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楚汉争霸启示录》 秦始皇东巡遇袭 公元前218年,当迦太基人和罗马人为了争夺地中海霸权而战,太基人汉尼拔率领数十头大象和数万骑兵步兵,开始翻越阿尔卑斯山,从北部偷袭罗马的意大利本土。这时候,在亚欧大陆最东端,一个叫做?99lib.芝罘(fú)的小山上,有一个伟大人物正袖着手,看东海的日出。 这个人就是四十二岁,登基第四年的秦始皇。 秦始皇喜欢驾车自虐游,作为总计有十二年驾龄(驾驭中国的年龄)的皇帝,他一共四次巡行中国。他坐着木轱辘车,目的不在于游玩,而是弹压东方和南方这些不稳定的新占区,以及查看北方边境的安全。在跑路的总计里程上,古来君王中只有大禹能跟他相比。即便不出巡的时候,他也每天都要看和批文件,一百二十斤重的竹简,不看尽此数不上床睡觉,看得出来他是个勤勉的皇帝。 秦始皇这次是带着车队,第二次出来东巡,但是当他们刚刚走到中原河南的博浪沙这个地方,却遭遇了恐怖分子的袭击。 这个恐怖分子有着不错的血统,祖上五代连续担任原战国时代韩国的相国,并且家族本是韩国王族的分支,他的名字叫做张良,人长得有点像个女的(状貌如妇人)。韩国地处中原偏西,几年前被秦兵灭了,从此张良就过起了游击的生活。由于是相国之子,经济上比较宽裕,光家僮就有三百人,张良于是就用家里攒的钱积极训练大力士,带着一群恐怖分子乱跑,目的就是为韩王复国。 韩国本来是人家韩王族的,你秦始皇无缘无故给抢去了,我要抢回来还给韩王族的后代,这就是张良的目标。 张良听说秦始皇出来巡行了,觉得这是必须利用的良机,于是他带着一个古代狙击手,在河南原阳县郊外一处叫博浪沙的高地上,埋伏下来。张良为此行动还特意从黑市购置了一枚古代炮弹——六十斤重的铁锤。如何发射呢?当时没有肩扛火箭发射筒,好在狙击手是个大力士,准备肉力发射。 于是俩人在山上埋伏起来。不久,秦始皇坐着豪华车队过来了。每辆车子都涂着十几层的植物漆,上边画着云霓鬼兽,漆皮油光鉴人,车尾插着各色羽毛做成的彩旗,气派豪华逼人,跟现在结婚的车队一样。秦始皇的座驾大约处于第二位,叫作金根车。金根车用六匹马拉着,上有羽盖,为了便于马匹向左看齐,最左边的马头上还有牦牛尾的大纛(dào),大纛就是个带穗的高棍子,插在马头。其他马头上则戴四寸马冠。车轴外侧有铜金铃,拖曳至地,铃上左画苍龙,右画白虎。金根后面跟着两辆副车,各自驾四马,按青、赤、黄、白、黑选择旗帜和马匹,以应春、夏、季夏、秋、冬五个季节,叫作五时副车。 张良对狙击手说:“瞄准第二辆车,准备发射——10,9,8,7……2,1,发射!” 但是想不到秦始皇的车速太快(它是六匹马拉的,车轴外面的密封壳里通常放的润滑油是猪油,而秦始皇的车大约是鲸鱼油,所以车更快)。火箭弹在飞行的时候,秦的座驾已经迅速前移了,炮弹落在了后边的随从副车上——就听“咣当”一声,副车变成了鸟窝形。 唉!瞄准前面的武装战车就对了。 秦始皇诏令天下,捕捉刺客。张良赶紧改换了姓名,往距离秦国腹地(陕西省中部的关中地区)最远的江苏跑去了。随即秦始皇继续向东巡行,跑到了山东烟台的芝罘山上,观看了大海上蓬勃的日出——就是我们开篇看到的那一幕,作为陕西关中长大的人,大海是令他很惊奇的。然后他做了个石碑,刻上字,作了一篇歌颂自己的文章,又在北方的河北、山西巡行一番九九藏书,然后回了陕西咸阳的都城。 张良则一路向东南,跑到了江苏北部的下邳,然后在这里窝藏下来,当游侠。下邳这里,位于淮北地区,从前属于战国时代楚国的东部。张良跑到这里,说明这一地区尚未被秦王朝控制得很严。淮北这里民风非常强悍,后来的汉朝人都说这里的人好为奸盗,专为自己,脾气很坏。淮河经常泛滥,于是土薄,而风气是系于水土的,所以《汉书》中就说这里“地薄民贫,好为奸盗”了。 因为下邳这里民风彪悍,所以张良就在这里任侠。下邳向南不远有一个下相,也在淮河边上,现在叫宿迁,这里是项羽家族的老家。项羽家族中有个族叔叫做项伯,项伯也不小心杀了一个人,也只好四处乱跑。他听说张良正在下邳城里做任侠,专门急人之急,很够朋友,于是经人介绍,就落荒跑到了张良这里,被张良接下,在下邳城中窝藏住了下来。 下邳城里有个老头子也很坏,专门以欺负年轻
人为乐。有一次,张良在下邳城外散步溜达,走到了沂水一个桥上,边走边看两边风景地,随后干脆趴在栏杆上张望。于是,这老头子就过来了,走到张良旁边,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位孺子(小弟的意思),你看见我这只鞋了吗?我现在把它脱下来,扔到桥下去。你看你能不能把它取上来!” “什么意思啊?你是哪个山头的?”张良一愣。 “不要管,赶紧取上来。”说完老头就把鞋子扔了出去。像个乌鸦一样,鞋子落在桥下沙地上。 老头子说:“去取啊。” 张良于是挥起拳头,就要殴打这个老头子。但是一看,这老头子也实在太老,恐怕几下就给打死了。于是张良不禁心中不忍,把拳头放下了。张良强忍着,自己下了桥,把那鞋子取上来了。 老头又说:“那帮忙给我穿上啊。” 张良觉得既然已经捡上来了,干脆就给穿上吧,于就半跪下来,去给这老家伙穿鞋。 老头儿伸着脚,让张良把鞋给他穿上,然后呵呵一笑,就笑着走了。 张良这时已经开始觉得很惊讶了,大约从穿鞋开始,就非常惊讶了。觉得这老头身上的气场,颇是不凡,所以也才不由自主,就把鞋给人家穿上了。 张良傻愣愣地站在原处,半天缓不过神来。结果,这老头走出了一里左右,不知怎么想的,又折回来了,走回到桥上,对依旧站在那里的张良说:“我看你这个小弟还是有些天分的(孺子可教也!),这样吧,五天以后黎明日出时刻,你还在这个桥上等我,好吧?” 换了庸常之人,谁会信这老头,谁会五天后大清早来等呢?但是张良颇为惊讶于这老头,既以这老头为奇,出于.99lib?好奇心,于是就答应了,说道:“诺!五天后黎明日出见。” 五天后的一大早,正是日出时刻,张良准时地到了,结果老头子却先于他到了。这个老头子非常喜欢耍大牌,转身就走。 张良更没脾气了,赶紧追他:“我准时来的啊,准时的啊,正好太阳出来。您老等等啊。” 老汉生气了,说:“不啦!你比我这老家伙来得还晚,我没有心情了!” 老头子走出一箭之地,又转过头说:“这样吧,再给你一个机会,五天后还是这里,要早点来啊。”说完,老头气鼓鼓就走了。 五天后的一大早,公鸡开始打鸣,太阳还没出来,张良搭了辆马车,就已经跑到这桥上来了。结果老头子又先到了。老头子“哼”地一扭身子,掉头就走。 张良追了半天,只好再改下次。 这回张良学乖了,吃完夜宵,扛着帐篷就来桥上等了,好像等门票的一帮歌友一样。终于没有迟到——早于老头儿到了。 过了少顷,这老头也黑灯瞎火地来了,见到张良来得这么早,这是真信自己,也真有缘分啊。而且脾气也能耐得住各种折腾,那是适合学自己学派的东西的接班人啊——很难找到这么样的善于委屈自己的人。 于是老头乐了,从怀里掏出一本《太公兵法》,说:“这本书我本想带进棺材的。但是看你心诚,禀赋也好,适合当我的传人。我就把它送给你好啦。你回去好好研读,学成了其中的学问,未来就可以做帝王之师了!呵呵,十年后就用得上啦。好啦,你就不要谢我啦,快点拿去吧!” 张良诚惶诚恐,赶紧接了书。那老头也不再说别的话,转身就走。张良去追,老头叫他不要追了。随后,老头走远,从此再没出现与张良相见。 张良拿着这本宝贝书,奇奇怪怪地回了家,随后天天研习,终于后来练出了很大本事。但是《太公兵法》这本书却没有传下来,据分析,其中一些内容被融进了后人写的《黄石公三略》里边,所谓黄石公,就是桥上这个欺负人的老头云云。 《黄石公三略》这书,里边主要谈打仗和治国的,其指导思想都是道家思想,就是要顺势和隐忍。大约正因如此,这老头在选择自己的传人时,一定要找一个会忍和能忍的年轻人,才适合接受这套学说并且能够履行之。老头的反复测试,又是丢鞋,又是迟到什么的,就是看张良能否忍和顺。 其
实张良刚好也是这样的人。张良的模样长得很细致,人们乍一看,都觉得他模样像个好女子,就是美女。这样模样的人,估计也是柔和能忍的。 张良随后继续待在下邳城。 刘邦的传说 从张良所待的下邳往西北一百公里,就是如今徐州地区的沛县,那里正生活着一个叫刘邦的人。 刘邦出生时,还是战国时代,如今已经三十八岁了,比他们的伟大皇帝秦始皇,只小三岁。 刘邦上面有两个哥哥,他排名老三,父亲于是就给他起名叫刘季,意思就是刘老三。 这个刘老三长着一个高挺的鼻子(隆准),他前两年的时候,曾经按照国家法律规定,到都城陕西咸阳那里去服徭役。 咸阳这里是个伟大的地方,人口众多,非常富庶,秦始皇把原六国地区的豪富十二万家都迁徙来了这里。这么做,也是为了削弱六国地区的力量,加强自己的中央集权。 这一天,秦始皇摆驾出行。一般帝王出行,按照当时的法律规定都要清街,就是让人躲在家里。可能是咸阳城内的治安实在太好了吧,这一次秦始皇命令大家可以从“掩体”里出来尽情观看。于是正在咸阳服徭役的刘邦,也离开工地跑来参观,他见秦始皇正在万众瞩目的豪华法驾内接受群众山呼舞拜,刘邦扬着头在人缝中傻傻地观望,不禁喟然叹息说:“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这位地位低贱的刘老三,服完了徭役,又回到老家沛县丰邑。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刘邦。 这刘邦长着一副美髯,性格乐天,常喜欢欺负人,后来他去衙门里当吏,对衙门里的其他的吏们,他无不嘻嘻哈哈地狎侮开涮开玩笑。刘邦对酒和女同志尤其感冒,平时也爱施舍。至于念书,则是非常头痛,而读书以外的农家活,他又不肯做,所以这样的人只好去县政府里吃饭了。刘邦就当了个吏,可以混工资。 刘邦具体的吏职,就是在沛县郊外的泗水亭上当亭长。泗水是淮河以北的一条河。亭是修在交通要道旁的古代派出所兼旅店,大致每十里一个,吃的是公家的饭。亭长的主要职责就是抓盗贼以及“亡人”。“亡人”就是因为交不起赋税或者犯了罪而脱离户籍逃跑的人,他们在大路上走,被正在巡逻的亭长刘邦拦住,一查身份证,发现是三无人员,离开家乱跑,脱离户籍不给国家交税,那就要给捉起来,打他五十板子。具体位置是打屁股还是脊梁,要按照政府规定,然后把他遣送回原籍。还要罚款,如果这个亡人逃亡的时间比较长,跑了一个月才被抓住,那就要罚一个盾(盾牌)。如果这家伙比较厉害,跑了一年才被抓住,就要受“耐刑”了,也就是剃掉他的胡子和两鬓。如果一个光着下巴的男人走在秦朝大街上,大家就会指指点点:“呀!这小子是个逃亡分子来的!” 刘邦作为泗水亭长,他的上级是县里的亭啬夫,大约相当于县公安局长。如果不是一帮劳改犯改变了刘邦的命运,那么刘邦未来的职业,也大约不过是停留在一个亭啬夫的水平.99lib.。 这一天,具体日子说不清,亭长刘邦带着自己下面的几个“求盗”(相当于现在的警察),要押送县里的一批刑徒(罪犯)到陕西咸阳那里去。具体就是去骊山那里,作为劳改犯,给秦始皇修陵墓去。 秦始皇虽然还没有死,但墓已经开始修起来了,而且为了尽量不扰民,修墓用的都是刑徒,从各郡县征集来的,据说总数有几十万。 其实劳改犯本可以在本地进行劳改。如果是从前的诸侯战国时代,每个国家就那么大,劳改犯们去劳动,足迹也不会离开老家周边,这样在家乡工作,受罪也安然些。 现在是要去遥远的陕西了,这些人当然不愿意出这远门,于是刘邦押着他们走出沛县境界不远,很多劳改犯就脚底抹油逃跑了。刘邦手下的“求盗”没几个,根本抓不住逃跑者。随着队伍渐行渐远,劳改犯也越跑越少。刘邦估计,等到骊山,可能就剩我跟这几个“求盗”了,怎么向秦皇帝交差啊?干脆我跟几个“求盗”互相捆绑起来,直接去骊山修陵墓算了。 刘邦这个人很有政治野心,这不怪他,都是一些当时的职业生涯咨询师(当时就是算命的)挑唆他。刘邦常在王媪(王家的老妇人)开的酒吧里喝酒,但是身为底层官吏(严格来讲只是吏还不是官)的他,钱并不多,或者是被他挥霍得不够花,于是他就赊酒喝,说到年底结账。王媪也就答应了。 不料,刘邦一高兴喝多了,就躺下呼呼大睡。王媪看见这家伙身上,居然趴着一条鼾声如雷的黄龙。这样的情况出现了好几次,而且,最奇怪的是,每次刘邦来喝酒的日子里,当天来的顾客就格外地多,销售额数倍于往日。王媪觉得,这是老黄龙在派人来喝酒,从而间接在替刘邦付酒钱呢。于是到了年底,王媪也就不说要刘邦酒钱的事了。同样的事情不光出现在王媪的酒馆,在武负(负通“媍”,指老妇人)的酒馆里也是如此。 还有一次,一个老头子看见了刘邦的媳妇,也就是吕雉正在农田里干活,于是惊叹道:“天呐!这个小娘子乃天下贵人之相啊!”又看了刘邦的俩小孩儿——这俩正帮着妈妈在田野里给庄稼施肥,“这俩都是大贵人的命啊!一个公主,一个皇帝!” 吕雉拉着俩孩子,也没心思施肥了,赶紧跑回去向刘邦汇报。刘邦一听,马上去追上老头问:“咨询师先生,麻烦您再看看我的贱相如何?” 老头瞪着眼看了半天,狂叫一声,吐血三升:“我的天呐!刚才的夫人和孩子,都是人君之相,至于您,更是贵不可言啊!我告诉您啊,您以后一定要自我珍惜啊!” 刘邦听了这些话,从此有了远大理想,而且常常窃喜,变得更加乐观,对前途无比自信。心情好的人,又有远大理想,平时就很幽默。刘邦作为泗水亭长期间,经常跟县里的吏们搞笑,也就是狎侮这些吏,估计是用胳膊夹住他们的脖子按在办公桌上拿他们开涮,对每个吏无不如此,反映了刘邦愉快自信的心情。 有远大理想的人现在开始准备行动了。刘邦见这回劳改犯都跑了一半儿了,就干脆把余下的都聚在一起,用公款请大伙海吃了一顿。有劳改犯问他:“亭长先生,这盘缠是两千里路用的,您一把都给吃光啦?” “不要紧,吃光了咱们就散伙。你、你,还有你,你们这帮劳改犯也都不容易,这大秦王朝的法律,也确实够不近人情的,弄得你们都动辄得咎。我呢,当官也捞不着油水。干脆我这官也不干了,你们也都走散算了!我就去附近的砀山里99lib?,藏着等以后再说了。” 其中有十几个壮士,觉得刘邦很有江湖大佬的风范,都说:“三哥,我们几个也不走了。都跟着你,也去砀山吧!” 于是,刘邦喝了个大醉,带着这十几个弟兄,往砀山方向去做山贼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了。 他们走到一处泽边,忽然有一条大白蛇挡道,弟兄们吓得面色苍白,纷纷要退。刘邦说:“不要退,不要慌!壮士行路,焉有畏惧!待我前去观看。”说完,他按着腰中青铜宝剑——这是这十几个人唯一的武器,抻着脑袋往前走去。就见一条巨大的白蛇,正盘在路中,吐着信子,对着太空练气功呢。刘邦趁着酒意,拔出腰中宝剑,一剑挥去,但见白光映耀群星,顿时白蛇斩为两截。蛇血蹿起来,溅湿了这帮亡命之徒的袍襟,蛇血也落在了人们的嘴唇上,舔一舔,味道就好像这帮人的命运,有点甜,也有点苦。 从此,前沛县泗水亭派出所所长刘邦同志,脱离了组织关系,转而走上了一条布满草莽荆棘的不平凡的道路。这就是高祖斩蛇起义的故事。这个白蛇,据说代表着西方的秦皇帝。 这刘邦因为送劳改犯多逃亡,只好自己被迫隐匿当了强盗,可见秦王朝的法令是严苛的,即便对官吏的失职也毫不留情。刘邦作为派出所所长,在酒馆喝酒,也不敢说不给钱,后来人家王媪没要钱,是因为看见了黄龙,自愿不要的。可见当时的官吏,还不敢白吃白拿。我们有理由认为,秦王朝的吏治颇好。 秦王朝的吏治颇好,除了因为秦朝是个笃信法家的政府,还大约与从前秦始皇迁徙六国的豪富十二万户到咸阳去有关。一般来讲,豪强留在本地,因为有钱有势,就会通过贿赂政府官吏,从而败坏行政秩序。豪强们被迁走了,官吏们无法勾结豪强以鱼肉百姓,在秦中央的法家精神管理下,吏治就有可能不错。 既然吏治不错,那么秦王朝为何很快出现危机呢?那是因为秦中央要做几件大事,这些大事通过官吏的网络而派给民众去完成,于是加大了民众的负担,让民众走投无路了。这几件事儿远比修秦始皇陵大——修这个陵,就增加了官吏如刘邦的负担,导致刘邦和下面的犯罪分子都脱离户籍逃跑。而后面的大事,则是加给官吏们和一般民众的。秦中央这种要干大事的决心,就通过一丝不苟的官吏网络,让民众受累了。 具体什么大事呢? 第一件就是打匈奴和南越。在秦始皇车驾遭张良狙击的事件过去三年后,公元前215年,秦始皇下面的方术士卢生献了一些鬼神的古图书给秦始皇,这大约是古人研究寻找仙人和不死药的心得体会的书——秦始皇正在留意怎么让自己永远不死。书中有这样一句话:“亡秦者胡也。” 这大约是说,将来灭亡秦王朝的,是“胡”。这也许就暗示了秦始皇的小儿子胡亥。 但秦始皇不这么想,他觉得匈奴是胡,匈奴未来要攻灭我们大秦朝吗?秦始皇想了想,为了不给子孙遗害,当即就命蒙恬先生,率领三十万军马,北上驱赶匈奴。 蒙恬很能打,同年就打跑了匈奴,夺得了河套及其北方大片土地。到了下一年,蒙恬为了巩固这些新占领区,就开始大修长城,以免匈奴反扑。 随即,秦始皇又对南边的“胡”动手了。南方在广东广西地区,居住的都是南越人,也属于当时的蛮夷,于是秦始皇命令屠睢(suī)带领五十万大军,分五路攻击岭南的南越地区,也就是广东广西和部分越南。官兵很快占领了这一带,新建了桂林、南海、象郡三个郡。但是当地的土著越人马上转入了游击战,秦兵前后伏尸流血牺牲者甚多,才算勉强控制了这里。 这样算来,用于北击匈奴和南讨南越的军队,总计八十万人马,相当于现在中国现役军人的三分之一,而当时秦朝只有三千万的人口——不足现在中国的3%。可以想象,这给国家带来的负担是很重的。 对外打仗不光征发了人口,也影响了没被征发的人。那些留在家里种地的人,日子也不好过,需要交粮纳税。为了支持战争,秦王朝收取的赋税就超出了从前的标准。赋敛无度,竭尽民财,必然引发内部动乱。 可是,秦始皇为什么非要出去打仗,从而导致对民力和税收的征用都增加,引发内部动荡呢?不去打匈奴和南越,或者过些年国家有余力的时候再去打,不就可以缓解人们的焦苦,自己的政权也容易稳定了吗? 没办法,秦始皇非要这么做。这首先跟他的急躁心态有关,他觉得要赶紧给子孙创造一个安稳舒坦的基础。现在六国已灭,而且也比较恭顺,唯一能威胁我们的,就是外面的四夷了。我的子孙很可能没有我这样伟大出色的能力,所以我先打垮了匈奴南越,这样子孙可以二世、三世地一直舒舒坦坦传下去。 秦始皇不太信任别人,整天自己看奏章和批公文,就体现了这一点,所以他也不太放心和信任自己的子孙。 秦始皇打99lib.匈奴及相应的修长城,这是造成秦朝摇动国本,民怨四起的直接原因。不过,也要详察一下,根据史书记载,就在五年后,匈奴里边有个狠角色叫做冒顿的,用响箭把自己的老爹和老爹的宠妾都射杀了,开始了兼并统一匈奴诸部的征程。也就是说,在秦始皇攻击匈奴的时候,匈奴还是未统一各部的状态,一旦匈奴走向统一,将势不可当。 只是事与愿违。打匈奴和南越也导致征用民力和物资太多,使得新建立的帝国出现不稳定因素。 另外,秦始皇下面的人,乃至一般民众(指秦国本土的),也都是好事之徒。秦国原本是个偏居西陲的落后国家,但是笃信和执行了法家的治国之术,于是成功。法家主要是以赏功原则作为激励官吏和民众的手段,于是秦人都愿意立功取利,每次出去打仗都像去商场抢购一样踊跃,急着立功以博取田宅爵禄,改善自己的生活。到了秦王朝建立以后,没有什么仗可打了,人们怎么立功博取爵禄呢?这时候的战将和大臣就会想,我有这么高的官位和富贵,是因为从前立了功,陛下赏赐给了我爵位田宅,那我怎么保住这些爵位田宅不被陛下收回去,或者不被其他家族夺了去呢?那就要继续再立功、再打仗从而维护爵禄乃至增益爵禄。 民众们也是一样,从前在兼并六国过程中,斩敌人首级都能得到田宅爵位和奴婢的赏赐,随着家庭人口的增加,生活压力的加大,他也愿意再有打仗和立功得爵、宅的机会。秦中央也希望民众以力致富,通过打仗和努力种地交粮,而获得爵禄。所以中央也希望对外打仗。 那么,现在打谁呢,那就出去打匈奴和南越吧。 终于这样下去,要干的事情太多,超过了帝国和民众所能承受的程度,乃至给帝国带来危机。秦王朝与赏功原则,可谓成也由之,败也由之。 南北兴兵的两年后,公元前212年,秦始皇决定再搞三个土木项目。一是修直道。从咸阳向北修到北方边境,全长700公里,穿山越谷,目的是为了配合打
?99lib.
匈奴,一旦北方有警,陕西关中的军队可以迅速运到边境。 第二,造阿房宫。秦始皇觉得现在的咸阳城人多,而皇宫有点小,于是又在城外启动了阿房宫工程,其主体宫殿内可坐一万人,相当于一个万人体育场。宫门是用磁石作的,防止恐怖分子带着铁兵器进入“体育场”。 其实,在修阿房宫之前,秦始皇已经陆续修了许多宫室了。最终,以咸阳为中心,秦王朝的宫殿群向四个方面铺展开来,据说关中地区有三百座,关外有四百座。这些宫室也不光是秦始皇一个人住。秦始皇建立秦朝后,没有给自己的功臣们分封土地,也没有把天下做成若干诸侯国封给自己的儿子们,而是全变成了皇帝派流官直接管理的郡县,这是秦不同于从前春秋战国分封制的地方。不封功臣和皇室子弟,那总得给他们富贵吧,所以这些宫室,大约也是为了安置和赐予大量宗族子弟和功臣的。 第三个项目却是给秦始皇一个人用的——修骊山秦始皇陵。 虽然开始修秦始皇陵了,但秦始皇并没有想到自己很快就要住进去了。 秦始皇之死 两年以后,公元前211年,秦始皇开始了第四次巡行,也是他最后一次出巡。这次与以前的不同,跨时将近一年,除了视察地方兼有到各地去向山川神灵祈祷延寿的目的。 秦始皇一路高歌东进,伴着日日升起的太阳,一直走到了东南方的吴越地区(今天的江苏、浙江地区)。 当时南方人的性格,却跟如今江浙一带不一样,并不温软。当时南方人还是很凶悍的,而且特爱造反。包括吴越地区的人,以及湖北、湖南楚国地区的人,开化得晚,民众还很有一股刚野劲。当秦始皇的车队到了会稽郡(地含江苏、浙江),预备渡过钱塘江往浙江地区去时,就有两个来自苏州的人,跟着大伙一起来围观秦始皇的车驾。其中一个人叫项梁,是叔叔,一个人叫项羽,是侄子。那侄子项羽见了秦始皇的赫赫仪仗,就说道:“这个男主角我也可以上去演”——“彼可取而代也”,大约是这个意思吧。 项羽还要继续乱讲,项梁赶紧捂住他嘴巴,说道:“不要乱讲,全家杀头的罪啊!”项梁是叔叔,所以成熟稳重一些。 这两个群众演员,敢在这里乱叫,可见南方人众对于秦始皇的普遍态度,还不是很恭顺的。这也因为南方接受秦人的统治晚,距离秦王朝的核心地区陕西关中平原也很遥远。 秦始皇在吴越地区视察一番,又返身沿海北上,在海边的琅琊山上做了个恶梦,随即走在向西返回内?99lib?地的路上,秦始皇就病倒了。这时已是公元前210年的夏天,秦始皇车队慢慢走到了沙丘,秦始皇终于病得要死了,他望着火红的太阳,叹息说:“我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 但是,这时帝国的情形并不比他的病情更好。从前他曾经被张良偷袭过一次,随后还有很多人非议乃至诽谤他,他应该能从这些渠道感受到天下潜伏的一种躁动,意识到自己所发动的战争和激进的政令没有获得很好的成果。 其实秦始皇还有一个扭转乾坤的机会,那就是任命一直与他政见不合的长子扶苏作继承人。扶苏这个人比较贤,反对秦始皇的一些做法,曾经数次进谏,把秦始皇气着了,于是打发这个乌鸦嘴去北方跟着蒙恬打匈奴人去了。 于是,秦始皇命令宦官赵高写下诏书,叫扶苏赶紧回咸阳,来安葬自己。言下之意,由扶苏接班。
如果扶苏未来接班以后,必然会修正秦始皇为政之失误,把南北的兵马撤回一些来,反正这些兵马在那些GDP很低的地方拓疆也没有太多油水,得不偿失,把正建的项目缓下来。同时开放言路,允许人们提意见和参议政事。经过这样一些调整,秦始皇末年风雨飘摇的局面,也就可以柳暗花明,二度逢春了。 随即,秦始皇驾崩于沙丘。 可惜的是,中书令赵高打断了秦王朝二度逢春的奢梦。 赵高是个宦官,曾经做过秦始皇的小儿子胡亥的老师,他很想抱着胡亥继位,这样自己有扶立之功,未来就可以长期吃香喝辣了。于是,赵高在秦始皇死后,修改了秦始皇的遗诏,改给扶苏发去了一份假诏书,送去了北方防御匈奴的前线那里。 扶苏为人仁义,喜欢与正直的忠臣孝子如蒙恬之徒来往,现担任蒙恬三十万边防军军政委(监军),长期驻扎上郡(陕北延安一带),驱逐匈奴,尽得河套之地,边功很高。国人多听闻他很贤,连赵高都夸他“信人而奋士”。 这一天,扶苏正和将吏们在上郡一起办事呢,收到了赵高的使者送来的假木板信。打开一看,是老爹的口吻:“朕巡行天下,如何辛苦。而公子扶苏,与将军蒙恬将数十万之中,十有余年,士卒多耗死于外,却无尺寸之功。没有功也就罢了,扶苏反倒数次上书直言诽谤我的所作所为。扶苏为人子不孝,赐剑以自裁。” “赐剑以自裁
”几个字触目惊心,扶苏读到这里,就哭了。于是他走进卧室,打算自杀。 大将蒙恬追过来,99lib.说:“公子!请不要急着自杀。如果诏书是假的,您自杀了不就没法复活了吗?还是派使者去朝廷请示核对一下吧。” 扶苏说:“父亲让儿子死,儿子有什么好去核对的?我得抓紧时间了,别了!” 蒙恬劝阻不了。扶苏“扑哧”一声把剑尖插进了自己的脖子,血喷三尺,匍匐而亡。 蒙恬抱尸大哭。 随即,秦始皇的小儿子胡亥,在赵高的“辅佐”下,登上皇位,是为秦二世。 秦二世的恐怖政治 如果你是个二十一岁左右的大学生,正在读大学三年级,你就该知道,在你这个年纪,秦二世胡亥已经当了一个庞大帝国的皇帝了。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好羡慕的,因为等你毕业一年还不到的时候,他就死了。 在过把瘾就死之前,秦二世有好几次机会是可以扭转帝国和自己的厄运的。但是,秦二世这人有志气,他的名言是:“凡是我爸爸留下的人都要杀,凡是我爸爸搞的工程都不许停!”于是,按照这两个“凡是”的第一个“凡是”,他打算把老爸留给他的干城名将和地方大吏,还有自己的弟兄姐妹们,全都杀了。 这是赵高教导他的,赵高说:“您应该把您父亲的老臣都杀掉,换成陛下您所亲信的人。这样,就没人能威胁您的皇位了。” 于是秦二世大肆捕杀老臣。清洗完朝堂里的老臣,他们又开始打各郡县大吏的主意。 赵高进言说:“天下各郡各县的第一第二把手,您认为不合适的,应该赶紧找些罪名,把他们都干掉。然后把一些低贱的人提拔起来,远在地方上的人弄到中央要职,穷的官吏赐予他富贵,这样,他们感恩戴德,您就有了一帮铁杆追随者,从而皇位牢不可破了。” 秦二世对这个地方人事大换血的主意拍手称善。于是像他老爹那样巡行了一次天下,一边走一边诛杀大臣,简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方大吏(郡县第一第二把手)们在秦二世的这次杀人之旅中纷纷掉了脑袋。 为了干掉这些朝廷和地方上的先帝故臣,秦二世事先还修改了法令,按照这个修改后的法令,群臣和地方大吏就都有罪了。于是,法家先贤经营百多年的一套严密有效、科学合理的法令体系,被修改得毛骨悚然。 看见朝臣大员和地方官吏们都乖乖的了,秦二世的盘子稳了很多,遂开始对自己的兄弟们动刀子。因为赵高说这些兄弟们也会与您争位的! 于是,秦始皇的众多儿子(二十多个)当中,有公子十八人,按照修改后的法律,被罗织罪名,判了死刑,戮死在咸阳市。 秦二世采用不光彩的手段刚刚继位的时候,民力耗尽、百姓不堪重负的形势尚是可以收拾的。汉朝人贾谊说,秦二世初立的时候,嗷嗷待哺的老百姓们,是容易安慰和糊弄的。老百姓已经被秦始皇使唤得半死不活,疲敝不堪,家家户户被刮得饥寒交迫。这样的饿者只要给他点糟糠吃,寒者给他件军大衣,他们就会非常知足了,就会对你这新政府,歌功颂德,大加颂扬的。 但是,秦二世似乎连一点儿糊弄老百姓的假仁假义都不肯施行。小伙子秦二世对老爹也很孝顺,他认为,老爹新死,藏书网阿房宫工程可以暂时终止,但是阿房宫的役夫们都要改去增援骊山工地。 老嬴的遗体已经装进了秦始皇陵的地穴里,必须趁热乎抓紧埋了。于是,阿藏书网房宫工程队的几十万人,和骊山的几十万人,一起用力,把地穴盖上土,终于使得中国大地上最大的坟墓封顶完工了。堆起来的坟头像小山一样,高达一百多米,顶上长着苍翠的树木。坟周围建造着华丽的宫殿祭庙,全国各地都进献贡品摆进庙里放着。 为了防范99lib.东方六国诸侯的鬼兵,从地下进攻老嬴的这个大棺材,在陵墓往东仅仅一公里半的地下,特意又布置了三四大群的冥兵——他们驾驶着战车,挟弩握戟,列阵以待,这也就是所谓兵马俑了。他们看护着老嬴的遗体,不被六国人再次派出荆轲这样的杀手,去刺杀。 虽然地面以下布置得无懈可击,但是,秦二世却忘记了地面以上。在距离秦中央一千五百公里以东的淮北地区,一群绝望的戍卒,正要向这个我行我素、耗尽民力的政府,展开地面以上的收尸行动。 陈胜其人 在中原与南方楚地的结合部,具体是颍川郡的阳城县(今河南登封境内)的“闾左”里,生活着性情阴郁的陈胜。 陈胜住在闾左的家被汉代学者贾谊描述成
九九藏书
这样:用一口没底儿的大瓮支成窗子,家里没有青铜器和铁器,所以他的门板也就没有金属的轴(功能类似折页,古代叫做门枢),因此他用绳子把门板捆在门框上——每次开门,他需要提扛着门转动,才能把自己弄出屋子。 陈胜少年的时候,性格似乎比较忧郁。有一次,年少的陈胜跟一个朋友一起佣耕(就是去有地的人家里种地,拿工钱),耕了一会儿,陈胜.99lib.就不耕了,走到垄上呆着,然后“怅恨久之”。发了一会儿傻之后,就连嗟再叹,最后一边做着白日梦一边说:“未来我一旦富贵了,我不会忘了你的!” 他那伙伴就笑了,说:“你不过就是个庸耕(佣耕又称庸耕)的,能有什么富贵呢?” 陈胜叹息一声,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史记》上说,陈胜“少时尝与人佣耕”。学者们根据“佣耕”两字,就说起了陈胜是农民,领导了农民大起义,其实非也!“少时尝与人佣耕”,恰恰说明他“少时”以后就不再为人佣耕了。 而且,陈胜有字,字“涉”,字一般是在加冠礼时起的,能有个“字”,似乎也不是底层农民出身。 陈胜既然有这么大的志向,所谓鸿鹄之志,难免少时以后要开始自己的奋斗,最后他壮年被征发去戍守边境的时候,担任了“屯长”这样的军官职务。屯长不是个临时的官,而是秦国早就有的常设官职。《商君书·境内》说:“五人一屯长,百人一将”,这个“五”字后当脱了一个“十”字,否则不可能与百将并论,“五”应该为“五十”。则屯长为五十名士卒的长官。总之,屯长是低级军官。 《后汉书·百官志》云:“大将军营五部,部下有99lib?曲,曲下有屯,屯长一人,比二百石。”屯长的官则是更不小了。能做上这样的官位的人,家里似乎也不当是赤贫者。 秦二世第二年,公元前209年七月,夏蝉高唱的时节,陈胜作为屯长,戴着自己的冠,领着政府征发的闾左九百人,往北方去戍守。 这帮人首先在今安徽北部宿州地区的蕲县大泽乡集结,屯驻在大泽乡的郊外,预备开赴北方的渔阳郡守边。大泽乡也并不是乡村,当时是县乡邑三级编制,刘邦是出生在沛县丰邑,乡比邑还高一级,也是有城围的,户口以千数。 他们所要去的渔阳,就是现在的北京郊外的密云、怀柔这些郊县,如今算是不错的地方,但是在当时还都是秦朝人眼中荒远幽暗的边境地区了。至今这里还长城绵延,表明它并不是当时帝国的腹心。 陈胜、吴广他们,是非常不愿意去北方渔阳戍边的,他们也有他们的老小,正生活在盛夏时温柔平坦的淮北土地上,谁愿意抛家离子别妻地出远门呢? 这些要出远门的人正在郁闷的时候,天帝突然显灵,乌云密布,狂风骤起,天昏地暗,远近不辨,暴雨倾盆。道路也被洪水截断了。 坐在大泽乡结集地屯长办公室里的陈胜——此时应该已有三十多岁,情绪一贯容易波动,望着窗外淮北地区聒噪不已的阵雨,他更加多愁善感。他是个男人中的林黛玉,“怅然久之”是他的招牌动作。于是他把助理屯长吴广叫进来开会。 吴广也不是俗人,吴广也有字,字叔,说明他也是戴冠族。 吴广进了屯长办公室99lib?以后,陈胜说:“吴兄弟,如今暴雨下个不停,道路阻断,我们到了北方,多半已经迟到。按照秦二世的法令,迟到了就得掉脑袋。特别你跟我,都是领队的屯长,首先就得砍咱俩的脑袋。” 说到这里,陈胜的眼中禁不住开始发酸,露出要落泪的样子。 吴广赶紧安慰说:“如果实在怕死,我们就逃跑算了。” “逃跑也是要死的。一样的死,我们不如死个大的吧,为营建一个国家死好了(等死,死国可乎?)。而且起义还不一定死呢!”吴广经过陈胜变相的开导,终于一拍脑袋说:“我们还是起义吧,陈屯长!” 陈胜脸上终于愉快了,顿时露出很阳光的微笑,点点头:“其实啊,我早想好了,如今天下受秦政之苦已久,我们造反,民众会响应的。但是,光有群众基础还不行,我们还得找两个有号召力的人去带头。光靠咱俩还不行。” “那找谁啊?” “我们找两个已经死了但是人们都以为他们还活着的人,这样用他们的名义,人们相信,他们也不会跳出来揭发我们。我听说,秦二世是小儿.99lib.子,不应当立为皇帝,应当做皇帝的是老大公子扶苏。公子扶苏因为数次进谏的缘故,被皇上派到了外边去带兵,如今有人听说他没有罪,秦二世却把他杀了。百姓大多闻知他是好人,却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可见陈胜交游广泛,消息比老百姓灵通)。还有项燕,原是战国时代楚国的大将,数次有功,爱惜士卒,楚人都怜之。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逃亡了以避秦难。如今若以我们的人,诈称是公子扶苏和项燕,应该响应者很多,可以汇集攻秦。” “这个主意很好啊,看来你为此筹划已久了。” “那当然,实话告诉你说,我这个人一贯志向远大,与天地等高。造反的事,不是这简单一场暴雨就逼迫我突然萌发的。不过,我们还得多做些准备工作。” 吴广说:“那好,明天不下雨的话,我们就去准备。” 起义前夕 第二天,雨暂时停了,天空里一碧如洗。太阳泼溅出耀眼的金光,好像水一样流溢回旋。陈胜、吴广两个居心叵测的人出了军屯,直奔大泽乡城外,路边一个小湖,刚好有人设下一副渔网,俩人决定搞鬼。 我们说,当时有一种渔网适合懒人使用,就是用木架子固定了网,样子呈锅形,沉到水里放着,等着鱼儿跑进去乱吃。人呢,可以先溜开去别的地方玩儿。回来的时候,突然一拉木架子,一些没吃完饭的鱼们,也许竟会被抄上来几条——这样的渔网叫作罾(zēng)。 陈胜看见罾的主人没回来,四周无人,就剩一个罾在水里扔着,于是对吴广说:“我说过了,你一定要听我的,这样才能做出大事。” “是啊,你藏书网让我干什么呢?” “现在你有机会表现对我的忠诚了,你去偷一些鱼吧。” “我们马上就要革命了,还偷东西,不太好吧。” “没关系,等革命胜利了,我们都会加倍还给老乡的。你快去吧,不然我生气了。” 吴广赶紧脱了衣服,趟水到罾的旁边,琢磨着怎么才能捞出罾里的鱼。这时候陈胜从岸上帮忙,一拉罾的绳子,把木架抬出水面——但其实并不抬出水面,而只是刚好抬至水面,使得鱼儿刚好游不出来。吴广好像一只猫那样从上面盯着玻璃缸里的鱼,非常惬意。鱼们则白了他几眼,顾自优雅地游着照旧找东西吃。吴广把爪子伸到罾里,立刻一条活鱼被摇头摆尾捉了上来。鱼大约是嫌被打扰了吃饭,于是拼命挣扎,大喊大叫。吴广说:“不许喊,再喊我就淹死你!”鱼于是奇怪地看着他,喘着气。 这时候,陈胜已经写好了一个传单卷成了卷,让吴广拨开鱼嘴,塞了进去。鱼被塞得狼吞虎咽,吃相极其不雅,鱼流着眼泪好像在说:“看清楚了,我又不是鸭子!” 这两个变态又如法炮制,往另外好几条无辜的青春期的鱼肚子里塞满了传单,像怀了孕一样,直到陈胜说主人回来了,吴广才慌忙拴牢罾的绳子,鱼们的怒目而视下逃离现场。藏书网 当天午后,戍卒们的炊事班班长从大泽乡城内的农贸市场买回来几条大腹便便的鱼——鱼们一边喘着气,一边打着饱嗝,要吐的样子。班长心说:“这是吃了什么污染物啊?” 打开鱼肚子,他就看见了传单。一连几条都是如此。传单是用红笔写在丝帛上的,是小篆,三个大字:“陈胜王”。这是天帝给陈胜的委任状,派鱼使者送来了。炊事班长连忙给朋友们传阅,大家一致认为这是真品,因为笔画弯弯绕绕,像鬼画的符一样。 正在迷惑不解的时候,日影慢慢偏斜,直到斜成了斜阳。斜阳又很快熄灭下去。 夜里,陈胜睡不着,望着如烟的夜色,就对吴广说:“我们在这里清宵独坐,良夜孤眠,也不是办法啊。”他又“怅然”上了。 吴广说:“那咱们出去找地方唱歌吧。” “好的。老吴,我听说你会口技,我教你说几句话。” 于是吴广打了个火折子,像黑夜飞行的大黄蜂那样跌跌撞撞闪进军屯附近一大丛祠堂废墟里,准备去唱鬼歌。淮北夏夜的菊科植物们散发出浓郁的馨香,正像一条小河,在淮北平原
余热未退的风中,流淌着。吴广点着一堆柴禾,一边驱赶蚊子,一边拿出了自己自制的古代扩音器。 吴广的口技非常厉害,他给动画片《狮子王》配音准成!他最擅长的就是模仿狐狸叫了。他捏着古代扩音器,呜呕呜呕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像狐狸那样叫道:“大楚——兴——陈胜——王——呜呕——呓——王——呜呕——陈胜——大楚呜——兴——” 他这么对着月亮一叫,军屯里的人都听见了,心说是了,这是白天天帝送完了委任状,怕我们没收着,又派狐狸使者亲自来宣布了! 吴广在野外喊了一宿,过足了配音的瘾,直到开始有真的狐狸跑来围攻他,这才黑着眼圈,浑身是蚊子包地回来了。 士卒们次日清早纷纷传说:“陈屯长要被天帝挑出来当王了!”一边说,一边用眼睛指着屯长办公室的方向。 我们说,从黄帝时代起,三千年来统治中国的都是血统高贵的大家族。夏王大禹的老爹鲧原本是高级干部,鲧家族是华夏的贵胄,据说是黄帝的后代;商汤是商诸侯之长,祖先一直是商族领袖,甚至最早是尧舜时代的高级干部;周文王.99lib.、周武王也是方国领袖,祖先是赫赫有名的后稷等人;秦皇帝的祖先,也是夏商时代的贵族或诸侯领袖——总之都是蛮有地位的贵族,或贵族子弟。而陈胜以为凭着自己一个匹夫的实力也可以称王称霸,这种思想在当时是非常叛逆,非常有创意的。 普通民众,没有知名的祖先而能为王为侯,还没有先例。你必须有个好祖先才行,当时的人都崇拜祖先。于是陈胜想,虽然我没有可以傲人的祖宗,但是我可以借助天命啊,于是鱼腹藏书、狐狸夜语,也就是编造了一个天意。陈胜以自己的天命理论,去弥补自己祖先的不足,也是有识者啊。 揭竿而起 当时打仗的时候,各郡县都要出兵,由县尉带兵。县尉是仅次于县令的第二把手,专管军事,俸禄为二百石至四百石左右,高于屯长二百石。 凡是县尉(四百石)出去带兵了,就改叫将尉。这次在大泽乡带队的将尉有两个,分别叫作将尉甲和将尉乙。这天中午,俩将尉找来陈胜、吴广他们喝酒,准备饱餐一顿之后,择日拔营启程北上。 “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明早可以出发不?”将尉甲问。 陈胜说:“准备倒差不多了,但我最近心情不太好,比较怅然,还是让吴广先说吧。”(他已经跟吴广编好了一套激怒将尉的词。) 将尉甲转看吴广,并奇怪地叫道:“咦!吴广,你的眼睛怎么看起来像不新鲜的鱼眼?” 是啊,夜里装狐狸叫,能不死鱼眼吗? 吴广说:“我眼睛肿胀,是因为最近身体不好,我不打算去渔阳戍边了,我明天就回家养病去。” “你是当真的吗?现在是在军中,不是在县里!吴广,虽然你是我的老下级,但不能像以前那么乱开玩笑。” “我很认真的。我这么体贴又顾家的男人,不在家照顾老妈和老婆,而去戍守什么破渔阳,岂不是大材小用!” 将尉乙过来,一脚把他踹倒。将尉甲举起竹板,照着吴广的屁股结结实实就是连击七八下子,一边打一边还喊:“我叫你养病!我叫你养老!我先打你一顿,病就好了!” 吴广说:“不要啊!不要啊!打死军官是犯法啊!”他的士卒们也赶紧跑来看,但见吴广左右躲滚,被打得像一条冒着烟儿的旧军毯,灰尘四溅,嘴里兀自还疼得“缩缩”地叫,像是吃了什么烫的东西。 正在这时,将尉甲由于打得太卖力了,身子甩动太厉害,他的佩剑从剑鞘里滑出了小半截。吴广见状,躺在地上,来了一个“猴子摘桃”,捉住将尉甲的剑把,抖腕抽出,寒光向上一刺,剑尖“咯吱”一声从将尉甲的后心穿出。将尉甲倒退一步,倒在地上连连吐血。 陈胜捡起宝剑,先补了几下子,把痛苦的将尉甲的痛苦结束了,再与吴广冲出去,并力与将尉乙战斗。将尉乙未走几招,被双剑穿身而死。陈胜帮着吴广,就这样把两个将尉都给杀了。 陈胜当即召集自己的徒属都过来,也就是这帮戍卒,陈胜说.99lib?道:“尔等听着,这段时间天一直在下雨,雨水耽误了我们的行程,现在跑到渔阳那里都已经失期(迟到)了。失期,按照法令,应当斩首。即便就是不斩首,在外边守边,那也是十分之六七要死。而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就要以死谋求自己的大名!王侯将相,难道一定非得是有这个种才能当上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们今天就此起大事,尔等只消不计生死,斩将夺城,略地成功,我陈胜计功授封,若不能保你们名忝王侯之位,身列将相之行,我陈胜有如此柱!”说完,一剑向帐门的柱子击去,劈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众徒属先是被陈胜说他们统统要死的话吓住,随后被陈胜的号召和赤诚所感染,于是众徒属无不雀跃,齐声高呼:“敬受命——” 于是众人设坛而盟,皆“右袒”(袒露右肩),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同时对外自称是公子扶苏与项燕,以从民所欲。 就这样,屯长陈胜在大泽乡外的军营里振臂一呼,九百戍卒与随后的天下豪杰奋起响应,云合雾集,随风飘荡。他们从此走上了一条激情燃烧的澎湃人生之路。 陈胜对众戍卒们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并不是要绝了王侯的种。实际上,目前秦王朝已经绝了王侯的种了。王是指诸侯王,类似从前战国时代的齐国、赵国、楚国这些国家都有王。侯则小得多,也不是行政官职,而是爵位,享有一个乡或者县的民户作为他的食邑,这些民户交的租税,都给他家,归他家世袭享用。 现在的秦王朝,是一个诸侯王都没有了,而侯呢,秦也是很吝啬,开国武将功臣,都很少有被封侯的,丞相李斯,是被封侯的,有食邑,算是屈指可数的几个之一。 陈胜喊的这个口号,“王侯将相”,反映了当时普通布衣普遍地渴求发达。陈胜主张“大楚兴”,那就是要给从前的战国诸侯王国楚国复国,那么复国后,就要有楚王,下面有侯和将相(将相可以指中央朝廷的将和相,也可以指诸侯王国的将和相,诸侯王国内部,最大的官也是将和相)。 而如果继续打到别的地盘,比如从前赵国的河北地区被占据以后,也要恢复赵国。陈胜的许诺是,你们跟着我造反,你们这些有功的战将,将来就可以择出个为赵王,下面有侯,如此等等。 不说这么多了,公元前209年七月,陈胜、吴广带领着九百戍卒,正式起义了。他们使用的据贾谊说是“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的粗劣(但是非常环保)的木质武器,首先去攻大泽乡,把大泽乡拿下来了。 大泽乡并不是个自然村,当时是县、乡、邑三级编制,乡和邑也都是有城墙的,五千户以上为大的乡,五千户以下为小的乡。大泽乡隶属于蕲县的,是蕲县的下一级。 那么,陈胜九百人攻大泽乡这个有城围的地方,使用的会是大棒子和竹竿吗? 其实,九百戍卒前往渔阳边境,县里应该自备甲具武器,随队伍运送北上。所以我们估计这九百人,应该是被武装起来的。虽然不至于像美国大兵那样武装到了每个牙齿,但拎着纯环保的木头棒子,似乎也并不必要。 贾谊在《过秦论》中说陈胜的戍卒“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又说他们使用的都是鉏(chú,锄头)、耰(yōu,无齿耙)、梃(tíng,木棍子)什么的。木棍子也就罢了,锄头、无齿耙纯粹是无稽之谈。这帮人是集结起来北上的戍卒,随身携带着锄头、无齿耙干什么呀! 贾谊是个汉朝文人,和所有文人一样,写文章喜欢制造强烈对比,他故意把起义军武器装备写得很差,目的不外乎是想说,秦还是那个秦,为什么前边那么强,后边如此弱呢?都是因为秦“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建朝以后不修“仁义”了。为了构制对比,贾谊故意把陈胜的装备写得很差。唉!这大约就是以文害意吧。 不管到底是不是木棍子,起义军攻下大泽乡之后——又“收而攻蕲”。收,显然是收了大泽乡的人(或者兵,包括兵器),然后很快从大泽乡出发,又攻破了大泽乡所隶属于的蕲县的城墙。攻击蕲县县城,靠着木棒子就更不可能了。 进入蕲县以后,他们打开蕲县里的兵器库,这帮人总算可以把自己充分武器起来了,不至于再被贾谊笑话了。陈胜给自己弄了一套最精良的皮甲,非常坚固,又弄了一柄锐利的大戟,叫副官给他拿着。这就是史书随后所说的陈胜“身披坚执锐”——披着坚甲,执着锐兵器。 陈胜捏着大戟,披着坚甲——当时甲都是牛皮的,乘坐战车,迅速向西推进。起义队伍沿途先后攻下了铚、酂(cuó)、苦、柘、谯诸县,这些县都位于安徽西北部到河南东部一带。 陈胜攻下这些县城,就收其兵(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当队伍终于推进到陈城(大泽乡以西两百公里处)的时候,陈胜回头一望,身后已经汇聚战车六七百乘,骑千余骑,卒数万人。 因为是攻下了六个县的县城并且收其兵,所以陈胜的部队,并非是一水儿的贫苦农民。 陈城是一个大城,是当时陈郡的郡治,一说是陈郡的一个县,总之是个大城,乃是从前春秋时代陈国的都城。可是,陈县的郡守和县令却不在,不知干什么去了,只有他的副手郡丞或者是县丞,站在城门洞子里指挥战斗,和陈胜军激战。县丞指挥了一会儿,一不小心,却被打死了。于是陈城守兵大乱,指挥失灵。 陈胜的队伍遂像蚂蚁一样,纷纷冲城而进。原本可以凭借坚城抵抗一两个月的大城——陈城,遂被义军拿下了。 陈余和张耳 陈城,是个有名的大城,它曾是陈国的都城,地处现在的河南省东南部的淮阳地区。 陈胜进入陈城后,城中就有张耳、陈余二人前来.99lib.求见。张耳、陈余不是农民,他俩都是闻名遐迩的大贤人,俩人从前都是战国时代翩翩浊世佳公子,魏安僖王的弟弟信陵君魏无忌的门客。魏无忌是战国四君子之一,曾窃符救赵,美名远扬。 魏无忌的名气如此之大,就连他的两个门客——张耳、陈余,也都攀龙附骥,成了蜚声国内的人物。其中,张耳原是大梁(今开封市)人,他给当时大梁城里的魏无忌当宾客(也就是门客)。后来,张耳被一个漂亮的有钱寡妇看上了,准确地说是被这寡妇的爹看上了,娶了这有钱的寡妇(你说这寡妇的爹算是能掐会算么,如果能掐会算,怎么会把女儿弄成寡妇?如果不是能掐会算,但把女儿嫁给张耳,却是看对了人)。张耳拿着岳父赠送的巨资到外面活动,当上了魏国外黄县的县令。张耳当了县官,有了自己的势力,于是也招养门客,家在当时汜水郡沛县的刘邦先生,就曾一度游走他门下,做了一段时期他的宾客。刘邦能够当上泗水亭长,大约也和曾经在他那里镀金得到他的推荐信有关。当时为吏需要有人“推择”,而张耳是个知名贤人,又是县官,自然推荐信很有分量。 这些都是战国时代的事。张耳是外黄县令,大约有些政绩,此外又养门客,这些门客到处游走诸侯,结交豪贵,就可以传说和扩大张耳的声名。于是张耳就成了当时颇为知名的贤人。 陈余也是大梁人,喜欢儒术,他的发家史跟张耳差不多,也是娶了一个富家大款的闺女,他跟张耳的关系特别好,好得要命,号称“刎颈之交”,就
是可以为对方去死。由于陈余比张耳出道晚、年纪小,所以陈余把张耳当做父亲辈来侍奉。 秦国灭掉魏国以后,这爷俩作为魏国大梁人,都不想跟秦朝政府合作,秦政府也出资一千斤黄金和五百斤黄金分别购求他俩的人头。可见他俩名气很大,脑袋这么值钱,并且肯定也是反秦言论很强,所以被通缉。 于是俩人就“亡去”(逃亡),改了名字,跑到了陈城的一个小区,当了看门的,职务叫里门监。 陈城里边的居民,和其他各个县城、乡的城里的居民一样,是按“里”来居住的,里类似现在的居民小区,但是有围墙,“里”里边还有里吏,负责这个里的治安、征税乃至组织和管理生产——当时的里比现在的居民小区更像个社区,它不单单是个居住单位,同时是生产行政单位。这个里,也叫做闾,或者有说法是,这个里的大门,叫做闾。所以,“闾左”确实是个城里的概念,所谓当初跟着陈胜的“闾左九百人”,不能简单就说是九百贫苦农民。 有一天,负责里门治安的“里门监”陈余犯了什么错误,里吏就把他按在地上,要打他。陈余怒了,躺在地上想反抗自己的上司。里吏管着整个里。 张耳在旁边急了,狠狠用脚踩了一下陈余,瞪着他。 陈余于是不敢挣扎了,于是里吏“噼噼啪啪”把陈余打够了数,才放他一瘸一拐地走了。 事后,张耳引着陈余到一片桑树林里,揪着他的耳朵数落他说:“你什么意思啊,以前我没跟你说清楚吗?你为了受一点小辱就要和一个小吏拼死吗?” 陈余赶紧敛衽谢罪。 若干年后,天下大变,陈胜在大泽乡振臂一呼,带着数万兵卒和六七百乘战车,攻入陈城来了。张耳、陈余也跑去见陈胜。陈胜及其左右,生平数次听说过此二人的贤名,未尝相见,如今一见,立即大喜(这.99lib?说明陈胜那时可能早已不是个简单的农民了)。 随即,陈胜在进入陈城后仅仅数日,就召令陈城的“三老、豪杰”都前来开会计事。 所谓三老,是县的中层官吏,具体是县的下一级“乡”的长官,算是官吏。而“豪杰”,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武林大侠,而是家里有财有势,养着众多子弟宾客的人,是地主或者望族,也叫豪强家族。古书又常称之为“豪人”“豪右”等等,后来汉朝有“宁负两千石,莫负豪大家”的谚语,就说的是豪强家族比郡守还可怕。可见是对地方事务有强大影响力的人。 会上,三老、豪杰都说:“陈将军披坚执锐,率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国社稷,存亡继绝(把亡了国,绝了后的楚国给恢复了),您凭此大功大德应该为楚王。而且未来您要监督天下的诸将,不是个王不行,我们希望将军立为楚王!” 在当时,皇帝最大,下面是各郡的郡守。从前战国时代,诸侯王下面是郡守。他们的意思是,您要是只当个郡守,官太小,没法分出等级从而号令诸将,那就当王。 这些话,也显然看出,陈胜把这些豪杰官吏(三老)叫来,是把他们作为自己的领导层成员的,后者乃至在献计献策,而不是把这些三老豪杰召来开他们的批斗会。 陈胜听了之后,就自己要不要当王这事儿,询问张耳、陈余两位的意见如何。 张耳、陈余答道:“秦国无道,断绝六国的社稷,破灭别人的国家;现在又耗费民力,征敛无度(注意这是他们认为的秦的两大罪状)。将军您瞋目张胆,不顾万死一生,是为天下除去这种残害民众的东西。而如今刚到陈城就把这个地方划归自己称王(若始到陈城就王之),是向天下显示了您的私心。希望将军不要称王,而是急带兵向西进攻,同时派人搜求并立六国诸侯王族的后人为王,为您树起党羽,给秦增加敌人。这样您党羽众多则兵强,您西征的路上99lib?就会出现野外不需交兵,县城无人拒守的情况,一路去诛了暴秦,直据咸阳,以令六国诸侯。六国诸侯亡而复立,您对他们有德,以德服之,如此则您的帝业成矣!如果您如今只是独把自己在陈地自立为王,恐怕天下由此离您而去了(今独王陈,恐天下解也)。” 张耳、陈余的意思是,是要复立楚国(战国七雄之一),但复立楚国后,不是陈胜来做楚王,而是找来故楚国王族的后人来做。同时也要复立其他五国,也以那五国的战国诸侯王的后人来做王。这样,陈胜就有了帮手。在陈胜帮助大家复立,灭掉秦王朝后,陈胜则独占秦朝腹心的陕西关中地区,那里也是从前战国秦国的本土。陈胜有复立六国的德,又有据有陕西关中的实力,就可以被六国拥戴为天子。 如果现在陈胜急着做楚王,也不复立六国,给人感觉陈胜只是为了自己富贵而战斗,天下人不会跟从和帮忙——“天下解也”。 有人看到这里,也许会觉得不耐烦,天下有德者居之,谁打下来是谁的,干吗啰啰唆唆地找什么楚王族之后人?其实,不是这么简单,你不过是个匹夫,现在掀起反秦暴动,但你没有什么公义性的口号,人们就当你是一通普通的戍卒哗变罢了,谁会过来帮你呢? 后来《淮南子》说:“举事以为人者,众助之,举事以自为者,众去之。”就是这个道理。 起义运动需要有个光辉的正义的口号和出于公义的号召,那么,张耳、陈余提出的号召和口号就是:“复立六国。” 同时,他俩也并不反对陈胜当“大官”,陈胜未来可以被六国诸侯王推举为皇帝。 而如果陈胜现在就自己称楚王,会导致天下离散。既然你刚有了六个县和一个陈城就可以当王,那各地略得一些土地的人,各处义军,谁不可以称王呢?中国就得冒出几十个王,天下解矣。这样,还怎么对抗秦帝国的军队呢? 但是陈胜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当王! 陈胜真有勇气啊。 于是,就在这公元前209年(秦二世二年)的夏天七月,刚刚入陈城的陈胜自立为王了,称“陈王”,一说“楚王”。他的国号为楚,同时又号为“张楚”,意思是张大楚国。 同时陈胜没有派人寻找六国王族之后,立他们为诸侯王。 陈胜这次开会,是召集三老、“豪杰”议事,并且议定自己当王。可见,陈胜是以这些官吏和豪杰作为自己政权的基础和核心的。而“豪杰”,也就是豪强地主。 不管陈胜本人是不是农民,他的这个反秦政权的核心,其实是地方官吏、豪杰、地主的政权,和从前的楚国政权相比,除了贵族少些以外,其他都一样。 这也是自然而然的时期,人们反的是秦各级政府,秦政府的政令苛刻,又过分征敛民财,穷尽民力,人们这时反的并不是地主如何剥削我们农民。反秦政府,需要领导者,而官吏和豪杰(豪强),素来是地方上的有影响和领导者,当他们也愿意反秦的时候,当然就成为人们的领导者。这是一场人民反秦起义,不单是所谓“农民起义”。 随后,两个月后,陈胜又召集楚国的“豪杰”都来开会,并且任用了其中的蔡赐为自己的上柱国(类似宰相)。 武臣北伐赵地 七月,陈胜在陈城称王。此时,远近的形势非常之好,按《史记》上说:“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郡县的人们都杀了地方长官以响应陈胜。 这里说的“刑”和“杀”郡县长官,似乎都是内部进行,是城里的人,有受了郡县长官气的,组织起来,刺杀了长官,然后举城宣布响应陈胜而叛秦。而不像是县城外的各村农民,攻进城来,来杀长官。 于是,趁着这个大好的形势,陈胜决定展开四处大攻击,他分派诸将向东西北三个方向略地。陈胜派部将周市北上,去攻略魏地,即从前战国的魏国地盘,在中原东部。陈胜又派出召平、武平君等向东的部队,会同东方杀其长吏而起的地方义军,略定淮北之地,又派武臣、张耳、陈余向北略定赵地。又以吴广监领诸将带着西方面军,向西顺着豫西走廊往函谷关方向冲击,首先围攻荥阳。 为了避免西方面军不听吴广的话,陈胜还特意加封吴广为“假王”(也就是虚拟陈王)。陈胜说:“假王吴广在军中,就跟我真王陈胜在军中一样。” 各个方向的义军进展都比较顺利,当此之时,楚军数千人屯扎的部队,不可胜数。 陈城中还有个贤人,叫周文。周文从前曾经在楚国大将项燕军中搞神藏书网秘主义工作——视日,就是看天时,为战役做占卜,后来又做了楚国相国春申君的属官。 周文这个从前战国的官吏,也来找陈胜,说自己懂得打仗。于是陈胜拜他为将军,派他率领另一支西方面军,向西进攻秦国,目标是直逼函谷关。 我们接着说张耳、陈余。陈余从前曾经数次游历赵国,和北方赵地的豪杰有广泛的人际关系,于是七月份时,他对陈胜说:“大王,如今您已经发楚兵向西,旨在攻入函谷关,但是您还没有来得及收取河的地方。我曾经长期游历赵地(战国时赵国属地,今河北南部、河南背部、山西中部地区),跟那里的豪杰交往甚厚。我愿意领一支兵马,北上去略赵地,通过这些豪杰的帮助,必能略定赵地。”九九藏书 陈胜于是批准了陈余的建议。这里,陈余说了,他到赵地后也是要通过那里的“豪杰”去收取赵地。 于是,陈胜在派出各个方向的部队同时,又派张耳、陈余两人,带着三千兵,以自己在陈城的故人武臣为将,向北方赵地去攻略土地。 陈胜抬举武臣做了攻赵军的将军,带领楚卒三千人,北略赵地。陈胜的另一个故人召骚作为护军,也就是监军,张耳、陈余级别再低一格,为左右校尉。 张耳、陈余本以为自己能做北上的将军,结果发现陈胜却用自己的故人为将和护军,自己做了校尉而已,俩人不免有所失望。这也看得出来,陈胜用人,似乎就只信故旧。 武臣、张耳、陈余带着陈胜拨给的三千兵,在白马津渡过黄河,北上到了赵地。 赵地就在河北,河北燕赵大地,古来多慷慨悲歌之士。赵国人和燕国人在战国时代也是受北方胡风侵染,非常凶悍,出过很多硬汉,像蔺相如、荆轲这类的敢死勇士。所以凭武臣这三千人,想攻夺赵地城池,那真是势比登天了。但是陈余有办法,陈余从前主要在赵地游历(张耳主要是在魏地中原),与赵国诸县的豪杰交往甚是频繁。 这些豪杰都有自己的子弟、家产、僮仆、庄丁,属于各县有势力的家族或者大地主,他们多数也应该住在城邑里。陈余于是找到这些县里的豪杰,陈说利害:“秦国用它的乱政和虐刑来残贼天下,已经有数十年了。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搞得内外骚动,百姓疲敝,头会箕敛(家家按人头交粮交钱),以供军费,民不聊生(这是乱政)。又加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能相安。如今陈王奋臂,为天下倡始,楚国之地,方二千里,莫不响应,各报其怨而攻其仇,县杀.99lib.其县令县丞,郡杀其郡守郡尉(这是楚地的情况,赵地尚未至此)。如今已经张大楚国,在陈城称王,又派吴广、周文率卒百万(吹牛了)西击秦。当今之时,你们不想成就未来封侯之业的,真不是人中豪杰啊!你们趁着天下之力去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业(封为王侯),这是士人唯一的机会啊。” 这些豪杰一听陈余的话,纷纷觉得有理,而且从前又是一贯与陈余交好,于是毫不犹豫地动用自己的资源和人力,支持陈余。 陈余在赵地走了小半圈,就收得了兵卒数万人。这些豪杰能为武臣提供数万兵力,确实都是强宗地主。 陈余喜气洋洋地回来向武臣、张耳报告。武臣大喜,赶紧用这数万兵加上三千楚卒,进攻赵国城池。以众击寡,一番血战,不到一个月,就攻下赵地十城。但是,陈余的能量和社会关系基本上就用光了,其他的数十座赵地城池,都据城防守,死活不向武臣军屈服。 于是,武臣、张耳、陈余等人,就引兵东北上,去攻击赵地的范阳县城,即今河北省徐水县。 范阳城里有个纵横家,名叫蒯通,这时跑去求见范阳县令。范阳县令替秦国人办事特别卖力气,因为修各种项目而征敛,征敛任务完不成的时候,就苛法峻刑相随,修理老百姓无数。 蒯通对他深施一礼,说道:“我听说您要死了,特意先来吊问您!” 纵横家都是这么先声夺人的,范阳令大怒,不待发作,蒯通说:“值得庆幸的是你遇上我蒯通了。” 范阳令不解,蒯通说:“秦朝的法律很重,足下担任范阳县令十年了,其中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胜数(法苛)。然而慈父孝子谁也不敢把刀子捅到您的肚子里报仇,原因是畏惧秦政府。现在天下大乱,秦的法令已经没法施行了,那么慈父孝子就要把刀子捅到您的肚子里以便成其孝慈之名,所以我来吊问您啊。如今诸侯反秦,武臣将军大兵将至,而您却坚守范阳,城中少年都争着要杀您,以献城投降武臣将军。您还是赶紧派遣我出去见武臣,我可以为您转祸为福,就在今天啦!” 蒯通的这些话,解释了上边说的楚地以及其他地区的“家自为怒,人自为战,各报其怨而攻其仇,县杀其县令县丞,郡杀其郡守郡尉”的原因,是因为郡守县令对他们有刑杀的仇。并且,这种报仇报怨而杀其县令郡守,应该多是在县城和郡治城内发生,是城里的革命。这种城内的民众杀长官,以响应陈胜,是推动运动迅速发展的重要力量。 范阳令吓坏了,说:“那,先生,您要怎么救我啊?” 蒯通说:“这个容易,您给我准备一封介绍信和礼物吧。” 于是,蒯通摇摇晃晃带着介绍信和俩跟班,出城去武臣军中,对武臣说道:“足下是要必须战胜然后得地,进攻然后得城吗?臣窃以为这个办法是错的。如果能听我的计策,可以不攻而得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定千里,您有没有兴趣啊?” 武臣一下子也哑巴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蒯通说:“现在我们范阳县令应该整顿士卒以为守战,但是他怕死,又贪图富贵,所以准备投降,却又怕您因为他是秦所置的官吏,把他像前面您所攻下?99lib?的十城长官那样诛杀了。然而,现在城里的少年也想刺杀范阳令,然后据城以抵抗您(这里却与对范阳令的说法不同,正是纵横家的变通之处)。那么,您何不给我一封侯印,命我去拜范阳令为侯,范阳令就献城归降。这样少年也不敢再杀他了(因为有您给他撑腰,他是您的属官了)。然后您命范阳令乘坐朱轮华轴之车,驱驰于燕赵各城外。燕、赵各城见了,就都会说,这是范阳县令,先降了啊,于是必然都乐于降了。燕、赵各城可以不战而降,这就是我说的千里之地可传檄而定也。” 蒯通用的正是纵横家的“势力互相牵制”的惯用思路,如果把武臣军视为一个强国,少年视为次一强国,范阳令是一国,这就是多国间的制衡的思路。纵横家就是利用多种势力间的相互作用关系,谋求自己的目标达成。 武臣本来以豪杰的数万兵和自己的三千军,攻下了十个城,有了乘胜之威,这时候对于余下的城池,就有了可以乘威而逼降之的砝码,而不要再采取硬攻和攻占后就杀其长官的做法。张耳、陈余提不出这样的想法,可见他们可能也不善于打仗。 武臣、张耳、陈余等人都觉得这个办法好。于是叫蒯通拿着侯印,回去找眼泪汪汪的范阳令去了。范阳令内有少年和慈父孝子们的逼迫,外有大兵压境,向前一步可得封侯富贵,向后一步刀子进肚,那也没有犹豫了,出城投降。 于是,武臣封这个范阳县令为侯。这就是陈胜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个没有贵家族基因和种的范阳县令,也当了侯了。 随后,赵地很多其他城池的第一把手,看见范阳令已经封了侯了,乘着红轮子的富丽堂皇的车子,在各城池边上来回溜达,一想,哦,原来投降可以不死啊,于是不战而降者有三十余城。原赵国属地大部归了武臣。 陈胜派出的周文、吴广、周市等部将,在其他各个方向是怎么略地的,史书中没有讲,史书上只讲了武臣在赵国略地的过程,但这可以作为陈胜各部将在各原战国六国地区发展的典型例子。显然,当地的豪杰豪强和城内的反秦民众(如“父老”“少年”),都起了极大的作用。 豪杰、豪强地主,在赵国这里,显然是这运动的核心推动者和领导者。 赵国独立 武臣在张耳、陈余的帮助下,已经基本占据了原赵国地区,这时候,才是八月。 此时,张耳、陈余看到,当时陈王胜(这是时人对陈胜的尊称)派到各地略地的诸将,高高兴兴回来报功的时候,往往得到的是“人事主任”和“考核专员”朱房、胡武先生的谗言,特别后者的官名很气人,叫“司过”。最后,被硬塞了几个大过的有功之将多数竟被杀了。于是,张耳、陈余就劝武臣说:“陈王在蕲县起事,到了陈城就称王了,不是必藏书网须立六国之后。将军您如今以三千人攻下赵国数十城,独处在河北,不称王无以控制此地啊。而且陈王听信谗言,您跑去向他请示这事,保不齐就被他杀了。或者不如您就立陈王的兄弟(陈胜也是有兄弟的)为赵王,否则,就立个赵国王族之后为王。总之时不我待!” 张耳、陈余的意思是,赵国地盘很大,您已经得了它这么多郡县,那么这几个郡数十个县之上,应该再有一个统治者,进行统一管理,这就需要设一个王了。也就是从前的赵国之赵王,这样才能控制赵国。 武臣想了想,干脆立自己为赵王了。 武臣自立为王后,以张耳为丞相,陈余为大将军。所谓“王侯将相”,王的下面可以自置将相。随后武臣派人去陈城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陈王胜。 陈胜气得哇哇暴叫,当场下令去捉拿武臣在陈城里的家属,要把他们全杀了,然后就要兴兵北上击赵。 上柱国蔡赐忙说:“现在重点敌人是秦人,秦人未灭我们就以赵为敌,那就是又生了一秦啊。不如顺势就祝贺他,然后派他急引兵西向击秦。” 陈胜听了蔡赐的劝谏之后,觉得有理,于是按蔡赐的意见,把武臣、张耳、陈余的家属从陈城里捞来,软禁在自己的宫中,又封张耳的儿子张敖为成都君,以此讨好张耳。张敖则目前正在赵国带兵。 随即,武臣按照张耳、陈余的建议,又派人北上略定燕地。武臣派出部将韩广,此人是从前秦国上谷郡的卒史,这是郡守下面的属吏,级别比较高,秩是一百石,北上燕地(河北省北部含今北京市地区)。 韩广很厉害,在燕国短短一个月内这么一活动,到了下个月九月,于是又飞起了一个池中之物,韩广被燕国的“贵人豪杰”奉为了燕王。 韩广自做了燕王,武臣也气得哇哇暴叫。但是这能怪谁呢.99lib.?你自立为王,别人也会效尤。 不管怎么样,河北大地,从前燕国、赵国两个国,都复立了,都有了王。只是暂时都不是旧王族的后人,而是布衣或官吏做了王。 项羽出道 八月份,武臣在赵国称王,九月份,韩广在燕国称王。而这时候,周文、吴广的两支西方面军还在略地西进,朝着中原西边的函谷关进发。 同在这个九月里,楚国的东南部地区,又出现了一个郡县杀长官事件。其实施者,正是我们大名鼎鼎的项羽先生。 项羽,名叫项籍,字羽,擅长举重运动,是个肌肉男,全身肌群发达,肱二头肌超有力,力能扛鼎,体魄高人一头,身长八尺有余,八尺相当于现在的一米八四,是男模标准身高,魁伟壮大。 