是雾气,却像浆糊一般粘稠,简直迈不动步子。 婵俐看到,半空中浮现出无来的身影,非常着急,赶紧晃动狮面铜铃,想提醒宸霁,但画面中的宸霁只是埋头往前走,似乎是充耳不闻。 无来浮在半空,是伎乐天女的装扮,衣袂灵动,似乎将要飘逸起舞。 宸霁已经挣扎着走到宸霏面前,就要触碰到宸霏了,只见无来指头轻点,在兄妹二人之间出现一道冰墙。宸霁这才环顾四周,看到半空中的无来。 宸霁并没有愤怒或别的情绪,他看着冰墙,发现只是普通的冰块之后,便脱下上身的衣衫,将身体贴在冰墙上。 冰墙随着宸霁的体温融化,宸霁从容迈开步子,向宸霏走去。 无来气急,指头恨恨地挥动,兄妹二人之间出现一堵悬崖,横无际涯,高不见顶。 宸霁仍是淡然,稍作考虑,便将衣袖撕成布条,缠在手上,便开始攀爬悬崖。 说也奇怪,这宸霁不发一言,面无表情,内心沉静,只是一心想着,只有月牙能救娘亲,只有自己能救月牙儿。坚定一个信念,即使是死都尚且不辞,何况冰墙?何况悬崖?随着宸霁的每一次攀爬,悬崖都随之矮一寸,不多时,悬崖整个沉入地面的黑色雾气中,此时,宸霁上前一步,握住了宸霏的手。 兄妹双手交握的瞬间,黑水散尽,月光骤然亮起,简直璀璨如白昼流星。宸霏睁开眼,悬在面前的油灯稳稳地落在手心。 “哥哥,你来了。”宸霏微笑,朱唇轻启。 “月牙儿,莫怕,有哥哥在。”宸霁一身疲倦,仍语气沉稳地说。 “哥哥,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娘亲。”拉起宸霁的手,兄妹二人向着黑水散尽之后出现的洞窟走去。 无来仍在半空,恨恨地,咬牙切齿。无往从天而降,带着周身的大光芒,神情祥和,周身罗绮,间杂装饰着各色的珠宝玉石,烨然若神。 无往开口:“怎的,自己亲手设置的游戏,不好玩了?还生气了?” 无来恨恨地说:“我不甘心!为何他们就可以这么轻易去见娘亲!而我,只能守着雕像土偶,苦苦盼望娘亲恢复人身!” 无往道:“佛祖有言,得到之日,便是失去之时,你且莫急。” 无来道:“我还不明白,你当年为何拒绝我拯救娘亲的法子?且这么多年来,都不许我寻找娘亲,更不允许我进入无来幻境,明明这幻境是我一手创设的,是我为和娘亲相聚而创设的!” 无往只是重复:“得到之日,便是失去之时,你且莫急。” 姐妹二人,逐渐消散在空中。兄妹二人走到洞窟中,简陋的洞窟,尽是苍凉。但洞窟中面向墙壁打坐的女子,却能温暖兄妹二人的一生。 宸霁颤抖着声音,轻轻唤道:“娘亲……是孩儿……” 第二十章若你不失我如何得 别人失去,你才能得到;你失去,别人才能得到。 婵俐看到地上的画面,显示出宸霁宸霏携手向前,不由得安下心来。但之后,她便开始想,兄妹二人进去容易,那如何出来呢?又看到二人进入洞窟,洞窟内的景象却看不到了,再加上空中的无往无来也相继散去,婵俐心中着急,怕兄妹二人遭遇什么不测,于是狠下心来,打算学着宸霁的样子,也进入画中的另一个世界,她已经失去了婵伶,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了! 婵俐学着宸霁的样子,用金簪刺破手指,将血滴入油灯中,血珠滴进去,却并不与灯油相容,婵俐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动静,这下,心里更着急了,地面上的画面停滞,只能看见洞窟,婵俐想摇动铜铃,又怕二人并不能听到,于是,思考许久,她往外跑去,打算询问僧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洞窟内,面向墙壁打坐的女子,听到宸霁的呼唤,转过身来,这张面容,与宸霁记忆中的娘亲别无二致,只是添了一些老态。女子向二人招手,说道:“我儿,你们上前来,容为娘细细瞧瞧。” 兄妹二人上前,一左一右,扑在娘亲膝上,泪珠儿不由得滚落下来。 女子开口:“你兄妹两个都长成了,细听为娘所言,时间紧促,那一对魔女很快便会找来,你二人一定要听从为娘的指示。” 二人点头,女子开口:“我母家有兄妹三人,你们的大舅舅唤做齐臬,二舅舅唤做齐圭,娘亲的闺名为怀钰,齐家时代以玉为生,但齐家所制作的玉器,并不是供人玩赏装饰的,而是向佛魔两界供奉的。齐家有一副玉石所制作的圭臬,土圭与水臬本是测量所用的工具,而齐家的玉石圭臬,是可以测量出三界之间的交接点,因此,可以进入佛魔两界。但一旦使用玉石圭臬打开三界之门,三界之间的结界便被打破,三界中的一切事物都可以互相往来,那将非常危险的。齐家时代守护这副圭臬,从未曾动用,到了你大舅舅这一辈,他为了找寻因难产而死的你们大舅母的魂灵,动用这玉石圭臬,私开三界之门,最后,并未曾救得你们大舅母,连自己也命丧于此。但也因此事,被万夫所指。后来,娘亲怀上宸霏,偏偏天有异象,九尾鸟盘旋,人们便有了那许多中伤污蔑之语……” 宸霏说道:“娘亲不必再将此伤心事,您且说,我们如何能救您出去,我们现在何处?” 怀钰夫人说道:“我们现在在三界之外的虚无之中,我们现在只是存在于各自的意识之中,我们的肉身,被封印在结界中。这原是那无来为救清娘,将清娘的魂魄封印在此,但不知为何,清娘的魂魄总是不能归往人界。后来,你舅舅来此,无来才明白,封印清娘的魂魄的正是另外半卷遗书,只有用另一人的魂魄来替换,清娘的魂魄才会被释放!这便是无来放出话,哄骗世人来寻此遗书!而你舅舅当时,为了你舅母腹中的孩儿,听信了这阴谋。” 宸霁急切问道:“娘亲,舅舅的魂魄不是献出去了吗?那无来为何不用舅舅的魂魄换取清娘的魂魄?” 夫人怀钰苦笑:“你舅舅到最后,虽献出魂魄,但他明白,他的魂魄绘代替清娘的魂魄,被遗书封印,从此永远不入三界轮回,于是,在献出魂魄之后,他使用齐家所制的镇魂玉玦,将自己的魂魄封入玉玦,无来的阴谋没有成功,如何换得?九尾恶鸟就是无来所释放,授意徘徊,并蛊惑引诱民众,将为娘掠夺至此,是为了用为娘的魂魄,换取清娘的。” 宸霏问道:“那为何无来尚未成功?” 齐怀钰苦笑:“因为为娘不愿意。这也是无来无往二人将你引导到此的原因。打着二人做赌局的幌子,将宸霏骗到这里,她们知道,为了保你兄妹二人,为娘自会甘愿献出自己的魂魄。那时,你兄妹二人平安,清娘的魂魄会被释放,而为娘,便代替清娘,被封印在另外半卷遗书中。直到下一个女子,心甘情愿地交出自己的魂魄……” 兄妹二人闻言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怀钰夫人笑着开口:“孩儿,为娘能再见你们一面,已经满足了。切记,你二人,万万不可与那对魔女冲突,也不必救为娘,只要逃出这片虚无,平安返回人间,之后,迅速离开此地,永生永世都不要踏入这沙城半步,忘了为娘,忘了这一切,安好地过你们的人间平凡日子,那才是让为娘最欣慰的。” 母子三人抱作一团,低声啜泣。 无往无来出现在母子三人面前,怀钰夫人抬起头,直视二人,说道:“魔女,十六年了,你终于赢了!我献出我的魂魄,用我们母子们的分别,去换你们母女的团聚吧!但是,你必须将我的孩儿们,平安送回人间!” 无来满面笑意,说道:“真真是母爱伟大,十六年的折磨,十六年的威逼利诱,都没能让你屈服,可你这小丫头救来了这一刻钟,你便屈服了,使你们母女分别,真是让我于心不忍呢。” 怀钰夫人花容变色,语气十分严厉,怒道:“你且住口!你这虚情假意、密口腹剑的魔怪!你若不答应我将我的孩儿们平安送饭人间,我便是魂归遗书,也不会原谅你,我必将伺机报复!” 满身佛光的无往开口:“夫人不必动怒,我护她们二人周全便是。” 怀钰夫人柳眉倒竖,说道:“你也不用假慈悲!我知晓你二人的共同目的便是逼我换回你们娘亲,我如你所愿。” 宸霏满眼都是止不住的眼泪,她实在不能接受,千辛万苦到头来,只唤做这种下场,她问道:“无往,你曾多次劝阻我二人,我猜金凤青鸟送来偈语,也是你的意思,如今你也要取我娘亲的魂魄,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无往并不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宸霏,片刻转头看向无来,说道:“妹妹,一直以来我都阻止你,现在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你便按你的想法去做吧。”说罢无往的身体逐渐透明,身上的金光扩散开来,无往消散在一片金光中。 无来巧笑倩兮,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怀钰夫人面前,说道:“夫人可考虑完全?夫人可心甘情愿?” 宸霏忙扑到怀钰夫人怀中,哭着说道:“娘亲,你不要答应,一定有其他办法!我和哥哥,都从无来幻境中出去过,这次我们一定也可以!”说到这里,宸霏想到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狮面铜铃,急得语无伦次:“娘亲,我们可以摇这个铜铃!就能唤回我们的意识!”说罢,拼命摇铜铃。 无来嘻嘻浅笑,说道:“我的小月牙儿,你别天真了,这铜铃,并不是你们离开幻境的原因;你们能走,正是因为我许你们走,不然,你当真以为是这个小小铜铃?” 宸霏愣住,一旁的宸霁也愣住了。齐怀钰说道:“我心甘情愿!你带我们出去罢。”说罢,拉起兄妹二人的手,静静地看向无来。 无来表情严肃起来,她轻轻招手,便有洁白的云气环绕过来,将母子三人环绕在云气中,母子三人紧紧拉着彼此的手,静静地等待无来做法术将三人送回人间,只见云气越来越浓重,渐渐地看不到云气之外的东西,宸霏心里着急,说道:“哥哥,你的铜铃是否在身上?” 宸霁说道:“我进来之前,交给婵俐,请她看情况若有紧急,便摇铃提醒。只是这半天,也并未听到铃声。” 宸霏说道:“哥哥,娘亲,我们一起心中想着一定要回到洞窟,我想,无来没必要在现在害我们。” 正是说话间,云气中浮现出一具玉石棺,棺中安放这一具女子的躯体,宸霏上前一瞧,是娘亲怀钰夫人的肉身。站在二人中间的怀钰夫人的魂魄,悠悠伏在玉石棺中的躯体上,不多时,有血有肉、活生生的怀钰夫人便从玉石棺中站起。母子三人紧紧拥抱。 空无一物的玉石棺逐渐散去,母子三人依旧拉进彼此的手,逐渐觉得云气散去,待能看清周边,便看到婵俐飞扑而来,当婵俐看到怀钰夫人时,惊呆了。怀钰夫人问道:“可是婵俐?”婵俐呆呆地只知道点头,看向宸霏。 宸霏解释道:“娘亲,这是婵俐,一直照顾着我们兄妹的;婵俐,这是我的娘亲,我们找到她了。” 怀钰夫人握住婵俐的手,说道:“我记得这丫头,你的姐姐是叫做婵伶的吧?你二人的名字,还是我取得,伶俐,你看如今,确实是伶俐的丫头。” 听到婵伶,三人顿时沉默,宸霏开口说道:“娘亲,在无来幻境中,婵伶为了救我,被荷花化作的利刃所伤,已经不在人世了。” 几人正在感伤,宸霏听到隐约的笑声,只见无来从洞窟外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尊小小的圣像。 宸霁顿时将娘亲护在身后,说道:“你休想!” 宸霏走上前,说道:“哥哥,你护着娘亲。”转向无来,宸霏问道:“你将我的魂魄取走罢。不许伤我娘亲。” 宸霁和婵俐见状,立刻拉住宸霏的左右手,说道:“别冲动!” 无来笑道:“你们两个真烦人,安静一会吧。”只见无来一挥手,墙角结的蛛丝,便化作银丝线,将宸霁和婵俐牢牢缠住;宸霁口中呼喊声不绝,无来环顾四周,见无物可用,便挥动指尖,宸霁的腰带便随着无来手指的挥动,缠在宸霁嘴巴上,他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宸霏说道:“好了,不要为难他们了,我将魂魄献给你。”怀钰夫人上前,拉住宸霏的说,说道:“孩儿,你的时间还久,不要做傻事。娘亲已经老了,是时候去和你爹爹团聚了,你就成全娘亲吧。”听到爹爹,宸霏问道:“娘亲,我从不知晓爹爹的故事,你可否告知于我?” 怀钰夫人摇了摇头,说道:“多说无益,娘心意已决。此事之后,你虽宸霁返回长安,找个好人家嫁了,生儿育女,什么都不要想,也不要再问。答应娘亲,可好?” 宸霏刚想说些什么,无来便拉过怀钰夫人,来到供奉着那尊没有面容的人形的雕像的案台前,并将自己手中拿的小小圣像也放上去。 宸霏心中明白,事局已定,自己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至少是现在。于是,她安静地看着,记住每一个步骤。 无来示意怀钰夫人跪在案台前,打开没有面容雕像的胸前的开合门,拿出半卷卷轴,交给怀钰夫人;将油灯中的灯油倾倒在地,刺破怀钰夫人的手指,将血注入到灯盏中;无来点燃以怀钰夫人的鲜血作为燃料的油灯,再拿过怀钰夫人手中的卷轴,用油灯点燃了,将灰烬洒在小小圣像脚下。 宸霏这时才发现,这小小圣像,是司命天女的雕像,她这下全明白了!原来,清娘的肉身早已消散,无来不仅要娘亲的魂魄去代替清娘,还要娘亲的肉身!无来要将清娘 的魂魄附在娘亲的肉身上!难怪她当年不要舅舅的肉身! “阴险小人!你不许动我娘亲的肉身!”宸霏疯了一般跑上前,试图阻止无来的动作。 无来轻叹一口气,说道:“小女孩子,不要太聪明。”说话间,手指挥动,墙角的蛛丝便缠在宸霏身上,宸霏挣扎着,留着眼泪,却终于无能为力。 怀钰夫人最后一次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两个孩儿一眼,流着清泪,说道:“孩儿们,记着娘亲说过的话。娘亲此时挚爱,便是你们。你们能来找寻娘亲,娘亲已经心满意足……” 只见无来将没有面容的人形雕像放到怀钰夫人面前,问道:“你可甘愿?” 怀钰夫人声音平静,说道:“甘愿。”话音未落,两行清泪已经到了唇角。 无来怪笑一声,口中念起《无往咒》,宸霏眼睁睁看着,有一颗明珠,从娘亲天灵感升起,在空中依依不舍地盘旋几圈,在无来的指引下,飞向人形雕像胸口的开合门中。 随着明珠的离去,怀钰夫人的身体软软地倒下,这时,宸霁挣开蛛网银丝,冲上去,哭喊着娘亲。 无来看也不看一眼宸霁,迅速将明珠飞入后的开合门关上,将雕像抱在怀中,脸上满是欣喜。 宸霏看着无来,再看看雕像,只见本来没有面容的人形雕像上,逐渐出现了怀钰夫人的面容。无来打开雕像胸前的开合门,里面赫然是一卷卷轴!!! 第二十一章最是真情留不住 宸霁只觉得娘亲在怀中逐渐冰凉,内心悲痛万分,却又无处发泄,人生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目标。从长安到沙城,几度进出沙漠,经历了这么多艰辛苦难,如此种种,只是为了寻找娘亲,而现在,娘亲的生命在眼前逝去,自己却无能为力,宸霁眼中是一片死寂,他的目光失去神采,整个人也仿佛失去了生命力。本已经听信无来所说的娘亲不在人界是指娘亲已经去世,没想到在幻境中得知娘亲仍有一线生机;可现在,复燃的信心又一次被击碎,这次是彻底击碎。宸霁的内心所受到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 被蛛丝银线束缚的宸霏,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酸楚与痛苦,不比宸霁的轻,人间至痛,莫过于此。众生皆苦,但何至于艰苦至此? 无来却是欣喜万分,她将抱在怀中的雕像放回案台上,注视着那半卷遗书燃尽后的灰烬,口中念起《复生咒》,随着她的咒语,从灰烬中升起一颗血红的明珠,血明珠飞到怀钰夫人的头顶,宸霏喊道:“哥哥!拦住那颗珠子!那是清娘的魂魄,要借娘的躯体复生!” 沉浸在悲痛中的宸霁,只听到月牙儿让他拦住什么,此时看到血明珠,下意识挥手想抓住珠子,只见血明珠穿宸霁的手掌而过,而宸霁的手掌并无损伤,原来,这血明珠是并没有实体的,只是一团虚无的光芒。无来见宸霁试图阻止,立刻将宸霁推开,将怀钰夫人揽在怀中。被推开的宸霁,刚要反抗,只见无来绕动手腕,手腕上的一只金镯,便迎风化作黄金链条,将宸霁束缚起来。 血明珠落在怀钰夫人的头顶,没入额头,宸霏看着,知道大势已去,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怕是再无挽回的余地了。眼睁睁看着无来的计谋得逞,眼睁睁看着无来从宸霁怀中夺走娘的躯体,宸霏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怀钰夫人,或者说是清娘,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当她看到无来时,欣喜地笑了,说道:“无来我儿,娘亲终于从哪不见天日的去处逃脱了,只是不知,是哪位代我遭罪去了?” 宸霏嘶哑着嗓子喊道:“是我娘亲!用我们母子的分离,换取你们的团聚!你占用的,正是我娘亲的躯体!你如何安心!!” 清娘看看宸霏,抚摸着面庞,施施然起身,微微屈膝,对宸霏道了个万福,说道:“丫头,实在是我对你不住,你且记着,最是真情留不住,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事实已经如此,你还是想开些吧。对了,看看你的样貌,想必我这副躯体也是个美人儿,如此甚好。”说罢,清娘转向无来,说道:“无来我儿,将娘亲送到城中,被束缚了这近百年,娘亲要好好享受一番人间的欢乐。” 无来走到清娘身边,挥手捏诀,随着手诀,一团云气笼罩住她二人,往空中飞去,逐渐消散。 随着无来的离去,束缚在几人身上的法术也失掉,兄妹二人抱头痛哭,婵俐在一旁看着,亦是暗自垂泪。 此时,在窟外烧热水的僧人,端着一碗煮出来的浓稠发黑的茶水,从外走来。 宸霏看向僧人,问道:“大师,有何事前来?若有不妥,我几人即刻离去。” 僧人笑道:“女菩萨客气。我瞧见那团不同寻常的云气,故来查看。” 宸霏敏锐地感觉到僧人必定知道什么,且有意告诉她们,便起身,屈膝向僧人道了万福,说道:“大师,想必是有修行的,对这洞窟,是否知晓些什么?还望不吝赐教。” 僧人啜饮着腕中的茶水,笑眯眯地说道:“清娘的传说,你已经从卷轴上看了,你猜我是何人?” 宸霏仔细打量着僧人的眉眼,虽僧人因风吹日晒,皮肤十分粗糙且皱纹满面,但越看越觉得眼熟,连一旁的宸霁都说,看着大师十分面善,只是不记得之前见过。 宸霏恍然大悟,再次施了一礼,说道:“见大师眉目之间的神情与我所识得的两名歌舞伎十分相似,莫非,大师便是当年的那俊秀僧人?” 僧人大笑,说道:“女菩萨果然心思缜密,眼力劲十足。不错,我正是当年的僧人。” 一旁的宸霁一听,怒从中起,就要挥拳向僧人,宸霏连忙拦住,说道:“哥哥不可!”又向僧人说道:“大师见谅,家兄本不是如此暴怒之人,只因刚刚那无来清娘谋害了我们的娘亲,方才如此失态。” 僧人面容严峻起来,道:“我正是为此而来。” 宸霏问道:“大师,方才听那清娘说,她已经被束缚了百年?您身为凡人之躯,是如何……?” 僧人笑道:“清娘被束缚,我便是自由的么?方丈因我作出亵渎之事,命我往各佛寺抄经赎罪。在途中,我也如当年的乐僔大师一样,遇见了千佛现身。走入佛光中,我感悟到自己的罪过,便来此地,苦修赎罪。但到底是罪孽深重,清娘肉身消灭之后,无来被魔祖带去,无往寄养给画师夫妇,也算是我在教养;后来,无来前来,无往便与她一同去了沙城。我本以为是佛祖宽宥,谁知,清娘的魂魄,日日前来纠缠,她的执念太重,用情太深,她不许我死。” 宸霏问道:“如此说来,方才清娘为何不先来找你?却往城中去?” 僧人笑道:“因为此茶。” 宸霏等人探头看那茶碗,只见茶碗中的茶水,简直如同黑色的浆糊,闻起来是冲鼻的苦涩,问道:“这茶有何不同?” 僧人道:“这茶叫做‘灭魂断情饮’,是我从古书中寻得的方子,只要日日饮一碗,便可使人魂魄隐藏,没有魂魄,便绝了儿女情长,我才得以骗过清娘,她只当是我死了;但没有魂魄,地府中的无常,也便搜寻不到我,因此,我只能这样苟活于世,也算是经受惩罚。” 宸霁道:“那大师方才叫我饮此茶?是何意?” 僧人笑道:“公子多心,那时只是平常的茶水罢了。” 宸霏瞪了宸霁一眼,似乎在责怪他话多。宸霏转向僧人,说道:“大师,如今清娘占用了我娘亲的躯体,可还有方法回转?” 僧人看向案台,说道:“你看那雕像,自有答案。” 宸霁捧起怀钰夫人面容的雕像,交给宸霏。宸霏打开怀钰夫人雕像的胸口的开合门,拿出一卷卷轴,展开,却见卷轴上空无一字,仅有一些淡淡地痕迹,像是水纹。 宸霏不解地看向僧人,僧人解释说道:“这便是敦煌遗书,是神秘之极的事物,世人总以为敦煌遗书是有固定形制的,其实不然,说是遗书,实际上就是魂魄的囚笼。一卷遗书,就囚着一个魂魄。遗书遗书,就是被囚禁在其中的魂魄的遗留之言,上面的文字,只有献出第二人的魂魄之后,才会显现。十多年前,你舅舅齐圭来寻遗书时,我便阻止他,不想让他释放清娘的魂魄;但终究没能阻止他,我便将遗书分作两半,就为了拖延清娘,可今日,你们还是来了,我也是无能为力了。”说罢,僧人长叹一口气。 宸霏叹息道:“难怪舅舅的魂魄没有被囚禁,所以他才能捡回一条命;难怪一开始雕像是没有面容;都是因为大师您将遗书分开,可如今,囚禁清娘的那半卷遗书也变成灰烬,我娘亲的魂魄也完完全全被囚禁,唉,造化弄人啊!”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宸霏有问道:“大师,你为何如此不愿意清娘的魂魄被释放?我看,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吧?” 僧人说道:“清娘的魂魄被囚禁百年之久,早已经失去人性的一切美好,堕入魔道;加上当年封印她的是佛门;害她不能抚养女儿成长的也是佛门。她一旦获得自由,怕是要将佛门搅得天翻地覆。如今,她与无来,羽翼已成,沙城中,佛门怕是要有腥风血雨了。” 宸霏道:“大师既然如此,我兄妹二人便去往城中,阻止她们!” 僧人道:“去往城中,寻城南曹家,我与曹家有一些渊源,去他家的藏书阁,寻找法子,或可救城中的善男信女于水火之中。” 听到曹家,宸霏顿时想起曹雁北,不由得面色微红;一旁的宸霁倒是高兴,说道:“甚好,曹家公子与我交好,这个不成问题。”注意到宸霏的神情,婵俐会心一笑,心中暗自欣喜。 宸霏三人道谢,便打算出发返回城中。宸霏打算将怀钰夫人的雕像及敦煌遗书放入行囊,僧人拦住,说道:“女菩萨,这雕像,还是供奉在此处为好,你娘亲若能一心向佛,那么,她终将无事。你带她走,也于事无补。这灯盏你们带着,必要时,或许有用。”宸霏点头,僧人将怀钰夫人的雕像放回案台,将灯盏交给宸霏,双掌合十,默念咒语,只见整座洞窟逐渐隐去,恢复了之前空无一物,破败陈旧的样子。 宸霁说道:“大师,请原谅小子之前的无礼,多有得罪,还望包涵。” 僧人依旧是笑眯眯的面容,说道:“天色不早,早些进城,先拜访曹家,再做打算。” 大漠浩瀚,连夕阳都比中原的多了一分壮阔。暖黄色的夕阳遍洒在暗黄色的沙砾之海,恍然间天地失去了边界。三人骑着骆驼,行走在大漠中,虽然经历了丧母之痛,但此时宸霏心中,却并不那么悲痛,一来是悲痛已经被僧人的话冲散了大半;二来是想到曹家就想到曹雁北,纷乱的少女心绪加上眼前的大漠落日的美景,也让她减缓了悲痛。 刚巧看到不远处有栗特的商旅牵着驼队在列队前行,三人便跟上,交流之后,三人跟在栗特商队之后,缓缓向前。 宸霁在和商队的商人说着什么,婵俐凑到宸霏身边,嬉笑着说:“哎呦,要去曹家了,想到能见到曹公子,某人的小心肝就要怦怦乱跳了呢。” 宸霏一下子红了脸,说道:“你胡说,我可没有。再乱讲,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婵俐嘻笑道:“姑娘,我可没说你,你怎么自己承认了呢?” 宸霏闹了个大红脸,只是赌气别过头去,脸上的绯红,却胜过了天边的云霞。 耳畔是阵阵的驼铃声,前方是泱泱的无边沙漠,宸霏心中想到清娘所说的“最是真情留不住”,以及清娘与俊秀僧人坎坷离奇的爱情故事,和她们二人那因爱生痴、因痴生厌的结局,不由得反思起自己与曹雁北,毕竟,爱情这种东西,是目前的她从没经历过的、也是人世间最难弄清楚的东西啊。 驼铃阵阵,驼队悠悠,前方,便是沙州城………… 低矮的城墙,高耸的城门,漫天的黄沙,这座边陲沙漠小城,发生过多少故事,正在发生着多少故事,造就故事的人们终将逝去,但发生过的故事,都将尘封在史册里,变成历史、变成传说,慢慢流传………… 第二十二章修身觅情藏书阁 第二十二章 修身觅情藏书阁 却说一行三人回到沙州城,四人去,三人回,怎么说都让人心痛万分。宸霏写了书信,将这几日的遭遇捡重要的报知舅母,并在信中,请求舅母为婵伶建一座衣冠冢,以示哀思。 次日清晨,齐宸霁、齐宸霏收拾一番,便打算往城南曹家去。经过热闹的集市,被贩骆驼的商贩叫住,商贩问道:“这位中原来的贵公子,可算等到你了。记得前几日曾向我打听安大娘的行踪,请问可否寻得安大娘的下落?” 听得商人此问,兄妹二人皆是一怔,宸霁看向宸霏,贴耳问道:“月牙儿,你在幻境中可否看到过她母女二人?” 宸霏点了点头,走向前向商人施了一礼,说道:“这位掌柜,安大娘之事说来话长,我便长话短说。我兄妹二人追随安大娘至佛窟中,安大娘坚称要舍身伺佛,立下宏愿,要从此在洞窟中洒扫侍弄,终生不移。还说,她不愿再踏入红尘俗世,也不想人去扰她清净,她只愿将此残生礼佛,求得来生安好。”说着,宸霏从袖中取出两锭银元宝,递给宸霁,示意宸霁交给骆驼贩子,骆驼贩子接过元宝。宸霏接着说道:“掌柜,这是安大娘托我偿还的骆驼钱,请您谅解,她租走的骆驼,就不还回来了。” 骆驼贩子手中握着元宝,长叹一口气,说道:“没想到,她竟真的选了这条路,唉,却也罢,是我多心了。这元宝,我也并不收下,回头,我让内人替她交给女人社,给她收着吧。” 听贩子如此言语,宸霏不由得多心,问道:“这位掌柜,似乎与安大娘交情颇深?” 骆驼贩子眼中藏着泪,说道:“陈年旧事,不值一提。说来让人笑话,不过是旧时相识,后来因一些琐事,以致于一步错步步错,换得如今抱憾终身。唉,是我话多了,还望二位见谅。”说罢,贩子转过身去,用衣袖掩着眼睛,一手在背后挥动,说道:“打扰二位,请二位好生奔前途去吧。” 宸霏听此,也不再多言。兄妹二人,继续前行。 未走几步,宸霁问道:“月牙儿,怎么没听你对贩子提起安大娘的萨儿姑娘的下落?” 宸霏长叹一口气,说道:“哥哥,我方才的言语,都是胡诌的。我并未见过安大娘与萨儿姑娘。我只是猜到贩子能问起安大娘,必定是与安大娘有旧,我不忍心伤他的心。至于萨儿姑娘,贩子从未问起,那必定是安大娘从未将萨儿姑娘告知他人,想必是不要让人知道萨儿姑娘的悲惨遭遇,那我便不说。我只是伤心,她们母女二人,遭遇了这么多艰苦,只因她们是女子之身,最后,为追寻并不确定的幸福结局,落得个不知下落的遭遇。满天神佛,并无半点庇佑怜悯之举,唉。” 宸霁在一旁听着,也觉得心里堵着一块大石头。兄妹二人一时无言,默默前行。 宸霏心中想着,那安大娘必定是与商贩有旧情,可不知什么原因,二人终究没能结合。安大娘嫁与他人,遭受着不幸命运的折磨;商贩也另娶她人,过着世俗商贩的生活。若一开始,二人能坚持在一起,也许,安大娘不会有今天这样悲惨的结局罢?这,大概就是命运吧? 不提宸霏心中的万千思绪,行走间,二人已经看到曹府的大门,宸霁上前,扣动门环,宸霏静立一旁,心中开始紧张不已。 随着吱呀吱呀的黑漆铜环木门开合的声音,一个小厮从门中探出半张脸来,问道:“何人扣门?” 宸霁拱手作揖,朗声道:“小哥儿,请通报你家公子,是中原齐家宸霁携舍妹特此来访。” 小厮一溜烟不见了。不多时,从门中传来了清朗的笑声。 听着笑声并不是曹雁北的,宸霏心中却有些酸楚,他竟不亲自来迎接,想必是并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吧。 从门中走出了康林轩,一番礼貌之后,康林轩请二人前往正厅,说道:“两位都是愚弟的朋友,特别是这位姑娘,早些见过,为何又不告而别?今日却专程来访?” 宸霏几乎羞红了脸,低头绞着手中的绣花帕子,只觉得面上烧红,不知该说些什么。 宸霁举手作揖,说道:“舍妹娇羞,不善言谈,请公子莫难为。我二人来府上,只因为在受莫高北窟一名修行僧人的指点,说府上藏书万千,想借贵府藏书一观。且因我与府上曹公子私交甚好,故冒昧来此,还望府上当家人应允。” 一听莫高北窟修行僧人,康林轩面色一惊,但很快神色如常,问道:“请问那僧人是如何嘱托的?你二人有为何要查阅曹家藏书?” 听到说起正事,宸霏也忘却了害羞,说道:“莫高北窟,昨日私走妖魔魂魄,大师推测,这妖魔必将为祸佛门,为害百姓。大师不忍见苍生受苦,因此妖魔之所以能逃脱,与我兄妹有关。因此,大师命我二人,前往贵府藏书阁,寻找法子,以弥补一二。” 听到曹家,宸霏顿时想起曹雁北,不由得面色微红;一旁的宸霁倒是高兴,说道:“甚好,曹家公子与我交好,这个不成问题。”注意到宸霏的神情,婵俐会心一笑,心中暗自欣喜。 康林轩闻言,说道:“请二位稍等,待我禀明老夫人,在做安排。”说罢,康林轩步履如风,走出正堂。 宸霏正等候得焦急,却见从门外冲进一人,如旋风般,欣喜地叫到:“月牙儿姑娘,你怎么来啦?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呀。”宸霏直到那人在身旁椅子坐下,才看清他的面容,不正是曹雁北么? 宸霁在一旁清了清嗓子,说道:“雁北兄,不过三两日,何谈许久不见呐?” 曹雁北这才将目光从宸霏身上移开,上来就与宸霁抱拳致礼,说道:“宸霁兄有所不知,自从前几日城门一别,我心中一直牵挂着你们,娘亲又嫌我将月牙儿姑娘带走,对我好生责难,不仅罚我抄写诗书,还不许出门,可把我闷坏了。这不,刚才小厮通报,我即刻赶来,你兄妹二人这几日可过得如何呀?” 宸霁说道:“城门一别,我兄妹二人经历颇多,三言两语是说不明白的,改日再叙。今日前来,只是为借雁北兄家中藏书阁中的藏书一观,不知可否?” 曹雁北看向宸霏,说道:“我曹家别的不提,但是藏书阁就十分浩大,天下藏书尽收其中,一时半会是看不尽的。不如,你兄妹二人暂居几日?” 宸霏低着头,她是女孩儿,怎能贸然答应居于他人府邸?只好不开口。 宸霁说道:“实在多谢雁北兄盛情,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喽。” 三人正在言语间,康林轩走过来,拱手施礼,说道:“两位贵客,我家老夫人有请,请往书房说话。” 宸霁、宸霏正要起身,曹雁北说道:“大哥,我便不去了,你替我好生招呼宸霏姑娘,小弟去书房抄书了。”说罢,又如一阵风般溜走。看着他的身影,康林轩只是摇了摇头。 康林轩带兄妹二人来到老夫人的书房中,进得书房,只见一位容貌端庄,仪态大方的夫人,正端坐在棋盘前,闭目冥思。宸霏心中想,不愧是曹府的当家主母,看仪态,便知并非常人。 康林轩轻声唤道:“夫人,人来了。” 曹夫人微张双目,说道:“老身年迈体弱,请二位坐下说话。” 宸霏宸霁依言坐下,宸霏微微思忖,轻声说道:“曹夫人,晚辈中原齐家宸霏与家兄宸霁,今日冒昧打扰,还请赎罪。” 曹夫人看向宸霏,示意一旁的小丫头看茶,说道:“你便是从我曹府夜逃而去的姑娘?” 宸霏闻言大囧,说道:“正是,此等荒唐事,还请夫人恕罪。” 曹夫人面容上泛起笑意:“无妨,我看你倒是个有想法的女子,不愧是中原女子,颇有胆气。不知与我那小儿,可确有情意?” 宸霏思忖片刻,说道:“晚辈自幼失怙(shī hù,指死了父亲。《诗?小雅?蓼莪》中有记载“无父何怙?”),近日丧妣(bǐ,指母亲),此等大事,应由父母做主,如今,需要与舅母商议。” 曹夫人微笑:“无妨,儿女自有儿女福。老身不过随口一问。你们说的事,老身自然应允。只是,你二人将来龙去脉,与老身说清楚。” 宸霏看了眼宸霁,便开始将从出城门一直到拜访曹府之间的事一一向曹夫人道来。 窗外,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贴耳偷听。 宸霏话音方落,曹夫人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说道:“可听够了,进来说话。” 从书房门外进来了曹雁北,低着头,一副霜打的茄子的悲催样子。 曹夫人说道:“既然如此,曹家的藏书阁,你二人尽可去翻阅。只是带着我这不成器的孩儿,一同多看一些圣贤书罢。”又转向曹雁北,说道:“孩儿,有人陪着,你总可以耐心多看几卷书了。”再转向康林轩,说道:“林轩我儿,你好生看管雁北,督促他读书上进。” 几人一齐点头,曹夫人说道:“那便去罢。老身困乏,先去歇着了。” 几人来到曹家的藏书阁,这藏书阁目之所见,便有三层,加上地下两层,上下五层的藏书阁,藏书千万,如此规模,恐怕这整座沙州城中,也仅有这一所罢。 如此月余,宸霏与曹雁北每日只是呆在书阁中读书。宸霏读的尽是有关佛门及佛魔之类的典籍,常见的典籍是粗略翻看的,有一些罕见的典籍,便常常仔细研读,特别是关于描写魔怪一类的;那曹雁北说是读书,却常常溜来与宸霏一起,面对面坐在书桌前,却也不看书,只一味地盯着宸霏瞧,常常气得宸霏用手中的书卷要作势打他。 齐宸霁每日除去翻阅佛家典籍及地理图册之外,大部分时间是同康林轩一起习武。二人常常习武到兴起,飞檐走壁,使刀弄剑,一番习武之后,豪情纵酒,好不热闹。 与此同时,宸霏也指示婵俐就居住在沙州城中心的客栈,客栈每日往来之人为数众多,消息灵通。同时,婵俐也使了不少银子给城中的快腿儿(古代通讯设备不发达,以传递消息、传送物件、跑腿为职业的人。Ps:是我编出来的职业。)在市井街道打听那无来与清娘的消息,却都是徒劳无功,仿佛二人从没来过这沙州城一般。 第二十三章忍痛挥剑斩情根 热闹的沙州城,每日往来客商使者数以百计,大大小小的事件从城头传到城尾,均不过一日光景。终于,兄妹二人等来了那福祸难辨的消息。 婵俐来传话,在曹府书房中,向宸霁、宸霏二人说道:“姑娘、公子,根据快腿儿的消息,我昨日亲自去探看,今日特来相报。快腿儿说,几日前,在有名的行乐馆,出现一对母女,母女二人皆是美艳无双,浑身打扮地精致奢华。那母亲自称是锁骨菩萨下凡,来普度众人。每日纵情欢乐,放浪形骸,恣意妄为。我昨日亲自去探看,那母女正是无来与清娘。看着那清娘肆意糟践夫人的躯体,实在是可恶!可恶!可恶!”说到此处,婵俐义愤填膺,连说三声可恶,气不打一处来。 宸霏闻言大为震惊,脸色开始发白,嘴唇变得青紫,显然是内心受到巨大的震颤。 宸霁问道:“锁骨菩萨?” 宸霏稳住心神,面容恢复如常,轻声说道:“哥哥,你有所不知,传说,佛祖怜我世人,忧患实多,世间众多男子,满心杂念,不是清正,心中尽是龌龊念头。佛祖恐长此以往,世间好女子会受到危害,便派锁骨菩萨下凡,以肉身渡世间众多男子。锁骨菩萨之所以叫做“锁骨”,是因为她的骨头是骨节相钩犹如锁链的,锁骨菩萨用自己的肉体去满足了世间男子,避免他们内心的邪念欲望发展为变质畸形从而伤害世间好女子,说来,锁骨菩萨也算是拯救苍生,更何况,书中记载,但凡与锁骨菩萨交接,便会立刻抛却杂念,从此永绝淫欲,转而念诵佛经,脱离欲海,从此一心向佛。锁骨菩萨诱导众生明白因缘果报,种福得福的道理,使众生明白欲海难填而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道理。若那清娘的行为心念真能如此,倒也是一种大慈大悲。” 婵俐气呼呼地回答:“我说姑娘,你不要把人想得太善良了。若真能如此便好了!快腿儿说的是,那清娘每日里,不分昼夜地引诱往来客商,与她春宵一度。且不知她用了什么邪术,但凡与她交接过的客商,都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全部货物财产,纷纷捐给清娘,让清娘集资去修建她口中所说的名叫虚无海的塔庙。” 宸霁听得有些脸红,借口走出房门,宸霏听婵俐说完,心思开始活泛。修建塔庙?莫非那清娘是想修庙恕罪却无钱财,不得已出此下策?那也不对,她是与无来一起的,那无来神通广大,区区一点修建塔庙的钱财会拿不出?为何要如此这般?莫非是另有原因?不行,必须弄清楚她们的目的,不能看着娘亲的躯体被如此糟蹋。 想到这里,宸霏打定主意,叫过婵俐,贴着耳朵嘱咐了几句,婵俐得了指示,行礼之后转身离去。 宸霏口中念叨着虚无海,似乎从未见过这个名词在书籍上出现过,宸霏再去藏书阁查找一番。 刚上藏书阁,冷不丁从面前伸出一捧花,是正绽放得艳丽的荷花,笑意盈盈捧着荷花的,只是曹雁北。 宸霏接过荷花,只见花瓣上还带着凝露,荷花又开的娇嫩,叫人看着心里欢喜。宸霏笑着开口:“这沙漠边陲,你是从何处找到这样鲜艳的荷花的?” 曹雁北笑嘻嘻地说道:“你可喜欢?若是喜欢,明日再摘来送你。” 宸霏笑着点头,将荷花细细玩赏了一会。突然想到正事,便依依不舍地将荷花轻轻放在桌上,准备翻阅书籍,找那“虚无海”的出处。 曹雁北说道:“我说月牙儿,你就不要如此勤学,我带你去欣赏园中的好风景罢,你看这样好的天气,我们去捕蝉?” 宸霏笑笑,说道:“多谢公子美意,只是一来天气炎热,二来近日身子困乏,三来还有正事要办,今日便不去了吧?”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取下几部典籍辞书,开始翻找。 曹雁北赌气似的拉开凳子坐下,双手撑着脸颊,气呼呼地看着宸霏翻阅泛黄厚重的书卷。 宸霏被他瞧得好不自在,只好说:“好了好了,我随你去,再不要赌气了。你看你的脸颊,都鼓成蛙鱼儿(就是青蛙)了。” 曹雁北大喜过望,一时激动,牵着宸霏的手便往后园中跑。被牵着手的宸霏,悄悄红了脸庞,心中喜悦。 二人先是来到下房(杂物间),取了粘知了的粘杆,再兴冲冲来到后园池塘。池塘边是成排的柳树,一到夏日,蝉鸣便此起彼伏,清脆响亮。 二人举着粘杆,东一粘,西一黏地,嬉嬉笑笑间,就各自粘住两三只。蝉是虫子里地傻子,看见人也不知道躲避,只闻到粘杆上香喷喷甜腻腻的蜂蜜,便乖乖被粘住,面对诱惑,毫无反抗。 二人玩了一阵子,有些疲惫,宸霏便顺势坐在草地上。曹雁北将蝉子从杆子上取下,递给宸霏。宸霏接过蝉子,看着透明的蝉翼,不由得想到婵伶,继而想到舅母,心情一下子就低落起来,曹雁北注意到了,放下粘杆,坐在宸霏身旁,问道:“这蝉子可还有趣?” 宸霏道:“有趣。之前在家里,舅母睡眠浅,一到夏日,往往被蝉子吵得难以入眠,我与哥哥,便拿了粘杆,将附近树上的蝉粘得一干二净。本以为舅母能安睡,谁知,舅母反而责怪我二人,无端剥夺了蝉子鸣叫的自由乐趣。” 曹雁北哈哈大笑,说道:“你这舅母,必定是心善之人,怜惜蝉子,不顾自身。” 二人如此闲言碎语,一时好不亲昵。 夜,明月高悬,婵俐依照宸霏的指示,前往行乐馆,暗中打探无来母女的行踪。比起无来,宸霏更担心的是那许久没有消息的无往。 明月夜里,沙州城内,行乐馆中,灯火通明,好不热闹。只见那厅堂中,歌姬舞女雪肤玉容款款往来;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欢笑嬉闹之言甜得发腻;各民族形形**的人儿欢聚一堂;琵琶胡琴交相辉映;酒色饭食沁人心脾。一时间,只叹道:闹哄哄如烈火烹油,笑嘻嘻如锦裂帛撕,明亮亮酥油灯明,糊涂涂不知今朝。笑人间,枉把邪途做乐土。 婵俐扮做洒扫侍儿,拿着一把小笤帚,在行乐馆中到处穿行游荡,留意各方信息。只看到清娘用着怀钰夫人的躯体,浑身扮做飞天的模样,仅着寸缕衣裳,正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一边做妩媚状,一边口中吃吃笑笑,台下的客商竞相追捧,个个面目肥腻可憎。真真是众生丑相,皆聚于此。