作为古代一位著名的肌肉男,项羽却非常斯文,跟人说话时“恭敬慈爱,言语呕呕”,都是温和的声音,很有教养。 项羽斯文,是因为他出生在一个世世为楚将的贵人家族,大约是自小受教育使然。但是由于莫名其妙的原因,项爸爸一直没有出现,而是项爸爸的弟弟——项梁叔叔,拉扯项羽长大。项梁叔叔对项羽的适龄期教育抓得很认真,首先是学文化课,但是项羽对文化课学习不够专心,背着背着就烦了。 于是,项羽就撇掉了书籍,改学习宝剑。但是抡了一段时间宝剑,终究还是没有达到剑随意动的水平,他就又放弃了。 项梁叔叔怒了,于是说:“干什么你都没有恒心!” 项羽却说:“学书(写文章)只是足以记记名姓而已,剑是一人敌,也不足学。我请学万人敌。” 于是项梁就搬出家藏的一大堆《孙子兵法》《太公兵符》之类的万人敌的大书请项羽学。项羽大喜,但是学了学,略知其意之后,就又不肯透彻地学完。大约项羽是有学习障碍,或者是不爱学。 项羽虽然不爱学这些东西,但是他的智慧与能力,却是很强,这位斯文肌肉男“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惮之”(司马迁语)。这个才气过人,倒未必是项羽说起话来99lib?文采飞扬、俊词飘逸,把人喷得理屈词穷、抱头鼠窜,居然吴中子弟都说不过他而怕了他。这里的“才气”,是很广义的,后来司马迁也说李广“才气无双”,但李广是个“口讷少言”的人,这个才气,主要还是指韬略、智慧和能力。 项羽最初是生长在淮河岸北的下相(江苏北部宿迁),但是项梁叔叔不小心杀了人,为了躲避仇家,就举家向南逃奔到了这长江以南的吴县(今苏州市)。不管怎么样,项羽就是一个有着男模身高、力能扛鼎、才气过人、斯文仁爱,同时又带点叛逆性的人。 今年项羽已经二十三岁了,七月份陈胜、吴广起义的消息,也迅速传到了他所生活居住的吴县。此时在吴县城里上班的会稽郡郡守——相当于现在的江苏、浙江两个省的总省长,名字叫殷通,是个胸有大志的家伙。到了九月,会稽郡守殷通也技痒难耐了,于是他叫来项梁,说道:“老弟啊,现在整个江西地区(安徽北部地区)都造反了,这是上天要灭亡秦朝的时候了。我听说,先发制人,后发为人所制,我也要发兵反秦,我想让你和桓楚做我的将,你怎么看?” 这殷通作为吴越地区(会稽郡)的最高行政长官,秦帝国的封疆大吏,又不是活不下去的农民,为什么也要起义呢?其实他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秦朝已经气数尽了,如果先据城叛秦,发兵去打旁边尚不肯叛秦的诸县,自己就是制人,未来很可能会发达,否则就成为别人革命的对象。总之,他是对秦帝国缺乏了信仰和信心。殷通是想趁机干个大事,未来能弄个王侯当当。而不反的话,也许城里的“少年”和“慈父孝子”,就要跑来偷着暗杀自己了。成败利害一比较,当然是反好。 而殷通为什么叫项梁来呢。项梁并不是吴县城里的官吏,而是本城里的一个豪强家族中的一员,时人谓之“名族”。苏州每有一些大徭役(就是政府主办的工程,比如城市道路改造、修宫殿城墙什么的),还有大丧事,都是项梁来主办。那也就是民间豪杰(豪强名族)替郡守来办事,是自然而然的。 同时,当时吴县的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也就是说,吴县城内的贤士大夫,中间也带有一官半职的,都居于项梁之下,虽然项梁并无一官半职。所以,项梁是一个很有影响力、控制力和人脉关系的豪强。 而郡守殷通只是一份任命书派过来的,他要做事,需要民间有势力的豪强家族帮他。 与一般的豪强家族不同,项梁家族甚至还曾经是高贵的家族,是从前楚国分封制下项氏贵族的子孙。 殷通也看到了,不倚靠这样的家族,自己不能成事。殷通只是地方官,属于流官,在本地根基未必深,所以必须依赖本地的豪族。 项梁于是说道:“我是很愿意跟着府君您去反秦的,不过,桓楚最近犯了罪,正逃亡在大泽中,不敢出来。我也不知道他具体藏在哪里。但是我的侄子项羽,一贯跟桓楚混得很熟,知道他在哪儿,可以找来他。” “那你回去就通知贵侄子去找桓楚。” 项梁说:“我的侄子刚好也来了,在堂下等着呢。我先去问问他,是否确实知道桓楚在哪里。” 殷通点头,命项梁赶紧出去问。 于是项梁出了堂门,下了台阶,走入这个初冬时分,被寒风舔净的会稽郡郡府堂下庭院里。庭中站立着的项羽,他被寒风冷吹的脸膛侧面,微微闪映着西天云尽头的一轮太阳。 项梁走到项羽跟前,说道:“你今天要做一件大事了。” “.99lib.什么事?” “不要问。你的剑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在屁股后面。” “待会儿要请你杀死郡守殷通。” “敬受命!” 项梁听罢,点点头。很好,从来没杀过人的人,突然被告知要杀郡守的时候,居然如此沉着平静,不愧是项氏传人中的精英。 项梁说:“待会儿我叫你上去,你就说可以帮着找来桓楚,说一起去反秦。然后,我说可以了,你就动手。” 项羽说:“敬诺。” 随后,项梁又转身登到堂上,对殷通说道:“我问了外面我侄子了,他确实知道桓楚的下落。请把他召上来,您授给他书信去找桓楚。” 殷通说:“好的,召他上来。” 于是项羽登台阶而上,一边登,一边夹着肩膀,俯着首,毕恭毕敬。每登一个台阶,要停留一下,两足都落在同一级台阶以后,再升上一级,以示恭敬谨慎。但又不能太磨蹭,还得尽可能显出急惶惶的样子,趋赴上面的召唤,怕堂上贵人等得着急。到了堂门口,他又停下来,一丝不苟地脱下鞋子,摆在门外,和旁边项梁的鞋子、殷通的鞋子,以及一群侍卫们的鞋子,都停泊在一起。 项羽穿着袜子入堂,向郡守殷通跪拜施礼,然后跪坐下来。 殷通问:“项羽,你跟桓楚很熟吗?他躲到哪儿去了?” 据我的推测,项羽大约是这样说的:“他到阳澄湖,去捉大闸蟹了。” “不会吧,现在是冬天呐。” “大闸蟹喜欢生活在深水里,不怕寒气,即使浸泡在冰水中,别的螃蟹冻死了,大闸蟹还照样生龙活虎。” “为什么?” “因为大闸蟹的种与众不同。”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与众不同的种!” “你是什么种?” “我就是楚王大将项燕之孙,素来要杀灭秦人,以复国家!”项羽朗声答道。 “好啊,不错,以后我也会叫你做将官的,那么,你就可以去找他了。”殷通命侍者去取笔墨,自己要写信。 项梁这时见殷通已经毫无防备,于是朝着项羽一使眼色,说道:“可以了。” 项羽当即“呼”的一声从席子上跃起,竟从半空中拔出屁股后面的宝剑,一个鹰隼扑鸡,伴随他喉咙中发出的一声喑呜叱咤,好似怪鸟般的“辄辄”啸叫声,将青铜宝剑向殷通的脖颈砍去。 那殷通的头颅当即滚落在地板上,伴着落地的轻轻敲击声,似乎还有一声沉闷的叹息。 殷通也真是点儿背! 项梁立刻扑上去,把殷通的人头拎在手里,把殷通的郡守印绶挂在自己腰间。这时候,堂上堂下一片大惊,上下的侍卫立刻全扑上来了。项羽当即挥剑和侍卫展开肉搏,虽然从前剑术没学成,但是凭着自己身高力大勇气壮,项羽竟一连击杀了数十百人。郡府内被杀得血流成河。最后,场面终于静下来了,一府之人不管活的死的,全部恐惧战栗地俯在地上,莫敢起来。 项梁把人头摆在案上,自坐在后面,然后派人去召他素来所交好的豪吏们,都来郡守府。豪吏就是官吏,但是加上“豪”字,就是出身于豪强家族的官吏。可见多数情况下,豪强家族和官吏是交融的一体。 不一会儿,这帮人都来了。项梁向他们晓谕一番,说自己杀了秦所置的长官殷通,正是因为要反秦做大事。这帮人素来跟项梁是相好的,当即从之如流。既然是豪吏,那也就有分管军事的。于是项梁当即命他们收了苏州城里的“吴中兵”,正式举事。 八千江东子弟 项梁在豪杰、豪吏的帮助下,收了吴县官兵。有这些官兵做自己的家底,他随即又派人到下面的诸县去收兵。当时的会稽郡面积比较大,包含了古代的吴和越两个地方,就是如今的江苏、浙江的大部分地区。郡有郡兵,县有县兵。县兵主要是维持地方秩序以及防范动乱用的,都是地方正规武装,是朝廷中央军和边军的后备力量。.99lib. 项梁派的人到各县走了一圈儿,凭着项梁的名望,以及项梁派出的人本身的社会关系和影响力,兼以苏州城里项梁所握的兵的威慑力,很快说动了一些县的县令(或者也包括下面的乡、邑长官与豪杰).99lib.。这些人宣布跟从项梁起事。于是,这些特派员们跑了一趟,就从诸县收得了精兵八千人。这些人当是家族出身不错的子弟,项羽后来又称之为八千子弟。“子弟”指一般家族的子侄,比如项羽就可以称为项氏的子弟。司马迁说“吴中子弟”都比不上项羽,也说明了子弟带有一点“良家子”的意思。 这八千名来自报仇雪耻之乡(吴地)和轻死易发之国(越地)的壮士,随后跟从项梁叔侄转战南北东西,北击燕赵,西战三秦,成为项氏义军的骨干精英。 谁来领导他们呢?项梁就又分配苏州的豪杰(又是豪杰,即豪强,跟陈胜的政权核心没什么区别,武臣在赵国那里也是如此)分任校尉、司马、军侯,来统帅这八千子弟。同时以项羽为裨将。校尉是低于将的军官。 可是,有个豪杰却大发牢骚,说道:“我大小也是个有头有脸的,项梁居然连个队率的官儿都没分给我!我明天非……” 第二天,他气冲冲地别着一把菜刀跑去和项梁论理。项梁就说:“从前,我给某人办大丧事,我派你去主办,结藏书网果你办得乱七八糟,如何如何,你的能力这样,我当然不能让你当军官。” 这人被说得哑口无言,羞惭而退。众人皆服。 项梁在从前主办大徭役和大丧事的时候,就委任自己的宾客、子弟及豪杰来分办,并且有意识地观察被委任事务者的办事能力,以备未来干大事之选。 现在兵也有了,军官也都委派了,众人遂异口同声推举项梁为会稽郡守。随后项梁命裨将项羽,和自己一起带着八千精兵,下去“徇”会稽郡各县。所谓“徇”各县,也不过就是类似武臣那样带着一个启动性的兵力,去略地,愿降的,愿跟着一起反秦的就参与进来,若不99lib?愿意我就攻他的城,而他城里的“少年”和“慈父孝子”难免也就会呼应。而且,可能有些县已经“郡县杀其长吏”,等着项羽的这八千兵来收编了。 这次项梁的起义,正是一个“山东郡县皆杀其长官”的实例,而且通过这个实例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杀其长官,是通过城里人的暗中刺杀,并且在杀了之后,接下来的领导者,往往是城中的豪杰和官吏。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杀了长官之后,推举个农民出来当新的县长和郡守,是不可思议的。 刘邦的搞怪 在项梁的吴县以北二百多公里,现在江苏北部的徐州地区,有个沛县,沛县这里,正有刘邦。项梁起事的同月,即九月,刘邦也准备出手了(陈胜是七月起事并在同月称王的,项梁和刘邦的起事,只比陈胜晚俩月)。 刘邦这人,很喜欢搞怪。 我们知道,丑人好搞怪。搞怪,是丑人吸引别人注意力的唯一办法。在古代,出身卑微的人要想求发展,也得搞怪,譬如这个就要反秦起事的刘邦。 刘邦在数年前因犯了渎职罪——私自释放了押赴骊山的刑徒——于是他不得不放弃“泗水亭长”这个很没有前途的吏的职位,带着十几个他所偷放的劳改犯人,躲到砀山里去从事“强盗头”这个更没前途的职业。附近的强盗们听说派出所长也来了,纷纷跑来入伙。于是刘邦身边的人数最多时候有数十百人。刘邦领导着这一百来人每天聚在砀山,不知以何为生。他的媳妇吕雉,偶尔也偷着来找他,估计是送饭。刘邦问她:“我这里深山大泽,你又没有雷达探测仪,怎么一下子就能找到我啊?” 吕雉说:“老公,你的头上常有一块云气,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好像耶稣头上的光圈),所以我望着云气,就能找到你啦!” 刘邦的手下弟兄,听完吓了一跳,都以为刘邦有天命,不敢打刘邦的财物主意了。我们知道,在“皖南事变”中牺牲的项英,就是死于自己的部下之手的,这个叛徒杀害了项英以后,抢走了他身上的财物。 所以,“云气”这种说法,很可能是刘邦和吕雉故意在搞怪,故意吓唬手下人的,以免他们反刘邦。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这个“云气”的故事传出去以后,远在沛县县城中的士民子弟,纷纷打算去依附刘邦。刘邦的人气更高了。 有时候,刘邦的岳父,也配合刘邦搞怪。刘邦的岳父,叫吕父——因为他是吕雉的爹嘛。吕父是外地移民来的,但同时是县令的好朋友,很有身份。这一天,吕父正在一个派对上和沛县的各级官吏们聊天,当时尚担任“沛县泗水亭派出所所长”的刘邦也来了。吕父故意做出大惊的样子,不顾腰间盘突出,连步跑到堂下的大门口,直拉住刘99lib?邦的手迎他进来,然后请到上座,说:“老夫从小就喜欢给别人看相。我相看的人多了去了。但是,像你如此形貌壮伟,而且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哎呀!刘老三你这不是一般的贵人相啊。你这是贵人中的极品贵人,天高云淡啊!刘老三我跟你说啊,你以后可得自爱,别浪费了自己的好命啊。这么着吧,我这个闺女吕雉,我也不要了,给你当媳妇吧。”——当时刘邦有一个情人,姓曹,生了一个儿子,极胖,叫刘肥。 吕父的太太——吕母,也赶紧跑过来凑戏:“不行!老公,你不早跟我商量好了吗,咱这掌上明珠,是一个奇货,可不能浪费了,一定要嫁给一个贵人。所以我一直把她扣在手上不发出去。县令大人的二公子,天天流着哈喇子来要,我都没答应。就刘老三现在这德行,官儿这么小,一生的成就,除了搞了个老相好、养了个私生子以外,啥都没有。我凭啥给他啊!” 吕父说:“你妇道人家懂啥呀,这是贵人种来的。”他和老婆吵了半天,然后硬是当场宣布,把掌上明珠吕雉,嫁给了贵不可言的刘邦。 看到吕父如此抬举刘邦,在场官吏们,被惊得一愣一愣的,再不敢小觑刘邦。 其实,这一套脱口秀,全是演戏。甚至连这场戏本身其实都并不存在,全是刘邦编造,吕父默许的。 翻开《史记》,吕父的第二个女儿(即吕雉的妹妹吕媭),嫁给了樊哙。而樊哙不过是沛县农贸市场里一个屠狗的而已。这就戳穿了吕氏二老以女儿为奇货以钓贵人,甚至连县令的儿子都不给的谎话。而且说明吕家只是个寻常人家,名位并不高。 刘邦和吕父编这种故事,就是为了给刘邦造势。 此外,刘邦又伙同酒店老板娘王媪、算命的老头子等人,制造了其他一系列神话:诸如刘邦在酒馆里醉卧,一条黄龙显于其上;算命老头儿在田里看见吕雉和俩孩子以及刘邦,相之为“天下贵人,贵不可言”。通过这一系列搞鬼活动,刘邦在沛县大有名气,当地父老听得久了,都认为刘邦浑身上下都是珍奇异事,未来当贵。 刘邦为什么要在沛县变着花样给自己造势呢?并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刘邦在反秦起事前,进行了长期秘密的宣传和准备工作,而且串联了一批本地沛县人。这些人在他未来的领导集团中,占了将近一半的人数比重。刘邦和他们一起策划故事,编造搞鬼,并且大力散传出去,让民众都知道这个刘邦有特异功能,目的是打造刘邦在沛县中的威望,以便乘势而起。最后,这种政治神话宣传的社会效99lib?应颇好,在刘邦后来起事的时候,沛县的诸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诸珍怪(珍奇异事甚多),当贵。”于是投票选举让他当了沛县县令。而且,“诸珍怪”一词,使得我们推测,刘邦在沛县搞出的搞鬼事迹,还不止史书上存留的那三四条。而且是“平生所闻”,那就是父老们经常能听到他这样的搞鬼故事了。总之,父老们很迷信他(说他“当贵”)。这就够了。 沛县里流传的最著名的一条搞鬼活动,是刘邦在带着劳改犯往砀山去落草的路上,杀了一条大蛇。杀大蛇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后面的故事。 杀了蛇以后,刘邦带着一帮劳改犯继续往前走。但是,有走得落在后面的劳改犯,经过死蛇的藏书网地方,然后慌慌张张追上来报告说:“各位,刚才我看见了一条死蛇,更可怕的是,死蛇旁边有一老妪,在星夜下哭泣。我问她哭什么,她说这蛇不一般,这蛇是她跟白帝生的儿子(白帝是秦朝的吉祥物,是秦皇帝历代祀奉的祖先),刚才却不料被赤帝的儿子杀了,因此哭呢。说完,老妪却又不见了。” 大家闻言,毛骨悚然,纷纷望着刘邦,眼中又怕又喜。怕的是这刘老三刘邦竟是赤帝的儿子,虽然不完全可信,但我们也不敢轻易惹他了啊;喜的是假如刘邦是赤帝的儿子,而且居然杀了或者注定要杀了白帝的儿子(秦帝),那我们跟着刘邦,未来岂不也能拜将封侯、光宗耀祖啊。 刘邦搞鬼——“老妪夜哭”这事肯定是刘邦在搞鬼,跟那个人合计编的——的预期目的,达到了。大家都崇拜他了。这使我们又想起了陈胜、吴广的“篝火狐鸣”。 虽然搞了一系列的鬼,知名度也一路飙升了,但是刘邦一直到了五十来岁,仍然没有贵不可言。他丢了泗水亭长的位子以后,所从事的事业,就是长年窝藏在砀山里,带着数十百个弟兄,当强盗头。 山郊的夜色显示出它浓郁的面目,星星披挂满天藏书网往东南垂落,人生的道路总是在柔软地颠簸。 在砀山的日日夜夜,刘邦忧心忡忡,他望着星空,不知道自己和这一群弟兄的出路在何方。如果不是随后沛县里出大事,遂使英雄乘风而起,刘邦也许要在深山当一辈子的拉登。 耶稣的跟班曾说,他曾看见耶稣在水上行走。刘邦的跟班则说,他看见刘邦斩蛇以后,有老妪夜哭白帝之子被斩。不管这事是真的还是当事人自己苦心编制的,但是百口相传,刘邦从此就开始有了影响力。人们开始跟随他们。大约没有权力的人,就需要这样造势吧。 这样造势,也很辛苦啊。看来,弄一场起义,也够累的。你不要光羡慕人家未来当皇帝时舒坦。 同时我们意识到,没有哪一场起义是突然临时激发的,前期的密谋、串联、宣传、搞鬼造势,并且把搞鬼造势的东西传扬出去,永远是不可或缺的准备功课。项梁事先也没少预谋,还用兵法管理宾客和子弟,以择人选。包括大泽乡起义,也是如此,绝不是仓促激变之举,而是早有“死国可乎”的“大楚兴”的预谋。 刘邦起事 公元前209年深秋九月,就在江南的苏州城项梁起事的同一月,江北则下着秋雨。 秋雨如一首挽歌,凄凄沥沥,让人措手不及。有人注定将活不过这场秋雨。一些古代的蟋蟀,也察知了这场冷雨,它们趴在自己的地下室里,揣测着自己的前程,偶然用一百五十个齿的翅膀,摩擦一下自己的提琴,但由于智商太低,蟋蟀们不能破译雨点中的含意。 沛县县令,此时正在自己的会客厅里,望着秋雨,心中忧心忡忡,他对下面站着的一帮官吏们说:“当前形势一派不乐观啊。陈胜已经闹起来了,诸郡县多杀其长官以应之。我觉得,与其坐等人来捅我的肚子,不如我响应陈胜,率领本县子弟也反秦,去捅我们上级泗水郡守的肚子。你们认为怎么样?” 窗外,秋雨还在纷纷扯扯,大秦帝国的江山,所有的繁华,都如纸屑,给这换季的雨,扫来扫去。 萧何,长期担任沛县“主吏掾”一职(主管各种吏的县令的掾属,相当于县委组织部部长兼办公室主任),号称“豪吏”(说明出身也不错,是官吏中的大佬,豪强家族出身的官吏),为人工于心计,多次利用职权庇护原泗水亭长刘邦,有政治预谋已久,同时长得比较清瘦——一般工于心计的人,需要多想问题,于是就把脸上的肉给分解耗光了。 萧何扯着脸上剩下的皮和筋说:“县长大人,您想起事,我很赞同。但是,您是秦所置的官吏,您要背秦,率领本县子弟,恐怕他们却不肯听从您啊。” “为什么,因为我砍他们手脚太多了吗?” “他们犯法,惩罚他们是对的,但是他们难免也恨您,所以未必肯奉您为尊长啊。我倒另有个主意。您可以把所有逃亡在外的人都召来,这样就能有几百人。您赦免了他们,让他们给您效力,这些人个个可都是狼,那本县的一般子弟,谁还敢不听您的领导呢?” 县令想了想,说道:“这个主意不错,我有恩于诸亡人,他们必报恩跟从我,本县子弟们,也就只好听我命令了。那么,这些亡人,都有什么人啊?” “亡人”是当政府对民众剥削残害太厉害时,就会出现的,也就是脱离户籍逃亡的人,他们或者是犯了罪,或者是交不起税,干脆就跑了。跑了以后,可以像张耳、陈余那样,逃亡去一个小区给人看门,以此养活自己,或者到饭馆什么地方佣作,当打工的,或者去当强盗。 萧何说的召来那些逃亡在外的人,可得数百人,多是指这种亡走当了强盗或群盗的。不过,总的来看,整个沛县地区,亡人也就几百人,这数量是不多的,说明秦末还没到流民漫野、强盗满山的地步。也就是说,反秦的主力,往往却是那些城里的人,比如苏州城或这沛县城里的人,以及郡县皆杀其长官以应陈胜的这些城里人。 萧何遂说:“我知道的几个人中,有一个是咱们县原来泗水亭的亭长,大名刘邦,就亡在外了,他从前因为公务失职,如今在芒县砀县间的芒砀山一带啸聚,手下就有百十号人,这是可以叫回来的。他本来就是官府的人,是懂事的。” 县令很高兴,说道:“那谁能去叫刘邦?” 曹参走上前一步(曹参在法院工作,副科级干部,叫“狱掾”),说道:“要想找刘邦,下官倒有一个路子。我认识一个职业杀手,跟我关系特好,叫做樊哙,是刘邦的媳妇的妹妹的老公。他知道刘邦藏在哪里,可以把刘邦请来。” 作为法院干部,曹参经常接触人渣,所以知道。 于是县令迫不及待地命召见樊哙。 不一会儿,樊哙从农贸市场来了,这个农贸市场,本来就是三教九流,人渣聚集的地方,全靠在这里混生活。当然,樊哙不是坏蛋,有正当职业,在农贸市场里杀狗卖肉。但是,哪有那么多狗可杀,所以,估计也要偷狗,至少会收别人偷来的狗。樊哙来了,但见此人,满脸钢针般的胡子,好像试管刷一样,浑身肌肉绷紧,人好似一个捆好的粽子。县令问他:“你叫樊哙?你是职业杀手吗?” “是的。我在农贸市场里专门杀狗。” 县令略一错愕:“好吧,不管怎么样,你是敢杀点儿什么的,是个壮士!今天请你替我效力,去把刘邦他们请来。你好好干,我会让你得到提升的。” 于是樊哙答应一声“诺”,就赶奔芒砀山一带找刘邦去了。 随后,沛县县令又派出了其他人,分头出去联系“诸亡人”。布置完了,沛县县令觉得很满意,于是轻松愉快地散了会,回到后府的卧室里,笑着欣赏歌舞去了。他就像一只还在高歌的秋天蟋蟀,却不知道身边时时潜伏着危险。他这卧室,恐怕再也不安全了。 不久,有一群强人,冒雨走在从芒砀山一带到沛县县城的路上,雨水落在路两旁的长林里。我们知道,当强人并不是件舒坦的事,会经常被关节炎、痔疮、胃溃疡、消化不良、高血脂、淋菌性尿道炎等疾病长期困扰。 现在终于到头了,他们愉快地叫喊着。 山道上领头的人,身材壮伟,美髯飘飘,眉骨高高隆起,龙睛大眼,自信满满——从长胡须和大眼睛上看,有点儿像拉登。这就是五十来岁仍然落草为寇、郁郁不得志、在群山里打游击的刘邦。 刘邦到了沛县县城下面,却像来商场太早的人那样发现,四个城门紧闭,城墙好像一圈麻将牌,上边还设置着弓弩。 正疑惑间,沛县县令像步枪打靶用的半人形靶子那样,凸现在城墙上,笑眯眯地对下边说: “喂——是刘邦吗!你赶紧退回去!” 刘邦一愣,上前喊道:“是樊哙喊我来的,说是奉了大人的命令,为什么退回?” 县令说:“哼,我差一点中了你和萧何一帮人的诡计啦。他让我请你们这些亡人来,但是,我好好想了一想,我这么干是引狼入室啊。萧何说你们个个都是狼,但狼我是知道的,狼是不会出售自己的牙齿的。你刘邦既然是狼,怎么会把牙齿出售给我呢?恐怕你是想进来咬我的吧。好在,我这个县长已经醒悟啦!” 这时候,旁边秘书过来:“报告县长,我们已经对萧何、曹参展开抓捕行动。” “很好。” “但是这两个人跳城逃跑了。” “算他俩走运。好,刘邦——你听着,你现在只有一条出路,就是放下武器,后撤五里,等待收编。快点,后撤!” “呵呵,”刘邦说,“大人知道吗?我也了解狼,狼如果把头伸进了羊圈,就绝不会再把身子留在圈外。哈哈哈哈!” 刘邦乐得前摇后晃,直拍车上的牛皮坐垫。他性格爽朗,爱笑爱骂。笑的时候,十分豁亮,笑声好像几十把水壶同时在滚泡,合着水壶盖儿“噼啪”作响。笑完,刘邦开始大骂:“传尔翁(你老爹)的命令,攻城——” 强人们遂开始向前移动。 沛县县令满脸涨得通红:“给我开弓放箭!放箭!放!放!” 刘邦的士卒纷纷倒下。 刘邦再行组织进攻,又被弓箭说服倒了一批。 一共才有百十号人的刘邦,看看实在不是办法,只好传令向后收拢。 刘邦的驾驶员夏侯婴赶紧把受惊不安的马匹笼好,这个夏侯婴一向是妇人心肠,他原是沛县县政府的股级干部,专门管理政府小车队,如今则跟着刘邦当了强人,给刘邦开车。夏侯婴扭头对刘邦说:“老三,怎么办,雨下得这么大,咱们干脆就收兵回去吧。” 刘邦说:“不能回去!下雨淹不死人。” “那不回去待在城外,城里的兵杀出来,我们全得交代了啊。” 刘邦想了想,说:“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明天继续攻城,半夜的时候,咱们说服城里人,以应我们。” “怎么说服啊?” “先撤退,到旁边山上,我自有主张。” 于是,刘邦带着强人们撤到旁边山丘,然后刘邦找了块布,命人在上面提笔刷刷点点,写成了几份发给沛县父老的信,卷在箭杆上,派人趁夜跑到城下,射到城上。城上还有士兵在守着呢,同时还有很多平民,就是城中的父老子弟,这些人捡到了信
,赶紧带回家里,偷着打开,一看,见是:“诸父老,听我一句话,如今天下苦秦久矣。父老们如今虽然替县令守城,但是诸侯已经并起,待诸侯大军开到,必定会屠城。如果你们一起诛杀县令,择子弟中可以立的,立为县令,以应诸侯,则家室保全矣!不然,父子俱被屠戮,鸡犬不留,那就后悔也晚啦。” 大约是惧怕被全城屠杀掉吧,沛县城内的父老们,赶紧召来“子弟”,密谋商议对策。 前文说过,“父老”和“子弟”就是一些平民家族乃至豪强家族中的家长和子侄们,刘邦说,让父老择“子弟”中可立者立99lib?为县令,则“子弟”也是正经人家里面,有一定基本素质的,是可以从中选出县官来的。 次日,这帮父老再次率领着子弟们上城协助官兵戍守。县令来回巡检。他突然看见一个子弟在往城下扔石头时很惜力,不但没砸到登城的敌人,反倒把垛口给轰掉一块。 县令过来责备他:“你为什么打仗不卖力呢?虽然是个群众演员,也应该敬业啊。” 这子弟叽咕了几下,趁县令不留神,照着县令的肥屁股一脚踹过去。 县令大叫:“啊?谁敢踹本官?” “对不起,您刚才站的样子实在太帅了,我情不自禁踹了你一脚。” “啊?你要造反?!” 众子弟一听造反,立刻乱喊:“好啊,要造反了!要造反了!”这些子弟揪住县令及其从官就打。 刘邦从城下望上去。城上已经发生肢体冲突,人们把县令团团围住。可以看得出沛县县令在挣扎,他用了很多威胁词句,同时又许下不少诺言,以表示自己的权威和诚心诚意的哀求。正在纷乱间,县令的身体像一枚炮弹,从城上人群中发射出来,按照弹道曲线,落在城下用以阻滞进攻者的竹签子丛上,似乎还有“啊”的一声惊叫。 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一座阳光下的苏北古城,一个旧县长的破灭,一个
新县长的诞生,一群父老子弟千百双眼睛的寄托,就这样定格在历史中了。 刘邦进城以后,父老们一致推举让他当沛县县令。刘邦再三谦让,说:“如今天下扰乱,诸侯并起,如果选个带头大哥没选好,那未来就一败涂地,我不是胆小,只是恐怕能力差啊,不能保全你们父兄子弟。这是大事啊,还是更推择个可以胜任的吧。”显然,总得推个有名望和能力的人当新的反秦县长。 于是,就说萧何、曹参这些人都可以。按理说,萧何官最大,刘邦也是他召来的,他是有资格当新的县令的。但是萧何、曹参都极力推让,要让这个城外的强盗头刘邦当县令。萧何、曹参这些人都是文吏,把身家性命看得很重。他们唯恐造反不成,最终失败了,秦人要族灭他们全家,所以都让给刘邦,让刘邦顶这个雷。 父老们于是也都说:“我们沛县这里没有什么稀奇物,有的就是刘老三你这个异能人物。我们平生听说关于刘老三的稀奇诡异故事太多,每个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的指向,就是刘老三这人未来一定会大福大贵!而且我们还占卜了,征求了乌龟壳和蓍草的意见,选了好几个人名,都不如以刘邦为县长最吉!” 这都是刘邦搞政治神话的成绩啊。 可是,刘邦还是谦让,而别的人,都不敢当这个冒着掉脑袋风险的县令。于是,刘邦也就接受了。人们遂共拥戴刘邦为沛县县令,号称沛公。“公”是楚人对县令的称呼。 秋雨下得如醉如痴。随后,沛县的“少年”和豪吏如萧何、曹参、樊哙等人,就帮着刘邦收得了沛县子弟两三千人,成了刘邦的主力兵员。 “少年”,就是范阳县那里的那种,非要报仇,一心想着趁机刺杀县长的人。而刘邦下面的核心领导者,就是豪吏萧何、曹参等人。刘邦也算是故官吏。于是沛县的官吏成为了该县反秦领导群体,一如在项梁的苏州那里。 刘邦带着沛县子弟二三千人,随即开拔出去,开始了对周边地区的征伐。他们攻下了几座城邑,一度还打败了前来清剿的泗川郡御史率领的政府军。刘邦属下的左司马曹无伤,甚至俘虏了在另一个地方讨剿义军战败,逃跑路上的泗川郡郡守。而以织造蚕匾为生兼从事丧葬队伍鼓吹手的莽汉周勃,和屠狗“职业杀手”樊哙,以及狱吏曹参先生,这三人,都分别在攻打附近城邑的战斗中,有着率先登城的记录,以及斩首十几级到数十级的具体勋劳。刘邦针对他们的功劳,给予及时的奖励,将他们的爵位,按照秦帝国的二十等爵,逐渐上升,进入第九到第五等级区间的大夫爵位段。这种军功获取的爵位,按照秦的政策,是要奖励给他们田地的(具体来讲,第五级是大夫,第六级是官大夫,第七级为公大夫,第九级为五大夫)。 就这样,这些来自沛县地区的猛厉之士,开始在附近略地,他们不论战事反覆、成败利钝,一直坚定不移地跟随着刘邦,成为刘邦所依赖的核心中坚,我们暂且不多表。 天下皆叛 就在项梁、刘邦都起事的同月,公元前209年九月,北边齐国地区的狄县县城里边一个叫做田儋的豪族大姓,也磨刀霍霍地起事了。 这田儋也是个豪强,这一天,他家里一个奴隶犯了错,田儋想杀了他,但是当时政府规定,不允许随便杀人,虽然是杀自家奴隶,也得见官禀报一声才行。县官老爷说可以杀了才可以杀。 于是田儋就带着自己的族内兄弟——田荣、田横(这些算是子弟了),还有一帮“少年”(关于什么是“少年”,我们随后再说,其实也就是蒯通对范阳令说过的那种要杀范阳县令的“少年”),押着这奴隶,气势汹汹地往县令府去。 这个田家,也是当时狄县里的豪强家族,史书上说田儋和田荣、田横“皆豪,宗强”,那也就是所谓豪强了。所谓豪强,就是家资巨万,农业、林业、工商、副业多种经营,有自己的宗族子弟,还有一定数量的宾客和依附者。 田儋带着田荣、田横和一帮“少年”,来到县令府。狄县县令见到他们,不敢怠慢,连忙让到堂上。县令说:“本官这几天忙于应付城外的反贼,正欲有求于田先生。刚好田先生今日登门,99lib.t>不知有何见教啊。” 原来,陈胜向北派出的部将周市,目前已经略定了中原东部的原战国时期的魏国地区(河南东部、山东西部),继续向北发展,来到了狄县这里,希望狄县跟着反秦。狄县县令不肯,于是周市军就在外面连日猛攻狄县城。 田儋说:“我有一个家奴,胆敢偷吃了我一个鸡蛋,按照家法我要杀了他,特此前来禀请大人批准。” “哦,这是小事,你要杀就杀吧。” 田儋“腾”地站起:“好的,县令大人发话,要杀就杀,给我动手。” 于是,田荣、田横带着一帮“少年”,登堂而上,猛扑县令而来。县令大叫:“不是杀我啊,是杀——”不等喊完,“少年”们一拥而上,揪住县令就揍。县令卫兵被隔在外边来不及反应,县令被打得九孔流血而死。 田儋抢过死尸身上的官印和绶带,系在自己腰间,随即召集豪吏子弟,说道:“如今诸侯皆反秦自立,齐国乃是咱们的故国,我田儋,是田氏的子孙(战国时代的齐王为田氏),我应当为齐王。” 于是田儋自立为齐王,是时亦是九月。既然豪吏都听田儋的了,于是田儋带着狄县的县兵武装,打开城门,去跟城外的周市鏖战。周市不是对手,一路被田儋打出了山东。 随后田儋带领着狄县子弟兵,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搏杀,居然在数月不到的时间内,控制了山东齐国大多地区。至此,就有齐、楚、赵、燕四个王了。 却说陈胜部将周市被田儋打败在狄县城外之后,就向南退回到中原东部大梁一带。这里是从前战国时代的魏国地盘,周市已经略定了这里很多城池。但是,从前的魏都大梁因为秦始皇攻灭魏国时,使用水攻,水灌大梁,大梁已经成为废墟,不适合人类居住了。于是周市就在附近的临济城办公。他下面的人跑来建议他:“您现在已经据有了魏国,干脆自己称魏王算了。” 周市说:“天下昏乱,忠臣乃见。如今天下共同叛秦,按道义必须立魏国之后为王,才可以。” 此时,战国时代魏国王族公子宁陵君魏咎,正投在了陈王麾下,待在陈城。于是周市派使者跑到陈城,跟陈胜要魏咎,希望请他来当魏王。使者反复过去要了五遍,终于把魏咎要过来了(陈胜对于六国贵族,一贯是不给开绿灯的)。 周市遂立魏咎为魏王,自己做魏王的相,也就是相国,所谓“王侯将相”,王的下面也有将和相。时间依旧也是九月。 于是,到九月,楚、赵、燕、齐、魏国,五国就都有了王了,这是陈胜七月起义并且在称王以来迅速发展成的局势。 九月,又有一个重大的消息传来。那陈胜在七月份为王时从陈城派出去的,曾经给故楚国大将项燕担任过“视日”工作的贤人周文先生,率领西二方面军(如果“假王”吴广的西征军是西一方面军的话),已经穿越中原西部的99lib?韩地,攻击到了函谷关下了。如果能突破函谷关,就攻入秦本土了。 秦的本土,亦被称为“关中”,具体就是中国西部的陕西中部地区,这里是沿着由西向东流动的渭河铺展开来的一块大平原(准确地说是个盆地里的平原),四面被群山围绕,北为山岭和黄土高原,南为秦岭,西为陇山,东面则有黄河围护。这块四面群山的平原,有四个关口可以出入,东有函谷关,东南有武关,北为萧关,西南为散关,所以这一地区又号称“关中”。中原要想进入关中,只有在其东面的函谷关和东南的武关,但是函谷关又位于中原西部(今河南省西北部地区)的一条山地走廊的西端,即豫西走廊,该走廊南北皆为山,西即是函谷关,东则有山地中的要塞荥阳。总之,东方六国要想攻入秦本土——关中,是不易的。目前吴广就正在率领西一方面军进攻荥阳。 荥阳是豫西走廊口上的重镇,也位于河南中西部,是从前的韩国地区,荥阳再西行几十里就是洛阳。但是吴广是个死心眼儿,不太懂军事,他在西进的路上,非要在荥阳城的百年老墙下面攻坚,如今一连攻了三个月,都不能攻下荥阳。但是吴广非在这里死攻,他属下的将官们都被气得半死。守卫荥阳的正是李斯的儿子三川郡守李由,所以死活不投降,抵抗得非常激烈。 但是吴广在荥阳坚城下的消耗,客观上为周文创造了机遇,可以避免荥阳据点里的秦军跑出来牵制自己。于是,周文遂摆脱了秦三川郡主力秦兵的干扰,一路向西略地,通行于豫西走廊中,收编韩地各郡县士卒,“行收兵至函谷关”,队伍越滚越大。于此九月,他终于抵达了陕西东大门函谷关。而此时他的麾下,加上配合他而来的魏国、楚国军队(赵军没来),竟总计有战车一千乘,士卒数十万! 不过对这个数字也不用过于惊讶,武臣在赵地略得了四十余城,每城收兵得五千的话,也有二十万之众,何况还有乡和邑的兵可收(刘邦在沛县收得二三千子弟)。 周文的数十万大军来到了函谷关下。由于秦二世对中原各郡县已全都叛秦还一无所知,所以周文在函谷关下没有遭遇秦人的太大抵抗,遂一举攻克函谷关。然后长驱直入,直趋向西八十公里,进军到了距离咸阳城仅仅几十公里的骊山脚下。 周文陈兵骊山脚下,他立于战车之上99lib?,铺展在他身后的是数十万大军和迤逦连绵的上千辆战车,旌旗猎猎,遮住了一半的天光。数百年未见的巨大恐慌,笼罩着秦二世的朝廷! 章邯的刑徒军 当初,陈胜在陈城起义以后,秦二世就得到了消息,于是招来一帮博士和儒生们,向他们咨询。这时候的秦帝国,仍然是在任用儒家的博士和儒生们的。 秦二世问:“楚地戍卒陈胜占了陈城了,诸生如何看待这件事的性质?” 有三十多个没有眼力见儿的博士和儒生走上前来,说:“这帮人属于群起造反,愿陛下急发兵击之。” 秦二世勃然作色。秦二世的意思是,如果是造反,当然应该发兵击之。但有我这么一位尧舜一样圣明的皇帝在上,下面怎么会有群起造反的事情?你们这么说,不等于打我脸吗! 归根结底,秦二世当皇帝的来路不正,所以他最怕有人散布他没把国家管理好的舆论,因为这样的话,就可以借机废了他,代之以别的皇亲国戚。所以他死活都不肯承认自己没把国家弄好。 这时,有个叫叔孙通的候补博士看出了秦二世的难堪。这个叔孙通博士一向善于揣测领导人的心思,也比较识时务,就赶忙讴歌秦二世说:“他们说的都不对。陛下是位明主,明主在上,下有法令,人人奉职,四方辐辏,怎么会有造反的事情呢?据我分析,这不过是一帮群盗,乌合之众的毛贼而已,哪值得把他们放在我们正规军的牙齿间去咬呢。责令郡守县令去捕捉一下就行了,哪值得担忧?” 于是秦二世大喜,游目四顾,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说得多好啊。叔孙通的这一通恭维,把一个原本让秦二世十分难堪的事情给遮掩过去了。秦二世于是也给叔孙通面子,当时把叔孙通从候补博士(待诏博士),转正为博士,并且赐叔孙通丝帛二十匹,好衣服一袭。 然后秦二世挨个问下面的儒生,这些儒生有的说是造反,有的说是盗贼而已,于是秦二世把那些说是造反的儒生们,全都下狱,因为他们所言不合时宜。 叔孙通算是巧言令色者也。但是,把大蟒蛇消灭在其小蛇阶段,也就是及时调动军队,扑灭燎原星火,扭转帝国厄运的最佳时机,也就这么悄悄错过了,这是后来周文能迅速杀入函谷关的原因。 叔孙通颠倒黑白,阿谀奉承秦二世,全没了儒者的气节。当他抱着因为说瞎话而从皇宫领到的奖品出来,回到住处之后,其他儒生们都骂他道:“叔孙通博士,你阿谀得也太过分了。不必这样吧!”叔孙通则“嘿嘿”一笑:“你们不知道,我的脑壳几乎不脱虎口矣——”(这也是狡辩,你说他们是“盗”就可以保住脑壳了,何必还把秦二世阿谀美化一番,不是太露骨和肉麻了吗?) 叔孙通虽然领了奖品,但也知道,这帮造反者迟早要大闹起来,我现在使得皇上错误判断了形势,未来造反者闹得不可收拾的时候,我就要负责任了,属于蒙蔽皇上,没活路了。叔孙通遂抱着奖品连夜逃去。 叔孙通回望咸阳,但见头顶月空,清光似水。 叔孙通跑回了山东老家薛城,后来项梁打了过来,薛城归附项梁,他也就加入了项梁的义军部队,暂且不提。 如今,到了公元前209年秋天九月,周文数十万义军打过来了,汇集在了咸阳以东不远的骊山脚下。秦二世这才知道原来造反形势已经发展得如火如荼,赶忙召集文武官员开会。秦二世急惶惶地,扶着桌案,颤颤地叫道:“你们都说是一些强盗团伙,怎么现在已经聚了数十万之众,一千乘战车,密密麻麻压在十几里外的骊山脚下了呢,这是带有政治目的赤裸裸的造反啊!” 群臣都闭紧了嘴巴,噤若寒蝉。 章邯施礼举手说:“我可以发言吗?” “好,请举手,对不起,请发言。”秦二世慌慌张张地说。 章邯目前正担任秦政府的“少府”一职。少就是小的意思,少府就是小的府,也就是小金库的意思。我们说,皇帝也是有私房钱的。国库里的钱他不能动,这些钱是各郡县交上来的赋税,用于国家养军队,修长城和发给公务员的。皇帝不能把它全部据为己有。但是,皇帝也直接占有一些良田,还有肥美的山林水泽。山林水泽盛产木材、矿石、左口鱼和大闸蟹,都可以卖个好价钱。于是,这些宝地上产生的收入,全都进了皇帝的小金库。章邯就负责管着这小金库。因为是给皇上看钱,级别因此格外高.99lib.,位列九卿。 小金库的钱干吗用啊?除了养活皇室,还有重要一项就是修阿房宫了。所以章邯可能也是阿房宫工地上的大工头。 章邯说道:“如今,周文率领的盗贼已经来了(他还不敢说是造反部队),周文众强。我们咸阳有禁卫军,但是还要守卫咸阳,其他大军则在北方防范匈奴,那只能用左近各县(咸阳附近的县城)的武装,调去骊山迎敌。但是左近各县路远,也已经来不及调去骊山迎敌了。” “是啊,是啊,”秦二世咆哮道,“都是你们谎报贼情,延误了战机。我一再强调求真务实,求真务实。让你们讲真话,你们就是不听!” 群臣都面面相觑。讲真话的人是有啊,现在还在监狱里坐着呢。 “难道眼下只能拿这五万人去打他那数十万吗?”秦二世头上出了汗,问。 “陛下不必躁急,好在骊山脚下,我们现成有七十万人,可以动员。” “什么意思,你是说谁?” “就是那些搬石头、抡土锤的刑徒,都有把子力气。只要陛下把他们赦为自由人,他们一定感恩戴德,为陛下驱驰,则贼势可平。对他们来讲,打仗可比搬石头轻松。” “那武器从哪里来?不能让他们搬着石头砸吧。” “作为少府,卑职又掌管着兵器制造。我可以很快地发兵器,把他们武装起来,迅速反击周文。” 秦二世当即应允。 这个章邯,也是个很有才具的“反动”人物。但是大秦帝国倘若因他而不倒,他又何尝不是扶危持倾的历史功臣呢? 这里我们就要奇怪了,当年大秦兵南征北战,最多的时候有六十万人随王翦东征,为什么突然现在却闹兵荒了呢,以至于要征集刑徒来充数了? 这是秦王朝外实内虚的驻军策略导致的,秦王朝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都消耗了大量兵源。北方进攻和防御匈奴有三十万人,南方进攻南越国有五十万人,它们被匈奴人和南越人牵制着,进不得进,退不得退,秦王朝等于把兵力都布置在了四边,而国内空虚。如今国内出现大起义,而秦二世又讳言造反,于是毫无准备,所以现在南北的边防军就不能迅速奔赴中原平叛。而关东(函谷关以东)的六国地区,到九月份时已经各郡县皆反,当然也无法征到帮助秦人的兵了。那么,眼下,就只能在秦地(即关中地区)调派士卒去抵抗周文。可是,时间上却又来不及了。 于是,章邯手捧着赦书,往骊山去了。我们也跟着他的背影,去骊山看看热闹吧。 骊山是个有名的地方,从前西周的周幽王就是在这里因为烽火戏诸侯而被犬戎杀死.99lib.的,蒋介石也曾经在骊山被捉。两千年前的骊山,则是一个血汗工场,有七十万劳改犯,每日像工蚁一样在骊山繁忙着。他们犯的都是什么罪呢? 第一种,是比较严重的罪,比如“盗”(强盗),被抓住了,没得说,罚作城旦,劳改几年。他们穿着国家发的工作服(赭衣),也就是囚衣,暗红色,显眼,跑了好抓。有时候干活同时可能还要戴枷。 还有一些罪行较轻的,比如谁如果违反了只有腊月祭祀才能杀牛的行政规定,就罚一副甲或者一个盾,当然这是从前秦国打天下时候的政策,现在可能是罚钱了。这属于罚款,是行政处罚中的一种。 但是,遇上一些穷人家,交不出罚款怎么办呢?那就跑来干活吧,也去骊山。 于是,骊山的数十万刑徒,披甲荷戟,组成临时政府军,踏着尘土飞扬的脚步,朝着骊山脚下周文的数十万反政府武装冲奔过去了。这时正是十月初冬,西北的大风烈烈奔涌,冷风把人敲打得好像冷铁桶。那些刑徒们打眼侧望了一下两旁,淡淡的冬日阳光扁扁地穿梭在树丛中。 周文的武器装备也并不差,他拥有战车一千乘。须知,战车是极为奢侈的东西,有战车,其他武器就不可能差。这就好像解放军有榴弹炮部队,很难想象,榴弹炮部队以外的其他解放军部队用的全是打猎的叉子。 章邯对秦二世形容周文起义军的时候,用了一个“众强”的词。“众”是人多的意思,同时“众”也常就是指军队,“强”意思是军队强,可以推测起义军的装备并不是破破烂烂和不正规的。实际上,“周文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兵和卒两个字,表示他的军队主要是借着招降和攻破沿途各郡县收编的县兵。据史书记载,到了当年九月份时,函谷关以东的各郡县都已经叛秦了,那么,这些郡县的叛秦武装就可以被周文收编,所以周文的数十万兵卒,当多是正规军。周文的军队,相对于章邯的刑徒军队,其实更接近于正规军。 不过,数十万人的大会战,兵员素质、武器装备都不是关键问题,主将的指挥才能才是最关键的。来不及再比较了,杀戮就要开始了,双方各自投入数十万士兵,尘土冲天,呼号动地,流矢如雨,人命的牺牲因近身肉搏而与时间的流淌构成函数。 周文的指挥能力远逊于章邯,带个万把人许还可以,而现在是数十万人。能指挥好数十万人的古代历史上没有几个,白起、王翦才能做到。这数十万人,也许反倒成为周文的致命因素,组织调度混乱,被章邯打得头昏脑胀,节节败退。终于,起义军伏尸数万,秦军破车以百数,周文被迫败退出函谷关。 接着,在函谷关外的曹阳亭,周文收集散兵,缓了一个多月的元气。我们有理由猜测,利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章邯开始调集咸阳附近各县的正规秦军,而“刑徒”临时政府军因为颇多掉队和开小差逃亡者,渐渐不复为秦军主力。随后章邯用以南征北战的大军,都逐渐以正规的关西秦军为主力。 伴随着正规秦军的出关集结,周文终于痛尝了正规秦军泰山压顶、无坚不摧般的战斗力,他在曹阳亭又一次被打败,被迫向东退至渑池。才安顿了十余日,被衔尾追来的章邯再次击败,这次败得很惨,人马死亡遍野。 周文拔出宝剑,看看麾下将官死得也差不多了,在焚烧了一切身边可以焚烧的宝贝之后,天又“簌簌”地下起雪花来,他悲怆地望着冬天有气无力的藏书网冻云,自刭了。流血含着恨意,蜿蜒了两三步,满是楚人功败垂成的遗恨。 赵王武臣之死 伴随着周文败死(十月),章邯的军队也杀入了中原(河南)西部。 随即到了十一月,北方的赵国这里,却出事了。却说赵王武臣下面有一个部将,名叫李良。这个李良在起义之99lib?前,就“素贵”(一向很高贵)。武臣给了李良一个任务,叫他到常山郡去抢地盘,具体就是赵国西部太行山山根下,今天石家庄一带,属于赵国北部的郡。李良的能量还挺大,到了十一月,基本把常山郡给圈下来了。 随后,李良继续西进,想跨越太行山进入山西,却被秦兵堵住了井陉口(太行山东西孔道)。这支秦兵很可能是北方防匈奴的边防军,被调来,向东南进入了山西,并且堵在井陉口,试图防御或者进攻太行山以东的赵国(河北西南部)地区。 这支秦军的将官是个有智谋的人,他给李良写去了一封诱降信。鉴于李良是个爱面子的人,这封信是以秦二世的口气写的: “李良从前曾经侍奉我,并得到显贵的地位(可能是做到了秦二世的郡一级的官),现在李良如果能反赵助秦,就赦李良之罪,并且富贵之!” 这李良,从前是个秦二世的将官,并且官做得很大了。于是李良收到了秦军送来的这封信。反复看过之后,李良当然不肯降秦,于是他就又带着一拨人回邯郸,打算向赵王武臣再借一些兵,否则无法攻破井陉向西。 李良一行人快走到邯郸时,就看见大道上数百骑骑兵,在“踏踏”地奔驰过来。原来,这是赵王武臣的姐姐出城去跟人吃饭,此时在卫队保护下,回来了。 李良误以为这骑队中央的车上的人是赵王。于是,他按照当时的礼仪,就和从官们都赶紧下马,俯伏在道路两旁,向“赵王”示敬。同样按照礼仪,对于李良这样的将军,“赵王?99lib.”应该过来亲自答见。 随即,队和车子开过来了,车上坐的赵王姐姐这次出去吃饭,喝得太多了,此时已经醉了,她不知道下面跪着的是将官,而以为是城外一拨兵卒,就不用对他们亲自招呼了。于是她叫一个骑士过去,自己则坐车前行。 骑士过来下马,宣李良起来,说:“你们这些当兵的,起来吧,王姊已经过去了。” 李良一听说车上面的是赵王的姐姐,跪在那里心里不住在骂娘!我这是给一个女人下跪了!而且这个女人竟连车都没下就扬长而去。 当时的女人可不如现在有地位。李良极端搓火。李良以前是个贵人(李良素贵),秦将的策反信中也说李良曾经侍奉秦二世得显贵,那就是秦政府的高官,而贵人都是好面子和礼仪的。 骑士走了以后,李良红着脸不敢看自己的从官,哆嗦了好一分钟才重新从恼怒中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他抬头对着远空说:“看来不反是不行了!” 他想起秦人的信来了,就在自己的兜中。 李良命令从官和军卒立刻呼啸上马,一拔宝剑,一拍马臀,一窝似的朝着赵王姐姐马队的烟尘叮过去了。 赵王姐姐还在回味着酒席的美味呢,就听耳后马蹄甚急,不等回头,寒光已到。好好一个吃饭家伙,随着刀锋,在地上滚了一转,就寂静无声了。 然后李良赶紧带着从官,跑回了井陉口。随即又带上自己所有的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邯郸袭去。从井陉口到邯郸这一段路足有三百余里。邯郸这里还不知道情况呢,竟被李良杀入城来,直冲进王府,把正在吃晚饭的赵王武臣杀死在猪肉旁。 赵王武臣也算是陈胜依赖的故人干将,在此风云乱世还盘算着由千里之王而致万乘之帝呢,此时却糊里糊涂地直落得身首异处,烟消云散。 武臣死后,他下面的丞相张耳、大将军陈余也得了消息,叛军正在城中开杀。好在张耳、陈余身边的一帮赵国人都喜欢他俩,保着他俩,死命逃出邯郸。邯郸遂为李良所占。 张耳、陈余收罗了万余人,向北保据邢台。张耳的门客跑来向张耳、陈余进言,说道:“你们两位,在赵国这里都是外地人,羁旅而已,要想让赵国人都追随着你俩,这个可是有些难。如今看来,只有立一个赵国王族之后,扶以义,才能成就大功。” 这话可以帮助我们分析武臣败死的原因。赵王武臣也是个外地人,他在邯郸最终还是没混好,被人杀了。从李良的军队所驻的井陉口,到邯郸,长达三百余里,当李良带着自己的井陉口藏书网军队过来偷袭邯郸时,他军中的人,或者沿途的人,有忠于赵王武臣的,完全可以赶紧报信叫武臣在邯郸做好准备。但是李良一袭就成功,可见赵国人没有特别死忠于武臣。 张耳、陈余都觉得对,自己这个羁旅外来人,不如赵王后裔更有号召力,于是在民间找到了赵歇,这是原赵国王族的后代了,末代赵王“赵王迁”的亲戚,不知正在哪儿歇着呢。张耳、陈余把他立为赵王,号称赵王歇。张耳遂为相国,陈余为大将军。王下面的将相都有了。这时李良从邯郸城出来,进击陈余,陈余战败李良,李良遂退回邯郸自守。从此两相对峙,一时无话。 吴广之死 战败周文后追亡逐北的章邯,坐在辚辚向东的战车里,车厢外连连闪过中原猩红的梅花。 因为已是十一月冬天,身边的黄河水清澈了许多,在东一片西一片的残冰下面,河水流着,呜咽着。雪盖在冰上,水从冰隙间现出清冷的光。 章邯这人是管理小金库出身,但是打仗非常凶猛。 这时候,函谷关以东一百公里的重镇荥阳城下,吴广带领的军队,是作为两支西方面军中的一支,正在攻城呢。吴广是与周文一起出发的,但到了荥阳这里,顿挫数月,死活不能攻破荥阳,浑然不知章邯已经出函谷关到他身后给他收尸来了。 而且,据史书记载,吴广最近犯了“骄”的毛病。 “骄”,在古语里,不是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意思,而是因为有功有恩于别人而希求别人谄事的意思,即“骄于人”。 吴广因为参加革命早,是起义的谋划人,刺死了将尉,为革命砍出了第一刀,从此,他的手就宝贵得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吴广觉得自己光凭这双手,就该受着起义军上下五体投地的拜服。 总之,吴广总是对新旧将卒们摆谱。 于是,就在十藏书网一月,吴广部将田臧召开了一次不扩大会议,发言说:“这样一个骄傲的家伙,自以为他的资格大得像天,我们提点合理化建议,他能听吗?他肯定偏要逆着我们的意见走!而他其实又根本不懂打仗,譬如他在这里督着我们死攻荥阳城,长期消耗义军有生力量,就是军事上的一种僵化愚蠢决策,最终是耽误了大家。我们不如杀了他,好顺利推行我们的计划。” 其他部将说:“您有什么计划啊?” “诸位,屠夫章邯的数十万大军,已经在渑(miǎn)池把周文吃掉了。我们所攻的荥阳城距离渑池不过一二百里,章屠夫旦暮之间即能赶到。可是我们的吴广将军已经督着我们在荥阳城下傻傻地玩命攻了快半年了,士兵死伤惨重,一旦章邯从背后摸来,给我们来个向心合围,中间开花,那我们岂不全升天了!” “那怎么办?” “我建议,把精兵主力调离荥阳城下,择有利的险要地形迎击章邯军。不过,吴假王是死活不会批准我的合理化建议的,非得拿我们的性命去撞那没用的荥阳城。所以我准备今晚就去结果了他的性命,这也是为了救咱们几万弟兄的命。” 众将一致同意。大家认为,在某种意义上,吴广就像一座房子的电路保险丝,让保险丝熔断总比让房子烧藏书网毁要好。 田臧于是假写了一封陈王胜的诏书,内容是大骂吴广。然后田臧等人就着这个假诏书去找吴广去了。 吴广正在帷帐里吃东西,田臧踏进来说:“假王同志,现在真王给你发信来了。你自己看吧。算啦,还是我念给你听吧,‘假王吴广,一贯骄妄,不知兵权,偏揽军事,不听将议。今特命田臧诸人合力诛吴广,献首陈城,不赦!’落款是——陈王胜!” 吴广哇哇大叫:“不可能的,你们——我看谁敢!田臧,你有种,你过来砍我,哇!真敢砍我——哇!啊——” 吴广脖子上喷薄着血沫,倒下了。在他的弥留之际,不知他恍惚间是否又看到了自己当年笼着篝火,在土祠后99lib?面喊“大楚兴——陈胜王——”的时光了。那是多么好的一个起点啊,多美的一个夏夜啊。 人民起义的大领袖,假王吴广同志,就这么死了,没有死在杀敌的战场上,而倒在部属的剑锋下。 如果不是他“骄”得没法商量,下属也不会被逼急了要杀他的。 陈胜的结局 田臧等人看着吴广慢慢地断气,自己也松了口气,然后,田臧主动率部向西迎战章邯,与章邯激战于敖仓。章邯果然是一个兵家奇才,经过一番史料失载的砍杀,大破田臧军,将田臧斩杀于阵前。田臧的溃军向荥阳城下收缩,章邯踵随其后,大破义军于城下,解荥阳之围。田臧的部属李归等将官不能抵挡章邯的兵锋,全部在城下战斗中牺牲。 于是,章邯向东南方向的陈城移动,半路抵达军事重镇许昌,将据守许昌的义军将官伍徐击破。伍徐下落不明,其部下溃散至陈城,准备掀起惨烈的陈城保卫战。 陈城相当于陈胜的都城,是革命的大本营,陈胜不敢怠慢,命令上柱国蔡赐布置陈城防御战。蔡赐官位是上柱国,相当于第二号人物,类似于中原诸侯王下面的“将相”中的将,他登城组织守御,但见章邯大..兵铺天盖地而来。 陈城是原来陈国的都城,是百年老城。章邯命令秦军举着大盾牌做成一面墙,以抵挡城上的抛射武器,然后附城而登。蔡赐不能阻挡章邯的猛烈攻势,城破而死。 陈胜这时候见老窝已经被端了,惶惶出走,窜进陈城以西驻扎的一支义军将领张贺的兵营里,与章邯再次邀战,再次被大破,将领张贺败死。 陈胜于是就成一个光杆司令了。 最初,陈胜占据陈城为王的时候,孔子的第八代孙子孔鲋,也抱着祖传的青铜礼器,跑来加盟革命。陈胜让孔鲋(fù)当了博士——这大约说明,陈胜也要搞礼仪建设。孔博士有一次对陈胜说:“我观兵法有云,‘不恃敌之不我攻,恃吾不可攻。’现在您有轻视秦国之意,一旦远征军遇挫折,您难以复振,岂不悔之不及。”意思是,不要把宝押在敌人不来攻打我们上,而应该主动加强自己,让敌人打也打不过我们,所以要加强对陈城及所辖占领区的战备工作。 但是陈胜觉得秦国政治如此之乱,又见周文等诸将朝着四个方向攻城略地,进展异常顺利,就有了轻视秦帝国的心思。他觉得没必要把自己的辖区修成军事堡垒,而是在陈城大修了很多享乐的宫殿。 果然,秦兵在本土急促动员,组织大规模反击,周文等人一败涂地,陈胜因为缺乏事前部署准备,根据地不够巩固,不但一路没有重要据点和坚固城池要塞可以阻拦章邯,陈城本身的防御能力也不够强,被章邯迅速攻破陈城。其实,陈城如果修筑和防御得好一些,守上半年没问题。如今,不但丢了陈城,孔鲋也在城下被乱军杀死。 陈胜丢了陈城及外围军事据点,看看整个河南地区已经没法待了,他只好坐上一辆马车,向东南方向逃遁一百多公里,进入安徽地区。 给陈胜驾车的司机,名字叫庄贾,由于是给领导开小车,级别也比较高。他瞥见陈胜坐在他身后,随着车子的颠簸,摇摇晃晃,呆望着前方。庄贾心想,这位伟大的赫赫有名的起义家,还不是跟其他人一样,是一个骨瘦憔悴的脊椎动物而已,而且脑袋已经不稳了。 庄贾正在胡思乱想,陈胜从后面对他说:“咱们不能再往前走了。你下车看看,淮北这里的情况怎样,赶紧找我们的人。” 庄贾说:“我看,不用看了,我们已经凶多吉少了。” 陈胜大吃一惊:“你怎么敢顶撞我,待会儿见了淮北诸将,我先给你一百鞭子!” “那要不这样吧,我已经想好了。不如我杀了你,然后我跑去秦军请赏,这样就可以避免咱俩同归于尽啦。” 不等陈胜分说,庄贾一头扑向陈胜,陈胜慌忙拿起自己的大印来自卫。但庄贾是赶车的,经常饲弄牲口,力气相当于半个牲口,很快把陈胜制伏,用马鞭子活活勒死了 4ed6." >他。 最后,战胜的庄贾拎着陈胜的脑袋,向西迎着秦军跑去秦营里请赏。 一代骄子,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人民大起义的领袖,陈胜同志,就这样哀凉地死了。当此之时,已是公元前209年冬天十二月,从本年七月夏天的大雨中起事的这支军队,被寒冷冻结在酷冬中,天空中似乎飘起了雪花99lib?,雪花很细,纷纷洒洒,沾衣就化。每一粒雪花都是那么柔美,但又是阴冷的。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被雪的阴冷压入地下。 大地上触目悲感,人生略无欢情。 这一场不计后果的大运动,从一场暴雨开始,终结在一场大雪中。一切都陷入大雪之后无缝可寻的绝对平静里了。 陈胜的私心 在一个国土面积很大的帝国里,人们普遍不敢起义,因为信息和地域的隔绝,使得他们不知道其他地区的人对于自己的行动会是什么态度。所以,虽然有很多人也在琢磨着反叛秦国,比如刘邦就一直暗中有这种筹划,但是不到形势明晰可行的时候,一般不敢发作。陈胜、吴广敢为天下先,这既需要极大的勇气,也要有很高的智慧,正是陈胜认识到了“天下苦秦久矣”的形势,所以他敢于率先起义。 陈胜从七月起兵到十二月败死,不过半年时间,这原因除了秦军骁勇善战(秦兵团曾经有过覆灭六国之功),攻如蜂螫,战如雷霆,还有很大原因在于陈胜在借助六国旧诸侯贵族的名号和激励笼络自己的部将方面,做得不够好。同时在军事部属上,在长驱直攻秦国本土的同时忽视了对陈城等地的防御建设。陈胜虽然是楚人,但其控制的主要是中原地区,即韩、魏地区,这里是秦人素来征服得最久,统治也最强的地域,北方的赵、东方的齐、东南方的吴越(楚国东部),其实是对抗秦人更坚决也更有实力的地区。陈胜自己控制的中原,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战略回旋空间小,易被秦军突击瓦解。而齐、吴越和赵国,对攻秦而言是更重要的战略地区,边胜于心。陈胜在尚未控制齐、吴越和赵的情况下,就急于进攻秦国,以其中原兵之力,可以说是必然失败的。而陈胜没能直接控制齐、赵、燕,或者跟齐、赵、燕建立较强的联盟合作,则跟没有选择发动六国贵族和不能笼络诸将这一失误有关。从齐、赵、燕这三个地方独立称王来看,确实是“天下解矣”(天下分解)了,赵国的武臣没有率军向西呼应周文的攻秦部队,对于秦军的顺利反扑是非常关键的。而武臣不愿意去,是因为当时自己自称赵王时,陈胜很不高兴,所以武臣就也转而不给陈胜卖命了。 陈胜的遗体随后被埋葬在了安徽砀山县,这里距离蕲县大泽乡不算远。 陈胜当王的时候虽然一共只有六个月——从夏季到隆冬,但住得非常阔气。他给自己在陈城修了一个宫殿,殿宇巍巍。这一天,宫门口有一个人来找陈胜。这个人就是陈胜少时与其一起佣耕过的那个故人,如今听说陈胜当王了,就跑来了,对传达室的说:“我要见涉。” 涉,是陈胜的字,这说明陈胜早有字了。 传达室的人却穷凶极恶,上来就要捆他。但这也有道理,你应该管我们主子叫陈王,你怎么敢称他的字!就譬如某人去汉中bbr>王刘备的宫门口口,说:“我要见玄德!”传达室的也要捆他。按理说,称字已经是尊称了,比称名强,但是下级对上级,叫字也不行,得叫主公、丞相、大王、陛下。譬如后来马超投了刘备之后,经常呼刘备“玄德”,而不叫刘益州,气得关羽、张飞都要杀了马超。 传达室的要捆他,这个人就极力反复自辩,自说是陈胜少时的故人,来求见,传达室的方才不捆他了,但也不肯给他通禀。 这个人没办法了,只好躲到旁边远处等着。 不久,陈胜出来了,坐着辚辚高车。这人立刻跑上前,遮道而呼:“等一等,等一等,车上的老总,往这边看啊!是我啊——喂——喂——啊——” 陈胜发现是一个叫花子在喊他,仔细一看,原来是以前小时候曾经一起佣耕过的那个故人啊。 俗话说,他乡遇故知,富贵须还乡,只有在故人老乡面前才最能显示出自己的事业有成啊。陈胜赶紧把这位故人请上车。这人被他车上的豪华饰件惊得目瞪口呆,陈胜笑吟吟地欣赏着他发傻的样子。 故人坐着车,张着嘴,流着哈喇子,进了陈王的宫殿。他东张西望,油然产生了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但见陈胜所居住的豪宅,殿宇何其雄峻,栋宇巍峨,气势磅礴,在中间夹着偌大一个广场,这是陈王胜接待外宾的地方吧。而往后边去的园林里,有很多娘娘贵妇人们在跑狗、裸奔或者日光浴。许多阳光像漏了的水,从阴翳的殿檐角间大把大把泼下,这“故人”被奢华宫室里的阳光殴打得死去活来。他看见殿宇内外都饰以繁复的帷帐,帷帐不但宫殿里有,连露天都有,以供出行,陈胜大约就是每天都用丝帐罩着走在去上厕所的路上吧。 这还是当初那个为人佣耕的人吗?故人不禁高声惊呼:“夥颐!涉之为王沈沈者。”翻译过来就是“(宫殿)真多啊!陈胜当了这个王,那住的真是豪宅啊!”“夥”就是多的意思,是楚人的方言;“沈沈”,通“深深”,形容宫殿巍峨、高大深邃。“夥涉为王”因此成为当时的一句成语。 当时的人也是有仇富心理的。这位故人被陈胜留住下来之后,不但不怎么感谢陈胜,反倒极力给陈胜到处爆料。他逢见宫里的厨子奶妈公务员,或者出来遇见诸将臣僚,就嚼舌头说“陈王的故情”。具体是什么故情呢,不外乎就是陈胜少时包括佣耕什么的很多“猛料”。陈胜还不知道呢,直到有一天99lib?t>,有人向陈胜进言:“您的这个客人,愚而无知,专门到处妄言,根本轻视您的威严。” 陈胜说:“他说了什么妄言了?” 这人就把那故人的话一学,都是在宫中给陈胜到处爆料的,把陈胜气得一蹦老高,当即命令把这个故人给抓起来,杀了。 可见,陈胜一直是以一个官吏或者较高的形象出现在当时的起义队伍里,如果他一直是农民,何以会担心有人揭老底。那九百戍卒里面,早就有人知道他是种地的了,何至于等着这个人来说,要专门要去杀呢? 杀了这个人以后,司马迁在 href='9038/im'>《史记》中记载:“诸陈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 这就是陈胜失败的原因。 杀掉故人这件事,显出陈胜是缺乏领导力和容人度的。 陈胜失败的原因,首先是输在了一个“私”字上。 陈胜在起义时喊出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听上去振聋发聩,实际上不够高拔,反映出他的主要个人动机,是追求当“王侯将相”,所谋的是一种“私”的东西,而不是国家的公义,包括为楚国复国。陈胜所能号召大家的,主要是“谋求王侯将相”这样一种去当官发财、过于功利的东西。 据司马迁说,陈胜任用朱房为人事主任(中正),胡武为考核专员(司过),设这两个位置专门是用于考核和纠察诸将的。而这两人都是整人专家,善于“苛察”,凡是他们不喜欢的将官,就可以自行清除,完全越过司法机关。陈胜信用这两个人,诸将多因为谗言而被杀,于是导致“诸将不亲附”(司马迁语)。 陈胜年少时曾因不能富贵而浩叹,他在田头怅恨久之,仅仅因为自己不能富贵。两千两百年后我们看他,仍然能从他这个剪影中感觉到他的压抑,感到他被自己的私欲压迫得那么不开心。他实在是个“私心”和“私欲”很重的人,而这样的人是不适合做领袖的。因为你的私心和私欲太重,就会和别人的私心私欲相碰撞,就会有矛盾,你就.不会满足别人的私欲,人才就会脱离你。 现在,再返回去看陈胜杀这个佣耕朋友的事,也就不觉得奇怪和突兀了。问题也是出在了一个“私”字上。 作为一个“私”字当先的人,把别人的性命看得并不重要。 一切围绕自己利益转的人,不免要杀别人。总是顾及着自己的利益而杀别人,最终会把自己搞得众叛亲离。最后,那些在陈胜身边出谋划策的故人,踏着那个大嗓门佣耕故人的血迹,纷纷离他而去了,而诸将也因为受陈胜的猜忌和不公正的处罚,而不亲附于他。 不能说诸将是天生脑后长反骨或者喜欢割据自立山头。当然,也可以说,诸将或多或少都带有这种天性的,秦失其鹿,谁都想逐之,谁都想当老大,这里,看的就是起义或者运动领袖的能力了。 陈胜作为秦末人民大起义的领袖,他的私心和内忌,是导致起义力量分裂和失败的重要原因。 反秦起义陷入低潮 陈胜在十二月的寒冬败死后,已经出兵三个月的屠夫章邯先生,继续东进。 随即时间到了下一年,公元前208年一月,章邯进攻到了中原地区的魏国。魏国位于中原东部,以大梁、临济为都城,在陈城的北面。 魏王咎本是魏国贵族,去年九月份时被陈胜的部将周市立为魏王,据有周市所略定的魏地城池若干,位置在中原东部,也就是从前战国的魏国地区,现在他的都城就是临济城(开封附近)。章邯北上开到这里,把临济城团团围住,一围就是六个月,一时不表。 却说陈胜的部将中还有一个召平。召平老家在江苏北部的扬州(广陵),陈胜给了他一支部队,叫他回老家扬州去发展地盘。召平在扬州上蹿下跳地攻了一番,但是未能攻克扬州。 到了二月,也就是陈胜败死的两个月后,召平听说陈胜的两支西征大军全部覆灭,陈王本人也从中原败走,生死不明,而秦军正在逐渐向东移动。召平赶紧慌慌张张离开扬州,带着队伍向南渡过长江,去了苏州。苏州这里,此时正有项梁的军队。项梁在去年九月起兵,晚于陈胜起义俩月,他在苏州自封为会稽郡守,收得下面县的精兵八千,然后以侄子项羽为裨将,以所交好的苏州豪杰为校尉、侯、司马,随后带着这些兵去经略下面更多的县,一直到了那个时候。 召平见到会稽郡守项梁,就把从船上新写的一份委任状发给项梁,说:“您现在是会稽郡守,您看看这个吧,据我所知,上柱国的官儿,可比郡守大两级。” 项梁一看委任状,上面写着:“兹特委任将军项梁,为陈王上柱国。急引兵而西,击秦军于中原,脱孤于困厄”,落款是“陈王胜”。 项梁不知道陈胜已经死了(其实召平也不知道),于是很重视,连忙回家和项氏家族弟兄包括项羽等人拿着委任书认真计议了一番,觉得在东南割据自保,成方面一霸,这个想法太自私了。