不忍再看,婵俐游荡到后厨,在一片烹羊宰牛的庖厨之声中,敏锐地听到一丝熟悉的声音,她蹑手蹑脚,将身子隐在灯下的黑暗中,将耳朵贴在仓廪(lin,三声)室(就是仓库啦)外,仔细听着: “你这小哥儿,我命你将那齐宸霏引诱住,使她沉迷于情爱,无暇思虑。可这许久了,你却是如何办事的?”听起来似乎是妙龄女子的声音。 “此事是我应允你不假,但你并未将来龙去脉对我说明,我总不能糊里糊涂帮你办事吧?”这回是刻意压低声音的男子的声音 “你却是好笑。清娘正在努力集百家供献,一旦集成,将那虚无海的塔寺建成,我母女那时便能脱出这肉身拖累,比肩日月,何愁没有你的好处?”又是妙龄女子的声音,颇带自满的意味。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似乎是房中的人在思忖什么,婵俐听到宸霏的名字,便想到了,这是无来与曹雁北!!!婵俐心中发憷,原以为这曹雁北是真心思慕姑娘,没想到,竟是如此下作无耻之徒! 被一腔怒火冲昏头脑的婵俐。也没有心思再听下去,直往曹府奔,她要将这曹雁北的无耻的真面目告知姑娘! 无来接着说:“我看那齐宸霏是人间少有的生来便带着魔骨的,且又是女子,而今年已16,正是镇塔的好材料。且罢,我看你也不太中用,你只需要使她对你情意绵长,呵护她的一缕情根,待虚无海塔寺建成,便将这一缕情根种在塔中,便能助我母女脱去肉身。那时,我自将拥有大神通,你的那几个小小心愿,皆得满足。” 且说婵俐匆匆赶到曹府,却见宸霏住的客房中灯火通明却并无人影。 婵俐征信中乱糟糟,便在院中乱走,却不巧与夜巡的康林轩撞在一起。原来,二人前几日是见过一面的,但彼此都未曾招呼,此时,正好撞见,便多说了几句。 此时的宸霏,正在藏书阁中,翻到一部没有名录仅有内容的大部头典籍,上面是手写的文字,详尽地记录着三界的事宜,宸霏是看入迷了,才忘记夜深。 宸霏看到这样一段文字: “凡人世间欲弃明投暗,弃佛投魔者,有三法可依取。一曰生成。若夫人女子心中有大嫉恨者,妒忌之心如火燃烧,而不能平复,则其魂魄便被妒忌之火灼伤,佛则难渡,从而堕入魔道。虽入魔道,而身未死,故曰生成。二曰虚无海。虚无海,位于三界之外,本无善恶,因位于三界之外虚无之地,故曰虚无海。入虚无海,可不死而魂魄脱出肉身,肉身不腐,魂魄自由。欲入虚无海,需集百家甘愿之供献,建成塔寺,取少女情根镇塔,则以塔为门,可入虚无。凡人入虚无,则可比肩神明…………” 看到此处,宸霏便明白无赖的意图,正欣喜间,忽有怪风一阵,将灯盏吹得几乎熄灭。宸霏忙护住灯火,才发觉夜色已深,合上书籍,便打算回房歇息。 方下得藏书阁的楼梯来,便听到婵俐喊叫,宸霏抬头,看到婵俐与康林轩二人,招呼过后,康林轩将二人送回房中,告辞而去。 婵俐道:“姑娘,你有所不知。我本以为那曹雁北是真心倾慕与你,可我在行乐馆中,偷听到他与无来的对话,原来,是无来指使他来引诱姑娘,好是姑娘一心只想着情爱,而无心想其他。”说罢,婵俐忧心忡忡地看着宸霏。 宸霏却并不慌乱,从发间拔下龙头银簪,挑了挑火苗,接着缓缓拆散发髻,一边梳理长发,一边说道:“婵俐你不必忧心,我已经知道了。今日看了些书,身子甚是困乏,夜深,你且去休息。” 婵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宸霏房间,仍在门外站了一会,方才不舍地离去。 听得婵俐的脚步渐远,宸霏再也不能控制自己,扑倒在床榻,腮边便流下两行清泪。 哭着哭着,迷迷糊糊睡去。睡梦中,宸霏仿佛听到云中传出震撼人心的声音,那声音说道:“宸霏我儿,且听我言。你看父在何处?母在何处?民在何处?国在何处?万民苦乐集于你一身,而你,偏就困于这点不成模样的花月情根,怎得就斩它不断?!” 宸霏正带着满面泪痕伤心,猛听到这震耳之言,不由得用心细听。 “你且看:惶惶乎四海无所归处,恤恤乎饥民不得食。 凄凄兮苦难无人来救,恨恨兮佛魔乱颠倒。 这本是你齐家起的祸端,便应由你齐家来救。你真就困于情根,不救天下么?赐你宝剑一口,望你挥剑断情根!” 宸霏看到一缕柔柔的光芒,在自己心头环绕,空中缓缓掉落宝剑一柄,宸霏将剑捡起详端,只见这是一柄短剑,剑身镶着三颗宝石,剑锋散发着幽兰的光泽。 宸霏想到书中看到的虚无海,想到婵俐的话,想到惨死的婵伶,想到安大娘母女的遭遇。原来,这一切都是因齐家而起,也需要自己来善后。念及此,宸霏脑中不断闪过曹雁北的面容,更觉得心如刀绞,狠下心,宸霏将心口那缕柔柔的光芒抓住,颤抖着手,挥起宝剑,将一缕绵绵情根一刀斩断! 第二十四章泪别沙州恨悠悠 第二十四章 泪别沙州恨悠悠 眼睁睁看着心头的一缕情根被斩断,宝剑从宸霏手中滑落。宸霏痴痴地看着手中一缕情根,光芒越来越微弱,终于化作灰黑的尘土,手指微动,便消散在风中。 从梦中清醒,宸霏只觉得有一股清气从头顶的百会穴直冲脚底的涌泉穴,浑身上下都是轻松爽利的感觉。宸霏想起自己梦中斩情根,莫非那不是梦境?真的是斩断了情根,没有这儿女情长的琐事烦扰心头,才有了这神清气爽之感?宸霏思索着,婵俐一片忠心可鉴日月,她的所言,必然不会有假。即然这样,那么,这曹府已经不是久留之地了。 抬头,看窗外天色已明,宸霏起身,梳理长发,整顿衣裳,一番梳洗之后,往曹夫人的书房走去。方出房门,婵俐便气喘吁吁跑过来,怀里抱着一件黑色的木函(装信件的小木盒),匆匆递给宸霏,说道:“姑娘,这是家中的信件,天微明时分快马送来的,我一时没寻着公子,便拿过来了。” 宸霏端着木函,木函外面烫着金色的纹样,是展翅欲翔的凤鸟、凰鸟,这是方家的族徽。宸霏心中有些诧异,一般没有要紧事,不会轻易动用凤凰木函,莫非是家中有大变故?宸霏打开木函,函中放着一封素色白边小笺,依旧烫着凤鸟、凰鸟的纹样,旁边放着一柄短剑,竟与宸霏梦中的一模一样!宸霏心中大骇,忙翻过小笺,小笺上寥寥几字,写着“舅父危,旦夕难保,尔兄妹,速归。” 颤抖着手,宸霏收起木函,递给婵俐,说道:“立刻找到哥哥,待我禀明曹夫人,即刻回长安!”说罢,宸霏的步履略显摇晃,手指泛起青白之色,匆匆往曹夫人书房去。 婵俐虽不知木函内容,却从宸霏的神色也大概能料得几分,立刻去寻齐宸霁。 进得书房,行过礼,宸霏开口:“夫人晨好。我与家兄,叨扰已久,家中来信,言及家事重大,命我兄妹速归。因此,特来请辞。” 曹夫人神色如常,问道:“是何要事?如此匆匆,以至鬓角散乱。” 宸霏忙摸了一下鬓角,果然有一缕发丝垂乱,十分为难地开口:“是晚辈失礼,谨遵教诲。家中之事,不便多说,还望见谅。” 曹夫人说道:“却也罢,即是要走,想必就已经打定主意。老身也不强留。只是我老来得子,偏又是个顽劣不堪的,本以为你能使他收心转性,你这一去,可怜我这孩儿,必要伤心几日。唉……”曹夫人一边说,一边垂下几滴浑浊的眼泪。 宸霏心中却并无一丝一毫动摇。想来,是真的斩断了那一缕情根了罢。宸霏再次施礼,口中说着告退,便将要离开。 “姑娘且慢。”曹夫人叫道,宸霏停下脚步,垂手而立。“想来也是有缘,我这偌大的曹府也并无什么你中原所没有的奇珍异宝,我见你爱读书,你便从那藏书阁中,捡你喜欢的,随意挑几册去吧。” 宸霏大喜过望,她本来还不知如何开口,当下行礼,口中称谢。 辞别曹夫人,宸霏径直往藏书阁去。 这一边,宸霁看过小笺后大惊不已,即刻随婵俐收拾好行装,因宸霏已经辞别过曹夫人,便不再辞行。 日正当午,大漠的太阳,明晃晃地照人的眼睛,任何一名有经验的路人都知道,此时是不宜踏入沙海半步的。宸霁、宸霏与曹雁北、康林轩一同,几个年轻人,在城门边的客栈中,一边话别,一边等着日过正午便出发。 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三人闲话,宸霏心中想的却是无来与清娘的意图还没搞明白,自己却又要走。来了这一趟,不仅没有丝毫收获,反而将娘亲陷于那种不堪的境地。梦中的声音,呼唤自己是孩儿,莫非是娘亲的魂魄,在冥冥中指引自己?齐家到底做了什么,才引来这人神共愤?佛魔争斗?若真如娘亲所言,是舅舅私开三界之门走了许多妖魔,那如今这些妖魔在何处? “姑娘别出神了,且来共饮一杯,此去不知何时再见呐。”说话的是曹家大哥康林轩,举着酒杯叫着宸霏。 宸霏回过神,举杯示意。 宸霁问道:“林轩兄,相识这么久,还没问你的身世过往呢?今日别离之际,可否讲一讲?” 康林轩一口饮尽一杯,豪迈地说道:“我父辈是栗特的商人,将西域的种种珍宝,贩到中原去,以此为生。十五年前,我刚五六岁,阿爹去中原做生意,我与阿娘在这沙城中等候。之后二三年之久,阿爹再无消息,阿娘给中原的商社写了许许多多的信,没有一封回信,后来,我们过活不下去,阿娘将我卖给曹家做小厮,自己在庵里做了比丘尼(就是尼姑)。曹夫人心善,看我激灵,又膝下无子,拜了菩萨,菩萨说要她先养别人的孩儿,之后才能养自己的孩儿。于是,将我认作义子,不久,夫人便得了雁北。哈哈哈,你们说,奇也不奇?哈哈哈,来,喝酒。”康林轩一口气说完,又灌下一大杯。 婵俐在一边问道:“康大哥,那你阿爹后来怎样呢?” 宸霏忙要拉婵俐的衣袖,怎奈并不能阻止。康林轩却毫不在意,接着说道:“阿爹再也没消息。拜了夫人为娘亲后,过了几年,我求夫人让我去寻。我沿着阿爹当年的线路,逢人便问,逢屋便进。后来,在距离城门百十公里的一个烽燧里,发现了他,他已经死去,但风干的尸体保存完好。随身的货物早就不知去向,只是手中还捏着我娘缝给他的护身符。想必是遇到强盗,被扔在烽燧中了。”说罢,康林轩长叹一口气,但立刻就恢复神情。 几人如此说着话,唯独曹雁北异常沉默,只是喝酒吃菜,并不怎么言语,倒是眼眶红通通的,想必是喝多了酒。沙州城里自酿的葡萄酒,醉人。不觉日头已经西斜,几人一一作别。 临行前,曹雁北犹豫半天,将宸霏拉到一旁,问道:“月牙儿,你真心对我说,你对我可曾有意?只要你点头,我便随你去中原。” 宸霏面色如常,收回手,说道:“公子多心,小女子并无此意。” 曹雁北的眼眶中,是晶莹的泪珠在打转。 宸霏并不为所动,转身说道:“沙海中原,此去千里,一别难见,公子自寻良人美妇,未来安好。” 曹雁北拉住宸霏,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塞给宸霏,说道:“不管姑娘是何意,小生的心意都是真诚的,这封信,姑娘一定要仔细看。我不留姑娘,正是因为对姑娘的满腔情意。姑娘珍重,小生告辞。”说罢,纵身上马,疾驰而去。似乎再慢一秒,就会无法离开。 斜阳脉脉,黄沙绵绵,兄妹二人就此辞别沙州城。 天气热烘烘地,骆驼也走得慢吞吞,婵俐为宸霏戴好斗笠面纱,在面纱的掩映下,宸霏打开曹雁北的信,细细读起来。 “月牙儿,此刻你已经在去往中原的路上,我便直说,是我对你不住。 今日便借此机会,将无法面对你说出口的许多事情,一一告知于你。 其一,我当时接近你,是受无来之命。她命我引诱你,使你无心正事,作为回报,她许我百年康健——我是不在乎的,但我娘亲已经老迈,且疾病众多,而我,尚未能好好尽孝,因此,我希望她将这百年康健许给我娘亲。 其二,我对你的感情是无比真挚的。你是我从未见过的好女子,我见你的第一眼,便倾慕于你。当时还欢喜,我如此倾慕你,又能得到无来许给娘亲的百年康健,真是两全其美。但我并未能想到,这一开始就带着目的性的感情,会给你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婵俐偷听那日,我已经发现了,也知道她会即刻禀明于你。我当时真得害怕,怕你会一气之下离开。而你,果然是要离开。 其三,婵俐太冲动,并未听完无来的话,我在此,告知于你,这也是我不能留你的原因。无来说,你是人间少有的生来便带着魔骨的女子,说你已经16岁,正是镇塔的好材料。待清娘集齐百家自愿的供献,将那虚无海塔寺建成,便要将你的情根种在塔中,塔一旦成了,便能助她们脱去肉身,拥有大神通。我虽知道的并不到,但我想,这必定会对你有伤害,因此,我不得不放你走。 你且放心,无来这里我会替你看着,一有对你不利之事,我会尽全力阻止。你不必客气,就当这是我对你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弥补。 多说无益,月牙儿,珍重。 曹雁北 手书” 看完这封并不长的书信,宸霏并未觉得吃惊。毕竟,事实她早已知道;关于无来、清娘的计谋,她也早已经猜出七八分,不然也不会如此果断地斩断情根。饶是如此,感怀于曹雁北的坦白,宸霏心中还是微动涟漪的。 一滴泪落在燥热的沙漠上,迅速被蒸干,化作一丝细微到看不见的虹桥。 一缕情根就此斩断,一滴泪珠就此虚化,一段遗恨就此埋下。 第二十五章中原离乱簪缨散 第二十五章 中原离乱簪缨散 却说宸霏一行三人,因心中焦急,一路都是餐风宿露,日夜兼程。除去在沙漠中耽搁的时间,一入关,那是快马加鞭,无暇歇息的。如此,仅用了月余时间,便抵达长安。一别半载,离开时,柳叶嫩嫩;此时的柳叶,也不过将要发黄。可是,长安,却不是他们离开时的那个长安了。 城门,已经只剩残砖败瓦。宸霏纵马跨过颓圮的城门,举目望去: 目之所见,尽是荒凉颓废。昔日高大威严的城门,早已是废砖烂瓦;昔日成排成荫的柳树,早已是残叶断枝;昔日鳞次栉比的高屋大厦,早已是残垣断壁;昔日到处飞扬的清歌曲笛,早已是销声匿迹;昔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市,此刻就如同酆都鬼城一般凄惨冷寂。 昔日繁华的长安城啊,如今千里无人,万里哀鸿。 无暇四顾,几人匆匆往齐家大宅而去。 远远地看到那道熟悉的暗朱红色的大宅门,宸霏心中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看宅门依旧,似乎确实是并没有受到战火摧残的样子。 宸霁先行下马,扣动门环。过了半晌,隐约听到轻柔的脚步声,大门吱呀开了一条缝,从门缝中探出婵芬的脑袋,一见是宸霁、宸霏,立刻惊喜地叫道:“哎呀,公子姑娘,原来是你们!” 兄妹二人进入院中,婵芳在中庭接上了,病区通报方夫人。婵俐与婵芬去放置行李,并准备热水,待一时沐浴洗尘。 路上,婵俐问道:“芬儿,怎么是你来应门?门童子呢?” 婵芬闻言,一张小脸立刻拉下来,说道:“你有所不知,自你们走后,便起了战乱,短短几月间,好好的长安被糟蹋得不像样子。都城给人家攻破了。叛军来得迅疾,皇帝都跑掉了,更何况百姓呢?现如今,宅子里只剩下我与婵芳,和几个无家可归甘愿留在宅子的老婆子,其余请求回家与家人同生共死的,夫人都许他们归家了。唉……” 二人一路说着,一路去收拾。 进入正堂,方夫人已经等候着了。兄妹二人行过礼,方夫人吩咐宸霁坐下,招手示意宸霏过来。宸霏积攒已久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一下子扑到方夫人怀中,啜泣起来。方夫人轻抚宸霏的后背,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许久,见宸霏情绪平稳了,方夫人问道:“霁儿、霏儿,这一路,万千辛苦。如此匆匆唤你们回来,一是因为你舅舅时日不多;二是因为战乱频频,我一人独立支撑,实在艰难。还望你们二人能体谅舅母。舅母已然年迈,精力不复当年了。” 宸霁闻言,跪倒在方夫人面前,说道:“舅母何出此言?本是孩儿无能,一去连月。不仅一无所获,还折了婵伶的性命。请舅母责罚!!!” 宸霏见状,亦跪倒在地。方夫人见此,也是心头酸楚,忙示意二人起来说话。 重新坐定,宸霁说道:“舅母,孩儿心忧,可否现在便去看看舅舅?” 方夫人说道:“三个月前,你舅舅突然清醒过来,说是你们兄妹二人已经找到了他留下的东西,而且油灯被点燃了,那盏油灯中,有他的一丝心头血,因此,油灯被点燃,就唤醒了他。” 宸霏忙问:“那舅舅此刻是否清醒?” 方夫人悲伤地摇头,说道:“我倒宁愿他不醒来。他醒后不久,便再度沉睡。而且形容日亦枯槁,我想,必定是那次苏醒,耗尽了他仅存的气力。”话音未落,泪珠便接连滚落,一旁的婵芳递上绢帕,方夫人掩面拭泪。 片刻,方夫人接着说道:“他清醒时,说你二人此去凶多吉少。说你们的对手,远比想象的强大,让我赶快叫你们回来,他有话要说。” 宸霏问道:“舅母,我舅舅有什么话对我们讲?” 方夫人摇头,说道:“他还没来得及说,便再度沉睡。” 宸霏想了片刻,说道:“舅母,我二人此去,并不是全无收获。您且听我讲来。我们进入了一座洞窟,洞窟链接着三界之外的虚无,人一旦进入虚无之地,肉身便与魂魄分离,魂魄被囚禁,而肉身不腐。我们遇到一对姐妹,自称无往、无来,她们为了从三界之外的虚无之地拯救她们的娘亲清娘,设计令我二人进入虚无之地,我二人寻到了娘亲的肉身与魂魄,此时,无来到来,娘亲为了我们,便依从那无来,将自己的魂魄与清娘交换。娘亲的魂魄被囚禁在敦煌遗书中,藏在那座隐藏的洞窟里地一尊娘亲模样的人形雕像中,而清娘的魂魄,进入娘亲的躯体。之后,无来与清娘,在沙州城中寻求百家供献,打算建一座虚无海的塔寺,并打算用我的情根镇塔,通过虚无海,她们便能脱去肉身,比肩神明。” 方夫人一时听得入迷,说道:“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你舅舅说要你们回来的原因。” 宸霏接着说:“舅母,我在梦中得到指引,已经挥剑自断情根,她们的计谋失算了。对了,舅母,你随木函送来的那把短剑,是何用意呢?” 方夫人闻言疑惑不已,说道:“我并未寄出短剑给你啊?” 宸霏心下一惊,转头看向宸霁。宸霁说道:“短剑?我在木函中只看到小笺啊?” 宸霏连忙稳住心神,勉强地笑着,说道:“哦,那大概是我睡得不好,将梦境和现实混为一谈了吧。舅母,您可要给我炖一盅安神的汤羹呀。” 方夫人连连点头,说道:“那现在去看看你舅舅吧?” 兄妹二人随方夫人进入内室,越过屏风,看到卧榻上的齐圭,仍是旧时模样,但明显颓唐下去。宸霏、宸霁走到塌前,一起跪拜。 宸霁又将在沙州城的种种经历说了一遍,对着齐圭说的。舅舅听不听得到不重要,重要的是,给他说一说,自己也就心安了。心中为能带回遗书救舅舅的自责也能减轻一分。 天色尚早,宸霏、宸霁二人沐浴洗尘之后,用过膳食之后,宸霏提议,不如出去城郊齐家的祖坟中,拜拜先祖,再去婵伶的衣冠冢上,烧几张纸,祭一壶薄酒。宸霁欣然应允,婵芬、婵芳、婵俐三人也都想跟着去,宸霏考虑到城中方经过叛军肆虐,人民非死既伤,此时必定有亡命之徒趁火打劫,因此,若五人同去,且四名年轻女子,必定会引起不怀好意者的注意。考虑之后决定,今日宸霏与宸霁先去,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宸霏、宸霁准备了一些祭品,宸霏换上宸霁的旧衣装,扮做男子模样,避免引人注意。二人出门,再次面对这战火肆虐后的惨像,二人心头都无比沉重。 到得祖坟,祖坟已经有所损坏,看来战争是不会区别对待活人与死人的。 在婵伶的衣冠冢前,一边摆放香烛祭品,宸霏一边问道:“哥哥,你说,这场战火,会不会是无来无往之前所威胁我们的?她说她有的是能力挑起战乱。” 宸霁说道:“她们姐妹是以佛魔自居的,无往说她是佛,无来说她是魔。佛是希望人间太平的,魔是希望人间大乱的。你说这战争,虽然中原战火纷飞,但那沙州城中,却是太平繁华。莫非她二人意见不统一,所以战乱与和平共存?” 宸霏点上香烛,说道:“我看未必。我这几日一直在思量,无来无往并非出生即是佛魔,是佛魔选择了这一对双生女。为什么呢?我想,如果没有魔,那么,人们也就不会信佛了。正是由于魔带来今生的苦难,人们才会被佛所构造的美好来生所吸引。今生苦难越多,对佛的信仰越虔诚,所以,佛,从来都不是与魔对立的,相反,佛就是魔,魔就是佛,双生女无往无来她们是两位一体的,佛魔也是。佛魔是合作的。佛魔在合作,在交易,而赌注是天下苍生。舅舅可能最后就是发现了佛魔的本真面目,才激怒她们,被她们折磨成这般模样。