陈胜也是楚人,我们项氏族人应当同仇敌忾,与子同袍,赴汤蹈火、死无足惜地引兵渡江北上,解救陈王于孤危,邀战章邯于中原,书写一篇东南赤子的激扬史诗。 于是就在这二月,项梁、项羽就率领八千子弟,渡江北去。他们过江往北走了一百多公里又到了淮河。正要渡淮,淮河南岸有个东阳县(今盱眙,位于江苏省中部)城里,却跑出了一群“少年”,前来求见项梁。 我们现在得说说这些“少年”的故事。 这帮东阳县的“少年”,一贯在地方为恶,好勇斗狠、横行乡党、斗鸡走狗、违法犯禁是他们的特长。这不是说东阳县的“少年”特别坏,其实当时所有的“少年”,都是这样的。 秦汉时期的年轻人,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阳光男孩,一类是非常凶猛的两腿动物。前一类古人如何称呼他们,我没有研究,大约可以称为“子弟”。后一类则被古人在古书中专称为“少年”。古人写有很多 href='/article/1665.htm'>《少年行》的诗,展示了这种“少年”的日常生活,主要是忙两件事儿:玩儿和犯罪。曹植有诗:“京洛出少年。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李廓《长安少年行》:“游市慵骑马,随姬入座车。苍头来去报,饮伴到倡家。”这都是玩儿,除了斗鸡喝酒,还嫖娼。高适 href='/article/1665.htm'>《少年行》则说:“千场纵博家仍富,几度报仇身不死。”这是赌博——而且家里还输不光,还到处打架杀人。王建《羽林行》:“长安恶少出名字,楼下劫商楼上醉。天明下直明光宫,散入五陵松柏中。”这是“少年”敢抢劫商人,晚上兼营盗墓 7684." >的工作。还有少年勒索酒店老板的,杜甫《少年行三首》:“马上谁家白面郎,临阶下马坐人床。不通姓名粗豪甚,指点银瓶索酒尝。”李白《结客少年场行》:“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仍旧是这些“少年”杀人于光天化日之下。bbr>.. 总之,古书上的“少年”一词,专门就指现在所谓的“黑恶势力”了。 而当时各郡县的父母官大老爷们,则都是非常“正直”的整人专家,他们秉承了秦二世的“重刑主义”,把“少年”们处罚得太严酷了,“少年”们恨得眼睛出血,与地方官吏势同水火。 东阳县的“少年”们于是在陈胜起义后,也一起跑进衙门,杀了东阳县令,推举县政府的秘书陈婴做了县长(又是以官吏为反秦领袖)。 随即,整个县里聚集了两万多义兵,听说长江以南的苏州城的义军领袖项梁北上到了淮河了,于是,少年们和陈县长议论一番,带着两万人,出城投奔项梁义军,全部加入了项梁队伍。 项梁、项羽叔侄继续北上,随后渡过淮河,在这里,他们又遇见了英布的军队。 英布这人,生于六县(今安徽六安),脸上有疤,其实不是疤,是他从前犯罪时被刻的字。 当时档案制度尚未建立,也没有很污染环境的纸张制造技术,于是就流行在罪犯的脸上很环保地刺字,让他出狱以后从此带着档案走。上街、吃饭,都带着档案。刻完字以后,还要渍以墨,所以英布脸上的这些字都是黑的。 脸上刻字,这在今天固然是很时尚的文身,但在当时大约是一种耻辱,可是英布被刻完字后欣然笑了,说:“从前,相面的人说我‘当刑而王’,犯罪受了刑,然后就能为王。那应该就是这个吧,我快称王啦!” 他的狱友们听了,都笑这个乐观的犯罪分子。这话传到了监狱外边,大家也笑。像他这样心情爽朗豁达的人,一定是可以当个成功的贼吧。 英布被刻字,受了墨刑之后,就被地方政府送到骊山劳改。劳改期间英布不注意身心改造,专和劳改队伍中的豪杰交往,结为朋友。后来,他利用监管人员玩忽职守之机,和这帮劳改犯中的豪杰结伴逃脱,逃至长江边上的鄱阳湖为盗,算是群盗。 陈胜起义以后,英布作为盗贼首领,去见当地的鄱阳县县长吴芮,俩人说好一起叛秦。于是,鄱阳县的县兵和他的群盗聚在一起,手底下有了数千人的兵。吴芮县长为了加强联盟,还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了英布。 如今,陈胜在中原已经崩溃,英布和吴芮手下的数千兵当然抵挡不住章邯的攻势,改道向东远征。走到了江苏北部,淮河以北时,正遇上了从江苏苏州北上来到这里,日渐崛起的项梁将军。 于是,英布和吴芮,也投在了项梁的麾下。同时,一个具体名字不详的蒲将军,也带着部队来投到项梁的麾下。 随即到了四月,这时候,章邯的本部主力还在围攻中原东部临济城里的魏王咎及其相国周市,而项梁的数万军队继续北上,接近了彭城地区(江苏北部徐州)。在这里,他们遇上了另一支重要的义兵——秦嘉。秦嘉也是反秦义军的一部,自在苏北这一带起义,但是他从前不听陈胜节制,还杀死了陈胜派来联络他的特派员武平君(是陈胜封的君,等同于侯)。如今他听说陈胜已经战败,生死不知,于是就刚刚立了一个楚王贵族景驹做楚王,并且把自己的部队,在彭城以东驻扎,拒挡南来的项梁。 虽然同是反秦部队,但是双方剑拔弩张。秦嘉嫌项梁侵入了自己的地盘,项梁则嫌秦嘉敢背叛陈王胜(项梁不知道陈胜已经死了)而另立楚王。于是,项梁和秦嘉就打了起来,在彭城地区发生两次激战,新加入项梁的鄱阳大盗英布身为先锋,立了大功,终于阵斩秦嘉,又追杀了楚王景驹。秦嘉的部卒,全部投降项梁。项梁的队伍遂至此到了十余万众。 随即,项梁的十万大军,北上入驻到山东南部的薛城。 却说薛城附近不太远就是下邳。张良自从刺杀秦始皇不果以来就一直在下邳城里当游侠呢。陈胜起义以后,张良也在下邳也聚了一百多“少年”(又是“少年”),前一阵听说景驹被秦嘉立为了楚王,就想去投奔景驹。张良带着“少年”.99lib?进到了景驹当时所在的留县,这里离下邳不远,而在留县这里,张良又遇上刘邦。 刘邦自从去年九月份起兵以来,一直是在苏北三角地打拼,得了一些县城,现在有三千多兵马。刘邦因为兵少,就也从沛县过来投奔楚王景驹,希望得到后者的赞助。结果,到了留县地界,他正好遇到张良,二人一番交谈,越聊越高兴,于是张良干脆带着那一百多“少年”加入了刘邦的队伍,自做了刘邦的厩将(负责内勤的军官)。 刘邦未收到什么大豪杰,而只收了张良这个游侠的一百人。 俩人随即去找景驹,算是归景驹总领导了。随后,俩人继续出去略地。张良经常拿着那个沂水桥上老头送给他的《太公兵法》给刘邦讲,刘邦按照他的路子去打,非常管用,很快就攻下了沛县附近的砀县,于是收拢砀县兵,得了五六千兵,兵力达到九千左右。 如今到了四月,项梁的十余万众北上入驻了薛城(已刚刚杀了景驹和秦嘉),刘邦则觉得自己人手不够,又听说项梁是楚国名族,于是就亲自向北跑到薛城,面见项梁,宣布跟从项梁战斗。 作为回报,项梁就赞助给刘邦五千士兵,还派了十名高级军官供刘邦使用。这样刘邦军就到了一万四千左右。因为拿了人家的兵,所以得听人家的,于是刘邦成为项梁的别将,归项梁指挥。 刘邦得了兵,自跑回沛县一带,继续带着张良略地不提。 时间随即就又到了六月,项梁终于得到了可靠消息:根据中原过来的很多陈王胜散卒的报告,陈王胜确实已经于去年年底十二月时死了。 项梁一听,封自己为“上柱国”的陈王胜已经死了,楚国已经没有王了,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于是召集自己的部将,都到薛城来开会,商量楚国上层建筑的问题。刘邦作为项梁的别将,也带着自己的厩将张良,闻命从沛县一带赶来了。 来开会的还有一个老头子叫范增,老家居巢(安徽巢县),如今七十岁了,为人足智多谋,此时看见天下大乱,也跑来投奔项梁,并且参加了这次会议,他首先发言:“陈胜败死是理所当然的。” 大家都一惊,项梁问为什么。 范增跪在席子上说话,因为他岁数比较大,怕他跪不稳,所以他身前肘案扶着一个条凳——古代学名叫杌(wù):“当时六国被灭,楚王最没有罪。..从前战国时代楚怀王被诓骗入秦,死在那里,现在很多楚人还都滞留不返,客死咸阳,楚人爱怜他一直到了今天,所以楚国的占星家南宫先生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楚国哪怕就剩三家人了,灭秦的也必是楚)!如今陈胜首倡起事,不立楚王之后人而自立,他的势就不长。如今将军您起自江左,楚地义军诸将都像马蜂一样争着追附于您的原因,是因为您家世世代代是楚将,必能复立楚国之后人为王。” 范增的意思是,楚王族的后人在民间非常有人望,大家都怜爱这个家族,希望他们回来接着当王,使楚国复国,以此作为起义宗旨和政治目的,就容易成功,并且势能长久。记得楚人陈胜在起义前,他让吴广装狐狸嚷嚷“大楚兴”,也是因为在他看来,当时的民众是想着复立楚国的,所以他才喊出这样的话。但是陈胜提出复立楚国的口号,却不立楚王之后人为王,而是自立,这就变成了纯是追求自己的“鸿鹄之志”的私,所以势不能久。 以替楚王族后裔复国作为起义目的来号召,就能团结到更多的人,而以追求个人当王的私人目的为目的,反倒不能长久,不能得到更多人拥护。至少在范增看来是这样的。客观来讲也是如此,譬如现在,陈婴、英布、蒲将军、刘邦等各路义军,都主动投到项梁的麾下,固然是因为项梁比较有实力,主要也是因为项梁是楚国名族。如果是项梁换作楚王,那各路义军,投奔来的就更多了。前一段时间,楚王景驹为王时,张良、刘邦就都去投他。 这里,范增未必是苦心孤诣地为楚国旧贵族的“复辟”着想,范增跟贵族没有什么瓜葛,他这样劝项梁,确实是为了项梁的事业能成功着想。 项梁是个深明大义的人,既然楚王族无故被灭了,那复立楚王,政治上正确,军事上,又能增加号召力和凝聚力,陈胜就是因为忽视这个而失败,殷鉴不远,虽然项梁未必喜欢在自己头上再添加一个什么王来压着他,但他还是全部肯定了范增的建议。当即去民间找来了战国时代楚怀王的孙子“熊心”,后者很惨,正在给人家放羊呢。于是项梁把他载到薛城,立为楚王,照旧叫做楚怀王。司马迁说,这么做,是“从民望也”。 张良也跟着刘邦一起来了,参加了这次立楚怀王的讨论会议和随后的立王仪式。仪式完了以后,张良作为刘邦的厩将,就又去拜见项梁,说道:“将军,现在楚国已经有王了,但是韩国还没有啊。从前韩国公子成(王族子弟),现在被封为横阳君,是个大好人,您不如立他为韩王。这样就多树了同党,于您的大事大有好处。” 既然立了楚怀王,张良的要求同样有道理,项梁于是当即答应张良的要求,就去民间又找来了韩国公子成,把他立为了韩王,号称韩王成,并命张良为韩王成的司徒(类似丞相)。张良遂脱离了刘邦军队,保着韩王成前往韩国故地(河南西部,洛阳为核心)去略地去了,客观上也等于襄助了项梁,不提。 这时候,楚国就又有了楚王了,即楚怀王。 在这个六月,楚怀王刚刚当上大王,就有了不好的消息传来。在那中原东部,从一月份起章邯就开始以其本部主力去围攻的魏王咎的都城临济城(开封附近),此时终于快要守不住了,魏王咎派自己的相国周市,跑出来向齐、楚两个诸侯求救。 魏王咎也是个旧贵族,乃从前陈胜部将周市所立。周市在去年掠夺了中原东部以大梁为核心的故魏国地盘,随后五次向陈胜请示,终于讨来了当时投奔在陈城内的魏国王族公子魏咎,把他接来临济,立为魏王咎。魏王咎以周市为自己的相国。 魏王咎如今被围六个月,受不了了,派相国周市冲出重围,向东跑到山东南部的薛城楚国这里,前来求救。 楚怀王刚刚当上王,于是他当即命令项它(项氏族人)引兵前去临济解救。那周市又向北跑到齐国,求救于齐王田儋。齐王田儋就是去年九月带着“少年”押着家奴,趁机杀死县令而造反的那个,随即攻略齐地,称齐王。他本是齐国狄县里的豪强,但跟从前的齐国王室沾亲带故。齐王田儋见到周市,于是也派族人田巴引兵赴临济增援。 结果楚怀王派出的项它和齐王田儋派出的田巴,跑到临济城下后,都不是章邯的对手,双双战败,周市也在战斗中被杀。 临济城里被围着的魏王咎更急了,再次派人向东方齐国求救。齐王田儋得报,就亲自带着大兵和堂弟田荣,鸡蛋碰石头,冲出山东,来到临济城下和章邯相打,刚扎下营来,便被章邯发出一股主力,乘夜衔枚,大破齐军,一举擒杀了田儋。 临济城里被围着的魏王咎,一看此景,齐王田儋也为我死了,真是没戏了,于是只得派人出去请求投降,章邯不接受。魏咎遂自烧杀,民众出城投降。 魏国一下子就被灭了。章邯把魏王咎和齐王田儋,都从自己的黑名单上勾掉。 但是,魏王咎的弟弟魏豹从乱军中逃了出来,向东跑到楚国薛城,被楚怀王接下。楚怀王给了他几千兵,立他为魏王,再次跑回魏国地区去很勉强地与章邯抢地盘。这样,魏国和魏王就又存在了。 却说齐王田儋战死在临济城下,齐国也没有王了,他的堂弟田荣收拢了他的残兵败将,赶紧向山东回缩,结果被章邯大军围追堵截在山东西部的东阿(山东阳谷县,武松的老家)。田荣只好哭丧着脸,也向山东南部薛城里的楚怀王和项梁求救。 项梁于是禀明楚怀王,发扬国际主义精神,当即带着英布、项羽、刘邦等一干名将,督导着各自所部的军队,冒雨驱众北上,援救田荣。东阿城下一场鏖战,项梁军向秦军展开凶猛的攻击,大破秦军。秦军死伤惨重,向西逃窜。项梁欲跟踪追击,并邀田荣一起随行前进。 不料,田荣却说:“项梁先生,我们齐国内部出现了反动派,我的部卒现在都得赶回家平乱。” 原来,齐国地区一直是田儋、田荣、田横弟兄一族(后二者是田儋的堂弟,但他俩是亲兄弟俩)来掌控着,但是由于田儋(齐王)在临济被章邯击杀,齐国王位空缺。从前齐国末代诸侯齐王建的弟弟——名字叫假,在一帮拥护者的支持下,此时在齐国国内被立为了齐王。田儋、田荣、田横家族,虽然也号称旧齐诸侯的王室血亲,但毕竟里边兑了很多水,没有齐王假根红苗正。田荣一看老百姓都跑到齐王假那边去了,自己能不着急吗? 田荣这人十分粗猛,于是带着队伍回国,把齐王假给打跑了。田荣遂开始掌管整个齐国地区的军政大权,并立田儋的儿子田市为齐王,但实际权力都握在他的手中。田荣自己当相国,自己的弟弟田横当大将军,分掌军政大权。 齐王假逃遁出去,觉得项梁这人比较讲理,就投奔到项梁的地盘里,无聊地闲活下去。田荣欲追杀齐王假,碍于项梁的存在,不敢逼得太紧。 项梁独撑抗秦大局 七月份,东阿大战以后,项梁独自去追击西向逃遁的秦军。在追击的过程中,他发现秦军的兵力不断被加强——秦二世在关中不断派遣秦人子弟增援章邯,章邯的部卒早已不是从前的刑徒大军,越发变成以秦本土的关中秦卒为主体。项梁不傻,知道以寡搏众是兵家大忌。于是他屡次地派出能说会道的使者,去身后(东边)的齐国田荣那里,要求田..荣增援自己。 田荣说:“我们这里前段时间出了个伪政权,就是所谓的齐王假(齐王建的弟弟),好在这小子已经被我们的正义之师打得狼狈逃窜了。但是项梁不分青红皂白,居然窝藏了齐王假这个邪恶分子。哼,项梁要想让我出兵帮他打章邯,非得他先杀了他所窝藏的齐王假不可。”田荣的意思是,如果不把齐王假弄死,自己在齐国就永远统治得不踏实。 项梁听了使者的回报,回答说:“齐王假毕竟是从前齐国诸侯齐王建的弟弟,怪可怜的,我不忍杀他。” 秦末人民起义的重要目标,就是恢复六国王族的名位,为战国六国复国。齐王假毕竟是六国王族的纯正后裔,杀齐王假,不合潮流。 于是田荣说:“项梁不杀他,我就不去增援他。” 使者和田荣之间,反复指画陈说、取喻设譬,最终田荣还是拒绝了出兵。 田荣不顾反秦斗争的大局,居然以项梁杀死自己的竞争对手作为出兵击秦的先决条件,这无疑削弱了反秦力量,客观上帮了章邯的忙。项梁的侄子项羽,因此恨透了田荣。 项梁没有办法,独去追击章邯,他兵分两路前进,一路由他属下的刘邦、项羽率领,攻击东阿西南一百公里,在今山东、河南交境处的城阳,一路由自己统领直接向西追击章邯。刘邦、项羽这老少哥俩倒是配合得非常默契,联手攻下了城阳。这场战斗想来一定非常惨烈,以至于他俩随后继之以屠城的事业。据城不降,常常会令攻城者伤亡巨大,所以出于恼怒,进攻者会在胜利后屠城。刘邦、项羽就是这么做了,攻破城阳后,“屠之”。 刘邦、项羽俩人在城阳干完坏事以后(城阳在山东鄄城县),继续向西一百公里抵达濮阳(在河南北部),项梁也追击章邯到了濮阳这里。于是两军合在一处,在濮阳城东与秦军激战,重创秦军。秦军被迫退缩到濮阳城内,挖开附近的河道,引来河水环绕濮阳固守。由于连月大雨,濮阳城外一片泽国。项梁无法发起有效的攻击。濮阳是个历史大城,是从前卫国的首都,也是古代颛顼(zhuān xū)帝的“都城”。 项梁看看章邯龟缩在濮阳城内,无能为力,自己也不愿在 6fee." >濮阳?99lib.城外浪费时间,就转身向东南一百公里,回去攻击山东的定陶(这也是一个历史名都,尧曾经在这里办公,范蠡在这里倒腾天下货物,是个富得流油的中原名邑)。八月,项梁、刘邦、项羽诸军抵达定陶,却暂时未能攻进城去。项梁留下继续攻城,觉得定陶有自己一支军队收拾就够了,于是命刘邦、项羽两将一部再次分兵离去。刘邦、项羽又联手向西南一百公里而去,抵达至河南中部开封附近的杞县,就是杞人忧天的地方,在这里他们遭遇了秦朝三川郡的郡守李由(李斯的长子)。李由的老爹虽然厉害,以前也曾经抵抗吴广攻击自己的荥阳城数月不倒,但现在遇上刘邦、项羽联手,经过一番鏖战,秦军被大破,李由居然在阵中被斩,义军士气大振。 这是继陈胜败死,革命形势陷入难熬的冬夜之后的第一缕微光。 在这场令人振奋的战斗中,樊哙本人斩秦军首级十六级,被赐爵“上闻爵”,夏侯婴以兵车促急攻,赐爵“执帛”。曹参功绩最大,直接阵杀李由,他是刘邦部将中最早被封君的——不久即被授为建成君(与侯同级,类似孟尝君什么的)。 这时候,项梁主力还在定陶城下攻城。随即不久,秦二世悉起境内之军,搜刮了秦关中的所有武装,全力增援濮阳的章邯。形势急转直下,项梁一军孤悬在定陶坚城之下(刘邦、项羽又不在身边),如果章邯以被增援后的大军,从濮阳急出而东击,攻击定陶城下的项梁军,项梁就危险之至了。 项梁的部将宋义提醒项梁说:“现在,秦军兵力一天比一天涨益(都是秦二世在源源不断地给章邯运兵),臣替您感到非常可怕啊。不如小心提防。” 可是项梁不以为然,实际上,项梁最近有些轻敌。他自从东阿大战以来,在濮阳又击败秦军,刘邦、项羽又取得斩李由的胜果,遂开始轻敌,面有骄色。 项梁说:“我心里有数,指日就能把定陶打下来。章邯不过是个懦夫,被堵在濮阳城里,不敢出来,何来对我的威胁?但你说得也有道理,那好,你就辛苦一趟,去齐国,找田荣那个又臭又硬的家伙,跟他借兵。现在只能搬他的兵。你到那儿就骂他。这个家伙几次三番,就是不肯借!” 宋义巴不得脱离险境,赶紧领命而去,半路上还遇上了一个齐国使者高陵君,宋义忙劝他:“你老兄这是出使定陶项梁军那里吗?”高陵君说:“是。”宋义说:“我劝老兄慢慢走,走慢一点到那儿,还有活路,去得快了,就是刀光血影,死于败军之中啊!”于是高陵君千恩万谢,赶紧在路边找了个驿站,每天耗在里边寻欢作乐,磨磨蹭蹭不敢走了。 这时候,中原正下着连绵数月不止的大雨,从公元前208年七月(项梁东阿大战时),一直下到九月。整整三个月下得不见星星,不知老天爷想表达什么意思。 项梁败死 现代社会打仗,特别需要地雷。比如你在某处宿营,就在附近埋上地雷。有了地雷,就可以防止别人的突袭。地雷的最大作用,倒不是为了杀伤多少偷袭者,而是用响声报>99lib.信。让守卫者早作战斗准备。 项梁的时代还没有发明地雷——但是他有替代品,就是派出斥候,在宿营地周边道路,远近不同公里数内警戒,一旦发现情况异常,就通过声光通讯来报告敌情(比如敲鼓和举火)。 项梁这时候,一直在攻打定陶。他宿营在定陶城下,望着窗外连绵数月的秋雨,自认为章邯不敢冒雨从一百公里外西边的濮阳突然来袭,所以,就没有派出足够多的斥候在周边警戒。 但是,项梁过于轻敌了。 公元前208年九月,雌伏在濮阳城中数月的章邯终于出击了。他率领着被秦二世源源不断补充增援后的秦帝国大军,冒着铺天盖地的大雨,组织了向东南一百公里处山东定陶城下的长途奔袭战。 大雨,把进攻者的行动有效地掩盖了。 秦军急行军一昼夜,突然抵达定陶城下的时候,正值黑夜。 章邯说:“传我命令,让军士和战马衔枚(就是戴在人嘴上的古代消声器),乘夜冒雨攻击项梁的宿营。” 这时候,项梁正待在自己的营房里,思考着攻打定陶的事,万万想不到身后突然涌出潮水般的秦军。在夜里遭受进攻,就像夜里发生地震,让楚军猝不及防,项梁的命令也无法向各级指挥官传达,楚军只好单兵各自为战,总体上一片混乱,再加上众寡悬殊,遂被章邯杀得血流成河,一败涂地,项梁藏书网亦死于乱军之中。 刚刚有的一点儿微光,随即被乌云和暴雨所吞灭。 而此时的刘邦、项羽,就在距离事发现场以西一百公里处的开封地区的陈留县抢地盘呢,干看着项梁败死,来不及营救。 项梁未捷身死,但影响深远,亦人杰也。 楚军统帅宋义 在消灭了最大劲敌项梁的主力部队以后,章邯觉得东南地区的小所以怀里抱着一只可爱的小山羊,他抚着小羊毛,说:“这个,寡人还在想呢。” 高陵君说:“外臣我倒是保举一人,此人不甚出名,本是项梁将军幕下将官,大名宋义,外臣此来,半路遇见这宋义将军,他认为项梁将军必败,过了数日,项梁将军果败。宋义将军不待兵战而先见败征,这可是知道兵法韬略的人呐!” 楚怀王立刻没有心思吃饭了,他撇下小羊,传侍者>.99lib?去找这个叫宋义的人,尽快找来安排跟我见面。 几日之后,宋义跑来了,与楚怀王一番畅谈。宋义文采飞扬,兵法滔滔不绝,言辞淋漓铺陈,逻辑绵密入扣,把个楚怀王听得膝盖不知不觉前移出了席子外面。这次谈话之后,宋义的领头羊位置基本确定了。“宋将军胸怀韬略,竭忠尽爱,真是良臣啊。”每当宋义走后,楚怀王一个人就顿时如离群之雁,踽踽凉凉,备感寂寞。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很有文学素养的楚怀王说。宋义接着提出了结好齐国的建议,办法是派宋义的儿子宋襄到齐国为相国。这对于齐国的好处是,齐国如果未来遭到攻击,或者齐王的地位受到国内异己政治势力威胁,宋襄可以拉来楚兵赞助。对于楚国的好处是,派宋襄去齐国参控齐国政事,可以使齐国一定意义上成为楚的从属国,可以调动齐军随楚军行动。如果楚王地位受到威胁,那么齐国宋襄那个棋子放在那里,可以遥为楚王呐喊撑腰。而对于宋义的好处是,有这个儿子在齐国立功,可以维系楚怀王对他的宠信,从私人利益来讲,拉着齐国人做后援团,自己在楚王朝廷中的地位,也才可以凌压群臣。 总之,这是一团乱麻一样的三方得益的美满计划。 当然,前提是宋义成为楚王驾下的最贵重之臣,否则派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宋襄过去,还不得天天在婆家受气。 而宋义有可能成为楚王下面的贵臣,则是出于齐国使者高陵君最初对宋义的推荐。所以,当初宋义和高陵君在半路旅馆相见,二人大约也做了密谈和谋划,齐国帮助宋义成为楚王下的贵重之臣为条件,而宋义成为维系乃至加强齐、楚两国关系之人,或者也可以说,是齐国利益在楚国的代言人。宋义大约是个擅长纵横术的人。 随即时光就到了十月,章邯在九月大破项梁军以后,此时也已经北渡黄河去进攻赵国,赵王歇遭受围攻,不支,本月只得派出使者,求救于楚怀王。楚怀王召来宋义一番研究,当即决定派出两支军队,一支主力北上救赵,一支直接向西攻秦,以宋义为北上救赵的军队统帅。 北伐救赵之议 北方初冬的原野干硬而平坦,日出也光大而煌明,先是一线滚浪般的红云涌出地表,下面耸出太阳,火焰炽烈,照得南北西三个天边也都红了,好似君临天下一般。 十月的这一天,彭城中的楚国将官,汇聚一堂,听楚怀王布置救赵的军事大会。 楚怀王坐在主席上(所谓主席,就是主要人物屁股下铺的席子,当时人们坐在地上,但是有席子),一群令尹啊、柱国啊、君侯啊、诸将啊,全体跪下,给楚怀王施礼,高呼大王,然后分两厢侍坐。 项羽施礼和坐下的姿势最规范,他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而且他也喜欢那些善于礼仪表演的人。其他将军也不是粗鲁之辈,施礼也都很漂亮很讲究。 往对面瞧去,项羽看见刘邦也以目观鼻地坐着。刘邦本来是个魁伟的身量,现在一副大胡子也有点潦草了,他是从百里以西的砀郡赶过来的。项羽记得两个月前自己和刘邦联手击秦,在杞县大破李由,刘邦手下的曹参阵斩李由。两人都是项梁麾下的骁将,在并肩战斗中往往无坚不摧。后来,当项梁在定陶被章邯杀得大败的时候,俩人正在中原共同攻打陈留。看看形势不好,俩人只好退却,约定共同退到东方。 “刘邦对我>99lib?们项家还是够义气的。”项羽悄悄地对范增说。 “你叔叔当初一直照顾他。在他刚起事不久的时候,你叔叔曾赠给了他五千人马和大夫十人。”亚父范增说。 “现在大王好像很留意他。” “砀郡的兵总得要有人带啊。” “现在,”楚怀王开始说话了,“寡人和诸位老将,还有宋义将军,都反复计议了。” 众人立刻敛起了耳朵,听贵人说话。 “赵王、张耳被困在巨鹿,齐王、魏王、燕王闻知赵国之急,皆发兵相救。我听说,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我们楚国,在先王时代,东及大海,西抵巫郡,存亡继绝,以五千里数。秦无道,灭绝六国,寡人无德,赖先王之灵,诸侯相立,遂有旧土。诸侯见危,楚不独存。现在我宣布,以吕臣为司徒,以吕青(吕臣之父)为令尹,助寡人坐守国内,而以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率境内全部楚兵,北上解救赵王、张耳,然后兵发西行,沿黄河以北,西行攻打关中。另,以刘邦统砀郡兵马,加封为武安侯,向西略地,走黄河以南,西.99lib.行直攻关中。诸将先入定关中者,寡人愿以关中之地,王之!诸将列侯以为如何?” 大家都被楚怀王的气势镇住了。宋义嘴角的小胡子撇起一丝窃笑,连忙站起来发言,表示坚决不辱使命,不克破章邯,此身绝不南归。 诸将列侯一听,自己是随宋义北上,有的疑惑,有的赞同,不管怎么样,大家聚在一起走,章邯虽然可怕,但也未必就会轮到我自己死。 刘邦也站起来表态,先把无道的秦国痛骂了一顿,然后说诸侯并起,旨在亡秦,我不敢自爱,只要是楚王的命令,自己有死而无所辞。 楚怀王想不到会议这么顺利,呵呵地露出笑的样子。 轮到项羽讲话了,项羽说:“我希望大王重新作一点考虑。” 一下子空气就紧张了。宋义忍不住了:“项羽将军,难道对当次将不满意吗?” “不是,我是想说,我愿意与刘邦一起行动,向西入关。” 宋义脸上有点红,他误解了,但他马上掩饰过去了。 项羽说:“我叔叔项梁,昼夜以亡秦为念,将十万之众以攻中原,不幸战死沙场。亡叔之痛,切肤透骨,项羽寝食难安,必欲西行破关入秦,奋报此仇。项羽不愿北上曲折救赵,愿与刘邦西入关灭秦报怨!” 很多人窃窃替项羽哀悼。这个傻小子真是莽撞得可爱了。 要知道,关中地区是秦国本土,地广兵强,秦军出关以后,那毁灭性的坚甲利兵和令人窒息的攻击速度,东杀西捣,常乘胜逐北,周文、吴广欲西入关,都已经兵败身死。以一支偏师西去,独攻关中,去打秦人的老窝,相当于母鸡去进攻狐狸,送上门的肉嘛。虽说先入咸阳者可以被封为关中王,但你不要利令智昏啊。诸将都觉得去攻关中是不讨好。刘邦被派去主攻向西,已经够倒霉的了。这个傻小子也要跟了去,你比你叔叔还厉害吗?也真不要命了。 楚怀王想了想,问:“太仆在吗?早饭怎么样了?” 一个胖胖的太仆赶紧弯着腰,从人群远处喊:“禀告大王,饭已经热了凉了好几遍了,领导们开会不要太辛苦了。早可以用饭了。” 大家bbr>就忍不住一阵笑,把刚才紧张的气氛打散了。 楚怀王说:“寡人宣布,早朝先到这里,诸将列侯臣僚先退朝列鼎吃饭吧。” 吃完饭,楚怀王把一些参谋和老将,都召集到小屋子里去了,楚怀王说:“项羽想要和刘邦西行入关,你们怎么认为?” 一些老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个很倔的人就带头说起来了:“我们吃饭的时候都已经议论了。我一贯看着项羽就来气!这个项羽一贯是‘僄悍猾贼’,人品很有问题。我举个例子,大王尚没有辱临楚国的时候,项梁将军入居薛城,就派他这个侄子项羽去西攻襄城,占领襄城以后,直杀得干干净净,不论军民皆被坑之。那可是好几万人啊!他经过的地方,无不残灭。这样的人能派遣吗?” 在如今这秦末时期,掀起了一种屠城的歪风(是以前战国时代所没有的)。一般攻城一方的牺牲往往可以是守方的十倍不止,因为攻方的伤亡非常大,所以出于恼怒,攻方往往会在胜利后屠城。但 662f." >是,在从前的战国时代,则几乎没有屠城的记录,虽然战国也是打得很凶。这大约是因为,战国时代列国君主之间,虽然有竞争,但总得持续两三百年,还是比较看长效利益的。对于诸城邑的争夺,是零敲碎打,君主为了最终能战败对方国家,也是要讲求对对方民心的争取,怕一旦与哪个国家为仇,以后遇上危难,自己难以再获得这个国家的帮助了。所以,秦与列国诸侯,都是打与讲和,合纵与连横,来回地变化,国际关系也是年年改变。所以,屠城这种不计后果的事,就没有(除了长平之战坑了投降的赵卒二三十万)。但是到了如今秦末时期,人们急功近利,各地独立的义军部队甚多,都只靠着强硬来保护自己,如果说战国时代的诸国互战类似现在国际间的战争,而秦末时代则类似失控后陷入内战的某个国家的所谓“人道主义灾区”,所以屠城的事也就不新鲜了。 这位老将说的就是项羽的屠城,具体是屠襄城,因此他还为项羽创造了一个成语“噍类无遗”。噍,就是嚼吃东西。噍类无遗的意思是,破城以后,把所有有咀嚼器的生物,全都杀死。 其实,刘邦也干过这样的事,刘邦和项羽攻破城阳以后,俩人也一起屠之。但是,这是楚怀王来了以后的事情,举这样的例子,恐怕楚怀王脸上也不好看。而且这老将也不愿意说刘邦的坏话。老将说:“楚国曾经数次西向进取,从前陈王胜和项梁将军,都失败了。不如改派长者,扶义而西去,向秦本土的父兄讲明道理。这些秦本土的人,也被他们的主子搞得很苦,如果现在能派个长者前往,不侵暴,那应该是可以使秦本土归心的。而项羽太剽悍了,不能派。唯独刘邦素来是个宽大长者,可以派他西去。” 这些老将的意思,陈胜、项梁都曾经试图西向进取,显然这种进取都是硬打,结果都失败了,秦国人也是很硬的,你再让项羽过去彪悍地跟秦国本土人战斗,还是难以成功。不如改变策略,展开政治攻势,派个能讲理的,不是激怒了秦国人跟我们对着打,而是好好地以怀柔去收服被主子所苦的秦本土人,或许成功。这话说得似乎也蛮有道理。楚怀王听了,又考虑再三之后,也就不犹豫了。而且还有一点,不知楚怀王会不会想到,就是秦国的关中,富庶是天下的十倍,如果项羽被封在这里为王,而项羽又这么“暴”,那未来就是又一个“暴秦”啊。据关中山河之险固,守财粮之富有,以临山东,我们就制不了他了。总之,有一万个理由不能冒险让项羽去。 “为了安慰项羽,我们加封他为鲁公吧。鲁国这个地方,人最孬种了,而且在东边(离我们眼皮近),让项羽去那里,就万不能兴风作浪了。”不知是楚怀王想的这个主意,还是老将们想的,总之鲁公的封号就这么定了。 在接下来的朝会上,楚怀王把决定告知了项羽:“我们还是维持原来的决策吧,项羽将军忠勇可嘉,依旧为北上次将,同时加封鲁国公,北上救赵的大计,不谷(当时诸侯王的谦称)就托付宋义上将军和项羽将军等一干众将了。” 项羽知道王命是不可违的,于是拜手施礼。 “鲁国廉节好礼者很多,倒是我喜欢的。”项羽心想。他特别喜欢礼仪之士。 楚怀王说:“所有一干众将,不论爵位高低,此次共赴大义,当竭诚一心。今日就在朝堂>..上,诸将列侯按年龄长幼,约为兄弟,从此义结同死,患难相扶,不负寡人以国事相托。” 众将皆感慨动容,有人甚至对这个想法呼起了万岁,表示魂灵被触及了。于是太仆们窜过来,安排诸将开始拜把子。 说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也不算牵强啊。那是要共同赴死的。 项羽夺帅 十月,刘邦策马从楚怀王的彭城会议上回来,到了自己的砀郡驻地,很快就约集自己的军队出兵西北,打向彭城以西北的山东、河南交连地带。这里处于中原东部,是魏国的地盘,也是从前刘邦、项羽联手作战的中原战区的一部分,刘邦比较熟悉这里的情况。听说老部队又打回来了,这一地区原来离散的项梁、陈胜军队旧部将士,趋之若鹜,十里百里来归。 虽然楚怀王给他的补充很少,加上这些散卒之后也不过人马数千,但刘邦的丰、沛两县精英将士善于在艰苦卓绝的条件下作战,他们行军西北上八十公里到山东西部的成武地区,击败秦东郡的官兵,又继续西北行八十公里,在山东、河南交界的成阳(今山东鄄城),击败了戍守这里的两支秦军,随即继续前进。在他们队伍的前方,秦军布置了重重羁绊。我们暂且不表。 与此同时,公元前208年的十月深秋,宋义上将军的楚主力,也从彭城开拔出发了。宋义号称“卿子冠军”,意思是贵卿作为诸军之冠。但奇怪的是,大军数日后行到彭城以西北一百五十公里左右的安阳(今山东西部成武县)时,这位卿子冠军突然觉得停下来看看大平原上的秋日景色也不错。 天已经比较冷了,十月末的深秋飒飒地吹着风,秋风吹动了越来越低的斜阳,却一天一天吹不动这支迟疑的军队。 “上将军为什么按兵不动了呢?” 按一般军事规律,长官一味保存实力,就会引起下级的疑惑。宋义拒不进战,谣言就开始在队伍里滋长了:“秦军已经打胜了,大王叫我们撤退呢。”“宋义将军要叛国了。” .宋义打算对这些谣传进行惩戒,于是写一个训诫的命令。正这时候,项羽找到他,说:“我们已经十几天休息在这里,请问将军还在等待什么呢?” 宋义说:“这个,我自bbr>有主意。” “士兵们都很疑惑呢!” “我正要发一道训诫下去。鲁公你也太爱惜自己的士兵了,对有些士兵是要严厉惩戒的。” “末将明白。但我听说秦军二三十万围困赵王,巨鹿旦夕不保。我们急速引兵过河,楚军击其外,赵军应其内,则大破秦军必矣。” “真的能大破秦军吗?我们为什么非要去破章邯?” 项羽不懂了,这也算是个问题吗? “叮咬牛的牛虻,目的是咬牛,不是咬牛身上的虱子。章邯只是个虱子。”宋义很大气地说,“现在,赵人见楚军出动,必然士气旺盛,与章邯据城相斗,即使秦军破城,也已疲惫,不能复战,我乘其疲敝,以逸待劳,一鼓而搏击之,则章邯之人可尽灭。如果秦军不能战胜,则我们直接引兵击鼓西行入关,收亡秦之利。所以,不如先使秦、赵先斗。呵呵,若说冲锋陷阵,披坚执锐,宋义不如公;若论坐而运策,决胜千里,公不如宋义。” 说到末尾,宋义的口吻略带轻蔑。 宋义说的不无道理,让秦军在巨鹿的城墙下顿挫,等到秦兵疲敝,锐气尽失,并且士气也下降,我们作为援军,再杀过去,就能破秦军于城下。作为援军,确实通常都是这样的打法。不过,宋义说的也有问题,一是若等到秦军已经战胜赵军,再去攻秦军,可能就相对晚了;二是宋义应该把大军再北进一些,进到赵国境内,至少是黄河北岸,这样使得巨鹿城内的张耳和赵王歇军队,知道有援军来到,从而增强士气,能坚持巩固守城。 而项羽的意思,是想趁着赵国巨鹿刚刚被围,立刻就去解救,将秦军击败,这不能说是完全不可行的策略,但是带有侥幸于一次决战的嫌疑,如果战败,则后果不堪设想,不如等秦军疲敝,但还没有拔城的时候去攻。 项羽还要再说,宋义已经把耳朵捂上了。宋义说:“请将军回去想一想,我正要起草军令呢。” 不久,军令发下来了,写在木板上的,用的是大家好辨认的隶书,而且写得很生动易懂,使用了很多动物作比喻。“下面的人皆以军法斩之: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强项不听使唤的!”(这里又说羊“很”,不顺从,与虎狼并列) 项羽说:“这个命令不用往下发,发给我就行了。” 待到了第四十六天的时候,宋义大约也在安阳待烦了,就带着大军送自己的儿子往无盐邑去了。战国时代的无盐姑娘,是齐宣王的一个丑老婆,长得好像车祸现场。因为长得太悲惨了,许多人见面都很想捐助她,最后被充满爱心仁义的齐宣王把她娶了。这个无盐邑就是无盐姑娘的老家。 从安阳往东北到无盐(今山东东平)有一百五十公里,而安阳往西北到巨鹿战场,则不过二百二十公里。跑这么远的路,来回的时间,都够把巨鹿之战打完了。 这时候,天又下起了寒雨,宋义和无盐邑齐国官员、齐王使者以及自己的部将,“置酒高会”。所谓“高会”,就是高级干部的会。 “这次我亲送我的公子襄到贵齐国为相,感谢齐王使臣屈驾相迎。襄啊,快给列公们敬酒!” 宋襄到齐国去做相国,这正是加强齐、楚合作的举措,同时对于宋家的私家好处则是,他家一身兼有了齐、楚两个大国之重。有儿子在齐国给他撑腰,他在楚国的地位将更加牢靠。 齐楚官员、将官们纷纷举酒,然后开始大吃。古代的物种多样性非常丰富,餐案上摆的全是珍鲜奇味,而天上却下起了寒雨,门口站岗的士兵瑟瑟发抖,望着餐桌上的美味,露出了欲吃炙肉的神色。 雨水夹带着寒凉,冷风也跑来助纣为虐,气温降到了接近零度。因为已经停留了四十多天了,军粮的积存也越来越少,士兵们整天吃不饱饭,十月按照古历已经是冬季的第一个月,再下着雨,那就又饿又冷了。营房也都简陋,茅草的屋顶像筛子一样,营房里的楚兵都光脚沤在雨水里。有些楚兵在营房里被浇得实在受不了了,干脆抱着脑袋跑出来到外面避雨。 项羽一贯有妇人心肠,平时看见士兵疾病痛苦,常常会哭泣出来,然后分掉自己的饮食给病者。如今见士兵饥寒,项羽感同身受,坐立不安。 项羽参加宴会已罢,跟着范增一起回到住处。项羽就说道:“亚父,我实在是气得吃不下去饭了。我们应该赶紧去打秦军啊,可是还在这儿磨蹭着不走。今年咱们国家收成颇不好,老百姓也没多少粮,军中士卒就一直是吃芋头对付。军中已经没有现粮了,可是他却饮酒高会,不赶紧引兵渡河去赵国那里弄粮食,与赵人并力攻秦,却说什么乘秦兵之疲敝。以秦军之强悍,攻新造之赵国,其势必然灭赵。赵被灭而秦益强,有什么疲敝可乘的!我们刚刚在定陶打了大败仗,楚王为此坐不安席,扫境内之兵专属于上将军,国家之安危,在此一举。如今上将军不体恤士兵而谋其私,为了私家利益与齐人结善,这能算社稷之臣吗?” 范增说:“社稷之臣谈不上,稷狐社鼠倒差不多。” 项羽说:“那怎么办呢?叔叔的仇什么时候才可以报啊!”然后,项羽跪坐下来,既哀又愠地对着油灯闷想。 “亚父,我们为什么非要听宋义这个竖子摆布呢?”项羽突然说。 范增说:“嗯,那么,你就行动吧,我觉得可以。唉,我的关节炎犯了,疼死啦。我不是疼死在这里,就是气死在这里了。” 项羽遂不再犹豫了。 第二天一早,雨水还像挂面一样下着,被饥饿的士兵们看着。项羽整束完毕,按着宝剑——这是他的招牌动作,就像关羽丹凤眼一睁就要杀人一样——直趋宋义的寝帐。门口的卫兵说:“项羽将军,请止步。” “请通禀一声,我有要事报告上将军。” 卫兵说:“上将军刚刚起来。” “十万火急,这事上将军还不知道。我和你一起进去。” 进去一看,宋义还在床上睡呢。项羽揭帐踏入:“将军知道今天是你的死期吗?”宋义“啊呀”瞪起眼来不明白,等慢慢清醒明白了,吓得舌头打结不能发言,摸出一个暖炉想要抵抗,就听见一声辨识度很高的喑恶之吼,宋义当时觉得冷风过颈,天立刻就黑了,头滚落在地上。 项羽拎着宋义的人头踏门而出,直走到中军鼓前击鼓。 将官们闻鼓,冒着雨,按着盔,半披着甲全跑出来了。就见项羽拎着个人头,当众高呼:“宋义与齐国串通谋反,楚王已洞烛其奸,阴命项羽诛之。” 诸将全傻眼了,皆被慑服,没有一个敢说话。等诸将找回了理智之后,都说:“首立楚国社稷的,是将军家啊,如今将军又诛杀了乱逆之子。我们共同推举您当假上将军吧。” 雨水冲净了地面上的垃圾,解脱了项羽多日的积愁。 项羽又派人去追杀宋义的儿子宋襄,一直追到齐王都,把他追着杀死了,一点不给齐王面子。这宋襄也够倒霉了,死前还白跑了这么远的路。 然后项羽又派遣桓楚回到彭城向楚怀王报命,这个桓楚就是前面亡命于湖泽中去捉阳澄湖大闸蟹的那个,他看来还是从泽里出来追随项梁革命了。 几天后,桓楚回到安阳,带回了楚怀王的“圣旨”:“任命项羽为最高统帅上将军,英布、蒲将军两支劲旅也归属项羽指挥。” 众人无不喜悦,个别以前巴结上将军宋义的,也没有成为捣蛋分子,因为他们很快成了巴结项羽的积极分子。 楚怀王是有王者之才度啊,不论对项羽有多大的不满,但他宁可确立项羽已然具备的地位,甚至专门将英布、蒲将军这两支悍将的部队也调归项羽领导——既然用项羽,就让项羽做成大事,何惜小的芥蒂。这算是一个用人不疑了。 项羽诛杀卿子冠军宋义,海内骚然,威震楚国,名闻诸侯。大家都说:“哟,楚国出来一个叫项羽的人啊。” 项羽是谁? 就是杀了楚卿子冠军宋义,夺其十万大军的。 项羽像马家爵一样,立刻在全国有了名了。 这时已藏书网是十一月了,项羽整顿数万楚国大军,向二百多公里以北的巨鹿进发,瑟瑟秋风摇动蒿草遥遥万里,大风中的楚马长鬃像风吹起着一垄春麦。 但是宋义在这里拖沓了四十六天,从客观上来讲,对于楚军战疲敝之秦军,还是起到了一定积极作用的。而项羽诛杀自己的长官,这在当时来讲固然是不祥的,不符合上下秩序的,但项羽以救赵的公义目的为口号和理由,这就能把自己杀长官的负面影响,给降到最低。 巨鹿之围 最初,陈胜部将故人武臣奉命北渡黄河,进入河北地区的原诸侯赵国的旧地略地,在张耳、陈余的襄助下,基本得了赵国地盘,并且在去年八月自立称王,以张耳为丞相,陈余为大将军。随后到了十一月,周文在函谷关外战败自杀的时候,武臣的姐姐去城外找人吃饭,回来路上遇到武臣的部将李良,不过去见礼,李良又“素贵”,过去地位在武臣之上,一怒之下,杀了武姐姐,随即攻进武臣的老窝邯郸,杀死武臣,然后占据邯郸。 而张耳、陈余则从邯郸城里落荒逃出,随后收罗了万余人,向北四十里保据邢台。随即张耳、陈余立了战国时代的赵国王族之后名“歇”的为王,是为“赵王歇”。 到了今年十月,章邯打过来了。章邯这时候已经杀灭了黄河以南中原地区的陈胜、魏咎、项梁,以二十万之众移师北上,去进攻最后一股强大的义军——赵国的赵王歇之军。 李良这时候待在邯郸城(国都)里,见章邯杀来,遂以邯郸顺降了章邯。章邯遂据有邯郸,但他随即把邯郸城墙全部拆毁,把邯郸老百姓移民去了河南,避免这里再有人起哄造反。赵王歇和张耳这时正在邯郸北边不远的邢台,看见章邯军北来的势头甚大,赶紧带着几万兵,仓皇退保邢台以东四十里的巨鹿城。而这时?99lib?候,秦国大将王离率领十多万大军又从山西越过太行山涌入赵国了。 原来,这王离出自秦朝的将门世家。王翦、王贲、王离三辈人,以及蒙骜、蒙武、蒙恬三代人,并为秦国宿将家族,王氏、蒙氏帮着秦王朝打下了一半多的江山。他们灭韩魏,破燕赵,夷齐楚,兼六国之地,虏六国之王,是秦朝功勋最卓著的将门家族。 蒙氏的蒙恬作为御匈奴边防军总司令被赐死在阳周监狱以后,秦二世就把北部边防军三十万人的指挥大权给了原蒙恬的副将王离。当章邯开始反击中原地区的义兵,攻入中原的时候,bbr>.99lib.王离大约也率领着三十万边防大军开始受命向东移动,在黄河以北的山西战场征战。但估计他至少留下十万在原边境战区防范匈奴,还有数万边防军估计也离散逃亡了,所以比较可信的是王离手中大约有十多万军队用于经略山西地区。 如今,王离大约已经在山西地区收复了不少城池,开始越过太行山(太行山以西为山西,以东为河北),进攻河北的赵国。王离的十万大军涌入赵国之后,立刻向东前进不远,把赵王歇和张耳及其几万兵所在的巨鹿城给层层围住。 陈余这时候则在巨鹿西北的常山郡(此郡已为赵王所略得),他在常山郡收得了数万赵兵,回到巨鹿以北扎营,看着被围困的巨鹿城里自己的“父亲”张耳,不敢略为进退。 巨鹿,是位于今邢台地区平乡县县境内的一个秦末小城,此时好像大海波涛涡流中的一只小岛。这时依旧正是十月份,王离于是坐在自己大车上,传令攻城。 数万秦军在大地上随即如蝗虫般汇集过来。走在最前锋的秦军,已经在附近森林砍来圆木,制作了飞桥。飞桥是保障攻城部队通过护城河的,两根长圆木,上面横铺木板,下面还有一对木轮,可以推动。秦军“吱吱嘎嘎”推动着十几辆飞桥,趟水走进齐胸深的护城河里,把飞桥架通。于是数万秦军像蚂蚁一样缘桥而过。 张耳在城头望着秦军,平静地说:“不用射击,壕沟是保不住的。” 越壕以后,秦军开始有序地分工协作攻城。有的从城底挖城,有的爬城,上下作业。 城墙上布满了如蚁附木般的秦兵——这些秦兵都是从关中秦本土而来,效忠秦皇族的。为了避免影响攀爬,他们都不带长武器,最多挎剑,留出两手顺着云梯猛爬,一旦登上去,就夺了守军的弩箭,向守军射击,他们的一部分目标是从城头顺马道杀落城底,劈开血路,从里面打开城门。 王离就这样不断地拼死往城头上输送自己的秦兵,好像液体违反了重力原理,顺着云梯的管子往城上流去。但是城墙毕竟稀释了抵达城头的秦军,在飞蝗般的乱石中,城墙顶上堆积了越来越多的秦兵尸体和血肉。张耳在城墙顶上杀红了眼,一边在杀流上来的秦兵,一边在杀胆敢在每个垛口退后一步的校官。张耳要誓与巨鹿共存亡了。 王离拼死冲击数月,竟然不能攻克巨鹿城墙。可见“攻城”属于难度最大的战斗形式,是孙武所说99lib?的“下之下者也”。进攻一方的伤亡比例往往是守方的数倍。“用不了太久,巨鹿城里就会慢慢兵少食尽的。”王离采取死困的办法,等待张耳在里边自己把自己吃死——这种状态居然持续了数月之久。当然他有时候也会再发起一两次大的进攻,因为赵军经过运动之后,饭量可以增加得更大。 张耳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一个多月下来,再坐等下去就是待毙了。于是他命自己的两个将军张黡(yǎn)、陈泽杀出城骂陈余去。这两个将军是怎么穿过秦兵的围困到达陈余那里的呢,大约是通过直升飞机空降到秦军后方的吧。其实,围城的军队即便人数再多,夜里也必须囤营栅休息,营栅不外乎是圆的方的,而且离城又不能太近,一个个即便犬牙交错,也不可能连成一个大圈密密地把城围住。总是有间隙可以穿插的。 张黡、陈泽冒着九死一生跑到了陈余那里,传达张耳骂街的话:“丞相说,他当年与您号称刎颈之交,如今赵王和丞相突围两月不能得脱,大将军您拥兵数万之众,居然未曾发一兵一卒相救,丞相问,你们为彼此效死的誓言哪去了?丞相每日在城中怒火灼灼,不怨秦军,只恨大将军不肯来!” 陈余说:“你们两个先去吃饭,吃完饭咱们详细计议。” 张黡、陈泽急了:“城中已经一天吃不上一顿饭了,孱弱的老百姓在被饿死之前都被士兵们趁着肉多把他们抓住在夜里偷着杀了,取作人肉吃,有的士兵也被如此吃掉。全靠着吃这种夜宵才到现在还能维持一些活人。我俩不愿无功在此享受用饭,你快给个痛快话吧。” 陈余的部将说:“两位,大将军说了,吃完饭必与你们商议,难道大将军说出的话还要收回吗?” 张黡说:“好!”说完,抓住陈泽的脑袋,抱住一口啃下他的耳朵,在嘴里乱嚼了几下,一口吞下,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好啦,大将军我已经用饭完毕,可以说了!” 众将全看傻了,陈泽捂着耳朵哀叫:“你!你……你,你干吗不咬你自己的耳朵!” “我够不着啊!” “啊!那你手指也可以吃啊!” “呃,抱歉99lib.,我这手指还要打仗以报赵王呢!” 陈余看此场面,实在是没法推搪了,他说:“我的本意,日夜愿求赴汤蹈火,以救赵王丞相于倒悬。但是我考虑去了只能白送死。王离十多万人马,还有章邯呼应在巨鹿之南,我军一出,必然尽亡,如同以白肉去送给饿虎。你俩说的事儿,十分之一二的成功把握都没有!” 张黡、陈泽刚要嚷嚷,陈余压住他俩又说:“所以我的本意,是留在这里,留得我在,未来为赵王、丞相报仇!” 张黡、陈泽大叫:“丞相待你如父子,号称同死,如今就当同死守信,哪里管得了以后的事情!” “好吧,两位将军的雄义,我为之折服,虽然这么决定没有什么好处,我还是答应你们!” 于是,陈余交给张黡、陈泽五千赵卒,为先锋,然后说自己驱数万之众为后队。张黡、陈泽终于满意了,第二天就催促着整装出兵。结果王离布置有方,早在陈余以南的锋面上集结了精锐,而且含有很高比例的北方骑兵。 张黡、陈泽杀来,立刻被黑黢黢厚实实的秦兵大阵迎面撞住,那些骑兵更不断结队,反复冲锋穿插轰击赵人行列,主要从侧翼轰击,或者迂回到后路打散赵军。张黡、陈泽的行列完全大乱,赵卒散乱各自为战,被彪猛的秦军咬杀得最终竟一个都不剩。这次杀戮是如此干净,没有一个活口走失,以至于城里的张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这场战斗。 陈余看张黡、陈泽和五千人,全没了,刚才活蹦乱跳的五千人转瞬全都消失于阳光世界,成了鬼了。陈余回头对诸将说:“你们觉得我们还要再试一下吗?” 破釜沉舟,项羽大破章邯 张耳枯守巨鹿城的时候,章邯一直在忙活粮食问题。 河北省南部的漳河是一条知名的河,就是从前西门豹工作过的那个地方,大巫婆往水里扔大闺女的。它自西向东流动,带着历史的记忆和战火的叹息,穿越现在河北河南两省交境,向东流去。从漳河往北,全是平展无垠的河北大平原,往南也是。漳河往北行进四十公里,就是章邯控制的邯郸城——当然这里已经被他夷为平地了。再往北五十公里,就是攻守的战场巨鹿城。王离正围着巨鹿城,章邯在城南十几里的棘原屯扎。 章邯料想如果有楚国军或者齐国军前来营救巨鹿,势必首先会攻击大平原上的粮食运输线。 可以用人工的办法建立起一种复杂地形,弥补大平原上毫无遮拦容易被抢粮的缺点。 章邯找来几位技术干部,说:“从漳河到棘原的运输线,必须用甬道保护起来。” 所谓甬道,就是在道路两旁修筑了瓦顶高墙。从前秦始皇为了避免被凡夫俗子看见他的尊容,并且给老神仙下凡见他创造一个私密的空间,就从咸阳一直到骊山等重要景点都修筑了甬道。秦始皇一个人从里边走去景点,就像走在放假期间的宿舍楼走廊里一样。章邯作为当时的少府,固然也了解这种工程的特点,于是想到把这个用于军事了。 很快,一百公里长的甬道完工了,好像一列凝固的火车,趴在地面上。从漳河上游过来的粮食,通过它源源不断地往巨鹿城下输血。 王离吃得又肥又白。 公元前208年的十二月初,巨鹿城被围两个月后,一个孤月寒照的夜晚,项羽的十万楚国大军,中间经过了宋义四十多天的耽搁,终于全部抵达了漳河南岸。漳河南岸的一些小城邑立刻遭了殃,楚军住进去,便在里面猛吃一顿。 他们都听说赵国的粮食好吃。这些人脸上是瘦削的肌筋,没有什么胖大的家伙,但个个像拉紧的弹弓。 但是项羽并没有让全军立刻过河,而是派出英布和蒲将军率领两..万人先渡过黄河,北上去进攻围巨鹿的秦军。英布、蒲将军的两万队伍,随即进入河北。但见北方冬季的原野,朔风吹撼,白沙平野,人气寡淡,英布、蒲将军引二万军与秦兵交战,取得了一定的战果,但是也并不能扭转什么。不过,二人还是对漳河到棘原一线为秦军输送粮食的甬道进行了数次破坏,多段甬道被破坏得酣畅淋漓,好像被孟姜女哭倒的长城。这给秦军造成的后果是,又肥又白的王离开始吃不到东西,变得不肥不白了。 这样过了若干时间,具体多少天说不清,但依旧还是本月,项羽遂准备全军悉数渡过黄河。从项羽执行的战法上来讲,其实接近宋义的路子,在抵达赵国南境后,并没有速进,而是在黄河南岸停留了一阵,具体原因不知,但效果是可以使得王离的秦军因继续攻城而更疲敝,同时甬道粮道遭到一定破坏,粮食供应开始受到影响。然后项羽北上到了离赵国更近的地方去等着,从而便于呼应和鼓舞赵国。这种做法,固然和宋义说的等着秦军虽战胜却士卒疲惫后再攻秦军是不同,但也不是项羽说的迅速引兵攻秦。 与此同时,齐王田市和燕王韩广下面的部将,也有引兵来救赵国的,但都屯扎在离秦军较远的位置,修起营垒,待在自己的壁垒里,不敢主动进攻秦军。 十二月的这一天,项羽和范增认为自己的十万大军全部渡河的时机已经到了——巨鹿已经被围了三个月了,秦军(王离的秦军)够疲惫的了。并且巨鹿城以北的陈余也遣使者要求楚军全部渡河北上。 渡河之前,军众饱餐战饭,然后项羽命令,把军中的釜和甑全部凿烂。所谓“釜”,就是陶制的大锅,中间鼓,上面开小口,像个缸,是古代最流行的煮饭锅。而甑,就是罐子底下有孔的。把甑置于釜上,燃火后,釜内的蒸气通过甑底的孔,将甑内的饭蒸熟。“甑中生尘”“釜中生鱼”,就是形容这家人贫困断炊甚久了。我过年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锅子里也生尘了,因为做饭的阿姨回家过年去了。 房子也要烧了,楚兵举着火把,把庐舍全点着了。漳河南岸几个小城邑,从地面向天堂冒起了一道道烟柱,被残冷的冬风翻卷着。 岸边战士们一线线排队上船了。他们身上都只背了三天的干粮,他们希望自己能够吃满三天。 渡河完毕后,项羽又传令,把渡船全部凿沉。水面上很快空无一物了,只有青白的天光的倒影在告诉士兵们,我们这十万人要么就是被秦军吃光在河北,要么就是把河北的秦军吃光,总之没有回去的路了。 秦军在南方和北方战场,战力雄猛,常乘胜逐北,令各国诸侯军亡魂丧胆,谈秦色变,不被逼上死路去,不敢主动对秦发起进攻。 所以项羽的这一做法是非常高明的,他使得楚军在赵国完全成了客军作战,只有向前,没有退路,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此时,诸侯军队也已经在赵国境内,各筑有壁垒。其中齐国人因为宋义的事跟楚国闹翻了,不愿意来,但是齐将田都叛了田荣而来,带兵襄助项羽。燕国则是燕王韩广派大将臧荼领兵前来。赵国张耳的儿子张敖也从代郡收来一万多兵前来。各国军队像赶庙会似的聚在巨鹿南部地区,他们穿着各种不同颜色花里胡哨的军服,打着各色旗幡,好不热闹。 项羽只带了三天粮食,这意味他必须当即向王离军挤压,没有必要筑什么壁垒,而王离又忙着攻城抽不开身。于是,在王离以南的棘原驻扎的章邯立刻与楚军发生遭遇战。 章邯把大阵摆开。就见秦军以步、弩、车、骑四个兵种,排成矩形小方阵,小方阵内纵横行列三四十条,约近千人。环卫阵表的是弩兵,前锋和后卫是弩兵横队,面向相反;两翼也是弩兵,一律面外站立,以保护相对脆弱的两翼,对付敌人的截击。这些千人的小方阵在平地上布置,若干小方阵集合成几万人大阵。大阵的形状不外乎圆形(适合防守),矩形,楔形(三角形,适合进攻),甚至会有梅花形。主将章邯居于大阵当中,一旦主将击鼓,各小阵战士持械而进。一旦主将鸣钲,各阵依次而退。钲鼓俱击,则战士就地坐下,呈固守修整状态。同时,章邯身边,还有几面旗子,旗的数量取决于他有多少个小阵。旗帜的颜色也不一样,与小阵旗帜颜色相对应。主将章邯挥动旗子,旗子的舞动方式表达了不同信息,小阵就相应行动。旗进则兵进,旗退则兵退,左挥则左移,右挥则右进,低挥则疾趋——战士们要拔足飞奔。 秦军各小阵的旌旗五颜六色,其中以黑色地位最高,正是主将居中之旗。 项羽认为,这种打法是错误和拙劣的。 项羽骑着一匹猛犸级的战马,站在自己的军阵前,把众将召集在自己的身边,进行布置,诸将分成几个纵队,各自以一两万的兵力,项羽给每个纵队的指挥长官分别规定了进攻的大方向,不外乎从秦军的左侧翼..前方杀进去,或者右侧翼前方杀进去,或者从正面杀入,或者从侧翼正面杀入,划分出他们各自所要对付的敌人,要求进攻路线必须是笔直的,笔直的连续进攻有利于激发和维护士气。为了避免被敌人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要求各进攻纵队最后向同一地点汇合。 项羽指给了他们看秦军阵后侧一方的一个小土丘,上面长着一些枯树的。 项羽说:“在进攻过程中你们全权负责,不用看我给你们的旗语,我不会改变任何命令或下达任何新命令,我给你们唯一的要求是,笔直进攻,脚掌不许倒转。全力以赴,不计任何牺牲。没有人会负责营救你们,你们唯一能活下去的机会,就是打通血路直到那个枯树丘下与诸将纵队会合。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诸将闻言,无不踊跃奔腾,纷纷领命上马。项羽把正面左纵队交给英布统领,然后眼睛盯着英布,说道:“我带领正面右纵队,愿与将军比赛谁能先至会合之丘!”英布须眉倒竖,口中呜鸣,以铁拳相拱:“上将军,英布若不见将军于丘下,宁愿一死!”恨不得立刻就要狂冲。 为了保证能冲垮敌人,项羽几乎不留下任何预备队,只是各纵队划路冲杀,各队诸将必须身先士卒。项羽认为像章邯试图使各个部队在进攻中保持一致是没有必要的,也就是力图从一个地点来指挥各个部队或军阵,使它们虽然在相隔很远、甚至被敌人分割的情况下,仍然保持联系和作战协调一致,这是一种计划经济的打法,可能会以严密的组织系统运作而成功,但是面对歇斯底里的斗狠者很可能被击垮。因为他的各个单元部队没有既定明确的攻击目标和自主性,忽左忽右的调动也导致精力浪费和士气沮丧,将官也缺乏行使自主权的空间,从而不易把其战力发挥到极限。而项羽只牢牢抓住两大优越原则:出其不意的突然性和不断前进。最终目的是分割和打垮敌人。 项羽呐喊一声:“凡我将士,当同生死!杀——!”然后乘着自己的猛犸级战马就像一只狂兽一样踏尘卷沙冲向秦阵,其正右纵队举刃高呼,奔跑紧随。其他诸将的六七支楚军主力纵队好比一股股猛烈的火焰冒出地底,分成几道潮涌似的冲击向秦军的十数万人大阵,皆是诸将长官居先。章邯没有命令秦军全线出击,而是从高处指挥车上指挥各阵单元,交合夹击冲锋陷阵的楚军。楚军诸将纵队则坚定不移地进攻。作为坚定不移的进攻者,在全速奔跑着进行迅猛地进攻时所产生的精神影响是很强大的,跑步向前的士兵往往会感觉不到危险,而站着不动的士兵却要面临敌人猛扑而至,因而可能失去自信和镇静。 章邯也不愧是一名将,他把二十万军大阵各单元错落布置,仿佛大海漩涡汇集冲荡。而楚军目标明确(枯树丘),呼杀向前,努力切割秦人的军阵。 项羽在战马上面简直就是一个超人,瞋目高呼,喑呜叱咤,手持一柄青铜大戟,马上备着一柄青铜大戟,向前穿刺,左勾右劈,很多时候他一声两万分贝的叱吼,使得听到的秦军千人皆废。秦军将士在他的路线上股颤身麻,战斗力发挥不出十分之二三,所谓气势夺人,很快他手中大戟的横刺因为穿刺的人骨太多太深而折断,换了另一柄戟一路冲杀。一路之上秦军伏倒的尸体被刺得像烂酱一样,正右纵队喋血前进——踏着敌人的血水而来。 楚兵千里行军,已经在他们身上没有什么肉了,但是他们每个都是杀人的机器。那些瘦小、黝黑、精悍的吴楚士兵,在与秦军大阵对撞时,陷入兵卒最稠密的地方,戟矛不好用了。楚军纷纷抽出腰剑,这是南方人最擅长的近身肉搏武器,精芒闪烁,稍一疏神之际,就插入了秦人的身体。陕西关中的秦卒,历来以彪悍坚韧著称,有着南征北战并灭六国的优良战绩,但是在此时此刻,被楚军将士性命相扑的气势所震慑压软,纷纷扑倒,骇呼哀鸣。双方的带血残尸在厮杀者脚下横扑草野,秦军无法拦住这些死命向前的楚卒,秦军大阵被穿出一道又一道血的通路,像一条扭动的章鱼被金刚刀分割破碎。 当此之时,战场外围,齐、燕、魏等诸侯高踞壁垒有十余座,一直不敢纵兵而出,而是站在壁垒墙上看热闹,作壁上之观。他们看见楚国战士无不以一当十,楚兵卒齐呼之声动天,诸将和壁垒内的军队听了一声又一声没有休止、惊天动地的怒吼,无不人人惴恐,个个股战,面无人色。 旁观的都被吓成这样,当事人的秦军又何以堪。终于,楚国六七支大纵队,成功地从不同方向的通道,直杀贯秦军至枯树丘下汇合。项羽先到,诸将随后满身是血或一跛一拐集齐而至,后面是红着眼珠的大群楚卒们。项羽看到有些身上没有污汗烂血,看上去似乎没有身先士卒的将官,于是令监军吏给盯紧了他们。然后项羽说:“诸公今日如何?” 诸将齐声朗说:“全如上将军所言!毕集此丘!” “秦军真的那么可怕吗?” “如上将军所言,楚定胜秦!”众将齐呼。 “好!如今亡秦之举,全在今天!诸君效死国家,荣于家族,各为前驱,再赴秦军,冲啊!” 诸将慷慨应诺。于是皆掉转马头,再次把剑锋指向秦军,纷拥冲去。 这时章邯也在阵中和长史司马欣等人对话呢:“今天楚兵势大,完全不似过去那样,这个领头的项羽,何如人也?” 司马欣和项氏家族从前有旧交,勒马上前:“将军,项羽是狠角色项梁的侄子,并不是重点清除对象,他一直锥处囊中,名头不大。但此人年仅二十六岁,为人彪悍能战,上月杀死卿子冠军以来,名震诸侯。他如今是诸侯第一号战将,就像鹤立鸡群一?t>般,无人能及。这就好像您如果不临前线,没有人能接替您一样。” 章邯扶了扶自己的头盔,但却没有从头盔中掏出什么新思想。 “早知项羽如此勇猛,便不用此战术。”他说毕就传令各阵重新布置,并命司马欣、董翳等人分兵从两侧主动攻击。但是战争中有物质力量,更有精神力量。物质力量被削弱了,可以重建,精神力量被摧毁了,是难以恢复的。楚人勇猛直前、先声夺人的气势,令秦军始终处于下风,惊怯被动,无力抵抗楚卒急风骤雨的攻击。这些迅如怒狮、击如苍鹰的楚军将士,其勇往无前的搏杀气势,压过了秦军战术上的任何努力。秦军阵终于被楚卒纵队反复分割、冲击、撕咬,前后九次战斗,秦军遂无从收拾,被楚军战士打垮。章邯只得无可奈何地收兵向旁侧的安全地区“解去”(撤退)。 章邯退去了,章邯北边,王离所围困的巨鹿,就敞开地浮现在了楚军和诸侯救兵的视野中了。 章邯在退去的路上,一直思考着自己失利的原因。是什么东西激发了楚军强大的精神力量呢?章邯思前想后,不能明白。是什么力量把楚军十来万人个个调动得都以一当十,令秦军矮了一头?能做到这一点的将军,也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 那大约正是从前一两日的破釜沉舟,到战场上项羽等一干将官身先士卒,而前后激扬起来的吧。 章邯心想:“虽然我撤退了,但是我的兵力并未大损,先让这项羽去跟王离火拼一场吧,待楚兵疲钝,我再与之决战!” 巨鹿大战 当章邯退去,项羽收拾战场,然后命校尉骑着马,依次跑到诸侯各国壁垒下,传唤壁垒上的诸侯诸将:“楚上将军命尔等立刻赴楚壁垒会议,有不从命者,楚必攻之!” 壁垒上的诸侯众将,耳朵中回响着的还是刚才楚军呼啸搏战之声,个个不免心颤胆寒,赶紧都骑了马,带着..卫兵,出了各自的壁垒,奔楚军壁垒的辕门去了。 项羽的意思是,要诸侯的诸将军队,都受项羽指挥,否则,楚军必攻之。这固然是对战役胜利很有益处的事情,而秦的失误就在于章邯和王离这两支大军互无统领,各自为战。但项羽要用攻他们的办法来臣服这些诸侯军,一如当时用杀的办法解决宋义,体现了他对于外交和纵横谋划的相对轻视和不耐烦。 诸侯的诸将带着亲兵,都来到了楚军营垒前。他们看见项羽楚军的营垒修得比较简陋,似乎本没有借此固守的意思,就是拿两辆缴获的秦军战车,面对面仰翘起车辕相对,作为营门,上面还悬着猎物和人头作为装饰品。这样的营门叫做辕门。 诸侯众将下马走近辕门,但见门内外的楚卒戈戟耀眼生光,一见到这些楚卒,诸将腿不觉得就全软了,歪眼咧嘴全跪在地上。诸将面无血色,全部用俩腿跪着,膝行着向前挪动,从辕门口直用膝盖“走”到大帐门口,俯伏帐外。项羽走出来,诸将莫敢仰视,项羽对诸将好生劝慰,说:“男儿行于天地之间,宁死沙场,不亡席上。现在王离军围困巨鹿城已有三月,你们愿不愿意择日与我共击王离,上报君王的嘱托,下洗雪自己的前耻?你们也许会死,但至少是死在了男人的战场上。” 诸将无不激奋知耻愿战,于是诸侯各军皆以兵相属于楚上将军项羽,布置分工,共计二十来万,到了下一个月,即公元前207年一月,遂对王离军摆出包围攻击的态势。这时王离已经围攻巨鹿有三个整月了,可以说,宋义的疲敌策略,还是客观上被兑现了。王离三个月不能拔下巨鹿,其士兵的士气必然已经低落,在章邯战败而自引走后,王离其实就应该撤离巨鹿,改去据守城池或者险要处,待楚军也进入赵国地区日久,给养不济,始来的锐气也开始削弱,乃至走向疲钝时,再以奇计来战败楚军。 但是王离却没有离开,而且准备和项羽的诸侯联军在城外展开野战。 从前,王离刚刚受秦二世命令攻赵围住了巨鹿时,有人说,王离是秦朝名将,以强秦之兵,攻新造之赵,拔举赵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可是这人的门客则论定王离必败,他所依据的公理是,为将三代者必败。为什么呢,因为世代杀死的人太多,最后一代势必要承受这种冤气和不祥。王离祖上为秦宿将.99lib.已经三代了,爷爷是秦国宿将王翦,曾拔赵国、灭燕国、灭楚国,爸爸王贲灭魏国、降齐国,到他这里正是第三代。 王离大约也听说了这个让人沮丧的预言。他坐在营帐里,目光射向远处的巨鹿城,为什么区区一城却拿不下来,章邯又逃跑到安全地带去了,剩下自己就将更加玩不转了。 “章邯这个老狐狸!” 王离和章邯,可能是互相看不上眼,表现为项羽与章邯大战的时候,王离坐视未动,而章邯对战项羽略遇挫折就撤,把王离活活地丢在了楚军和诸侯联军包围的形势下。王离的级别很高,是武城侯,章邯则是>九卿之一,可以算是旗鼓相当。章邯的战绩一贯傲人,王离的出身贵莫能匹,总之俩人都是大鳄,这就使得这两支军队互相不能统属,导致秦军主力被人为地分割为二。由于没有一个明确的统属关系,这两支主力很容易配合失度,这是秦最高统治者没有明确出谁是两支主力的总统帅这一失误的后果。而相形之下,楚国则是举境内之兵专属项羽。像章邯、王离这样,协同配合则是没有了。 这时候,司粮官来报告,由于章邯大军解去,甬道已经彻底被楚军断绝了。 王离说:“叫苏角、涉间将军来。” 苏角、涉间两位高级副将来了。王离说:“现在兵粮没有后续了,我们必须及早与楚军诸侯决战。我们就定明天早上怎样?即刻差人向楚军通报约定作战时刻和地点,我看就在……” 涉间说:“我看还是突围比较好,突围仍能保持主力,决战的话,士兵已经在巨鹿城下鏖战两月多,士气低落,前..者章邯又败,其实章邯败的时候,我就说过咱们也解围先撤去,您……” “你不要再说这个了,章邯没有用力打,我们决战沙场,死了也是国家荣耀,像章邯这样退却,按照国法,我就应该去抓了他,传车送到咸阳问斩。我爷爷和我爹一直给我讲,务必勇猛击敌向前。待我擒了项羽,一并把这老狐狸送到咸阳,下吏问罪。你不要再说了,否则军法从事。” 涉间赶紧把嘴闭上。因为涉间不积极主动,于是王离叫他次日守壁垒,次日自己和苏角引主力大兵和项羽诸侯军团决战。 这次大战,杀得同样是天昏地暗,楚军与诸侯联军舍身拼搏,屯在巨鹿北边的陈余数万人也参与进来,双方兵卒死伤者横枕草野,一次次互相反复冲锋。经过一番浴血拼杀,楚军与诸侯军最终大破王离,杀苏角,擒王离。随即攻到王离的壁垒,守垒的涉间不愿意降楚,自己把自己烧杀了。这涉间也奇怪,为什么选择自焚呢,难道抹脖子不更爽一些吗,烧起来多疼啊。大约他是不愿意自己的尸体受辱成为楚军拉回去行赏的一百多斤肉票吧。 不管怎么样,王离的十万大军,遂在公元前207年年初的一月份被夷平。一个帝国曾经繁茂的身影,一支曾经不可战胜、所向无敌的百年秦军团,至此走近了它们覆灭的历史尾声。 赵王歇和丞相张耳,遂率领着饿得面黄憔悴、风吹打晃的赵国士卒,打开巨鹿城百孔千疮的城门,迎接楚、齐、赵、燕等诸侯联军将领入城。 东方六国从前曾经在战国时代五次合纵攻秦,中间多是因为楚军是孬种而惨败。这次,以楚军功最大,冠于诸侯,巨鹿之保存,战争形势之逆转,全是楚人之力也。 章邯降楚 公元前207年一月,王离在被擒灭后,项羽离开残破的巨鹿城,还军南下四十公里,过了漳河,屯扎在漳河南岸。这样做大约是为了跟自己的南方基地更近吧,并且以河流护住自己的北面。章邯军这时候还退守在棘原(巨鹿以南十几里)。到了二月,项羽渡河发起进攻,将章邯战败,章邯退却。 随后两个月,两军隔着漳河,相互对峙,一直未发生战斗。大约项羽需要休整兵卒,而章邯因为王离败亡导致自己军心也沮丧,所以也暂不愿主动进攻。章邯的策略可能是,项羽背后(南部)的中原多数城邑,还在秦军手上,项羽军属于远来疲战,自己只要坚持据守不战,就能把项羽拖垮,后者粮尽兵疲,于是不战而退。 但是,章邯同样也是远出陕西关中来到这里的,他的给养线也颇漫长,虽然有赵国粮食可吃,但是还是需要关中继续给自己送来士兵和粮食,才能保证拖垮项羽。 这时,四月份的时候,关中咸阳的赵高看章邯总是不战,而反倒数次退却,于是生气了。自从前年夏天陈胜造反以来,赵高就有句口头语:“关东这些群盗,无能为也。”秦二世听他说得这么自信,于是尤其地喜欢他了。可是现在都拖了一年半多了,章邯、王离还没有肃清“群盗”,章邯还在前敌拖着乃至退却,赵高就没法交差。 为什么没法交差呢?中丞相赵高掌管整个国事,前敌不能取胜,自己就没面子,秦二世就会责怪他光会吹嘘而把“国事”败坏至此。于是赵高就想着把责任推给章邯,让章邯做自己的替罪羊。他对秦二世讲:“群盗本来是好破的,但是章邯作战不利,手上二十多万大军,光在赵国花钱,还数次退却,不能替陛下尽忠灭盗。” 秦二世明白了,原来一切责任都是章邯不好好打仗,于是三月四月期间,秦二世就屡屡派出使者,到棘原前线的章邯这里,来“责诮”(责问)章邯。 章邯于是在这四月时,召来自己的长史(政委)司马欣,说道:“不如你辛苦一趟,替我跑到咸阳那里跟陛下解释一下。我们并不是畏敌而退却,而是楚军强悍,现在又破了王离,其锋正锐,凭着战胜之威,与我们决战,我们胜算不大,所以需要相持,待他粮草吃尽,士卒懈怠,我们再一举击他。并且,我们的兵也比叛军少,需要关中再继续发兵发粮来,支持我们随后克敌。因此,你还要请陛下再分兵粮来。” 这司马欣从前当过栎阳县的狱掾,算是法吏,自然说话也颇有条有理,于是说道:“将军放心,我肯定都明禀给陛下。” 于是司马欣带着卫兵,向西跑去了咸阳。咸阳城里,满是暗淡的暮春阳光。司马欣在皇宫的外宫门外徘徊了三天,说要求见皇帝。结果赵高就是不让他进去,生怕他替章邯分辩,这样秦二世不责怪章邯了,就该责怪我了。司马欣转悠了三天,脑子里一片茫然,好像全世界的昆虫在冬日里穴居,并没有被春暖花开所唤醒,距离春暖花开还有好长一段夜路。 司马欣茫然的心中,逐渐鲜明起来的一种感觉是恐惧。赵高不让我见皇帝,那是不是因为赵高想制裁我们啊。如果赵高突然把我抓住,然后乱审问一番,给我定个私通盗贼的罪,我不就完了吗?而赵高则照样什么责任都没有,接着享他的福。 赵高也几乎和他同时想到了这个办法,赶紧派人去捕司马欣。但是司马欣已经踏着昆虫般的轻快脚步不见了,连痕迹和气味都没有留下来。顺着出关的大道寻找,也没有。 司马欣像一个小飞虫那样穿小路回到了军中,报告说:“将军,我这次根本没见到皇上,只能托朝中别的大臣,去给皇上递话。但是现在赵高用事,群臣谁敢替您说话,即便替您说话,在皇上那里听上去,也没有蚊子响。而赵高说话,皇上则是句句入耳。想来赵高把前线不利的责任,都推给咱们了,皇上只信他的,我这次很抱歉,什么话也没跟皇上说上。” 章邯说道:“那你觉得下面到底会怎样啊?” 司马欣想了想,说:“我估计,看赵高这情形,是已经跟您作对了。即便您在前敌打赢了,他也只会更嫉妒您,在未来陷害您。如果您打输了,他更会以此为理由,把您法办。” 章邯思前想后,只觉得思绪如乱云飞渡,不好整理,于是说:“眼下先把这些统统丢掉不管吧,先接着跟楚军对峙吧。” 如果一个人需要躲避到打仗中以此去摆脱精神上的困扰,那他一定是愁苦到了极致了。 于是双方继续对峙,慢慢就到了六月。这时候,赵国大将军陈余,也给章邯写了信来。陈余不但素能交通豪杰,而且喜好儒术,所以把信写的援譬设喻,很有 6587." >文采:“从前,白起为秦人做事,南征鄢郢,北坑赵括,攻城略地,不可胜计,最后竟被赐死杜邮。蒙恬也为秦人做事,北逐匈奴,开地数千里,竟被斩杀于军事监狱。怎么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呢?因为他们功劳太大了,秦的主子吝啬,不能尽数封赏他们,于是借助法令把他们诛杀了(对于功劳太大的人,只有杀了他,因为没有晋升空间了)。如今将军为秦人打仗已经到第三年了,手中消耗战死掉的秦卒以十万这个单位来计数,可是诸侯并起越来越多,六国全都复立了。然而赵高这个人,一向阿谀上意,说关外诸侯不足为惧,如今形势紧急,他自己也怕秦皇帝醒悟过来是受他蒙蔽而杀了他。所以他一定会杀了您,以为自己塞责脱祸。总之,天意要亡秦国,智商从0.25到350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个形势,将军有两条出路,一是继续与诸侯为战,不论有功无功妻子老小终将被赵高按在菜板子上斩了;二是倒戈与诸侯合纵,共同伐秦,最后因功割地称王,南面称孤(孤家寡人,这都是王的自称)。您自己考虑吧!”? 章邯也是有私心的人,是自己称王称孤,还是像李斯那样被当作罪人屠宰,他在天堂和地狱的门口稍微徘徊了一下,就立刻开始积极要求进步了。 章邯于是派了自己信任的军侯(比将军低三级的,将军以下是校尉、司马、军侯),名字叫“始成”的,去找项羽,说:“章邯将军愿意率领大军投降诸侯。” “始成”这名字吉利,就是开始求成讲和。 项羽听了始成的求告,又看了章邯的信,于是就和亚父范增等人商量。范增说道:“现在章邯手上还有二十万之众,即便他想投降,秦军的家小都在关中,若是降了,按照秦法,其家小都得连坐处死。所以,秦军并不愿投降,我们最近也未曾大破秦军。我们不如这样,趁着章邯想投降,没有斗志,其统帅下的秦军必然也疏于防范,我们引军过去,可以一战击败他。这样接下来,是继续攻灭秦军也好,受其投降也好,秦军将卒,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项羽觉得这主意好,于是派出蒲将军引部分军队,乘夜渡过黄河,跑到北面的三户这里,在三户把驻守这里猝不及防的秦军狠揍了一顿。 章邯闻讯,不知怎么办好了,就在漳河南北无目的地来回运动,跑去增援三户。项羽于是趁机悉起主力,跑到漳河的支流汙水边上,章邯忙调大兵过来应对,结果被项羽主力大破之。 如果不是章邯想投降,楚军怕是不易取得这两次胜利的。 时间到了七月,章邯又派始成过来谈讲和的事。项羽这时候的兵粮已经将尽了,并且发现自己并没有彻底吃掉章邯的能力,于是始成的求和终于“成了”。项羽批准接受章邯投降。 可以说,如果赵高不捣乱,而继续支持和接济章邯,章邯是可以把目前快要没粮了的项羽联军给打跑的。 而如果章邯不投降,即便不能战败项羽,率其主力二十万,撤退回函谷关以西,则秦还是可以继续割关中地区自保,恢复从前秦国时的地盘,并且,也许六国依旧是难以攻入和占领秦本土。 但是,章邯最终还是选择了投降。此时章邯的秦军还有二十万,都是来自秦本土的。在受降仪式上,章邯发表了自己的投降感言,深切地自责了自己助纣为虐的长期历史错误,然后说起中性丞相赵高迫害前线将士的丑恶罪行,最后说到自己上有衰老的双亲、下有孱弱的子息,此时恐怕已经全部被赵高族灭了时,他不禁泫然流泪。 章邯面容哀戚,泪光莹莹,看着他,项羽不禁动了英雄相惜之意,于是不但饶了章邯,甚至还宣布封章邯为“雍王”,拜长史司马欣为“上将军”。所谓雍,就是秦的老祖宗发祥地雍城,今陕西凤翔,从前秦穆公一度定都过的。章邯势必帮着诸侯西征,攻破关中,才能得到自己的这块封国。 虽然有感情用事在里边,但是封降将章邯为王,未尝不是对六国攻秦事业有利无弊的选择。如果项羽出于为自己叔父项梁报仇的目的考虑,应该杀了章邯,但,这就意味着这二十万降卒不可能再顺服于自己,反秦大业,就再生波折了。项羽不因私怨而杀章邯,是智者有度量的做法。 这时正是公元前207年的七月(一月擒的王离)。可见,擒王离之后,项羽和章邯之间,互相又拉锯对峙了七个月之久,项羽也确实是吃不掉章邯,才最终接受了他的投降。 随即到了八月,项羽与诸侯联军三十多万人,开始南下渡过黄河,准备从豫西走廊向西攻入函谷关。项羽命章邯、司马欣统领的秦降卒二十万人,作为前部,在前面开路。 于是,这五十多万空前绝后的大军,开始朝西而去。 而与此同时,就在这个八月里,一直在南线作战的刘邦将军,则已经发展到近三万之众,此时终于从中原打通了一条路径,向西攻击到了秦国本土的东南要塞武关,并且在此月攻破了武关,随即预备西北上经过秦国本土的南半部分,直逼咸阳。 刘邦的战力也是不能小觑的。 而这时候,唯一不愉快的是赵国大将军陈余。自从去年十二月,诸侯军联手解困巨鹿之围以后,张耳、陈余这对原本父子相待的大贤人名流,就开始见面非常尴尬。赵丞相张耳问大将军陈余说:“赵王与我被困三月,你拥数万之众,在北边坐视不救,这岂是当初我们号称刎刭之交时所希望发生的事?而且,张黡、陈泽两位将军出城求救,你没看到吗?” 陈余铁青着脸说:“我当然看到了。” “那么这两个人如今在哪里?” “张黡、陈泽要我一起赴死,以死兑现信诺。我答应了他们,让他们带领五千步卒先试攻秦军,结果杀进去就全没出来。” 张耳想问,那你为什么不接着挥军进攻,话到嘴边又忍着咽回去了。 但是张耳脑子里的有另一个念头则怎么也咽不下,那就是,他怀疑张黡、陈泽并不是攻秦军而死,而是被陈余处死了。在随后的半年多时间里,张耳总是找机会就盘问陈余,张黡、陈泽到底是怎么死的,真是秦军杀的吗?我怎么问了王离没有这个情况啊? 一次在宴饮的时候,张耳又当着宾客这样问。陈余终于恼怒了,说:“想不到足下对我的怨望如此之深!”张耳是诚心为难自己,是对自己当大将军有意见了,于是陈余解下腰带上的黄金大将军印,连着系印的绶带,推给张耳说,“你以为我是真舍不得将军这个职位吗?” 张耳也一下子很惊愕,当着宾客本能地推脱不接受。陈余把印绶一把放在张耳的案上,说:“对不起我要上厕所!” 古人经常要上厕所,有时候似乎不需要上厕所时也要去,就好像说我要出去抽口烟,当时没有香烟,去厕所里待待就等于去走廊里抽口烟,同样起到冷静休整的作用。 陈余从厕所里回来,惊愕地发现张耳已经把黄金将印像个随身听那样挎在自己腰里了。原来,就在他出去的这个空当,张耳的宾客劝张耳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现在陈余将军主动把印给您,您不拿着,是白白浪费了上天给您的一个好机会,见祥而不为祥,反为祸,上天会事后责怨你的。赶紧挎起来吧。” 于是张耳老头子就把印绶挎起来,立刻看上去年轻了很多。陈余傻眼了,他原以为自己这么表示一下激愤,张耳能够意识到他自己的行为已经跨越了边线而从此收敛。并且陈余也借机表现一下自己的歉意,毕竟从前不救赵王张耳是不对的,愿意去位以示自责,但这只是意思意思的。不料张耳这个贪心不足的老家伙竟真把他的将印趁机夺了! 在成功之后的利益面前,俩人开始从朋友变成对手。 从前俩人号称刎颈之交,陈余把张耳当父亲来侍奉,如今见张耳这么不要脸,陈余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道了一声:“臣就此别去!”说完低着头急趋而出,陈余的兵就都归了张耳。陈余带着几百个追随者,没有事情干,就跑到附近的河流湖泊里打渔抓虾吃着玩。 这时候是八月,轰轰烈烈的救赵鏖战在本月落下帷幕,六十万大军在夏日骄阳下向西,而陈余却被剩在北方一片雨中。他告诫自己,一定要耐心等待,待最终灭秦以后,自己被不要脸的老头子张耳欺负这事,如果项羽不给自己做主,我就是去求东边的田荣帮忙,也一定要从张耳那里夺回本属于我的战果。陈余握着鱼竿,面对着湖水,狠狠地把渔线投出去。 刘邦入关中 当罗马人正在一天一天地建设着罗马时,中国人正在一寸一寸地破坏着秦帝国,这个早产的专制帝国。其中在南线进行破坏的这位成熟的将军,就是长着一副美好大胡子的刘邦,率领着若干沛县的老人儿和收编的陈胜、项梁的散卒,不到一万,从彭城出发,开进了中原东部的陈留县的高阳乡附近,正是公元前207年的初春二月。 当时是县乡邑三级编制,乡也是有城围的。刘邦到了高阳城外,扎下营来,随后一边休息,就一边问他麾下的一个来自高阳的骑士,你们这高阳城里有什么贤士豪俊吗?愿意跟着我打秦朝谋富贵的。 骑士说:“那我好好想想啊。” 这一天,这个骑士骑着自己的马,去高阳城中自己的“里”看老妈。当时老百姓住在城里的小区叫做里。里有里墙,有里门,里里的人家,又自有院墙和家门。这个骑士也是里里人,身份和许多攻击秦帝国的义军士兵一样,未必就是纯的农民。 他们攻击秦帝国,不是因为秦帝国的地主剥削农民太残酷了,而是秦中央的许多政策,普遍侵害了民众的利益。 里门口正有一个高级保安,就是管里门一带保安工作的小吏,里监门吏,名字叫作郦食其(yì jī),在那儿值勤呢。 郦食其对骑士说:“老六,你是去了刘邦将军的队伍中了吗?我正有事要求你呢!” 骑士一看,认识,这是个狂妄的老头子,身高八尺,平时喜欢读书,但是家贫落魄,没有可保衣食的产业,只好就在这里门口看门,领点工资口粮,养活自己。大约因为读过书,而且脾气也大,所以县里边的贤豪都不敢役使他。县中人都说郦食其是个狂生,就是很狂的读书人。 骑>士说:“郦大伯,我这回来看我妈,也没在外面挣到钱啊。” 郦食其说,不是这个意思。原来,自从陈胜、项梁等人相继起兵以来,陈胜、项梁下面的诸将,略地经过高阳这里,也有几十拨了。郦食其听说,这些诸将皆“好苛礼自用”,就是注重小节,礼仪繁琐,并且自以为是——这也说明了从前陈胜、项梁下面的诸将,很多都是地方上的豪强家族和官吏,因为同样不满于秦的苛法和各种新的政令以及北击匈奴等举措,并且被这些法令和举措侵害了其自身利益,再加上怀念故国,于是领导民众起来反秦。如今,陈胜、项梁已经都战死了,他们的诸将因此都转在了楚国楚怀王的统一领导下,去进攻秦帝国。但是郦食其觉得这些人都“好苛礼自用”,不能大度地听人之言。 他对骑士说:“我唯独听说城外驻着的刘邦将军,虽然对人轻慢,但是多有大略,我真想跟着他啊。你能不能替我向沛公(就是沛县县长,刘邦)引见一下啊。” 骑士说:“只要是不借钱,别的都好办。” 郦食其又说:“你跟沛公说,高阳城中有个郦生,年岁六十多,人都说他是个狂生,但他自己不认为是个狂生,想跟您认识一下。就这么对他说,好吗?” 骑士说:“但是沛公不喜欢儒生,就是狂的儒生也不怎么感冒。来拜访他的客人,有戴着儒冠来的,他就站起来,把对方的儒冠抢下来,放在地上,然后撩开下裳,笑嘻嘻地往里边撒尿!他跟人说话,经常大骂。所以,最好不要说你是儒生啊。” 郦食其说道:“不妨,你就照我教你的话说,好吧!到时候,我谢谢你。” 骑士骑着马,从郦食其抬起来的挡马杆下面进去了,到了家里,见了老妈,不在话下。 第二天,骑士出里找到大部队,把那话对刘邦说了:“您不是要找贤士豪俊吗?我们里就有一个,这人……”刘邦这时候已经进了高阳城,住在城里的传舍(就是国家官员专用大旅社)里,听了骑士的话,觉得这人很新鲜,又狂,还是个儒生,自己倒没见过这样的人,于是派人速叫郦食其来。 不久,郦食其顶着个高高的儒冠,穿着啰唆的衣裳,持杖昂然来访了,经过禀告,未做等待,就被引进去了。 刘邦因为刚刚到传舍不久,前面行军弄得脚上都是泥,所以他是在一边洗脚的时候,一边传呼叫郦食其进来的。这还不如让老郦在外面等等好。两个女服务员正伺候着在床上坐着的他洗脚呢,刘邦的脚上都是泥土的芬芳,脸上则是一个高鼻子和隆起的脑门,好像海马一样,当时人则觉得像龙一样。 郦食其进来,按理说见到沛公了,应该下拜,就是把手铺在前面,往手或者地上去触脑袋,但是郦食其见刘邦洗着脚接见自己,对自己不讲礼貌,于是只长揖一下,说道:“足下是打算助秦人攻诸侯呢,还是率诸侯以破秦啊?” 刘邦当即骂道:“你个丑儒!天下苦秦久矣,所以诸侯相率而攻秦,你怎么胡说我要帮着秦人攻诸侯呢!” 刘邦气得不但把搓脚布踩在水里,还把一只脚从盆子里腾起来,好像郦食其的话,不但侮辱了他,连脚都看不过去了,不能沉默旁观了。 “呵呵,”郦食其说,“如果真是要聚集诸侯以诛无道之秦,那就不应该这样不讲礼貌地见我这长者啊!” 言下之意,秦人不是很尊重老年人。秦国人因为执行法家治国理念,比较强调做事立功,因此大约有人际关系异化的倾向,过于看重物质利益,对宗族伦理亲情不甚看重,据说秦国人的老爸向儿子借斧头,还要遭儿子白眼。这也是法家的一个缺点吧。现在既然是反秦,就不能跟秦国人学,对长者不尊重。 刘邦没话说了,觉得有理,赶紧对两边的服务员说:“今天就先洗到这儿吧,一天两天也洗不干净,你们先把盆子端出去吧,这样重要的高级场合,你们也不要再进来了。” 两个服务员捂着鼻子,巴不得地赶紧端着盆子出去了。 刘邦赶紧站起来,把衣服的带子扣子全都系好了,手一伸,请郦食其老头儿往西边的上座上坐——客人都要朝东上座,自己跪坐在席子上,拱手告了一下罪,道歉说:“您老说得没错,我一时唐突了。哈哈。” 郦食其坐下。 刘邦说:“您来,有什么可以教教我这鄙陋之人的吗?”这实际是在面试郦食其了。 郦食其有很多东西可以选择讲,但是对于眼下的刘邦,讲儒家讲法家都是不合时宜,那都是要等天下治平之后才需要说的事情,于是就捡最有趣的纵横家的故事讲。纵横家是从张仪、苏秦开启的一门学问,专门适合中国这样地大且四方有纵有横的地方。就好像下棋或者打游戏一样,任何一方角逐天下的人,对于其他各方势力,该怎么互相利用,怎么借势保身和攻击敌人,有很多直观而且有趣的原则,以及可以随手拈来的二十多年前的实例。郦食其就把从前战国诸侯合纵攻秦的成败利弊的事,颇讲了一些。刘邦听得津津有味,什么均势啊,什么悬衡啊,都是很有道理的嘛,不知不觉把膝盖前移。 最后刘邦听得乐坏了(如果是换了那些好守苛礼自以为是的旧贵族,以及豪强官吏带兵反秦者,也许一句话就把郦食其顶回去了。因为你这纵横学都是翻云覆雨、势利小人研究出来的学问),赶紧又招呼说:“外面的,让传舍厨房里做了饭,给长者端过来。长者,您都饿着了吧。” 不久饭菜摆上来,郦食其吃罢,刘邦就又向他提问请教。 刘邦说道:“长者啊,我们的情况是这样的。去年秋天十月的时候,楚怀王命令宋义上将军和项羽的主力楚兵,北上去救被围的赵国巨鹿,我则带了四五千人,掠地向西入中原。怀王和我们约定了,北上的军队和我西去的军队,谁能先攻入关中(陕西秦本土,四面是险关,故称关中),就把谁封在那里为王。现在六国都有王了,就秦的这个关中,还可以再有个王啊。于是,我这几个月,就打到了你们这高阳了,现在大约有将近一万人。” 郦食其点点头。刘邦接着说:“我听说,上个月一月的时候,项羽已经在巨鹿击破了王离,还把王离抓了,并且期间也战败了章邯。如今,章邯兵力还甚盛,大约还有二三十万,现在听说项羽就屯在漳河南,章邯在北,双方互相对峙,一时谁也不敢打,谁也吃不掉谁。所以我想着,趁机赶紧西去,攻破荥阳、洛阳,还是可以抢先到达函谷关,进入关中的。长者您觉得呢,有什么办法?” 郦食其说:“沛公您现在带着自己的旧兵,还有一路收得的陈胜、项梁将军的散卒,不过万人,想以此径直攻入函谷关攻秦,这可真是将头伸进虎口,瞎子也知道危险啊。您必须等到增加兵力才前进啊。要想兵多,办法就是您得有粮食,没粮食,谁来给您当兵。这两年打仗,吃不到饭的人多了,您粮食多,您就是娘了。我们高阳属于陈留县,那陈留县城就在西边不远,那城里的小米却是有数千万石,沛公要是能据有这些粮食,招募士兵,那才能纵横天下,西入秦关啊。” 刘邦乐了,说道:“是吗?我却不知道陈留粮食多。” 郦食其说:“都是从前始皇帝在那里囤积的,不过,陈留城也非常坚固,您这一万兵,怕是几个月都打它不下来。不过呢,我跟陈留县长是好朋友,凭我的纵横之术,我必能说降他。即便他不肯降,您举兵击之,我为内应,帮着给您杀了陈留县令,总能把陈留夺下来。” 刘邦大喜。于是当即给郦食其安排了一个小车,前去陈留城县,刘邦自将自己的近万人的军队跟在后面,其实,没有武夫在后面做筹码,任是怎样摇动舌头都不好说的。纵横家,必须得是在若干种势力之间发力,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郦食其先入了陈留城,经过一番劝说威吓,陈留县令终于托着大印绶带..t>,出城向刘邦投降了。 刘邦大喜,随后入城,就封了郦食其为广野君,意思是帮我拓展疆野。君和侯差不多,都有封给他的食邑,远高于各级大夫,现在刘邦军中被封君的,大约还只有曹参一人。 刘邦在陈留吃了顿饱饭,然后抬着粮食,一边招兵,一边继续西进。陈留这里在今天的开封附近,还是中原中西部地区,属于从前的魏国地盘(魏都大梁即今开封)。刘邦的军众朝着豫西走廊开进。 所谓豫西走廊,是黄河在河南省西部高地切割出来的一条狭长幽深的走廊,两边都是黄土和山陵,中间是崎岖的低谷。秦人出函谷关直取中原一定就要走这条走廊,反之,六国之人攻入秦本土亦然。走廊西边终点就是陕西东门户的函谷关,走廊的东口就是崇山峻岭险地中的重城荥阳。整个豫西走廊,在河南中西部,属于故韩国地盘了。 刘邦开入走廊不远,就遇到了张良。 张良从前在下邳当游侠,在陈胜吴广起义后,他也聚了一百多个少年,在下邳附近遇上了刘邦,遂加入刘邦的部队,当了刘邦的厩将,随后二人又投奔从苏州北上至此的项梁、项羽叔侄,成为项梁集团的一部分。张良劝说项梁找从前战国时代韩国王族的公子成,立为韩王,项梁同意。于是项梁立韩王成,韩王成封张良为韩国司徒。张良就离开刘邦,保着韩王成到韩国故地,也就是豫西走廊东端的洛阳一带,去抢地盘。如今发展了一整年,抢了几个城,随后又都被秦军夺去了,一直没有任何成就。 刘邦在豫西走廊口遇到张良,大喜,于是就和张良的兵一起行动,竟联手攻取了这一地区的十几个城,但是随后西进不远到洛阳时,却作战失利。于是刘邦就改往南去,南行二百公里,要略定河南南部的南阳郡,然后从南阳以西的陕西的东南大门武关——入关,进入秦本土的东南部。 张良也跟着刘邦一起去了,而叫韩王成留守在豫西走廊口地区刚刚夺得的十几个城。 刘邦南下抵达南阳郡,攻击其郡治宛城。南阳郡守吕齮(yǐ)顽强抵抗。刘邦为了跟黄河以北的项羽抢时间,觉得在宛..城下面攻城太浪费时间,于是就放掉宛城,直接向西,赶奔两百公里外的武关,试图直接入秦本土。 张良赶紧发言制止,张良长得有点像女的,所以心也比较细,说道:“沛公,您撇开宛城不攻下来,而向西攻武关,若宛人从后面追击您,前面大秦兵又据关堵住你,这可是危险的路子啊!” 刘邦明白过来,于是又从西去的路上撤了回来,带着猛将曹参等人,半夜急行军,重又到了宛城城下,把宛城围了三匝。 第二天早上,宛城的人往下面一看,老天,这魔王怎么又回来了。南阳郡守吕齮急得要抹脖子,看见刘邦摆出非攻破他不可的架势,干脆宣布下城投降了。 刘邦于是封吕齮为殷侯。这时已是该年七月,刘邦算是取得了重大突破,距离西边的秦本土的东南武关要塞,也不远了。同在本月,项羽也终于正式接受了章邯的投降。 秦朝覆灭 时间到了下个月——八月,项羽军在稍事休整之后,把雍王章邯留在自己的军中,而以章邯长史司马欣率领着章邯的二十万降卒,在前面开道,项羽和诸侯联军四十万,则紧随其后,向南渡过黄河,准备进入豫西走廊,然后进一步向西攻击函谷关而入击秦国本土。这时候,刘邦也已经离开了南阳郡治宛城向西,一路略平南阳西部郡县,朝着秦本土的东南大门——武关挺进。 本月中旬,刘邦抵达武关,开始攻击关上守军。 而这时候,项羽的四十万诸侯联军加二十万秦降军像一片乌云卷动而西,刘邦的数万军攻击武关,在陕西中部秦本土的都城咸阳里,二十四岁的秦皇帝秦二世胡亥,非常愤怒了。我把国家治理得这么好,群盗怎么总是灭不掉。丞相一直说群盗被平下去了,可是现在却是打败了章邯,又威逼我的咸阳,丞相干什么吃的,把国家弄成了这样! 于是秦二世派使者去责问赵高:“皇帝拜您为中丞相,国家事无论大小,全都由你一人裁决,可是您把盗贼造反的气氛弄得这么炽烈,您这个丞相是怎么当的!” 赵高吓得浑身哆嗦,连连自称该死该死。使者走后,赵高觉得不能再等了,当即找到自己的女婿阎乐商量。 赵高哪来的女婿呢,难道赵高是生了女儿然后才把“宝贝儿”扔了?其实最初的宦者不全是经过阉割的,也有由士人充当宦官的。赵高生于隐宫,是指他在奴虏罪人的集中营里诞生,因为从前的七十万刑徒,也叫“隐宫刑徒”,不可能把这帮人全阉割了。 赵高对自己的女婿讲:“皇上一贯不听咱们忠臣的话,现在他把事情搞砸了,想把责任?99lib?归到咱们身上,杀灭咱们家族。皇上薄情寡义,什么都干得出来。我看群公子之中,公子婴是个老好人,又仁义又软弱,见人点头哈腰,我们不如换了公子婴来当皇上,咱家就可保全了。” 于是赵高的女婿阎乐,作为咸阳令(咸阳市长),调动了一千余人,就杀进皇宫了。 宫里的郎中、宦官有的逃跑,有的格斗,死了数十个。阎乐直冲进秦二世的寝殿,朝着秦二世射箭,两箭射中了秦二世座位的帐子。秦二世坐在案后,气坏了:“左右!过来给我杀这些反贼!” 两旁人惶惑着不敢动手。秦二世只好转身往卧室里跑,只有一个宦官在后面跟着他。秦二世跑进来,说:“赵高原来要反叛我!” “是啊,我早看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秦二世来了精神,瞪着眼睛,一时竟忘了自己快要死了。 “臣正是因为不敢说,才得以活到今天。要是说了,全家早被杀光,而且您也不信。” 秦二世没话了。人们普遍不敢讲真话,正是暴政催发出的结果啊。 来不及反思和总结了,阎乐追进来,抬手数落着秦二世的罪状:“足下(没有叫陛下了)骄恣无道,诛杀天下之人,天下共同背叛你,不是我们背叛你。现在你自己给自己打算一下该怎么办吧。” 秦二世说:“我能见一下丞相吗?” 阎..乐说:“不行!” 秦二世想了想说:“那,我情愿只留一个郡,做一郡之王,可以吗?把天下转给丞相!” 阎乐说:“不行。” “那我只做个万户侯也可以。” 阎乐也是不允许。 秦二世说:“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愿意做一个黔首如何?” 阎乐说:“丞相交代给我的是,替天下诛杀了足下,足下刚才的请求,我都不敢转报。” 秦二世气坏了:“那你让我给我自己还打算什么啊?” 阎乐说:“我让你打算的是,选择怎么个死法。” 秦二世没话了,他叹了一口气,声音很大,仿佛要把对方叹死。阎乐见他不说话,就挥兵向前。秦二世终于开口了:“我自己来吧,你们帮我预备条绳子就行?99lib?了。” 四野的天云沉凝欲堕,秦二世登到了床的高处,然后利用自己的重力,使得六百年二十余代秦王努力造就的中国第一个集权?99lib.专制帝国,只延续了短短不到二十年的历史就灰飞烟灭。 刘邦受降 赵高杀了秦二世,但是一时不敢自己当皇帝,就召集群臣说:“秦二世繁刑严诛,刻剥良善,天下多叛,所以我杀了这个昏君。现在,我认为,咱们得找一 4e2a." >个贤明的公子继承皇位,那就是子婴,你们觉得怎么样?” 群臣不敢有二话,都允诺。 赵高又说:“从前,始皇帝功高盖世,吞并天下,于是才称了皇帝。现在六国复立,秦国的地盘,比当初还少了,只能算是一个王国,如果还称皇帝这样的空名的话,那实在太可笑了。所以我看,叫秦王就好了。”大家也没有话说。 于是赵高宣布,等着斋戒五日后,请子婴到祖庙里受秦王金玺。 子婴斋了五天戒,对自己的儿子还有宦官韩谈说:“我听说,赵高跟楚人刘邦约定了,把我们秦家宗室全杀了,然后他俩划地分王关中。丞相赵高哪里是想让我当皇帝啊,他只是杀了二世怕群臣起哄杀他,所以把我推出来了。等到楚人来了,我也就没命了。韩谈,你有些气力,到时候由你下手。我这就装病,你去祖庙里接受那个玉玺,我也不去,丞相必然亲自来催我,他来>?催我的时候你们就趁机把他杀了。” 子婴的儿子和宦官韩谈,瞪着大眼,领命伺机待动。 第二天,中丞相赵高在祖庙里等了好一会儿,说是子婴得了中风了,不能来了,赵高奇怪,怎么突然中风了?“反正就99lib?是病了,要么您去看看我爹?”子婴的儿子说。 于是赵高迈着缓慢的步子,拿着玉玺,到子婴的斋宫里来了。到了子婴床前,子婴怒叫一声:“乱臣在此,还不立诛杀之!” 宦官韩谈擎着利剑,照着赵高的侧肋就刺上去了,赵高这个皇权专制下的怪胎,冒出一口鲜血,带着欠下的无数冤债,作别了这个纷纭潮涌的历史舞台。 赵高被杀死了。 子婴当即也不中风了,立时下床挎上秦王印(从皇帝又缩小回王了),系在腰间,然后以秦王的身份发号施令,诛杀 8d75." >赵高余党亲族,夷灭赵高的三族(父族、母族、妻族)。 当赵高的尸体摆在车上,领着后面一大队木轱辘马车,上面载着自家的宗族亲戚的尸身,好像一群进城运肉的猪肉贩子车队,在咸阳城中巡行。这时候,一百五十公里以东南,楚军沛县长刘邦,正挥舞着自己的两三万人的队伍,猛攻陕西关中的东南要塞——武关。 武关在中原西侧,南临深涧,北接山原。刘邦向关上猛攻,终于攻破,随即在这里搞了个“屠武关”活动,然后就沿着山间窄路继续向西北,在秦岭东部的山峦叠嶂中跋涉前进。至次月九月,刘邦已推进到一百五十公里处的雄关峣(yáo)关,这里正有秦王子婴派驻大量秦军集结,位于蓝田县南。 刘邦急着要抢先进咸阳,于是决意挥动二万主力军,择日攻关。张良说:“此地秦军尚强,恐怕不易攻下。我听说过这秦军主将,他爹是个杀猪的。杀猪卖肉属于商人,根据我的理解,商人家庭长大的儿子贪99lib?财好利,只认得钱,没有读书世家的人那么有气节。我们让郦食其老先生拿着珍贵的珠宝过去贿赂他,必有奇效。” 利诱还不够,还得威逼。张良又教刘邦假装为五万人的大军采办粮草,在山坡坳谷堆积一处处的假粮仓(其实他哪有五万人啊),又在周遭山上张插旗帜,以为疑兵,恐吓秦军。 刘邦的宾客随从中有个楚人叫陆贾,能说会道,于是跟着郦食其,拉着几车珍宝,给出身屠夫之子的秦国大将送去。 商人素来脑筋活,这位杀猪的儿子的大将,一见这些珍宝,再加上被山上的粮仓疑兵吓唬,当即决意叛秦降楚。 谁料,得到回报之后,张良却并不守协议。张良虽为贵族,但特殊情势下,也不迂腐,对刘县长又说:“沛公,现在要降的只是这秦将一人,其他秦军都是本土子弟,爱国愤青,恐怕未必肯跟着他反叛。” 刘邦说:“那将如何?” 张良说:“趁着秦将欲降,不设戒备,我们突然袭击,一举可以击破之!” 刘邦心说,这主意好。于是悉起两三万大军,对峣关内外左右秦军营垒发动突然全面猛攻,后者未加戒备,仓皇应战,全无秩序和调度,被刘邦军众杀得像鸭子一样狂奔乱驰,大败。 刘邦站在峣关的山巅,腰间挎着护身短剑,剑把上镶有宝石,晶莹夺目。在宝石的棱面上,反射着一线淡桔色的迷离的远古晨曦之光。 接下来,刘邦追亡逐北,在蓝田南和蓝田北再次大败秦军。随后直至咸阳的八十公里道路上,秦军各处屯军纷纷献关纳邑投降。 至十月,刘邦驻军咸阳以东三十里的霸水上。此时,刚当了四十六天大王的子婴,接到刘邦派来的劝降信,只好叹息一声,把腰下面的装饰带(黻)摘下来,挂在脖子上,好像一个裁缝似的,然后找了一个出丧的专业仪仗队,簇拥着自己,后面白车素马,出咸阳投降。 刘邦一看,这个前任皇帝的弟弟,失势的贵人,好像一个破产的裁缝在路边俯首垂肩而立,自己则高站在车上。想起自己从前年轻时,在咸阳城里服劳役,望见秦始皇的法驾出临,正是灿若神仙出于云团,不禁也感慨一声,于是抬抬手,命官吏接过子婴手捧的玉玺,将这一行人,押随在军中。 平民陈平的远大志向 刘邦带着自己的数万大军,穿越咸阳主大街——这是当时世界上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大都会,在咸阳民众惊疑99lib?怯惧的目光中,直奔宫城。 刘邦在这个冬天里,在咸阳城里做了什么,早已无从查证了,我们只得在前人的故纸堆里摸索,希望能在字里行间翻出一丝模糊的线索来。 当时,刘邦下面的诸将,不外乎就是曹参、樊哙、郦商、夏侯婴,以及周勃、灌婴、傅宽之类,争着带着自己的部曲,往咸阳城里的金帛财物的府库里跑,把里边的好东西,都抢出,然后定了个岗位系数,按官的大小都分了。萧何觉得这些东西都不能升值,就跑到秦王朝的国家图书馆,把里边的文书档案、地图户籍,全都抢着搬到自己的军中。 而刘邦则进驻了秦皇帝宫,但见宫室、帷帐、狗马、珍宝、妇女以千数,金碧辉煌,炫人眼目。这都是秦国在四五百年的历史中不断积累的,包括两三百年的诸侯兼并战争中从东方列国掠得的巨大财富,差不多天下一半的财富都在咸阳。刘邦乐了,像阿里巴巴进了强盗的山洞,当时就想住在这儿不出来了。 他的同乡、满脸试管刷一样胡茬子的樊哙跑进来劝谏:“县长,你这是忘了本啊,金银财宝都是消磨革命意志的毒药啊!” 刘邦大怒:“岗位系数从1到10,我的岗位系数至少是10,你的岗位系数也就是5,你们分了那么多些金子绸缎,我分些狗马妇女和帷幄宝器,不对吗?不应该吗?” 樊哙说:“我原以为您是只大公鸡,您在山坡上一叫唤,天下就会大亮,谁想您却是只大母鸡,只会卧在绫罗绸缎上孵蛋!” 刘邦气得:“你爷爷(尔公)我今天非扒了你的皮,割了你的舌头!”说完,拿起一个金尿壶就扔樊哙。樊哙好像垒球手一样,一把接了金尿壶,抱着尿壶和脑袋,逃出了宫门。 刘邦气咻咻骂骂咧咧地在秦宫室群里乱走发了一通火,找了一顿茬,最后自己累了,找了个安静软和的地方趴下了。 刚卧下没多久,张良又进来骚扰刘邦了,他见刘邦卧在那里,身下面压着错金错银的铜饭盒子,摆在面前准备吃,两旁都是金金铜铜的鼎啊、簋(guǐ,盛放饭食的器皿)啊、灯台啊、熏炉啊、鎏金壶龙凤.盘啊,好像一个废品站的老板卧在一堆收过来的罐头瓶、电缆、旧锅废轮胎里。 看见张良进来,刘邦不得不肃穆了一点,扬起脖子,警惕地望着他:“先生有了自己的窝了吗?现在天冷,得找个帷幕厚的宫室住。” 张良说:“沛公,秦皇帝无道,所以您才有了今天。但是您为天下除去残贼,应该缟素为资(只要朴素的物品),现在刚刚入秦,就安享其乐,住在秦王的富贵窟里,这就是所谓的助桀为虐啊。我觉得樊哙说得很有道理啊,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啊,您还是照他说的意思,搬出去吧。” 刘邦扭捏了一会儿,心想,我这刚刚到了一个终点,但是好像已经同时开启了一个起点啊,于是说:“我当然知道他说的道理,但是用不着这个满口试管刷的屠狗户来说我,先生说的话其实我也想到了。这样,我不在这里住,他们也不许偷着猛捞,看看那些装着珍宝财物的府库,不管是抢过的还是没抢过的,都一律给我封上,然后全军撤出咸阳,还驻霸上。今晚我就动身,只拿两卷绸缎被子还有一些高档擦脚布。我这些天苦于奔波,根本没踏实洗过脚。” 张良见对方真听自己的,就由衷一笑,一揖而去,刘邦大军旋即开出城外霸上驻扎。刚刚遭了一点洗劫的咸阳百官富豪,方才像遭了骚扰的一窝鸡一样,又略略趴在鸡窝里的横栏上,等待下一轮可能的大骚扰了。 刘邦能够不住在皇宫里,相比于后来改朝换代时的战胜者们,实在也是很难得的了。刘邦带着他的部队在霸上驻扎,到了下一月,十一月,就准备召开政治协商会议。 大会上,刘邦说:“父老受秦的苛法久矣,诽谤的人就要灭族,扎堆谈话都要弃市。我跟诸侯约好了,先入关者做这里的王,我应当王于关中。如今我跟父老们约好,就三个章法:第一,杀人者死;第二和第三,伤人者和偷东西的各抵其罪。其余的秦法都除去。诸吏人都照旧从事原来工作不变。我来这里,是为父老除暴的,不是要有所侵害,你们不要怕。我之所以回军驻在霸上,是等着诸侯来一起定约束的。” 这就是说,关东义军的领导核心豪杰官吏,要和关西的豪杰官吏,统一其体系制度。 于是,与会者皆喜。接着,刘邦又派人跟秦国官吏一起,向秦地各县乡邑去晓谕政策,说的还是上面的意思。 秦人闻知了这些,都大喜,争着带着牛羊酒食去犒赏刘邦楚军。刘邦又辞让不受,说:“现在咸阳内外仓库里的小米多极了,不缺,不用麻烦人民了。” 秦人更加欢喜,唯恐沛公未来不做秦王。 秦人看出来了,刘邦来这里不是想抢东西,而是帮着搞好政策的。 这时候,一个叫鲰(zōu)生的人,跑去对刘邦献不自量力的计策了:“刘县长,秦本土这里,富于天下十倍,地形险要也特强。我听说章邯已经降了项羽>..,项羽命他做了雍王。雍是哪里啊,雍就是秦地古称的雍州,这明显是教他做关中王了。他们现在就快来了,到时候沛公您恐怕是不得有这个地方,也做不了关中王了。为您考虑,不如您急派兵增守函谷关,堵住他们诸侯联军,然后再征关中兵以自强,以拒诸侯。” 对于刘邦来讲,据有关中四塞之固的地利,是可以考虑堵住东来的项羽诸侯联军的,但是他却缺乏人和,虽然秦人很喜欢刘邦,但是亡国之人不可图存,新败之军不能言勇,而且刘邦来此时间又短,想倚赖他们,战败东来的大军,是不可能的。而且刘邦依托秦人抵抗诸侯,政治上也不怎么好,甚至可以算是反动,勾结秦的官吏豪杰了。 但是刘邦傻乎乎地觉得这个主意好,于是当即增兵函谷关。这时正是十一月,项羽将军四十万诸侯联军自八月份收编了章邯的二十万秦军,迄今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他们一直是一边沿着黄河南岸的豫西走廊攻城略地,一边前进,因为路远,并且沿途的韩国地区尚未平定,所以此时还没有来到函谷关呢。 目前,他们刚刚走到豫西走廊中段的河南渑(miǎn)池地区。 在这支缓慢移动的黑云一样的队伍里边,有一个爵位接近卿爵的高个美男子,大名陈平。 这个陈平,老家在河南阳武县户牖(yǒu)乡,如今的河南中部兰考县地区,小的时候家里贫穷,他和他哥嫂住一起,共有三十亩地。陈平小时候喜欢读书,他哥哥念书不行,就主动种地,让他出去游学。 有一次,有人来他家,对陈平说:“你这孩子家里蛮穷的,为什么你脸还蛮胖的啊。” 陈平的嫂子在旁边听见了,正嫌陈平在外面整天闭着眼轻松地念书,不去种地,已经恼火得不得了,于是接话说:“其实也就吃糠壳粗屑什么的。有这么个小叔子,不如没有!” 他大哥——陈大哥听说了,就卷了个包袱,让他媳妇拿着,把她休了。 这个大哥,真是大哥啊! 陈平长大以后,长得非常帅,每当被美女见了,围观人群三层。但是陈家穷啊,富人家里都不肯把闺女给他当媳妇,一些穷家里的闺女,陈平又看不上。于是拖着,很快步入了剩男的行列。户雍乡有个富户,掌门人名叫张负。张负有个孙女,出嫁了五次,五次都把自己的丈夫克死了,谁也不敢再娶她。当时两性关系还是绝少贞烈观念的,妇女改嫁是常事。 陈平也看中了张负这个富人家嫁了五次的寡妇孙女。他很有心计,乡里边有聚会大活动,他就主动表现自己,具体就是办丧事的时候,他头一个到,去帮忙,最后一个收拾离开。因为在丧所逗留的时间最久,所以被张负看见了。张负一看这个漂亮高大的壮汉,又一攀谈,知道他有很多游学拿到的证书,秦国官话说得也达到了四级通过,就颇有意把孙女嫁给他。 张负跟着陈平去陈家家访,一看陈平住在郭城——就是外重城墙里的一个死胡同里,为了省钱,一面墙壁就直bbr>藏书网接倚靠着城墙,这就省了四分之一的料(这也说明户牖乡这个乡级单位,是有城围的,跟大泽乡、高阳乡一样)。不过陈平家这个位置不是什么好地段,房价最低,将来打仗的时候就先拆这里的民房,拆下来的砖瓦往城外扔砸。门也没有,就拿一个破席子充做了门——又省了一点料。不料,张负看见,一条死胡同里的陈平家门外,却有很多长者的车辙。意思是很多有头面的贵人和名人,都坐着马车跑来和陈平交往。 张负于是就把主意打定了(当时嫁个闺女,就跟投资股票差不多),回去就对孙女的爸爸说:“儿啊,我打算把孙女嫁给陈平。” 老张说:“陈平人穷还不干正经事,全县人都知道笑话他,奈何把我这个宝贝闺女嫁给他啊。就算是五次克夫,也不至于把她插在垃圾股上啊。” 张负说:“会有人像陈平那样相貌堂堂、交游广泛,却一辈子终于贫贱,不能连续五个涨停的吗?” 于是,就把孙女的第六嫁给了陈平。但是陈平人穷娶不起啊,于是张家拿出钱币和酒肉交给陈平办这次婚事。张负还嘱咐孙女呢:“这次你去了他家,可不要再克人家了。不要恃富骄人,待陈平大哥要像老爹,待陈平嫂子要如老妈(看来陈大哥后来又娶了一个)。” 陈平蝇随骥尾,靠着丈母娘家的钱财支持,于是交游日广,成了地面上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物。 因为陈平成了一个小头面人物了,所以他居住的 5c0f." >小区(里)里边搞“社会”——就是在里的社场从事的聚会,比如祭祀啊,演节目啊,聚会完了分配祭肉祭品给参与者们,陈平就被推为了分肉食的“宰”。在“宰”着分肉食的时候,陈平按照出力多少,照顾到了法家做事立功给回报的原则,又兼顾了儒家维系人们的关系和谐,对于尊长老弱也要照顾的原则,把肉食分得又公平又好,人们拿着肉食说:“真他妈好哇,陈孺子做的这个宰!” 陈平说:“嗟乎,假如让我宰天下,亦如此!” 宰天下的机会需要自己创造。公元前209年,陈胜在大泽乡攘臂而起了,天下豪俊云集响应。陈平所在的阳武县地区是河南西北部,属于从前魏国的地盘,于是陈平跟着一帮少年(又是少年!)投在了魏王咎驾下当车队队长(太仆),魏王咎是陈胜的部将周市所立,周市带兵略地藏书网经过了这一原战国魏国地区。但是,魏咎随后不爱听陈平的合理化建议,陈平于是怒而出走。 陈平在河南魏国地区瞎晃悠了一段时间,正好听说项羽的六十万大军,如今扫清了河北赵国地区的章邯主力,南渡黄河,进入中原河南略地,一路向西攻杀而去。陈平当即投入项羽麾下,一并向着西方寻找自己的梦想。在与他同一个轰轰隆隆的大队人马之中,还有一个同样不得志的郎官——大名韩信! 鸿门宴前夕,项伯泄密 七月份时,在河北漳河沿岸一再遭受项羽重创的章邯,带着自己的二十万残余主力,哭着投降了楚上将军、诸侯纵长项羽。项羽时年二十六岁,没有计较章邯的杀叔之仇,拜章邯为雍王,留在自己楚军中质押。而于次月八月开始,项羽以章邯的副手,自己信任的旧交司马欣,督领二十万秦降卒,在前边开道,略地西行。 十一月,刘邦在关中召开地主政治协商会议,约法三章的时候,项羽这由降卒开道的六十万东方军队,走到了豫西走廊中段的河南渑池地区的新安城。二十万降卒也在城外驻下。 从前,六国诸侯之地的官吏士卒往西北方向去服兵役,或者服徭役,经过陕西关中,关中秦国的官吏士卒特别霸道,净在他们身上盘剥、讹诈,役使他们。现在,六国吏卒终于有了报复的机会了,于是所有屎尿罐子都由这些降卒来端,把他们当奴虏来对待,动不动还拿小鞭子教训牲口似的教训一番。 秦国吏卒于是一边揉着身上的伤,端着屎尿的罐子,一边互相偷偷地说:“章邯将军骗着我们降了楚人和诸侯,如今如果能够攻入函谷关破秦,那是大好事。如果不能,我听说六国军队就要掳着我们东去,我们东去受罪不要紧,家里的老婆孩子一定都被地方官给杀了!” 降卒心中又惧又怨。而且从这些话也可以看出,章邯的军队组成早有了本质的变化,早已经不是骊山的六国刑徒,而是关中子弟兵了。 这些秦本土子弟兵不免要密谋自救脱身的策略,而这策略不外乎就是哗变或者逃亡,这些计划被联军诸将的顺风耳收听到了之后,报给了上将军项羽。 项羽眉头紧皱,招来了自己的鹰派人物——英布、蒲将军两个人,三人互相商议说:“秦国的降卒人数甚多,其心不服,到了关中不听我们的话,我们就危险了呢。不如把他们全都击杀了,以免后患。只把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留下。” 英布脸上刻着字,满脸都是书法,曾经派在骊山当刑徒,想来也是受过秦人罪的,而且据说身上受过刑罚的人心理也会变态,喜欢虐害人,英布大约就是这样。蒲将军连个名字都没有,也是不惮于干坏事的,两人当即允诺。 当月亮已上升到群星的高度,英布、蒲将军两位刽子手带着部队,在城南向秦卒二十万的驻地,摸黑切瓜削菜一样地杀过去了。面临大屠杀,秦降吏卒也做了殊死抵抗,但是被全副武装有秩序突袭而来的诸侯军队杀得血流成河,鲜血肥沃了城南的丘壑。 最后,二十万尸首,全部被坑在新安城南。 天空中降下了冷雪,冷风吹得,如寡妇悲吟,鹖鸡哀伤。 杀这些降卒,短期来讲,有其积极意义,歼灭了秦本土的有生力量。 须知,秦国是个有着优良战争传统的国家,秦军在二三百年的战争中留下了辉煌的印记,如今这二十万秦卒如果留着,未来在西方政治突变的情况下,又可能成为强秦征服六国的基本武装,六国又会重新沦为秦的殖民地。只有彻底杀灭秦国武装的有生力量,削弱秦本土的武装力量,才有可能把这一地区平定为一个普通的郡县。从一个大一统国家的安全格局考虑,它要求的是各地的力量平衡,而不是某一地区在某一方面的绝对优势。 不管怎么样,十一月,干完了坏事的诸侯联军,这时候又剩纯的四十万诸侯联军了,继续整队向西略地而行。渐走渐有进入黄土高坡的感觉。豫西走廊,以北是山西的黄土高原,走廊以南是东西绵长的熊耳山、伏牛山群山。终于在月中,他们走到了豫西走廊西头的函谷关。函谷关是“关中”秦人的东大门,战国时期这里已修了一座雄关,大号函谷关。所谓关,就是堵在山口和要道上的城池,既向往来商旅征收“关税”,也是驻兵防守要道的军事依托点。 诸侯联军但见关上旌旗明亮,守关的刘邦部将把关门紧闭,联军跑去交涉,对方就是不开,向下面吆喝:“不给开门,关中已经是沛公的地盘了,一兵一狗也不许入内!” 项羽闻报之后,当即挑着眼睛眉毛大怒,说道:“刘竖子现在闭关自据,这是什么意思?到底他是为天下灭秦,还是为自己谋私!若不是我在河北与秦兵主力鏖战,他哪能抄后道攻入秦国?” 当下把经常做先锋的英布又找来了,说:“函谷关正面坚固险峻,所以你现在就带一部分兵走小道,绕到它的侧身,猛攻侧面关下的守军,我们从正面会攻!” 英布也觉得刘邦太不讲理了,当即率领少数部队从侧面迂击,攻破侧面关下守军营围。项羽主力部队,趁机一涌破关门而入。 过了函谷关后再行一百五十公里就是咸阳了,到了十二月,项羽诸侯四十万大军,抵达咸阳以东五十公里处骊山脚下的戏水,渡过戏水,分营陈列于戏水西岸不远的鸿门下,准备与背叛革命的刘邦决战。 刘邦的部卒共有十万,大部分还是进入关中以后收编和新征发的,一旦开战,必为齑(jī)粉。刘邦属下的左司马曹无伤,觉得刘氏这回要完蛋了,于是就想了一个从阶下囚转为可受封的堂上客的办法,那就是向项羽表忠心。曹无伤偷偷地派人跑去对项羽说:“项王(虽然还没有被封王,但大家都很自觉地已经这么叫了),刘氏营中的情况我知道。刘县长打算称王关中,让子婴当自己的相国,咸阳的珍宝全都掳到他的营中了,珍宝们闪得太阳都暗淡了,您可是来晚了一步。” 有这样高级别的官员作证,项羽觉得绝不会是冤枉了刘邦了,项羽传令:“传我的命令,明日早晨饱餐战饭,各部全员出动,攻破霸上刘叛军!” 命令传达以后,诸军开始准备。 这时候,项氏家族的智囊老头子范增也跑来找项羽,说道:“从前,刘邦在山东的时候(这里的山东指崤山函谷关以东,指六国地区),贪财好色,喜欢大姑娘。现在入了关中,听说他却财货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这说明他的志向不在小。我派人夜观天象,发现霸上上方都是龙虎之气,气分五彩,这是天子之气啊。所以,赶紧打他,千万别放了他。” 项羽于是更坚定了攻击刘邦的决心。 联军之中,楚国的左尹项伯,职位颇高,低于令尹,同时又是项羽的叔叔。从前他曾经跟人打架,不小心打死了人,于是亡命江湖,逃到了下邳城中,被当时正在下邳城里当游侠的张良收留,庇护起来,于是甚是感激张良。项伯心想:“张良跟在刘邦那里,如今刘邦就要被攻成碎片了,张良不能跟着倒霉,我得去救他,叫他离开刘邦。” 于是项伯连夜乘马,从鸿门跑了四十里夜路到了霸上,说找张良,被引着进入张良的营帐。 张良正在帷幄里看黄帝、老子他们关于修仙的书和《黄石公三略》呢,正研究着辟谷,一见灰胡子的项伯进来了,忙放下书说:“不想今日复见项伯,怎么半夜赶来啊。” 项伯说:“明天早晨这里就要开战,项王已经发出攻击令了,你赶紧跟着我走吧,明天刘邦全军就完蛋啦!” 张良大惊:“这事不至于啊,沛公没有什么惹着项王的地方啊。” 项伯说:“是沛公先动手的,他把函谷关都布防了军队,挡着我们想独霸关中一方。项羽将军气急了,一路过来就想找他动手呢!你快走吧,不然就真升天了!” 张良说:“当初韩王总是不能略定韩国,所以我保着沛公攻入关中来,以破灭秦人。现在终于灭了秦国了,韩王也得以安然,沛公对韩王算是有功的,现在人家遇上危难,我独自跑了,这不是个男人啊!” 说完,一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站起来,就出帐找刘邦去了。项伯拿着马鞭子,望着张良纤细的身子,心说:你惊动刘邦,这事情就复杂了。 刘邦正在自己的帐里边歪着呢,张良一进来,说了情况,刘邦大惊:“这这……为之奈何?” “请问,是谁为沛公您想的这个馊主意啊?”张良说。 “唉呀,都是鲰生那个嘴上没毛的浑小子,对不起(他一看张良的下巴),这个瘟书生劝我拒关自守,可以尽得秦地为王!所以我就听他的了。” 张良说:“您自料您的霸上士卒足以抵挡项王吗?” 刘邦捏着擦脚布,在嘴上擦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无力的字:“固然不如他了,那眼下为之奈何啊?” 张良说:“我看我还是去跟项伯说说,让他给两家讲解讲解,就一口咬定说您不敢背叛项王吧。” 刘邦说:“项伯能听您的吗?您跟他有旧交情?” 张良说:“是的,我曾经救过他一命,他于是跑来救我,他这人很讲哥们义气,也许为了救我,就愿意说服项王也不打您了。” 刘邦的脑子确实很快,这时候迅速做出了权衡决定,不要逃跑,而是指望这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敌方阵营里项氏家族的人,能够帮助自己转危为安,两下讲和。刘邦当即说:“你和项伯谁大?” “项伯比我大好几岁。” “那好,你把他叫来,我待之以兄长之礼。” 张良回到自己帐房,邀请项伯过去。项伯说:“我救你一个就可以了..,再多救,我可没那么博爱啊!” 张良说:“您此言差矣,您需要放长眼光。这未来的天下,诸侯王各得本国旧土,那天子的位子,不出楚怀王、项羽将军和刘邦先生三人之中。您若是今日救了刘县长,沛公感德于您,又有楚国左尹之重,项羽叔伯之亲,则被三方所重,古人云狡兔三窟,你现在有这样的好机会,何必不取呢!” 项伯于是不犹豫了,决定也买一些刘邦的股票,当即跟着张良,进到刘邦的帐中。刘邦已经严装整肃,摆下酒席,空着贵客的高位等待了。三人互相施礼坐下,刘邦举起一卮(zhī)酒,给项伯上寿祝酒:“祝您身体健康,万寿无疆,您随意,我干了!”说完,举起铜罐子——这种卮就是青铜的酒杯,装酒量很大,可装四升,合现在八百毫升,相当于一瓶可口可乐还多一半——给自己灌下去了。 刘邦瞪着龙睛,体会着胃里的动荡,等平静了,就抢着时间说:“咱们老家都是淮北,这两年身在行伍,也不知老家的父母孩子们都怎样了。我有几个犬子和鸡女,对象的事也没有管,兄膝下可有尚未订婚的虎子和鹰女吗?不知我的鸡犬有没有幸跟您的虎或者鹰结为婚姻啊?”(不好苛礼,话也说不太文雅。) 项伯转头看了一下张良,又转回来说:“这固然是好,呵呵。” 于是俩人就把儿女婚姻的事说定了,刘邦因为是下级官吏出身的,所以刚中练出了柔性,于是趁热打铁,接着说:“我这次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什么珍宝也没动,登记吏民,封存府库,全是等待项王上将军而来。之所以派人守戍关口,完全是出于治安的考虑,防盗以及防患于非常啊。我日夜盼望上将军你们到来,借我个胆子也不敢造反啊。愿兄把这意思尽数对项王讲讲,刘季我不敢背忘项氏的恩德啊。” 项伯说:“那好,这事我回去会替你好好讲解的,但是明日一早你不可不亲自来我们营中谢罪,求得项王宽解。可别我都替你讲解好了,你却不来。” 刘邦拜谢,允诺说道:“这个自然,明早我就去。” 于是三人慌忙又饮了三杯两盏,夜路还远,时间不多,项伯起立告辞,打马而去。 到了鸿门营中,项伯连夜请见项羽,项羽正睡着呢,只得起来,问道:“季父,这么晚来,可有什么要事相教啊?”项羽长着重瞳子,就是一个眼睛有两个瞳孔。 项伯说:“还是关于明天攻沛公的事,恐怕需要你三思而行。沛公若不先破了关中,你岂能轻易至此啊?如今他有大功你去击之,也是不义啊,不如顺而善遇之。” 项羽也踌躇了。项伯说的话亦有道理,当时的人也是要讲义的,并不唯利与力是从。项羽能当上将军、诸侯纵长,不是靠着高贵的血统和某某的任命,而是凭借着救赵之义举,诛秦之义行,以及战功最著。刘邦毕竟也是功臣,杀功臣是不义的,对自己的威望会有伤害。方此之时,齐、楚、赵、燕等各地都有王,自己虽然挟着各诸侯王的外遣军队,但是并没有控制各王所辖的郡县。换句话说,天下未定,诸侯事务尚未尽在自己的掌握,自己先跟刘邦激战,恐怕会激起诸侯的惊惧,不利于未来。刘邦虽然行动暧昧,但楚怀王有先入咸阳者王之的约定,刘邦在关中以王者自居并且发兵守关,也不能尽说是谋反。抓住刘邦的一点把柄就攻灭他,谁是功臣谁不是功臣全不管了,只看对自己有利与否,这将引发诸侯对自己的疑惧,就不怕诸侯功臣们因此叛离了自己吗? 项羽很 5feb." >快权衡了一下利害轻重和缓急,终于决定现在先善待刘邦,等自己慢慢确定掌控天下了,刘邦若多行不义再收拾他。项羽穿着睡衣,唇上两撇小黑胡,眼睛放着冷静得穿人的光,终于对项伯说:“我将有大志于天下,还是先不要动刘邦,所以你的想法,很好,明日我见刘邦,看他如何说。” 项伯从帐内退出来,心才略略沉定下来。他抬望天空,但见明月一轮,时明时暗。他不知道未来的天下该当如何,但他知道自己终于踩实了两条船,他觉得自己今夜的选择是可以打一百分了。 惊魂鸿门宴 次日黎明,刘邦带着一百余人的车骑,很干净地在原野上奔驰。冬季的旷野平沙漠漠,冷风像仇人一样“啪啪”地扇着人嘴巴。刘邦到了鸿门营地的辕门外。 所谓辕门,就是两辆战车仰放,车辕相对作为门户。进了辕门,拜见项羽,俩人都是老相识了,觉得同彭城分别时相比,各自只是都瘦了一点,但是都比从前有了很多的振奋和自信,刘邦“意气豁如,须髯优美”,高鼻梁,项羽的双瞳中也透出犀利的光。 刘邦拜伏至地,又竖起上身,道歉说道:“臣与上将军戮力而攻秦,上将军鏖战于河北,臣驱驰于河南,然而不料想自己却先入关破秦,今日得以再见将军于此。如今有.小人从中挑拨发言,令将军与臣有了误解。” 项羽说:“这都是沛公你的左司马曹无伤说的,不然,我何至于此。” 刘邦一听说是曹无伤暗中勾了项羽来打自己,且惊且怒,也怪不着项羽了,你自己的人都劝着别人来打你,还能怪得着别人吗? 既然都把责任推给旁人了,项羽又决意现在不把解决刘邦排在日程表的首位上,于是很久不见的二人心中甚是欢快,项羽说:“你老远过来,怕是还没有吃饭吧,来,咱们好久未见,宴席上再聊。” 刘邦说:“好,好。” 于是,刘邦稍去等待,不久,酒宴摆上来了。诸人入席。刘邦一看,见是一圈摆了正方形的四面案子,都是漆木的案子。案子都是漆器,上面还画有云霓鸟兽,太空星图。案子上摆着彩绘漆制的木碗,以及各种酒具、餐具,所有物件上面都镶着珠子和宝玉。于是,项羽和项伯在案子后面,面向东而坐,这事因为是项伯讲解,所以他也在座,面朝东是当时流行的上座。次一等的位子是范增,老家伙面向南而坐。刘邦和范增脸对着脸,面向北而坐——瞅着这个老头子,一点食欲没有。张良地位最低,坐在东侧,面向西而坐。 众人一看,各自案子上摆的都是楚国菜,红烧肉什么的,众人举起刀匕,开始吃,项羽说:“随便吃点,我们怠慢了。” 刘邦说:“哪里哪里,这个很丰盛了。来,子房,吃点葵菜,他不能吃太多肉,他刚刚还辟过谷,一下子肉吃多了受不了。” 项羽忙问:“子房先生干吗要辟谷?” 张良说:“我身体一直不好,需要修炼。本来我也想像将军那样带兵的,为灭秦做一点事,但是这身体不好,只能在后边帮着参谋点事。项王请!” 众人吃得都颇是高兴,唯独范增嘴里味同嚼蜡,他嘴里就剩十几颗牙了,只能吃硬的东西,好咬,软的东西他上下牙咬不到。范增吃着吃着终于不耐烦起来,心说你招待这么个狼子野心的家伙,吃什么葵菜啊,明日他就要吃你的心,嚼你的肝了。于是,范增趁着拿起餐布,擦嘴的时候,就把自己胸前挂的玉玦给拿起来了,冲着项羽好像一个信号弹似的举给他看。 玉玦这东西,就是一个玉环缺了一个口,表示断绝朋友关系,另外它念“决”,也表示决断的意思。项羽当然看清了亚父的信号弹了,但是默然不应,只是照旧夹菜。 其实,项羽与刘邦之间,互相也是有感情在的。俩人都是楚人,地域文化相近,当年,项梁见刘邦兵少,曾赠给刘邦五千士卒与十员战将,所以两家之间,有好的感情基础开端。在项梁死前的攻略中原的战役中,刘邦和项羽同领一个方面军,在南部策应项梁作战,期间还共同屠了一个城(城阳),还一起攻杀了三川郡的郡守——李斯的儿子李由,共同干过这样的坏事和好事。随着项梁败死,俩人又率军向彭城地区收缩驻扎。俩人在长达数月的并肩战斗、共同进退中建立起来的战友之情,使得二人不到利益发生直接的剧烈冲突,必须鱼死网破之前,不至于非要突然翻脸。在项羽看来,刘邦如果愿意做一方之王,没有野心,自己是愿意容下他的。从项羽的策略来讲,他是要除掉各地>?99lib.的诸侯之王,但要拉拢这些王下面的诸将——通过这些从自己联军来的诸将来架空这些诸侯王,从这个原则出发,刘邦作为楚怀王的部将,又是跟我们项氏素有交情的部将,应该是项羽目前拉拢清单上的人。 范增只觉得刘邦志大,未来必成大患,于是他又一次把自己的信号弹举起来了,项羽看见了,却是熟视无睹。范增急了,再次把玉玦又举起来了。刘邦也看见了,心说,你老举那玩意儿干吗啊,当着面说要杀我啊,他奶奶的,尔母吾婢也(你妈妈是我的小保姆也)! 范增举了半天信号弹,项羽心里就是偏向于不能杀刘邦。刘邦这个老家伙,还能再吃几年饭啊,博个尺寸之封又不应该吗?我难道不能容他吃几年饭吗? 范增气急了,饭也吃不下了,说:“我上厕所!”于是就出了帐子。到了帐外,就叫人传项庄来。 项庄这人,身强力巨,武艺精湛,是项羽的族内堂弟,跑过来对范增说:“老爹,您唤我何事?” 范增的地位确实非常高,项氏家族的人他随便召唤。范增说:“情况是这样,刘邦竖子狼子野心,必灭你们项氏,现在项王跟他一起吃饭。项王为人不忍,不好动手。你来动手。你现在就进去给刘邦敬酒上寿,上完寿给他舞一段剑,然后伺机杀之于座中。项王不会怪你的,他只是下不了决心。不然,你们和我,迟早都得成为他的俘虏。” 项庄没有什么脑子,扶着宝剑就进去了,给刘邦上寿。上寿不一定非得是过生日,就是祝酒希望健康的意思。项庄手持服务员给他倒的一卮酒,敬向刘邦说:“祝您老越活越年轻,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刘邦笑呵呵地说:“谢谢,谢谢,这酒我喝了!” 喝罢,项庄也喝了。然后项庄又对项羽说:“君王招待沛公饮酒,军中无以为乐,我请以剑舞!” 项羽不知是何意思,说:“这个固然好,你舞一舞,我们和沛公看。” 项庄“锵啷啷”拔出宝剑,一声龙吟虎啸,舞如江海凝清光,剑卷风沙低酒案。项庄舞着舞着,几个旋转腾挪,照着南边刘邦的座位就过去了,朝着刘邦的身形几次比划。项伯一看,心想大事不好,当即跳出,大呼:“我来陪你玩儿!”纵身跳至宴席桌案围成的中间空地,也舞着剑来回搅和,挡住身后的刘邦。 刘邦脸色大变,夹着肉,两手直哆嗦。项伯毕竟年老气虚,项庄又把剑形滚滚推动,攻势连绵不绝,把项庄逼得步步后退。项伯干脆以身翼蔽刘邦,项庄的剑往哪里指,他就把自己的肚子往哪里挺。项庄只是不得刺实,心想这老家伙是配合我杀刘邦还是在捣乱啊。 张良一看这局面,已经是剑光如电,随时就要把刘邦乱刃分尸了,慌忙离席,走出帐门,去找刘邦的保镖樊哙。 樊哙支撑着嘴巴上的试管刷似的胡子,如一头老虎的须,振振欲飞,见到张良,刚要问,张良说:“老樊,大事不好了,现在项庄拔剑起舞,其意常在沛公也!” 樊哙一下子暴怒:“我请入,我来与他拼命!” 说完,樊哙一手拥盾,一手持剑,直闯帐门。门口的交戟侍卫一看有人硬闯,抽起大戟,胳肢窝夹着戟杆,伸手伸肘就推樊哙。樊哙左手持盾,向前拥盾猛扑,“蓬”地一响,与门外敌人身体兵器相接,当即震得卫士们横飞扑地。樊哙前劲未衰,后劲继至,拥盾猛撞,踏着冲击波就闯入了帐中,虎目圆睁,目眦尽裂,头发尽数上指。 项羽反应最为迅速,逆风按剑,挺起上身,跪直上身而起,喝道:“客何为者——” 张良忙跟进来拦住,说:“这是沛公战车上的保镖樊哙。大王勿惊,他只是来进几句话。” 项羽见不过是一名保镖,不是刺客,于是放开剑把缓缓坐下,然后说:“原来是保镖啊。呵呵,是个壮士,来,也赐你一卮酒饮。” 樊哙见刘邦尚是无恙,方才把通了电的头发缓缓松下来,放下铜盾,宝剑入匣,拜伏在地——古人接尊者赐酒,饮前必须先拜。然后站起来,接过服务员端来的一卮酒。岂料,这卮却是超大号的,斗卮,能装一斗酒(十升),合现在两千毫升,相当于一大塑料瓶的可口可乐了。这是不是项王和服务员之间有暗号,故意给他换大杯啊。 樊哙抱着大可乐瓶子,“顿顿顿顿”地往嘴里灌下去了。项伯、项庄和范增看了,心说这人的喉咙是个缸啊。 项羽鼓了鼓嘴,说:“再赐他一根大肘子。”这又是跟服务员打了暗号的,服务员跑出去,不一会儿从后面端出来一只生猪腿。 喝完酒要吃肉。樊哙跪坐在地上,把铜盾翻过来,将猪腿置于其上,又拔出宝剑,在猪腿上切割着吃。樊哙本是杀狗的出身,摆弄猪肉很是专业,吃起来也没觉得有异味。 吃完,项羽说:“真是壮士!还能再喝酒吗?” 樊哙不想喝了,心想我来这又不是要饭的,说:“臣死都不避,一卮酒岂怕喝它。但是我要说的是,那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唯恐不能杀光,刑人唯恐不能刑遍,天下之人都背叛了他。楚怀王和诸将有约,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如今沛公破秦先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拿,封闭宫室府库,出驻霸上,等待大王而来。之所以又派人守关,不过是防备强盗出入以及非常戒备。沛公劳苦功高如此,至今没有封侯之赏(不敢说封王),却听小人之说,欲诛杀有功之人。这正是步亡秦之后尘,窃为大王不取也!” 这相当于是辩护方最后结案陈词,说刘邦有功而无反意,杀功臣不得人心。樊哙虽然是一介屠狗猛夫,但快人快语,滴水不漏,项羽听了竟一时回驳不出话来。他唯一能反驳的就是说刘邦守函谷关是要造反,但是樊哙这样解释,也能自我圆说啊。战争时期,戍守关口,岂不是常有的事情。在反叛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就杀了“功臣”刘邦,非仁义也,而是暴也,则天下诸侯心疑大王,对于项羽未来的发展不利,这也正是项羽所担心的。 既然一个杀狗的都能看出这个危害性,项羽怎会看不出来呢?老头子范增却偏偏宁可冒着这个危害还要杀刘邦,为什么呢?项羽感觉全世界的雾,都塞在了全世界的树林里,一时默然无以应。 不管怎么样,他一时被樊哙发言的气势磅礴给震慑住了。 项羽说:“你坐!” 樊哙于是起立,坐在了张良的边上。坐了一会儿,吃饱了的刘邦说,我要上厕所了。大家等我一下啊,樊哙,你也跟我出来,保着我去上厕所。 管天管地不能管人上厕所,刘邦要去上厕所,就当时的情况,就等于上猪圈。因为厕所、猪圈在秦汉时期是二合一的。根据出土的冥器——汉朝人给死者也预备了厕所,留着坟里用——厕所都是修在猪圈的一头,二者相连呈“凸”字形,人的排泄物通过孔道直接落进猪圈,给等待在那里的猪先生吃。这个格局几千年都没有变,直到如今有些地方的厕所还是这样的。 当然,贵人家里,厕所是有和猪圈分开的,但分开的例子实属少见。不知军营里的厕所是不是也连着猪圈。 刘邦在厕所里蹲了一会儿,觉得这没有人,和猪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啊。出来之后,就不想回去。这时候,陈平过来了——陈平目前投在项羽麾下。刘邦一看这个陈平,身材魁伟,帅气逼人,只是俩眼冒着和伟岸身材不相符的贼光,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想项王手下奇形怪状的人才也真多啊。 陈平走上前施礼:“刘县长,项王在里边等你呢,叫我喊你呢。”意思是,你赶紧回去跟人在一起吧。 刘邦实在不想再跟人在一起了,对陈平说:“好,我这就回去。” 于是陈平进去复命。 刘邦转头对樊哙说:“我们莫如这就回营去。” 樊哙说:“正是。” “可是,刚才出来,没有跟项王辞行,怕是不好吧?” 樊哙说:“拘什么大礼小节,如今人家方为刀板,我为鱼肉,走了还辞什么辞?” 刘邦已经全无这个莽夫有主见了,想不辞而别又觉得不好,又不敢进去辞,这时候张良也走出来了。刘邦说:“莫如请子房先生替我向项王辞行?” 张良说:“这个自然应该,不知沛公此次来bbr>带了什么礼品没有?” 刘邦说:“有的,我有白璧一双,玉斗一双,预备分别献给项王和亚父,只是吃饭到后来,逢彼之怒,没来得及献了。” 张良接过来。刘邦不敢启动车骑全走,就只牵了一匹马,自己像唐僧那样骑了,令樊哙、夏侯婴(司机班班长,老乡)、靳强、纪信四大护法,持盾擎剑步行护送。