我们追随舅舅的脚步,正中她们下怀,她们将我们当做玩物,为她们千年的寂寞无聊带来一抹不同的亮色,是她们漫长岁月中的少有的娱乐。” 宸霁听了,默默思量。宸霏已经摆放好祭品,注视着婵伶的衣冠冢,喃喃说道:“婵伶,委屈你了。你的遗体,暂且在沙州瘗窟安息,待来日,我定会带你回家。” 祭拜已毕,兄妹二人即刻返回。路上,宸霁问道:“月牙儿,你说这战争,到底是什么?” 宸霏说道:“在我看来,战争也好,瘟疫也好,一切天灾人祸都一样,都是佛魔操纵人类的一种手段。或者说,是人操纵人的一种手段。只要人存在,战争就不可避免,因为人人心中都有魔,一旦释放,非死不休。而后人吸取教训,将战乱归于魔,将盛世归于佛,不过是手段,目的是让人有所敬仰,有所畏惧,而压制自身的天性,从而容易**纵。就像太上老子在《淳德》中说的“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人们一旦信仰鬼神,便会寡智,便能通过鬼神操纵人民。” 宸霁点头,宸霏接着说:“无来无往她们,为了享受人们的供奉与敬畏,是绝不可能让天下太平的。她们非常明白,一旦天下太平,人人不用求神拜佛也能安居乐业,佛魔就没人信了,她们就会被遗忘啊。因此,她们先制造苦难,再构造美好幻境,使人们获得心理慰藉,从而更加用心用力供奉她们。那日,卖香料的小贩,就因为能将姓名画像题在曹家家窟上作为供养人,便将价值不菲的香料拱手相送,这难道不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听到宸霏提到曹家,宸霁百年问:“月牙儿,你和曹雁北,到底是?你年纪也不小了,为兄看曹雁北这人甚好,你意下如何?” 宸霏心无波澜,说道:“哥哥不必操心此事,我已斩断情根,不再想这些红尘俗事。”说罢,便吆喝马儿纵蹄前行。 第二十六章乱世魔心遍四野 兄妹二人怀着沉重复杂的心情,匆匆一趟出行。本就怕引人注目,特意只身前往,亦不敢久留在外。不料,纵然千般小心,二人的身影踪迹,还是被暗处里的双眼紧紧盯住的。 次日,仅剩半数不到民众的破败的长安城中,便流言蜚语四起了。 那双暗处的双眼,是受无来所蛊惑的民众。 无来创设“净心教”,用自己的神通制造幻境,使人们相信无来所宣称的,只要生前依照无来的吩咐行事,哪怕所做的是错事恶事,但只要能真心忏悔,在无来的雕像前认真真诚地念诵悔过的语言,按时参加赞颂无来的仪式,并在仪式上吃喝象征着无来身躯血肉的红豆饼与葡萄酒,清洗自己的心肺,视为净心,便能得到宽恕。那么生前便会在至善至美至高至圣之仙境中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到便会有大慈大悲的菩萨,手持净瓶,身侧排列着仙童天女,挥洒着漫天花雨,前来接引,魂魄便能脱出肉身,悠悠扬扬前往至善至美至高至圣之仙境。因为无来实在太会蛊惑人心,加之她创设的仙境幻境又太过美好且真实,因此,信徒众多且虔诚。 在无来为蛊惑教徒的幻境,是这般模样的: 一身大慈大悲观音菩萨打扮的无来,容貌昳丽,笑容清浅,端坐在荷花池中央的金光耀熠的莲花台上,一心拯救苍生的神态,指尖掐着手诀,做讲经说法度化教众的模样。无来周围,是万千面容身姿各不相同的凡人,他们都端坐在莲花心中,周身围绕着光芒星月,身着无缝的天衣,全身用戴满各种宝石装饰。半透明的花蕾,金光闪闪的花瓣,只一眼,便足以蛊惑普通百姓。 原来,便是无来当初便设下计谋,通过“净心教”将流言蜚语传播,并在宸霏出生当日,放出九尾恶鸟的幻象,以促使人们更加相信宸霏是九尾恶鸟转生为女子,给人间带来瘟疫、战乱和饥荒。这计谋妙就妙在,无论如何,只要无来需要,只需稍稍制造一些灾难,人们便会联想到宸霏,届时,便可轻松用可畏的人言,逼得宸霏不得不出走,离开温暖的家乡,前往浩瀚的沙州,将自己送到无来面前,任由无来攫取所需。当年,无来需要怀钰夫人的肉身,便利用谣言,使人们将生产完尚且昏迷的怀钰夫人掠去献给她;现在,无来需要宸霏,便故技重施。 无来利用托梦的方式,指示净心教的长安教主王神武,在梦境中,无来扮做佛祖的模样,告诉王神武,齐家兄妹就是他修行路上的险关,若想修得来生圆满,此时必须引起人们对齐家的愤怒,逼得齐家两兄妹离开长安,重回沙州。只有齐家兄妹离开长安,王神武的修行才能顺顺利利。 所以,当王神武看到齐家兄妹祭祀之后,便大肆散播“祸从齐家大宅起”的谣言。城中幸存的人们,经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苦难,此时正是草木皆兵的惶恐状态,纷纷听信“净心教”教徒的谣言。 谣言说道,战火毁了千城万家,家家户户都有伤亡,人人都披麻戴孝。可那齐家大宅里,仿佛知道要打仗一样,早早地就遣散了仆人,经历着许久的战火肆虐,大宅上下非但并无一人伤亡,听说前些日子,昏迷快二十年的齐家家主竟然苏醒了。那一对兄妹竟能安然无恙的从中原到西域打个来回。这分明就是齐家用巫术邪道,将灾难转嫁到城中百姓身上,以保护自己的周全。这种种不同之处,引得人们时不时便聚在一起,纷纷议论。 李大娘说道:“说来奇怪,自从那齐家的丫头回来,我家老李头的腿就更不好了,现在走路都困难。” 王大妈说:“可不是么!自从她们上坟时走过了我家的菜园,菜叶子上的虫洞都比以往多了不少。” 张大爷哆嗦着嘴唇,嗫嚅说道:“自打在门口瞧见她们,我就眼花得更厉害了。” 其他人一时之间都纷纷将最近发生的种种不顺心的事,一并往宸霏头上扣。越说越笃定,越说越激愤。此时,见时机已经成熟,净心教的王神武与教徒们,趁机煽风点火,说着不如一起去齐家大宅,打破大门,看看到底藏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乱世如毒,人命不值钱,是没有淳朴、友善、理智可言的。人性的光辉被人性的邪恶自私取代,仅存的那一点点光辉,尚且不够对自己用,又岂会照耀他人的迷途? 盲目愤怒且情绪激动地民众,被净心教长安教主王神武驱使着,如同没有思想的绵羊被牧羊人任意驱使一般,纷纷涌向齐家大宅。 此刻正是午后三点,正在书房中翻看书卷的宸霏被门外的吵杂声惊扰,正要出去看看,被匆匆跑来的宸霁拉回房中。 宸霁牢牢抓住宸霏的左大臂,气息不稳地说道:“月牙儿,大门被愤怒的民众围住了,他们又提起了当年的谣言。你此刻千万不能出去,立刻去舅母房中,外面的情况我来应付。”说着就要拉着宸霏向方夫人房中去。 宸霏拉住他,问道:“哥哥,你一个人能应付?” 宸霁头也不回,只拉着宸霏快步向前走,回答道:“你且不要操心这些。舅母已经吹响玉管知会了方姨娘(忘记方姨娘的宝宝去看第六章哦),我只需周旋片刻,况且,还有婵俐与我一起,不必担心。” 将宸霏安置好,宸霁匆匆来到门前,打开大门,站出门外。 围在门前的民众暂时安静下来,毕竟宸霁仪表堂堂,高大威猛,且经过大漠风沙的磨练,自有一些与众不同的气质,因此,还是有一些震慑力的。 宸霁手中握着长剑,向众人拱手致意,说道:“我齐家素来与各位虽说并不亲近,但也并非是拒人千里之外。虽平素未曾互帮互助,但也从未与人交恶。今日各位如此大张声势,不知是所为何事呢?” 王神武从人群中走出,拱手回礼,语气倒也平稳,说道:“齐公子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自从你那妹妹降生之日有九尾恶鸟盘旋、引发一场争夺之战以后,这城中人人心头,便一直被不知名的乌云笼罩,时刻担惊受怕。而自从你兄妹回来以后,城中更是怪事连连,而你齐家却一直安然无恙,可不正是你那恶鸟转世的妹妹,将众人的福祉全引去你家了,将祸端全散播给咱们百姓了么?传闻你家有妖门邪道,才会如此。咱们百姓只求个真相,你让我们去宅中看一看,若无妖异,我们自将离去。还望公子三思。” 宸霁朗声回到:“这位大哥,你此言于理并不通顺,于情更是难以服人。首先,长安城毁于战火之时,我兄妹二人正在千里之外的沙州城中游历,我家亦是折损一名家仆,何谈将福祉引于我家而将祸端转嫁?其次,我妹妹年仅二八,女孩儿家家怎会什么歪门邪道?最后,我家家眷均是女子,岂能允许他人进入惊扰?” “齐公子既然这么说,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王神武面露阴险的邪笑,转手一挥,说道:“大伙儿,他这样藏着掖着,必定有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们一起冲进去,看个究竟!” 民众开始骚动,宸霁见状,立时抽出长剑,指向王神武,喝道:“今日我看谁敢!” 手无寸铁,身着布衣的百姓,早已被兵刃骇破了胆。宸霁手中的长剑,寒光闪烁,看起来就是吹纸可破的利剑,与齐宸霁周身的气势结合,显得威风凛凛。一时之间,没有哪个敢冲上前。 王神武一见,心中暗暗懊恼这些百姓的懦弱,竟然被一柄长剑就吓成这样,真是不中用。若今日事不成,不能讲齐家兄妹赶走,那自己的美好来生的圆满岂不就落空了?一念至此,人形人性的自私邪恶将王神武的心牢牢占据。眉头一皱,王神武计上心来。只见王神武顺势将在自己身前的一个瘦弱男子推上前,瘦弱男子正扑在宸霁的剑上,心口立刻被刺了个洞穿,人也睁大眼睛,身子慢慢瘫倒在地。 宸霁并无意杀人,抽剑只是想震慑他们,这么一下,宸霁也愣住了。那王神武立刻哭喊道:“我的兄弟啊,你怎么就不知道躲呢?为了救我,竟被他刺个洞心穿。哎呀,我的兄弟啊!” 王神武接着转头就向百姓喊:“咱们亲眼瞧着,他一剑便刺穿我兄弟的心口,想来早都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咱们若不一起反抗,定会被他一个个刺穿心口!乡亲们,拼了啊!” 人们亲眼瞧着飞溅的鲜血,看到一条人命瞬间逝去。一方面,心中的激情被点得更旺盛;另一方面,人人都畏惧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刀下亡魂。对于自身死亡的畏惧与剥夺他人生命的奇异热情,再加上王神武的充满诱惑力的语言,在场的人们,如同跟随头羊冲向狮群的绵羊,纷纷挥舞着拳头,撕扯着衣带,往齐宸霁扑去。 可叹,乱世艰难,人人皆魔鬼,他人即地狱。 第二十七章从此故乡成他乡 齐家大宅前,失去理智的民众,纷纷向齐宸霁扑去。此刻,在他们眼中,齐宸霁便是他们与富足安详的美好世界之间唯一的障碍,只要拿下齐宸霁,突破那道朱红大门,他们此生的苦难便就已经受尽。真是情况危急之时,宸霁心中打算,并不能挥剑屠杀民众,只能死守大门。宸霁挥起长剑,挥舞的长剑,剑气凌厉,饶是民众蜂拥向前,片刻之间,倒也不能近身。 眼看人群越来越近,再这样下去,必将有人会不可避免地被剑所伤。 正是烈火燎原势不可挡的危急之时,突然,有悠扬的佛乐飘散开来,空中有粉红鲜艳的花瓣飘落。伴随着花瓣,竟然还有珠玉宝石从空中掉落,惊异又惊喜的人群见此,顿时停止了向齐家大宅的进攻,转而伸手抓取掉落的珠玉宝石。只见那人群中真是众生百态,有跳着在空中抓取的,有弯着腰从地上捡取的,还有从别人手中抢夺的;有见异像而望着天空痴痴呆呆的,也有向空中叩首跪拜、口中念诵经文的。总之,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齐宸霁见状,忙转身将大门关上,双手仍紧握长剑,昂首四顾,寻觅着方姨娘的身影。 只见扮做观音菩萨模样的方姨娘悠悠地落在齐家大宅门前的那棵两三人方能勉强合抱的柳树上,纤巧地站立在一枝细弱的柳枝上,从四方飞来四名天女打扮的女子,眉眼精致如画,唇角笑意善美,镶着玉石珠子的衣带随风舞动,发髻上插戴着五色鲜花及七色珠玉镶嵌的发冠首饰。四名女子手中都提着柳枝编成的花篮,分别盛放这各色花瓣、彩纸花样、珠玉宝石,并不断将之向下抛洒。再看看柳枝上轻盈站立的观音菩萨模样的方姨娘,几乎让人真得相信,这就是观音大士下凡,来为苍生赐福。 四名天女将花篮中的各色珍贵物品抛洒完毕之后,蹁跹地在齐家大宅前,在齐宸霁的身旁落定。 四名天女齐齐开口,说道:“众生因嫉恨而生邪恶之心,是将入地狱的罪状,今有我大慈大悲娘娘,以奇珍异宝抛洒给尔等,尔等速速拾取,各自散去,从此不行恶事,方可洗清罪孽。” 人们一听,先是不谋而合地,对着柳枝上的方姨娘叩首称谢,方姨娘笑容浅浅,将手中的杨柳净瓶微微扬起,抽出柳枝,最抛洒圣水净露之状。人们行过跪拜之礼,心中便再无凭空得到财物的惶惶之感,不约而同地,将自己所得的珠宝紧紧拢在手中,纷纷离去,脸上是喜气洋洋的满足。抢夺了许多珠宝的王神武见状,心中的小计谋又生出一条,自认为十分不错,一边喜滋滋往回走,一边继续盘算着心头刚生出的小计谋。 见众人散去,宸霁向方姨娘拱手称谢道:“多亏姨娘妙计退暴民,小甥实在惭愧。”方姨娘从柳枝上悠然落在宸霁面前,笑道:“说谢便见外,随我入宅,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二人走入宅子,一边闲话,方姨娘一边除去头上的观音头冠,交给四名天女打扮的女子。进入厅堂,方夫人与宸霏已经等候多时。 方姨娘详细地问了一番宸霁宸霏在大漠的经历之后,眉头紧皱,思忖许久。随后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方夫人见状,说道:“时刻不早了,咱们且先去用饭,再做商讨。” 宸霁宸霏二人闻言,便自行告退。在婵俐等人准备饭食的时间,方夫人与方姨娘姐妹二人,促膝密谈。方姨娘拉着方夫人的手,压低声音说道:“姐姐,看来这兄妹二人是招惹上那姐妹二人了。我们是清楚知道的,她们为达到目的,首先是不择手段,其次就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如今战火频频,母家已经有式微之像,若她们卷土重来,我预估,母家这次是帮不了你多少了。方才为退暴民,用去不少钱财,这若是放在十几年前,何须费这些心思?姐姐啊,这两个孩子,你已经庇佑太久了,但他们对你的反哺,又有多少呢?你毕竟姓方不姓齐。这些年你的苦力支撑与方家的全力帮助,并没有为你换回任何福报啊。本指望他们能救回姐夫,可到底也是我们期望太高了。要我说,凡事都有结束的时候,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父亲已是垂暮之年,很是希望你能回方家。我说这么多,你也该好好思量了。” 方夫人一味地只是沉默,恰巧婵芳来请,于是便起身用饭,方姨娘还想在说些关于宸霏宸霁兄妹去留的事,也便暂时搁置下来。 次日卯时,宸霏尚未起身,便听到门外又如昨日般嘈杂。急忙忙收整完毕,婵俐进来,说道:“姑娘不必惊慌,仍是昨日那班人。得了多珠宝,今日竟人心不足,又来闹事。还说的是特来朝拜菩萨显灵之处,乞求再降珠宝花雨。真是人心无底啊。” 宸霏闻言,问道:“婵俐,你实话告诉我,这班人来闹事,是不是因为我?” 婵俐慌忙说道:“姑娘怎么如此乱想?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看啊,就是因为昨日方姨娘扮做菩萨给了他们许多珠宝,本是一条妙计,想借菩萨劝退他们。谁知,他们内心的贪欲,可比菩萨厉害多了啊!” 宸霏不再言语,举步便往宅门口疾走。婵俐一见劝不住宸霏,忙跟上前去。 到得宅门内,宸霁已在门内,一见宸霏,一边说道:“月牙儿,你来做什么?既然起来了,先去用早膳,此处哥哥自有照应。”一边示意婵俐将宸霏拉走。 婵俐做出无可奈何的神色看着宸霁,表示自己也没办法。宸霏说道:“你们不必瞒着我,我心知,这班人就是因为我出生时的异象起了谣言,这许多年,流言蜚语就从未断绝。你们将门打开,我亲自对他们言说。” 宸霁说道:“月牙儿,万万不可胡说。市井流言岂可信以为真?市井暴民岂可与之讲道理明大义?你若出去,岂不是羊入虎口?你就待在家中,一切有哥哥呢。” 宸霏说道:“哥哥,我不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一辈子都保护我。你让我去,我自有办法劝退他们。” 兄妹二人正在僵持,方夫人与方姨娘赶到,方姨娘说道:“你兄妹不要怄气了。他们只是想要钱财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转头对昨日随身带来的那四名扮做天女的丫头吩咐道:“兰秋、桂秋,你二人迅速回家,从库房中抽调一些珠宝玉石来;清秋、凛秋,你二人随我扮上昨日的妆容,先应付起来。” 宸霏上前,深深施了一礼,说道:“姨母,您的恩德无以为报。但这总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既然说我是恶鸟转世为祸人间,便让我去澄清。这么多年,你们一直对此讳莫如深,正是我们闭口不言,才助长了谣言的流传。” 方夫人正要出言阻挡,方姨娘轻轻拉了方夫人的衣袖,方夫人将话语吞落,轻咳几声。 方姨娘一边搀起方夫人的胳膊,一边说道:“宸霏,其实,方家家底已经不比当年。昨日散去的珠宝玉石,已经是勉力支撑。你说的却是有道理,一味地避而不谈,确实会更加引人猜测。你既然愿意与众人解释明白,那自然再好不过。你舅母积虑成疾,我且扶她去歇息片刻,你兄妹二人,已经长成人,不日将挑起家族的大梁,也正好当做试炼。便交给你们罢。” 宸霁还想说些什么,但方夫人已经转身离去。宸霏看着宸霁,说道:“哥哥,我曾独自面对胡离拉偶读全身而退。难道这些人会比胡离拉还可怕么?” 宸霁闻言大惊:“什么?你何时独自面对胡离拉?为何我不知晓?” 宸霏说道:“便是我们在卧佛肚中取得舅舅遗物的那日夜间(第十一章)。现在,你就让出去,和他们说清楚吧。” 宸霁只能点头,将大门打开一条缝,同宸霏一道出去,站在门外。 只见门外聚集的人们币昨天足足多了一倍,宸霏竟有些诧异,经过战火摧残,城中竟还有这么许多人?不仅人数众多,还几乎都是青壮男子,且手中竟还都操持着锄头、镰刀斧子等即可做农具又可作武器的物件。这阵仗,与其说是朝拜菩萨显灵降下财物,倒不如说是以武力威逼菩萨显灵。 为首的一人,正是净心教的王神武。王神武一见有人出来,就知道事已成了大半。最好便是财物到手,将人赶走。再不济,二者取其一也行。王神武面上尽是虚假的谄笑,口中叫道:“昨日我们在此,领受了菩萨的恩赐,可知此地是富贵宝地。所以今日特来朝拜,乞求菩萨再次显灵,并无其他。如有打扰,还请公子见谅。” 宸霁气愤不已,说道:“你这人,怎能将菩萨当做摇钱树?” 宸霏拉住宸霁,向王神武问道:“你说是朝拜菩萨,为何皆是青壮男子,不见有妇孺老者?你说是不为其他,为何人人手中皆是可做武器的锋利农具?” 王神武一时答不上来,但看着宸霏周身的气质及打扮,容貌又与宸霁十分相似,便知道她是齐家的姑娘,便是那个带着恶鸟转世征兆而生的女子。 一念至此,王神武并不回答宸霏,而是向众人叫道:“乡亲们,昨日我们在此处得到了菩萨恩赐,今日我们苦苦求了这许久,却不见任何花雨仙乐,我还以为莫非是我们心不诚?原来是那九尾恶鸟转世的齐家姑娘,就是她!”王神武一边用手指向宸霏,一边继续蛊惑道:“她娘生她三天三夜难产,最后用她娘的命换了她的命,这正是咱们教义中九尾恶鸟杀母保自身的记载啊!她一回来,咱们身边的怪事就接二连三,她今日一站到门前,咱们就求不来菩萨了!乡亲们,这是妖女啊!” 被煽动的民众,将手中的武器高高举起,七嘴八舌地尽情辱骂齐家上下。其言语之肮脏下作,实在是不堪入耳。 王神武见时机已经成熟,喊道:“乡亲们,菩萨保佑,冲进齐家,赶走妖女,安居乐业!” 挥舞着武器的乡民,喊着“菩萨保佑,冲进齐家,赶走妖女,安居乐业”,就往齐家大宅冲击。 宸霏万万没想到,这些人竟真的不给她说话解释的机会,眼看人群已经冲到面前,宸霏都能感受到人们浓重得如同墨水般乌黑的恶意以及如同鲜血般殷红的恨意。宸霁见已经无法阻拦,将宸霏护在怀中,闪向门侧。 宸霏眼看着一柄弯得像大漠夜间的那轮弯月、亮得像大漠日间耀眼的太阳一样的镰刀,向自己面前劈砍下来。 直到炙热的红色液体溅在脸上,宸霏才清醒过来,宸霁吃痛,转身抽出长剑,便抵挡住下一次的劈砍。宅中的婵俐、清秋和凛秋三人,听得门外打斗之声,也都提了剑,从门中跃出。 清秋和凛秋,二人手中各持一个小圆环,两个小圆环由一根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银丝链接,二人一左一右,将银丝拉在门前,第一排暴民冲过银丝,所过之处,首身即刻分离。原来,这银丝,是方家的独门暗器,是用冰蚕丝与黄金白银锻造而成,细到几乎不可见,但锋利到吹丝可破。 后面的暴民被吓住,顿时停下脚步。王神武见状,虽心中发憷,但心思迅速转换,喊道:“这是妖女做法!大家不要害怕,擒住妖女!让她不能再害人!” 于是受到再次蛊惑的民众,继续向前冲出一批。不出所料,纷纷被清秋和凛秋扯出的银丝分作两半。 片刻之间,齐家大宅门前,横七竖八地,便堆满了首身异处的尸体,约有二三十具,一层叠一层地,高高堆在门前。形容之可怖,宛如人间地狱。宸霏看着这人间炼狱之景象,早已面色青白,腹中翻腾,双目几乎不能看清事物,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昏倒。 王神武也被吓住,更不必说其他人,王神武匆匆撂下一句:“妖女厉害,咱们先撤。改日再来生擒妖女!”便慌忙奔逃而去。王神武既然已经逃走,余下的民众,连家伙都不拿了,纷纷做鸟兽散了。 宸霏醒来,已经安然卧在床榻上,看清周围的人和事物,宸霏说:“舅母,哥哥,让我走吧。是我导致了这场人间惨剧,一切因我而起。长安,已经容不下我了。”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不语。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深夜,收拾好行装的兄妹二人,安安静静地纵马离开。行过正在被复建的城门,宸霏看着这正在逐渐恢复生机的长安城,说道:“哥哥,从此,故乡,便是他乡了。” 第二十八章长安逐客已无家 第二十八章 长安逐客已无家 傍晚时分,从方家赶来的人手,已经将齐家大宅门口的尸体收拾整齐,用裹尸袋包得严严整整,依次排放在大门侧边的柳树下,等待家属认领,并准备了钱财,向前来领尸体的家属发放丧葬费。为防止有不甘者闹事,还专门派了五六十条大汉,排在门口。 在宸霁、宸霏出发前,尸体已经被认领完毕,宅门口的土地浸透了鲜血,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诡异的光泽。 走出城门,宸霏在马背上回头望,深深看一眼这长安城,余生漫漫,不知再见会是何时。 齐家大宅中,齐圭床榻前,方夫人满脸倦容,正在垂首泣涕。宅院中,仅剩的几个仆妇,一色着了素净的粗布白麻衣,正在将朱红色的灯笼全部撤下,换上素白绢子扎成的灯笼;往大小门楣上,捆扎上大朵大朵的素绢花朵;灵堂被打扫干净,大堂正中,安置好一口大气端庄的楠木棺椁。 方姨娘一身素净的白衣,犹豫着进入房内,走到方夫人身边,轻声说道:“姐姐,移尸的时辰到了。厅堂已经收整妥帖了。” 方夫人抬头,用手帕将脸上的泪珠擦拭而去,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齐圭枯槁如木石的面庞上。 方姨娘接着说:“姐姐,报丧便不必进行了吧?讣告已经写好,当发不当发?就是齐臬大哥,需要知会一声么?” 方夫人摇摇头,气若游丝地说道:“都不必。只需差人往辋川深谷,知会一声便可。若他闭门不见,便不必言说。” 方姨娘点点头,扶着方夫人起身更衣。给一旁的婵俐吩咐即刻快马加鞭去辋川,婵俐领命,疾步退去。 二人来到厅堂,方家来的帮手,已经将齐圭的遗体停放在灵床上。见二人到来,垂首低头,静立一边。方姨娘说道:“姐姐,已经为姐夫整顿过遗容了,你且去告别。” 方夫人一步三摇晃地走到灵床前,细细端详齐圭的面容。这是她的一生所爱,如今,终于走到终点。想来,他最后一丝呼吸,应该是在大宅门口的屠杀进行时就消散了吧?可惜,他走时,身边空无一人。爱了一生的人,竟让他独自去了。念及此,方夫人心口一阵绞痛,暂缓片刻后,拿起木梳,在齐圭鬓上梳理几下,又拈起面巾,细细擦拭面容。 方姨娘走来,将方夫人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礼官走上前,口中唱道:“小殓,更衣含钱,起。” 方夫人走上前,从怀中拿出一枚小巧精致的、色泽温润无比的玉玦,轻轻按动齐圭的下颌,将玉玦放入齐圭口中,念叨着:“玦者,诀也。齐郎,而今,终与君诀。”随后,几乎就要站立不住,婵芳紧跟着,一把扶住。 礼官口中唱道:“大殓,入棺随葬,起。” 两名帮夫走上前,将齐圭的尸身稳妥抬起,安放进寿材。又两名帮夫走上前,将方夫人挑选好的物品,一一放入棺内,作为随葬。 礼官看一切均已妥当,口中又唱道:“殓毕,移柩入殡宫。” 暮色已至,方夫人执意不肯歇息,面对方姨娘的劝告,方夫人一面不停地往盆中焚烧纸钱元宝,一边说道:“原是我无用,未能给他留下一儿两女,如今宸霁也不在身边,可怜他竟无孝子守孝。我必须替他守灵。不然,你让我如何安心?” 方夫人已经把话说到这种地步,方姨娘便也并不能再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陪着。 因情势不比以往,为了不引人注目,更是为了避免引人猜测,一起只能从简进行。按习俗,停灵至少需要七天,但现在只能停留一夜,明日午时之前,便要将安葬事宜进行完毕。辛好齐家有祖坟,所以一起诸如看风水、择吉地等事宜皆可免去,只待明日鸡鸣之后,便起行出殡。 此时的宸霏、宸霁,已经纵马奔出十余里。二人并没有走官道,而是选择了崎岖的狭窄的山路小道,二人虽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当大致方向是一路西去的。 午时,二人抵达咸阳,彼时的咸阳城,与长安城相差并不多。咸阳多道院,二人见前方有一座道馆,时至中午,腹中饥饿,身上困乏,便决定前去歇歇脚。 进入道观,道士们并不过分热情也不十分冷淡,二人表明来意,道士倒也不含糊,招呼着用了饭食水茶,便留二人在堂中歇息,道士自行离去。 二人歇在堂中,彼此商议该往何处去。昨夜走得仓促,并未想过,出了长安,身为长安逐客,又该去何处容身? 二人思量许久,竟发现,目前除了在沙州城还有个相识的曹雁北可投靠之外,似乎还真是没有地方可去了。而且,想要完成未竟的事业,确实是还需要再去沙州城。但同时又顾虑到再次叨扰曹家,似乎有些不妥。毕竟还算是新识,交情似乎并没有达到可以投奔的地步。而且,上次在曹府吃住月余,这份恩情,还并没有偿还。兄妹二人一时犯了难,心中各有考量,虽身子靠着椅子歇息,但心中并未停止思量。这种不知前路的迷茫,实在是愁煞人啊! 正思虑万分之间,只听有杂乱的脚步进来,听着言谈,似乎也是歇脚的行人。宸霏忙转向内室,毕竟是女子,总不方便见外人。 宸霁望向门口,他总觉得这脚步声与话语声有些熟悉,待道士引着的人一踏进门,看清来人的模样,宸霁不由得上前一步,问出声:“可是沙州雁北兄??” 宸霏闻言,不由得从内室探出半张脸,也想一探究竟。 来人相貌堂堂,面容上带着异域气态,身着利落的短打,足蹬黑皮靴,俨然预备长途奔劳的模样。这眉眼神情,可不正是曹雁北? 曹雁北上前,拍拍宸霁的肩膀,朗声说道:“好我的宸霁兄,可让我一番好找啊!” 宸霁诧异不已:“你找我?你怎知我在此处?” 曹雁北谢过道士,在椅子上坐下,先饮尽一杯茶水,这才说道:“自你兄妹走后,沙州城遍传着长安城被战祸夷为平地的消息。我在家中坐卧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之后,想着不如来长安找找你们,也顺路探探中原风土人情。对了,月牙儿姑娘呢?怎么只你一人?” 宸霏从内堂走出,施了一礼,坐在宸霁旁边。 曹雁北一双眼睛直直地瞧向宸霏。宸霏倒是神色如常,似乎是并不在意的样子,端起手边的茶杯,啜饮着。 宸霁问道:“雁北兄,快说清楚啊。” 曹雁北这才回过神来,说道:“今日鸡鸣时分,我与大哥,赶到长安城门,在城门处碰见了策马飞奔的婵俐姑娘。一问,她是方才报完信,准备去追你们兄妹传信,我们三人便一同,按婵俐姑娘的推测,一路找着你们,这不,便在此处遇见。” 正说到这里,从门外走进两人,可不正是康林轩与婵俐二人。 见到婵俐,宸霏问道:“婵俐,你可有消息带来?” 婵俐看堂中有着许多人,面露难色,似乎不知当讲不当讲。宸霁说道:“可是关于家中事宜的?”婵俐点头。宸霁说道:“无妨,你且说来,这里并没有外人。” 婵俐便将齐圭辞世仙去的噩耗如实说来。宸霏脸色煞白,宸霁脸色铁青。宸霁、宸霏二人一时之间,都无言以对,心中虽难以置信,但只能硬生生消化这个噩耗。曹雁北与康林轩听到,虽与自己无甚关联,但到底是旁人家事,且又是悲痛之事,不便再呆在这里,便端着茶水往门外等候。 宸霁说道:“不行,我必须回去。舅母无所出,舅舅下葬没有孝子打引招魂幡,这让他如何瞑目?” 宸霏拉住哥哥衣袖,示意他暂时镇定。 婵俐接着说:“公子,姑娘,夫人命我转告你们,万万不可因此就返回,直往沙城走,不要回头。夫人还说……”宸霁急道:“还说什么?你快说来。” 婵俐说道:“夫人还说,老爷是她支撑齐家的唯一动力,如今老爷已去,她便回归母家,以避免暴民再来滋扰。她要你二人自作打算,羽翼不丰,不可还乡。” 宸霁正是头脑血热,一心只想为舅舅体面安葬,必须回家做些什么。 宸霏看看劝不住,眼神示意婵俐。婵俐会意,说道:“公子,若没有意外,为了稳妥起见,老爷的灵柩,此刻已经落土了。公子就算回去,也赶不上了。” 听得此言,宸霁喉咙一热,一口热腥涌出,跌坐在椅子上。 听得动静,曹雁北与康林轩进来查看。看看宸霁,看看曹雁北,宸霏说道:“二位能远道而来,实在是不胜感激。而今,我兄妹二人身为逐客,是被城中百姓驱逐出来的人;而现在,也算是没有家园可依靠了。说来,也只能前往沙州城能算一条出路了。还望二位能照应一段,敢问二位意下如何?”说罢,屈膝深深行礼,并不起身。婵俐见状,也随之屈膝行礼。 曹雁北慌张得手足无措,看康林轩扶起婵俐,才慌忙扶起宸霏,说道:“月牙儿你不必如此多礼。且不说照顾一段时日了,就是照管一辈子也可以。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宸霁此刻也恢复心力。很显然,舅母所做的,都是为了不让他兄妹二人再身陷险境,才如此决绝。即使如此,那便罢了。宸霁走出房门,朝着齐家大宅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仓天后土,为我作证。此去沙城,必丰羽翼。待来日,归长安,除奸人,复我齐家光辉!” 一行五人,谢过道士,便准备出发。道士却也是个仙风道骨的修行人,见着一行人气度不凡,便多问了一句:“敢问几位后生,是何人?从何处来?将往何处去?”“ 曹雁北一听,立刻生了戒心,说了几句不相干的,便敷衍过去。道士也不在意,依旧笑笑地说道:“我劝各位后生,执念莫要太重。人生苦短,切莫被什么冲昏头脑迷失心智浑浑噩噩半生不醒,从而忘却自己是何人,所从何来,将往何处去啊。” 虽萍水相逢,但道士所言也是良言。一行人拱手谢过,各自上马,便往前奔去。 路上,婵俐向康林轩说闲话道:“可真是个操心的道士呢。我呀,我是婵俐,我从长安来,我往沙州城去喽,多么简单的问题,还用好生思考?” 宸霏听到婵俐的话语,一时觉得婵俐的回答肤浅可笑,刚要出言笑她一番。但话未出口,转念一想,是啊,婵俐的想法,虽然简单却再真实不过。婵俐从来都没有什么确切的目的,她与婵伶的目的都很简单,跟随自己与哥哥,至死不渝。她们也确实这样做了。 而自己呢?我究竟是谁?齐宸霏?齐家的姑娘?九尾恶鸟的转世?佛魔争斗的赌注?亦或是---灭佛降魔之人?宸霏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了一跳,忙调整思路,连日来的这种种异常,不可能是人们自己萌生的想法。九尾恶鸟转世的谣言,早就有了,为何之前一直相安无事而现在变得无法调和?这必然有人蓄意为之,目的就是将自己逼出长安,回到沙城。而这一切,除了想利用自己达到某种目的的无来,还能有谁呢?毕竟,为了娘亲的肉身,无来能花16年苦心经营,并最终达成目的。那现在,为了得到自身的一缕情根,怎么会吝惜几条人命呢?很可能,舅舅的死,就是她棋盘中的一步。想到这里,宸霏心中燃起熊熊的怒火,既然如此,便孤注一掷赌一把。现在,自己也算是孤身一人了,便无所畏惧地随性而为吧。 宸霏重重甩起马鞭,马儿吃痛,纵蹄狂奔,瞬间便把宸霁四人远远落在后面。曹雁北惊叹不已,与宸霁互相对望一眼,四人纵马追赶。到底是年轻,生命的活力与张扬,比日光璀璨,比剑气凌厉。 长安逐客已无家,纵马扬鞭向沙州。血雨腥风席卷来,佛魔皆成尘与土。 学习时间到: 一、短打,又名裋褐。原意为粗布短衣,引申为上衣下裤的百姓服饰。作为百姓方便活动、居家休闲、劳动服装或武术军服(作训服)穿着,但不宜在礼仪场合穿着。短打属于干净利落的休闲服装。 二、逐客已无家,出自顾炎武《酬王处士九日见怀之作》 前几日读顾炎武传记,对于顾炎武,亡国之人,无家可言;对于宸霏、宸霁,被故乡驱逐,唯一的亲人逝去自己连葬礼都未能参加,更是何等的悲凉?从此故乡成他乡,长安逐客已无家。 第二十九章重回大漠寻旧梦 其实,宸霏不是没想过会重回大漠,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且这么突然,还是以这种方式,被迫前来。 当远远看到大漠独有的那片黄沙时,宸霏与宸霁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因景生情地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归属感。似乎对于那个将自己驱逐的故乡来说,眼前的这片黄沙,更亲近一些。 一行人抵达甘州与沙州的边界时,已经是深秋的残尾时节。大漠的冬天即将来临。 踏上沙州,第一场雪如约而至。看着纷纷扬扬洒落的雪花,宸霏只觉得,银雪如梦,回到大漠几千年。白雪覆盖的沙海,仿若鸿蒙初开一般纯洁;目之所见,皆呈现出婴儿般的纯洁;依靠路标才能依稀显示的道路通向天际,直至目不可及的远方…… 宸霏只觉得,仿佛这是自己一个人的大道。宸霏驱赶着骆驼,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面对着前方无垠的洁白,自己驾着骆驼踩下第一行足迹,宸霏觉得,自己是这整片沙海,最后的一位主人。 天空中吹荡着几缕寒风,扑到脸上,刺骨的疼。宸霏除下面罩,不顾脸蛋被吹得通红,切身感受大漠冬天的神韵。 宸霏心中想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选择的机会,就被命运的手从背后猝不及防地推进这片大漠。一粒粒的黄沙,一点一点地腐蚀着自己的生命与魂魄。这承载着万千辉煌与悲惨的地方,而自己似乎为此而生,一旦到来,便终此一生,都无法真正离开。 很奇异的感觉,在刺骨的寒风夹着沙粒吹到脸上时,宸霏觉得,大漠是熟悉且温柔可亲的。以前,总是觉得这沙漠陌生得仿佛不是真实存在,只因为自己的内心是抗拒的。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这片黄沙,变成了唯一可依靠的藏身之处。 在极致的安静与空旷中,宸霏接住一片雪花。雪花在掌中融化,变成破碎的小水珠。雪化了,变成水;水遇热,变成汽;汽上升,凝为云;云聚集,成雨雪……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是如此吧?千年来,在这严酷的环境中,他们如同骆驼,如同沙棘,世代延续着生命的歌谣。对严酷的太阳和风雪寒冷,早已熟知于心。知道时候到了,花就会开,草就会枯,日月就会交替,四季就会轮回。人,换了一代又一代;房屋,倒塌又重建;寺庙,焚毁再兴盛……一切都是一个圆,大自然有它亘古不变的法则。 宸霏忽然恍惚,这一切的意义何在?既然总会消亡,那为何要诞生?既然总会新生,为何要有死亡?答案不言而喻,在过程。每个人都是行过无往,走向无来的行者。人,不活在过去,不活在未来,只活在当下。 宸霏的身体行走无边无垠的沙海中,心灵却行走在比沙海还要广阔的孤独中。最终,她选择与这沙海握手言和,选择接纳沙海中的一切存在,选择直面内心深处的自我。与自己和解,与世界和解。 在纷扬洁白如长安城中春日的柳絮一般的沙州初雪中,宸霏终于走入了自己心中的大漠。 大漠漫长而又恐怖的凛冬已至,但,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难道还会惧怕吗? 下午时分,一行人抵达沙州客栈,客栈昔日的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景象,因凛冬与战乱难免有所冷寂,但也不至于门可罗雀。一行人进入客栈,圆圆胖胖的客栈主人努力睁大陷在**中的两只慈祥的小眼睛,端详了片刻,惊喜地叫出声:“哎呀呀,中原的贵客,又回来啦?” 宸霏只是微笑,宸霁走上前,取出几个银元宝,就定下原先的客房。几人均是困乏不已,围坐在桌前,婵俐说要去找快腿儿打听这段时日以来的各种消息,说着不顾困乏,就要起身。 康林轩一把按住婵俐,说道:“姑娘是女子,长途跋涉,好生休养。我去就行。” 婵俐这小暴脾气,哪受得了这种话,一把推开按在自己肩头的手,说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本姑娘?我偏要自己去。” 宸霏不由笑出声,说道:“我看啊,你们两个一同去,便好了。”宸霁说道:“如此甚好,不过,先用过饭再去,也不迟。”说罢看向曹雁北,问道:“雁北兄,你今日不回曹府知会一声?” 曹雁北只是闷头喝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听到问声,说道:“听你的,用过饭再去。” 饭毕,婵俐与康林轩去寻快腿儿打探消息,宸霁与曹雁北往曹府去,宸霏却因在路上取下面罩,被寒风吹伤了面庞额头,这会躺在卧榻上,哎呦哎呦地叫着头闷闷地疼。 不多时,婵俐便回来了,宸霏问道:“那你轩哥哥呢?怎么没一起回来?”婵俐秀美的面庞上顿时浮起两朵红云,说道:“姑娘乱说什么呢?没有的事。”宸霏一时不顾头疼,直起身子,说道:“你还抵赖?到甘州那会,我隔着帐篷,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啊。莫非我人未老,耳朵倒是先衰了?”婵俐再无话可辩白,又羞又气,扑到在榻上,用被褥捂住脸。宸霏说道:“罢了罢了,我的好姐姐,不逗你了。你且说,有何消息? 一听正事,婵俐立刻坐起,一脸严肃地说来:“情况不容乐观。无来以城中百姓的名义,已经将塔寺建成。题着“虚无海”三个大字的牌匾背后,是城中自愿供养佛祖的百姓的姓名及一滴血印。据快腿儿说,城中九成的百姓,都许了姓名,有些连刚出生的婴孩,都将乳名题了上去呢。姑娘,你觉得这葫芦里是什么药?” 宸霏眉头紧缩,头疼得更厉害了。思忖片刻,宸霏问道:“可曾探听到是供奉的那尊佛?” 婵俐答道:“说是自末法时期之后,新诞生的佛,圣号唤做‘无边慈悲至善至仁大神通泛应验’菩萨的。