这里回到霸上一共四十里,99lib?古人步行或者行军的速度,走一个白天是四十公里左右,这帮人轻身步行,没有辎重,半天可以走完。刘邦说:“我走骊山小道回去,不过二十里,一个时辰之后就能到家。你估计我到家了,回到军中了,再进去替我辞行。” 于是刘邦策马而去,樊哙等人飞脚奔驰。这次确实多亏了樊哙了,如果不是他以攻为守,责让项羽,以气势折人,项羽、范增总是犹犹豫豫地贼心不死啊。樊哙利用项羽此时有扩张地盘,建立诸侯声威,称霸天下的心理欲望,要挟项羽不敢对刘邦无理由地下毒手。对于贪婪的人而言,贪婪本身正是他的死穴和弱点。而欲望强的人,也势必会犹豫。纵观项羽的历程,不曾有如此的犹豫,不论是杀宋义,还是坑秦卒,或者后来弑义帝,都并不曾犹豫过,说明他并非是犹豫不决的人。但是,此时的一种贪心,贪于天下的心,使得他一时进退两难,竟然犹豫不决,终令刘邦在他这犹豫的中间,替他作了决定,先逃而去。 樊哙一言切中项羽的贪心要害,也是刚强智勇啊。 刘邦借尿遁逃去,跑出一个时辰,回到营中,刘邦立刻诛杀曹无伤。 这时候,张良方才拿着玉璧、玉斗,从厕所那边,往项王帐中进去了。按理说,上厕所,这么半天,项羽早就应该等得不耐烦了。但是古人说上厕所,未必非得去那里蹲着,就等于说是我出去透透气的意思。 张良进帐,献上礼物,玉璧和玉斗——当时的青铜币和丝绢都太一般,玉璧最能保值,等于送钻石,一边致歉,一边说:“沛公不小心喝得太多了,不能与您辞行,请我以玉璧、玉斗献于大王和亚父足下。” 项羽说:“沛公在哪里啊?”——奇怪,守营的哨兵居然没把沛公已经逃跑的消息禀报项王,另外亚父可以随意调动项氏家族的人在项羽并未决意的情况下去舞剑行刺,而项伯又故意不听亚父,当着他的面去解破项庄的天罡北斗阵,这个项羽大王的军营里真是乱糟糟的了。这是个自由主义的军营啊。 张良说:“沛公听说大王有意责备他(暗指容忍项庄前来舞剑),所以上厕所以后,就脱身独去,现在已到军中了。” 原来刘邦已借尿遁而去了。项羽没有生刘邦的气,并没有下令追到霸上,把这个借口上厕所而逃跑的刘县长给抓回来或者攻杀了,大约还是樊哙的话起了作用,他已经决意不杀刘邦了。所以对于刘邦因为害怕自己的手下而逃跑,也是持理解的态度。 于是项羽就把张良献上的玉璧接在手里,放在自己的案子上。这表示完全和刘邦沆瀣一气了。范增则恼怒地把玉斗接过来,放在地上,拔出宝剑,将它击成碎片,随后骂道:“唉!项庄这个竖子不足与谋!真是笨死了!未来夺项王天下者,必是刘胡子,我们这些人,迟早都是他的俘虏!” 项羽闻言,知道他是指桑骂槐,其实骂的就是自己,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自己竟成了死保着刘邦的同党了。项羽转而心想:“我今不负刘邦,刘邦必不可负我,他日他若是负我,谁是谁的俘虏,尚未可知呢!” 项羽分封诸侯 秦二世这人,一生都在与公理、正义作对,是人类和良心的敌人,可惜这个天下人的公敌自己把自己吊死了。恨屋及乌,秦二世的儿子和宗族,被数日之后赶到咸阳的项羽,全部杀了。秦王子婴,虽然主动出降,但是降给了刘邦,留着也是听刘邦的,于是也被诛杀。 这时候的咸阳,宫殿林立,居室栉比,是世界第一宏伟壮观的大城市。于是,进城后的项羽引着诸侯联军,把咸阳宫室中的好东西,像八国联军对待圆明园那样抢拆一光,最后放把大火烧掉剩下的“不动产”,熊熊大火三月不熄。当时世界的第一大城市,顷刻成为废墟。 项羽把收来的珍宝财货和妇女,与诸侯将官按着岗位系数都分了,这也不单是贪婪,也是为了抒发对秦人的怨恨,在他们看来,这些东西,多半本来就是属于东方的。但是在秦人看来,则是大失所望。 咸阳遭了大劫。 这时候,有人跑来对项羽提合理化建议了:“关中内里全是平原,土地肥沃,农业基础好,四围险山高隘,黄河浩荡于其右,素有山河表里屏障之誉,乃是个霸王之基,您应该扎根在这里啊。” 项羽一看,咸阳城内外的宫室已经被烧得残破了,你现在才让我扎根这里,怎么不早说啊。另外他也想家,思欲东归,于是说:“富贵不回故乡,如衣绣夜行,谁能看得见你穿得阔气和时尚啊?”这是句很有文采的话,却显得没志气。意思是自己成功了,还是要回东方老家去显摆。 合理化建议者垂头丧?气地走了,回头就对别人讲:“人说楚人是沐猴而冠,虽然戴着个冠,却也是个猴儿,今日果然。”意思是志向不远。项羽听说了,就找了个大锅,把这人煮了。 似乎这一段时间,项羽的情绪一直并不好。自己不愿意待在残破的关中,但是也不愿意让刘邦霸占了这个天府之国。于是项羽派人把前线的捷报汇报给东方彭城的楚怀王,楚怀王抱着小羊说:“那很好啊,暴秦终于给灭了,你们就按当初的约定办吧!” 方此之时,齐、楚、赵、燕、魏、韩各地皆有王,唯一空缺还可以再有一个王的地方就是秦了。楚怀王说按当初的约定办,那就是把他喜欢的“宽大长者”刘邦定为关中王或者秦王。 听回报者讲了楚怀王的意见,项羽辛苦一趟,因为来晚了,却最终连一个“王”都混不上。项羽心中甚怨。怨谁呢?就怨楚怀王当初不肯令他和刘邦(可见当时他和刘邦的战友关系还很好,打算和刘邦一起入关为项梁报仇)一起西行入关,而是让他北上跟着宋义救赵,同时还约定谁先入关就把谁封在那里做王。这显然是个不公平的竞赛规则。 那么怎么才能让自己当王呢?那就要先把联军诸将们都封为王,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联军诸将都封为王了,项羽的功劳最大,自然更应该为王。而且,法不责众,楚怀王如果以诸将为王而惩罚他们,诸侯必定联手作乱,所以楚怀王也无法干涉他们为王。第二个好处是,联军诸将被封为王,就可以顶掉目前已经为王的六国诸侯王。我们说,齐、楚、赵、燕、魏、韩诸王,都是在陈胜、项梁时期当上王的,他们对项羽爱理不理。如果提封联军诸将为王,顶掉这些旧王,联军诸将对于项羽感恩戴德,.99lib.必将成为项羽的支柱,未来可以拥戴项羽为天子。并且,以联军诸将为新王,分割旧王的土地和权力,也是削弱和牵制他们的办法,最终有助于加强项羽的霸权乃至帝权。 关于六国现有的诸侯王,他们其实多是贵族。其中,齐国的田儋是从前战国田姓齐王的亲戚,自称齐王,被章邯攻杀后,自己的儿子田市继任为齐王,以族叔田荣、田横为辅佐。同时,齐国末代君王齐王建的弟弟也想争着当齐王,被田荣打跑了,田荣并向当时收留齐王建弟弟的项梁提出要挟的条件:你不交出齐王建的弟弟,我就不配合你西击章邯。遭到项梁拒绝以后,田荣拒不出兵,终于导致项梁落了单,被章邯攻杀。所以,项羽非常仇视齐王田市和田荣一系。 至于楚国,是楚怀王为王,这就不用说了,项羽对他更没好印象。而赵国,陈胜的部将武臣首先在略定赵地后自称赵王,被叛将李良杀死后,其相国张耳立原战国赵王族的贵族赵歇为赵王,是为赵王歇。 燕国,是武臣的部将韩广——原为燕地区一个中级官吏,被当地贵人豪杰推举为王。这是六个王里边,唯一一个布衣的王。 魏国,是陈胜的部将周市立魏国的王族公子魏咎为魏王。魏咎和周市被章邯攻杀之后,魏咎的弟弟魏豹继为魏王,占有故魏地二十余城,还亲自参加了项羽西入函谷关的军事行动,算是比较有实力。 韩国,是项梁在张良的说服下立原韩国的公子成为韩王成,张良联手刘邦,在后者西进途中,帮着韩王成攻取了故韩地(在今河南省偏西部地区)的十几个城。但是因为韩王成和张良跟刘邦的关系太近了,项羽亦不喜欢韩王成。 但是这些诸贵族之王,其实多是豪杰官吏们所立,他们更多是顶个名义上的王号,主事的是下面的起义豪杰和官吏。 于是,公元前206年一月,项羽召集封王大会,诸侯联军的诸将官翘首以盼很久,无不想着得尺寸之封,就都怀着激动和喜悦的心情跑来听会。项羽发言道:“同志们,当初天下豪杰初向暴秦发难时,假立了许多诸侯王的后人以为王,以便于伐秦形势波澜壮阔地推动展开。但是,实际真正披坚执锐和首先起事的,并且暴露于野苦战三年,灭掉秦国以定天下的,是诸君将官与项羽我的力量!楚怀王虽然没有战功,但是我们应该尊他为义帝(名誉皇帝),并且分给他直辖的土地。” 诸将相都说:“好!” 看得出来,项羽并不代表先秦贵族后人的利益,他是代表诸将的利益,而且,他是要侵夺贵族们的权益,来扩大诸将相的势力,从而等于扩大自己的势力——因为这些诸将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自己的“群臣”,最终使自己有能力取代义帝,成为一个新帝。所谓说项羽代表没落贵族的利益,其实是没有认真读古书。 其实项羽只是豪杰豪强家族的代表,他的出身跟诸侯公子相比,算不上贵族。 那么,项羽具体怎么分封这些诸将呢? 首先是刘邦。刘邦是个最麻烦的人,按着义帝楚怀王的意思和约定,他应该王关中,但是,项羽和范增都怀疑刘邦有意欲取天下的嫌疑,于是决定不给他王关中。然而项羽和范增又研究了一下,觉得如果不封刘邦在关中为王,就又落了个“负约”的罪名,怕诸侯因此就叛离自己——根据这个事情推测,项羽、范增连不把刘邦封为关中王都要害怕,怕引起诸侯叛离,那又如何会想着杀掉刘邦呢?所以“鸿门宴”的实质,很可能只是司马迁的小说家言,实际只是刘邦、项羽讲解喝酒,其间并没有舞剑撞玉的事。不过是个讲解的宴、团结的宴、轻松的宴会,啥事儿都没有的宴。 于是范增说:“我们这样,我们对刘邦和诸将说,秦国的很多移民都去了巴蜀,巴蜀也是关中的一部分,我们把巴蜀、汉中都给刘邦,立他为汉王。这样,我们就没有负约了。” 意思是,巴蜀、汉中也是关中。其中汉中是关中以南的另一个小盆地,再往南就是巴蜀,汉中最多只能算是关中的一部分。这个掩耳盗铃的主意就这么硬推行了,刘邦很郁闷很气愤很无奈地领了“圣旨”,约束自己的部众,准备去汉中为王了。 那么关中给谁呢?项羽把关中一分为三,分别给了章邯、司马欣和董翳。这三个降将受封在这里,是为了堵住刘邦从关中以南的巴蜀汉中爬上来的出口。 其实,这三个惊弓之鸟的降将能堵得住刘邦吗?然而,诸侯将相中,愿意留在关中替项羽堵刘邦的人,恐怕一个也找不出来。大家都思欲东归。 在项羽看来,距离他的淮北大本营最近的魏国(主要在今河南东部,以开封大梁为都城),是他必须自己控制的地面,以扩大大本营外围圈的安全。魏国东临山东、江苏,以河南东部的临济为都城,现在是魏王豹(魏国王族公子)的地盘。于是项羽给魏王豹来了个“流放”,把他改封为“西魏王”,把他的“王国”挪到了山西西南部(河东郡)去了,面临着黄河,隔着河望着由三个降将所填置的“三秦”。 魏豹心中自然不满,但是不满就不满吧,项羽势大,只得听命。 项羽把魏王豹这个旧贵族赶跑,把原属于他的魏国地盘,直接收归了自己直辖,作为自己的几个郡。但是魏国北部地区,就是河南、河北交界处,在黄河以北,叫做河内郡,是赵国将官司马卬(áng)(准确地说是从前赵王武臣的将官)在联军西入关之前,略定的,于是封给了司马卬,立之为殷王,都城在朝歌(河南北部淇县)。这相当于把魏给肢解成了三大块,魏王豹占一块,项羽占一大块,司马卬占一块。 韩国更倒霉了。现在的韩王成也是旧贵族,是韩国王族公子,他的战功有限,还不如魏豹,所以项羽叫他继续在河南中部的禹县(原韩国地盘的东部,是韩王成自己打下来的少数地盘之一)定都称韩王,而把韩国的大部分地区——原秦将李由所守的三川郡,在河南西部,封给了赵将申阳。因为申阳提前略定了这一地区,并迎护项羽的四十万联军穿过这里入秦函谷关,所以立申阳为河南王——给申阳这个地盘,也是应该,人家自得的。这样,韩国被肢解为二。 于是,项羽很强地控制了中原地区。 东边的齐国也是个大麻烦,齐王田市(旧齐王族田儋之子)的叔叔相国田荣跟项氏是死对头,于是项羽立齐将田都为齐王(占有原齐国的核心地带,都临淄),齐将田安为济北王(山东西北部)——这俩都是背离田荣去追随项羽救赵和西入函谷关的,而把田市改封为胶东王(山东东部)。田荣呢,因为当时对项梁不配合,对救赵和西入关也不发兵马相随,于是项羽什么官也不封给他。 这样,齐国,这个中国的东极强国,也被一分为三。大大削弱了齐王田市、田荣家族的势力,把田都、田安这两个项氏派的部将,插了进去。 赵国,是项羽北上营救的国家,也算是北方强国了,项羽也对它很不客气,把赵王歇(原赵国王族的后人)给挪到了赵国北部的代郡(北京西北方向,接近匈奴,穷冷的地方)做代王,把赵国的核心本土,封给了知名“贤人”赵王歇下面的相国张耳,张耳也是从着诸侯联军入咸阳的,也算是项羽的“群臣诸将”派,称之为常山王。 张耳的“干儿子”陈余因为跟干爹张耳闹意见,弃了将军印跑到河北东南角的南皮县去钓鱼。但是他对于当初略定赵国贡献很大,于是,项羽把南皮附近三个县封给了他。陈余拎着鱼竿非常不满意,嫌给张耳的多了,给我的才这么点,张耳是王,我才是侯,我非跟他猴急不可。 总之,赵国也被分裂为二,以跟随项氏入关的张耳为赵地之王。 燕国呢,项羽把燕王韩广挪到辽东郡(在今辽宁东部)为辽东王,把原有的燕国封给追随自己入关的燕将臧荼,立之为燕王。燕国亦被切割为二,以接近项羽的燕将为燕王。 这样合计下来,一共是十八个王,比从前的六个王多了,于是有人就说项羽这是搞大分封,是历史的倒退,其实,把王的数量,从六个增加到十八个,这到底是加重了分封割据,还是和分封割据在做斗争呢?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后者。这种割据的局面,并不是由于项羽而产生的,当秦帝国的专制高压系统开始崩溃,各地反秦,势必会出现各地的势力,形成割据。中国又那么大,于是先出来了六个王,而且多是六国诸侯贵族的后人称王,这本来是在项羽出任上将军之前就已经有的形势,是很正常的必然现象。 项羽到处安插自己的部将,驱逐六个旧王,总体形成十八个王,这不是加剧了既有割据,而是削弱了六王势力,正是朝着消藏书网灭割据、加强项羽“集权”统治力度的方向努力。在分封时,故意给六王的君臣制造矛盾,让他们内乱,使他们互相牵制,勾心斗角,无法对项羽构成威胁,并最终有利于项羽去收编他们,重新建立统一帝国。所以说,这不能是割据倒退,而是在收拾天下,是曲折地去往统一的方向发展。 项羽为什么不干脆派自己的楚将去齐、赵、秦、燕、魏为王,而是派追随项羽入咸阳来自诸侯国的将官去呢?大约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不能够。派自己的楚国部下到这些地方为王,显出了自己的私,势必更加激化与六王既有割据势力之间的矛盾。唯独是对于韩国,它最小最弱,项羽后来就诛杀了韩王成,然后派自己的部将楚人郑昌过去为王。尽管如此,项羽还是为某些个诸侯王派置了楚人做其相国,譬如项氏家族的项它就被派到山西西南部的西魏王魏豹那里做相国,盯着和制约着魏豹。 可以说,项羽这是在力求控制和整合已经分立为六王的诸侯们,是走向称帝目标的第一步努力。 项羽本人,则占了九个郡,自立为西楚霸王。在他的上边,唯一比他大的,就是义帝。西楚霸王的“霸”,不是霸道不讲理的意思,而是春秋时代霸主的意思。春秋时代多个诸侯的领袖就叫霸,如霸主齐桓公,霸主替式微的周天子维持诸侯秩序。现在诸侯都叫“王”了,项羽叫霸王,可以把他理解成多个诸侯王的领袖,替义帝管理多个诸侯,一如齐桓公替周天子管理多个诸侯。其实,现在天下所有十八个王都是他封的,他已不只是霸王(多个王的上级领袖),而是实质上的帝了(所有王的上级领袖)。但是,现在义帝还在,十八个王不能推举项羽当皇帝——那成了造反了。而后来义帝没有了的时候(具体怎么没有的,随后再说),好几个诸侯王(包括刘邦),立刻开始反项羽,项羽立刻和他们展开交战,甚至在刘邦的裹挟下,主要的诸侯很快都联兵打项羽。众王推举项羽为帝的事情,固然也就不会有了。 总的来讲,旧的诸侯王还在,新封的王多是旧诸侯王的部将,他们对项羽的忠心,此时还不强,项羽叫他们给自己上帝号,显然不可能。而项羽自己的部将,功劳和资格都还比不了张耳、臧荼、赵将申阳这些人,还不配被封为王。 为项羽计,现在只有以自己的军队,把这些诸侯王都战败,遣自己的部将为新王,那么,众王给他上帝号,才能说是可以和必然的。但是,眼下六大贵族诸侯王都在,自有王国地盘,项羽以楚军去打他们——而他们又没什么过错可被打,项羽一是不容易击败他们,二是如果真的去打,那在诸侯眼里,他就跟侵略成性的暴秦一样了。 所以,现在项羽能做的,就是以诸侯联军中的诸侯诸将,提拔为王,瓦解旧的六大贵族王。即便如此,这也在随后遭受了六贵族王的反击。 项羽作为霸王,直辖的九郡占有山东南部、中原河南东部(魏地)、江苏、安徽的部分地区,总体来讲是淮河流域。 现在说说项羽的部将,英布在灭秦战争中常为军锋,以少败众,也很听项羽的话。项羽把英布(他在诛秦战争中常为军锋,以少败众也最听项羽的话)封为九江王,地辖江西和邻近的安徽、河南、湖北部分地区,把楚怀王下面的柱国共敖封为临江王,地辖湖北、四川部分地区,乃楚国核心旧地。因为这个地盘是他略定下来的。这也是十八王中的两个。 严格来讲,英布和共敖都不是项羽的部将,是本不受项羽隶属的楚将,当时击章邯救赵时,楚怀王命令他俩都总受项羽指挥罢了。 项羽当然可以把自己的九郡裂出几个,封给自己的部将和亲戚为王。但是项羽不会愿意这么干,不过,他把自己的亲戚和部将封为侯,有几百几千户的食邑,这倒肯定是有的。 最后要说的是,即便项羽的这个分封是回归了分封制,那也不能以“倒退”名之,而是历史渐进性的正确举措。秦帝国的迅速颠覆,除了秦朝法苛,爱对外打仗以外——这个其实在后代也都一样,主要还在于取消了齐、楚、韩、魏等曾经几百上千年的诸侯国,人们是不能立刻接受的,连陈胜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不是要绝他们的种,而是我们这样没种的,也要上去当王侯,那就是功劳大的裂地为诸侯王,功劳小的做食邑的侯。这场运动从一开始,就是明确指向分封,而且这样还很符合民意,立了旧诸侯王族的后人为新的诸侯王,是“从民欲也”。所以,当秦被推翻,重新树立多个诸侯王,在当时的起义将领和民间看来,都是受欢迎的。这也表现为,人们并没闹出要推翻各个诸侯王,要搞统一郡县制的新起义。 所争的只是,这个多个诸侯王上面,谁是帝——天子,一个拥有若干直辖郡并且得到诸侯拥戴的天子。 能说这是一种历史的倒退吗?如果非说这是倒退,那这倒退就是当时全国人民的选择。其实,在当时的人民看来,如果一个王族没有世代干缺德的事,就把他的王国给取消了,这是不义的——荆轲大约就是这么想的。而历史所谓的前进,从诸侯王国的分封制向统一郡县制,也应该是渐进性的。中间有个分封的王与皇帝直辖的郡县并存的过渡阶段(也就是后来西汉前半期的样子,直到汉武帝才基本结束)。 韩信忍胯下之辱 公元前206年四月,完成大分封的诸侯各王们,高高兴兴地领着自属的部队,都前往自己的属国了。 项羽也出了函谷关,向东而去,半路上先得让最大的贵族——楚怀王,给自己腾出彭城的王宫。项羽说:“古代的帝都有地方千里,而且必须居住在上游。”于是派人先行,跑去劝义帝楚怀王,要他去上游待着。彭城处于楚地的下游,上游就是湖南。义帝撅着嘴,搬家到了湖南东部的郴县,等待自己风雨未卜的前程。项羽随即入了彭城。 这时刘邦,也卷了自己的行李,带了项羽颁给他的“汉王”大印,带着自己刚刚在这个体制下封的几个侯(有建成侯曹参、临武侯樊哙、昭平侯夏侯婴、威武侯周勃、建武侯靳歙),向南往汉中这个自己的王国而去了。 从陕西到汉中这段翻越秦岭的荒山道路非常难走,中间靠的是千里栈道,也就是靠近山腰处凿石为洞,每隔一定间距地排列起来,然后将大块的方木嵌入洞中,上面铺板,形成悬空的板路。 南下走在栈道上的刘邦的队伍中,还有一个了不起的人,他叫韩信,担任出纳工作——给士兵发粮饷。 韩信小时候就胸有大志,对未来期望很高。他的老家在苏北淮阴,往西北一百公里就是张良逃亡而居的下邳,下邳再往西北一百公里就是沛县(刘邦老家)。这一带苏北准确地说是苏北中的淮北,其“地薄”,也就是土质不算好,不肥沃,这大约跟淮河经常泛滥有关,河沙都把土地破坏了。而“土薄而俗浇”大约是古人的一个共识,土地贫薄,于是人们风俗轻浮,不朴实,易闹事。这一带也确实如此,这一带的民风彪悍,人们急躁易动,多是狂暴青年,是秦末造反干部的集散地。 因为土薄,所以民也贫。韩信家里就穷得叮当响,老妈死掉了,穷得没好东西裹着她下葬,但是他还硬是要到处寻找一块高敞开阔的地面去挖坑安息她。韩信说:“哪有宽敞高平的地方啊,能住下一万户人家的,我要在那儿埋我妈,因为将来我也得跟着埋这儿,得有一万户人家给我守墓呢!”旁人听了都觉得这个冷笑话不好笑。韩信还是硬找了这样一块平敞地,以他的经济实力,自然是一个野狼出没,一分钱墓穴费也不用花的荒旷之地。 一般胸有大志的人,脸皮都比较厚。韩信喜欢跑到人家家里蹭饭吃,所以人们都厌恶他。韩信穷,也净讲冷笑话没什么好品行,根本不可能被推择当吏,被推择为吏需要家产和品行好一点儿。那么,当行商坐贾——前者跑腿贩东西,后者坐着囤积搞批发,这种需要斤斤计较和向警察城管装孙子的活计,韩信也没有兴趣和能力干。所以他只好饿着或者跑去蹭饭。 周围的熟人都蹭过了实在不好继续蹭了,韩信就跑到他们淮阴县下面的“下乡”(县乡邑三级设置)的一个亭长家里蹭饭。一蹭就是数月。亭长碍于自己的面子和男子汉的气魄,不好意思直接出马撵他走,就叫自己的媳妇出手。他媳妇很有创意,这一天提前起个大早把饭做好了,就端到自己的床上藏着和老公一起吃——看韩信把他们逼的。之所以在床上吃,因为这地方很隐秘,韩信如果突然闯来了,看不见。过了一会儿,韩信准时按照吃饭的点儿来了,一看,夫妻俩还没有做饭的意思,就坐在那儿等。等了半天,她还是不做饭。韩信也不好问,对方就是不做,比谁能饿过谁。一直拖了好久,韩信饿得实在扛不住了,人家就是“饿”着不做。韩信突然明白了,这俩肯定藏着先把饭吃完了。韩信看自己饿着赛过这俩“饱人”的机会没有了,拖不下去了,就发了大脾气,把亭长骂了一顿,说是和他绝交。于是辞别了这个面红耳赤的亭长,再也不来了。 亭长也埋怨自己的媳妇:“你看把韩信逼跑了。” 他媳妇说:“他若是我儿子,我养了这样的儿子,我也不会给他饭吃的!” 韩信饿着肚子,跑回到县城边上的壕沟里,钓鱼吃。这壕沟边上,有很多注意给家里节约用水的人,在这里使用公家免费的水,在很制造污染地洗衣服呢,都是老年妇女。 韩信一边钓鱼,一边瞄着这帮妇女随身携带的便当。对于贫穷的韩信来讲,吃饭真是一件大事啊。有个老妇女被瞅得实在不好意思了,就走过来,提着湿淋淋的手对他说:“你不要来回看了,我不会在这里洗澡的。我以前年轻时候在家洗澡,倒还经常有东邻的坏小子偷窥。现在我都这么老了,洗澡你也不会爱看的。你老看我,引得我很怀念逝去.99lib.的青春啊,洗衣服都洗不专心了。” 韩信说:“老妈,您误会我了,我现在一点淫欲都没有了,因为连饱暖都还解决不了呢!我这钓鱼的手都饿得直哆嗦呢。我看你们倒是都带了饭。” 漂母是个很有爱心的女同志,当即说:“我看你这么高大的汉子,正是长身体的阶段,能吃得紧呢,我胃口越来越小了,这样吧,我的便当,分给你一半吧。唉,你也惹得我总是怀念从前啊。” 说完,就抖抖颤颤地走回去,把盒饭分了一半儿,拿饭盒盖儿盛了,给韩信送过来。 韩信说:“我不着急吃,您先吃。” 漂母很感动:“你这个长大(高大的意思)的孩子还真是有孝心啊。” 韩信说:“不是,我是想等您吃完了,我好用您的筷子!” “哈哈,”漂母说,“这个笑话讲得很冷。”于是,气鼓鼓地又把一双筷子给韩信拿过来。韩信也不理了,“啪啪”地把饭先吃了个精光,然后瞪着眼睛看着漂母:“真,真好吃耶,你们天天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吗?” 漂母不知该哭该乐了,说:“你以后注意,不要再讲任何冷笑话了。” 第二天,韩信自己带着一次性筷子,又准点跑来壕沟边钓鱼等着了。这帮妇女又在呢。这帮老妇女看来是职业给人洗衣服的,今天又一人端了几大筐,在河边拿着大棒槌连劈再打地洗衣服。 漂母看见韩信来了,呵呵一笑,到了点儿,准时把盒饭给韩信又送过去了。韩信很感动,想再说话,终于忍住了,说:“我不说冷笑话了,我不说话了。” 漂母很慈爱地看了他一眼,这个长大的少年,几乎要令她落下泪来。 仁心的有无,和富裕的程度,之间真是没有关系啊。 就这样,一连数十日,韩信每天吃一顿饭,就是跑到这河边等着漂母给他吃。这一天,他吃完之后,心中真是高兴,就说:“老妈,您放心吧,将来我有了出息,一定厚厚地报答您!” 漂母听了却勃然变色,怒着说道:“你啊你啊!大丈夫不能自己喂饱自己,我是哀伤你这个汉子而送食给你,难道我是希图当作交易,喂你以求将来回报我吗!” 漂母的高尚人格一下子把韩信感愧得无地自容,人家是纯粹出于本性的哀怜而送食于他,他怎么能像商人似的污之为图报呢?韩信眼中含着泪光,说:“妈妈,我对不起,我这也是说冷笑话。以后再不敢了!” 唉,一代骄子,正出现在一代令人骄傲的人民当中啊。漂母的人格,比起所谓的“养儿防老”之类俗鄙的话,真是云彩一样高高飘扬。我光知道淮北下邳这一带的人们急躁彪悍,岂料在刚烈的人群中、在偏于野蛮性的时代里才正有不受拘束和修剪的纯粹的人性。 韩信此后不再去壕沟边上混饭吃了,改当大丈夫,加入了一些团体,给自己弄了把刀带着,帮人家铲事儿,就是当马仔,具体地点是在农贸市场里。在农贸市场里的酒肆歌舞场所,他在那儿立着当保安,有过来吃霸王餐的,或者欺负小姐不给钱少给钱的,他就过去威吓人家,乃至揍人家,给小姐撑腰。酒肆老板出去逛游,他就跟一帮人一起在后面跟着,威慑其私人仇家。随着他的经验和资格越来越老,就给自己左边配了把刀,右边配了把剑。其实真正的高手,真正的蛮汉,是既不带刀也不带剑,在那儿叉膀子一走,自己的名号和脸就是一个招牌,就能平事儿。 当时的店铺并不沿街排列,做小买卖的也不走街串巷,而是在专门划出的商品交易区,外面有围墙,叫做“市”——也就是我上一段里说的这个“农贸市场”。从“市”的围墙大门进去,嘻呼!市内“人种多样化”也非常丰富,走卒贩夫,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兴许还有一帮齐国文学青年,类似荆轲那样坐在酒肆肉铺门口,又唱又哭,拔剑长歌呢。 这“市”(农贸市场)里边的坏人实在多,其实,黑社会的人主要就是在这里集散和谋生,是黑社会的渊薮——后来曹参不许公安局的人到农贸市场里去抓人办案,说你把这儿的人都赶到“市”外的里闾去了,就更不好办了。“市”里有一帮杀猪杀狗的少年(又是“少年”,凶猛动物),看韩信整天挎着腰刀宝剑在这儿“平事儿”,吃老板赏的几个份子钱,其中有人就不以为然了,说:“韩信,你虽然长大,好带着一把刀一把剑的,正说明你内心不够自信而已!” 韩信一下被他说穿,就觉得满脸发热,说:“你没事儿撑得瞎说什么?我这是很正经很职业的。” 那少年说:“谁跟你开玩笑,你们都过来啊——”三教九流的和好坏少年们都过来了。 少年当着众人说:“他说我是跟他开玩笑,我说的是他带着刀剑其实就是露怯!好你个韩信,你要敢杀敢砍不怕死,你砍我一刀;你要是不敢砍不敢杀你怕着死,那你就从我裤裆底下钻过去!” 好嘛!真是嚣张啊。韩信没话了。一时什么冷笑话也冒不出来了。我们说了,韩信是个胸有大志的人,而胸有大志的人都怕死,准确地说,怕自己年轻的时候还没干出大事就死了(我二十多岁时也是如此),因为这样怕死,所以就要活下去,于是脸皮就厚——前面到处蹭饭就是证据和表现。于是韩信瞅着这少年,俩眼愣愣的,手按着剑把。那少年还真害怕了,怕这个高大的韩信,真就忽然拔出剑来刺他了。不料韩信突然释了剑把,跪俯在地上,俩手撑着,好像狗一样,爬了两步,从这少年已经预备好敞开的胯下,直直地爬了过去,又一直匍匐前进了好几步,然后才笑嘻嘻地站起来,拍拍土说:“我知道你好开玩笑,咱俩就这么闹着玩儿吧!” 于是周围哄然大笑——这么多年了,在咱们农贸市场,没见过马仔一句话不说不等打架就从人家对方裤裆下钻过去的呢!大家奔走相告,韩信一下子出了名,整个农贸市场的人,对着他笑了一整天。韩信这个英武的马仔成了娱乐明星。 这事情传到韩信老板耳朵里去了,他当即把韩信叫来,给开除了。以后韩信再想私人揽活,给小姐撑腰,也揽不到生意了,小姐们都说:“我光知道我们会在人家裤裆底下工作,你比我们还能在人家裤裆底下钻呢!你真是个男人啊!” 韩信把刀剑藏在家里,从此真是不敢再出门了,这地方没法儿待了,出门也只好全靠着跟人打哈哈,在农贸市场边缘内外混。 公元前208年,苏州城的项梁将军带着江东子弟兵八千,一路收编少年和豪杰兵卒,直向北开过了淮河,大丈夫韩信从地窖里拿出宝剑,英雄乘着风云之势而起,仗剑而追随项梁。但是一时还是如囊中之颖(麦穗),未能冒尖,无所知名。不久,项梁败死,韩信又转属上将军项羽,身为执戟郎官,凭着自己在农贸市场里训练出来的给老大扛着兵器站岗的基本功,和一副高大健美的身材,追随在项羽左右,以为锦衣保卫。 有时候,韩信也给项羽讲冷笑话,提合理化建议,但是项羽全把它当冷笑话听,听完一条都不采用。韩信气得鼓鼓的,心说你这个又傻又土的蛮竖子,我跟着你算是倒了霉了,没有出头之日了! 于是,到了联军四十万兵入咸阳以后,项羽开始忙活大分封,随后汉王刘邦领着自己的楚军——以后改叫汉军了,后面据说还有三万项羽楚兵跟着他,逼着他往汉中那边走,不许犹豫和改道乱跑——取道杜县以南的子午道,沿着陡峭秦岭山路的栈道南下,去往汉中。一路上还按照张良的主意边走边烧栈道,表示对项羽说我真的不回来了,你放心吧。这时候,韩信也在项羽麾下执戟执累了,裹着自己看过的兵书和古人战争日记,开溜跑到了刘邦军中,经人介绍,当了一个类似前台的工作——负责接待宾客。 韩信对自己有信心,虽然职位卑微,但相信自己有一天一定会脱颖而出,于是就故意干一些惊世骇俗违背常规的事情,终于干大了犯了法,和十几个人一起,被按住捆了起来,在军鼓下问斩。 韩信心说怎么这么倒霉啊,老天啊,为什么想带剑封侯就这么寸步难行呢?难道现在不是乱世吗?乱世怎么我也混不好哇,还最后很耻辱地像治世里的人一样被司法机构法办啦!老天啊,真是没天理啦,我拒绝被依法杀头! 韩信躺在菜板子上,刽子手带着面具——以防将来被人认出报复,就跟现在做手术的戴着口罩一样——手持大斧子,从东头往西头,一个轮一个地劈。“咔咔噗噗”,一连劈了十三个,就要劈到韩信这里了。韩信扬着头,看着天空飘过的无忧无虑的白云,青蓝色的四月春天里没有一点忧愁和污染,突然视野中出现了一只举起的大斧子,同时还有一个没戴面具的人——四五十岁年纪,正是昭平侯夏侯婴。这是汉王军中唯一一个不适合造反的人,因为为人特别厚道,是刘邦青年时候的好伙伴。刘邦跟人关系好的表现就是喜欢欺负人家,比如用胳肢窝夹着人家连捶再闹让对方喊爷爷才放手,于是有一次刘邦对夏侯婴打打捶捶地,一不小心可能就是抡着宝剑吓唬他,一下子把夏侯婴给捅伤了。 有嫉恨刘邦的人,就把刘邦伤人给告官了。大秦朝的官吏铁面无私,刘邦是亭长但是照样要治罪,而且身为官吏伤人还要加重治罪,于是刘邦死活不敢承认自己伤了夏侯婴。夏侯婴也去做伪证说自己不是被刘邦伤的。于是县官说,既然你不是刘邦伤的,那你到底是谁伤的,你不说你就是藐视王法作伪证。夏侯婴哪说得出来啊,于是就把夏侯婴抓起来关押了一年多,中间打了几百板子,问他到底是被谁伤的。夏侯婴死活不肯说是被刘邦伤的,终于使刘邦逍遥法外,自己反坐了一年多的牢。 这么个老实巴交的人打起仗来倒也勇敢,因为造反前是在县里管车马班的,所以战斗中负责指挥驷马战车,因功现在被升为了昭平侯,但为人仍是心肠软。这时跑来看热闹。韩信躺着望着他,说道:“听说汉王不想夺天下了是吗?” 夏侯婴一下子不明白了,心说,这是冷笑话吗?好冷啊,一点意思没有,于是抬手止住刽子手说:“你什么意思啊,你是开玩笑还是有什么特殊情报啊?你怎么回事啊?” 韩信仰躺着——所以发觉自己声音很奇怪——说:“汉王何必要杀我这样的壮士啊,是他不想得天下了吗?” 夏侯婴一下子很震颤,心说这个人思想好敏锐啊,说话也蛮与众不同有技巧啊,再一看这人的相貌,高大魁伟,丰姿仙雅,一双剑眉,两只星目,虽然躺在手术台上,但神情安逸有如躺在回家的卧铺汽车卧铺上那么闲淡平和,于是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韩信说:“我叫韩信。” 夏侯婴一听,哦,知道,是那个娱乐明星啊,很有名啊,于是忍不住要笑了:“你这么胆小的人,怎么也敢跟着他们犯死罪的法啊?” 韩信说:“犯罪确实是不对的,但我胆小却不是可笑的事。打仗就是应该胆小,所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什么意思啊?”夏侯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韩信说:“我观兵书战策,战法有‘全胜’的原则,有了必胜的把握才启动战争。确保自己在战斗中打击敌人能像力举秋毫,以石击卵,然后才开战,难道这不需要胆小的人来指挥运筹吗?” “呵呵,那你说,现在汉王有全胜的把握可以开战以征天下吗?” 韩信光着膀子,仰着往上发射着话说:“一般人看来貌似没有,但是我觉得有。” “好了,你别说了,你这就跟我来,到办公室来谈。”夏侯婴示意左右的人拉韩信起来。 韩信随后跟夏侯婴又是一番长谈,夏侯婴一看,这人真是懂打仗啊,军中有这样的人才真是大发现啊,赶紧推荐给汉王。 刘邦这些日子心情一直不好,听夏侯婴说了以后却不以为然:“那好,让这个乌龟胆的孙子去做治粟都尉吧。你们不要光听他胡扯,打仗不是像他那么空口瞎说的,我觉得他说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个龟孙子,若是有本事,何以三年在项王那里才做了个执戟?” 并不甚以韩信为奇。 于是韩信就又做了治粟都尉,就是负责给军士发兵饷,属于出纳工作。出纳照样是个小角色,仍然郁郁不得志。 韩信又找机会凑到丞相萧何(刚刚被任命的,王下面可以有侯和将相)的面前,跟萧何谈自己经天纬地的才能和对时局高屋建瓴的见解,萧何听了甚是惊奇。韩信也不好意思叫萧何到刘邦那里推荐自己,但是估计他已经数次推荐过自己了。然而等了很久自己仍然是在财务科工作,可见汉王照藏书网旧未肯用我,用我做和丞相齐位的大将。虽然抱着希望,但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经历着默默绝望的过程。韩信叹了口气,心想汉王也是徒有虚名,我还是找机会亡走他处吧。 在郊野上乘坐马车南下,车窗外是连天碧野、伤心春色。但秋天提前进驻韩信心中,韩信为秋风所包围。 萧何月下追韩信 汉中有“西北小江南”之称,生态环境良好,自然风光优美,这里其实是一个盆地,叫汉中盆地,山温水软,满眼油菜花。汉中北面的陕西关中,其实也是个盆地,而且是个大盆地,纬度和河南相同,物产也丰富。汉水就发源于汉中,向东流入湖北,南下汇入长江,是长江第一大支流,“汉之广矣,不可泳思”也是很好的诗句,说一个男生,对着河看对面的女生,那女生不理他,他也游不过去。我曾经在汉中东部往南去四川的秦岭道路上开车,下面就游走着深涧里的汉水。当时正是.夜幕清凉,自我放逐。和我同车的一个搭车的当地青年,对我说:“要是在这夜晚里,带着自己心爱的人,这样地开车在深山险涧里,该是多么的幸福啊。”更加重了我的凄凉。 公元前206年春天,南下去汉中的道路上,也走着自我放逐的刘邦的数万队伍,只是这个队伍越走越少,数十名诸将带着他们士卒,因为思念东方的故乡想要回归,于是纷纷拐了车马偷着取道东逃了,余下的战士们都唱着故乡的楚歌,思念着老家的老婆孩子热炕头。韩信想:“如果到了南郑,汉王还没有用我的意思,就弃了财务科的章子,也逃跑了算了。常山王张耳是个贤人,或许我可以去投奔他。” 南郑是汉中郡的郡治,在秦始皇的四十个郡里边,汉中也是个郡,大约也就是现在的汉中市地区。遥想那苍茫荒凉的历史深处的远方,南郑应该还是一个没有红绿灯和电影院只有土坯房子的小城。刘邦的队伍到了南郑,看见这个索然无味的荒蛮陋地,又有一些部将逃跑了。 韩信也感觉索然无味,韩信想,我怀抱着自己的闲情,比一根小草更加寡言少语,比马车外的黎明还要步履缓慢。..在依赖秩序而生存的时代,我还要继续为落入俗套的生活而四方奔波,还要捏造理想的种子与泥土,还要居无定所,穿梭在精神和物质之间,还要作形而上的忧伤。时代的大风已经刮起来了。于是他在夜色之中,也拉着行李逃跑了,奔向他的黎明去了。 丞相萧何听说了,心说,这个韩信不能跑。于是穿着睡衣,骑着白马,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好像一个精神病人那样追逐着韩信。 萧何渐渐追得近了,喊:“韩信将军,停下,我有话说——”韩信看见萧何长着一个瘦长的脸面,使他好像一匹马骑在另一匹马上。 韩信示意驾驶员减慢速度,用左手的食指拇指拉了一下安全带,使它松一点,然后拧着身子,右胳膊搭在车厢的木板上,扭头对已经追上来的萧何说:“咱们恐怕不需要说太多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萧何一听这话,急了,一边并着马追着马车一边说:“你可能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没有不在意你的意思,你为什么要走啊?” 韩信说:“你很在意我吗?什么东西都是失去了才想到在乎!你看见我走?99lib.了你又追。” “不是的,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好……” 韩信打断说:“你现在不过是一时冲动才来追我。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再去看看别人去吧,平时找你的人不是很多吗?” 萧何说:“我对他们根本没有意思,我觉得他们连你的十分之一都不及。我只是一时忙,我没来得及跟你讲呢。” “那你也不用讲了,留着以后对别人讲吧。我要找张耳去了,你把我忘了吧。” “我怎么能忘掉呢?”萧何露出要流泪的样子,“我觉得,就像他们说的,看上你,只用了一秒,忘记你,却要耗尽我的一生。” 韩信说:“你不要说这么肉麻的话了,云的妙处在于飘过去就不再留下,我们就留下这一段吧,也是很美好的回忆。” “不是的……”萧何抬头看看天上,“你看月亮,月的妙处在于有缺有圆,你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此刻月光已从山坡那边照到高速公路上来了,韩信的车停下了,萧何骑着马站着等他回答,好像全世界的雨水落在全世界的山野上。韩信终于抬起头说:“其实我们真的是没有缘,否则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样子,硬是下去也不会好的。” “不是的,不是的,我这次出来,都没对汉王讲,汉王一定以为我叛逃了。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吧。”萧何的眼睛含着泪。 “不是的,我还是觉得找张耳比较好,现在都已经这样了。” 萧何看他似乎有松口的意思,连忙说:“你不要把张耳想得多好,他和陈余都是建立赵国的元勋,功劳等同,现在他做了王,陈余才是个三县小侯,陈余肯定要跟他掐起来的,张耳自身尚且难保,你去了那里,又能怎么样呢?” 韩信也犹豫了:“是吗,我这人看人确实不准。从前我看项王就没看准。” 萧何说:“我看人准。汉王老成大度,有帝王之姿,只是现在一时不知未来如何打算,因为战略不清楚,所以对于人事上的事也顾不过来。于是对于任用你的事,也就一拖再拖了。我们不妨再回去好好说一说,如果他真是就打算安居一方为王了,你再走不迟。到时候我也绝不留你。” 韩信抬头望着天空,眼睛里闪着星光,然后对驾驶员说:“你看看前面有没有适合掉头的地方,我得跟着丞相回去,还有一些事情要办。” 驾驶员往后看了一眼,然后一松手刹,一踩马屁股,就往前面斜刺里走了。萧何看了大喜,连忙打马尾随着韩信的车,生怕他跑了,也到前面岔路掉了个头,随着韩信往回走了。春天的夜风掀动着韩信的斗篷和萧何的睡衣,萧何“阿嚏”一声打了两个响鼻,终于把韩信追了回来,他觉得心中充实了许多,未来似乎都有了意义,寂静的夜晚,只有风的滚动,夜猫子偶尔扑打一下翅膀,从公路头顶飞过。两人走向了更加不可知的未来,那一切未知的甚至险恶的未来,终于可以被这一夜的月光照亮,而一切都可以得到原谅。 这一夜刘邦也没有睡好,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月光透过窗户也照着失恋一般的他,因为张良在几日前,于来汉中的半路上,告辞了刘邦,奔自己的旧主子——韩王成那里报到,去做重建他们韩国的事去了。而萧何,听有兵丁禀报,居然也因为对自己的革命失去了信心,趁着夜色逃跑了。刘邦犹如失去了左右手(“左右手”成语出处),像一个男生失去了所有候补可以谈恋爱的对象,气得在床铺上和床板一起“咯吱”作响。 次日,刘邦没有心思活下去似的晕头晕脑地起来了,又混了一个白天,才听说丞相萧何回来了,刘邦高兴地大骂:“你个龟儿子怎么跑了,为什么啊!” 萧何塞着伤风的鼻子,说:“我不敢跑,我是追跑的人去了。” 刘邦看他穿得鼓鼓囊囊的,比日常也厚,心里方才有所释然,说:“你追谁去了?” 萧何说:“我去追韩信了。” 刘邦感觉自己被欺骗,再次大怒,骂道:“胡说八道,诸将跑了好几十人,你一个都没去追,现在说什么追韩信,你骗你老子啊!你还是把你老子抛弃啦,你撒谎都不会,你说你还回来干什么!你们都走吧,都走,滚!”刘邦伤心地坐在床上,几乎“呜呜”地要哭起来了,这个春天,就像一场大学毕业一样,各地的学子们各奔前程。有很多催泪的爱情故事在上演。 萧何用手背按住了冷冷流着的鼻涕,走到刘邦的正前面,瞅了眼刘邦说:“诸将几十人,丢了都很容易再找到,但是韩信,却是国士无双,天下无二,您如果是想在汉中扎根,就在这儿工作了,那留下韩信也没有用,还是不如让他出国去吧。但是您如果要争得天下,那就非韩信没有人能够与您计事,您就必须拜他为将。” 刘邦看萧何说的是当真的,方才觉得萧何没有想劈腿,而且还带回来个韩信,于是方才破涕而笑:“是真的吗?只要你确实不走,你说什么我都答应,那就为了你,让韩信当将吧。” 萧何撅了下嘴,感觉有点肉麻,但是接着说:“当将也不行啊,必须当大将,如果不是当大将,韩信还是要出国的!” 刘邦说:“我不想多说了,我这两天心乱得很,当大将就当大将吧,这龟孙子。” 萧何说:“这才是大好事啊,太好啦!” 刘邦说:“快别废话了,你,还有你,你们俩去把韩信叫来,我就让这龟孙子当大将。” 萧何连忙拦住:“您得有点儿诚意啊。您一向傲慢无礼,这样整天骂人,虽然能把诸将们都吓唬住,但是却不适合笼络住真正的人才。您看您现在拜大将如同使唤小儿子,这就是从前韩信不肯屈就跑了的原因啊。您得真正地拜将,择一个良辰吉日,斋戒了不吃猪肉,设一个华丽坛场,准备出玉帛礼器,召集诸将贵宾,然后才可以啊。” 萧何就像一个大媳妇教导刘邦怎么对待小媳妇。刘邦见大媳妇没有跑,终于都一切听他的,叫他就去安排。 消息传出,听说刘邦要登坛拜大将,诸将人人心喜,个个都以为这次拜的必是自己,曹参、樊哙、周勃、靳歙都觉得自己要被扶正,于是纷纷正襟危坐,准备登台领奖。 到了颁奖仪式,刘邦、萧何两人站在台上,萧何拿着个信封,说:“我军大将揭晓的时刻就要到了,经过各界的推选提名,和我们领导班子的慎重考虑,最终被荣选为我军大将的是——” 刘邦接过信封,三下两下拆开,说:“都不要猴急,当侯了的更不要急。我有幸宣布,被荣选为大将的是,半个月前刚刚加入我军的,凭借了他在治粟校尉的出纳岗位上的出色表现,来自淮阴内地的新人——韩信!” 韩信是谁啊,其中有知道这个娱乐明星的,于是场下一片大惊,众人摇头晃脑纷纷寻找,终于在最后一排财务科的座席角上找到了韩信,他穿着盛装,阴沉着脸,随之站了起来。鼓乐齐鸣,目光和烛光一起聚集过来。曹参、樊哙、周勃、靳歙都因为穿了太笔挺的礼服,羞臊难当。韩信心想:这一班猪鸡犬豕一样的笨将,也配乱看我。韩信在没有一个人的掌声的衬托下,昂然静静地穿过席廊,走上台。 他拎过刘邦给他大将之节,站在了中间,发表感言说:“感谢领导班子的厚爱和重托,感谢从前曾经给我饭吃的漂母——当然她今天没有来。如今,我们已经推翻了暴秦,我们为血战赢得的短暂的平静而沾沾自喜,我们觉得秦人不过如此,但是秦皇帝和他的群臣,曾经有过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的雄心和伟绩,而我们在座的各位,于方今天下未定之时,想的只是有尺寸之封,荣妻荫子,望归旧土,我们比起被我们战败的敌人,是不是仍然会被他们所耻笑?我韩信曾在风起云涌或者雨住天明之间,体会着人生无所不在的淡漠和温情,但是,汉王怀抱着他不息的伟大理想,选择了在财务科工作的微贱的我,我愿意以我的肝脑涂地,来回报汉王苦心难寐为之奋斗的未来,我希望诸将群贤的境界和雄心,更在我韩信之上。我相信,未来超越上一个帝国的,使我们被历史和人民所牢牢铭记和敬重的,必是今日在座的诸将群贤!男儿有死,只在死前所为!” 台下响起爆烈的掌声。大家纷纷起立,为这个前出纳而今被萧何力挺为大将的韩信热烈兴奋鼓掌,樊哙鼓得尤其卖力,点着头。刘邦也暗想,这小子还挺能说啊。 随后,刘邦向韩信下拜施礼,韩信再拜回礼。 颁奖仪式结束后的招待宴会上,韩信被请在东向上坐,刘邦朝西向就座。刘邦说:“丞相数次向我说起过你,只是一时沉吟,不知未来怎么设计,所以拖至今天方才有幸向你请教。寡人(当王了嘛,自称寡人)下一步该当如何,将军不知有何见教。” 刘邦具有精神分裂症,对很多人是动辄大骂,但对有些人却是执礼甚谨。可见他不是粗鲁不懂礼,只是觉得有时候骂街也是必要的。 韩信拱了拱手,说:“现在汉王的形势是这样的。项羽把自己的诸将中的功臣都封为了王,大王您的功劳最冠,却偏封汉中,这其实是流放啊。不知汉王甘心否?” 刘邦气愤愤地抖动着胡子说:“寡人岂能心甘,从前我的路线是向西,如今寡人要逆着春天的路线向东!”说完,把铜酒杯(卮)捏了起来,自己给自己灌了一口。 萧何在旁边看了看,给刘邦递上餐巾纸。 韩信说:“如今大王欲东向取路以争天下之权,那岂不也就是对上项王了?.” 刘邦说:“正是。” “大王自料在勇敢、强悍、仁义、刚强四个方面,比较项王起来如何?”韩信问。 刘邦一下子沉默了,感觉到了嘴里的酒余下的苦味,他把餐巾纸在大腿上叠来叠去,一会叠了个小鹤,一会叠了个小乌龟,像一个充满竞争意识的人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情敌长得帅。最后他说:“都不如他啊。” 萧何把他的餐巾纸拿回去了,让他专心点,不要多动。 韩信避席,就着跪坐的姿势,朝着刘邦下拜了两次,说:“恭喜您,答对了!即便是我韩信,也觉得大王您不如他啊。” 刘邦并没有太生气,他是个意气豁如的人,讨厌别人说假话胜过讨厌别人说真话,正要再问点什么,就听韩信端坐起来继续说道:“然而,臣曾经侍奉过项王,臣请对您说说项王之为人的细节。项王擅长狮子吼,喑呜叱咤,一声怒吼,千人皆废,但是呢,他不能授权任用贤能的将官,所以这只是他匹夫之勇而已,全靠着他一个人的独立部队能打。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有将官士卒闹了病,就哭着,流着鼻涕和眼泪,把自己的饮食分给人家。” 刘邦听到这里,皱了下眉头,项羽这么强,又对自己的人这么仁义,有勇有仁,仁力并举,自己怎么是他对手啊。 孰料韩信继续说:“但是将官有了功,需要封爵赐户的时候,他把大印刻好了,放在手里玩,玩得上面的字迹都磨灭了,还舍不得给人家(倘使这不是韩信为了自己说理的方便而对项羽的诬告,则可见项羽并不愿意分封,前面的大分封实属迫不得已)。所以说,他这只是妇人之仁。妇人之仁,对于别人的小病小灾想着关心,但是对于别人心中的大欲望,就视而不见,或者不肯满足之了(搞分封,授爵,满足别人的欲望)。项王现在虽然称霸天下而以诸侯为自己的臣子,但不据关中而定都彭城这下游,也是不智。又违背义帝的约定,把跟自己亲的人封为王,引得诸侯愤愤不平。他分封的诸将之王,一见他把义帝迁逐江南(指湖南,现在的江南当时叫江东),也纷纷学样把自己的旧主——旧的诸侯之王驱逐到偏僻之地,而占了诸王的好地盘。项王大兵所过无不残灭,天下多怨,百姓并不亲附他,只是被他的强威所劫而已。不得地利,不得人和,诸侯不平,百姓不亲,虽名为霸,实失天下之心。如果大王诚能反其道而行之,第一是任用天下勇武之人,则何人不被您所诛!第二是以天下城邑分封功臣,则什么敌人不会降服!您再以这些昼夜思欲东归的士卒为先锋,则何种堡垒不能被您攻破!” 这里韩信所强调的,就是信用诸将,裂土以赏诸将,诸将从此得势,可以有了一块封地,相当于不再是打工的职员,而是持股的股东了,自然积极性倍增。这就也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在刘邦面前暴露无遗了,那就是他也要分一块地,世代遗传下去。这就让刘邦知道他的政治野心有限,不过如此,从而也就知道未来如何控制他了。韩信的物欲的心思是比较重的,堪称是到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地步。这大约也是小时候赤贫所激成的吧。 韩信过分渲染和强调项羽不能任用贤将(匹夫之勇),玩印不授(妇人之仁),就是想说服汉王刘邦以天下城邑封功臣,可见他在替刘邦计议的同时,也在替自己和同类人计议,也是打算跻身贵人之列。这应该说是一种进取心,布衣不能永远当布衣。 刘邦听了韩信的话,觉得他看问题非常细致而且辩证,谈到了一个如何把地盘做大的一个重要的手段,就是以天下城邑来像鱼饵那样引诱包括韩信在内的这样的天下豪杰,后来刘邦也确实以这样的手段来调动韩信及其他诸将。他们就像一帮合伙做生意的大小生意人,在分股和并购里边一起摸爬滚打地发展。 韩信接着又说:“目下的具体的战略路线图应该这样设定。章邯这三个秦王,将领秦国本土子弟数年,倒扑死于疆场不可胜计,又骗着残余之众投降项王,在新安被坑了二十万,只有章邯、司马欣、董翳这三人得脱,秦地父兄怨恨此三人,痛入骨髓。而大王在关中的时候,秋毫无所犯,还给老百姓省刑去苛法,百姓无不遗憾于您未能留在关中为王。如今大王举兵北向关中,则三秦之地可传檄而得也!” 刘邦当即大喜,与韩信有相见恨晚之感。马上听从韩信的一切计议,部署诸将准备北征。 诸将闻言,无不踊跃奔腾。一帮关东的投机分子开始准备在关西从西向东冒险了。但这些布衣将士,有裂土分封的雄心,不亦可敬哉。 汉军定三秦 项羽急急忙忙奔向自己的东方彭城以后,到了次月四月,齐国的反楚势力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齐国是三年前田儋自己打下来的,田儋被章邯攻杀,堂弟田荣、田横哭丧着脸被章邯追逃到东阿(山东西部),武信君项梁引兵来救,大破章邯于东阿城下。然后田荣回国,因为国内王位出现空缺,故齐王建的弟弟田假被齐人立为齐王,这是比田儋一族的齐王亲族更嫡系的王亲。田荣回去把田假打跑,立了田儋的儿子田市为王。不料田假跑到楚国,被楚怀王和项梁看在其是贵族的面子>上包庇起来。项梁继续追击东阿战败西遁的章邯,发现章邯兵力越来越多,就向齐国田荣请求援兵。田荣说,不杀田假,我势不能增援。楚国就是不杀田假,于是田荣就是不增援,最终结果是项梁被章邯的大兵杀了。 这样一个又硬又臭还是旧贵族余孽的田荣,项羽在咸阳大分封上,就认为他失职(不肯亲自带兵随着来救赵和攻入秦国,丧失诸侯王相国应有职事),硬没封给他任何爵位。田荣坐在藏书网自己的办公室里,没有得到王侯爵位,得到的是一份搬家通知书,是故齐将田都发来的,上边写着:“正式通知,即日令故齐王田市,搬出临淄,赶赴胶东,改于即墨上班,徙称胶东王。田荣,以亲戚身份,随行。临淄办公室,从此由新齐王田都无限期使用。令到即行。齐王田都第一号令。” 田荣看了信,哇哇暴叫:“这个田都,本来是我们帐下一个不得意的将官,宋义的儿子宋襄本来要到我们这里为相的,结果父子二人都被项羽杀了,所以我们明令禁止发兵跟随项羽北上赵地,田都这个机会主义分子,背离我们跑去了救赵,讨了项羽的欢心,现在有了项羽的撑腰,受封了个无效的齐王,回来抢我们的齐国和临淄了。传我齐相国的命令,悉起临淄等大都之兵,出击以拒田都!” 齐国在春秋时代就是霸王,到秦末早已今不如昔,现在已经由霸王龙变为了鸡,不再能征惯战了,而田都则更是个流浪鸡,客场作战,被田荣打得落花流水,败逃去了楚国,投奔老大项羽去了。 项羽收下田都,但是楚国这里还在肃清义帝的势力,义帝(楚怀王)的群臣,还有很多把着印把子和军队兵符,有待项羽逐个瓦解,而猛将英布在九江郡为王也立足未稳,尚不是大举兴兵的时候,于是只教田都留下,和从前的田假,两个闲人一起在楚国的园子里散步。 田荣战败了田都回临淄,侄儿齐王田市出来迎接,田荣瞪着眼说:“你不要怕项羽那竖子,老叔我已经把他的代理人打跑了,你哪儿也不要去,就待在临淄,一心一意地当王。” 田市战战兢兢回到王宫,左右瞎出主意的人就跑来瞎出主意了:“大王,项王非常强暴,不服他的人,一旦被他记住了,迟早只有一个死。根据我们的占卜预测,您往东边去比较安全。也就是说,还是按照他的意思,去东边的即墨当胶东王吧。不然的话,小命都不能够保得住,更别说王位了。您不能把一枚鸡蛋,放在你老叔这么一个硬硬的棍子上,风一吹,就打了。” 田市觉得有理,于是收拾了行李,向东跑了两百多公里跑到即墨(离青岛不远了)。后边田荣一看侄子齐王滚蛋跑了,气得拍桌子大叫:“田市居然听仇人项竖子的命令,而忘记了自己是谁的儿子,谁的侄子。他不配做他老爸的儿子,我开除他的家籍。再次传我齐相国的命令,悉起临淄之兵,出击东攻田市。” 次月,田荣大兵再次出动跑向东方,把田市掐得一败涂地,竟把田市攻杀而死。田荣杀了老哥留下的骨肉兼齐王田市,然后干脆自号齐王,消息传出,齐地之民无不对他摇头。接着,田荣想了想,觉得还有一个人没杀,那就是田安。 田安是从前齐王建的孙子,也比田荣一系来得正宗,靠着自己的实力,占了济北的一部分城池,并且主动追随项羽救赵破秦,被项羽封到了济北为济北王。于是次月,齐王田荣又红着脸北上去讨田安,居然硬是把田>安又给攻杀了。 齐王田荣遂并了三齐之地,这时候已经到了夏天七月,不管怎么样,项羽的两三道分封令,还是把齐地的田荣搞得气急败坏、焦头烂额,又民心松动。 这时候,伴随着七月的夏风从山东往江苏西北部的彭城(今徐州)那里刮,还有一个王,就是韩王成,也在坐立不安地呆困在彭城。韩王成因为太窝囊了,在破秦战役中也没有功劳,而且他下面的司徒(类似丞相)张良又跟汉王刘邦的关系走得太近了,项羽就把原韩地一分为二,大半给了赵将申阳,是为河南王,东部的禹县给韩王成做韩国之都,但是不让他去禹县,而是跟着自己来到了彭城。 张良从去汉中的路上,辞别了刘邦,当时正是四月,也来到了彭城,照旧追着自己的主子韩王成跟他空谈立国和治国的事情。这一天,张良还碰见项羽了,于是对他说:“我看刘邦前往去汉中的路上时,把栈道全都点火烧绝了,想来他已经没有回来的心思了。”项羽点点头。 然而到了这七月,项羽终于不能再忍受韩王成和张良这两个跟刘邦走得很近的人了,就派人扛着大斧子,把韩王成拖到农贸市场里,验明正身,一斧子劈下了脑袋。至于罪名,大约是里通齐国吧。这也说明项羽并非旧贵族的代表者。随即项羽派部将郑昌,到韩国禹县,立为新的韩王。同时,项羽发布通缉令,通缉故韩王成的司徒张良。 这是张良第二次被通缉了,从前是被秦始皇反革命势力通缉,现在是被革命势力通缉。张良逃亡有经验,风餐露宿往西边刘邦那里跑,一路无话。 时光到了下月——八月,张良还没有跑到汉中那里,而汉王刘邦在韩信的谋划下,趁着东方田荣已反,项羽无暇西 987e." >顾之际,开始倾国北征了。 韩信对刘邦说:“我们汉中,地处咸阳以西南,从咸阳到这里的路,栈道已经被我们烧毁了。我们现在只能绕道西北,经从故道县,沿着故道水,西北上进到关中西部的陈仓县(唐朝以后改名宝鸡),这段路一共四百里,然后向右卷击关中平原,直捣咸阳的章邯腹心。” 刘邦遵计而行。 这里,鄙人必须插说一句,后人所谓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也就是说,派人去修理栈道,实则声东击西,从西边的故道抵陈仓出兵,这其实是戏剧家编的故事,实际没有,而且这样其实是画蛇添足。当初汉军离开关中,烧了栈道,就是迷惑敌军,说我们不准备返回了。现在汉军离开关中仅仅四个月,烧毁栈道对章邯的麻痹作用还在有效时间内。不修栈道,在章邯的麻痹中西出陈仓,更易成功。章邯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宿将,汉军修理栈道,只能加强他的戒备,乃至招来项羽发兵增援他,栈道一时不可能修完,焉知章邯不会因此判断汉军的出击方位其实是在西。所以,实际情况是,汉军就是前烧栈道,后渡陈仓。之前已经尽烧栈道,迷惑敌军表示汉军没有北上复归之意,如今从西边渡陈仓,趁着敌军失去戒备而突然袭击。戏剧家编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实际是不通的事,更是画蛇添足。 于是刘邦说:“传我的命令,以大将韩信为总指挥,将军曹参为先锋,诸将汇集从击,择日启程。” 八月,曹参的先锋部队,在汉中以西北一百公里的下辩(今甘肃成县地区)与章邯地盘上的地方驻军遭遇,展开激战,汉军攻克下辩,随后向东北转行五十公里,攻克故道县(甘肃、陕西交界的两当县),继续东北上一百公里,抵达陈仓县(位于汉中正北一百五十公里)。 因为在下辩、故道的进军路上就已经发生战斗,雍王章邯从自己的老窝废丘(在咸阳城西南二十公里,曾经是周懿王的都城,后来作废了,所以叫废丘,现在咸阳也是废墟了,所以他驻这儿)得到军事情报,心想他们果然来了,当即组织雍军,带着自己的弟弟章平,向西疾驰一百公里,正好在陈仓迎住汉军展开激战,结果被汉军杀败。 雍军败退五十公里到好畤县,章平驻在好畤城南,迟滞敌人攻势,章邯则引军回守废丘。曹参、樊哙、周勃等人奋力挥军攻破章平壁垒,章平走入好畤县城,曹参等人围攻县城,樊哙挥剑先登,斩县令、县丞各一人,斩首十一级,一人包围和抓获了二十个俘虏,于是升为郎中骑将。周勃也在战斗中立下了头等功。章平从好畤城突围,带兵转战陕西。 章邯就躲藏在了废丘里,从此晨昏不分,度日如年,后来汉军使用水攻,水淹废丘,终于城溃,章邯无奈,举剑自杀。 汉军扩大战果,继续向东攻击,咸阳以东直到黄河的塞王司马欣被迫出城投降(雍王章邯的地盘是整个咸阳以西),然后汉军北上延安,把封在了陕北的翟王董翳,给逼降了,整个战事都在公元前205年的八月结束。 刘邦当即坚定不移地履行了韩信“私分国有资产”的原则,对战斗功臣赐以食邑,相当于韩信说的“以天下城邑封功臣”,比如曹参就得了宁秦县做食邑,樊哙则得到了杜县下面的樊乡,周勃得了怀德县。 这时候,张良也正好从彭城被通缉逃亡过来了,体质脆弱的他病得要死,刘邦封赏得正有惯性呢,掀着胡子说:“子房来得正好,你先养病,我封你做成信侯。前烧栈道,后渡陈仓,有你一半儿的功。” 随后张良就留在了刘邦麾下。 天下形势风云突变 八月,刘邦平定三秦的消息传来,以及更早的七月,齐王田荣并王三齐的消息传来,项羽却都没有作什么军事反应。 不久,项羽又得到消息,彭越先生,也在向楚国东部本土运兵了。 彭越是个大强盗,但是有字,字“仲”,老二的意思,他在家乡附近的巨野泽里从事打鱼工作,同时兼营抢劫, 7ec4." >组成了一个规模不大的犯罪团伙,经藏书网常驾着船追鱼和追过往的船只,像索马里海盗那里,地点在山东西部的巨野县。 到了公元前208年夏秋之季,陈胜、项梁相继起兵,附近的少年(又是少年,凶猛动物,他们对起义最热心)跑来找彭越:“如今豪杰相立叛秦,老二你也可以来,咱们也扯起义旗。”(这里他们也说豪杰,可见反秦的领导者是豪强们。) 彭越是个很有城府的人,说:“前浪总是倒在沙滩上,现在陈胜和大秦二龙相斗,我们还是要等等>看,不要做了后人的踩脚石了。” 等了一年多,陈胜和项梁都相继躺在沙滩上了,项羽站了起来,扛着大旗往北方赵地跑。彭越可能又等得太久了,自己还是索马里海盗,没赶上项羽的上市队伍。好在这时候又有一帮少年一百多人跑来找他了,说:“您不要在湖里打渔浪费生命了,我们请您当我们的老大吧。” 彭老二说:“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啊,我不愿意跟诸君去冒这个险啊!” 众少年死乞白赖地请求,彭越方才答应,说:“好,那我就当你们的头领,明早日出相会,咱们一起抢地盘去,来晚的要问斩。” 第二天一早日出,少年们都来了,结果有十几个来得晚了,最晚的一个晚到了太阳升至中天才来。彭越很抱歉地说:“我岁数大了,跟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一起折腾,是你们强求我当首长的。既然如此,你们就要听我的。现在你们有十几个来晚了的,不能都杀了,就杀最后中午才到的这个吧!” 众少年们都一起乐了:“呵呵呵,您别逗了,何至于此啊,以后不敢就行了。” 彭越脸沉似水,走上前,捉起那个来得最晚的人,按倒在地,勾手叫校长(那时候的校长不管学生,当时将军的下面设部和曲,部的长官叫校尉,校长低于校尉)过来,抡起斧子把他砍了。众徒属少年无不大惊,从此畏惧彭越,莫敢仰视。 随后彭越带着百余少年边走边略地,收拢诸侯被打散的士卒,不久达到了一千余人。到了今年四月项羽从咸阳分封诸侯回来,彭越活动在山东西部,已经有一万余人,控制了若干城邑,是一支颇强的尚未被人收购的力量。 由于彭越起来得比较晚,没赶上追随项羽救赵破秦入关,所以项羽的大分封里,也没有他什么好处。项羽的敌对势力,旧贵族的齐王田荣却看上了他。田荣并占三齐之地,自立为齐王后,就给彭越送去了将军印,命他从山东西部南下,进攻项羽的楚地。 项羽派出萧公角率领一支大军,迎战彭越。彭越打起仗来阴沉而神鬼莫测,将萧公角杀败。 随即到了九月,北方的赵国又出更大的麻烦了。 原赵大将军陈余派人去找田荣。原来,在湖边,钓鱼望眼欲穿的陈余,只得了南皮附近的三个县,愤然扔下鱼竿,说:“我和张耳功劳等同,当初保着赵王武臣过黄河,是我说动赵地豪杰,收得数万兵,下赵十城,随后尽得赵地。如今张耳为王,我独为侯,这是项羽‘宰’天下不公,张耳更是老不要脸!” 于是陈余派出张同、夏说两人,跑去找新自立的齐王田荣搬援兵。张同、夏说对田荣说道:“项羽为天下宰,非常不公。尽是把旧王给挤到边区去,把好地盘都送给了他的群臣诸将。他是这么对待你们齐王的,也是这么对待赵王的。现在赵王歇委屈为一个偏僻的代地的王,而张耳独居赵地,我们陈余将军认为这是不可。听说大王已经尽并三齐,要跟不义之人勇敢地作斗争,我们陈余将军愿向您请兵若干,攻击常山王张耳,打跑这个老不要脸,迎接赵王歇复归赵地本土,并请以我们赵..国,做你们齐国的同盟。” 田荣本来就担心自己打跑了项羽派遣的两个王,造项羽的反,防着项羽来讨伐他,一看齐、赵联手,可当强楚,当即大喜允诺。 齐王田荣派遣齐将齐兵若干,西北上赵国,陈余也从封国上尽起三县之兵,会同进攻定都在邢台的常山王张耳。 三军一顿乱啄乱踹,张耳被打得落荒而逃,败出邢台。 常山王张耳对他的跟班说:“汉王刘邦曾经与我有旧(刘邦曾经当过他的门客),但是项王势力最强,又是他立的我,权衡一下,我还是南下去投项王吧。” 在战国中期曾经写过《甘石星经》,发现了木星的第二颗卫星“木卫二”的天文学家甘德先生的后人甘某某先生,仰观了一下天象说:“汉王从前西入武关的时候,五大行星都聚集在二十八宿中的南方东井宿。东井宿对照着地面上来讲,正是秦国的分野。汉王入秦,正合天象,将来必霸天下。楚王项羽虽强,却没有他这样的好兆头,未来必归于汉。所以,根据我们天文信息专业人员的分析预测,您应该去投汉王。” 张耳于是听了这位古代天文信息专家的意见,带着残兵败将和自己的儿子张敖,越过太行山,过了黄河,奔关中去了。方此之时,已是十月,汉刘邦刚刚平定了三秦。张耳拜见刘邦,刘邦大喜过望,跟他比了一会儿胡子,然后收在军中。 张耳对刘邦说:“河南王申阳是我的宠臣,我这就修书一封给他,叫他赶紧来参加我们的革命。” 刘邦高兴了,笑呵呵地叫张耳修书劝申阳来降。 申阳是张耳的宠臣,所谓宠臣,大约是比较暧昧的同性上下级关系的意思,在大分封的时候,他因为作为赵将事先略定了三川郡和函谷关以东到洛阳的地区,也就是韩国西部地区,所以被项羽封为河南王(因为是在黄河以南)。河南王申阳一看曾经的领导写来信来了,出于对这段关系的忠贞,对旧主子的忠义,就宣布归附汉王刘邦。刘邦将此地设为河南郡。 而陈余那边,同月(十月)也略定了赵地,把“苏武牧羊”似的跑到代郡坐看光秃秃群山的“代王歇”,接回邢台复为赵王歇。赵王歇这辈子真是颠沛流离了,先是被王离、章邯打得小命几丧,随后又被新崛起的豪杰豪强新势力赶出中土,如今又被跟先秦贵族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陈余先生接回赵国。非常感谢陈余的赵王歇说:“根据我在代郡的体会,代郡那里也是个空气很好的地方,我无以回报你,你就去那里当代王吧。” 于是立陈余为代王。陈余说:“如今赵王孤弱,我不能离开赵国,需要在这里辅佐,夏说很能说,是复立赵王的大功臣,我不能像项羽似的见利忘义,宰分不公,就请以夏说为代相,去代国替我主持军政去吧。” 于是方此之时,天下形势风云突变,齐国、赵国两大国全部叛楚,三秦之地亦归刘邦,韩地西部(河南国,是故韩国分出的二国之一)亦归汉属,而韩地东部(故韩国分出的另一部分,依旧叫韩国)则是楚所置的韩王郑昌的地盘。短短三月之间,西楚霸王项羽从总霸诸侯的局面变得骤然缩水,出现楚、齐、赵、汉四大国并立的格局,接下来,是楚能兼并诸侯,还是汉能兼并诸侯,就是列国人民拭目以待的事情了。 项王伐齐 十月,看着诸侯风云突变的项羽,似乎并没有乱掉自己的阵脚,在此之前的几个月中,他似乎一直执行的是“攘外必先安内”的策略,所以对着齐、汉、赵的相继闹腾,一直隐忍不发,而是专心地收拾义帝的群臣势力。 义帝楚怀王的势力似乎是不能低估的,他虽然被迁徙去了江南(长江以南,在今湖南省境内),在湖南东部的郴县落足,但是忠于他的老将群臣叛离他的速度却没有他迁徙的速度快。这些老将群臣中,譬如有吕臣(原陈胜部将,现任楚司徒)、吕青(吕臣之父,现任楚令尹)、陈婴(任上柱国),他们都是义帝提拔和依靠的,并且在彭城地区驻有军队,是留守派,颇有实力。经过项羽的一番史料失录的努力,义帝的老将群臣逐渐叛离义帝,改投奔项羽了。终于项羽可以动手了,在入冬十月的某一个悲哀的日子,项羽命令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吴芮(英布的老丈人,原鄱阳县县令,现辖湖北省东南部)、临江王共敖(楚柱国,现辖湖北省南部)三王将兵会击义帝。 派三个王会击义帝,可见义帝不是一个小手术就能解决的。义帝在手术后溃围奔蹿,被英布追上,杀死在郴县。之所以在楚国本土以外动手,是为了推卸责任。 “义帝”是在项梁败死,楚国受重创之后出面主持大计的,如今他在冬风冷冽的时刻结束了自己的历史使命,结束了牧羊人到国王的一生梦幻。 接下来,项羽开始思索“攘外”的问题,那么,是先攘东边的齐王还是西边的汉王呢?这时候张良给他写信来。待在关中的成信侯张良很不诚信地在信中说:“根据我的理解,汉王没有得到按约定应该得到的关中王位子,所以东出陈仓,北定三秦,实现义帝所约的王于关中,也就到此为止了,不敢再向东来了。而东方的齐国和北方的赵国,这两个背叛您的诸侯,目前正在想联手进攻灭楚,有他们写来给汉王的反楚书信作证。”后面则附了齐王田荣和赵王歇写给汉王刘邦的期望联手进攻项羽的书信。 显然,张良是想把项羽的重拳引向东方,而给刘邦创造喘息的机会。 项羽看了书信,就给张良回信,表示自己没有西行攻击刘邦的意图。 于是准备大举进攻田荣。 次年冬天一月,也就是刘邦当汉王的第二年,公元前205年一月,项王项羽向九江王英布征兵。“英王,霸王要对背叛他的仇人竖子田荣用兵,旨在给他以毁灭性的打击,这次是倾国出动,你也扫境内之兵,相随于霸王吧。”使者说。 英布脸上刻着字,好像用很多只眼睛看着对方,他曾经创造过“冠军”这个词,常以少败众,这时候却发了浑,说:“我最近病了,经常胃口不好,有时候还犯恶心,我很想帮项王,可是我病了……” 使臣把英布闹了病的借口转达给项王,说英布来不了,只派一员没病的大将,带了几千兵马相随。 项羽听了,且信且疑,说:“那让英布好好养病,在西边防御刘邦也好。现在人就是,有了点成就以后,就不容易出来了。传我命令,诸王诸将择日起兵。” 于是项羽和协同出征的诸侯的十数万军队,再次出发了。 项羽望着雪花与田野,神色漠漠,难以读解。他回望自己的部队,十数万人的队伍中,有千余辆的战车,还有几千骑的战马。项羽自己则骑乘一匹毛色苍白相杂的马,名叫骓(zhuī)。大雪染得这匹马,浑身雪白,项羽坐在骓马上,如一头雪中的白熊,跋涉在山野上。 在项羽身后,战车仍然是战场主力,譬如从前周文就有战车千乘。战车的打法,一般是一辆马拉双轮战车后面附属七十几名步兵。没有战车牵头,步兵就会丧失突击能力,而没有步兵的跟随,战车的战果则不能扩大。 项羽大军抵达山东西部的城阳,田荣亦引齐国主力前来会战。齐国人都是山东大汉,楚国人相对矮小精悍。 会战打响了,双方战车兵们纷纷乘坐着雷霆一样的战车,向前横排推进,摧敌主力。车下则是步兵。而骑兵属于侧面配合部队,那时候战马还没有马镫,驾驭战马全靠缰绳,撑死了能富余出另一只手拿兵器,所以作战时的攻击力量不如战车。 楚军战车们犹如一群出水之鳄,好像摆在旷野上的一群坦克方阵,有秩序地向前碾进。两翼的骑兵们乘坐战马,也开始如滑翔起飞,从侧翼和后方呼啸着俯冲盘旋扎向敌人队列,在马嘶怒号中把一丛丛利箭射向敌群。 配合如机群似 7684." >的骑兵与箭雨的射击,战车平稳推进,齐军的战车部队很快混乱,在项羽楚军的战车.咬合下,纷纷跳车逃跑,抱头四散。 田荣带着伤兵亡将,策马朝北部平原县败走。 楚军乘胜北上围攻平原县。平原县这个地方全是平原,全靠一个夯土城墙戍守据敌。 项羽骑着自己的骓马,追到平原城下,发动全面立体攻城,同时呼喊不投降就屠城。城中百姓都吓得受不了了,干脆造反,杀了田荣。其弟弟田横则有很多死士保护,从后城门突围逃脱。 楚军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中,迅疾向东大肆扩张,纵横远至渤海湾地区,一路上攻城略地,多所残灭。项羽憎恨这个地方的反叛,大量的齐地城郭,被楚军烧毁拉摧,以免成为未来反叛者的军事凭依。一路上进行抵抗的城邑里的齐国军人,败降之后,大多尽数被楚军坑杀。而老的少的还有女的,这些非军事人员,则用绳子拴起来,拉到集中营里准备发落到楚人控制区和楚国当五等公民,以削弱齐国地区的生产力和生产能力,避免齐国未来的实力超越和威胁到楚国的项羽核心控制区。 齐国人纷纷反抗,袭粮仓,抢辎重,组织敌后游击,使得项羽楚军竟一时不能妥善占领齐国。本来被齐人抛弃的田荣、田横?99lib?一氏,这时候又在人们眼中重新发亮,田横收得了数万散败之卒,反击项羽所占据的城阳,拥立田荣的儿子田广为王,自任相国,成为抵抗楚军反“政府”力量。这时候已经到了春天三月,项羽陷在齐国这个烂泥坑里,左右拔不出脚来,他的骓马也浑身沾满了泥浆。这时又突然听到一个坏消息——西方的刘邦杀来了! 彭城之战,以少胜多的神话 待在西边秦地关中的刘邦,一直关注着东边的战局,如果项羽彻底平定占领齐国,齐、楚两强叠加,则再难撼动。但是,也不能出兵太早,太早出兵,则二虎尚未疲敝,刘邦不易收功,刘邦一直等到了二月。 二月,刘邦命令把秦朝的社稷全部拆毁,又开始选任三老。刘邦命令关中各乡,每乡推选一个新的三老,条件是:五十岁以上,有德行,能够带领大家干好事儿的(总之,是善良的乡绅了)。每乡选一个,作为乡的长官三老。众乡的三老,还可以推选一人,去县里做县三老。县三老是协助县令、县丞、县尉工作。总之,三老不是个小官,譬如从前陈胜一到陈城就召集三老豪杰开会。 到了三月,刘邦不能再等了,遂调动十数万汉军及秦地征发军,向黄河各个渡口集结。 当时的黄河怒涛滚滚,从北向南流经秦晋大峡谷,分割开山西与陕西,然后南流再向东拐去,一直东流穿越中原入海,从高空中看整个流程呈L形,其实现在也是如此。在L形要拐弯的地方,有一个临晋县,顾名思义,就是靠着晋国(山西西南部),这里有个大渡口,可以把兵马渡过黄河,进入山西。 魏豹正在山西西南部当西魏王。当初,陈胜的部将周市立魏国公子魏咎为魏王,很快魏咎被章邯击杀。魏咎的弟弟魏豹在楚怀王的支持下,带着楚怀王给他的数千人重新略占魏地99lib?。魏豹发愤图强,颇有一番作为,占了魏国二十多个城,还跟着项羽一起西击秦入关。可是项羽分封的时候,为了把魏地霸占为直接隶属于自己的郡县,竟把魏豹挪到了山西西南,当了西魏王,去看着西边的黄河发傻。 这时候,与项羽一贯交恶的魏豹,一看汉王跑来打项羽给自己这班受欺负的人报仇,来势还不小,于是宣布跟从刘邦。刘邦汉军鏖兵中原,又有了帮手,中原的火药桶,眼看要遇火即炸了。 中原的西部和山西南部,是横行的黄河上下划开的,而这一地区再往东,是河南北部,在黄河以北,当时叫河内郡(因为早期的王朝定都多在黄河以北,所以河北为内,河南为外)。河内郡这里也有一个王,是从前的赵将司马卬,他略定了这里,被项羽封为殷王,定都朝歌(河南北部淇县,是从前商纣王看美女裸奔的地方),因为曾是商王的都城腹心地区,所以称殷王。 殷王司马卬一看,西边的刘邦势大,于是不等汉刘邦来,就也举起叛旗,宣布向汉背楚。项羽在齐国听到消息,觉得必须干预,就想起自己麾下的美丈夫陈平了,于是派使者回到楚国,命令陈平:“陈卿,大王有令,以前魏王咎活着的时候,你曾经侍奉过魏王。现在殷王造反了,殷国的地盘本来就是魏地,你熟悉那里的情况,你的老家(阳武)也在那一带,你现在就带着数千楚军,就近西北行,击定殷王司马卬。” 从前项羽在大分封的时候,把魏地一分为三,中原东部,河南、山东接壤的地方,归了自己作为直辖的郡县;黄河以北、河南省北部的河内郡,给了司马卬,立之为殷王;而魏王豹则被赶出中原东部的魏国腹地,跑去山西西南部的河东郡做了西魏王。现在西魏王豹已反,项羽不能允许殷王司马卬跟着也反。 项羽任命陈平前去,也算是派对了人,傻子在自己家里也要比聪明人在别人家里更熟悉情况。陈平带着将吏,和若干楚军,北过黄河,到老家河内郡一阵厮杀,居然击降了殷王司马卬。殷王司马卬宣布重新服楚敌汉。 项羽闻报,很高兴,派族人项悍跑去,加封陈平为都尉——所谓都尉,就是将军以下的军官,大约相当于师长,然后赐给陈平四百两黄金。按理说,凭陈平这个功劳,封他做个侯也都可以了,至少应该拜为殷王司马卬的相,但是陈平什么封邑也没有拿到,只有四百两金子,项羽是有点“玩印不授”了。陈师长嘟囔了一句:“项王也太爱惜自己的爵位城邑了。” 陈平返回楚国交差。刚走到半路上,就听说,西魏王豹带着自己的本国兵将,从山西西南部的河东郡出发,跟着非常爱骂人的汉王刘邦,向东攻击,进入河南北部,跟殷王司马卬交战。司马卬这人骂不过刘邦,刘邦骂着自己的诸将和诸侯,带领着诸将诸侯一路冲杀,竟将司马卬生掳了去。司马卬当了俘虏,刘邦把他这地盘重新设为了河内郡。 项羽颇为愤怒,现在黄河以北沿线——河东郡、河内郡,都归了汉王了,你竖子陈平和你下边的这一帮人,都怎么打的。于是召集部署开会,议定把陈平这帮平定殷国的人都给召回来,治罪诛杀,罪名是平定殷国不利。 使者带着会议决议,往楚国方向去找陈平,半路正遇上陈平,赶紧说:“陈师长,大王在东方有命,命尔等平殷将吏,速至齐国,有要事相商。” 陈平心里一寒战,心说,你赏赐我们非常吝啬,犯了点无法避免和克服的错误,诛杀惩罚起来倒毫不吝惜啊。于是说:“我这就回后室整理,卷好行李待会儿就跟你走。” 陈平回到自己的后宫,把项王不久前刚给他的都尉大印和四百两黄金,都拿胶带条封起来,交给一个侍从,说:“你到前面如此如此说。”然后,一个人不告诉,一个人不叫,从后窗户跳出去,趁着暮色,就往北跑。 陈平顺着自己的来路方向,往回跑。侍从把胶带条缠着的金子和大印,交给项王使者,说:“陈师长让小人转告,陈平能力有限,工作态度也不好,不能再陪着大王开会了,特申请辞职,都尉大印和二十镒黄金皆在此,原封未动。” 使者没有办法,只好端着这一包黄黄白白的东西,回齐国复命。 陈平向北潜行了一夜,一两天之后到达黄河岸边。他望着河水,江流曲似九回肠,陈平的心情也和这河水一样,真是世事难料啊,混了快三年,一切归了零。那心中的理想,仿佛被河水荡漾,分外空虚。 陈平寻到渡口,上了一个渡船。陈平从兜里掏出几个钢镚儿,给了船夫,船老大瞅了他一眼,拔锚撑篙离岸了。黄黄的黄河水,好像一锅小米粥,倒在了猪槽子里。 船老大一边摇橹——当时人们还没有发明帆,一边朝着陈平打量。只见陈平身貌伟美,是个美型男,穿着制服,却坐我们这破船,估计是犯事儿或者打仗失败的将官,于是拿着眼睛看陈平,还冲他递着眼睛笑。 陈平一想,这个人估计是个gay,要寻我的非礼了,唉,人长得好,就是到处吃亏啊,受骚扰。船老大冲着船老二,扬扬头,又拿下巴朝着陈平坐的位置指指,于是这船就开得越来越偏离航道,往本岸的芦苇丛的方向斜漂去。船老二也瞄着陈平,使劲瞄陈平的腰和肚子,来回地打量,陈平终于明白了,从gay们瞄的位置来看,不是肚脐以下,而是肚脐以上,那就不是要劫个色,而是要劫个财了。他们一定怀疑我作为逃跑的将官,腰里多裹着金条玉璧和宝器吧。 于是陈平万分恐惧,但他恐中生智,不准备坐以待毙,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船头,对着船老大,伸手就到自己右腋下摸去,船老大吓了一跳:“你干什么?”陈平说:“我解扣子。老大,你们这船开得好没力气啊,怎么老冲着水的下游跑啊,我脱了衣服,帮你撑篙。” 老大说:“我还以为你要拿九节双鞭呢,这样啊。”于是紧张地看着陈平,手里紧紧握着橹把,船老二则猫腰去靴子里摸起短刀,预备一旦陈平先出手,立刻扑上去捅他一千下。陈平把长裳一脱,把里边的绮丝褝襦(dān rú)也脱了,就剩下下身的裤子,赤膊光着上身,船老大看他腰里,除了有六块腹肌和上边两个乳头以外,什么也没有。船老大和船老二大失所望,对这个肌肉男说:“你练得还可以啊,从事什么工作的?经常仰卧起坐吗?”陈平说:“仰卧起坐没有用,经常做划船的运动效果才不错。”说完,陈平就撑起竹篙,收缩腹肌,“噌噌”地一节一节地在小米粥锅一样的黄河上滑行开了。 到了对岸,陈平下船,又北走二三十公里,就到了自己的老家阳武,又往北三十公里,还未到河内郡的郡治朝歌,就先到了修武县(今河南获嘉县),刘邦已攻占并驻军在这里。陈平拿着名片,经过汉侍臣魏无知的引见,和其他六个从项羽一方跑来的降亡将官,一起觐见汉王刘邦。刘邦对他们说:“你们弃暗投明而来很好,先不必多说,先吃一顿饱饭吧。” 于是命人在御用厨房里做饭。于是御厨房里,“咕咚咕咚”地,把大块猪肉放在鼎里,愉快地煮起来。旁边,是它的同僚,蒸在甑里的小米饭,也愉快地吹着哨。甑是鬲的进化版,鬲的袋足进化成了鼎,甑和鼎的不同点是,它底下有小孔,肚里有屉布。甑架设在盛水的容器(镬)上,水的蒸汽可以透过小孔将米炊成饭。 这帮逃亡的降将都几天几夜没吃到适合人类吃的热东西了,陈平也是如此,诸人瞅着服务员把煮肉的鼎和蒸饭的甑都抬上来了,铲出大肉米饭来,给他们分了吃。大家都不断地叫再添几碗肉几碗饭来。 刘邦望着这些蛮能吃的饥饿的孩子,待他们吃完,说:“好,吃完就回去吧,到宿舍里休息。” 六个人都站起来,准备告谢出去。唯独陈平不动。刘邦问他:“小陈,咱们见过,你还没吃饱吗?” 陈平拱手说:“汉王,臣有机密要事而来,不为吃一顿饱饭,臣有话要专门讲。” 刘邦略一错愕,一看这人,有着漂亮且精致的五官,精美的脸形以及俊美无比的外貌,其俊秀的外貌中还带有一股英气,同时更带有一种温柔、随和的气质,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刘邦看他长得这么帅,就说:“是吗,你长得这么帅,应该没有什么才华吧。不要多说什么,浪费我的时间了。以后遇上事开会的时候,你有本事的话,说两句就可以了。” “臣欲所言之事不可挨过今日。” 刘邦一听,你非要专门浪费我的时间啊,我的时间很宝贵的,好几个诸侯王要跟我说话呢,于是说:“那你就说吧。” 陈平于是把天下大势、刘项对比、争霸蓝图大说了一通,刘邦听得大悦。最后刘邦问陈平:“足下在楚国之时做的是什么官啊?” 陈平说:“是都尉。” 刘邦说:“好,服务员,把诸侯诸将们都叫进来。” 不一会儿,诸侯诸将都进来了,众人但见刘邦满脸欢喜之色,刘邦说道:“你们听着,这就去布置,今天就把委任状和大印都刻写出来,待会儿我就搞个仪式授拜他为都尉,并且做我的参乘(保镖),同时授命为典护军,监督你们诸将。都快着点!没事了,都出去吧。” 刘邦呼使诸将,如同使唤小奴一般,诸将群臣倒都习惯了,新来的西魏王豹不禁再次摇头。 陈平遂做了刘邦的参乘,参乘就是从前所说的车右,相当于战车上的保镖。车左是一车之首,是主将,全身着甲胄,常用弓箭,车右(参乘)也全身着甲胄,但甲只披到肩膀,因为他使用戈戟长武器,得抡。车左和车右(参乘)俩人都立着,在二人中间,是驾驶员。驾驶员呈跪姿,下身无甲,上身甲胄披膊及腕,无长武器,随身只佩戴卫体短剑,不管打架,主要跟他前面那几匹马搏斗。打仗的时候,驾驶员两手拉着缰绳,耳朵听着鼓点,眼睛望着同伴的车——其实他最累。 陈平当了参乘,刘邦乘车一出来,他拥盾站在车上,左顾右盼,那形象真是帅呆了。军中却一片人言汹汹,诸将都互相说:“大王收了个楚国亡卒,一天不到的时间,还不了解这人有没有本事,政治背景过关不过关,就让他当了自己的保镖,跟他同乘一车,安全不安全啊。而且还让他监护我们诸将,这不是多了个二老板吗?” 刘邦听了这些话,反倒更加亲信陈平。 几日后,大军离了修武,从河内郡向南渡过黄河,进入河南的腹心部分,这里也就是从前的韩国地区。就像魏国被划分为三一样,韩国一国被划分为一大一小一左一右两国,西边大的叫河南国,以张耳从前的宠臣赵将申阳为河南王,定都洛阳。但是在去年十月,已经在故常山王张耳的说服下,降汉了,现在是汉置河南郡;东边小的依旧叫韩国,定都禹县,项羽杀了故韩王成之后,以部将郑昌为韩王。 既然河南王申阳早已降汉了,所以大开平阴(今河南孟津)渡口,欢迎刘邦带着诸侯兵马,南渡来到黄河以南三十公里处的郡治洛阳。 刘邦来到洛阳,参观了洛阳的牡丹,然后又下去到下面的各县调查。新城县的三老(乡级长官为三老,当时县乡邑三级设置,县级亦有县三老,位置在县令、县丞之下)董老先生,半路上拦住刘邦的王者仪仗队,说有些八卦的新闻要讲。刘邦命他上来给讲讲。董老先生就把五个月前,义帝楚怀王怎么被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三股军阀势力给攻杀了的过程,给刘邦绘声绘色地爆了料,然后说,你不能师出无名,为义帝报仇就是一个很好的名。 刘邦听完,想起义帝从前对自己的抬爱,想着义帝抱着小羊的样子,不禁泪如泉涌,当即就把上衣脱光了,光着肩膀大哭了一场。随后,为义帝举哀,聚众吊祭三日,场面非常宏大。刘邦立刻向全天下的诸侯发出使者和战斗檄文,说:“一年前,天下诸侯共立义帝当我们的皇帝,北面事之。如今项羽放逐又攻杀了义帝于江南,真乃大逆无道,是全天下的敌人。寡人亲自为义帝发丧,随从我的诸侯之王全浑身缟素。如今我尽发关内强兵,还有三河战士(河东、河内、河南三郡),泛河而下,愿与诸侯各王,共击楚国中那个杀了义帝的人!” 那个杀了义帝的人——项羽,如今正在齐国略地杀齐国人呢,且已经杀到第三月了,也看到了刘邦的檄文,心说:“刘邦动作真快啊,现在函谷关以外上下都是他的地盘了,不过我不能理睬他,一定要把齐国这里的人杀光——田横现在已经在城阳造反了,还是不服呢——然后再回去杀他。”项羽目标明确,不愿意在齐国前功尽弃,而且一撤会损伤士气。 于是,项羽发使者,叫九江王英布、韩王郑昌等人严防死守,切不可许刘邦再东进一步,自己照旧猛攻城阳里的反贼田横。田横一看西边出了救星,好像喝酒的人遇上了解酒药,更把自己放开命地猛喝。指挥自己的反叛军和游击队,和项羽的侵略军与齐地的伪政府军,展开全面的第八次反扫荡大会战,竟然一举攻败了齐王田假(项羽所新立)的伪政府军,田假向南奔回楚国,楚人看这个伪政府主席实在无能,终于把他杀死。 刘邦立足河南郡的洛阳,督促向东攻击韩国。韩国郑昌和汉王部将韩国公子韩信(不是那个钻裤裆的韩信,是从前战国韩襄王的非嫡系子孙,在张良和刘邦联手于豫西走廊东口的洛阳地区略得十几个城的时候,投奔了刘邦的),在韩国地区(都城为禹县)展开了拉锯战,韩信一举将郑昌击败。郑昌投降。刘邦遂封韩信为韩王,是为韩王信。 然后,刘邦向北发出使者,跑去赵国的赵王歇那里求援兵。赵王歇岁数小,全听代王陈余的,陈余也留在了赵国都城,没有去自己的北方封国代国,他对汉王使者说:“听说,现在那个老不要脸贪心爱爵的张耳藏在汉王那里,张耳对我有始无终,见利忘义,这样的人汉王收留了他,实在令诸侯寒心。唯有汉王杀了张耳,我们赵国当即出兵,佐之伐楚。” 使者跑回来对刘邦、张耳一讲,刘邦看了看张耳,张耳红着脸只好看天,天上的白云飘飘,好像全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张耳心想,我的脑袋就在这里,你取与不取就是你这人义与不义的试金石了。刘邦说:“张老先生,你放心,我们为义帝报仇是最义的事,陈余因为私仇而看不见大义,我们怎么能听他的呢?” 张耳高兴了,笑说:“那是啊,可是,因为我,失去了赵国相助,也不是好事啊。” 这时张耳的门客建议说:“两位领导,我们可以这样,找一个长得像我们张耳先生的人,把他杀了,人头送给陈余去,不就行了吗?” 于是,就找了这样一个倒霉蛋,砍了脑袋,用冰块包着,装在匣子里送至北方赵国。陈余一看,你这个老不死的终于死了,对着人头数落了半天,然后告知赵王,发兵佐汉。 汉、赵、魏、殷、河南、韩六国,遂形成东向伐楚之势。大军从洛阳地区出发,赵军在黄河以北向东移动,一齐汇集攻击魏地(在河南东部到山东西部,以大梁为核心,为项羽直辖)。到了魏地,从前受了田荣的将军印,一度主动向楚发起攻击的彭越,已经发展成了三万人的独立大队,这时候看见西方诸侯打项羽的来了,于是引兵来归汉王。刘邦说:“你来得甚好啊,这半年多来,听说你已经夺得了项羽魏地十数城,那就应该赶紧立个魏王啊。现在西魏王豹就在我的军中,乃是魏国之后,田荣命你做将军,我就命你做相,为西魏王豹的相,你俩一起跟着我们略定魏地,魏国迟早是你俩的!” 彭越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立刻联手西魏王豹努力战斗(以便把“西魏王”前边的那个“西”字去掉,成为真正的魏国本土地区的“魏王”),竟然很快起略定了魏地。 于是,就这样,霸王项羽北征齐国之后,齐、楚战事糜烂不可收拾,咄咄逼人的刘邦乘此良机,正式把战火燃向了东方的楚国本土。公元前205年三月,汉刘邦裹胁了西魏王豹,据有了河内郡、河南郡,以韩王信收占了韩国十数城,在中原西部和北部聚起六股诸侯力量,又纠合了彭越,合计兵马五十六万,向东攻击和略定魏地,然后再向东入山东,屠煮枣(今山东东部东明)、克定陶、取砀山,一直迅速杀奔东方彭城,江苏北部地区一时兵气冲天。 这时候九江王英布还在休病假,对于五十六万反楚武装无动于衷,而项羽依旧不肯从齐国撤兵,派出使者接连赶赴九江国督促英布迎战诸侯联军,使者说:“大王命你带领九江国数万兵马即刻起兵,日夜兼程会战于彭城下,只消坚持两旬时间,项王破了田横,即回军汇同你击破汉联军。” 英布说:“不行啊,我现在浑身上下连脑袋都疼,我的精干将官都跟着项王杀到齐国去了,我再看看吧,我再看看吧。” 使者回去。不多久,下一个使者又来了,急红着脸道:“诸侯叛军的前锋已经抵达彭城城下,城破在旦夕。项王望王您相救,如溺水之人望着别人的竹竿,您赶紧渡淮北上吧。” 英布说:“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现在我已经病得听不见你在说让我北上渡淮救彭城的话了。哎呀呀。” 使者回报,项羽说:“这个英布,?t>早晚我要他死得非常难看!” 由于英布拒不相救,彭城兵力薄弱,于是到了四月初,汉军的前锋攻击彭城的队伍,架着可登浮云的云梯,好像给大厦擦玻璃的好多农民工一样,蔓延着爬上了彭城高耸独立的城墙,一举淹进了城里去。彭城遂被攻破。 听到刘邦的前锋已经占据彭城,项羽对着田横的方向叹息一声:“田竖子终于可以稍缓一口气了。彭城我不能不回去救。这田竖子,我先放了他吧。” 项羽把诸将召集起来,说:“齐国指日可下,已经不需要我再留在这里,你们继续扫荡齐国。现在有谣言说彭城受反贼攻击,其实不过是盗贼骚扰,只要我回去照看一下。我兵一到,自然全部逃散,然后我就回来,跟你们一举扫平齐国。因为是小股强盗,我也不需要多带兵,两三万即可。” 诸将面面相觑,心想,怕是自己的老婆孩子和珍宝细软什么的,都已经被汉军抢去享用了。但是项羽不让他们回去,他们亦不敢有二言。 然后项羽又召集自己的心腹将官,不外乎项冠、项它、项声、项庄这些本族将官还有自己的驾下名将钟离昧、周殷、季布等人,召开小会,项羽说:“我们不能全部从齐国撤军,因为这样的数十万大军一撤,势必军心动摇,齐国丢了不算,这样灰头丧气的大军往回跑,如惊弓之鸟,亡窝之鱼,一跑就根本不可收拾,被汉军伏击,我们就会不战而全溃。我们只能以三万精兵,做出主动出击剿盗的作战态势,并且乘着在齐国已有的胜利之势,命主力大军照样在齐国扫荡,方能南北两下士气皆不丢。” 诸亲戚诸将皆点头称是,项羽说:“你们这就回去布置召集,车、骑、步皆有,以骑兵为主。今晚之前选定三万人,明早鸡鸣整束动身。” 次日清晨,项羽三万精兵南下三百里后,抵达彭城西北部的一块微微高起的丘陵地区,隐藏起来。 项羽秘密集结隐蔽起来以后,却不急于进攻和力求收复彭城。刘邦的主力部队,在前锋已经攻下彭城之后,这时候,也迤逦向彭城汇集,随后源源不断开进彭城。 项羽集结在彭城以西北地区,看着汉军主力不断入城,他的部将钟离昧长着一个青铜鼎一样的大脑袋,就发问了:“霸王,您这是把战机错过了,一日前,我们已抵达这里,算是休整过来了,眼下应该抢攻彭城,否则,敌人越来越多,都跑城里去了,我们再想攻城,哪还有机会啊!” 项羽说:“非也非也,如果昨天我们就进攻,趁着占据彭城的只是敌人先锋部队和有限主力,确实可以把彭城收复过来。但是,汉军主力数十万随后赶到,我们照旧守不住彭城。所以,必须等他们全部至少是大部进入彭城了,我们再一举歼灭之!” 钟离昧说:“我真是有点不明白了,他们几十万人都进了彭城,我们还怎么一举歼灭之啊?” 项羽说:“以你的智力,是理解不了的,我只能给你解释到这里了。你继续在这里观察吧,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攻。” 于是,钟离昧苦着脸瞪大眼朝着东南方向观察。如果他的视力足够好,他就可以看见,正在不断进入彭城的汉联军,此刻在彭城展开了大肆掳掠。汉联军扑向了文明的硕果,宫殿中数不清的一堆堆的宝货美人,被汉诸侯联军通乱抢。联军王侯将相都尉司马,照着岗位系数把这些珍宝美女铜壶玉璧什么的全分了。 刘邦和张耳、魏豹、韩王信、申阳以及诸将群臣,这些高级干部,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里,整天抱着美女,拥着鼎尊,攥着酒杯,使劲地吃,使劲地喝,置酒高会,庆祝革命胜利,庆祝为义帝出气报仇胜利,日以继夜,享受天堂里的彼岸生活。 而这时候,汉联军主力,也已经大部都已进入彭城,直奔向那里的珍宝美女,彭城中容纳的联军兵员数,已经到了一个城所能容纳的极限。混乱也可以说到了极限。 彭城就像一个巨大的充满花蜜的花房,把全世界的蝴蝶苍蝇蚊子和昆虫都吸了进去。项羽冷冷地说:“你们蹂躏我们的珍宝和美女吧,再有半天,我的雷霆和酷冬就要把这地面上的一切,扫入地下。” 钟离昧不久过来报告了:“报告,霸王,现在诸侯叛军已经大半进入彭城,城的四周也全是诸侯营垒,日日进城抢夺喝酒,守在远处外围据点的,多是些岗位系数比较低没资格现在进去抢东西的二等三等军。此外我就看不到什么了,我们现在还要在这儿接着看什么啊?” 项羽说:“传我的命令,三万精卒、战车、骑兵,今晚饱餐战饭,明晨鸡鸣天亮进行突袭!” 项羽下完命令后,就顺着战壕,进了自己的掩体里,找美人小虞等妹妹,一起去唱歌去了。 当晚三万精兵饱餐战饭,次日黎明开始发动进攻,迅速攻陷彭城附近壁垒,长驱奔袭彭城。 日中时分,抵达彭城。彭城城外营囤里的汉联军,数十万人仓皇应警出战。刘邦这时候也扔了酒罐子,带着数十万人出城前来会战。面对着庞大的诸侯军团,楚兵三万就好比一只牛虻进攻一团马蜂窝。就见这只牛虻以战车为中坚,战车兵一边进攻,一边把皮盾排成“短墙”,连成上百米的横墙,蜿蜒在旷野上,压向汉军。楚骑兵也从侧翼飞旋攻击,打乱汉军车阵阵脚,刘邦的感受,基本上相当于遭受飞机空袭扫射,而后面奔跑着的楚军步卒,无不精悍彪猛,以一当十。 由于战前毫无准备,汉军一开场就处于被迫应战的防御地位——这几天来,汉联军忙着抢美女宝贝,根本没想到会有大战,仓促之间,开出的军队越多,就越是一大片混乱。汉军被楚军有秩序的战车和疯狂的骑兵撵压冲刺,军心很快动摇,锐气大减,它所尾附的诸侯国兵在楚军集中精锐的一气冲击下,力不能支,慢慢后退。汉军受此影响,亦向后退却。数十万人一旦退却,很快就形成溃败。而战场上真正的杀伤机会,不来自两人正面互掐,溃败中死的才多呢。汉联军士卒都绕着城往东边跑,结果东边很倒霉,有泗水、谷水两条大河流过,跑到河边的人又往回跑,前挤后撞,被楚军攻杀猛刺,死亡十余万人。 刘邦从战车上跳下来,骑上马匹,越过死人,喊:“往南边跑,往南边跑!南边他妈的有山,据山反攻。” 于是,联军都往南边跑(西边是项羽来的方向,东边是大海,北边是项羽占领的齐国,所以只有往南跑)。但是大军漫上山之后,却根本不敢反身向敌,而是接着往山顶上跑。可惜彭城这一带山的高度都极有限,很快到了山顶,往下就是下山了。联军又你追我挤一路下山,跑出十多里,直到被睢(suī)水拦住道路,这才不跑了。后面楚项羽的骑兵奔来,煞神一样的项羽骑着北极熊一样的白骓马,一声呼啸,杀得睢水岸边的汉联军只能硬往河里跑,河中都是旋涡激流,汉联军再次陷入险境,大批的楚军骑兵汇集冲锋,一拨又一拨朝他们围攻上来,直把这些汉军挤下河喂了王八。 汉联军连被杀再被挤,纷纷往河里边拥退,这河原本不深,但是你推我挤,在河中被挤倒淹死和杀死十数万(相当于广岛原子弹爆炸一次消灭的人数),一时睢水为之不流。刘邦骑着马,踩着死尸,连蹦再跳,跟着部将踩过河去。项羽骑兵和步卒旋即涉河而来。这时候,汉军兵力已成弱势了,竟被项羽骑兵步兵包围,一连围了三匝。刘邦左冲右突不得脱,敌人越围越多,刘邦等人如困在核心的美食,敌人的戈、戟像筷子一样朝他的身上夹来。如果刘邦被俘,则项羽就获得绝对和永久的胜利了。 这时候,天帝显灵了,古代的台风从东海岸而来,登陆彭城地区,树叶呼啦啦地好似几百万惊鸟,飞向搏杀中的大军战场,好像无数黑天的蝙蝠。随后狂风暴起,折树拔屋,扬沙走石,一下子天地不分,天昏地暗,窈冥难辨。不论楚军汉军,皆不辨你我,各自大乱,阵形坏散,刘邦赶紧用袍子抱住脑袋,不管三七二十一,跟随着几十骑护卫将官,朝着一个方向就撒开马遁去。 刘邦借着风遁去之后,想想自己的五十多万大军都快死伤逃散光了,突然感觉一身轻松,仰天爆出一声大叫:“哈,我没有死啊!” 他旁边的太仆夏侯婴说:“王啊,咱们现在去哪儿啊?” 夏侯婴本来已经封侯了,但是从前在县里管过司机班,这时候没兵了,于是又降为驾驶员使用,驾驶着一辆战车。他在打仗的时候,也常负责将领战车。人在大挫折之后,往往突然想起自己的父母,有想回归娘胎和子宫的冲动,刘邦突然生起了慈孝之心,说:“我们这就去沛县,把我的爸爸,我媳妇,还有我的孩子们,都接上。咱们从此离开这个鬼地方,不要让他们给那家伙抢去了。”——他都不敢说项羽的名字了,像病人怕着致病的鬼魅。 “那我这车正好可以用上,拉上他们。” 于是,一干人绝尘朝西北方向不远的沛县而去。 刘邦的逃亡路 项羽以三万精卒,以彭城为甜饵和毒药,使汉联军不断囤积,多到了无法指挥因而走向反面变成了脆弱,并一举击溃了汉联军五十六万,杀其二十余万,确实创造了人类历史上一个以少胜多的空前绝后的神话,成了立足彭城的东方不败。 项羽的骑兵占其兵员的比重比诸侯军的要大,在这次战胜刘邦的过程中,其骑兵发挥了不可取代的攻阵越险、追亡逐北的作用。但是,当时的骑兵还不能取代战车而成为主战力量,这主要是因为当时骑兵战具尚不完备,没有马镫,削弱了单骑的作战能力。 事实上,当时周文攻击函谷关的时候,有车千乘,卒数十万,但是没有提及骑兵。而陈胜从大泽乡起兵,攻到陈城时候,有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从前战国时代李牧的主力是战车一千三百乘,骑一万三千匹,步兵士卒五万人,相比之下,骑兵通常占总兵员10%以下,战场主力还是步兵和战车兵。 既然骑兵还不是真正战场主力,直接杀伤力也不是很大,所以项羽这次战胜,除了由于有意设置骑兵比例比诸侯军的要大,更是因为还相应地充分利用了泗水、睢水的地障,用骑兵和步兵挤压的方式,借助两条河流,大量杀伤刘邦主力。 虽然骑兵还没有成为主战部队,但是在项羽这里确实得到了极大发挥。项羽被认为是“兵家”中的“兵形势家”,兵形势家指挥战争的特点是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向,变化无常,以轻捷疾速制敌。骑兵优异的机动性能正好胜任“兵形势家”的战术要求,所以深受项羽所喜爱,其军中骑兵比例相对于诸侯军要大。这次彭城之战的骑兵就在追击过程中,挤压敌军,借助河流,杀得刘邦联军伤亡近半。随后不久,刘邦也学着项羽的样子,加强组建骑兵。 项羽重新回到彭城,钟离昧跑进来,赞叹说:“大王的用兵真是出神入化。”项羽说:“其实只是刘邦贪财好色,不会用兵罢了。如果刘邦在彭城内外的各县各邑层层布置,内外有序,我们再强攻,也不可能扫尽他。必须令他乱聚在一起,而这些美女宝货,就吸引他都聚在了彭城。我从来没见过,把五十多万大军,驻在一个城的内外,而不败的。” 钟离昧说:“唉,只可惜一阵大风,被他走脱了。” 项羽说:“你速带领一支骑兵,飞奔沛县,看看刘邦的爹妈妻子,是不是还在那里。从前,刘邦北上关中后,我一直对他手下留情,没有动他的家小,现在他引兵来攻,那我也不能让他再有家了。” 钟离昧领命,骑着没有马镫的战马,扬尘而去。 刘邦这一帮惊弓之鸟,这时已到彭城以西北五十公里的沛县了,进了沛县的丰邑,但见满街似乎都是静悄悄的,刘邦实在太紧张和激动了,反倒和夏侯婴聊天起来了,说:“整三年没回来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记得我那两个小孩就像两只小兔,一个有点脏,灰灰的,一个挺白的。白的脑门窄,是儿子,灰的脑门宽,是女儿。” 进了中阳里的里门,到了自家的别墅,才发现屋子里边一个人也没有了。妻儿老小都不见了,一片翻箱倒柜的狼藉,刘邦说:“估计是已经被那家伙他们的人抓去了。可恨我没有早些派人来。” 刘邦于是带着人离去,出了城门,在大道上乱跑,看见前面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还有一个更小的女孩,夏侯婴说:“这是不是小公兔和小母兔?” 刘邦这时候已经不骑马了,改坐夏侯婴的车,坐车舒服,他从停下来的车上扭回头,看了看俩孩子,好像是自己的,问:“你爸爸叫什么?” 那个大一点的男孩,嗫嚅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小的女孩长着一个方盆大脸,头发打着绺,脏兮兮的,说:99lib.“我妈妈说了,路上如果遇上有人问你爸爸叫什么,千万不要说叫刘邦。” 刘邦点点头,这是自己养过的俩孩子啊,连忙拖上车来,边拖边问:“你妈妈哪儿去了,你爷爷他们呢?” 大的那个——叫刘盈,对爹的印象深一些,看出这个方头隆鼻的瘦家伙,好像是自己的爹了,再加上看妹妹敢先说话,于是为了跟妹妹比赛,就仗着胆子乱说道:“都不见了,我们正吃饼呢,我妈和爷爷就拉着我们跑,后来我专注意吃饼了,就不见妈妈和爷爷了,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刘邦说:“我是你们的爸,你们拉着这绳子坐好了,快,开车!” 刘盈觉得很新鲜,在车上东看西看,右角车厢已经被砍豁坏了,下面还有一大滩血,横轼旁边还贴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字,如果他认识字,他就会发现,上面写的是:“跳车前请拿下随身所带的尖锐物品。” 刚往西跑出没太远,就见后面一队楚兵追来,刘邦赶紧命樊哙等人留下来阻击,自己催着驾驶员夏侯婴,赶着战车,加鞭快跑。这战车是双马双轮木轱辘的,立刻高速飞驰。但是车上装了俩孩子,重量略大,毕竟影响车速。 刘邦急中生智,于是一脚就把刘盈给踹下去了,这马车立刻轻了一点,超过了旁边的马儿一肩膀。刘邦看看有效果,就对着闺女说,小心点啊,抱着脑袋,然后一脚把她也从车厢后开口处,给踢下去了。夏侯婴正在专心驾驶,回头对刘邦说:“好像咱们快了很多。” “是的,我把俩孩子踹下去了。”刘邦说。 “哇?”夏侯婴一看车厢空了,立刻刹车,“吁——这怎么能行!” 夏侯婴这人一贯有妇人心肠,从前曾经救过韩信,立刻勒住马车,从车厢后头蹦下去,跑了十几步,把已经站起来哭着要追车的俩孩子,充满母爱地,一手抱了一个,像抱了两个奖杯似的,跑着给抱回来,单腿迈上车。 樊哙、陈平这一帮警卫,见状立刻勒马,返身去与后方的追兵击战。 夏侯婴让两个孩子坐稳了,然后打马飞驰。跑了一会儿,刘邦对他说:“你现在觉得是不是又快了一点。” 夏侯婴说:“是的。” 刘邦说:“因为我把俩孩子又拨拉下去了。” 夏侯婴脸立刻急红了:“有你这么整的吗?虽然有孩子跑不快,但何必如此啊!”说完,一拉车鞅,又把车刹住,翻身就蹦下去救俩孩子。众侍卫立刻又勒转马头回身贴上车去。 夏侯婴看见,这回俩孩子都坐着哭,站不起来了,赶紧又一手抱了一个,飞身跳回车上。刘邦在车上又急又怒,催骂道:“快点快点!谁让你下去的,你爷爷(乃翁)我的儿子用得着你来管!”夏侯婴让俩孩子坐稳,然后一松手刹,加速飞跑。跑着跑着,好像又快了,然后又一回头定睛一看,俩孩子果然又不见了。夏侯婴立刻去摸手刹,刘邦“锵啷”一下拔出宝剑,勃然大怒:“你敢再下去,你爷爷我就杀了你!”说 5b8c." >完把宝剑就架在夏侯婴脖子上了。 夏侯婴说:“你儿子留着将来有用啊,你杀了我,谁开车啊?”一句话问得刘邦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办了。夏侯婴不由分说,挤下车去,直奔俩孩子。这回这俩孩子直接都趴在地上,见夏侯婴过来,刘盈说:“叔叔,不用抱了,待会儿还得躺下。”那女儿也说:“都是你抱,我才被多摔好几次。” 夏侯婴这回抱上孩子,怕刘邦再给推下去了,就让俩孩子都“拥树”,这是当时抱孩子的术语,就是小孩子抱着大人脖子,像吊在树上一样。夏侯婴脖子上一左一右抱拥着俩孩子,像长了两个大瘿瘤,跪坐在车厢前侧中央,俩手拉缰绳,先是让马儿徐行,等孩子抱得确定稳牢了,才逐渐加速。刘邦气得张牙舞爪,举着宝剑一路上数次要砍夏侯婴,夏侯婴说:“不要怕,不要急,这旁边还有侍卫可以战斗呢!” 刘邦说:“扔了孩子也不怕的,第一是我还有孩子,第二是贼虏不会留意到抓孩子,第三是抓住项王也会替我养着的。你再不撒手我砍你!” 夏侯婴说:“你放一百个心,我肯定可以甩掉他们的。” 于是,旁边的骑士警卫不断留下来射击战斗,迟滞敌人的追势,一帮烟尘滚滚的楚兵,最后竟然放弃了,使得刘邦、夏侯婴一干人,终于全身脱去。 后来,刘盈和他妈妈吕雉为了感谢夏侯婴冒死救得刘盈和妹妹,..就赐给他未央宫北门外第一处府第,让他住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以示尊崇。 却说吕雉原来正在家中,闻说里门有楚兵赶到,就拉着儿女和刘太公(刘邦的爸)从后面逃跑,刘邦还有一个儿子叫刘肥,是跟自己的二奶在吕雉嫁来之前生的,其他还有别的孩子,吕雉都管不了了,就拉着自己的亲儿女刘盈和妹妹以及公公跑。刘邦有二奶,吕雉也有二爷,刘家有个舍人(就是宾客门客)叫审食其,长着个小白脸,跟吕雉互相有性慰问行为,帮着吕雉一干人一起跑。 跑到半道上,儿女跑没了,审食其拉着吕雉和太公,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审食其说:“还是去找汉王好,这样兵荒马乱的,不投到汉王..那儿,总是不安全。”于是就往东边的彭城去,半路上正好给一队楚军堵住了。 吕雉下过田,太公跑不动,被楚军俘虏,吕雉则往田野里猛跑,跟审食其直接窜到一处沟壑里。从沟底斜跑了半天,遇到一处大水潭,没法再前进了,只好往沟上爬,这时候却见敌人已经顺着沟追,在沟沿顶上等她了。因为没路走了,吕雉干脆一直爬上沟顶上,被敌人俘虏了。 楚军于是把吕雉、太公、审食其还有其他一两个孩子,安置在军中,作为人质,使得刘邦不敢放肆。 淮北下起了雨,远古世界里一片春雨潇潇。四月的春雨洒打下来,像一个人在青春时所有落下的泪,像乱世里所有的悲欢离合。 英布投汉 公元前205年四月,“西方失败”刘邦被“东方不败”项羽扭转战局,一路向西遁去。 刘邦战败后,经过沛县,往西南七十公里跑到了下邑,这是从前汉联军从西来时攻占的地方,属于魏地的地盘。刘邦从马上下来,把马鞍子也搬下来,置于地上,把屁股放在马鞍子上,方才惊魂甫定,可以喘一会儿气了。 喘完气之后,五十周岁的刘邦知道项羽即将要进行大反攻了,这些地盘怕是都守不住了,就想了一个买空卖空的主意:“各位,我请问一下,我想把函谷关以东,所有我现在占的地盘,魏地、韩国、三河,全都不要了,给天下的英豪,使他们与我共定大功,但是,我不知道给谁好呢?灌婴,像你这样的,我给了你也没有用!”(三河,指河东、河南、河内三郡,为刘邦这次东来路上陆续所占得) 灌婴是离沛县不远的睢阳(河南东部商丘)人,参加革命不算早,岁数也不算大,刘邦开始西征的时候才开始加入,以前是卖绸缎的,但是打仗非常豪野,跟抢购货源似的,在前面攻占彭城的战役中,因功被封为了昌文侯,赐食邑在关中的杜县平乡。 灌婴是卖绸缎的,能说会道,但是不敢接话,刘邦才给了他一个乡,这关东的大片郡县,他怎么敢想。 成信侯张良的面子大,出身不像刘邦、灌婴似的都是老秦的编户齐民(刘邦靠着能骂,靠长期骂对方而从心理上慢慢驾驭了对方,才镇住了这些同是出身编户齐民的战友),是五世相国之家,于是接话回答刘邦:“其实这样的人选,只有三个,一是九江王英布,最近因为生病的事儿,这位楚国骁将跟项王闹了别扭,生了嫌疑;还有一个是齐王田荣从前遥拜的齐地将军彭越,被您在来的路上拜为魏相国的,帮着略定了魏地,现在不知道被打散在哪里了,这两个人,可以赶紧调动起来。至于您的诸将里边,我看只有韩信大将军可以交托大事,独当一面。所以,您如果要把关东地盘全都封出去,封给这三个人,则楚国可破也。” 意思是,以关东之地调动这三个人的积极性,则可攻破楚国。 刘邦说:“这个事情我再想想,我们先进下邑休息再说,吃顿饱饭再说。”他听了张良的话,似乎有了吃饭的心思了,不这样在马鞍子上坐着,望着天空发呆了。 在下邑里驻扎来后,刘邦遂派人去调动英布、彭越这两个人。彭越好办,本来就在像偏执狂一样死攻项羽,早先已发展成为三万人的独立大队,趁着五十六万大军东伐项羽之势,又加入了刘邦,受了刘邦魏相国的官,随即略定了山东、河南交境的魏地。目前势必死保魏地。去鼓励他勉力反楚,以拖住项羽对刘邦的步步大反击,十分好办。但是英布呢? 刘邦觉得很烦闷,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动静闹得很大,对左右人说:“像你们这样的人,关键时刻,都帮不上忙。” 负责接待宾客的随何,上前说:“不知大王说的是什么意思?” 刘邦看了一下随何,知道这是一个儒生,说:“你们这帮腐儒,既不适合破坏也不适合建设,畏首畏尾,更帮不上忙。” 随何说:“不知需要帮什么忙?” 刘邦说:“帮忙,就是,谁能为我出使淮南,令九江王英布发兵反楚,这样,拖住项王的后腿数月,那我取天下就非常保险了。” 随何说:“如果是这样一件事,那臣请前去出使。” 刘邦也没有别的办法,就派了二十个人跟着他,往淮南而去(九江国地盘辖今安徽在淮河以南地区,以及江西省和部分湖北省,面积大,GDP低)。 随何与二十人乘坐着车辆渐行渐远,最后被一片青葱的淮南森林所吞掩——当时江淮,还有大片的原始森林,后来孙策还在这里打猎被暗杀,总之,还是蛮原始的地方,开发得很不够,人们不会穷得饿死(因为有很多鱼虾虫鳖可以吃),但是也没有千金的富家。随何到了六安(安徽合肥附近),求见英布。英布心说,我怎么能见汉王的军队,那汉王反叛项王,是乱臣啊。 于是就把门对着随何的鼻子关上了。随何着急了,就对传达室的说:“大王多日不肯见我,想必是以为楚国很强,汉国极弱,所以不敢接见汉臣,不过,这正是我要出使要来说明的。如果大王让我去说说,如果我说得对,那也是大王所愿意听的,是好事;如果我说得不对,大王把我们二十人拉到淮南农贸市场上垫着菜板子用斧子砍了,以打广告显示您不肯跟汉国合作而跟从楚国,这不也很好吗?” 传达室的把这话又报给了英布,英布想,既然都是好,那就见见吧。英布不肯亲随项羽伐齐,而是在九江国装病,也是有原因的。其实,英布想要的就是一块相对独立的封地。项羽先是杀了韩王成,夺了旧韩国,又去打齐国。虽然齐国有该打的理由,但是在英布看来,项羽灭的诸侯国越多,项羽的直辖地盘就会越强,挡在前边给自己垫背的诸侯就会越少。虽然现在项羽对自己不错,把九江国这个大国给了自己,但是随着项羽灭齐之后胃口越来越大,在别人的挑拨下,和统一形势的要求下,势必依次轮到要攻击自己的九江国了。所以,为苟延残喘计,他不能帮着项羽去灭齐,留着齐国,自己的九江国也就可以永远存在下去。 英布在给项王当部将的时候,唯命是从,出生入死,将项羽利益放在第一考虑,现在得到了一块大封国,就将保存封国的长存久安放在第一考虑,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是英布这种拥兵自保的做法,令项羽很是怨望他。项羽收复彭城之后,再次派人来召英布,叫他到彭城来开会。英布一看,会没好会,宴没好宴,更不敢去了。 随何见到英布,英布说:“你有什么要说的?” 随何说:“大王,臣窃窃地感到非常奇怪,大王与项王之间,何亲之有?” 英布说:“寡人对项王北面称臣而事奉之。” 随何说:“大王与项王俱为诸侯,而您北面称臣而事奉之,必是以为楚国甚强,可以托国于他获得荫庇。然而,项王攻击齐国,项王身自背负板筑(夯土用的板子和锤子,修城墙),以为士卒之先,身自冒险于齐国,起了如此好的带头表现作用,您也应该悉起淮南之众,自相带兵,为楚军前锋。结果您却装着生病,派了区区四千人去助楚。您所谓北面事奉项王,有这样事奉的吗?随后汉王战于彭城,项王身在齐国不能得出,您也应该立刻发淮南之兵,日夜兼程,会战于彭城之下,以解项王之忧。可是大王拥数万之众,无一兵一卒渡淮东北上,只是抱着肩膀和肚子坐观项王汉王孰胜孰败,以求本国趁机坐强,所谓托国于人,有这样托国的吗?大王托了一个事奉项王的空名,行的却是保有自己国土的实情,您这样做,项王会还继续罩着您吗?窃以为大王不应该取此策啊! “但是大王不助楚国,又不敢背叛楚国,是因为汉王为弱,故名义上还跟项王粘连不清。不过,楚兵虽强,但是背负了天下不义之名,因为他背弃盟约(不给老刘关中王的地位)而逐杀义帝。汉王现在收得诸侯之兵,不久将还守荥阳、成皋,萧何丞相南收巴蜀汉中之粟(小米),深沟高垒,有粮有工事,再分卒守卫附近要塞。楚国欲从齐国向西攻击荥阳成皋,则中间隔着魏地,深入敌国八九百里(魏地是彭越此前以刘邦所封的魏相国身份略定,此时刘邦又要极力拉拢彭越,故说这里是楚之敌国),然后欲攻荥阳、成皋则力不足以,转粮千里之外则小米不够。则楚必不能破荥阳、成皋。若楚能破荥阳、成皋,楚国势将势大,威胁诸侯安全,诸侯(如赵国等)必自危而合力救汉。故总而言之,楚国不如汉国,形势如此简单鲜明。今大王不跟从绝对安全之汉国,而托国于危亡在即的楚国,臣以为大王应该是患了神经病和抑郁症了。如果大王能发兵背楚,拿出行动来,拖项王后腿数月,则汉国之取天下可以百分百做到。大王立有这样的功勋,汉王必裂地以封大王,何止紧紧看着淮南一个穷地方呢?臣今日说的都是汉王的意思,请大王留意三思之!” 英布听到这里,觉得助汉制项王,对于自己保有九江国,确实是好。而且目前自己已经惹了项王了,叛楚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于是拧着眉头,把一脑门的刑徒文身扯来扯去,终于一拍案子:“好!就依先生所言。” 英布又说:“..但是这事不能对其他任何人泄漏,你待我准备准备,布置布置吧。” 随何说:“布置多久啊?不要等得太久啊。” 英布说:“很快,很快,不要着急,你先回传舍休息。” 随何回到传舍,心想英布可能.99lib.还在首鼠两端,观望东西的能力和战局。不久,他去传舍的餐厅里吃饭,就见一个大包间里,英布跟一帮楚国的使者正在吃饭。这狡猾的英布,还在跟楚国人拉拉扯扯呢! 随何于是推门而入,一屁股坐在楚使者代表团团长和英布中间。旁边楚国使团团长对他说:“老大,你坐错位置了,你比我团长还大啊,你是哪个单位的,应该到外边大厅里吃去。” 随何说:“我大名随何,是汉王使者。你是哪个单位的?干什么来的?” 团长说:“我们来替项王出使,责命九江王速发兵击汉的!就是打你们的!” 英布脸都白了。 随何说:“九江王已经归汉,楚国还想让他发什么兵,击什么汉!” 英布一脸煞白,白得脸上的黑字都白了,满面愕然,心说先生你怎么这么说啊。 楚国使者立刻明白了,团长“腾”地站起来,狠狠瞪了英布一眼,把餐布往案子上一丢,全部离席出去了。出去就赶紧备车,要去告英布的御状。 英布捏着餐布说:“先生,你可把我害苦啦,不是说好保密吗?你现在怎么就对项王的人乱讲啊!” 随何夹起一片生鱼肉,送到嘴里嚼了一口,擦了一下唇边的胡子,说:“大王,事已至此,铁案已经构成,无法挽回啦,杀了我也没有用了。你要杀,99lib?不如杀了楚使者,别让他们跑了去报信,然后您赶紧起兵与汉并力攻楚吧。” 英布说:“你,你,你这个读书人!好,我就按你说的,起兵攻楚吧!叫我的保镖们驾驶员人都进来!” 保镖随后带着人,把楚国一团使者,追着杀了个精光,然后竖起旗帜发兵攻楚。项羽使自己的族人项声和大将龙且发兵攻击淮南英布,而亲身西攻砀山县。刘邦乘机遁至中原中部的荥阳、成皋地区组织坚守。 不管怎么样,随何一番游说,有辩才有勇气,一人出使而扭转刘邦困窘无助之局面,勇夺秦末“四大辩士”第二之美名,不亦英豪乎? 魏王豹自立叛汉 公元前205年四月,刘邦在彭城战败以后,项羽带着彪悍的楚军,乘胜逐北,追逐汉军,好在英布在淮南叛楚,使楚军不得不分出主力应付,而魏相国彭越,也类似英布那样得了刘邦的鼓励,拼命在魏地本土阻挡追击刘邦的项羽军。但是项羽还是迅速光复了彭越所占领的魏地,彭越被迫带着残兵北退至黄河上。然而他的一番战斗,毕竟迟滞了项羽对刘邦本部的追击。 五月,刘邦在楚军追击下,败逃到荥阳。荥阳位于中原偏西部一点儿,具体位于豫西走廊的东口(再往西二百多公里就是函谷关),属于韩国地区,后面再往西就是洛阳。韩王信、韩信、曹参、陈平、周勃等诸将也带着败军都向这里集结,后方的丞相萧何听说了前线的消息,也尽数征发了关中青壮送至荥阳,一时荥阳城内元气复振。 我们说,当进攻的军队发起一次进攻行动时,必须离开自己的战区,并因此受到削弱;而防御者的军队则距离自己的兵员和物资补给基地较近,因此防御这种作战形式,比进攻这种作战形式要强。所以,当刘邦攻至彭城的时候,强弩之末,后援不济,于是败亡二十多万,惨死遍野。而当项羽击破在魏地挡着他的彭越,向西几百里来到中原的荥阳的时候,也一下子踯躅不前了。 项羽的先遣部队抵达了荥阳,布置进攻,其中骑兵部队比例较大。刘邦站在城上,心说骑兵我也有啊。原来,在刘邦的大军中,也有收编自秦国的一只骑兵,只是因为都是降卒,没有委之以重任,连个骑将都没有设,只把他们当传令兵和摆设用——作为自己的仪仗大队,叫郎中骑兵。刘邦于是发下话来:“你们这些秦国骑兵里边,谁的骑射最厉害啊?” 秦国人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选说:“李必和洛甲现在是骑兵校尉,最厉害。” 刘邦于是找来李必和洛甲,说道:“现在提升你俩做骑将,择日拜授。” 李必、洛甲非常低调:“我俩都是二等公民,是从前的秦国人,恐怕我俩当将,大军不能听从啊。您最好还是选个您身边善于骑马的,做骑将,我俩帮着他就行了。” 刘邦这帮楚国人,倒是善于在淮泗上划船,淮泗之间河多,马走不通,所以不怎么会骑马。刘邦说:“灌婴这小子倒是很会骑马,这次往回跑,他总是跑在第一个,你俩觉得他应该算是会骑马吧?那好,就拜灌婴为骑将,你俩为左右校尉,速速操演骑兵,建设编制,过几日就出城去夺制地权。” 李必、洛甲于是保着卖绸缎出身的灌婴,在城里说教怎么排列和运用骑兵,过了几日,即高调出城,和楚国的大骑兵一场鏖战,竟将楚国骑兵队攻破。 于是,汉骑兵和楚骑兵,就共同控制了荥阳城外和四周的制地权,在汉骑兵的纵横掩护下,城中汉兵也可以出来,跑到附近敖仓地区抢粮食了。当时,在荥阳以东北的广武山,北临着黄河,有很多粮食储在这里的粮仓里。从山上往下挖了许多大坑,粮食埋在坑里,上建遮雨屋顶,就是粮仓,这是从前老秦像老鼠一样储备的,数十百个之多,被称为敖仓。汉军占了这个敖仓,又修筑甬道,借着两道墙壁,从甬道里向荥阳城内及城外各营地运粮。 刘邦命威武侯、将军周勃戍守敖仓,这周勃从前的职业是用芦苇编织养蚕的叵罗拿出去卖,以及人家发丧时他给吹小曲,是个大炮筒子,说话粗质少文,他跟灌婴很有共同语言,俩人都对典护军陈平意见非常大。这个陈平,现在当了诸将的二老板,指指画画,乱指挥。 于是,周勃、灌婴等人,就一起去找刘邦说陈平的坏话:“陈平这个人,虽然是个美丈夫,但是他就像冠上的饰玉,光灿好看,肚子里未必有货。我们听说,他在老家的时候,盗过他的嫂子(偷情私通);他在魏国事奉魏王,在项王那里当尉官,都混不下去,只好逃亡到了您这里。今日大王把他封为了二老板,让他做监军。我们听说,陈平利用护军职权,收受诸将的金子贿赂,谁给他金子多的,他就让谁去安全的地方驻扎,那些给的金子少的,都被他派去到项王的嘴边去当炮灰。这样的反复乱臣,希望大王好好查查他啊!” 刘邦听了,心里也疑惑了,陈平仪表堂堂,他嫂子对他动心遭他勾引是很有可能的,而且俩眼总放着邪光,勒索诸将的金子也颇有可能,于是找来魏无知,这是当初引见陈平来拜见自己的人,说:“你推荐的人,也太有问题了吧,思想品质非常不端啊!” 魏无知是刘邦侍臣,长期陪着领导,自然非常会说:“臣所看重的,是能力,您现在说的,是德行。德行有用吗?如果把尾生和孝己这俩人叫来(尾生是鲁国一个书呆子,一直找不到女朋友,后来有个女的跟他约在桥下相见,发了大水,他实在想见女的了,抱着柱子也不走,最后被淹死了,为了看女孩把自己牺牲了;孝己是商朝中期商王武丁的儿子,特别孝顺,一宿起来五次看老爸盖的被子是薄是厚,枕头高低合适不合适,患有严重的强迫症,这俩一个是信,一个是孝),却无益于帮着您打仗取胜,您要这种有品德的人有什么用呢?现在楚汉相持,我推荐的是奇谋之士,有能力,能出计策以利国家。品德不品德现在不重要。盗嫂求金这些事儿,您何必在意呢?” 刘邦没话了,又把陈平从广武城叫过来,批评他道:“先生先是事奉魏国跟人处不好,于是去事奉楚国,现在又跑来追随我,讲‘信’的人都是这样心思乱转吗?” 陈平明白了,一定是有人给我扎针了,说:“臣事奉魏王咎,魏王不能听我的良谋,反倒听旁边小人的挑拨,于是我辞魏而去。项王也不能信任人,他所任用和信爱的,不是那帮姓项的就是他媳妇的弟兄们(相当于刘邦的吕氏诸将),即便有我这样的奇人在他身边,也不能用。我听说大王能用人,所以来到这里。我这不是轻于去就,实在是他们也不肯用我。我坐着船过黄河,被迫把衣服都脱了,以向黑船老大证明我没有钱,到了这里,果真也没有钱,如果我不收受点金子,我都没法活下去,更不足与诸将交往。如果臣的计策谋划您觉得略有可采用者,愿大王用之;如果您觉得没有什么用,我跟他们要的金子都还在,我都上交,请辞职离去,我并无话讲。” 陈平说得赤诚慷慨,坦然磊落,刘邦不禁为之折服,陈平也承认自己贪财求金子了,但是一个贪财的下属,其实是最不可怕的下属,如果连财都不贪的,那才可怕呢,那自己还能拿出什么来调动和笼络他呢?不过,陈平没有为自己盗嫂的事辩护,可见这事实在是找不出借口了。刘邦见陈平说的重点突出,目的明确,不愿意用我的计就让我走,刘邦方才慌了,走下席子,朝着陈平深鞠一躬,道歉说:“你讲得非常好,你没有什么错,是寡人暗昧不懂道理了。我这就厚赐你。以后不要老跟诸将要金子了,以后缺钱跟我要。当老子的要给儿子零花钱,不然把儿子都逼成这样了。我即刻提拔你做护军中尉,可以监护所有的诸将了(以前是典护军,大约是护军中尉的下级,参与监管诸将)。” 陈平告谢,随后退下。 周勃等人一看刘邦态度如此明确,也不敢再向刘邦发类似的议论了。 陈平受揭发和扎针这件事,体现了丰沛集团与归依集团之间的矛盾,周勃、灌婴都是沛县和附近地区的老人。以此类彼,韩信在刘邦军中,也属于少数派、外来派和“团队”边缘派,平时估计喝酒喝不到一起。 西魏王豹更是“投降来归派”了,带着自己的西魏国兵,败退到荥阳,对革命前途失去了乐观憧憬。这时候,他的高级小妾又跑来耽误他了。他的高级小妾叫薄姬,薄姬的爸爸也姓薄,是苏州人,长得还可以,在秦朝时去一个故魏王宗室的女儿魏大姐家里干活。这一天,薄爸爸刚干完活,魏大姐说,你的肌肉真健美啊,怎么长的啊,一边看一边摸。摸着摸着就把魏爸爸给摸到床上去了,俩人鱼水之欢作罢之后,不久就生下了薄姬。 薄姬像他爸爸,长得美艳动人,因为来路不明,就在妈妈魏大姐家里当勤杂工,其实暗中把她当女儿待。等到魏王豹在楚怀王的支持下了,得了魏国二十多个城,被楚怀王在魏地立为魏王了。魏大姐作为宗室贵族,也跑来凑热闹,攀亲戚。魏大姐说:“我有个丫环,特好,给你王宫里留着用吧。” 于是把薄姬送到了魏王豹的宫里,帮着魏王豹擦桌子和柜子,擦着擦着就跟魏王豹一起擦到床上去了,被收为了姨太太。如今到了荥阳,姨太太薄姬也跟着随军在这里了。当时打仗习惯带着个姬在身旁,譬如刘邦就总带着刚刚得到的戚姬(戚夫人),项羽则带着虞姬,他们都是一帮很懂得生活的魔王,爱情和打仗是人生的左右两个极点和支持点。 薄姬和她妈妈魏大姐这一天听说荥阳城里有个算命的老太婆叫“许妇”,看相水平特神,薄姬于是被魏妈妈领着,到算命专家老太婆“许妇”的门市里去请她看相。 许妇把眼睛在薄姬的脸上身上肚子上腰上胯骨上,来回打量,“噗”的一声就喷出了一口鲜血:“天机不可泄漏,这……这太太的命太贵了,你这个肚子,你这个腰,我担保你,不出数年,你一定生出一个天子来!” “哗”——天上一道洪亮的霹雳,似乎天帝也批准了。 魏妈妈和薄姬大喜,赶紧付了卦钱,手拉着手,高高兴兴从农贸市场跑回来了。回来就向西魏王豹报告:“报告,您了不得啦,您这爱妾,未来要生一个天子啊,老天刚才都打雷批准啦,著名专业算命师许妇都亲口说啦。” 西魏王豹正在郁闷,对革命形势忧心忡忡,听到这个好消息,像赌输的人突然摸到一个暗杠,乐得满脸发红。当下把叛逃的主意打定了:“看来,天命是在我们魏氏啊,我以后要当皇帝的啊,我为什么跟着刘竖子这个败家佬到处跑,向他称臣啊!” 于是魏豹卷了铺盖,准备回去另立炉灶和中央。他哪里知道,这个薄姬确实是会生天子,只不过那是在未来改嫁给刘邦之后。 魏豹见了刘邦,就沮丧着脸说:“大王,我得到不好的消息,臣的老爸老妈,如今在河东都一起患病了。我这里心乱如麻,没法留在前线了,我这就带着我的兵,回去到平阳照顾我爹妈,顺便在那里布置防御,以免赵国听项王的命令,向西偷袭我们河东郡。” 西魏王豹原来的西魏王国地盘,就是黄河大拐弯处的山西西南角的河东郡。赵国本来跟着刘邦一起向东伐彭城的,但是失败之后,现在也宣布不理睬刘邦了。 刘邦说道:“既然得病了,要回去那就回去吧。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我的老爸现在都楚军中押着,我都不以为意,大丈夫处世何必顾家。你这样的人,快走了拉倒!” 魏豹于是灰着脸,且惊且喜地从汉王宫里出来,然后脚步轻松,一溜小跑,带上了自己的兵,以及薄姬(给她弄了一个软和的温车,生怕把肚子震坏了),向北不远过了黄河,然后一路西北去,越过太行山南段,走了一百多公里到了临汾(平阳)。 魏豹回到祖国,当即发出重兵,把河东郡以西面临黄河的渡口蒲坂严密封锁堵塞了,以防关中汉军从临晋渡河来掏自己,然后宣布西魏国独立。 刘邦听了消息,顿足大恨,但是现在项羽在城东集结,自己也无法抽身去打魏豹。于是只好把气恼暗暗忍住,不提。 强渡黄河,韩信灭魏 就在项羽刘邦鏖兵荥阳的时候,齐国的田横,开始反攻,攻击项羽留下的扫荡用的诸将,逐渐竟很快收复了齐国城邑。一看齐国重新是自家的了,田横扶着自己的大哥(田荣)的儿子田广,立之为齐王。田横自封为相,专齐国之政。田横颇能得人死力,有从前的孟尝君之风,收有大批门客。齐国算是有了一个铁腕的君主。 项羽朝背后怒目望了一眼,责怪自己的诸将无能。 不过,刘邦身后也有危险,刘邦呆在荥阳,他的身后,就是左侧翼的魏豹,魏豹自从叛汉以后,对刘邦的威胁也颇大。 于是,两个月后,刘邦把四大辩士之第一的郦食其老头子叫来,说:“你老这就辛苦一趟,缓颊(松开脸颊)以说西魏王豹回来。前月他背叛了寡人,寡人再给他机会,叫他重新归附,跑来荥阳这里助我。办到之后,寡人以万户封你为侯!” 郦食其拄着宝剑,穿着儒衣,追着魏豹逃跑的路子,北渡黄河,过了太行山,来到山西西南部的平阳(临汾),对着魏豹把脸颊一松,不断赔礼道歉,滔滔不绝地哀求西魏王豹回来。 西魏王豹本来参加了联军攻楚,但是因为自己的小媳妇要生天子了,故辞别了彭城大败毫无希望的刘邦,躲回了西魏国(河东郡),再不回来,并且还和项羽呼应,重新臣属于项王。 魏豹把脸一硬,说:“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耳(要好好享受生活,因为人生太短了),可是我跟在汉王那里,汉王喜欢怠慢和侮辱人,骂詈诸侯群臣如同骂家奴一般,这岂是上下该有的礼节。我不忍心再去那里过那样的日子了。回忆起来,简直是噩梦一场。” 郦食其说:“汉王起自布衣,自然没有大王的礼仪彰美,文雅有质。大王是天鹅,汉王是鸭子。但是,汉王素来表里如一,待人赤诚,外表虽粗,内明大义,封赏功臣诸侯,立等可取,不移片刻,谈吐豁达,不拘小节苛礼,真是天子之姿……” “你不要说天子了,告诉你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我河东郡这里,也要升起天子了,未来的天下姓魏。你老若是有意,就留在这里,未来不失太傅之位,若是无意,我们各行其素,未来或有相见之期。” 小小一个魏豹,对于自己能当天子的预言,都时时放在心上,那项羽被人说成只想回复割据分裂局面,只属意于一个霸王,没有当天子一统天下之心,确实是很不合情理的臆测啊。事实上,据史载,当时豪杰争为天子的以万数。 郦食其看魏豹没有回转的意思,只好长揖施礼,当下摇着头,辞别回去。 他望着太行山以北脚下的三晋大地,夕阳正在满野抖下清凉的金光,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时何世。 八月,汉军准备开辟第二战场。汉大将军韩信,在郦食其说西魏王豹不果的情况下,当月奉汉王刘邦之命,带领汉假左丞相曹参,和数目不详的有限军队,也从关中出发,车轮辚辚,在盛夏的蝉声中上路了。他们向南北而流(左右分开山西和陕西)的黄河西岸的临晋关挺进。 韩信这支别动队,以讨伐数月前叛汉的西魏王豹为短99lib?期目标,以缓解刘邦在荥阳被北部魏豹俯瞰的危险,以攻略占据黄河以北的山西、河北乃至山东,从而对项羽构成半包围态势,为长期目标。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因为它意味着深入敌乡,三千里独行,而且没有任何后备队和充足的给养保证。 韩信来到了黄河岸边,准确地说,是靠近黄河大拐弯处偏北二十公里的临晋关(陕西大荔县)。 韩信向对岸眺望,这时候,敌人——魏豹,集中了阵容庞大的主力在河对面的蒲坂渡口,戟矛全部前仰,干等着汉军过来厮杀(蒲坂渡口在山西最西南角的永济县境内)。 我们说,渡河进攻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到了对岸登岸之后,集结、列阵和展开作战,都会有时间耽搁,于是渡河进攻就像是把芦柴棒一批一批地送进燃烧的火炉里。 韩信对曹参等部将说:“魏豹把所有的主力都聚集列阵在对岸蒲坂,真是愚蠢啊。” 曹参等人心想,这是冷笑话吗?——又来了,敌人把大火炉架在对岸,等我们把战车步兵渡过去,一批批地被他吃,这难道是愚蠢吗?那怎么才能不愚蠢,让敌人过河来打我们吗?他们肯来吗? 韩信说:“我的意思很明白,我们只要躲开这个火炉就可以了。但是我们必须让敌人把这个火炉留在这里,这就需要用疑兵,吸引住敌人这个炉子不动。” 诸将听得似懂非懂,于是按照韩信的命令,去扎草人。当时正是夏末秋初,草很好找,韩信大兵扎了无数草人,都给他们披挂了,安在战车上,摆在满岸的渡船后面。然后旌旗羽毛,如火如荼。 魏王豹举目往对岸观看,就看汉军战车都纷纷正在往渡船上搬,车上车下都是呆板的大兵,说道:“传我的命令,昼夜警戒,待敌人半渡而来,我们就把他们过了河的那一半士兵,全给杀掉。然后,等着他过来随便杀。呵呵,这个不知哪里来的韩信,既然这样不把士兵的性命当回事,我也只能勉为笑纳,替你消灭你的兵了。” 韩信则命令自己的步兵,今夜乘着夜色掩护,向北开拔。曹参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要另外寻找渡口,在敌人没有火炉子的地方渡河啊。于是曹参说:“大将军,我建议往南走。往南就是黄河大拐弯处,有风陵渡自古知名,我们可以在那里过河。” 韩信说:“不好。如果我们从风陵渡渡河,过河之后,身后是黄河大拐弯,两面被黄河所包,背水而战,这是死地,敌人只要把火炉南来四十里,就能把我们逼死在黄河岸上。所以我命令,朝北而行一百五十里,从韩城渡河。” 韩城?就是大名鼎鼎的鲤鱼跳龙门的地方,在陕西东缘。换句话说,韩城正处在秦晋大峡谷的西缘,黄河从峡..谷底下而由北向南而流。曹参说:“不可啊,韩城这个地方,下临黄河深涧,两岸都是崖壁高耸,水急而狭,怒涛滚滚。我们的士兵,到了那里,不都得喂鱼啊?” 