名字挺长,我应该没记错。” 宸霏又问:“可曾说这什么无边慈悲菩萨有何神通?塔寺中可有壁画?壁画可绘有经变图?” 婵俐被一连串问题问得头晕脑胀,说道:“快腿儿就说这泛应验菩萨的神通之处,就在于无论遇到什么危难,只要心中默念泛应验菩萨的名号,在咬破中指,挤一滴血涂在自己印堂上,泛应验菩萨便能聆听到祈求,会制造奇异的景象异象来解救与危难之中。至于其他,我看姑娘不如亲自去虚无海中查看一番吧。” 宸霏低头思索,婵俐问道:“姑娘,别的我差不多都明白,不过,‘末法时期’是什么时期啊?为何又会有新佛诞生呢?难道佛祖也会死?” 宸霏解释道:“佛祖当然会死,不过不叫死,叫做‘入灭’。至于‘末法时期’,释迦摩尼佛曾说,佛法分为三个时期,即:正法时期、像法时期、末法时期。释迦牟尼佛入灭后,五百年为正法时期;此后一千年为像法时期;在后一万年就是末法时期。末法时期的人们,早已没人认为佛祖是真正存在的,因此产生怀疑与诋毁。人们不懂得真正的佛法,不相信真正的佛法。失去民众信仰供奉的佛的力量佛法便会被削弱。魔的魔子魔孙就趁机挣脱佛法的约束从黑的不见天日的去处,纷纷涌向人间,诋毁佛法,挑唆邻里,败坏道德,为祸人间。甚至冒称佛教弟子说假的佛法,或披上僧衣,败坏佛教风气,做出种种对佛祖不敬、对人民不仁的可憎行为。如此一来,人们信仰崩塌,不再检点自己的行为而是为所欲为。失去信众,佛教便逐渐被遗忘,逐渐走向消亡,最后完全消失,只剩下“阿弥陀佛”四个字。” 婵俐若有所思,又问道:“那新佛诞生呢?佛祖也会诞生?” 宸霏耐心解释道:“现在你看,战乱纷起,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无法保护自己,只能向自己一直以来全心供奉的佛祖求救。但他们却发现,以前供奉的佛祖并不能救自己,那怎么办呢?难道束手就死?不会的。就像我们会用新家具替换坏掉的、无法使用的旧家具一样,一个佛不管用了,那就再造一个出来继续用。人们因而在绝望中又生出希望,造出这么一个‘无边慈悲至善至仁大神通泛应验’菩萨。说到底,还是人们懦弱的心灵没有足够的力量来自救,只能寄希望于这些泥像土偶罢了。” 婵俐听得入神,说道:“姑娘讲得真有意思,再多讲一些我想听呢。” 宸霏从卧榻起身,一边倒满一杯茶水举到唇边,一边说道:“有意思?自己去书上看。书上有意思的故事多着呢,看一生一世也看不完。” 听宸霏说道看书,婵俐就觉得头大,说道:“我才不要,看书多无聊,不看,麻烦。” 宸霏又好气又好笑,调侃道:“那就不看,让你家轩哥哥看了,讲给你听呗。” 婵俐快人快嘴,说道:“开玩笑,他才认得几个字,还不如我嘞。”说罢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一溜烟下楼,口中说出的一句“我去瞧瞧虚无海”还飘在半空,人已经没影儿了。 宸霏再次斟上一杯清茶,打开方才曹家小厮送过来的书箱,挑出那本《佞佛伤民论》,再次潜心研读起来。读了不多时,有翻找出《末法异象集》,越读眉头皱得越深。 越来越暗的沙州城中,并排走着两个身影,是曹雁北与齐宸霁。 宸霁问道:“雁北兄,你与我家月牙儿,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曹雁北声音低沉:“我的用心,宸霁兄你不必怀疑。只是我做错了一些事,就看月牙儿能否原谅我。如她能,我自心可鉴日月。” 宸霁恍然大悟,说道:“既然如此,雁北兄,我劝你放弃。月牙儿已经斩断情根,且这段时日共处,未见她对你有任何不同的态度,我这妹妹我再了解不过。想必,你也只能此情可待成追忆了。” 曹雁北不再言语,默默前行。到得曹府,康林轩早已等候多时。二人极力邀请齐宸霁去府中稍坐片刻,宸霁拱手谢绝。二人不再勉强,三人彼此行礼别过。 又回到这座沙漠中的孤城,双足又沾满细腻的黄沙,宸霏心中都自己说道:“既然事已至此,便尽力善终罢。望着场外绵密的雪花,宸霏轻轻合上窗扇,安然就寝。 第三十章虚无海中魂缠斗 次日,天朗气清,昨日纷纷扬扬的雪已经止息。婵俐先是招呼过天微明便在后院练武的宸霁,又柔声唤醒宸霏,三人略一商议,决定趁时辰还早,前往虚无海中一探究竟。 由于昨日婵俐已经来探过路,因此,三人轻车熟路,雇了马车,一路顺顺当当便来到虚无海。 离虚无海尚有些许距离,车夫却慢慢稳稳地停下马车,对宸霁说道:“公子做个好心,您瞧我这马儿的体格还没有丰满,能不能容我喂喂它,暂且歇息片刻?” 宸霁是个心慈的主儿,毫不犹豫便答应,似乎还有些因累着马儿自责的意思。 三人下了马车,看着四周已经有三三两两的车马与行人,身后路上也有不少车马在赶来。宸霏静静伫立,远远看着建在一片水土丰美的草地上的塔寺。心中不禁暗暗惋惜,多好的田地啊,倘若能随便种点什么,都不需时时照料,便会大有收成,可惜被这所谓的虚无海建在此处,真真是白白糟蹋百亩良田。 驾车的车夫卸下马儿的辕架,取出粮草喂马。一手将一把几乎还能瞧见露珠的嫩草送到马儿口边,一手抚摸着马儿顺滑的鬃毛,满心疼惜地照料着两匹马儿,顺口说道:“几位看着像是中原来的?不知中原的战事怎么样了?” 宸霁应道:“离乡去久,家中亦无有书信,因此战事如何,并不知晓。” 宸霏仍在驻足凝望,若有所思。 车夫接着问道:“几位来烧头香,莫非这泛应验菩萨和这虚无海的名气已经传到中原啦?” 宸霏闻言,回过头来,一边轻抚着被风吹得飞扬的发丝,一边说道:“正是。家遭横祸,被迫离乡。路上听闻泛应验菩萨慈悲无边,特来祭拜。”说罢,宸霏细细打量起车夫。 车夫闻言,喜不自胜,眉角眼角的皱纹都盛满了笑意。并不是虚伪的假笑,是劳动人民发自内心的那种最淳朴的笑容。车夫说道:“要说灵验,我可是只认泛应验菩萨的。说起我与菩萨的结缘,可是有些奇妙。公子姑娘若是肯听,我便说叨说叨。” 宸霏说道:“但说无妨,菩萨的事,我是爱听的。” 车夫喜滋滋地开始讲:“我之前啊,为了供佛拜庙祈求家境繁荣人丁昌旺,可以说是耗尽家财。只是,佛也没少供,庙也没少拜,但都没什么灵验的。后来,也是这虚无海开始建设,有人来募捐,说是捐资捐工都行。我心中暗暗发誓,若我来捐工建这虚无海,也不能保佑我,那我从此便不再相信任何神佛。说来也巧妙了,那天,我和邻家小伙大伙儿子一起,把姓名刻在牌匾背后,并滴下血迹。当日晚上,我便梦见泛应验菩萨,浑身有大红的光辉,说要给我养家糊口的用具。第二天,我便在捐工建塔寺回去的路上,看见这两匹马儿,这可不,从此专门将拜佛之人往虚无海拉送,轻松把钱就挣到了。好事成双,我还没来得及感谢泛应验菩萨,我老婆,就说梦到菩萨现身,还是带着周身的大红光,满面笑意地,往她怀中塞了一对大红水蜜桃,没几人,请先生把脉,便说有喜,还是双生。哎呀呀,贵客,你说说,这可不正是菩萨的灵验?” 宸霏笑笑,点点头,并没有言语。一来,她是心思沉稳地女子,不会在事无定论之前随意发表意见;二来,她是优柔的女子,不愿意随意伤害别人的快乐。 宸霏心中只是想着,上一次,因为自己的错失,失去了娘亲;这一次,就算拼上一切,也要揭穿无来的真面目,她们之前只是针对自己。现在,她的魔爪已经伸向普通的人民,谁知她下一步会作出什么呢? 车夫喂饱了两匹马儿,欣慰地笑着,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重新加上辕架,驱马向前。 到得虚无海正门,车夫说道:“贵客,你们去拜拜吧,泛应验菩萨会像保佑我一样保佑你们的。我不说啦,还在能拉好几次客人呢。” 看着车夫悠然离开,宸霏一行人,面色却一个比一个凝重,三人伫立在巨大的虚无海前。虚无海是寺庙常见的构造,正中央是一座圆顶尖塔,也是常见的舍利塔的外观。 站在大门前的碑坊前,抬头望着硕大无比的牌匾,宸霏可以想象到,这么大的牌匾,后面刻着万千百姓的名字和鲜血,无来,到底是何计? 踏入山门(大门),宸霏一眼便发现,此处竟然没有标志性的放生池。虽说一些位于高山荒原之地的寺庙也不设放生池,但这虚无海是依河而建的,却不设放生池,实在奇怪。 进入第一道大殿,殿名题的是“无来殿”。殿里面供奉的赫然是无来的雕像。巨大的雕像,看起来足足有二三十米高。宸霏仰视雕像的面容。奇异的是,本来应该慈眉善目的雕像,在这个角度看起来,竟有说不出的诡异与阴险。并不是慈悲地俯视芸芸众生的菩萨的模样,而是颇带着一种天下之人尽数入我掌中的得意感。身旁有信徒在叩拜,口中呼求着:“‘无边慈悲至善至仁大神通泛应验’菩萨在上,念在小民日日来烧头柱香的虔诚心上,望您广开慈悲之心,垂怜小民。保佑小民在水火中保身,在饥寒中饱足,在战乱中平安,在疾病中无恙。” 宸霏一方面觉得可笑,一方面又可怜。可笑的是,这人竟不明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可怜的是,普通百姓无力决定自己的命运,只能将之托付给所谓的菩萨,以求得心理的慰藉。 走过无来殿,是一座更大的殿堂,题着“无往殿”三个大字。宸霁惊叫道:“怎么?这与无往也有关联?”宸霏心中也是震颤一下,不过瞬间就明白。宸霏说道:“哥哥不必吃惊。这姐妹二人本就是一体双身。只是,无往一直扮演着仁慈的角色,想来,也是伪装。” 三人进入无往殿,却是奇怪,偌大的殿堂中,除了一张正常尺寸的供奉桌与空中悬挂着的经幡之外,竟空无一物。 但四周的墙壁上,却密密麻麻地绘满了壁画。高处的实在看不到,宸霏便仔细查看可以看到的壁画内容。 婵俐此时已经从虚无海跑了一圈来回,说道:“说也奇怪,我昨天来时,见寺中的修行人是有许多的,今日竟一个都没瞧见。穷去寻,竟发现,这么大个寺,竟然连一间僧房都没有,真是奇怪至极。” 宸霏闻言,说道:“不如我们先去看看这虚无海的整体结构,看看与寻常寺庙有何不同。” 三人便出得无往殿,举目四望。果然,理应建造用作僧人的房间、斋堂、茶堂及接待云游僧人的东西配殿的地方,却是两堵本应该修建在山门之后的大照壁(照壁又称“影壁”或“屏风墙”,是一整块的墙壁,上面塑有龙或写有大字的佛。用来对寺院的全景进行隐蔽)。 宸霁皱起了眉头,说道:“这不对。这虚无海从外头看来,内部空间应该是极大的。但我们进来,却只看到两座大殿,剩余的空间去哪了?” 宸霏走到照壁前,两堵照壁,刷的是血红的漆,一堵题着“佛无往”,一堵题着“魔无来”,宸霏转到照壁之后,发觉这两堵照壁异常地厚,简直快赶上一间屋子的宽度了。 婵俐突然开口,睡到:“姑娘公子,你们不觉得周围**静了吗?” 三人分散开来,四下走动。果然,明明进来时,还看到寺中有朝拜烧香的香客,来时的路上还能看到络绎不绝赶来的信众,这时,四下寂静,所有的人儿早已不见身影,仿佛偌大的虚无海中,只剩下宸霁、宸霏及婵俐三人。 宸霏心中有异样的感觉,脑中瞬间产生念头,急忙开口说道:“不好,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宸霏三人打算离开虚无海时,天色瞬间阴暗,速度之快,如同有巨人将一口金钹从上空直直扣下一般。随着天色骤然昏暗,有瓢泼大雨随之而至,眨眼间,便将三人淋成落汤鸡。婵俐叫道:“公子姑娘,快进点钟躲避。”说着已经跑入殿中。 宸霏来不及阻拦,只能随之跑进殿中。宸霏心中暗暗叫苦。早该想到,无来既然能费尽心思将自己逼到沙州城,就一定是是已经备好了棋局,必然是时刻留意着自己的行踪。今日却贸然来此,正中无来下怀。 三人跑进的是无往殿,空空荡荡的大殿,仅仅在供奉桌前,染着两盏灯树。虽然灯树又高轮数又多,至少点着数百支蜡烛,可是,无往殿实在太过巨大,根本不是灯树所能够照亮的。 心下一横,宸霏对着空空荡荡的大殿喊道:“无往无来!你们便现身罢!我就在此处!任你们予取予求(注释:指任意索取)!” 宸霁忙拉住宸霏,低声说道:“月牙儿,不可如此胡言乱语!” 宸霏只是挣脱开宸霁,继续喊道:“当年有我舅舅骂佛,今日便有我齐宸霏继续他未竟的事业!你们可以夺取我舅舅的生命与魂魄,可以夺取我娘亲的魂魄,但你们无法夺取我的!” 宸霁与婵俐有些被宸霏愤怒的样子吓到,从来没见过温婉的宸霏会失态到这种地步。 看宸霏面容泛着病态的红晕,宸霁便想到,今日一路上也受了风吹,加上刚才又淋得湿透。于是,宸霁将身上裹着的棉袍脱下,用灯树将棉袍点燃,燃起一堆火。把愤怒或是寒冷而浑身发抖的宸霏按到火堆旁。婵俐见棉袍不足以支撑火堆燃烧,稍作思量,抬眼看到空中的绸缎的经幡,又长又厚实,一时也顾不得太多,伸手将从殿顶横梁上垂下的经幡扯下许多条,一一丢入火堆中。 轰然一声雷鸣,从殿外走来一名女子。女子逆光而来,看不清面容。但看身段形容,不是无来,就是无往。女子走到三人点起的火堆旁,宸霏这才看清面容,无来无往长得是一样的,但眉目之间的神情是大相径庭的,眼前这位眉眼间透着慈悲与端庄,应该就是无往。 无往开口:“你兄妹二人为何要焚我经幡,毁我大殿**?” 宸霏道:“你倒是有何面目,为自己建起这大殿?且看你姐妹二人的所作所为,无一不令人发指!” 无往说道:“你既然已经明了于心,我便不再掩饰。诚然,我姐妹二人是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也害了几条性命,但也不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你且看今日的车夫,若不是得了我姐妹的恩惠,怕是已经被他之前信仰的佛祖所遗忘。” 宸霏讥讽地开口:“我便知道,末法时代,你们一个个想取佛祖而代之,妄图将自己造成新佛。真是好笑,一对佛魔共生的姐妹,竟想脱魔成佛?” 无往仍旧是淡然的笑,说道:“齐宸霏,你说我是佛也好,是魔也罢。我并不在乎你的看法,我本来便只是需要被你斩断的一缕情根,既然不能,你便没有价值。只是你太自以为是,试图以你一颗凡人之心,来揣度我的意图,这是不可取的。” 宸霏说道:“无往,你错了。不是你不在乎我,是我不在乎你。我读了着许多书,见了着许多信徒,我想,我舅舅留下一卷《佞佛伤民论》,是你所不知道的吧?” 无往脸色一滞,刚要开口,从门后飞出无来,无来飞身扑进无往的身躯,二人融为一体。原来,无来的肉身早已消灭,现在看来,是无来已经足够强大,将无往的肉身暂时借用。无来那尖细的嗓音,似乎要刺破黑夜的浓重,无来说道:“齐圭早已身死魂灭,何足畏惧?” 宸霏站起身,与无往无来对峙而立,宸霁见状,也走上前去,与宸霏并肩而立。 无来说罢,哈哈大笑,从手中幻化出一尊木偶,正是怀钰夫人的雕像!宸霏脸色突变,无来一边打开雕像胸前的开合门,拿出怀钰夫人魂魄依附的遗书,一边说着:“我看今日,是不是有人愿意换自己娘亲魂魄的自由呢?” 宸霏语气有些惊怕,问道:“你如何得来?你把那僧人如何了?” 无来轻描淡写地说:“自然是送他去该去的地方了而已。他在人间多呆了这些年,也该回去了。” 宸霁说道:“你怎么如此恶毒?他可是你的生身之父啊!” 无来狞笑道:“什么生身父母,我告诉你们,普天下的儿女,并不是受父母的恩惠而生的。父母只是孕育她们的容器而已。他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颗挡路的石子,踢到一边就可以。” 宸霁对无来的荒谬言语赶到难以置信。宸霏说道:“你要如何?” 无来说道:“你当真以为你在故纸堆中看到的就是真的?我就想要你的一缕情根?未免天真。我要的,是你的魂魄!人们都以为,齐家所制造的玉圭臬可以开启三界之门,确实,但少了的齐家血脉,却是不足以开启三界之门。齐宸霏,向换的你娘亲最后的自由,便自愿交出你的魂魄吧,就像当年你舅舅,为了他那没出世的孩儿而甘愿交出自己的魂魄一样。” 宸霏此时面色绯红,呼吸紧促,转头对二哥哥说:“哥哥,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你千万不要管,只安心等我,护住婵俐即可。” 说罢,不待宸霁反应,宸霏箭步上前,一把抓住无来的肩膀,将手心的一枚小巧玉环贴在无来的心口上,口中说道:“今有齐家儿女,为天地正义,与妖魔同堕,离三界,搏死生!” 无来面色一变,就要挣脱,怎奈宸霏此时气力惊人,无来并不能挣脱。只见玉环从无来心口与宸霏手心之间绽放出刺眼的光芒,瞬间吞没二人。光芒刺得宸霁与婵俐睁不开眼,待光芒散去,无来与宸霏的身躯如同失去所有力量,软软地就倒在地上。宸霁飞扑过去,接住宸霏倒下的身躯,呼唤着宸霏。无往悠然醒转,说道:“不必哭喊,她并没有死,只是将无来拉入三界之外了。” 宸霁问道:“你现在是无往?你快说,我如何能让月牙儿回来?” 无往心平气和地说道:“三界之外,其实就是一片虚无。所有迷失的魂魄,心事未了不愿轮回的,罪行又不足以下地狱的,便会自愿放逐到三界之外的虚无中,等待时机。你这妹妹,倒是胆大,竟敢将无来拖入虚无。要知道,无来已经没有肉身,可以自由穿梭三界之内外,倒是你这妹妹,一旦在三界之外将魂魄输给无来,那么,回到你妹妹身上的,可就是无来的魂魄了。” 宸霁一时反应不过,倒是婵俐叫道:“你胡说!按你这么说,她们进入三界之外时,无来应该会很高兴,可是,无来那时的脸色是惊怕的!你在骗我们!公子,不要相信这个虚伪的贱人!” 无往见被婵俐抓住漏洞,有些羞愤,说道:“既然你如此聪明,那就应该知道。做错事,要受到惩罚。”说着,无往手指舞动,一条经幡从空中飞来,像蛇一样灵活,将婵俐牢牢缠起,悬在半空。烈性子的婵俐,一边扭动身躯挣扎,一边破口大骂。 宸霁见状,知道不能硬拼,于是将宸霏的身躯轻放在地,对无往说道:“我们都在担心自己的妹妹,不如一同前往三界之外?” 无往笑说:“那种地方,可不是我愿意去的。至于你,你也去不了,就在此静候吧。”说着,无往盘腿打坐,瞑目静思。 三界之外,一片虚无。没有光,没有任何具象的事物,时不时有惨白的影子穿梭,那是迷失的魂魄。宸霏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容,不禁感慨,何至于此? 宸霏看到无来的魂魄就在自己的正前方游荡。宸霏走过去,说道:“原来,你也不过是凡人之躯啊。被我带到此处,可就回不去了。”无来说道:“你以为我会害怕?我的虚无海,可不是白白建成的。只待我的信众完成九千九百九十九此祭拜,我便可以化身成佛,那时,区区三界之门,能困住我?” 宸霏心生一计,说道:“是吗?真可惜,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曹雁北现在,已经将那块大牌匾摘下来,准备拿去焚烧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成佛啊?” 无来一听,几乎咬碎牙齿,说道:“你这丫头,是如何猜出!” 宸霏见心中的猜测以应验,说道:“很简单,佛也好,魔也好,都是依赖民众的信仰,才能存在。你为了让民众信仰你,使了一些区区法术,哄骗他们将姓名与鲜血交给你,你是打算借此使他们全心信仰你,对吧?再将我齐家血脉的魂魄用作引子,完成你脱去肉身,涅槃成佛的打算。因此我便推测,在你尚未成功之时,烧了这块牌匾,你便会功亏一篑。” 无来愤恨不已,一时几乎失去理智。 宸霏心中立刻思量起来,现在,必须设法回到人间,才能将牌匾及时焚毁,不然,人间还有无往,万万不能让无往完成她们的计划。 可是,怎么回到人间呢?方才宸霏所用的离开三界的方法是《佞佛论》中记载的,可是,回到人界的方法,书上,并没有记载。 正在紧急关头,宸霏忽然感觉到心口渐渐发热,发出粉红的光芒。感觉浑身开始消散。 无来看到,失声怒吼:“不!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姐姐,你也快救我出去!姐姐!!” 第三十一章金凤现世隳虚无 三界之外的虚无之地,宸霏的魂魄自心口处开始散发光芒,粉红的光芒笼罩了宸霏的魂魄,只见宸霏的魂魄开始与光芒化作一体,逐渐变小,最后缩成一一个小点,消失在一片虚无中。 虚无之地中,只留下无来哀嚎泣涕的魂魄与诸多无处可归的失落的魂魄。 无往殿中,宸霏渐渐苏醒。宸霏睁开眼,便看到满脸担忧的宸霁。宸霏说道:“哥哥?我回来了?” 宸霁转忧为喜,说道:“是的,回来了。” 宸霏不解,说道:“哥哥,我是怎么回来的?” 宸霁道:“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心中一心想着,我必须将你带回来。” 无往睁开眼,说道:“这便是血脉的力量。从虚无之地逃脱的方法就是如此简单,只要这人间,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人想着你,念着你,你便能回来。” 宸霏恢复气力,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带无来回来?” 无往讥笑一声,反问道:“我为何要将她带回来?” 宸霁说道:“你们是姐妹啊。” 无往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说道:“她早已堕入魔道,且能手刃生身之父,又怎会当我做姐姐?她如今被困,正是她所应得的。” 宸霏道:原来如此,我算是明白了。你们,虽有一些神通诡计,但说到,不过仍是凡人之躯,为了脱去肉体凡胎,便千方百计,建成这虚无海。你们为了百家供奉,甚至不惜利用你们的娘亲,真是无耻之极。” 无往并不与宸霏废话,双手捏起“猎魂诀”,口中念念有词,只见绘在墙壁上的绘画,全数成真。东边的壁画上,传出万千人的哀嚎之声,有洪水滔天,有油锅煎炸,原来,这面墙壁上,绘的是地狱场景图;西边的壁画上,仙乐飘飘,花雨满天,丝竹管弦之声,一听便让人沉醉;正前方的壁画上,发出巨大的火焰,大火凭空无依地,便熊熊燃烧,大有燃尽天下之势。宸霏抬头看向大火,在火焰中,出现了宸霏的面容。 随着无往的手诀及咒语,宸霏感到,刚刚回到体内的魂魄,又开始逐渐散失而去。宸霏的身躯无法动弹,她挣扎着,用尽最后的气力,喊道:“哥哥!牌匾,烧掉山门口虚无海的那块牌匾!那是她们的力量所在!”无往一听,心头大怒,将左臂的臂钏甩出,臂钏飞向宸霏,随风化作金丝千万条,宸霏的身躯,瞬间便被千万根金丝缠绕;金丝又化作小小的蛇头,争相啃噬宸霏的魂魄。宸霏银牙紧咬,努力忍着痛楚,不发出半点声音。 宸霁闻言,急忙便往山门处奔跑,眼看就要奔出无往殿的殿门。无往右手一扬,殿门轰然关闭。宸霁一头撞在门上,又踢又打,亦是无济于事。 被经幡缠绕在半空的婵俐亦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突然,婵俐脑中灵光一闪,心中不由暗喜。婵俐想起自己昨晚与康林轩见面时,曾将今日前往无往殿的打算告诉给康林轩,当时康林轩便说,明日他与曹雁北也前往虚无海,可与她们会面。现在,婵俐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心中焦急地盼望。 正是紧要关头,宸霁听到殿门外传来了曹雁北的声音:“怎么回事?这殿门怎么紧紧关闭?”接着是康林轩的声音:“不知,只是也没见到婵俐她们,难道她们没来?” 宸霁简直是喜出望外,宸霁大喊:“雁北兄!林轩兄!我是齐宸霁!我们在这里!” 曹雁北听到。趴到门缝一瞧,问道:“可是宸霁兄?“ 宸霁连忙说:“是。雁北兄,你快去山门,将那块题着‘虚无海’的牌匾烧掉!” 雁北问道:“为何?为何门也打不开?” 宸霁急道:“你先不要问,先去!事关宸霏的安全!快,要来不及了啊!” 曹雁北一听,立刻不再多问,与康林轩便往山门处赶去。 殿内,宸霏被无往的金丝悬在半空,婵俐也被经幡悬在半空,而周围的壁画仿佛都活过来一般,宸霁简直都能感受到那面火墙的炙热。看到宸霏被困在金丝中,自己又无能为力,宸霁心中,忧急如焚。突然,宸霁瞥见那小小供奉桌上的灯树,心下一横,拿起灯树,绕到无往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燃烧着火焰的灯树捅向无往的心口。 无往呆呆地看着心口冒出的灯树,看着鲜血涌出,手上的手诀松弛,口中的咒语也暂停。无往迟疑着,用手轻抚上被刺穿的胸口,身躯慢慢地倒下。 宸霏感到生命力瞬间回到体内,周身束缚的金丝瞬间消失,宸霏踉跄着站定;被束缚在经幡中的婵俐尖叫着从半空坠落,眼看就要坠落在地,从殿门外飞进一人,将婵俐稳稳地接住,正是康林轩。 曹雁北紧跟着进入大殿,一见宸霏,便冲过来,关切地问道:“月牙儿,你怎么样?” 几人正在互相问候间,不提防,倒下的无往,身躯中飘出了她的魂魄,无往的魂魄悬浮在空中,散发出光芒。 几人被光芒吸引,抬头看时,却看到在无往躯体心口上洞穿的灯树中,飘出另一缕魂魄。 无来无往的魂魄漂浮在空中,面面相觑。 宸霏对着二人的魂魄说道:“你姐妹二人的如意算盘已经无用了,那块牌匾已经被烧掉;你们都失去了躯体,就此死心吧!” 无来的魂魄发出空灵的声音,娇娇媚媚的声音,却说出让人不寒而栗的话:“你就没有想过,如果肉体很重要的话,我们姐妹二人会如此大意么?我的肉身,是借你哥哥之手,脱去的;无往的肉身,还是借你哥哥之手脱去了。肉体对我们来说,只是累赘,可恨一直不能自己脱去,辛好有了你们的帮助,这才让我们获得不被肉身拖累的自由。” 宸霏一愣,仍说道:“即便如此,那块刻着千人姓名鲜血的牌匾,已经焚毁,你们无所依靠了!” 无来忍不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随着笑声,她身上的飘带缓缓飘动飞舞,宛如壁画中的飞天。只是,任再秀美的容貌身姿,也掩盖不住内心的丑恶难堪。无来说道:“我这可怜又天真的月牙儿,你不妨问问你那曹雁北,是否烧掉了呢?” 立刻,宸霏、宸霁齐刷刷地看向曹雁北,婵俐看向康林轩。 康林轩性子急,先开口说:“我们将牌匾取下,雁北说让我先来看看殿内情况,他来焚烧牌匾。” 曹雁北神色愧疚,声音低沉,嗫嚅着说道:“是我的错。” 宸霏一腔怒气涌上心口,说道:“曹雁北!你!是我错信你!” 曹雁北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言。 无来见状,巧笑嫣然地说:“齐宸霏,你若以为你自己斩断情根,便能从此不受情所害,那便未免太过天真。你错便错在,误将压死你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做了你的救命稻草。” 无来转向无往,说道:“姐姐,你我的赌局,也即将见分晓。只是,助你脱去肉身的,是齐宸霁;助我脱去肉身的,还是这齐宸霁。这下看来,似乎是我赢定了呢。” 无往露出同样的笑容,说道:“那边未必。依我看来,这兄妹二人的心力还十分顽强。脱去肉身只是我们的第一步,而在我们之后的计划中,我想,这兄妹二人还会自以为能阻碍你我啊。” 宸霏对婵俐使了眼色,婵俐即刻会意,悄无声息地,与康林轩就往门口而去。 宸霏大声说话,以吸引无来、无往的注意力为婵俐争取时机。宸霏说道:“既然如此,你二人,不如与我来做个交易吧。” 无来、无往二人提起兴趣,一副饶有趣味的神情。宸霏说道:“我既然能斩断自己的情根,也能出入三界之门,我便能毁坏自己的魂魄。你们要的,不就是我的魂魄么?那我的魂魄就是赌注。赌约是:如今天下正是兵荒马乱,各路势力乱缠乱斗。若你二人能平定天下,使万民安康,我的魂魄便交于你们;若不能,从此你二人自毁魂魄,永不入人间。” 无来无往闻言大笑不止,无往说道:“你这丫头,竟做了如此简单地赌约,要知道,天下的乱或者治,还不是由我二人的教派说了算?” 无来接口说道:“齐宸霏,你该不会不知道?将你二人逐出长安的人,正是我净心教的教众吗?长安城中,我那净心教教徒数十万,遍布社会各界,只要我一声令下,是治是乱,尽数掌控。” 宸霏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我依旧以此做赌约。你可敢赌不敢赌?” 无往接着说道:“自然不会不敢。只是齐宸霏,你当真愿意为天下人,牺牲自己的魂魄?” 宸霏点头。无往又问:“那么你母亲的肉身,不要了?” 宸霏点头。无来无往终是无话可说。便点头同意赌约, 宸霁闻言,拉过宸霏,问道:“月牙儿,你在胡说什么?那赌注可是你的魂魄?” 宸霏自语道:“不足所惜。只是,不知道婵俐怎么样了?” 山门口,婵俐与康林轩已经将刻着万千百姓信众姓名的牌匾架在柴草堆上,康林轩从怀中掏出一枝火折子,小心翼翼将柴草点燃。 殿中,无来无往正满意间,忽然身形一滞,身形的轮廓渐渐变得透明。无来大叫一声:“姐姐,不好!牌匾被点燃了!”说罢,无来飘在空中的魂魄便往门口飞去。 无往恨恨地看了宸霏一眼,也随无来往山门口飞去。 宸霏与宸霁对望一眼,抬脚向山门口追去。曹雁北却并没有动作,只见他默默捡起地上那尊怀钰夫人的雕像,展开那卷没有文字只有一些水纹痕迹的遗书,轻轻抚摸着遗书。 山门口,无来无往飞到,便看到牌匾在火中已经快要烧尽。可二人都是魂体之身,且随着牌匾的烧毁,二人分明感受到,来自万民信仰所产生的那部分神通力量,正在散失。二人一时无计可施。 忽然,无来看到婵俐,顿时便想夺取婵俐的肉身。无往也产生这个念头,只见两条近乎透明的魂魄,便向浑然未觉的婵俐冲去。 随后追到的宸霏大喊:“婵俐躲开!”婵俐正在专心拨弄火堆,让火烧得更旺。听到宸霏喊,回头看。此刻,康林轩也发现了似乎有两道人影想往婵俐身体袭去。这康林轩是习武之人,反应敏捷,康林轩看到两道身影是从婵俐背后扑来的,便一把揽住婵俐,用自己宽阔的胸怀,将婵俐护了个严严实实。 无来无往的魂魄,便直直冲进康林轩的体内。 被无来无往两条魂魄占据,再加上康林轩自己的魂魄,一时之间,康林轩松开婵俐,绕着火堆乱跑乱走,面目狰狞,行为错乱,看起来痛苦不已。 此时,宸霏、宸霁已经跑到婵俐身边,看着癫狂的康林轩,宸霏向吓坏了的婵俐解释道:“婵俐,你莫慌。这是无来无往的魂魄,本想冲进你的身躯,控制你的身躯。但康林轩将你护住,为你挡下。现在,有三条魂魄在他体内彼此冲击,所以他的躯体很难控制。” 婵俐的声音颤抖着:“姑娘,救救他,求你救救他啊!” 宸霏说道:“之前无来说过,女子的魂魄不能进入男子的躯体,所以当时才没让青年的魂魄进入舅舅体内。依我看,康林轩为人正直,并无私心杂念。因此,无来无往的魂魄,并不会伤害到他。我们且静静观察。 婵俐如何能静静观察?婵俐冲上去,抓住正在乱舞的康林轩,哭喊道:“轩哥哥,你快醒醒!你快看看我!” 康林轩错乱的眼神,看到眼前的婵俐,康林轩的魂魄便占了上风,暂时冷静下来。此时,宸霏忽然灵机一动,她打算用玉玦,再次将无来无往的魂魄送入三界之外。 此刻,捡起怀钰夫人雕像的曹雁北走到众人聚集之处,将雕像交给宸霏,说道:“我想,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宸霏接过雕像,从雕像胸前的开合门中拿出遗书,从发髻上抽下龙头银簪,将自己的中指刺破,将血滴落在遗书上,遗书渐渐有字迹显现。宸霏看到字迹,走向齐宸霁,说道:“哥哥,记得一会将我呼唤回来。”说罢,在宸霁尚未反应过来,便将宸霁的中指刺破,抓着宸霁的手,将宸霁的血滴落在遗书上。 宸霁的血滴在遗书上,遗书上的文字全数显现。宸霏朗声念到:“今有齐家血脉宸霏,愿以魂魄供奉,求得逆天改命之神通。甘心情愿,永无反悔。” 随着宸霏话音落地,她的魂魄悠悠离开身躯,钻入遗书中。 几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此时,无来无往的魂魄似乎占了上风,只见康林轩的身躯剧烈地震动起来,挣脱婵俐,就往火堆中扑去,想要挽救已经燃尽的牌匾。 众人皆连忙去制止康林轩,却没注意到,从宸霏倒在地上的身躯上,渐渐发散出光芒,光芒开始凝聚,化作一头金凤。 金凤昂首嘶鸣,周身的羽毛闪闪发光,光芒之明亮几乎要与太阳比肩。只见齐宸霏的魂魄,飘荡在金凤的眉眼处,指挥着金凤的行动。只见那金凤,挥动巨大的翅翼,轻松几下,便将虚无海的几座大殿,扇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 随着宸霏的指挥,金凤张开口,从口中吐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珠。玉珠似乎有眼睛一般,径直飘到康林轩头顶。随后,玉珠震动起来,康林轩的身躯也随之震动。众人似乎都能听到,有痛苦的灵魂在嘶鸣。只见无来无往的魂魄,从康林轩的躯体中被抽离。一离开康林轩的身躯,两条魂魄便企图往两个方向逃脱而去。只见玉珠的光芒丰盛,胶着一时之后,便将二人的魂魄纳入玉珠之中。 玉珠纳入两条魂魄之后,便飞回金凤口中。 众人皆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撼,待反应过来,曹雁北忙将宸霏的身躯揽在怀中;宸霁也围过来,看着月牙儿。婵俐则是冲到康林轩身前,拉着他的手,呼唤着康林轩的名字。 随着婵俐的呼唤,康林轩悠悠转醒,二人紧紧相拥。 金凤嘶鸣一声,振翅欲翔。宸霏的魂魄,也随着金凤。眼看金凤便要向天边飞去,宸霁与曹雁北心中焦急不已。 金凤飞舞在空中,盘旋着,似乎颇有恋恋不舍之意。 第三十二章尘埃初定暂安乐 眼看宸霏的魂魄就要随金凤而去,曹雁北忙推了一把齐宸霁,说道:“宸霁兄,你倒是唤月牙儿回来啊!”宸霁这才如梦初醒。但如何唤回宸霏的魂魄?眼看金凤就要飞去,猛然间,宸霁突然瞧见自己系在腰间的那枚狮头小铜铃,顿时想到在洞窟中的幻境中,是通过铃声才能离开幻境的,原来,月牙儿说的将她呼唤回来是这个意思! 宸霁慌忙从怀中取出狮面小铜铃,拼命摇动铜铃。金灿灿的铜铃发出清脆的铃声。铃声传播出去,空中正要飞走的金凤,仿佛听到什么召唤,迟疑了片刻,盘旋几圈,最终落在地上。 宸霏的魂魄从金凤头上飘下,悠悠飞往自己的肉身之中。 随着魂魄进入体内,宸霏悠然转醒。 宸霁关切地问道:“月牙儿,你觉得怎么样?” 宸霏点点头,四下张望,说道:“大家可安好无事?” 婵俐发出尖叫,只见康林轩面色极为痛苦的样子,突然,便从口中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宸霏说道:“这是因为无来、无往的魂魄在他身躯中与他自己的魂魄激斗,受了内伤。不过看他身体强健,休养一段时日应该会无大碍。” 婵俐扶着康林轩坐下,用手轻抚他的胸口,为他顺气。 宸霁问道:“月牙儿,你快说说,你是如何知道召唤金凤来对付无来、无往的?” 宸霏缓缓说道:“我那日读《佞佛论》中有一段,说道‘初,盘古氏尚未分混沌,天地混乱糅合,天地交合,万种精怪因此而生。万种精怪中,大体分兽虫禽鸟,兽虫以金龙为王,禽鸟以金凤为王’我启动遗书之时,便祈愿金凤来助。” 婵俐在一旁问道:“姑娘,你是如何召唤来那金凤?我看这金凤,与咱们之前见过的那一只,非常相似啊。” 缓了口气,宸霏接着说:“昔日,如来被孔雀吞入腹中,如来破孔雀脊背而出,并将孔雀封为‘佛母’,圣号唤做‘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但我想着,孔雀虽能吞了如来,但终究被如来破脊背而出,之后又被如来骑着孔雀上了灵山。若我召唤佛母孔雀,不一定能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制服无来无往。我又想到,孔雀与大鹏鸟皆是凤鸟得天地交合之气所生,那凤鸟又是禽鸟之王,法力自然比孔雀强。加之咱们之前见过金凤送偈语,我便想,这金凤必定与我有缘,可助我一臂之力。” 宸霁又问道:“月牙儿,你的魂魄,不会有事吧?你用了遗书,你的魂魄不会像舅舅一样吗?” 宸霏笑道:“我的好哥哥,不正是你用狮头铜铃将我呼唤回来了么?我想,我的魂魄,还是留恋人间,舍不得你们的。” 几人一时心情极为放松,这时,康林轩却注意到,曹雁北不知什么时候,又不见了身影。 商议之下,宸霁、婵俐二人去周围找一找曹雁北,六宸霏、康林轩二人再殿中稍事歇息。金凤收起巨大的双翼,蜷缩在倒塌的大殿中露出的一根沉香楠木制成的横梁之上。 此时,殿中只剩下康林轩与宸霏二人。康林轩踟蹰片刻,问道:“齐姑娘,斗胆问一句,姑娘与我家小弟,可有来日之事?” 宸霏低着头把玩狮面小铜铃,说道:“并无往日来日之说。首先,我情根已断,并不想这些事。其次,若你是我,你那小弟的所作所为,你愿意与他有来日之事吗?再次,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与他有日后,你能保证他不会再次欺瞒陷害于我?” 康林轩本就口拙,一下被宸霏问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心中气恼,恨自家不争气的弟弟,是这般不懂珍惜的傻弟弟。 宸霏仿佛看透他的心思,又想到婵俐,便神色严肃起来,问道:“曹氏康家林轩,我且以长辈的身份,问你几件事,你须一一答来。” 康林轩见宸霏这般神色,再粗枝大叶也能猜到一二,便恭敬地回道:“姑娘请问。在下必将据实所言。” 宸霏问:“第一,你身为栗特人,是否能安心随我中原习俗?第二,你可曾娶妻或有婚约?第三,曹家可曾许你财物?你且一一答来。” 康林轩正色答道:“我虽然身为外族,但自幼生长在沙州城,在夫人的养育教导下,与中原人并不相异;在下虽再有四五年便是而立之年,但并不曾娶妻或有婚约;曹家待我优渥,在下手中,也是略有积蓄的。” 宸霏这才卸去一脸严肃,说道:“如此甚好,我再以朋友的身份问你,余生漫漫,你能否做到,以后都像今日一般,全心全意对待婵俐?” 康林轩一张黑黄的糙脸顿时泛起红晕,十分不好意思地说:“姑娘自可放心,我定不负婵俐。” 此时,宸霁与婵俐已经回到殿中,说道:“寻了一圈,并无人影。莫非是独自回去了?” 宸霏说道:“依我看,不必担心他。我们且往客栈中返回,此处,到底是不宜久留。” 一行人虽担心曹雁北,但到底宸霏说的有理,便打算离开。 宸霏走向金凤,耳语几句,金凤便腾飞向天空。 彼时还风雨如晦,此刻已经晴空万里。 一行人走到山门处,骑上方才曹雁北与康林轩赶过来时骑的快马,宸霏与宸霁合骑一匹马,康林轩与婵俐合骑一匹。 几人回目望去,此刻的虚无海,已经是满目狼藉,几乎快要成为一片废墟。唯独中央的无往殿,依旧挺立。 金凤盘旋在空中,看宸霏一行人已经远去,对着虚无海,张开巨口,喷洒出细如沙尘的金粉。只见金粉所触及之处,皆化为灰土。须臾之间,一座规模浩大的虚无海,便成了田野中的一片尘土。 一行人放心离开,金凤冲着宸霏嘶鸣几声,飞往天边。但众人都没注意到,在金凤张口嘶鸣的时候,有一粒小小玉珠,从金凤口中滑落而出。 回到城中,宸霏与宸霁商议之后,由曹家提亲,便要将婵俐与康林轩的婚姻大事定下来。 在曹夫人的应允下,曹府向齐家发出了通婚书,由于路途遥远,通婚书与聘礼,皆送到了客栈宸霁、宸霏的住处。宸霏查看了送来的文书与聘礼,欣慰不已,从这精心书写的文书与丰厚且不浮夸的聘礼中,便可看出,这曹家是真心待康林轩如亲生儿子一样的,宸霏这才放心,自己的傻婵俐,嫁过去,必定不会受到亏待。宸霏这样想着,立刻着手,写了答婚书,交由使者带回曹家。 到了大婚这日,只见那康林轩头戴冕旒,穿红色袍服,双手持笏。而婵俐,满头珠翠花钗,面容脸颊处,精心描绘着一对鸳鸯的图样,身披凤冠霞帔。这隆重的装扮,是宸霏一一精挑细选过的,就是这份精心挑选,把婵俐累得直喊脖子快被头上的珠翠压断了。更不必说婵俐脸上描绘的鸳鸯,是宸霏向城中一位老媒人,学了整整三天,才精心绘在婵俐面容上的。成礼之夜,康林轩在曹府,拜别曹夫人;婵俐在客栈,拜别宸霏与宸霁。随后,便听到车马队伍的动静,这是新郎官来接新娘子啦。 