韩信说:“正是因为涧狭水急,魏豹方才不会相信我们从那里过河,所以必然无备。我们渡过河去,一路南下,就可以把魏豹军逼在黄河大拐弯里,陷之于死地啊。至于渡河的危险,让士兵们都带着救生圈,使劲游泳就好了。现在天气不凉,游泳是有利于健身的。你听我的话没错,赶紧去准备救生圈吧。” 上哪去准备救生圈啊。于是曹参就在韩信的教导下,找木头的罂和木头的缶(fǒu)当救生圈。罂是装酒的(也可以装水),类似现在的橡木葡萄酒桶,小口大腹,有盖儿,因为嘴儿小,可以拿材料堵上,成为一个大空坛子,缚在身上。罂粟花的形状跟罂差不多,所以得名。 到了韩城,因为已经出乎敌人所料,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在夜里渡河了,士兵们都脱光了膀子,把衣服卷起来,捆在腰里,把木罂缶也系在腰里,一个手抱着,一个手划水,跳入了黄河,往对岸游,好像很多饺子下了锅,又好像很多老鼠带着拖来的油瓶,一齐往对岸去。在河水黄浪中,曹参一边侧着身子划,一边问韩信:“大将军,你以前游过泳吗?” 韩信说:“呸呸(吐水呢),我只在小池子里游过,我更喜欢在浅水池游。因为深水那儿女的少,女的能游深水的不多,浅水池女的多。”曹参说:“嗯,像今天咱们这么深的河,就一个女的都没有了。韩信将军喜欢男的吗?” “是啊,其实我也喜欢男的,我喜欢魏豹,你把他抓来好吗?” “呵呵,好啊!”曹参说,“这回我非生掳了他不可,这个竖子。” “其实,”韩信喘着气,俩手都划着水,说,“魏豹这人我还是蛮佩服的。他有骨气,汉王骂他,他就受不了,逃跑了,还是有骨气的。” 曹参想起韩信从前钻别人的裤裆,受别人的胯下之辱,确实是没骨气,刚要说,但是又不敢说了。韩信猜他大约也是想到这个了,于是申斥说:“你不要再逗我说话了,为什么你在岸上不怎么跟我说话,非要到水里说。你把魏豹抓住就好了。快看那边,有个士兵好像在往下沉呢。” 曹参往侧面一望,果然一个士兵两手张着,冒出水面,然后下面就往上冒泡。曹参说:“对于这种情况,我把脸扭过来就好了。咱们再聊会儿吧,游泳太漫长太枯燥了。” 韩信说:“不聊了,你今天怎么了,你不要老对着我笑了,据说要淹死的人,就会笑。”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春秋左传》知道的,是吴王夫差说的。其实,勾践也曾经用这样的渡河战役的打法打败过夫差,后来夫差被围的时候就说出了这话。” 说完,韩信就停下来踩水,用手指着曹参:“你往前游,你别跟我一块!你要害死我啊,这个长舌男!唉!” 曹参只好奋力使?99lib.用自由泳的姿势,追上前边一个部将,跑上去跟他边游边聊。没聊多了一会儿,就见那个部将,禁不起说话,力竭气喘,几下子扑腾,冒了俩泡,俩手张着,沉到水底去了。曹参只好把脸偏过去,很沉默很无聊很枯燥地继续往河对岸游。 就这样,一群水老鼠拖着油瓶,纷纷过河,用尽残余的力气互相拖着爬上岸,把戟矛从罂缶上解摘下来,然后整队,往东南而去。 曹参问:“大将军,我们现在进攻哪里啊?” 韩信看他又是一脸郑99lib?重其事的表情了,心想,看来是这样的,凡聪明的人,都是忍不了单调无聊的,如坐马车啊,坐火车啊,游泳啊。现在好了,于是他对曹参说:“我们即刻向南攻击魏豹去。” 于是,曹参作为前锋,引动韩信主力,迅速南下七十公里,攻击至永济县(蒲坂地区)。魏豹见势不妙,发现敌军从后方(东北方向)汹涌而来,慌了——凡是战斗,通常都是正面防御和正面对打,而如果敌人是在自己的纵深后方过来,通常都会给自己造成极大的惊慌。魏豹赶紧掉头护尾,撤了自己的蒲坂渡口设的大火..炉子,向北迎击汉军,结果在东张(永济县北)一场大战,端着火炉子的魏豹被汉军大破。魏豹帅军向北突围。 韩信、曹参军又往北追了四十公里,在曲阳(山西绛县)一场鏖战,将魏豹再次杀败。曹参生掳魏豹——这是曹参一生中抓过的最大的官,一个王。 然后众汉军追着作鸟兽散的魏军,北上平阳(绛县以北八十公里),抓了西魏王豹的老妈老婆孩子兼小妾薄姬。 公元前205年九月,仅仅在韩信出兵一个月后,西魏王国被灭,西魏王豹被装在驿站马车里,同车的还有自己的老妈媳妇幼子和美女薄姬,一站一站地押送往荥阳。这时候下起了秋雨,魏豹望着那将给自己生天子但是现在肚子还没有鼓起来的美姬薄姬,不禁一声叹息。 井陉之战,韩信平赵 魏豹到了荥阳以后,刘邦把他废物利用,继续教他帮着自己守城,抵御楚军。同时他派使者北上魏国,对第二战场的总指挥韩信说:“现在大王有命,荥阳前线十万火急,所以你这里的精兵,全都跟着我回去,赶赴荥阳前线那里。” 韩信说:“精兵都跟着你走了,我这边仗怎么打?” “你可以继续收编魏豹的魏军啊,赶紧收编,赶紧训练。你们不要生气,汉王同时宣布赐给大将军你食邑某某,赐给曹参食邑平阳。怎么样,你们能不能训练?” 一看给了食邑,得到了一块可以一辈子抽税收钱的大烙饼,堵在嘴上,韩信、曹参都没话说了。 把新收编和在敌占区新征发的士兵,迅速建成正规军,是韩信的特长。韩信带兵,多多益善,他擅长把很多乌合之众,迅速编织成杀人武器,再多也不会乱。 一边练兵,韩信一边略定了魏豹的魏地五十二城,改之设为河东郡(山西西南部),然后向东向北两个方向略地,很快又在下一个月(十月)收得了上党郡(山西东南部)和太原郡(山西中部大片土地,以现在的太原、当时的晋阳为郡治),遂整个占据了山西省除北部以外的大片地区,彻底解除了中原中部荥阳以北的侧背威胁,使刘邦在中原不再处于过于突前的位置。 随后韩信主动请缨,派出使者,要求刘邦批准自己向东对赵国(约今河北省的大部分地区)发起进袭。 刘邦觉得,在精兵都被自己收过来的情况下韩信还愿意这么干,是好事啊。于是他把张耳叫来:“张公,您对赵国是最熟悉不过了,我现在就给你反攻的机会。你这就带着你的亲军,还有原班干部,北上到平阳去,跟着韩信一起东攻赵、代两国。” 其实张耳对于攻赵是会有点帮忙作用,但是叫他去主要也是为了抢夺胜利果实,将来以张耳为赵王,名正言顺,免得被韩信大手拿去。 张耳北上到了平阳,和韩信、曹参相见,于是韩信留下曹参镇守山西,自己带着张耳,引了于溃军乱地收征的数万兵马,车骑步并进,向东开去,去攻击赵国。 太行山呈南北走向,像一个隆起的屋脊,把山西、河北两省左右分开,号称天下之脊,地势难行。韩信要从山西进入河北,也必须跃过太行山,怎么跃呢?太行山麓只有一些东西走向的谷道可以穿越,号称为陉。 与此同时,赵王歇、代王陈余听说韩信来袭,于是聚兵井陉口,号称二十万,堵住了韩信的来路。 太行山有个特点,山中多东西向横谷(陉),著名的有军都陉、薄阳陉、飞狐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帜关陉等,古称太行八陉,为穿越太行山脉的八条通道。井陉是其中最赫赫有名的,现在修有娘子关,当道据守。当初八路军的百团大战也在这里。这井陉在太行山东侧的开口,叫井陉口,井陉口的位置,就在今河北省石家庄以西不远的井陉县。 陈余下面也有著名的人物,就是李左车,受封为广武君(封君,地位比封侯略低一点)。如果说韩信是用兵天才,李左车就是后勤保障的专家,特别懂运输学和物流,他对代王陈余说:“我听说汉将韩信渡过黄河,生掳魏王,如今又有张耳相助,意欲攻下赵国,他这样去国远斗,其锋不可阻挡。但是我听说‘千里馈粮,士有饥色’,通过长达千里的漫长运输线去送粮,肯定不能使用直达运输,而只能用中转运输,中途经过多次落地并换装,一站站转运,经由不同的城邑承办者和路段负责,这样损耗严重,时间拖沓,前方的战士肯定是饿得病歪歪的。而且,如果是一千里的大平原,有河道运河倒还好说,可韩信的运输路况怎么样呢?您也知道,井陉之道,非常狭窄,两辆车不能并着开,马匹走也不能成几列,数百里都是如此。韩信在这样的路况下,不能使用集装箱货运,只能采取零担货运,裸装物品、散粒物品由人扛马驮,有形损耗极大,物流成本极高,效率低下,运货期超长,根本不能满足配送要求。我估计,他的集装箱肯定都拖在了后面。 “所以我的计划是,您借给我奇兵三万人,我从小道,迂回到他的身后,拦截他的集装箱,捣毁他的物流作业车辆和主要节点上的货栈,您则深沟高垒,坚营固守不与之交战。他向前不得战斗,向后不得回还,他的粮食物资也就断了。当然,他可以到后方已占领区里的小乡邑掠夺食物以补充自己,但是,在新战区获得补给是很不可靠也很不迅速的,我同时会以这三万人干扰他,使他野无所掠。不出十日,我保证韩信、张耳两个人的人头,必然交到您的旗下。希望您考虑考虑臣的计策,不然的话,您必为这两人所擒哪!” 陈余说:“你是学物流的吧,我跟你想得不一样,我素读诗书,学的都是儒家的东西,你这些形而下的东西虽然一时有效但都是技术上的问题,没有关注意识形态建设的问题,没有我们儒家的高屋建瓴。我认为,我们用的是义兵,堂堂正正,正而不谲,不用诈谋奇计,以正讨邪,仗义而行,方能力挽世风之浇漓,建设治民安邦的万久长策,民众才信任我们,在我们的言传身教下成为奔向大同社会的义民和德民。君子之德如风,小人之德如草,草上之风必偃,我们怎么能带头行不义诡诈之事呢?你还是改一个学校再念念吧。” 李左车一下子说不出来了,在他的知识体系里面,从来没有道德教化以治国的问题。 我们说,陈余这人喜好儒术,文章写得也好,为人也好,赵地的豪杰都敬佩他并愿意和他交往,所以当初张耳和他一起保着武臣来赵地略地的时候,赵国豪杰在他的说服和大义感召下,主动凑出了数万志愿兵,帮着他们打下了赵国十城,随后越滚越大,平定了赵国。陈余对自己的这种胜利模式,笃信不疑,认为唯有一个义字,才是为人行事可以成功的根本保证,所以对于儒术和义,是看得比生命还宝贵的。因为他是儒家,所以另外他对旧贵族也非常有感情。譬如,当陈余把张耳赶跑以后,当即把赵王歇请回来,继续当赵王,自己并不见利忘义,贪夺赵王的位子。 但是,这些贵族,比如前面的魏豹,下场已经被看到了。陈余行着儒术,奉着贵族,而贵族也好,儒家也好,一味守着自己的仁义礼信忠孝的教条,这种教条,在群雄乱争的时代,只能致他们自己于死命。 陈余命令大兵在井陉口外壁垒内待命,单等韩信到来,就以自己的正义之师、有德之师,去把韩信军给打得焦头烂额、狼奔豕突。于是,陈余不去绝韩信后面的补给道路。韩信派在陈余那里的间谍,把李左车和陈余两个不同学派的学者之间的谈话,以及陈余的最终决议,跑回去报告给了韩信,韩信方才大喜,把一路上的满面忧愁和沉吟,一下抛到了太行山的另一边。 韩信传令:“全军继续前进,目标直向井陉口,后面的集装箱也不用派大批部队看护了,把骑兵都调到前方,用于侦察和待命攻击。” 一两日之后,韩信到达了距离井陉口三十里的一处驿站,止舍休息。士兵们都脱下裤子,抖落上边的虱子,然后拿出零担挑子里的铺盖,躺上去准备睡觉。十月的傍晚山风已经很冷了。他们得到命令,今晚不吃晚饭了,到半夜里再吃。 夜幕降临,星星透过茅壁或者树间的缝隙,晶晶亮地,透过来了,钉在眼里。寂静的夜晚,只有风的滚动,夜猫子偶尔扑打一下翅膀,而柴壁和树缝间的星星,多么宁静。 到了半夜,韩信就命令大家起来了。就像彭城大战时是清早开始攻击,而之前的组织动员和行军抵达战斗地点和列阵,则从夜里开始启动。古人比我们更珍惜时间,一清早就要开始打,不能浪费白天有阳光的时间。韩信这时候也开始启动战前程序了。他坐在自己的驿舍里,裹着军大衣,拿着一杯酒,下面垫着张兽皮做的地图,对站在面前的骑将某某说:“你的任务这次属于最轻松的,你们骑兵也只能干这些事了,不要怕以前没练过。这次很简单,每人取一面红旗,一共两千骑兵,现在就开始出发,从小道走,到了井陉口,靠近敌人壁垒,在附近的山上择地隐蔽,务必天明之前到达。待到战斗开始,我就开始溃退,赵人见我大败,必然整个壁垒全部出动,出来抢我的人头和东西,你们要急速奔驰下山,驰入赵军壁垒,把他们的旗帜都拔了,全部插上我们的汉军红旗(按照五德循环学说,秦的皇帝是白帝的儿子,汉刘邦是赤帝的儿子,红可以克白,所以汉军红旗)。这个任务很简单,你复述一下。” 骑将于是张了张嘴,看着韩信的酒杯,然后好像就有了一点精神,说:“红旗,拿着,天亮,山上,你败了,人头,都出来了,抢,我们奔驰,拔了,黑的旗,都拔了,红的旗,插上,很简单。” “嗯,很好。关键词都有。”韩信半闭了眼睛。 “可是,插完以后,我们的人头怎么保住啊?他们返回来,砍我们的人头怎么办啊?”骑将终于想清了逻辑,问。 “这个你不要问。我传令,现在各军开始吃饭,是夜宵规格,等到今日在井陉口,我们大破了赵军,再会食吃大餐。你听到了吧,所以你们不用怕,插完了,我们就吃战胜后的大餐。各将布置吃饭,随后拔营前进。” 骑将和周围的各军将,听完之后,都没有一个信的。怎么,插插红旗,今天就能赢啦?但是看着韩信非常慵懒,好像待会儿还要睡一顿的样子,也都不敢问:“敬诺!”然后,就互相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看韩信再没有什么吩咐了,就一个个摸着黑,从大帐里出来了。 于是,汉军军营里开始传食吃饭,士兵们拿着饭盒拼命刮,一些山里的猴子,跟了他们一路了,这时候都玩了命地往蹲着的人圈里跳,抓了年糕和大饼锅盔顶在脑袋上就跑,虎狼则被这帮猴子吸引,也都跑来了,在旁边围着嚷嚷,这里好像一个天然的野生动物园。 吃完饭,韩信喝了点汾酒,对又过来的军将们说:“现在我们就要走了。赵军已经占领了有利地势,建筑了壁垒和工事,但是你们不要害怕,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共带领一万人,在前面先行,出了井陉口,有条绵蔓水,你们背水列阵,等待厮杀。” 军将说:“背……背水,似乎应该是左侧靠着水吧,左侧靠着水,这样敌人受水的阻挡,就不能攻击我们左翼了,减少了我们一定的压力。你……您说的,是背水?” “是啊。” “背水,那不太对吧?” “你学什么出身的?”韩信问。 对方立刻没话了。韩信说:“我说得很清楚,背水列阵,你千万记住,这次胜败关键,就在于你是不是背水,背靠着水。你们三个,切记切记。护军,你跟着他们,确保他们背水列阵。” 军将说:“去可以,可是,我们一万多人,又不占地利,敌人空壁垒而出,二十万众,攻杀我们,我们如何抵挡啊?”这不等于直接把我们拉到河边砍头吗?——他这后半句话没敢说出来。 “不要怕,正是因为你们人少,不是主力,我的大将旗鼓和主力部队,都在后面的井陉道上,所以他们不会打你们。他们不会攻击你们这些先头部队,以免吓走主力,怕我们缩回险阻里不出来。你们快出发吧,你们先行。” 韩信说完,又说:“各部军将,按本部兵马,车步并进,跟从孤的大将旗鼓,三刻后出发!” 说完,韩信就拿起一卷竹简,抖抖地展开,开始假装看起来了。部将不敢多言,纷纷忐忑不安地领命出去。 韩信看完《孙子兵法》,又翻开《左传》看了一会儿,时间到了,方才整齐披挂,登上战车,乘着夜色,向东方前进,去谋求自己一次惊天动地的树名海内的大战! 两侧山上,早有陈余负责侦察的游骑,看到了汉军的东向,拍着马屁股,在老虎和大狼的追赶下,飞驰而去,把汉军拔营前行的状态,报给井陉口外壁垒内的陈余知道。 陈余的壁垒,距离井陉口有一段距离,他没有堵着陉口,以便留出一块空地,与汉军正面决战,谁也不欺负谁地打一场。他的壁垒,则扎在高阜地带,从远处一看,非常明显,但是他不准备坚壁固守,这个地利,对他也没有什么用。 陈余当即传令各部,结束秣马,准备编队决战。 不久,天光未亮,踩着高一脚低一脚的峡谷山路,那一万名等着在水边被砍头的汉军先遣军,到了谷口了,随即出了谷口,向北侧走,不远处遇到绵蔓河后顺着绵蔓河又往东,然后面南背北,背靠河水,列起大阵。虽然天还没亮,但是壁垒上的赵军都看见了,就见西北方向的这一拨汉军,面朝自己,背水列阵,揉了揉眼睛,果真如此,都把肚子笑疼了。陈余也趴到垛口旁观看,果然汉军是背水列阵,陈余也说:“呵呵,这韩信背水列阵,是不是要让这些兵,等着我们直接冲过去砍啊!哈哈!韩信难道会这样用兵吗?” “代王,那我们要不要出去攻击?” “当然不要,我没有见他们的大将旗鼓,而且这些人数量太少,姑且先让他们在这里等死吧。我们等敌人主力从山道里冒出来,再不能缩回去了,再鸣鼓而攻之!” 说着说着,天就开亮了,大平原上,右侧的太阳,好像一个被抬在轿子上的老太太,一点一点,时上时下地冒出来了。 因为是十月,山中还有雾气,就在雾气之中,听见了隆隆的鼓声,是韩信建起了大将之鼓,一步步地击着鼓,汉军也从井陉峡谷的井陉口,一点一点冒出来了,好像山洪,卷着雷震,冲泄出了峡谷。 陈余举起令旗,当空一摆。于是,壁垒里面的赵军,登上战车,拔开营栅,鱼贯而出,随着战车的,是骑兵步兵,周旋盘绕在壁垒之前,开始排列大阵。 当时打仗必须要有阵。打仗靠的是严密刚硬的组织,使勇敢者和怯懦者都不敢私自乱跑。这个阵列的组织,就像一场奥运会的开幕演出。 韩信那边,也在谷口开始布阵。但是汉军确实太少了,如果说赵军像奥运会的演出,他这就像亚运会。 双方把大阵布置整齐,陈余是一点也没欺负韩信——其实,陈余趁着韩信通过险隘,兵力难以迅速集结、展开之际,移阵倾师冲上去与汉军决战,也就是说,不等汉军全部出口摆出阵列,就抢先攻击,必能大破敌军。但是他跟宋襄公一样,一定要等敌人过完河列完阵再打。 等不了那么多了,打仗必须是需要拼命的,不管战前的奇谋如何如何,真刀真枪地拼起来对打这样的体力活,永远是无法规避的关键。时间也不能耽搁了,越拖肚子越饿啊,双方都不肯耽搁,火爆的两阵开战场面,已经伴着太阳的节节高升,残酷而血腥地开展起来了。 双方大战良久,韩信、张耳的主力大阵终于渐渐不支,韩信说:“放——旗!”于是下面的掌旗手、掌鼓手,把手上的旗鼓,好像烫手的山药一样都扔了。韩信、张耳,带着自己的败军,就争相往北面的水上军去了。所谓水上军,就是那一万个背水列阵的倒霉的人,这帮人一看,你们来找我们干吗啊?我们这地方背运得要命,你们刚才不来,他们还不打我们,你们一来,敌人就被你们吸着一起打我们啦。 于是,水上军把大阵一开,前面的盾牌战车开出若干道罅隙,佯败的韩信、张耳主力军,就全冲入到水上军阵里来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水上军阵是个生力军,因为他们刚才一直待着没有用。须知,战争是件体力活,不管是魏国人,还是秦国人,还是淮北人,还是赵国人,这种体力活干了两三个小时之后,必然气力衰竭,如果我方突然又冒出一股一直放着没有用的生力军(预备队),冲进来加入战斗,虽然人少,但也可以一下子把疲劳的敌人给冲杀得一败涂地。 但是,赵军壁垒中也有生力军,陈余刚才并没有把所有军员都释放到开幕式现场。现在一看主战场上,汉军旗鼓弃了一地,壁垒里边的赵军也不管了,重开营栅,从所有的出口蜂拥闯出壁垒,猛扑到主战场上。陈余也亲自上马,跟在后面,挥军一起往水上军那里拥去。 水上军这里可热闹了,所有赵军像追星族一样,都往这边涌来了,终于水上军不坐冷板凳了。赵军像山移水涌一般挤压而来,汉军背水,皆殊死战,虽然不能向前打退敌兵,但是敌人亦不能将他们击败。这些赵军就好像火车站窗口挤着买票的人民群众,不管多挤多累多臭,不管周围其他人怎么冲压,依旧牢牢地抓着窗口铁栏杆,把大队向左向右扭来扭去——为了回家,他们都豁出去了。这些汉军,则为了不掉到河里,全力苦战,死不旋踵(死也不退),如果说,在以往战争史上,有士兵搏杀最卖命,最能激发出人体全部潜能战例,那就是这次绵蔓水边的数万汉军了。 人类的求生本能能催发出强大的战斗力,汉军背水搏杀,不可挫败。赵军一次次组织对水旁汉军的大冲锋,但是一次次不能得逞,不能拼败汉军,于是士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 这时候,就当汉军拼命抵抗的时候,韩信派出的两千潜伏的轻骑兵,终于念着韩信交给他们的命令口诀,从旁侧的山峦背后,盘旋飞驰而下,直冲进赵营的壁垒。赵营壁垒里面的人,全出来攻击水上军去了,营中大空。汉国骑兵,风姿飒爽,骑着飞驰的骏马,穿梭往织,揪着赵军的旗帜就往下拔,随后把自己每人携带的一面汉军红旗,高高插起。不出片刻时间,赵军营垒,上上下下,立起汉军红旗无数! 赵军军卒这时候,已经对打垮水上的抢购火车票大军不抱希望了,多次鏖战不能战胜对方。于是都打算收兵回营,脱开这个僵局。可是,就当他们刚一转身,向前一看,哇!自己的壁垒上,飘的全是汉军的红旗啊!啊?赵军全大惊失色,以为汉军已经尽把壁垒里边的主将陈余和赵王歇都给抓住了! 一下子群龙无首,赵兵大惊乱,阵形遂大坏,纷纷四向遁走。陈余在军中一边被人挤冲撞着,一边喊:“我没有死,我在这里!我是陈余!陈余在这里,陈余在这里!” 众人士卒哪个听得到,旁边一个侍卫对他说:“代王,您别再喊了,您再喊,都把敌人召来了!这帮人为了封个几千户,还不眼睛都红啦!” 陈余赶紧闭嘴,命令诸将遏制大军乱奔乱遁之势。诸将举着宝剑,不断砍杀乱跑的士卒,可是照样不能止住士卒的遁逃。汉军终于从水上解放出来了,好像拿到票的中国人民,终于欢天喜地地向赵军冲去,帮着赵国军将砍杀士兵。 我们说,这些赵国士卒都是本地人,本地人在本地打仗是最不好的事情,因为他们遇上一点理由可以溃败,就会毫不犹豫地都溃败回自己家里去了。这就是李左车说的“去国远斗,其锋不可挡”,远征军异地作战,只能凭着战胜这一条活路,所以锋锐不可阻挡。于是赵将虽然砍杀,但是阻止不了赵卒这些有家可回的人。 韩信汉军遂大败陈余赵军,抓的俘虏无数,以数万战败二十万。陈余一路飞逃,向南逃到不远的槐河边,被汉军追斩。这个秦汉之际的宋襄公,曾经为赵国复立立下不朽功勋的反秦先驱,把生命终结在一条山西南部的河边。一并被淹没的,是某一种贵族的命数。 赵王歇随后亦被南下追及都城邢台的汉军,杀于乱军之中。 中国的贵族,基本上在这个时刻消灭殆尽了。 为什么上天不肯给这些贵族机会?复立贵族本来是“从民所望”,但是随着复立的贵族,不出几年,各个依次倒下,人民也被迫地慢慢将这类人遗忘,而开始属意于卑贱出身的布衣英豪。 实际上这场运动,本来就是布衣英豪作为主导的,贵族不过是拉来当名义领袖的,人们最终属意于布衣英豪,也就不是很奇怪了。 韩信,拿着他那空着的酒杯,走进陈余留下的红旗飘飘的营垒,登上垒去,极目眺望西方的太行之山。韩信沉吟了一会儿,把酒杯放在垒墙上,然后轻轻说:“传我的命令,有生得李左车者,赏千金。” 乘胜之威,韩信降燕 曹参没有参与这次破赵的井陉大战,他留在魏地击败了赵国别将戚将军,随即,他吊着俩胳膊,转去增援荥阳前线了。 战败赵军的韩信随后考虑进击燕国。燕国也原是战国七雄之一,是七雄中最弱者,一直没有什么表现,地处相对偏远的河北北部。 韩信正在思考攻击燕国的事,这时候,李左车被军众高高兴兴捆来了,拴在了军旗下,然后士兵跑进去向韩信报告。不一会儿,李左车就看见韩信跑着从帐门出来了,直跑向自己,韩信激动极了,远远跑过来好像一只蹦跳的蜥蜴。 韩信奔到李左车跟前,脸色通红,立刻解开他的束缚,引着他进了大帐,让他坐在东向的上座上,自己坐在向西的下座,把他当作老师来对待。 主将和俘虏二人促膝谈心,共话衷肠。 诸将也都进来了,齐声向主将韩信道贺,有的诸将咳嗽了一声,拱了拱手,说:“我也曾看过兵法,背水交战乃是居于死地,并没有后路,士兵因无后路,必然恐慌,所以战心不足,必遭大败。可是将军这次却令臣等反倒背水结阵,还说等这样破敌之后我们再聚餐吃大饭!这样就能吃大饭吗?我们还以为要进河里吃河鲜呢。然而我们竟然以此获了大胜,这是什么法术和逻辑啊?” 韩信与李左车对视了一下,说:“这是军事心理学。而且其实兵法里也提到了,只是诸君没有留意到吧。《孙子兵法》不是说了吗,‘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诚然,背水结阵,这是处于死地,身后和两侧都没有回旋空间。但是,没有空间的死地,亦可以战胜啊,只要这死地中的人发了疯。诸位都知道,我们精兵都被调到荥阳主战场了,来的这些,都是仓促征发收编来的,我素来没有抚慰他们以得其心,也不曾三令五申、反复训练。用这样的人,此所谓‘驱市人而战’,赶着农贸市场的人让他们去打仗。我势必只能置之于死地,使人各自为求生而玩命,为求生而玩命。如果我把他们置于生地,这些农贸市场的人,身后是大量的回旋空间,还不全都跑了?我还赶着谁去打仗啊?所以兵法上也要讲心理学啊。” 其实韩信还有一个地方讲心理学的,就是把赵军营垒遍插红旗,使得对方精神崩溃,兵败如山倒。 我方为求生而死战,对方信心士气被摧毁,这次完全都是心理战啊。 诸将听完,全都服了。诸将出去之后,韩信对李左车说道:“李先生,刚才我说的,都是班门弄斧了,接下来的仗怎么打,还要向您请教。具体就是下一步如何北攻燕,东伐齐。” 李左车说:“臣听说,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如今我是败军之将,何足于与您研究大事呢?” “哎,不是这样的。”韩信说,“我也读过一点古书,知道百里奚在虞国做大夫的时候,虞国国亡君丧,可是去了秦国做相,秦国却称霸诸侯。这不是因为他在虞国时候智商低而到了秦国智商就长上去了,是用与不用,听与不听的问题了。假若代王陈余听足下之计,如我韩信这样的人,就早已被人所擒了。因为代王陈余不用足下,韩信今日才得以侍奉您于此啊。仆(“我”的谦卑的说法)委心归计——完全放弃自己的心思,完全听从您的计策,愿足下不要推辞。” 李左车说:“嗯,臣听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那我就作为愚者说说,供您参考。关于北伐燕,东击齐,我觉得是这样。如今将军涉西河,掳魏王,擒夏说,一举而下井陉,一个早晨还没过完就破赵二十万众,诛代王陈余,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们无不把耒耜扔了,辍耕在家,杀牛杀羊,把家里好吃的都吃了,好衣服都穿上——这是干什么呢,是看见您兵戈大动,知道北方将有大战,非常恐惧您打过来,于是不作长远打算,只顾眼前享受了。农夫们尚且吓得如此,燕、齐的将官兵士们,更是惶惶不安了。能令敌人惶惶不安,这是您的优势所在。但是,您的军官疲劳,士卒疲敝,其实难再用兵。如今将军打算拖着这些疲敝之兵,列阵于燕国的坚城之下,若久战却不能拔,恐怕情势不利。” 李左车接着说:“攻城是件很难的事,您攻燕旷日持久,后援和粮食不济,而小小的弱燕不能拿下,齐国见了,必然自信心加强。燕、齐与您相持都不肯投降,则汉王和项王的轻重高下之势,就一时难以区分。这些情况,就是将军您的短处。所以,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应以长击短。” 韩信忍不住问:“那我该如何以长击短呢?” 李左车踌躇了一下,说:“这个,我的估计,为您考虑,不如按兵休甲,抚慰赵国军卒的阵亡者家属,使得他们一高兴,百里之内,每日愿意担着牛酒而来,给您的将官们吃,给士卒们喝。显示您大得赵国民心,然后您挥兵向北,压在去往燕国的路上,做出攻击态势,然后派出能说会道的使bbr>..者,带着您的咫尺之书(当时的信写在一尺长的木板上),劝燕国投降。这样,您以您的所长(乘胜之威)威慑燕,燕国必然不敢不听从,拿到木板儿就得投降。燕国已服,跟着您走了。您再派一个辩士向东告诉齐国,则齐国惧于燕、赵之势,必也跟着顺服了。所以,您用尽您之所长,避其所短,如此,则天下可得。用兵固然有先声而后实,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韩信抚掌大喜,把杯中的汾酒一口喝光,说道:“善啊,善啊。”于是全按李左车布置,发使者出使燕国。燕国见了木板,心中本来胆怯,果然就出降了。 当然,这个降服,是比较脆弱的,前提是汉国不侵犯燕王臧荼的本土利益,燕愿配合汉军行动。这个燕王臧荼,本来是燕将..,被项羽所封,如今也算是投入了汉国阵营。北方的燕、赵和魏地,至此都是汉的直辖地盘和仆从诸侯了。韩信开辟第二战场的任务,在短短两三个月时间内,极为成功地完成了。 通常来讲,频频“战胜”,会把国君或者大将的胃口诱得更大、更贪、更想出去打仗,直到自己精锐尽死,国民疲敝,遭到敌人大反攻而失败(从前夫差就是这么死的),大将军韩信能够断然止戈,把战争的推进进程控制在“顶点”之内,是他的明智和虚心啊。 韩信把战报报捷给汉王刘邦,刘邦大喜,随后楚军亦不断发兵北上赵国,争夺第二战场控制权,被韩信、张耳往来救挡,略定赵国城邑,楚军终不能有所作为,并且韩信不断遣发自己的精锐,调去南下支援荥阳汉军。 荥阳坐落在豫西走廊的东口前,两侧都是山地,谷峰交错,亦易守难攻。在荥阳前线这里,五月份从彭城败逃至此的刘邦,一直硬撑着据城抵挡项羽,由于项羽被胶着在这里,韩信才能够在北方大逞其威。 与此同时,在淮南的九江国,宣布反叛项羽的九江王英布,则一直拖住了项羽手下大将龙且,与其鏖战。 时光随即慢慢到了十二月,九江王英布终于扛不住了,他和龙且已经连战了九个月,终于被龙且大军在九江国把他打得节节败退。英布见颓势已bbr>?99lib?无可挽回,只好弃军往荥阳汉国逃跑。他怕带着大军跑,目标太大,会被楚军歼灭于半途,只好弃了大军,改走小道,带着随何只身逃奔汉国。 分封之弊 时光很快转到了下一年,公元前204年(汉三年)的二三月之间,刘邦登上荥阳城楼眺望,在山以外的不远处,春天正在驱赶着冰雪,踏上了这个季节的国境。 刘邦已经在这里抵抗了十个月了,随着去年年底英布在九江国的战败,刘邦发现越来越多的楚兵向荥阳城下汇集。 只要粮道还能保住,就不怕。刘邦想。 从荥阳城向北,数条甬道,好像管子一样,摆在大地上,扭曲着通到东北方向的敖山(黄河南岸边),把那里从前秦始皇积下的粮食,往城里搬运。 项羽开始猛烈攻击这些甬道,将之大段破坏。 甬道好像被血栓堵住的心脑血管,一阵阵地憋得荥阳城里的刘邦喘不上气来。 刘邦和郦食其等人商议,眼下之计,只有求和了。 汉王的使者随后到了西楚霸王项羽的军中,请求讲和。 项羽听了以后,瞪着共有四个瞳孔的眼睛,朝着远方眺望了一下,命使者先行回去。 使者一走,项羽说:“我觉得接受和谈也好。如今一年未能攻破荥阳,我们不如先修整一会儿,未来再图汉国。” 八十来岁的老头子范增从座位上竖起身来,朝着使者的方向轻蔑地指了一下:“汉军已经是支持不住了,大王如今乘势攻之,必得汉王。如今放纵他去,未来悔之莫及。” 项羽于是克服军中的种种困难,组织楚兵全面围攻荥阳。 城里面的情况,日益恶劣。汉王刘邦恐惧担忧,不知所措,忙把郦食其叫来,请问主意。那郦食其也想不出办法,于是拿出了个拿股权换资金的主意:“大王,从前商汤先生讨伐夏桀,但是封了夏桀的后人在杞(杞人忧天的地方),周武王先生伐灭商纣,却把商纣后人封在宋国,但是如今秦国侵灭六国之后,六国的后人,竟无立锥之地,没有一个被封以王国,这符合传统吗?人们能答应吗?大王若诚能封六国之后,给他们都送上王侯之印,那么他们的君臣百姓,无不会欢喜感戴陛下之德,认为您有德有义,一定都愿意追随您了。您有德有义,南向称.霸,楚国必然端正了衣冠来朝拜您。现在的荥阳之危,也就化解了。” 从前,陈余是个儒家,处心积虑地要给赵王歇(赵氏贵族)复立成为国王,现在,郦食其作为一个儒士,也趁机劝刘邦立六国贵族之后,这说明,在儒者中,普遍是希望回复分封,立六国后人的。难怪当初秦始皇要坑掉他们,还烧了好多书。 刘邦听了郦食其的话,觉得第一,复立贵人之后,这是有德的事情,在道德号召力上可以加分;第二,有六国之后为自己助力,军事上也可以挫败项羽。 于是刘邦当即批准:“这个主意好!你现在赶快去刻印,刻完先生您就带着印出城去给他们各处送去!” 郦食其大喜过望,赶紧回去分析还可以给谁刻印。 这时候张良找刘邦汇报工作来了。刘邦正在吃饭呢,举着筷子,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对张良说:“子房,往前面站站,有人为我设了一条好计,把项王给比下去了,我现在又有心思吃饭了!” 张良忙问:“什么好计啊,有这样的人?” 刘邦说:“是啊,告诉我了,赶紧刻印复立六国之后,这样我就比秦始皇德大了,跟汤武一样有德了,全国人民和六国人民,都会争着跟风拥戴我了!” 张良不禁跌足而叫道:“这是谁给您出的馊主意啊,大王的事业从此逝去矣!” 刘邦说:“不会吧,你什么意思啊?” 张良说,“我请借用一下大王餐桌上的筷子,一根根地给您数一下。” 于是刘邦傻呵呵地示意张良拿起筷子筒里的一大把卫生竹筷,然后在桌上画了两个圈,一个圈里写上了个“可封”,一个圈里写了个“不可封”,然后就看张良开始说了:“从前,商汤先生讨伐夏桀的时候却封夏桀之后为杞国诸侯,那是因为自藏书网忖可以战败夏桀并致夏桀于死地,所以才敢封了,如今大王能消灭项王吗?” 刘邦含着饭说:“不能。” “对啊,这是第一。”于是张良放下一根筷??子,放在“不可封”的圈里,“这是封六国之后这个主意的第一个不合理、没道理的地方。”(其实,张良说的才不合理,商汤是封夏桀之后,而刘邦不是封项羽之后,而封的是中间力量,没有可比性) “那么,武王伐纣之时,封纣王的后人于宋国,是因为他自忖可以战败和斩得纣王之头,所以敢于先这么做。您自忖可以斩得项王之头吗?”(同样不合理,不可类比) 刘邦既然第一个说不能了,现在自然接着说不能了:“不能。” “是啊,所以,这是他的计划的第二个不合理。”于是,张良又把一个筷子放到“不可封”里了。 张良接着说:“武王伐纣成功以后,旌表商之贤人商容,释放被囚的善人箕子,重建忠臣比干的坟墓,如今大王能够重建圣人之墓,旌表贤人吗?” 刘邦说:“不能。” 张良这话的逻辑很难理解,不能旌表商之贤人,就是证明复封六国之后不合理,不知这中间的逻辑是什么。大约要想让自己被人们认为是有德有义的人(以便让人民追随),光封贵人之后为王侯还不够,还得旌表善人贤人,若不能做后者,则前者的意义和致刘邦为有德有义之人的效果,就不够了。可是,刘邦为何就不能旌表善人呢?做做秀不就行了。 于是张良把第三根筷子放在“不可封”的圈里边了。 “武王伐纣之后,把纣王仓库里的粟,都给老百姓分了,把鹿台上的钱,散给了老百姓,现在您能把府库里的钱财,都给贫穷的老百姓分了吗?”(张良这话还是那意思,有德有义,还得给老百姓分钱讨好才算足够,光封个贵人之后不够) 刘邦说:“这也不能啊。我哪有那么多闲钱。”然后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小米饭和涪陵榨菜。 张良于是把第四根筷子放在“不可封”的圈里了。 张良接着说:“灭商之事已毕,周武王把战车都放进了大修场,改造成了民用马车,把盾牌戈矛用虎皮兜子都裹了送进兵器库存着,以示天下不再用兵。大王能偃武修文,从此不再用兵吗?”(不打仗,放掉倒霉的老百姓,是大德和大仁) 刘邦说:“不行啊,这战事还没完呢。”(偃武修文,是在灭商之后,刘邦现在还在讨项阶段,二者亦没有可比性) “对啊。”于是张良把第五根筷子放在不可封的圈里了。 “大王,周武王放马于华山之阳,以示不再用兵折腾老百姓。大王如今能散了马不用了吗?”(还是不打仗,跟上文一个意思,跟现在的刘邦所处的阶段没有可比性) “不能啊。马还得天天骑着打呢!”刘邦傻呵呵地说。 于是,张良把第六根筷子放在不可封的圈里了。 “周武王放牛于桃林之下,以示不再用牛车往前线输送军火和兵粮。大王现在能放了牛不用吗?” 刘邦说99lib?:“不能。很多集装箱需要牛拉呢!” 是啊。于是张良把第七根筷子放在不可封的圈里了(这第七根,应该跟第六根合并只算一根,牛和马有什么区别啊)。 张良看看筷子筒里就剩一根筷子了,于是不再啰唆和逻辑不清,乃至有点强词夺理地作不具可比性的分析了,说道:“如今天下游士豪杰离别自己的亲戚妻子,放着埋老爸爷爷的坟墓不去上坟,别离自己的故旧知交和老情人,单跟着大王您以游江湖者,只是欲日夜望咫尺之地(这话非常重要,意思是这般武将文臣,都是为了能受封城邑土地而来闹革命的),如今您把六国的贵族之后全都复立了,天下跟着您跑的这帮游士豪杰,一看都没戏了,纷纷返回故国,侍奉您所封的这些君主,守着自己的亲戚和故旧。大王您还领导着谁去闹革命呢?” 于是,张良把第八根筷子放在“bbr>不可封”的圈里了——这大约就是运筹帷幄吧。筹,就是算筹,张良一时找不到,就拿刘邦的筷子替代了。 这最后一个分析,是唯一有道理,也直接合逻辑的。所谓天下游士跟着刘邦,在荥阳城里饿着肚子守着,在北方、南方和后方的各自战线上玩命辛苦地战斗着,就是为了能受封为王侯将相(跟陈胜起义时候说的一样),如今把六国土地都给了六国之后,这些人一看股份全被六国分光了,不也就都打辞职报告回家了吗? 张良把这最后一根——第八根筷子放在“不可封”的圈里。刘邦当即大悟,立刻把嘴里一直在边听边嚼的饭给吐出来了,对着想象中的郦食其骂道:“竖儒,几乎败了你爸爸我的大事!”连忙下令叫郦食其不许再刻什么吃里爬外的印了。 张良本是贵族之后,如今却不肯令 5218." >刘邦复分六国贵族,大约不是他不肯惠顾贵族,而是事情有轻重缓急,有大有小,现在是不能这么做的。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张良通过历史的教训,通过自己帮着韩王成的一番折腾,以及六国贵族称王者纷纷得到的悲哀下场,心中已经对贵族之人的命数,失去了迷信和为之努力的信心了。这大约也代表了当时人们的一般感观,人们普遍根深蒂固的“分封情结”(复立战国贵族),至此已经不如秦末那么强烈了。 项羽在从前搞咸阳大分封时,早就开始排斥六国贵族之后,而大封自己的功臣诸将,刘邦迟至今日,才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跟六国贵族划清界限,专意留着天下给自己的功臣将士做封赏的股本(刘邦比项羽大二十四岁,所以和老贵族们的感情和留念,总比项羽深些)。 不过刘邦似乎也有高于项羽的地方,就是他做决策快。听到郦食其的建议,当即履行,甚至不及与他人参议,就立刻决策。从前听了鲰生的意见,也是立刻就分兵守函谷关。这样的决策速度,确实会出现错误决策,但是,在战争年代,见到事机,习惯于快速决策,比见机迟的人,是一个决定性的优点。 陈平献计离间项羽范增 时间一天天过去,荥阳已经被围了一个多月了,天气也热起来了,已到夏天了。夏天的风开始热起来了,应付夏天已经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了。 刘邦想着,不封六国之后,可是外面还是围城甚急啊。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只好把护军中尉( 5168." >全军总政委)陈平同志找来了。 陈平上次因为盗嫂受金,>被揭发检举给刘邦了。陈平解释一番,于是刘邦不再管他受不受金。 刘邦对陈平心事重重地说:“如今被围甚急,怎么办啊?” 陈平说:“这我给您分析下情况吧。项王之为人,恭敬爱人,士人中的廉节好礼者,多来归附了他。但是轮到按功行赏、授予爵位和封邑,他却为难,舍不得给,士人好些因此亦不来归附他。大王您呢?对人怠慢而少礼,那些清廉有节义的士人,因此也受不了您,不肯来。但是大王您能慷慨施人以爵位和封邑,于是士人中的顽钝嗜利无耻(贪图钱财土地)者,就大多来附了您。你们两个人啊,谁能克服自己的短处,学到对方的长处,则天下就定给谁了。” 大约人的收入可以分为现金收入和非现金收入。工资、爵邑这都是现金收入,尊重、成就感等,则是非现金收入。非现金收入调动人的效果更长久,但是前提是现金收入得到保障。 项羽恭敬爱人,待人以礼,这是能给人非现金收入,通过精神上的相吸相引来招徕和凝聚他的人才团队,对于这个团队的长期持久竞争力是有好处的。刘邦单单用金子爵邑的赏赐来吸引和激励人才,这种物质刺激,见效快,但是来的人都是物质导向,为利而动,上下争利,彼此之间也是争利,关系越来越不和谐,最后引发很多矛盾,于是成功得快,但败得也快,没有长期的持久竞争力。 所以陈平说他们二者应该互相学对方的优点。 陈平接着说道:“但是大王恣意侮辱人,不能得到廉节之士。” 意思是说,你想学项羽那样多给非现金收入,但是你素来少礼而侮辱人,你是做不到了。那怎么办呢,那你就破坏项羽,让他也做不到这一点,项羽通过恭敬好爱人,得到了人才,如果你能让项羽对他们表现得既不恭敬也不爱,你就可以打断项羽和他们之间的联系。陈平接着说:“如今项王的骨鲠之臣亚父范增、钟离昧、龙且、周殷之类,不过数人而已(即项羽靠着恭敬爱人而得到了的廉节守义的能人和人才)。大王您若能拿出数万斤黄金,行反间计,离间他们君臣,以疑他们之心,项王为人刚强,好猜忌信谗,必内相诛杀之。您再举兵攻之,破楚是必然的事了。” 项王得到这些骨鲠之臣,靠的是对他们的精神上的恭敬和爱才,如果项王中了反间计,开始怀疑和不信任他们了,则项王与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就是精神上的维系,也就断了。项王连对他们的信任都没有了,恭敬和爱才还有什么价值,因此这些人也就必定会弃项王藏书网而去。贪图项王物质利益而来的能人,本来也少。这样,两类能人都没有,项王落了单,你当然可以打败他了——就以你吸引来的贪金好利的无耻能人去打。你做不到像项王那样靠恭敬而吸引廉节之士,那就跟项羽捣乱,也别让他有这种人。 陈平的计策确实很毒啊,也很能分析。于是刘邦当即赞许,当即拨给了陈平四万斤金子,用叉车搬着,拉到陈平的营房里去了。至于陈平如何使用这些金子,是拿它去离间楚国君臣去了,还是自己炒房买不动产去了,刘邦恣其所为,不问其出入花销。 陈平于是大量派出反间间谍,带着一叉车一叉车的金子,去楚军里收买、造谣、诬陷、离间,于是楚军很快内部就传开了各种小道消息:“钟离昧、龙且、周殷等诸将,为项王将兵,功劳甚多,然而终于不能裂地称王,他们没法活了,打算跟汉王相合,灭了项王,分了项王的地盘,各王其地!” 项羽听了这些沸沸扬扬的说法之后,不由得怀疑钟离昧、周殷等人。这样,项羽通过恭敬爱人而吸引到的这些能人,见了项羽怀疑自己,也开始对项羽心灰意懒了,君臣开始脱钩。 关于范增的谣言也不少,项羽也心中暗疑。项羽为了不冤枉好人,于是打算派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使者,到汉王营里看个究竟。使者带着搜集情报的特殊任务,进了荥阳城,请求汉王接见。 陈平对刘邦说:“汉王,敌人有了反应了,派特务来核对查证这些谣言了。” 刘邦说:“那我怎么办?” 陈平说:“我教你如此如此如此办!” 刘邦听了,不禁哈哈大笑,瞅着陈平这个美男子,乐得像看着一个天才的喜剧演员。刘邦这么高兴,是因为马上要按照导演陈平的意思,参演一个活话剧。 刘邦传令说:“宣楚使者到餐厅大包用膳,汉王届时就到。” 届时,汉王领着一帮厨子美女,举着托着错银铜鼎、熊足漆鼎、带铜盖子和能卡住铜盖子的卡棍锁(扃)的铜鼎,里边装着牛、猪、羊三样大牲口的熟肉,号称所谓招待诸侯的太牢,还有方的圆的各种樽,里边装着酒,拎着大漆勺、大漆斗(舀酒用的),纷纷往大包间里举过头顶送过去。 刘邦走在最前面,进了包间,一看使者,刘邦故意大惊愕,说:“咦?是项王的使者啊,我以为是亚父使者呢,唉!”刘邦回头就对厨子美女们嚷嚷:“现在城里都吃小孩子了,这宝贝大肉哪能随便用,你们都给我端回去,去!去!” 于是,美女厨子们,又扛着鼎,抱着盒(里边装着大米饭),拿着柶(吃米饭用的),拖着樽,拎着酒勺,把这套太牢级别的大餐饭,给呼隆隆端回去了。 不一会儿,服务员们,端着一盆小米饭和涪陵榨菜,重新拿上来了,给楚使者吃。刘邦也坐在旁边吃,说:“你快吃吧,我一会儿还有一个重要的约会,待会儿我让传达室的陪你吃啊。谒者,谒者,你进来陪着客人。”说完,刘邦就跑了。 楚使者目瞪口呆,就剩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服务员也不进来给他服务,他瞅着四壁的墙,刚拿起筷子没吃一会儿,餐厅服务长就跑进来了:“你吃完了没,你可以走啦,这屋子待会儿还要腾出来给贵宾用呢。欢迎您再来!没吃完可以到大厅去吃啊。” 说完,就把楚使者赶出了餐厅。 楚使者憋了一肚子气回到楚营,把情况跟项王一说,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宿舍让人重新做饭吃。项羽闻听这些消息,心中对范增的小疑,就变成大疑了:“好哇,我这亚父果然吃里爬外,现在跟汉国人都黏糊到了这么如胶似漆的地步了。” 正在这时候,亚父范增又跑来了,对项羽说:“项王,我已经得到情报,荥阳城内粮尽兵疲,您赶紧传令急攻荥阳,大功必成。” 项羽已经怀疑范增,遂不肯听范增之言,推脱说:“您老先别这么积极了,我慢慢自有分教。” 范增碰了个没趣,奇奇怪怪地出去了。出去之后,项羽就慢慢对周围人说:“攻城是个要死很多人的事情,亚父又跟汉人这么亲,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随后,项羽心想,我们楚军很多要害大权,还都在范增手里把着,若有个万一,他老糊涂了,我们全军都跟着要倒霉。于是,暗暗地削夺范增的军权。 范增很快就听到了项羽背后对他的嘟囔,一看兵权又被项羽暗暗地夺了,知道项羽在心中怀疑他了,气得一口血险些吐出来,不禁勃然大怒,跑到项羽的大帐,吼道:“现在天下大事定矣,君王好自为之吧。我要请求退休回家了!” 项羽初听有些不忍,想想范增为了我们项家五年征战追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范增也确实老了,老糊涂了,真若犯了糊涂,降了汉军,他自己晚节不保,我们楚军也大丧其锐,不如让他回去,他和我们都免得犯错误,于是随即照允。 范增本来说想回去,以明自己之志,一见项羽并不挽留,就觉得浑身上下,被冷水泡了一般,战栗疼痛,几乎歪着身子摔倒。项羽侍卫赶紧来扶,范增一推手挣开,举着拐杖,踉踉跄跄,出帐而去。走出好远,项羽似乎还能听到亚父的一声仰天哀呼,无比凄凉。军中闻者,无不哀伤。 当时正是盛夏,天空火亮亮的,亚父随后带着自己的侍从,却满身被衰凉之意所笼罩,乘车两千里回奔彭城。走到半路上,毒火攻心,疽发于背,肌肉深层生了疮疡,疼痛难忍,随后疮疡溃烂,引发急性化脓性骨髓炎,随即器官衰竭而死。 一代骨鲠之臣,竟被陈平、项羽活活气死。 伴随着范增死,连天上的白云都开始皱着眉头。 项羽既不能靠着金钱收买和赏赐封邑来吸引人才(他玩印不授),又不能靠着真正的信任和恭爱而吸引人才(由于骨子里的狭隘多猜疑,他表面的恭敬就没什么价值了),这样,他下面还能有什么人才吗?而没有人才的人,还怎么打呢? 荥阳突围,纪信临危救主 听说范增已死,陈平觉得少掉藏书网了一个猛虎之爪。 汉军现在已经没有粮食了,必须赶紧想办法。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是刘邦身边的四大护法,曾经在鸿门宴后护送刘邦回营。其中的纪信长着一个正方形的脑袋,孔武有力。这一天,纪信对刘邦说:“现在城里已经没有吃的了,赶紧突围吧。我作为您的四大护法,不能尸位素餐,我打算装做您,骗过楚军,然后您从小道突围。” 刘邦一听这个主意不错,就和陈平商量。陈平也觉得这个主意好,并且做了修改完善,陈平说:“我们可以派出女子二千,从东门出去,纪信就假扮您,您从西门跟我们一起逃亡。” 刘邦看了一下纪信,纪信正用深情的眼光看着他。刘邦默默地说:“好,将军多保重吧!” 到了当天夜里,陈平放出城中的女子两千人,有汉王营中的美女,也有城里的女性,因为是非战斗人员,让她们冒充汉兵,出去送死当女炮灰,不会损耗汉军有生力量。但是陈平都给她们做了安全防护,身穿皮甲,头戴青铜头盔,把自己弄得像一个个微缩碉堡,列阵而出。纪信坐在刘邦专驾的王者黄屋车居后,与全副武装骑在战马上的刘邦握手告别。刘邦拉着纪信的手说:“将军,以后……” 说到以后,却没有以后了。纪信望了一眼刘邦,回想了一下在刘邦身边鞍前马后的四年岁月,然后一挥长鞭,轻轻叱道:“队伍,出发!” 在夜幕色中,两千女兵和黄屋车上的纪信,大开荥阳东门,一声呼啸,朝着楚营发起自杀性冲锋。楚军很快侦知了汉军行动,一看对方终于舍弃了龟缩的城堡出来突围野战了,高兴得像一个偷猎的人发现了稀有保护动物从保护区出来了,在这里鏖战一年终于可以进入终结时刻了,顿时,东门城外、南门城外、北门城外乃至部分西门城外的驻营楚军,四面卷来,对这两千女兵包抄攻击。 这些女性哪见过打仗啊,不过,女子在危急时刻,往往比男子还坚韧和决绝,和楚军交上火了,女子们大戟大戈使不惯,纷纷干脆都想扔了戟,光手上去和楚>..军掐,互相抓挠。楚军脸上带着血道子,汉军女兵则鲜血直流,敌人的武器穿透了她们的黄牛皮甲,鲜血从伤口的洞里汩汩而出,栽倒狼藉,场面惨烈。纪信看看抵抗和吸引楚兵差不多了,于是在黄屋车上振臂高呼:“城中食尽,汉王出降矣!汉王出降矣!” 楚军一听到这个呼喊,但见居中是一驾黄屋马车。这其实是皇帝专驾,被刘邦僭用了,车顶是黄屋羽盖:黄屋就是黄色丝绸做里子的华盖,羽盖就是羽毛做的华盖。车子左车厢上,还竖着一只大纛(dào)——就是牦牛尾巴制作的彩带大旗,正是“黄屋左纛”。 楚军一看,果然是帝王豪华专驾,华盖下凛然立着的,可不正是刘邦,方头大耳,隆准鹰鼻。纪信在专驾上,使劲喊:“汉王降矣!汉王降矣!不要打啦——” 楚军终于听清楚了,国家稀有保护动物出来投降了,一年以来的鏖战终于可以告终,从此可以回家抱着老婆孩子睡觉了,纷纷激动地大呼:“万岁!万岁——” 这不是山呼刘邦万岁,而是表示极端狂喜的惊叹,类似现在说的“我靠”。其他三个城门的楚军,听到声音,都躲地震似的齐往东门这边跑,一边跑一边喊:“我靠!抓住汉王啦!抓住汉王啦!”场面极其混乱,万千楚军都往东门外跑来拥挤围观。 纪信好像大牌歌星,被台下舞着荧光棒的万千粉丝所围托和欢呼,感觉头上星光灿烂,就差激光探照灯满天摇飞。 西楚霸王项羽也被这样的惊人好消息给惊起来了,赶紧披上铠甲骑上战马,就奔垓心冲来。方此之时,一见屯驻在西门攻城的楚兵都跑到东门去了,刘邦一催战马,和几十名骑将,楔开西门,像一道电光,射出城去。西门外楚兵虽然仍有游卒戍兵,但是无法有效拦截这一帮惊奔如电的骑兵小队。一队人冒着矢石飞盖,拥护着最核心的刘邦,卷尘而去,直奔西边不远处的成皋。饶是如此,敌人的乱箭和飞戈,还是划破凿伤了刘邦的壮大身躯和脑袋。 这时候,项羽已经奔到了围在万马中的纪信黄屋左纛车面前了。旁边楚军纷纷举起了火把,把这个场面照得真跟演唱会一样。就见车上一个汉将,头..戴军盔,身穿犀牛王甲,项羽一声大喝:“汉王别来无恙哉?” 呵呵,但见这个汉将,将头上军盔除去,露出大发髻和整个脑袋,项羽仔细分明一看,这哪是什么汉王,分明一个冒牌顶替模仿秀的假汉王啊! 项羽跌足大叫,旋即立刻明白了,这假演假唱的,肯定不是白折腾,肯定别有目的,汉王必在西门走脱了。项王勃然大怒,一把上去拉下纪信,后者还在满脸嬉笑。 当即把纪信摔在地上,士兵冲上去,把这个假唱的给收拢双臂,扒光了皮甲衣服,五花大绑。项羽怒道:“你是何人,如此大胆?” 纪信哈哈大笑:“我乃汉王驾下,四大护法之一,将军纪信是也!竖子今日为我所诳,还不速速就擒,可是要待来..日受辱?” 项羽勃然大怒:“把他给我拴起来,汉王区区一贼,敢僭用帝王之车!今天我非焚烧了你!” 纪信破口大骂,直叫项羽速速授首就擒。旁边楚军把他捆在车上,堆上茅草,就要在黄屋车上直接把他烧死。 纪信呵呵大笑,火焰开始升腾起来了,热气腾起来了,楚军忽然听见纪信在车上柴草上仍在叫骂。 随着火舌的上蹿,最后楚军万千人马一片肃寂,为这个忠义之士的慷慨激昂而深刻感染,浑身战栗。 汉王刘邦在西去的路上,默默回首,流下眼泪,默念着纪信的名字,在苍凉月色下,西行疾去。 谁说汉军之中都是顽钝嗜利无耻之士,廉节之士亦有纪信! 刘邦一行人向西而奔,几次陷于绝境,身上也挂了花,用纱布包着,在骑士们死保下,终于逃命到了成皋。成皋这里也是汉军的控制区。刘邦毫不恋栈,又往西行三百公里,进到函谷关之内的关中养伤,丞相萧何把刘邦接下。 丞相萧何如今在关中这块政治真空里,独掌了全部军政大权,见到刘邦像个赌光了的赌徒一样裹着纱布回来,忙问前线的形势如何。 刘邦说:“我让周苛、枞公、魏王豹、韩王信这帮孩儿辈的,在荥阳替我守着呢。我只是有小伤回来养养,你这里有什么新兵,尽快给我凑出几千,我就带了去,不日就能割了项羽的首级。” 萧何唯唯诺诺假装相信地告退。 过了半个多月,刘邦脑袋或者后腰上的线拆了,带着新征发的子弟兵,又裹了很多新的纱布、创可贴什么的,准备再次杀回中原给自己翻本。关中有个儒生叫袁生,晓得刘邦是黔驴技穷了,于是提合理化建议说道:“大王,大王此去,是还回荥阳前线吗?” “不回那里,难道跟你们这班竖儒一样在这里吃白食?” “不是,”袁生说,“大王与楚项羽相距在荥阳一年多,您常常处于困窘之势。您不如东南出武关,往南阳郡(河南南部)去。项羽必然抛弃荥阳,南下与您相争。您深壁高垒,项羽大量楚军主力被牵制至此,而使荥阳、成皋得到休息。待韩信大将军略定、安抚完了河 5317." >北,又连好齐国,您再复赴荥阳,不为晚也。这样,楚国要防备北面的赵国韩信和身后的齐国,其兵力必然分散,您再在荥阳与之战,则破楚必矣!” 这个主意是要增加一个南阳战场,使楚军被调动,给荥阳和韩信的河北军减轻压力,待河北和山东布置妥当,对项羽实现外围战略大包围的时候,再与楚军决战。 刘邦觉得这个主意好,只是把自己当作了诱饵,从前是自己当诱饵卡在荥阳,现在是把诱饵挪到南阳,引逗楚军赴南线作战。于是刘邦东南出武关,带兵跑到南阳郡的郡治宛城和叶县一带驻扎,等着项羽过来咬自己。 项羽陷入战略被动 早于项羽到的,是两个人,带着七八个狼狈不堪的侍卒,好像逃荒要饭的一样,鬼鬼祟祟,忧心忡忡地摸着山间小道,向中原南部盆地中的宛城、叶县一带穿行。 领头的这个人,满脸都是黑色的书法,带着作战时留下的身上伤疤,挎着一口宝剑好像一个流浪诗人,心思懊恼,胡子邋遢,胸前却佩戴着一块玉,玉象征着君子的道德和他的身份。这人正是前九江王,战败身逃的“汉初三英”中的第二英——英布。他的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过去的数月中,人喊马嘶,杀成一团,和楚军鏖战的声状。 现在他已经是丢了淮南主战场(在去年底十二月,导致今年上半年荥阳压力增大,项羽把刘邦压了出来),随后他不断反攻和游击战,如今终于败势不可挽回,带着汉使随何弃军独自逃来了。 像这样一个败逃的人,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命运呢?其实他也并不担忧,自己虽然现在一兵一卒、一尺之地,都没有,但曾经是王的人,永远是王。只要一提我英布的大名,我永远是人们心中和诸侯给地位的王。 刘邦待在自己的宛、叶间驻地里,正在洗脚。刘邦也不知洗过多少次脚了。他爱惜着自己的脚,一边拿着擦脚布,一边观赏着上面的真菌,把脚浸在盂盘里,里面放着醋,旁边两个专业洗脚的少女,拿着小镊子,观察着他的脚。刘邦箕踞在矮床上,所谓箕踞,就是俩腿朝前坐着。当时的古人,还没有裤子,而是在小腿上穿一个胫衣,叫做绔,是个半截的裤筒子,束在膝盖上,用一般材料做成。除非是特别有钱的浪荡子,把这内衣也做成丝的,即所谓纨绔子弟,不管怎么样,大腿上面都是光着的,外罩着袍子,或者长的下裳。这样光着大腿只在小腿上穿胫衣的打扮非常时尚,性感又飘逸,但大腿和私处容易走光,所以古人都是跪坐着,把后屁股压在小腿上面,这样可以避免下面露点。唯独荆轲先生,临死是箕踞着——俩腿儿朝前坐着,冲秦王政耍流氓,让老秦看着自己的下体,以出气。 刘邦就这样箕踞着,胫衣也不穿,光着两个大脚,听凭两个少女处理他的双足,这时候,外面来报:“九江王英布,在外面等待,望大王接见。” 刘邦伸了伸脚,说:“召他进来。” 英布随即不由自主地正了一下衣冠,被锦衣的侍官引着,进了刘邦的宫室。但见刘邦的宫室赫赫煌煌,帷帐甚盛。 众所周知,当时没有玻璃,甚至没有窗户纸,那怎么防止古代的苍蝇钻进来呢?或者怎么防止别人偷窥呢?古代的富贵人家有办法,他们把窗上挂了细纱,叫做帷。而床的四面则封以帐子,以防蚊子。级别高的人,不但用丝帐围住床,连说话、办公、吃饭的桌子,也用丝帐围上,那就叫“幄”了。人和桌子就待在“幄”里——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大约就是这样的感觉吧。而高级别的人出行,也要用紫幄在露天里罩着他。四壁也不露墙泥——富贵人家的墙上都挂着锦,叫做壁衣,是古代的墙面精装修,要求做到“墙不露形”,全盖上—层锦。 英布进了这个软包装的豪华殿宇,就见帷帐两旁用钩子牵扯张开,里边一个冬天的大火炉,精工雕琢,刘邦正热气腾腾地,很舒服地跷着脚坐着在矮床上叫人给洗脚呢。 英布见状大惊失色,气得脸色苍白,英布说:“你……你……”他看见刘邦翘着俩腿,腿毛上滴着洗脚水,再往上往里看似乎还有少儿不宜的东西。 英布脑子一片空白,好像白雪公主遇上了一只变态大灰狼,紧咬牙关,强睁双眼,我千里跋涉,万里来投,老婆孩子和数万军兵以及两千里地盘都不要了,得到的就是你这个腌臜无赖的如此礼遇吗?英布说:“我……我……” 刘邦说:“你不要你你我我的了,你大约一路没休息好吧,请就传舍休息吧。”说完,用右脚握了下左脚,又“啪”地踩回脚盆里,把水珠溅到了旁边的侍女身上。 英布脑袋发疼,胸闷气短,勉强忍着弯了下腰,掉头出去。出去之后,英布就哇哇暴叫:“我贵为大王,为了他丢兵弃国,今天我来了,这个竖子却是这样对我!我……我真后悔啊!” 秦汉之际的社会,跟先秦时代还接近,带有贵族气和弱专制下的非奴才性,而贵族的特色就是有原则和义不受辱,崇 5c1a." >尚尊严。英布拔出宝剑,叫道:“我不活了!我今天受此大辱,我的兵又没了,不能报之,我恨不是刚才就自杀,喷他脸上一身血!”说完,就把宝剑往自己脖子上抹。 随何赶忙一把抢过:“大王,英王,您不要误会啊,汉王就是这样的,即便对亲老子也不讲礼数,他不是有意怠慢您啊!” 众人纷纷来抢英布的宝剑,英布气得简直要哇哇大哭,被众人夺了宝剑,好说歹劝地往传舍走:“先到传舍里住下再说吧。看看再说,看看再说吧。” 英布恨不得立刻就回去,但是回又回不去了,万念俱灰地往传舍失魂落魄地走去。不料,进了 4f20." >传舍自己的室屋,但见帷帐家俱、玉玩摆设、饮食器具,一概豪华高档,好像现在高档别墅的豪华卧室整体装修样板间一样,而且和刘邦居住的宫室装潢布置一模一样,旁边的侍官美女同汉王身边的都是一样选秀拔尖者的水准。英布一下子愣了,说:“我这是走错屋子了吧,这是汉王儿子的离宫吧。” 引导他的侍官说:“不是啊,这是刚才汉王专门吩咐,叫您住的。” 英布一下子且惊且错愕,就见屋内的烛光颜色,随着他的情绪也在缭绕变幻,如梦如幻,随着英布的走动,轻风和香气阵阵袭来。 英布咋咋嘴,大喜过望:“哎呀,这么好的居室装潢啊,汉王原来还是看重我的啊!”英布于是心花怒放,一屁股跳在床榻上,震得软榻上铺着的提花缎纹丝织绵缎一荡一荡的,刘邦原来还是把我当王的啊。 英布赶紧在私人观景亭里叫套间专属厨师给自己端上丰盛的酒饭吃了一顿,然后去独立泳池里游泳和蒸桑拿去了。 在刘邦这一方面,他似乎要表达的是,你们可以是和我一样待遇的王,但是你们必须挨我骂。你们所谓万人之上的王,那是不在我面前的时候。 “王”字就是战斧之形,象征着他的武力和权威。但是骄傲的王在我的面前,必须看我洗脚。 英布也不想自杀了,大约在廉节之士和顽钝嗜利无耻者之间,他是偏嗜利无耻者一点的吧。所谓无耻,就是不知羞耻。 刘邦善用慢侮术,靠着骂人,从心理上震慑住他人。但是终究只能镇得住一时,未来总难免作乱。廉节之士、骨鲠之臣,大约不会作乱的吧。但是,由于收不来廉节之士,只好现在以骂,未来继之以打,来解决问题。 随后,英布又派出使者,回赴九江国,去招自己的败兵。使者往九江国里一走,才发现,项羽已经派出了项伯南下九江,收了英布的所有九江兵,杀光了英布的老婆孩子,完全控制了九江地区。但是,英布有一些故人,还有一些亲信之臣,虽然降了项伯,但是见英布的使者来招,于是纷纷带着队伍,西北上抵达南阳郡的宛、叶之间来投旧主英布。 就这样,英布又收得了数千人。刘邦确实在物质上是诚恳和大度的,分给了英布一些自己新从关中带来的秦兵,使他更像王一点,可以上桌和项羽凑成四面,一起打打麻将。 项羽这时候已经提了大批楚军人马,南下宛、叶间找刘邦仇杀来了。对于项羽来讲,不把争城夺邑和控制住天下要害这种军事布局上的战略进行设计而执行,而是唯独以杀伤和捉住刘邦本人作为自己的战略目标,这在军事上是很不可取的。表明了项羽虽有军事战斗才能,但缺乏总体战略设计才能。虽说擒贼先擒王,那是在一场战斗中,而战略布局上,则不当如此。 见项羽引兵从荥阳杀来,刘邦在南阳、宛城这里只是避而不战,坐在城头看风景。 项羽攻不上去,不久却听说,由于自己的主力过于突前靠南,身后的彭越又死灰复燃了,这家伙从前曾带着数万独立大队,在魏地给项羽捣乱,因为刘邦在彭城大战前夕曾封他为魏国相国,于是他一直想得到魏地,后来被项羽从彭城一路攻打,打得他北上逃跑到了黄河岸边。现在彭越见项羽西南而去走得比较远,遂从黄河岸边下来,猛攻项羽后方,具体就是其大本营彭城地区,在下邳(苏北)和驻防的项声、薛公的部队大战,大破楚军,阵斩薛公,项声马好,得以死战脱逃。 项羽的后方顿时不稳,于是连忙开拔主力,返身去东方教训彭越。将军魏相国彭越是个从来不会吃亏的人,望见重大敌人来藏书网袭,稍事接战,就举着火箭筒跑了。 项羽打完彭越,才发现自己其实又是被彭越调动了。他听说,趁着自己和彭越接战,南阳的刘邦和英布,带着自己的新军和残军,迅速北上,来加固荥阳,驻军在荥阳以西不远的要塞成皋。 项羽发现自己是被调动得团团转,于是赶紧又跑回荥阳,知道已经错过攻得荥阳的最佳时机了。如果当时趁着刘邦逃跑,可以一举拿下惊惶不定、弹尽粮绝的荥阳。现在荥阳城里又恢复了一定元气,身后又有成皋加固,北方的韩信亦接近略定了赵国。 项羽被刘邦这样一抽一调,徒然松缓了对荥阳的攻击,此外什么好处也没有得到。项羽也急了,下了死命令,克日攻下荥阳! 荥阳城里的守将,有周苛(沛人,刘邦老乡)、枞公、韩王信,还有倒霉的失了国的西魏王豹。西魏王豹岁数不大,做梦梦见媳妇生皇帝,于是决定当皇帝的老爹而叛离了刘邦,现在被韩信捕了回来,帮助守荥阳呢。 刘邦对于叛离自己的人,可以废物利用,而项羽对于叛逃他的英布,则把老婆孩子全部杀光。从前楚国的老将(在军事会议上)说刘邦是宽大长者,似乎不全为虚。而韩信在赵国采取的是安抚政策,和当初项羽攻齐国的“三光”政策相比,也体现了楚汉风格的不同。 不过,周苛这个人,却是个不仁的人,他是个倔脾气,眼里不揉沙子,见了怂人就搂不住火,对枞公说:“魏王豹这个败家的东西,曾经反叛汉王,现在大兵压城,这样政治上不过关的人,留着也是祸害,不如杀了。” 枞公说:“这事没有汉王批准,杀一个王,是不是超出咱们的职权范围了?” 周苛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总之,我们不先肃反,无法攘外。杀了魏豹,以儆效尤,荥阳城内才能铁板一块。” 于是诱来魏豹,一斧子下去,把他脑袋砍了,挂在宫门前。魏国贵族魏豹,作为节节日下的贵族的代表者,终结在了门梁之上。 魏豹的部将士卒看了,无不惊骇。 魏豹由于不能正确地衡量自己的能力,仓促叛离了刘邦,终于成为他人生下坡路的转折点。 魏豹的那个姨太太薄氏,于是被下到宫里当女勤杂工,后来经人介绍(还不是刘邦偏要主动非礼她,而是她的故旧姐妹们被刘邦临幸了,她和她们曾经少年时互相约定“谁先贵了不要忘了别人”,于是经她俩介绍),刘邦就很尽责尽义地把薄氏也从勤杂工的岗位上召来,也幸了。幸完之后,就再也不理她了。不料这一幸,却幸出了个太阳,薄氏怀了孕,生出了大汉朝的第二个皇室。 周苛杀了魏豹,全力进行守城,但是楚军奋力猛攻,还是迅速拔下荥阳。屹立一年多的伟大的荥阳,终于不再令人感到麻烦地屹立了。 刘邦为它上蹿下跳(东奔西跑,南下北上)以求保住的荥阳,还是被攻破了。但是,刘邦仍然因此得到了好处,因为项羽这样来回在南阳和魏地一跑,迟缓了攻下荥阳的时间,这就使得韩信得以更好地巩固河北,以及东联齐国,使得项羽失去了趁韩信在赵国立足未稳而复夺赵国的机会。项羽虽然攻下了荥阳,但是在荥阳之后刘邦又趁机巩固起来了一个成皋城。总的来讲,袁生的这个策略,对刘邦在总体战局上扭转并居于优势,有极大的促进作用,可谓功不可没。如果项羽能略早一点时间攻下荥阳,继而拿下成皋,随即对在赵国立足不稳的韩信加以反攻,则可以破解自己将会遭受的半包围不利的战局。但是项羽因为受调动而拖延,形势就转为了恶化,使得汉军布置成了相对牢固的对项羽的半包围局面。韩信不但趁机巩固了河北赵国,甚至把主力从容南下到了黄河北岸布置。 刘邦夜夺韩信军印 项羽把破城后被生俘的周苛、枞公、韩王信都绑了来,周苛鼓着个眼睛好像一个青蛙,项羽对他说:“你不如加入我们的西楚部队吧,我以你做上将军,封你三万户。” 项羽看见周苛穿着西边汉国的“西服”——就是我们后来的汉服啊,而楚国穿的衣服(东服)则比较短,项羽身量又高大,所以衣服就显得更短,由于他身上腱子肉多,就鼓鼓囊囊的。项羽长得两道浓眉,眼睛很漂亮,中间是双瞳子,好像鱼缸里的小鱼吐在水面上粘连在一起的两个泡泡。“你怎么说?”项羽眼睛望着周苛问。 “我想说我听到的都是废话!”周苛穿着自己的西服,把头扭过去。 项羽说:“上将军的官位,你再想想吧。”项羽期待地望着周苛。周苛是刘邦的御史大夫,官位仅次于丞相,负责监察众官,属于三公之一,这是很大的官了。他是沛县人,起义之前在泗水郡做卒史之吏,俸禄百石。 周苛骂道:“你不要妄想了。