由于身在客栈,不便进行诸多的迎亲礼节,宸霏与宸霁喝过康林轩与婵俐低过的孝顺茶之后,便欣然应允康林轩将婵俐接走。 胖胖的客栈主人喊道:“西南角吉地上青庐已设好,请新人前往行礼。”青庐,为一种小型穹庐,覆以青缯、青幔,为避煞场所。 随着新人从房中走出,客栈主人喊道:“一双青白鸽,绕帐三五匝。为言相郎道,先开撒帐盒。”于是,在铺设好的青庐前,请好了往来之人,行撒帐之礼。把盒中盛放的果子、金钱向青庐撒去。 撒帐以后,客栈主人喊道:“新郎行礼”。 康林轩面对宸霁、宸霏拜堂行礼。这是沙州城特有的风俗,为“男拜女不拜”,康林轩姓跪拜礼,而婵俐仅仅作揖,这充分显示了沙州城中,女子是享有较高社会地位的。 客栈主人接着喊道:“礼毕,行同牢礼。” 一旁的小丫头,端来一盘切成薄片的卤羊肉,举在康林轩与婵俐之间。二人先是先各自吃三口,再有丫头分别喂食三口,最后,二人端起盘中的酒杯,饮合杯酒。饮酒前,宸霏亲自用五色锦带将二人的的双腿腿捆扎在一起,说道:“这五色锦带,象征着仁义礼智信五种道德。而今将你二人捆为一体,从今以后,都要受到婚姻和道德的约束。不可生有二心。” 客栈主人又喊道:“行系指礼。” 康林轩与婵俐各自接过一条锦带,将对方的小手指与自己的系在一起,随后,将系在一起的两只手举在空中,互相宣誓永不变心。 客栈主人大喊一声:“礼毕。愿你二人,自此同心同德,生养儿女,白头到老,至死不渝。” 宸霏在主位上看着,不由得流下眼泪,婵俐看着宸霏与宸霁,也是满面欣喜激动地泪水。 宸霏将婵俐送上曹家前来接亲的马车,马车即将出发,宸霏不顾礼节,走到马车前,婵俐掀开帐子,主仆二人四手紧握。 宸霏叮嘱道:“婵俐,虽你将入曹家,但你仍是我齐家的人。日后但凡有意外,永远记得,齐家和我,随时欢迎你。” 婵俐泣不成声,说道:“姑娘,我都明白。我只恨,婵伶去得早,若她在世,我二人若能同时出嫁,那该多好。” 宸霁上前,拉走宸霏。康林轩骑着一匹高头骏马,上前抱拳致意。随后,车队出发,望着热热闹闹的迎亲车队,听着吵吵闹闹的管弦乐曲,宸霏止住眼泪,微笑着目送。 与此同时,在沙州城乡下的一座富裕百姓家中,传来阵阵痛苦的叫喊之声,听那声音,似乎是妇人生产的声响。 不多时,传来产婆欣喜的叫声:“王家他叔,生了,一胎双生,天大的喜事呐!” 院子中,一名车夫打扮的男子,听到消息,激动地跪下就是一通叩拜,口中说道:“感谢‘无边慈悲至善至仁大神通泛应验菩萨’呐!改明儿,我定将去虚无海中,献上牺牲祭品,叩拜您的大恩大德呐!” 学习时间到: 本章中“如来被孔雀吞入腹中”的内容,参考了《西游记》 敦煌古时婚姻习俗礼仪,参考知网论文及央视纪录片《敦煌》 踟蹰,读音为 chí chú,意思是指徘徊,心中犹疑,要走不走的样子。 冕旒,古代汉族朝代礼冠之一种。相传,冕制起于黄帝,至周代时始完备。古时帝王、诸侯、卿大夫参加盛大祭祀所服,冕旒为礼冠中最贵重者。平民不可用,但依敦煌旧制,在婚礼这种特殊场合,新郎新娘可以夸大自己的身份,可以按超越自己实际级别的礼仪行事,如士庶之辈可以穿戴卿大夫的冠帽,这就是“摄盛之俗”。 第三十三章心慈手软酿大错 日子就此风平浪静地过着,眼看大漠的冬天就要过去,人们的生活又重新焕发光彩。 自那次隳虚无海之后,便是接连三场大雪,将通往虚无海的路封得严严实实,因此,无人能前去虚无海朝拜,人们只是在家中贴了泛应验菩萨的圣像,早晚拜祭。 闲来无事,二人便常常想起齐家,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宸霏、宸霁往长安齐家与方家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但因为战乱,驿道中断,商旅不通行,有的书信被退回,有的自寄出便如同泥牛入海。宸霏整日里只是闷闷不乐,因避讳曹雁北,便也不常去曹家寻婵俐。况且,婵俐却是新婚燕尔,整日与康林轩腻在一起,宸霏自己也觉得不好去打扰。 这一日,天气回暖,虽然空中有些乌云,似乎要下雨的样子,但并不寒冷。宸霏实在在客栈闷得无聊,便去往曹府,打算与婵俐一起,消磨时间。 康林轩与宸霁前往练武场去习武,宸霏便与婵俐坐在房中,熏着暖香,捧着青稞奶酒,拈着桌上的各色果品,一边吃零嘴,一边闲聊一些女孩儿之间的闲话。 这处暖阁,离大门并不十分遥远,婵俐本邀请宸霏往后宅中自己的婚房中去坐着,宸霏不愿意多走那几步路,便在这一进宅门的暖阁中坐定。 正闲聊间,忽然听到府门口似乎有人在哭喊哀求,宸霏一颗八卦之心被勾起,一定要拉着婵俐去看看。婵俐正吃得高兴着呢,加上她这几日只觉得身困体乏,所以并不愿意动身。宸霏拗不过她,只好打开暖阁的窗户,伸长耳朵去听。 只听有男子哀求的哭求声,似乎是在求曹家能救助自己的孩儿。另有婴孩的哭啼声。之后,听得脚步纷乱之声,再便是婴孩的哭声由远及近,似乎是进入宅子里。宸霏支棱起耳朵,仔细地听着,一颗看热闹之心熊熊燃烧。 只听曹雁北朗声说道:“这位老哥哥,你不必如此肝肠寸断。你既然已经到此,你的孩儿就抱来我家医师房中吧。” 被曹雁北称作老哥哥的中年男子,一副劳动人民的打扮,一边跟着曹雁北往曹家的医师馆中走,一边千恩万谢地念叨:“感谢曹公子大德。我可算是老来得女,菩萨开恩,一次便给我这一对双生女,可惜我家贫,孩子也没有好衣食,病成这样。为了治她们的高烧,我已经卖掉了赖以糊口的两匹马儿,可求治无果,若不是走投无路,我断断不敢来打扰公子您呐。” 曹雁北却多了个心眼,问道:“可是求了送子观音菩萨?” 中年男子说道:“是求了那虚无海中的泛应验菩萨。说起来也怪我,孩子出生时,我便说要去拜祭菩萨来还愿。可因为大雪封路及孩子尚小,身边离不得人,三拖两拖的,便一直没去还愿。想必是菩萨因此迁怒于我可怜的孩儿啊。” 曹雁北脸色一变,同样的,正在听着的宸霏也心下一沉。这对双生女孩儿,极有可能是无来无往给自己安排的替身啊! 宸霏突然想到,若这对孩儿真是无来无往的替身,怕曹雁北会起杀心。但鉴于无来无往已经被金凤吞噬,想来也不会再有后患,因此,这对孩儿可以安好成人,不必赶尽杀绝。 这样想着,宸霏急匆匆跑出去,婵俐看着,虽并不想动弹,也只得跟出去。 在医师馆前,宸霏看到曹雁北正一手一个,抱着从中年男子手中接过两名哭啼不已的婴孩,正打算往馆中走。而这两名婴孩的父亲,正是那日送宸霏一行人去虚无海的马车夫。 宸霏忙跟上去,进入馆中,走到曹雁北面前,伸出双手,说道:“我看着孩子甚是可爱,便让我抱一抱吧。” 曹雁北有些诧异,但还是将一名婴孩递给宸霏,与宸霏一同,往医馆中寻医师。 见避过了众人,宸霏停下来,说道:“我知道,你以为这两名婴孩是无来无往给自己设置的肉身,但无来无往已经被金凤吞噬,所以,请你放心。” 曹雁北不成想,自己的心思全被宸霏猜到,一时之间,倒有些惊喜,没想到宸霏这么了解自己啊。 但正事要紧,曹雁北正色说道:“我不是那般邪恶之人。但是你看,这两名孩儿,烧得这么厉害,与那日大哥被无来无往的魂魄附体的情形极为相似;你再细看,这天色是阴沉的,而这两名孩儿,周身有隐约的光彩。我看,无来无往的魂魄,怕是已经在她们体内了。” 宸霏思索片刻,说道:“依你说来,那马车夫的妻子梦见大红桃子入怀而得孕,是无来无往早已为自己设下的后路?” 曹雁北点头。此时,医师从内室走过来,放下手中的书卷,仔细瞧了瞧,说道:“这两名小婴孩的高烧实在古怪。按理说,一旦高烧,小婴孩很快便会意识模糊,也就是被烧迷糊了,可这两个婴孩,不仅神色清醒,哭声还如此响亮,真是奇哉。” 宸霏问道:“可有法子退烧?” 医师说道:“我且再做考量,婴孩比不得成人,药量必须好好拿捏。” 说罢,医师前去写方子算计量。曹雁北往满柜的药匣子中瞧着,一手抱着一名婴孩,另一只手打开雪上一枝蒿的匣子,捏出一枝,放进玛瑙研钵中,拿起研杵,将之研磨成粉末,转身拿起茶水调和,用小汤匙舀起一小汤匙,就要往怀中婴孩口里喂去。 宸霏一直看着,因不懂中药,便并未制止。但见曹雁北喂下一勺后,又去舀第二勺。宸霏发觉曹雁北怀中的婴孩将口中的药水尽数吐出,竟不像婴孩的举动。 宸霏问道:“曹雁北,你给她们喂的是什么?” 曹雁北一边给怀中的婴孩喂下第二勺,一边说着:“雪上一枝蒿。服用不当,便会致命。” 宸霏闻言,立刻打落曹雁北手中的汤匙,并将茶碗打翻,说道:“你岂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曹雁北面露无奈之情:“我说月牙儿,你还嫌后患不大吗?无来无往夺你娘亲躯体,囚禁她的魂魄,并夺取婵伶的性命,这还只是你所遭受的。你可知道,为了修建她们的虚无海,城中多少往来客商被她们蛊惑,最终倾家荡产?要知道,一个商人背后,就是一个家庭啊!城中多少百姓,信了她们的灵验。可那有这等好事?今日的马车夫的悲惨,正是受她们灵验的代价。你还不明白么?” 宸霏稍一迟疑,但还是说:“无论怎么说,这两个婴孩到底是父母的骨肉精血。况且她们还只是婴孩,并不能确定无来无往的魂魄已经附身。你要因为以后可能发生的坏事,来夺取今日她们的生命,怕是过分残忍了吧?” 曹雁北更加无奈,将怀中抱着的婴孩放在桌面上,说道:“防患于未然的道理你不是不懂。你是一介女流,自然只能考虑到妇人的眼界。我呢?我是曹家长子,城中人是将我父亲唤做‘沙州之主’的,我是要为沙州万千百姓考虑啊!” 二人正在僵持间,医师走了过来,将几服药交给曹雁北,说道:“公子可将此药交给这婴孩的父母。每日用清泉水熬煮,大火煎开,倒掉第一遍水;重新加水,中火煎开,加入葡萄枝叶上的**末,搅拌开来,趁热服用,即可退热。” 说罢,医师看向桌面上的婴孩,说道:“怎么吐出这许多秽物?”说罢,医者仁心,医师便要去查看秽物。 曹雁北忙一手报过婴孩,一手提着药,说道:“先生受累了,请先生歇息。” 白须飘飘的老医师,笑眯眯地退回内室,继续翻看他的医书去了。 宸霏对曹雁北说道:“我相信我的金凤。如来佛祖被孔雀吞噬,都只能破脊背而出;无来无往总高不过佛祖吧?况且,吞下她们的可是金凤啊,料想她们都没有这个能耐能逃出生天。你且放过这俩个婴孩吧。” 此时,马车夫正焦急地在门厅等候,一见二人怀抱婴孩走来,忙将孩子接过来,并叫出一直在门外等候的妻子,说道:“孩子她娘,你快来叩谢曹公子。” 那妇人走出,向曹雁北及宸霏深深作揖,说道:“谢公子姑娘的恩情。小妇人没齿难忘。”说罢,轻轻抬头望了一眼,接过婴孩,即刻又退到马车夫身后,继续沉默。 只一眼,宸霏大骇不已!竟然是她!这两名婴孩的生身之母竟然是她!宸霏心中懊悔不已,她深深知道,自己这一时的心慈手软,终将酿成巨大无比的错误!一个需要付出巨大代价来弥补的错误! 念及此,宸霏一时支撑不住,一口腥甜泛上来,身子一软,便仰头倒下。 学习时间到: 本小说中,曹家的原型借鉴的是历史人物曹元忠及家族。 曹元忠,敦煌节度使,人称敦煌王,曹大王。唐宋交替年间,中原长安社会动荡,中原百姓流离失所,但远在西陲的敦煌,在曹大王的统治下,还过着相当不错的生活。敦煌现存的文书记载有“寡妇阿龙土地纠纷案”,体现出曹大王确实是一个很有性格的节度使,判案有情有理,而且合法。曹元忠是归义军时代当节度使时间最长的人,大概三十多年,在莫高窟中,有他家家窟。 第三十四章九层楼前浴佛节 却说宸霏瞧见马车夫妻子的面容之后,便一口热血涌上心头,顿时晕了过去。随着宸霏的晕倒,场面一度混乱不堪。首先是曹雁北乱了手脚,急忙忙抱起宸霏,转身便往医师馆中去;马车夫夫妇一时不知该如何做,怀中两个婴孩又哭啼不止;婵俐听到呼叫声,也冲出来跟上曹雁北;周围侍立的丫头子们也惶惶乱乱各自去禀报。一片混乱间,马车夫的妻子拉住马车夫,一片混乱中,二人悄悄离去。 宸霏清醒过来,看到一圈人又围着自己看。脑中再次浮现那妇人的面容,接着,宸霏看向曹雁北,说道:“曹公子,是我错了。我不该一时心软,阻拦你。” 众人听了这莫名其妙的话,纷纷转头看向曹雁北。 曹雁北长叹一口气,说道:“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够坚定。当我看到那妇人,我也是追悔莫及了。” 婵俐是个急性子,急火火地便说:“你们二人,倒是说清楚呀,那妇人是谁?又是你错我错,到底怎么回事?” 宸霏叹一口气,说道:“那妇人是占用着娘亲身躯的清娘。她产下的双生女,高烧不止,前来求助。曹公子见那两个孩子身有异像,欲杀之以除后患,我却一时心软,将他拦住……” 婵俐一时说不出话来。宸霁思索了一时,说道:“也许是我们多虑了。金凤已经吞噬无来无往的魂魄,料想她们也再无翻身之日了。且放宽心罢。” 众人沉默一时,各自散去。 春日晴晴,随着第一波前往虚无海还愿或祈愿的人们的返回,虚无海不知何时化为虚无尘埃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城,一时之间,城里传言纷纷,人心惶惶。加之中原战火尚未止息,城中已经许久没有商旅信使往来。眼看城中正在失去往日的勃勃生气与平静祥和,曹雁北决定做些什么,以抚顺民情,稳定民心。 再有半月便是浴佛节,曹雁北决定,在浴佛节当日的斋会上,向民众进行一番宣讲,以安抚民心,同时劝诫民众。 经过半月的准备,宸霏替曹雁北拟定了宣讲内容,到了浴佛节这一日,城中百姓尽数云集于莫高窟的九层楼前,等待浴佛仪式的开始。 今日正是农历四月初八,佛诞之日,只见九层楼中的僧众均着了正式衣装,各自持着器具,走上大殿,按东西序位次分班而立。此时,以为长老模样的老僧抑扬顿挫地念到:“恭迎圣像,钟磬音起!” 随着悠扬的钟磬音,众人向上顶礼三拜后,六人出列,恭迎圣像。二名引礼僧手执引磬,二名执事僧手托香盘,主法僧居后,侍者随行,只听几人同声念到“众生迎接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将释迦牟尼佛圣像从经楼上迎到大殿中,这是一尊小巧精致的圣像。主法僧上香、展具、顶礼三拜,此时,在场的所有人均开口一起唱赞:“稽首皈依大觉尊,无上能仁,观见众生受苦辛。下兜率天宫,皇宫降迹,雪岭修因。鹊巢顶,三层垒,六年苦行。若人皈依大觉尊,不堕沉沦。” 宸霏正醉心看着浩大的场景,忽然又听到大殿钟鼓齐鸣,主法僧将圣像安座金盆中,之后又是一番繁琐的点香跪拜等礼节。宸霏不由得哀叹,众人只会拜这么个雕像呐。随后又听到,众人同声唱赞:“菩萨下云中,降生净饭王宫。摩耶右胁娩金童,天乐奏长空。目顾四方周七步,指天指地尊雄。九龙吐水沐慈容,万法得正中。”唱赞完毕,主法僧端起一瓢漂浮着花瓣,散发着药草清香的汤水,往那尊小巧的圣像上浇洗,之后,从八方走来八名大弟子,分别向圣像浇洗。完成浴佛的仪式。 一开始的新鲜已经过去,又听到钟磬音,宸霏只觉得吵闹。主法僧又开始随着钟磬音,口中念叨着赞颂佛祖的颂词。唱得是宸霏看过的一首《赞佛偈》:“佛宝赞无穷,功成无量劫中。巍巍丈六紫金容,觉道雪山峰。眉际玉毫光灿烂,照开六道昏蒙。龙华三会愿相逢,演说法真宗。” 不知唱了多久,反正参与的人们个个一脸虔诚。唱毕,众人随着僧人之后,开始绕佛。宸霏等人也混在人群中,宸霏听着,僧人边绕佛,边念着佛经;世人边绕佛,边低声向佛祖诉说自己的愿望。 不知绕了多少圈,宸霏一边转,一边感慨,这尊佛像可真大啊。宸霏想到,据说,这尊大佛,是依据则天女帝的容貌而雕塑的,那么,名义上是在拜佛祖,事实上,岂不是拜君王?天上的佛祖,人间的君王啊! 绕佛结束,随着提示的钟声,众人各自回归本位,僧人又开始一通念经。先念《回向文》:“愿消三障诸烦恼,愿得智慧真明了;普愿罪障悉消除,世世常行菩萨道。”再唱《三皈依》:“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自皈依法,当愿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自皈依僧,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碍。” 到了此时,浴佛法会才算是功德圆满,随着最后一轮钟磬音响起,大众齐唱:“浴佛功德殊胜行,无边胜福皆回向……” 浴佛仪式之后,便是斋会,在人们坐定之后,曹雁北已经提前知会主法僧,此时,在执事僧敲过三声提醒人们注意的钟音之后,曹雁北登上高台,朗声开口:“诸位乡亲,我是曹家长子曹雁北,今日斋会的会印钱由曹家为大家支付,请诸位纵享美食,清心净体。” 曹雁北话音未落,众人便响起掌声及欢呼声。 曹雁北待人群安静,又说道:“乡亲们,雁北这里,有几件事向大家说明。其一,便是虚无海化为尘埃的事情。我与兴建虚无海的那对姐妹相识,也知道她们指使一名叫做清娘的女子假扮锁骨菩萨骗取钱财修建虚无海的事情。在座诸位,也有不少为修建虚无海出过财力。雁北对此只有一言,我佛慈悲,但不允许信徒信服他教。诸位当时信取虚无海,便是对我佛的极大的亵渎,虚无海的倒塌,正是我佛不容异端的显示,那对姐妹,已经被佛祖收入玉珠中以示惩戒,望诸位日后好自为之。” 听了曹雁北的话,众人纷纷恍然大悟,接着便开始互相说道。大体便是妇人指责丈夫不该听信清娘的迷惑,丈夫指责妇人不该放任自己捐资献物。 曹雁北示意众人安静,接着说道:“诸位暂且安静,听雁北再说。其二,便是雁北去家窟中礼佛供养,当晚便今日得一梦。梦中,雁北正向释迦摩尼佛祖跪拜祈求,突然走进一人,在雁北身旁跪下,向佛像跪拜。雁北一看,这人竟与释迦摩尼佛祖的雕像一模一样。雁北便问:‘你可是佛祖?’那人点头称是;雁北又问道:‘既然是佛祖,怎么也来拜佛?莫非佛祖也有难以解决的事情?’那与佛祖一模一样的人对雁北说道:‘我来拜自己,便是让世人明白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啊!’梦醒,雁北恍然大悟,佛祖并不希望我们凡事都去求神拜佛啊!各位,求人不如求己,与其向佛祖哀求,不如靠自己努力。这便是佛祖在梦中对我的指点,今日,我将这佛祖的指点,向大家传播。还望乡亲能听雁北肺腑之言。” 语罢,曹雁北拱手行礼,从高台上下来。众人纷纷鼓掌,之后,便投入到欢乐的斋会中。 宸霏对曹雁北说道:“这些人,实在太可怜了。” 曹雁北说道:“何尝不是呢?将全部资产,用在礼佛供养上,不说做一些且是改善生活的事,却一味祈求佛祖保佑,唉。” 此时,一名僧人走到二人面前,开始批评曹雁北,僧人说道:“我看你这后生,仗着家中有资产,便在此妖言惑众,你居心何在?” 曹雁北尚未开口,宸霏便问道:“谈何居心何在?我且问你,你们常说佛祖圣洁,不染尘埃,那为何要浴佛?为何要借机向民众敛取钱财?” 老僧人一下被问住,但又迅速反应过来,说道:“浴佛是借外在的佛来洗涤我们内在的尘垢,让自性显发,同证如来的清净法身。今日社会人心不古,身体脏了可以用水洗净,衣服脏了也可以用水洗清;但人心的污秽黑暗,则要用佛的法水洗涤,故举行浴佛法会,实际上是借此来洗涤人心。这是功德无量的事,与钱财无关。” 宸霏笑道:“天上的佛,不过是人间君王的化身。你们教导民众信佛,不就是为了泯灭人的思想,把他们变成君王的好臣民吗?你说佛法无边,为何不平息战乱,使人们安居乐业?所谓救苦救难,还不是在大灾大难前一文不值!” 见宸霏言辞激烈,曹雁北忙打着哈哈,将宸霏拉近马车,与众人招呼一声,一行人离开九层楼。 九层楼前,仍旧是香火旺盛,供献的供品案桌香幡摆满殿内殿外,经声与佛号交织,震彻云霄,四乡百姓云集,车马塞道…… 马车中,宸霏笑叹:“眼看他今日如火如荼,明日也会是行将就木。盛极必衰的道理,自古应验。曹雁北,我们且去那马车夫家中看看罢。” 于是,二人的马车,往马车夫家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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