你不赶紧降汉,汉就要虏了你了,你不是汉王的对手!” “虏”是一个骂人的词,意思是俘虏,但比现在的“俘虏”一词还带有侮辱性,因为现在的俘虏只表示战斗能力不行,当时的俘虏则等同于奴隶,不是人,同捉来的禽兽一般,属于战胜者的私有物,虏的繁体字是“虜”,就是一个男人像老虎一样被捉来了,提供肉和皮给人用的。连我们《万里长城永不倒》的歌上都这么唱“睁开眼吧,小心看吧,哪个愿臣虏自认”。 项??羽一看自己被骂做虏了,作为一个男人,他的愤怒超过了老虎,当即命人:“准备大镬来,把他烹了!” 烹,本来是处理捕来的野兽的,最初人们是把野兽肉包上泥,在火上烤着吃,后来讲究的人就不用泥了,而往肉上浇油脂,以免烤糊了,又香又不糊。后来烤泥巴的时候,一不小心,烤出了陶器,在里边煮肉,后来有了金属,就做成金属的鼎镬煮肉。 厨子们把大镬从厨房扛来了,项羽要把周苛像捕获(虏)来的野兽一样处理掉。看看到底你是虏,还是我是虏。周苛被扒光了衣服,白白的,牵到了镬(就是大锅)旁边。大铁锅里已经放好了调料,汩汩地冒着泡。 项羽走近就要被扔到镬里的周苛,想了想,问:“有遗言吗?” “有。” “什么?” “你的衣服样子真难看!跟猴一样。”周苛说。 项羽被气急了,传令,快烹。 周苛遂被扔到了汩汩的大镬里,不一会儿,他就变成了人汤和骨头,这骨头似乎仍然站着,瞪着项羽。 项羽气急败坏,过了半天才说:“传令,把枞公也杀了!” 枞公因为没有骂街,所以像人一样被杀了。 韩王信也是韩国贵族,韩襄王的孽孙(非嫡系的孙子),闻着人肉味儿和血腥味儿,腿软了,宣布投降,被项羽留在军中。 人们也许渴望回到古时候英勇的时代和单纯的时代,但是单纯的时代往往也是带有野蛮性的时代。这种野蛮性,正和阳刚的血性水乳交融,总之它和后来文绉绉的时代不相同,有令人感奋之处,也有血腥得令人发指之事。就像老虎的威武与王者之高贵,正和老虎的残忍是互相表里,失了其中一个,也就无法生出另一个。 项羽不许别人骂人,骂他的人就要挨烹。上次他烹了一个骂他是“沐猴而冠”的,这次烹了一个骂他是“虏”的。 刘邦这时候正在加固成皋城呢。成皋正在豫西走廊的东口,塞住走廊通道,遮蔽着身后西边的洛阳,是通过豫西走廊进入关中的水陆要冲,其南有嵩山,与熊耳山、伏牛山一路向西排去,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其北,是黄河浩荡,自西向东流过,此处依山傍水,素有“一夫荷戈,百夫俱废”之名。从前在春秋时代不叫成皋,叫虎牢,战国时期改叫成皋。后来所谓的“虎牢关三英战吕布”是虚构的事情,但是这里确实适合打仗。 刘邦卡在这里,占据地利,随即项羽从拔取的荥阳向西移动二十公里,逼近成皋,时间已是六月(公元前204年)。项羽挥起宝剑,将成皋城团团围住。 刘邦这次有创意,没有骑着马逃跑,而是乘坐战车。他的老相好,太仆、昭平侯夏侯婴照旧给他赶着马车,驾驶着这木轱辘的家伙,冲出成皋的北门玉门,向北望着黄河就跑。 夏侯婴的驾驶技术确实了不得,在楚军的围追堵截下,一口气跑到了黄河渡口。 这个渡口现在还有,叫玉门古渡。夏侯婴直接开着战车上了渡船,船儿剪黄河水而北,过到了河对岸。 刘邦重新上了马车,马车一扭一拐的,轮子左右70度乱晃,他对夏侯婴说:“咱们这是第几次逃跑了?” 夏侯婴身子随着车子一扭一扭地,说:“至少是第三次了吧,从彭城那次算起。” “根据我逃跑的经验,”刘邦说,“战败对士气的打击是很巨大的,这时候投奔谁是要非常小心的,机会主义者会把我们俩抓起来,送给项羽邀功请赏。” “那怎么办呢?” “我们必须先声夺人,先发制人,张耳和韩信这两个异乡人,野心都不小,动作慢了则将为他们所制。” 于是俩人北行五十公里来到了修武(今获嘉县),这是黄河以北不远处河南北部大平原上的一个小县,西北依着太行山的南段。俩人看见,北方的群山,勾勒出壮观的天际线。 刘邦进到修武城里,这里正是韩信、张耳将军的主力驻营所在。韩信已略定了赵国四五十个城池,农民们也再不急着杀自己的猪了,也有心思种地?了,不再担心种完了不等收自己就流离变成难民了。 刘邦、夏侯婴俩人,当晚在一处传舍住下。 夜晚寂静得像一块砖头。因为是夏夜,没有风,所以有浅淡的雾降下,轻轻升起的白纱渐渐缠了月光,也缠了驿舍院子里的草松和草松的影子,只剩松尖偶尔轻轻搅一下雾海。夜渐渐睡去。刘邦似乎在夜里说了一两句梦话,喊了两声。 次日,因为是夏天,早晨仿佛总是突然降临,就“噔”地一下,从漆黑放为大亮,像打开一盏电灯,照彻宇宙。刘邦、夏侯婴惶若不及,赶紧洗脸穿戴了,挎上宝剑,出门就登上了战车,疾驰出城,奔向韩信、张耳的营垒。 到了壁垒前,守辕门的高喊:“哪个部分的?口令!” 刘邦说:“我乃汉王使者,使节在此!”说完把手上的东西一举,晃给门官。门官一看,这东西确实是筒状的,似乎是节,就打开辕门,不等靠近细验,夏侯婴就使劲挥动马鞭,战车驰入赵壁。 俩人熟悉军营的一般构造,直奔中间的主帅大帐冲去,后面的门官士卒跌跌撞撞就追。 韩信这时候正在自己的主卧内睡觉呢。自从去年十月他在井陉大战歼灭赵国陈余主力,至今半年多以来已经先后略定了赵国数十个城池,现在主要工作是睡大觉。韩信是个文学家,喜欢写兵书,合计至少写了三篇(现在都没了),可能是他喜欢点灯熬油写兵书,所以睡得晚,现在还在睡。 刘邦冲入韩信的大帐,门口和保安慌忙来拦,刘邦低着嗓子叫道:“我是汉王刘邦,你们不认识我们了吗?”保安一愣,刘邦、夏侯婴二人闯入大厅,刘邦绕着圈低着嗓子对错愕的男女侍臣叫:“我是汉王,都蹲在地上,不许说话不许叫,把手放在头上!” 夏侯婴用已经拔出来的宝剑奔走闪动着,宝剑转着圈指着这些侍臣服务人员,低呼:“快!快!蹲下,把手放在头上,不许动!说你哪!你!你!” 俩人跟抢银行似的,对衣裳最华丽的大侍臣说:“快,把钥匙拿出来!打开后室门!” 大侍臣被他俩逼着,战战兢兢、歪歪斜斜的身子躲着宝剑,颤颤抖抖拿出钥匙,把后边卧室门的锁开开。 夏侯婴一把揪住他,捂住他的嘴,小心翼翼地推门进了主卧,一看,在大帷幄里,四面帐子垂着,韩信正在榻上打呼呢。刘邦快步奔过去,到案子上放着的韩信脱下的衣服上乱摸,一下摸到个硬的,一把揪在手里,正是大将军印。 夏侯婴示意大侍臣,去开保险柜,侍臣战战兢兢,蹲下把保险柜捅开了,里边放着个小盒子,还有好多珍珠玉器,和很多手稿,打开小盒子,正是虎符,一共两半儿。 虎符这东西,都是藏着卧室的,从前信陵君窃符救赵,就是去了老哥魏安僖王的卧室里偷的——叫安僖王的小妾去偷的。 这时候,韩信在床上翻了个身,嘟囔:“谁啊?” 夏侯婴赶紧示意大侍臣,用剑逼着他脖子,教他怎么说,于是待臣立刻说:“是我,进来拿尿盆。” 说完,他就把打开的尿盆——虎符盒子,交给夏侯婴。三人蹑手蹑脚地出去。 出了.99lib.t>主卧,进到大厅,韩信的侍从们还都在地上蹲着呢,没有一个想到要报警的,因为这次抢劫的人很奇怪,是大将军的顶头上司来抢劫,所以大家也不知道该不该报警,向谁报警。 夏侯婴从架子上抽起旌麾——旗子,举着就跑出了帐门,在营里来回奔跑,这旌麾是召唤诸将来开会的信号旗,不用多喊,诸将都明白,韩信将军一贯又军令严明,立刻一边穿衣服一边就往大帐跑。 这个大帐很大,刘邦握着将印和虎符,在帐门口迎住诸将,就地给诸将开会,刘邦说:“如今大将军印在此,我已身佩之,虎符在此,我已掌握之,现在发号施令,诸位听令!” 诸将有说:“韩信将军呢?” “韩信将军另有组织安排,现在已经免去了他的大将军职位,大将军印在寡人手里!” 诸将立刻不敢说了。军队中有一套约束,违抗印符帅令者,军法从事,毫不犹豫。刘邦说:“现在,你们全都随我转赴成皋。这是军令,即刻生效!” 诸将迟疑领命。 如此,韩信下面的十来万大军,全都被刘邦所掌握了。等韩信慢慢起来了,方才发现自己成了下岗将军。韩信穿戴好衣裳,一摸,大印不见了,卧室里面的里边匣子也开了,韩信大惊,连忙跑出来,一看,地上的侍从们还蹲着呢,惊问:“你们怎么了?匣子怎么开了?这是谁干的?” 一望帐门口,一个瘦高的大汉正站着呢,韩信跑过去一看,妈呀,是汉王来了,正举着自己的大印,给下属诸将颁布命令,分割自己的军队呢!韩信大惊得下巴掉了下来合不上,好像一个农民看见一只大象到自己的农田里乱蹦乱跳。 这时候,张耳老头子也睡醒起来了,披着衣裳随着升起的太阳闻讯跑过来了。张耳在前一段时间去年底被封为了赵王,一看自己的老门客刘邦在这里指挥坐定呢,也大惊失色,犹如突然看见不明飞行物在窗外闪过。 俩人都战战兢兢,不知刘邦是不是接下来就要把自己法办。韩信说:“汉王,那我以后干什么啊?” 刘邦已经从一个弃军逃跑,人人皆可捉之卖钱的人,变成了十来万大军的总统帅,神气又足了,说:“你们都是有功之人,论功当然要行赏,赵王张耳,你即刻北上邯郸,守备赵地。韩信,寡人现在拜你为赵相国,北上重新征发赵兵——我看还有很多青壮年在这里到处晃呢,年轻轻的不去打仗,未来一辈子都要后悔的——征发足了之后,受我诏书,应诏击齐!这个主意不错吧!” 韩信一看,自己被夺了军权,但是改做了赵相国,这是赵王之下最大的官了,自己从一介布衣,变成了相,终于离王只有一步之遥了。至于军队不军队的倒没有什么,没了可以再招,两腿的人到处有,于是心中由惊愕,转成且惊且喜。 韩信只得鼓着嘴领命。 刘邦抢韩信印符军队的事,表现了刘邦对韩信的不信任,当然这也体现了刘邦的慎重。在瞬息万变你死我活的战争年代,没有人是可以绝对信任的,曹操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后被罗贯中讹说做“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就没道理了)是很有道理的。刘邦自己有势的时候,对诸将连呼带骂,这些为了求封得爵的逐利之徒也不会跑了离开他,但是一旦失势,损兵折将亡命来归,这些逐利之士又不是骨鲠之臣,怎么可以依赖和信任呢?所以说,刘邦夺印是知己知彼的慎重。袁绍在官渡大败之后,也是逃奔北过黄河,不经通报,直接扑到黄河以北其部将蒋义渠的营中,抓住他的手说:“义渠将军,孤今日以首领(头颅)相付矣!”意思是,我来了,你要是杀我,我也没办法了。吓得蒋义渠只好避开让出大帐,由袁绍霸占直接发号施令。英雄临着危机,都能为常人所不能为。 刘邦得了韩信军,重新大振,当即引着韩信的诸将部队,南移到小修武屯住。而韩信就像被剪了羊毛的羊一样,这次其实是连肉都剪光了,重新北上赵地,去长肉去。预备长满了肉之后,收得新赵兵,向东击齐。 汉王随后又不断发现有成皋诸将像他一样带着侍卫从渡口北上而来,一问,都是学他的样子,从城里逃出来,飚着车,出逃过来的。刘邦刚要责怪这帮人,又一想算了,得到人比得到城还重要。不一会儿,从成皋飚车出来的越来越多,成皋城里都是破车和绝望得搭不上99lib?车的群卒了。于是,项羽大兵压上,成皋遂被攻破。 汉军损伤严重,或死或降,汉军继续向西撤退,守住成皋以西的巩县。这个地方再退四十公里,就退到了洛阳了(河南郡,原三川郡郡治)。 刘邦在修武召集部将,嚷嚷:“我们要打回老家去!”诸将部队刚要拔营南下,郎中郑忠却站起来说:“此事不可啊!” 刘邦说:“为什么?” 郑忠说:“荥阳、成皋,城高池深,我们戍守,项羽一年多时间方才攻破,现在我们用这些新收之兵、赵地之卒,南下去列兵在这样的坚城之下,不是把羽毛往燃烧的炉子里放吗?” 刘邦说:“那还有什么办法?” 郑忠说:“你不如就在河北伺机驻扎,不与楚人交战。您现在手上兵多,不如派出两名上将,出到项羽身后,与魏相国彭越攻略梁地(即魏地),如此则项王必往东撤,你这里的赵国主力(原韩信的北方面军)则开始伺机出发,南攻成皋、荥阳,则坚城可得收复!” 看来,刘邦依靠的,确实就是韩信、英布、彭越的三大方面野战军啊,至少目前的情况是。 刘邦觉得这个主意好,于是决定再次调动项羽这只不成熟的大狮子。深入敌后的事情要派自己信得过的老人儿去,不然等于资粮于敌,保不齐遇到困难就会哗变。于是,刘邦派出自己的同里发小——丰邑中阳里人卢绾,还有堂哥刘贾,带领步兵两万,骑兵数百,向东横行一百公里,从滑县白马津(就是关羽白马坡斩严良的地方,也是袁绍南下去击曹操的地方)渡过黄河,南下进入开封地区(河南东部),开始焚烧楚国在魏地(开封大梁原是魏国的都城)的屯粮,攻击楚军的供给线,断绝楚军的粮道。 项羽分兵来救,卢绾、刘贾立刻收缩,向彭越靠拢,躲着楚军在魏地乱窜。随后到了夏末八月的时候,彭越、卢绾、刘贾又过来发起主动进攻,一连攻下开封以南不远的陈留(今河南开封陈留镇)、以东南的外黄(今河南民权县)、更东南的睢阳(今河南商丘市),距离彭城仅一百公里,累计得城十七。 可以说,刘邦虽然又失了成皋,但是能依托黄河以北的修武,再次对项羽后方发起骚扰,以便自己复夺成皋、荥阳,这还是由于从前袁生劝他南下南阳,从而给韩信在北方发展创造了相对宽裕的时间,乃至韩信主力可以压到黄河以北,便于为刘邦所用,从而对于刘邦巩固或者说复夺成皋、荥阳,创造条件。总的来讲,是给刘邦与项羽在荥阳地区相争,创造了有利的条件。如果当初项羽不南下南阳,而是及早抓紧攻破荥阳、成皋,则刘邦现在也无韩信军可用(韩信尚不能有暇给他预备出这些部队),无法复夺成皋。整个汉方的防守前线,只得平行着全往后移了。 项羽看见自己身后遍地开花,供给线被卢绾、彭越等敌人破坏得不成样子了,于是一边痛怪后方将士无能,一边准备停止对巩县的攻击,回讨彭越等人,复夺那十七个城。项羽遂再次被彭越调动。这次调动也是无奈的,后方不稳了,必须去救。但是你救后方,成皋、荥阳这里就有可能被刘邦复夺。 项羽也明白这一点,遂对自己的大司马海春侯曹咎说:“巩县我们暂时先不攻了,由你守卫成皋。现在刘邦的主力都在黄河以北,一旦汉军过河来攻,无论对方如何挑战,切记待在城里不可出战。只要你屯住成皋,坚持十五天,我十五天内必能收复魏地,回来增援你。汉刘邦的主力,就全靠你在这里扛着了。” 曹咎许诺。项羽亲自回去肃清彭越,使得楚军主力被一分为二。正是因为他前段时间过于拖沓,没有按范增说的急攻荥阳,并且又跑去南阳耽搁,导致汉军如今在黄河北岸和他身后得以积累和布置,可谓错失良机。 于是,在九月秋风里,项羽骑着骓马,挥戈向东,带领主力,奔袭彭越。曹咎留在成皋据守。曹咎是项氏的故人,从前项梁曾经吃过官司,被秦政府的司法部门给逮在关中的栎阳监狱里了,项家认识安徽北部的蕲县(下有大泽乡,陈胜起义的地方)的监狱长下属狱掾曹咎,曹咎就给同是司法系统的栎阳狱掾司马欣写信,终于找了个机会放了项梁。 不管怎么样,司马欣、曹咎都有德于项梁,于是项羽也就信任这俩。司马欣作为长史跟着章邯投降后被封为塞王,结果没塞住刘邦,被刘邦平定三秦时给抓住了。但是在刘邦彭城大败的时候,司马欣跟随在刘邦的军中,便趁机投降项羽了(章邯的另一个副手翟王董翳,也随着刘邦,则死在彭城乱军之中)。 现在,司马欣作为曹咎的第二把手,也一起帮着守成皋。总之,是两个被信任的故旧。 项王感觉自己身边,越来越没有可信任的人了。 郦食其说田广归汉 九月,韩信也在赵地重新长齐了羊毛,受了刘邦的正式诏书,督促着自己新的赵军,向东横行一百多公里,越过河北省,准备从山东的平原津渡口(今山东省西北部的平原县)渡过黄河东南下击齐。田横当即派出华无伤、田解带军二十万前去济南地区驻扎扼敌。 而项羽正在引兵东去,去讨平魏地的彭越游击队。彭越开始据城死守。 刘邦则准备从修武以南的黄河北岸,渡河攻击成皋,也就是楚大司马曹咎正在守卫的成皋。 郦食其也看到了夺得齐国对于汉军的重要战略意义,他对正驻扎在黄河北岸的刘邦说:“汉王,赵相韩信虽然已经出兵击齐,但是齐国不是那么好攻下的,齐国地方千里,人多变诈,即便韩信有数十万大军,也不能一年半年攻下,老夫请以三寸不烂之舌,前去把齐王说 670d." >服,称藩臣服于您。不知您可否应允。” 刘邦说:“这当然好啊,那快去吧。若能办成,不失封侯之赏。” 接下来,刘邦继续伺机攻成皋不提。项羽也继续攻彭越不提。 而郦食其在秋风飒爽的时节里,拎着礼物,奔走了两百公里,到达了临淄,与齐王田广(田荣的儿子)、相国田横座谈。郦食其说:“大王觉得天下将要归于何人啊?” 田广说:“不知道啊,你说呢?” 郦食其说:“归于汉。” “何以见得?” 郦食其说道:“汉王与项王戮力攻秦,约定先入咸阳者王之。不料汉王先入咸阳,项王却负约不给他关中之地而王之于汉中。项王逐杀义帝,汉王闻听,起汉中蜀郡之兵,北上击三秦,出关责问义帝到底在哪里?项王你给弄哪儿去了!汉王..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这里仍然把照顾旧贵族作为刘邦的功劳,因为这是有德的)。攻下城邑,即以城邑封给夺城功臣而使之为侯,得了战利品,就分给血战的士卒作为奖金。汉王与天下之人同利,豪杰英才皆乐于为汉王所用(但是廉节之士都被他骂得不肯来)。诸侯之兵于是四面而至,蜀汉小米满船载来。 “而项王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封受该城,不是姓项的人没有能攥着大权的,为人刻印,玩印不授(吝啬封爵授土),攻城得到战利品,堆在家里后院都不分出去。天下人叛之,贤能之才怨之,没有人肯为之所用。所以天下人归于汉王,汉王可以坐而驱逐也。 “如今汉王已经定三秦,涉西河,破西魏,取城三十二,拔上党,破井陉,诛代王陈余,得赵五十余城(可惜都是韩信干的,不是刘邦干的,刘邦只是在荥阳、成皋堆了一堆.炮灰,最后把这俩城丢了),这非人力所能为也,此乃蚩尤之兵也(齐国人是东夷故土,崇拜蚩尤)。如今,汉王已控成皋之险(没有复夺成皋,正在准备呢),守白马之津,塞太行之陉(以保有河北、山西),钳制天下太半,天下后服者先亡。大王急速归服汉王,则齐国社稷可得而保,不归汉王,危亡可立而待也(败亡马上就来了)!” 田广汗出涔涔,被郦食其轰炸得心服口服,两腿哆嗦,当即跟叔叔田横商量,宣布易帜归汉。不过,郦食其说的这一大套,也没有什么很高明的,不过是汉王肯给好处,项羽不肯给好处,刘邦愿意封王封侯,项羽不肯封侯授地,都是陈平、韩信说过的旧道理,不过体现了刘邦宽仁和大度,项羽小气和狭隘,前者公,后者私,公的人能成事,能得天下。 从前陈胜就是私心太重,最后路越走越窄,众叛亲离。说到陈胜,陈胜造反时的那一场夏雨早已消失在历史中了,如今五年后,人间依旧要下雨,依旧要把从前的错误与正确一再重复。 不管怎么样,随后,为了表示诚意,田广、田横让历城田解的二十万大军,全部解除防卫任务。随后和郦食其每日纵酒,洽谈两国合作之后的美好前景,外面微云淡月,正是清宵良景,人生无限美好。 郦食其之死 在平原津渡口的汉军北面前线这里,右丞相曹参也吊着胳膊,带领本部,在刘邦的指派下,从中原荥阳、成皋地区出来,来加强和协助韩信的部队了,照旧受韩信命令指挥。 韩信回望了一下自己的军队,里面又增加了一支骑兵。骑兵都以持弓为主,戴小帽,穿紧腰窄袖袍,披短甲,足蹬短皮靴,装束便于骑射。这是刘邦新增援给他的以灌婴为将的骑兵。从前,刘邦攻彭城的五十六万大军里,还有一批骑兵,以壮观瞻,是收编自秦帝国的,但是不知道怎么用。彭城战败之后,刘邦开始重视骑兵,以秦国骑兵中两个善骑的部将做校尉,以卖布出身的年轻的灌婴做骑将。灌婴带着这些骑将,为此次行动,也跑来前线,听韩信指挥了。 刘邦虽然经常夺韩信军,但是遇上战略大方面的需要时,却并不吝啬。可韩信看不上灌婴,后来他“羞与绛、灌为伍”,灌就是灌婴,绛是绛侯周勃——之前是织叵罗卖的,现在成皋地区参与鏖战。 于是韩信带着这帮卖叵罗的、卖布的、从前当监狱属吏的(曹参),站在平原津渡口外面的一处高地张望。齐国的边疆微微起伏。 这时候,有间谍一路跑上山丘,跪倒在地,说:“报告将军,有好消息了,郦食其老先生,已经说服了齐王田广。田广、田横带领齐国七十余城,全部反正,称为汉之藩国。南边历城要塞的二十万齐军,接到通报,也取消防卫任务。齐国已经全部归汉!” 韩信一听,这是好消息啊,不打仗就好。于是下令说:“各位,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分留一部分军队驻在这里,其他大部即刻返回赵国吧。谁愿bbr>..意带兵留下啊?” 不等这些曾经做小买卖的将官说话,却有一个人朗声说道:“这事不可!” 韩信一看,乃是秦汉之际四大辩士之第三、纵横家——范阳人蒯通。此人从前曾经说服范阳县令向前来略地的陈胜部将武臣、张耳、陈余等人投降,随后留在了赵地,如今被韩信收在帐下为谋臣了。 藏书网蒯通作了一揖,说:“将军受汉王之诏击齐,但是汉王却有诏让将军停止攻击吗?” 韩信说:“没有,只有攻击的诏书。” “是啊,”蒯通说,“既然没有,何故要停下来,甚至要返回呢?郦食其这人,凭着一辆车子,单车入齐,连车子都没下,伏在车轼上一通乱说,鼓动三寸之舌,就说下齐国七十余城。而将军您将领数万之众,一年的时间才下赵国五十余城。您为将数年,反倒不如一个竖儒立下的功大吗?” 韩信的脸有些红了。当时儒生似乎确实没什么地位,不光刘邦看不起,蒯通也这样骂他们。 于是韩信说:“那以先生之计,该当如何?” 蒯通说:“我们不如趁着历城守军麻痹无备,连夜渡河,袭击他们,因而略定齐地。占齐就是您的功劳了,齐国也就是您的地盘了!” 韩信听了蒯通的话,又看看周围的诸将,诸将也都愿意立功封侯(已经封侯的就增食邑),个个都是贪战好功之人,于是都嚷嚷着攻齐。他们多是陈平说的“顽钝嗜利无耻”之人,不讲义字的,所以愿意去攻,虽然这样一下子把郦食其给卖了。 过分强调利,单纯用封赏的物质激励,就是会出现各个部门间的冲突(部门互相争利,这里就是韩信部和郦食其之间争利冲突),而且还会上下交争利,譬如刘邦夺韩信军,就是上下相疑,上下争利的结果。所以,骨鲠之臣的“义”,也是要讲的。若是廉节之士、骨鲠之臣、守义的一帮人,他们就会主动合作一些,未来也长久。但是刘邦似乎只用利。 不过,韩信这次攻齐,也不能完全视为韩信贪功图私,就出卖了郦食其,背信弃义去打齐国,也有大形势的考虑。从前,刘邦在攻峣关的时候,派郦食其和陆贾拎着厚礼,已经说服了峣关守将(那位杀猪的商人的儿子)来降,于是守将疏于防备,刘邦立刻就挥大军,背信弃义地去趁机攻击这些说好了投降的人,结果大获全胜。所以这种路子在刘邦已经不是很新鲜了。他派出郦食其的同时,又不肯下诏阻止韩信军的进攻,就是有意无意地,想把这种套路再演习一遍。郦食其前面也说了,齐人多变诈。现在虽然一时经过游说归降了,当遇上形势变化,齐国照旧会机会主义地去干,没有后续的军事占领,是不可能控制住齐国的。这大约也是刘邦没有下诏.?阻止韩信军的原因吧。事实上,在随后韩信发起的攻击历城乃至齐国的战斗中,还有刘邦单独派出的军队参加。 不管怎么样吧,韩信于是挥大军暗中渡过平原津,南下疾行八十公里,对历城田解军发起猝然攻击。田解军毫无防备,指挥不灵,韩信战车、骑兵、步兵猛扑敌人,把队不成列的齐军杀得全线溃败。韩信一直追着齐军,扑到了一百公里之外以东的临淄城下。 临淄城里的田广、田横气坏了,好你个竖儒郦食其,长舌翻卷,信口雌黄,叫我们全丧失了战备之心,汉军趁机一下子突破到我们国都来了。来啊,把这个汉国的特务,给我叫过来。 郦食其也知道汉军已经兵临城下了,他跟着田横的使者,一前一后走进他这几日来纵酒高谈的齐国王宫,发现台阶上清晨的露水还没有尽数被人踩碎,不知何去何从,黎明如水的晨光泻入窗扇。郦食其进到了王宫的大堂上。 田横还抱了最后一点希望,对郦食其说:“你不用我解释了吧,你都知道的吧。现在,你如果能止住汉军,我就让你活;不然的话,我就烹了你!”旁边,一口厨房搬来的大鼎已经准备好了,热气腾腾地翻滚着洗澡水的泡泡。 郦食其心想,这几天光吃他们的牛肉了,现在要让我把肉还回来了。 郦食其嘴角一抽搐,露出嘲弄的笑容,真真像一个狂放的酒徒,说:“做大事的人,不考虑小细节;有能够立下盛德的机会(对汉国立功算是有德于汉),就不要辞让(指舍己献身)。你爸爸我不会为了你又去说什么!” 这话说得值得玩味儿,郦食其似乎表明只要为汉国立功,立下圣德,自己并不在意牺牲性命。当初自己来出使说服齐国,做这个大事,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也就是说,他似乎也意识到了,汉王以及韩信,有可能会在自己说服齐国的过程中,趁着齐国松于防备而攻齐,但是他还是来说,为了能有助于汉国的成功,不怕牺牲自己。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与汉王和韩信之间,之前就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了,就是我要去齐国那里牺牲自己,以成占有齐国的大事,立下大德。郦食其可谓舍身为国了,并且并非事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田横一听,好哇,郦食其先骗了自己,如今不从,还骂了自己(骂说“你爸爸我”),田横是很要面子的人,或者说,不可辱的人,当即喊道:“既然你如此羞辱我,那我也就只好同样羞辱你!来人啊,把他扒光了!扔下去!” 于是郦食其被扒得又光又白,口中大骂不止,被如狼似虎的大厨师,一叉子叉进锅里,热气腾腾地进行了一个土耳其芬兰浴。先还是能站着,随后骨肉俱烂,人依旧活着,瞪着愤怒的眼睛和嘶叫含糊詈骂着的嘴,最后,只剩下“汩汩哗哗”的水声和奇怪的味道。 外面的天空,正是翠减红衰愁杀人。 田横烹杀了郦食其,内心其实是有愧的,后来他的自杀,很可能跟自己杀了郦食其有关,这是后话不提。 田横、田广来不及把老郦食其的肉汤盛出来尝尝,就立刻丢下大鼎,组织了城内如惊弓之鸟般的齐国兵,带着文武诸将,弃了临淄城,一路向东方大海、南方泰山以及西南方,四散逃去。 项羽的转变 韩信一路扫南逐北,汉军四面八方涌入齐国攻城略地的时候,项羽也正在魏地跟彭越的游击部队作战。 彭越在汉王遣送的卢绾、刘贾二万大军的配合下,事先(在八月时)夺取了魏地十七个城池,项羽只得从成皋前线分兵来救,并且是项羽亲自来。十月,当韩信正在齐国略地的时候,项羽也正在魏地略地,已经攻下了彭越所占据的陈留(开封以南不远的陈留镇),此时bbr>正在又向东五十公里攻击外黄(亦是彭越所占,在河南民权县以西北的人和镇内)。 项羽身先士卒,和士兵一起顶着洗澡盆、大锅盖、搓衣板和大盾等各种防砸的东西,往城上死攻,旁边弓箭兵往城上猛烈射箭进行掩护,上边抛下来的大石头砸得项羽等人攻了数日都攻不上来。飞箭和大石头交互在空中飞舞,使这里好像远古人兽战影片的拍摄现场。一连数日如此。 按照项羽对大司马曹咎的承诺,自己十五天就返回成皋。他要复夺彭越占领的十七个城,平均每个城用时应不超过0.67天,现在已经在外黄耽搁数日了,预算的时间都不够了。项羽很急很生气,而项羽生气的后果很严重。正这时候,外黄县令带着外黄的人跑来投降了,说道:“大王,彭越的守将逼着我们守城,如今他已经跑了,我们愿意下城归附。” 项羽对外黄县令怒道:“已经晚啦,你们替彭越的人拼命扔石头,没有及时投降,现在只能被屠。我给你最后一个命令,你令城内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子,明日一早都到城东去,我这就坑了他们!你可以活着,算是对你的奖励。” 项羽这人有个特点,就是对自己人和非自己的人,态度如冰火两重天,没有中间的暧昧。他对于自己的士兵将官,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一得病,他就哭着跟人分赠饮食。但是对于敌人,骂自己的人,抵抗自己的人,就视如寇仇,绝不留情,还曾给他们创造了一个“噍类无遗”的成语,同时这种性格使得他在面临危险时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 在如今秦汉之际,流行起了屠城。不投降的话,攻进去就屠城。而从前战国时代,则没有这样的记录。这大约是如今的天下比战国时代还要扰攘,如果是围了你你才投降,你投降也不饶赦你,这样来示威于天下。而战国时代两三百年,列国之间的攻伐是逐渐性的、蚕食性的,示威于天下是一方面,因为列国竞争周期很长,示德也是一方面,是得天下的要术之一,所以战国反倒没有屠城。总之,屠城这事情,总是出现在天下极端混乱扰攘的时候。大约是因为这个原因吧,项羽和刘邦就喜欢把人坑了,以示威和加速统一。刘邦在起兵攻击沛县的时候,曾经嚷嚷着“屠沛”,项羽则曾经进攻襄城,然后把那里曾经抵抗的人全都坑了。项羽和刘邦又曾经联手屠城阳,后来刘邦在西进的过程中南下曾经“屠颍阳”,攻武关时又称“屠武关”,项羽领着六国诸侯在咸阳放火烧宫室的时候又被称为“屠咸阳”,项羽攻齐地时烧毁齐国城郭,所过尽屠之,而刘邦五十六万大军东攻彭城的路上,其部将樊哙曾经“屠煮枣”。总之,他们相信屠城是个好药方,一屠就灵。于是屠城颇为流行,杀人放火,家破人亡、哀号之声,经过时光大网的过滤,至今已微弱无闻,只剩下史书上血迹凝干的两个字“屠某城”。 外面刮着惨淡的中原东部的风,外黄县令回到自己的县衙,召集自己的属吏、舍人(就是门客,帮他吃饭聊天的人),说:“项大王给了我一个命令,我只好照办了,以求立功bbr>.99lib.了,保住我的命啊。我还没老,还想多活啊。” 属吏舍人们问:“什99lib?么命令啊?” “唉,就是把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召集到城东,然后他给坑了。” 大家都惊得面无人色,过了小片刻,他的一个舍人说:“那是不是也包括我们啊,我也不老,也还想活啊!” 县令说:“你们要图体面,就不如自我了断,所以我今天召集你们啊,透露消息给你们,这是我唯一能照顾你们的地方了。” 这舍人却说:“我,我还有个办法,我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三了,正处于叛逆期,你教他干什么,他都能想出歪理邪说来反驳你,而且驳得你哑口无言,这也是个本事啊。估计项王虽然已经二十九岁了,但是也处于叛逆期,不如让他去见见项王,看看他俩谁叛逆,谁能说服谁。” 县令说:“有这样的儿子,真不错,那就让他去吧,即便说服不了项王,也能让他成熟起来。也算是他为你这样的老爸,尽尽孝心的努力了。不过,可不要惹怒了项王,把坑人的标准下降到十三,连城里他这样十三四的男孩,也都坑了。唉,你可得担保啊!” 舍人说:“我以我的脑袋担保,没有我儿子说不服说不过的人,您等着吧。” 县令说:“你的脑袋,马上就要下岗了,用它担保,还有多大的抵押价值?我们就都求着你了,别再加重惹祸就行了。” 舍人当即回到家里——舍里,这是县令给他的大宿舍,对正在做功课的孩子说:“那谁啊,告诉你个好消息,以后不用做功课了,学校老师都因为军民作战失败连带被坑了,从此你再也不用做作业了,你好高兴吧!” 孩子大怒:“胡说,不行,我偏要做功课,谁不让我做功课,我跟谁急!你们这些大人都怎么当的大人,我偏要做功课!” 爸爸舍人说:“都是项王命令不让你做功课的,你能闹,你找他闹去吧!” 小孩于是扔下笔,又把笔捡起来,装进书包,背着书包,就跑出了大宿舍,在老爸的指点下,出了城门,跑到项羽的营地,去要求求见项羽。 营门口刮着风,辕门口卫士大戟的戟尖上跳跃着一星夕阳的反光。 项羽听说有个外黄小孩找他有要事相说,觉得很好奇,一般人都觉得小孩是比较可爱的,于是他的妇人之仁又被引发起来了,就说:“传他进来,我看看。呵呵。” 于是,小孩——十三岁——在高大的郎官引导下,进到了大帐。当时正是快吃饭的黄昏时分,四周的云彩暗暗沉沉。项羽正跪在木案前预备进食,木案上又放着一个托着餐具的东西,四边起沿,是个小方盘,类似于现在咖啡店里托着餐具的黑木方盘,也叫做案(就是“举案齐眉”的案——不是木头几案,否则孟光先生的媳妇是举不起这个案的,有时候古人又管这个叫,我们管它就叫案吧)。 在案里放着碗——因为是跪坐在地上吃饭,于是这陶碗底下有一个高的脚,戳在案上,免于吃时有弯腰缩颈之苦。此外还有耳杯(平底,像现在餐馆里放手巾的木托),放酒的。有的耳杯里也放肉放菜。还有一种高座杯,类似这有高脚的陶碗,里边也放肉羹什么的。总之,当时的杯里可以放酒,也放吃的肉和菜。这个杯,随后就要再提到了(古文中的“盃”显示了它的形状,类似于现在的奖杯,有高脚)。 小孩看见项羽,于是说:“大王喜欢在营里吃饭啊,为什么不到城里去吃?” 项羽心说:“城里不安全啊。”于是说:“城里的人都不听我的,我不想进去跟他们吃饭。” “所以您打算明天把他们都坑了吗?”小孩说。 项羽一听,怎么,消息走漏了,不过没关系,反正城门已经被我们控制着了。 小孩说:“你把老师们都坑了,导致我们都没作业做了,杀了城里的大人,我们这些孺子将来依靠何人?杀一人而有天下,圣人不为也,您看在我们这些学子的面上,能不能把老师和大人们都放了?” 项羽说:“不是你说的这个道理啊,大人们干了错事,就得受到惩罚,以避免别的大人再干错事。你们十五岁以下的,还有妇女,都没上城扔石头,没干坏事,所以我并不诛你们,我这不是乱来的。至于你们读书和写作业的事情,寡人另外会派新的老师来,没干过错事的老师来。”项羽拿起耳杯,一手揪起它的耳朵,瞅着小孩,送到嘴里喝了一口。 小孩说:“若要说道理,您说的才不是道理。大人们干了什么坏事了?您要分析大人们的动机啊。主观干坏事和被动干坏事,是不一样的,处罚起来也不能一样啊。我们外黄这个地方,是被彭越这个强盗给劫持了,我们害怕了,所以暂时投降了他。我们是想等着您,日夜盼望您来救我们的。我们小孩都等着传说中的项羽叔叔好像天神一样降临,骑着猛犸来拯救我们。岂料,项羽叔叔大王来了以后,却要把我们都坑了。大人们能觉得心服吗?能不觉得冤枉吗?我们小孩也理解不了啊。这样的事情如果传出去,这里往东一百多里,直到睢阳,还有十几个强盗们控制的城,他们一定都吓死了,而且愤恨,都再不肯像我们这样投降您了。到时候,恐怕您就要永远像这样在营房里吃饭了!” 项羽端着酒杯,听到了这里,不由得“呵呵”笑了出来,这个小孩说得真好啊!于是他当即站起来,你说得很有道理啊,你是哪家的孩子啊,项羽想着走过去,摸住小孩的头,又跪下来,按住他的小肩膀,说:“你呀,你呀,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小孩,就好了!呵呵,你说得很有道理啊,其实,项羽叔叔也是一时生气,把大人们想得太可恶了,唉,其实我也没有那个意思要坑他们啊。来来,你过来,你跟我一起吃饭!” 于是,项羽抱着小孩,走回了案子,放下来,又布置了一双筷子:“尝尝我们楚国饭,你们魏国人爱吃吗?彭越老想霸占魏国,当魏王,这是不可以的。哦对了,”项羽抬起头来,“你们传令,通知外黄县令,取消今天的命令,四个城门打开。都赶紧各自回家吃饭。” 外面重新透出了新鲜的五彩光芒。项羽跟小孩一起吃完饭,又各自交流了很多对付老师和爸爸的招术,就派军兵护送着这小孩,高高兴兴回到了城中。 自此之后,项羽再无屠城和坑人的记录。项羽本来欲再多想些什么,却发现已是夜定人静、刀枪入库时分了,人间的意气,仿佛牵牛和织女的星光,乍明乍暗。项羽突然觉得,这场战争,真是应该尽快结束了! 项羽在自己开始处于劣势的时候,转而想到了仁义,和从前他一路坑这个,坑那个,包括坑降卒,无“恶”不作相比,随后的项羽似乎变了一个人,他只想早点结束这个战争,一种宽仁和退让,开始弥漫在他的性格之中。项羽可谓发生了很大变化。只是,他从前不够仁,此后又不够凶,对于他的“事业”,恰恰都是不好的。 他的这个退让的转型,确实非常明显,乃至最后不惜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不知是不是他也在反思自己这五六年的战争生涯,开始领悟人生和做事的道理,反思自己到底因何走向被动,自己还有无继续走下去,变成成功的可能。 在接下来几天里,外黄以东一百里直到睢阳(包括睢阳)的十五个城,随即闻风相应,争着下城投降楚军。彭越的强盗军,被迫弃了魏地,向北转移到谷城(山东西部的东阿县地区),去靠近韩信求自保了。 项羽似乎感到了仁者无敌的力量,而对从前的战争和杀戮,大约又有了纠结且难以确定的认识了吧。 需要补充一句,刘邦在接下来的两年中,又有了四到五次屠城事件,是刘邦的属将干的。 成皋之战 成皋,确实是中原东西南北的战略重要据点,古人说:“绝成皋之道,天下不通。”它是东西和南北交通的要bbr>冲。自从项王在梁地开始收复彭越霸占的城池之后,大司马曹咎就在替他守着成皋,等待项王十五天之内回来。 刘邦这时候正拥着从韩信手中夺来的精兵,军力复振,在黄河北岸屯扎着,伺机复夺成皋。 看见项羽已经离开好几天了,汉军于是拔营过河,在玉门渡口渡过黄河(就是夏侯婴飚车撞进去的渡口),在成皋以东的汜水外布置下来,预备割开成皋和楚军在东面已经占领的荥阳,然后专拔成皋。 成皋守将大司马曹咎按照项羽的嘱咐,龟缩城内坚守不出。 “我们可以引诱他出来跟我们战斗。”谋士们对刘邦说。 于是刘邦派了一帮舌头最毒的人,跑到成皋城下,对着城上的曹咎叫骂:“曹咎,你缩在成皋城里真是一头猪啊!你堵在这个化粪池里是想生一窝猪仔吗……” 曹咎被骂得狗血喷头,拔出宝剑冲到城上就想去跟着拼命。他的副手、故塞王、从前章邯的副手长史司马欣,一把抱住他,死命劝慰说:“不合理的批评往往是一种掩饰了的赞美,大司马千万不能出去啊!” 大司马曹咎强忍着怒火,可是到了被骂的第五六天的头上,精神崩溃,疯了一样不顾任何人的劝阻,挥动大兵就冲出了成皋城东门。 那些骂街的还在骂呢:“如果你的丑陋是一片乌云的话,太阳再也没有发光的机会……”没等说完,看见血脉贲张的曹咎像疯子一样冲出来了,赶紧撒丫子就往汜水河上跑。 成皋以东有一条汜水,乃是黄河的一条小支流。曹咎带着大兵猛渡汜水,一边在船上乱跑一边喊:“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让太阳发光!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堵住化粪池!我看你们的狗嘴就是个化粪池!”看见曹咎的大兵渡了一半,刘邦挥动汉军主力半渡而击之。凡在渡河时,受水流影响,难以保持战斗队形,楚军一下子遭到汉军军阵的猛攻,仓促之间进退无措,阵形自乱,被杀得昏天黑地,溃不成军,死尸堵住河。成皋也被汉军随着夺了去,缴获了珍宝财货无数。 曹咎一看自己违令出战,致使兵丧城亡,没法交代了,就在乱尸成堆的河边战场上干脆畏罪自杀了。故塞王长史司马欣,劝止不住他,也一样难辞其咎,也一同拔出宝剑,在汜水河边,和曹咎一起自杀而死了,把生命交付给了滚滚河水。 这两个项羽的故人,终于有负于项王所托。曹咎、司马欣这两道项羽最信任的大铁闸,终于不能为他继续堵住刘邦东进了。 接下来,刘邦集结汉军,向东二十公里进击,占了广武山,然后又向东一点儿围击天下要塞荥阳城,汉军把荥阳城团团围住,好像一群猎狗,围着一个狗食盆子。 守卫荥阳城(荥阳是夏天纪信被烧死的时候丢给项羽的)的是项王的另一道大铁闸——钟离昧。钟离昧长着个青铜似的脑袋,非常勇猛,采取主动防御,出城去在城东和汉军鏖战,结果却被数量庞大的汉军团团围住,一时冲突不得脱。 说汉军数量巨大(约近十万),是因为不断先后从魏国(今山西南部地区)、赵国调了精兵过来,而丞相萧何又不断从关中征发新的秦兵过来。所以,楚汉相争,刘邦一方,虽然他自己是楚人,但用的兵却多是赵国人、魏国人和秦国人。而韩信能略定魏国、赵国,也是带着从秦国征发的军队,所以秦军是其核心和启动力量。当初,刘邦带着自己的楚兵基本部队进入武关时,不过两三万人,随后他的兵员都是从秦国征发,以及挟持了魏国、赵国的人。所以,这次楚汉大交战,实际上可以理解成是楚军与秦军在继战国时代大交锋后又一次交锋的续曲。 而我们说了,秦军是有着优良的战争传统,并取得征服天下的不朽功绩的一支军队,在从前巨鹿大战秦军失败给楚军之后,过了八个月方才投降,主要是受政治因素影响,或者用那二十万秦卒的话说:章邯将军骗着我们投了降。秦人对于楚人,其战斗能力是出于其上的。 这次楚汉大交锋,可以说是秦人自秦始皇时代统一中国后,借助刘邦这个愿意将政治模式作出弹性和妥协的人(指部分回复分封),对中国再一次地进行统一。>藏书网这再一次的统一,建立起的汉朝,是政治上更成熟的专制帝国,而不是秦那样的早产儿了。 楚汉相争,从领导层上讲是楚人对楚人,但从兵员上讲,是楚人对秦人、赵人、魏人。而赵人、魏人大多为刘邦汉军中的秦人所迫降,可视为秦对山西、河北(赵地)的再一次征服和统一。 说到秦人是汉军的主要力量,顺便就说到萧何。丞相萧何一直在关中为前线采办、征发和输送兵员与粮食,而在荥阳、成皋一线时进时退时而苦苦固守的刘邦,则不断派出使者跑回关中栎阳慰问萧何,向他道谢,说您辛苦了(这是今年的事情)。 丞相萧何很高兴,拉长着马脸和脸上的瘦筋说:“不用这么反复谢,不用这么反复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呵呵。” 他下面的一个儒生——鲍生说:“丞相,你还乐呵呵的啊,您觉得这是好事啊?” 萧何说:“当然是啊,我全力拥军拥属,支援前线,是有那么一点微劳啊。” 鲍生说:“非也,非也。大王在前线暴衣露盖(日晒衣裳,露湿车盖),比您辛苦多了,却频频派出使者向您说您劳苦,这其实是有怀疑您的心思啊(他比您还劳苦,所以您劳苦是正常的和应该的,但是他还频频告谢说辛苦,这就不正常了)。所以为您着想,不如把你儿子孙子哥哥兄弟,凡是家族里能拿得动武器的男人,都派到前线去(作为人质交给汉王),汉王一定就特别信任您了。” 萧何闻言大喜,赶紧照办,把家族子弟数十人都给送去了,刘邦见了,也方才大喜。萧何真是忠心耿耿地为了我把一切都撇出啦。刘邦这才对萧何的一贯劳苦找到了它合理的理由了——他忠于我啊。于是刘邦不再忧虑萧何,而只是开始明显觉得自己辛苦了——人总是要被各种忧愁盘绕着,不是这种,就是那种。 萧何掌握了关中全部的军政民大权,刘邦能不忧虑他吗?如今,这种忧虑没了,单为了前线鏖战和奔波劳苦的事忧虑了。但是身体的疲惫总比心的忧虑要好受一些。 不说汉王刘邦这边,却说项羽正已经攻到了睢阳(商丘),睢阳城里的军民,像前面的十几个城一样,背弃了彭越,跟彭越的霸占军一番缠斗,赶跑了彭越,出城投降项羽。项羽刚刚为全部平定魏地而骄傲和喘了一口气,算了算时日,正好十三天,准备稍事休息,立马回程。 突然,探子骑兵来报:“报,大事不好,海春侯大司马曹咎,和长史司马欣,在成皋城外大战失利。双双自刭,成皋已被汉军占领,珍宝尽收于汉军,如今荥阳亦危在旦夕!” 项羽把圆眼一睁,四个瞳孔发出手电筒一样的光芒,一股血气在胸中怒翻,刚要大叫责骂,却又全都被自己压下,翻回了肚子里,当即重新披上铜甲。项羽身上铜甲..凛凛放光,映着自己眼中青铜一样的可以敲石出火的目光,沉静但是尖锐地说:“传令,马不解鞍,人不休息,车辕西向,去救荥阳!” 这时候已经是十月上中旬,长着青铜脑袋的钟离昧正在荥阳城东的垓心里,手持两根长矛,前后穿刺划圈飞舞!周围的汉兵都被他挥得眼冒金星,纷纷捂着脑袋藏匿。 正这么鏖战着呢,外面突然像决堤一样,项羽大王的车骑步兵救援杀到。汉军一看,比钟离猛更猛的项王来了,各个曳了兵器,四散奔逃。钟离昧得救了!拎着两个已经打弯了的长矛哭着向项王报到。 荥阳城是楚军的地盘,汉军没有地方去,又害藏书网怕项羽,纷纷走避到广武山等处的险阻上,故垒自守。从此学着了曹咎,再不出来。项羽则屯兵去攻,汉军只是不出。 潍水之战,韩信平齐 项王急急赶奔荥阳了,扶危了荥阳,然后开始和险阻各地以及成皋的刘邦汉军进行对峙的时候,他同时也听到了韩信已经攻占和略得了齐国大部的消息。 项羽也终于意识到了身后的齐国战略意义重大,于是,他派出得力大将——龙且为大将,率领大批楚军,号称二十万,从楚国的彭城本土以及淮南地区和荥阳这里,前往齐国集结,北上援救齐王,这时正是寒冬十一月的时分。 北方大地被阵阵冬寒拔去层层羽裳,土地上一片荒芜,留在山东的只有不祥的绝望。 龙且的两只眉毛像两只蝙蝠,一张长脸好像一只海龙,他是项羽手下第二猛将(第一是钟离昧),曾经在淮南战场鏖战数月,大败曾为楚军冠军(大将军)的英布。 按理说,齐国与楚国有两代之仇,势同水火,项羽曾经践踏屠坑齐国,但是韩信攻驱齐王之后,作势欲南下攻击苏北彭城,项羽就不得不派大将前去救齐了。 龙且带着亚将周兰、留公旋等人和二十万大军,抵达高密,与走避在高密的齐王田广会合。 韩信从西边临淄一百五十公里追来,正好有条潍水迎住自己。高密就在潍水的东侧,如今属于潍坊市,是风筝的热土。如果韩信继续打过来,田广就要跑到青岛然后跳海了。 “大王不必惊慌,我们自有分教。” 这次龙且是带着志在必得的架势,和齐王田广言归于好,合兵一处之后,就预备西战韩信。 下面却有个有识之士来提合理化建议了——跟从前李左车给陈余提的意思一样:“将军,汉军孤军远斗,其锋不可挡(汉军是从外来的客军,孤军远战,没有逃脱的路,所以必须死战,必须打出条活路)。而我们齐军、楚军是在自家的土地上战,一旦遇上挫折,兵士们就容易拎着大戟逃散回家了(可见当时都是征兵制,而且人民生活日子还不差,否则当兵比当老百姓强)。” “那依你的意思,是怎样?”龙且说话阴阴的。 这人鼓了鼓气,说:“我看不如深壁不战,就把营垒筑在这里,然后让齐王派出使臣,去游说那些已经投降韩信的城池,就说大王还在,楚军二十万亦来相救,你们都赶紧重新跟着我们姓田的吧,城池必然都反汉。汉军两千里客居于此——后面集装箱根本到不来,城池又都反了他,他在这里就是一点可以吃的东西也没有了,则汉军必然不战而降。” 这人说完,自己都对自己很满意地望着龙且笑了起来。 龙且说:“那么,我们的功劳在哪里呢?你只是从军事上考虑问题,却不知道从政治上考虑。如果我们不战,靠着齐王游说城池反叛韩信,则我们有什么功劳,齐国依旧是齐王的齐国。如今我们大战一场而胜,乘胜收取韩信的占领区和城池,则齐国的一半就是我们的了。” 当时,齐相田横逃在临淄以南的泰安地区,齐代理相国田光逃在山东、河南交接的鄄城(城阳,多次被屠的倒霉的地方),齐王田广逃在高密,而高密以东北的胶州地区则有齐将田既,临淄以北的高青县则有将军田吸,他们手上都有兵,所以齐王还是控制着半个齐国。 而韩信这时候的形势确实也不安稳,可以说是四面皆敌。 龙且站起来,拍拍那人肩膀,然后又把手拿开,说:“你虽然说得没有错,但是这个仗我们一定要打。你放心吧,韩信这个人我知道,他从前整天在农贸市场瞎晃悠,还曾经钻过别人的裤裆,素来怯懦,很容易对付的。” 说完龙且背着手,走进了后室。他说韩信很容易对付,只是对旁人这么说的,韩信孤军远战,举魏国、灭代国、并赵国、擒三王,以少战多,得城无数,白起之功不过如此,已经大名蜚声在外,这也是项羽之所以派他来战的原因。他对于韩信是不是怯懦,还是抱着观望的态度。 龙且不敢怠慢,将齐军和楚军合编在一起,积极备战。 韩信那边,加上统属的曹参、灌婴部队,还有汉王另外增援他的独立部队,人数也在十万不到,和号称二十万但实际大约也就是十万出头的龙且部队相比,基本旗鼓相当,但是对于韩信不利的地方就是,自己处于中线,四面有敌,如果要攻击高密,还需要渡过潍水(韩信在潍水西,齐楚军在潍水东),而渡河作战,显然是增加自己的麻烦和不利的。 怎么渡河呢?可以声东击西,虚张声势佯装从上游进攻以吸引齐楚军的注意,其实却是从下游进攻,如同他在西黄河上做的。但是现在是冬天,潍水又是条小河,冬季更加干瘦,曲曲弯弯,就像几条时分时合的小蚯蚓,在沉沙的河道里,双方互相离得很近,自己军事动作的实质很难骗过对方的眼睛。 韩信打仗,不拘一格,翻新出奇,于是对自己属下的曹参、灌婴、司马孔藂、陈贺,都尉丁礼、将军赵将夜等人说:“从前我们是心理战,这次我们要用地理战,你们谁愿意往潍水上游北去十几里,修一个水坝啊?” 校尉冷耳、都尉季必觉得自己官小,修水坝又不是抢功的事,又不死人,于是请令前往,韩信拿出美酒,兑了水,喝了一口,说:“这事非常机密,亦至关重要,你二人准备一万多沙袋,到潍水上游择地筑坝,制造人工水库。” 二人说:“沙子倒是好找,河里有很多,一万多囊(袋子),却到哪里去搞啊?” 韩信说:“大司务长,你现在就把辎重车里,所有盛铠甲、兵器和粮草的囊袋,全部倒空了,交给二位将官。灌婴,你速派遣李必、骆甲两名骑校尉,分带三千骑兵,在上游两岸,遮绝楚军的游哨暗探,且不可使任何齐楚兵靠近。今晚天黑即刻出发。曹参,你现在就写出战信,约龙且明日一早在潍水夹河就战,其他各将厉兵秣马,明早岸左列阵,命卢卿、卢罢师这两个齐国降将居阵的尖锋,曹参居左,灌婴骑兵居右,其他诸将各部,所居阵列战位,我喝完酒,饭后就给你们送去。按书面指示行事,不得有误。好了,各位请了!” 诸将都一抱拳,行了肃拜的军礼,转身都纷纷出了大帐。 韩信又喝了一些酒,望着帐顶想了一些心事,然后就转去餐厅吃饭不提。 当天夜晚,月色皎洁得像监狱顶上的探照灯,冒着冬夜的冷风,冷耳、季必等人扛着空麻袋,率部向北进发,到了半夜,进了骑兵已经布置好的警戒线,就赶紧在河床上挖沙子,装麻袋,往一处宽阔河床上去堆大坝。汉军劳动着,好像建筑工地上无数的民工,一会儿就纷纷出了汗,汗水就和麻袋一起,都堆积在了这人工的杀人水库里边了。 次日天明,太阳像一个气球一样冉冉升起,又来观看韩信和龙且打仗的热闹了。潍水两岸静悄悄的,没有人喊马嘶,只有肃穆的大军移动,摆置阵列的兵器战车碰撞声。 河对面,齐楚军十几万各部主力,长短武器相卫,数量巨大,以逸待劳,错落有致,韩信一望,不由得对龙且的排兵战法,暗加敬佩。 龙且一望韩信这边,则两个卢姓降将的旗号打在了最居前的位置。龙且暗笑,军阵的前锋就像宝剑的剑锋,一定要用最猛厉的军队,方才有杀伤力,韩信果然怯懦啊,让 4e24." >两个投降了的在前面跑龙套。 不一会儿,主将的大旗竖起来了,旁边的战鼓声擂动起来了,韩信军阵的前锋和两翼,纷纷向前移动,走着走着就进到了水里。冬季的河水虽然干瘦,但是寒冷,好像冰冻雪碧一样,扎得汉军从脚心向上透心凉。韩信军阵中有一半士卒涉水走过了潍水河,直接和龙且的军阵前锋相遇。汉军跺了跺脚,穿着湿凉的鞋和水漉漉的裤子,朝着楚军就猛杀上来。 龙且站在高坡上,笑了一下,挥动军旗,令前锋周兰进行尝试性迎战,其他各部保持警惕,按兵不动,以防韩信出现其他意外性的招数。 周兰身上插着八杆护背旗,护背旗的飘带扬在风中,微微飘扬,手中一挥自己的大枪,朝前一指,战鼓擂起,带着本部楚兵朝着汉军过河者就利索地(因为没有湿)猛冲过去。 楚军全是干的,汉军全是湿的,干的比湿的能打,打得湿着裤子的汉军掉头就跑,四处乱窜,有些不想再趟河的就往上下两游逃窜,有些惜命的就掉头又往水里跑。阵列大乱,死尸流出的鲜血染入冷水,好像兑了酒,河水立刻发红,正在渡河的和往回跑的汉军,纷纷你推我搡,好像农贸市场的人在躲城管,你抓我抢,胡乱扑腾。 龙且在高坡上一看:“韩信治军,居然如此啊!哎呀!真是可惜了他这大名,果然是个懦夫和笨伯啊!” 龙且把手上一百多只令旗(当然有些夸张,一个令旗指挥两千人的一部),全部举在空中,拼命朝前挥动。阵中各将全看见了,知道再不需要警惕慎重了,发起全阵大攻击,好像全世界的城管都朝着农贸市场(潍水)猛扑过去。 龙且再不把韩?信当作一回事儿了,自己也飞身上马,带着本部精兵,呼啸冲下山来,身先士卒,第一个带头冲进了农贸市场里——河水里! 还在水中跋涉的汉军诸将士卒,纷纷被踩倒砍倒,被乱箭射倒,随着龙且、周兰等一干骁将猛卒杀过河水,纷纷倒出数条路径来。 看着龙且、周兰等锋锐重兵全都已经杀过河来,后续楚军大部也开始拨开死人往河这边过,韩信一边命令军阵密结抵抗,一边把传令兵叫来了。 据说韩信发明了风筝,而且是风筝的第一个发明人。当时的风筝叫做纸鸢,不过那时还没有纸,那就是麻布纤维之类做的(潍坊这里——在潍水流域,现在也是风筝的都会)。韩信命令传令官:“你,带着你的人,俩人一组,现在开始放风筝。” 传令官不明就里,于是赶紧跑着,趁着河上冬日的冷风,把几只制作成状似老鹰的白头、褐翼、红腹、尾尖分叉,四趾有钩爪的大纸家伙,往天上升上去了。 在潍水上游正在拿着铁耜准备破坏水坝的冷耳、季必看见了,冷耳说:“你看,那边有老鹰飞,是纸鸢!” 季必说:“按照相国命令,发现大纸鸢,赶紧就挖坝!快!” 于是,汉军抡动古代铁铲,就开始决自己的水坝。水坝憋了一宿的水和一宿的气,愤怒地好像急着赶钟点似的,汪洋滔天地一路猛扑着,浩浩荡荡地就朝着下游涌去了。 齐楚军大部还没有渡水,一看水势猛然汹涌,好像夏季的洪水一样扑来,赶紧互相推挤着就往河右岸上撤。齐楚军大部遂被隔绝在水东岸。 龙且、周兰的先头部队一万多人已经涉水到对岸,虽然都是精兵强将,但是发现后路被断了,立刻好像城管的汽车被反拥过来的农贸市场商贩层层包围。龙且一声虎啸龙吟,周兰也把身上的八杆护背旗尽数抖动,舞着大枪就跟汉军猛杀猛打起来。 龙且、周兰一阵猛杀,死命打开缺口,紧随其后的上万步骑兵也冲杀出来。灌婴和骑兵团则立刻旋转追扑上来,好像一群鬣狗追着几只失群的大水牛,再次把龙、周二人包围,死死咬着俩人的屁股不放。龙且、周兰在垓心里被冲得乱七八糟,河对岸的留公旋、项冠、齐王田广看着干着急,但是好像织女星看着对岸的牵牛星一样,心急火燎却是到不了一块儿。 龙且、周兰这两只大水牛不断被放血,直战得精疲力竭,周兰的大枪也变成红棒子了,龙且的长戟则断了三根,抢过士兵的大戟,接过来又战。曹参凶猛的部队也从左侧作为生力军猛压过来,灌婴下面的一名骑卒一矛戳在龙且的肚子上。龙且一声号叫,坐不稳了(当时又没有马镫),心中念道:“死生本不足惜,今日被竖子所欺,误了项王安定北方的大事,却是恨事!” 龙且掉下马来,汉军纷纷扑来,那骑卒直跳落在龙且的肚子上,抽出短剑,一剑下去,红光一闪,切下了龙且海龙一样的长脑袋。然后拎着脑袋,像得了五百万奖券一样飞跑狂奔。舞着宝剑,拦挡着,生怕被别人抢了去。 周兰趁机溃围脱逃,灌婴这个卖丝绸的,一直按骑不动,这时候一催坐下马,直直地朝着周兰追去。周兰身上的八杆护背旗,一根根地被他拔下来,朝着灌婴往后猛丢。灌婴举着盾牌直直毫不避让地猛冲。周兰扔光了护背旗,又把手往后背一摸,一摸,却不是旗,而是一只手。猛一回头,灌婴已经追至近前,揪住了他的襻甲丝藏书网绦,灌婴说:“好好的锦缎子,你都给扔了!你下来啵!”一把把周兰揪到自己的马上,挟着跑回本阵,把周兰摔在地上,众军校捆了。 韩信命令:“把龙且的脑袋挂了,举到河岸前左右奔跑宣示。将周兰拴了,推到河岸前宣示。” 众军校得令,举着杆子上的龙且脑袋,又推着周兰,在潍水西岸蹦跳喧哗。 这时候,临时修起来的人工小水坝,通过刚才的一通放水——因为只憋了一宿,那点愤怒的水已经放光了。潍水又变回成一条弯曲的小蚯蚓了。 齐楚军大部完全可以这时候再次杀过河来,把主帅的尸身抢回去,重新去抓韩信。但是就像前面那名谋士说的,齐楚军都是本地作战,老家就在不远处,家里老婆孩子都等着呢,打仗也不是很赚钱的事情,望见主帅被杀,主将被捆,纷纷得了理由,全部调转马头和脚尖,往三个能跑的方向,惊鹜逃鸭一样地乱跑。 韩信一挥战旗,全军过河追杀,齐楚军倒尸无数。齐王田广奔跑不及,被乱军所杀——这是田荣的儿子,田荣这个狠硬分子,终于绝了自己的王命了。 潍水之战,韩信大胜。这场战斗是楚汉相持的一次转折性战役,歼灭了楚军强大的主力,并彻底形成了对项羽的战略大包围态势。 潍水之战,以及整个背后的楚汉大相争,不是简单的你打我、我打你地互相掐,它更大的意义在于维护了黄河文明对长江文明的优势。因为我们说了,汉军的主力都是秦兵、赵兵乃至魏兵,他们压倒了楚人的项羽和龙且、周兰这一干楚国的将士民众,是北方黄河水系对南方江淮水系的胜利。 南方的楚人,曾经有“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筚路”,是用楚地荆山的荆条编成柴车;“蓝缕”,就是这些楚国先民们破破烂烂的衣服,够清苦的。楚人艰苦卓绝的创业精神,通过这个成语,至今敲打着我们这些常常精神萎靡的现代人。楚人作为一个坚韧决绝自由有生命力的地方文明系,为中华民族增添了可贵的血性和生命力,是他们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但是楚国毕竟处于南荒,经济、文化、人才、政治模式相对落后,项羽、龙且的身上有许多伟大之处的同时也有许多伟大的弱点,总体上不能成为主宰未来中华帝国走向的文明带路人。 项羽斗力,刘邦斗智 项羽听说龙且败死后,哀叹一声:“这个可怜的家伙,我一开始没有想到他这么不中用。” 项羽也不能再分兵去救齐国了,于是继续和钟离昧在中原加紧进攻荥阳附近的要塞,准确地说,是荥阳外围的险阻部分,刘邦龟缩在这里,和项羽相持。 他们哥俩主要对峙的地点是选在广武山上。项羽在这里昼夜攻打,刘邦苦苦支撑。项羽随后没有选择再去增兵齐国。 这一日,刘邦手下的探子来报:“报告,敌人占据了一个山头,正俯瞰我们的阵地。” 刘邦觉得这样不好,于是说:“那好,那我们搬家,我们搬到一个更高的山头。” 于是汉军搬得更高。过了几日,楚军也把壁垒搬得更高。于是两家就不断往高搬。据说双方的营垒之间,还隔着一条深涧。这个广武山在荥阳的东北,云彩在汉军营垒外飘荡。 这样一直对峙了一个多月。这时候,魏地地区的彭越又复活了,一再攻击魏地城池,彭越像塔利班扛着火箭筒一般攻击项羽的补给路线。项羽的粮食不够吃了。 准确地说,是绝粮了。项羽很愤恨,只恨自己没有敌后武工队在成皋到函谷关之间的道路上截断刘邦的水陆粮道。而韩信控制的山西、河北地方,又遮断了项军迂回到这一地区的通路。 项羽很愁闷地在自己的营中欣赏歌舞。楚国的乐舞,没有儒家礼乐的束缚,爽快热烈,粗犷狂放,动荡跳跃,高扬浪漫主义,是节奏强烈的古代迪斯科。这样的节奏正适合项王发泄。 在跳舞的舞蹈班子中间,有一个美人名叫虞,她长得很冷艳,腰身苗条,性格有点像男生,胸部不是很大,喜欢拿着宝剑照着脸上给自己涂口红,很多时候不爱多说话,但是唱歌和跳舞却是很好的。 项羽看见,因为缺粮缺肉,美人们的腰都越来越细,蹦起迪斯科来也没力气了。 项羽很忧患。这时候,想起刘邦的老爸刘太公了。刘太公自从一年多以前和儿媳妇吕雉一起被项羽军抓了俘虏,现在还搁在楚军中作为肉票绑着呢。项羽想,如果再等下去,这个肉票该干了。 而刘邦的老妈,在刘邦刚起事不久,已经去世了。 于是,就剩刘太公一个肉票。 项羽说:“请把刘太公绑在菜板子上,在壁垒上搭个台子,用布堵住他的嘴,我自到壁垒上对刘邦说。” 于是,楚军壁垒上就支起了一个杀猪的台子。刘邦这时候正披着皮大衣在山中看风景,时间已经到了公元前204年十二月,残冬的风随时夹扯着雪花。雪花的力量,试图驱逐勾留于人世的纷纷扰扰,雪花层层降下,宁我玉碎,势不瓦全。 刘邦的部属突然对他说:“大王,您看,楚军壁垒上那里冒着热气。” 刘邦顺势看去,就见楚军壁垒上高悬一个台子,旁边支着口大鼎,鼎下烧着木柴,上面滚滚地冒着水气。刘邦乐呵呵地说:“这是在向我们显示他们还有吃的呢。不过,我想这是他们最后一口猪了,还搬到这里杀,看他们以后还吃什么。” 不一会儿,项羽取下了太公嘴上的布,就听那口“猪”嘶嘶地叫起来了:“啊——呀——冷——啊!我的儿啊——冷啊——” 刘邦身边的发小卢绾说:“这好像是您爸爸的声音啊?白白的,不过,您爸爸以前没这么白啊?到底是猪还是你爸爸啊?” 刘邦赶紧爬到高处眺望对面山麓,一看,就看见了自己的爸爸被扒光了,按捆在那里,木板子上还戳立着大屠刀。再往旁边一望,看见项羽开始要往这边喊话了。 刘邦赶紧凝神细听这项羽喊什么。果然,项羽开始瓮声瓮气地喊。换了一般人喊,山这边的人也听不见,但是项羽的嗓子有一种神奇的穿透力,是古代中国最震撼的喊声,喑呜叱咤,在珠穆朗玛峰上喊,阿尔卑斯山上都能听得见:“刘邦——今日——你不速速下出壁垒投降——我就烹了你的太公啦——” 刘邦被冲击波震得头晕耳昏,浑身震颤,胸口恶心奔涌,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 刘邦示意下边人拿东西来。下边人赶紧拿来一个痰盂,刘邦捂着胸口说,不是,是能喊的东西。下属赶紧拿来古代的扩音器。 刘邦定了定神,用虚脱的胳膊举起喇叭,朝着项羽使劲喊:“我不怕——啊——我——与你——从前——都——北面——受——怀王命令——出发前——都互相——拜为兄弟——还有很多众将——”刘邦喘了喘,继续说,“我们互相约定,都是兄弟!我的爸爸!就是——你——的爸爸——你非得烹——你的——爸爸——那么——请分我——一杯——羹——哈——哈——”刘邦喘着,又笑,“哈!哈——哈!哈!” 项羽在那边听到了。见刘邦说完,就蹲在了地上,项羽勃然大怒,这个竖子,连老爹都不要了,还居然敢激我,你不信我敢杀吗!管他是谁的爸爸! 项羽传令:“这个竖子敢诈我,拿屠刀的,这就给我解了他。” 旁边项伯赶紧拦住:“大王,天下事不可知啊(意思是说,一旦您打输了,而您跟刘邦有杀父之仇,他非得报复,非杀光了您的儿子媳妇和我们这些姓项的啊,不能不给留后路。项伯已经指出了目前项羽处于劣势了)。而且我听说,为天下者不顾自己的家。您杀了他,什么好处都没有,只是增加他跟您作对啊!” 项羽一听这叔叔的话,就沉吟起来。刘邦连杀了自己的老爸都不在乎,也绝不会因此投降,那么,这个计策是流产了。若依旧杀了刘爸爸,则是在计策流产的基础上,又跟刘邦搞得势同水火,绝无后路了。既然要挟的作用没有达到,那杀了他还有什么用呢?确实像族叔说,无益啊。而且,未来的情况还不可知,如今楚方处于不利局面,留着刘太公,也许还可做未来谈判的一个筹码。 于是项羽挥了挥手。杀猪的于是连忙走过去,重新捂住太公的嘴,太公“哇哇”地乱叫乱咬,好像一匹要死的小狗。杀猪的扇了他一个嘴巴,这才把他打晕了,重新给他堵好布,用刀子割开绳索,把刘爸爸从板子上拉起来,卷在毯子里,重新抬到下面去了。 项羽不杀刘爸爸,说明已经有了与刘邦和谈的意思。 刘邦在山上站起身来,只觉得更加恶心,食道和胃器好像被人抻着坠着,慢慢挨回营去,但是嘴上带着笑。 他感觉疲惫已极。 一般义正词严的人,都对人很苛刻,要求也很道学,看到这里,便会说刘邦这是极端厚黑和不孝。但我觉得,应该能看出这里边刘邦智慧的一层。这大约更是心理战。刘邦那句话,使得项羽手里的太公成了一个废纸,杀之而无益。仓促之中,想出这样的对策,无论如何,是有大智大勇值得称道了。至于孝与不孝,为天下者不顾家,他们都可以说是不孝的。所谓父母在,不远游,他们从参加反秦起事起,就..开始置自己的父母于危险的境地,从根儿上说,已经是不孝的了。 所以,议论这个问题,没有意义。这时候,救太公,是五十步与百步的问题。可以说刘邦不孝,但是这种“不孝”是不应该被批评的。 而且,孝也是有边界和条件的,所谓“忠孝不能两全”,如果是刘邦的一个下属,面临这样的困境,让对方把自己的老爸杀了,这是为了忠而不孝,是值得肯定的。那么,刘邦也是要忠的,虽然他是老大,但要忠于自己的组织、自己的部将,乃至说大一点,自己的事业,或者更大一点,人民的事业。忠孝从来就不能两全,做天下的大事原本就不能和守在家里做孝子贤孙的并论。 日升月落,昼夜迁移,双方还在久久地相持着,没有决战。不论是楚方还是汉方,两大地区的丁壮者受着战斗和牺牲的痛苦,而老弱者则在陆路转运辎重粮食和水路漕运输送给养上疲敝之极,年轻的随时准备洒掉一腔热血,年老体弱的就剩皮包骨头,于是,项羽的妇人之仁就被诱发出来了。这一日,他穿着军大衣,和对面壁垒上的刘邦又遇上了。 项羽挥挥手,对刘邦喊:“汉王——” 刘邦一看,吓了一跳,却听项羽并无愤怒之声地接着喊道:“天下汹汹,一连数岁如此,白骨成墟,血流成河,都是因为我们两人啊。汉王,我..愿与你独身自挑战,以决雌雄,不要再劳苦天下的人民父子啦!好不好——” 真是“仁远乎哉?我欲仁,则斯仁至矣”,项羽从一个杀人魔王,动不动就坑降卒、烹大人,因为一念之间,就产生了仁心,达到了孔子的徒弟都很难达到的(只有颜回能保持三个月的)仁的状态。据儒家的信徒亚圣孟子讲,仁是可以互相传染的,仁的力量是巨大的,只要君主一个人仁,则天下之人没有不变得仁的(君仁,莫不仁),但是项羽这一点儿仁吹到刘邦身上之后,并没有感染和引发出刘邦的仁——从而给了孟子的理论一个大耳光。 项羽的话,一点儿都没有引发出刘邦的仁心。刘邦心说,你这话虽然很仁,但是你二十九岁,我都五十二岁(快是你的一倍多)了,你怎么对我这老头子不仁啊,这也不公平啊。应该拿你的优势和我的优势挑战。 想到这里,刘邦不禁笑了,他也从中看出了项羽的幼稚和急迫,于是刘邦爬到垛口上,把着垛口笑着喊道:“我同意,我跟你挑战,但……我太老了,我宁可斗智,不能斗力——” 项羽气得三尸神暴跳,你跟我斗智,这能叫挑战吗? 项羽挥令自己下面的一位壮士出壁垒挑战。大约刘邦没有接受自己的挑战,自己捆着甲胄出去,出去转一圈,刘邦不出来,自己就太没面子了。还是让下面的人挑战,引得汉军出战,双方主力厮杀一场。 这次,汉军这边不孬种了,汉军壁垒果然开裂了,从里边也闪出了一员骑着马的将官,这人是楼烦人,楼烦在山西的北部,逐草而居,属于“三胡”之一,但不是匈奴,也被征发或者主动图利来助战。作为游牧民族,这个楼烦将军善于骑射(从前赵武灵王就是跟楼烦、林胡等“三胡”学习骑射),是中原人的射击教练,把弓箭斜拉在马脖子后面,一手拉着缰绳,催着马,兜着圈子,在垒前一蹿一蹿地驰。 项羽下面的壮士也不示弱,双臂往上一举一弯,肱二头肌暴起,然后骈腿下马,做了两个下蹲动作,一提气,双臂抓住马胸和马肚子,喊声起,就把马给举起来了,举着马,一步一步往前走。 双方各自“秀”了一段,项家壮士放下马,骈腿骑上,挥着一只大铁锥就往前冲,楼烦将军一抬弓箭,箭从马脖子侧面划个弧线就飞过来,一箭将其射死。 项家壮士“砰”地掉在地上,砸起一圈尘土,那马巴巴地落荒跑回去了。 楼烦将军又展示了一会儿马术,凝望着西边的彩霞,用楼烦语说:“下一个!”然后就催着马兜圈子。汉军击鼓挥旗大叫。 项羽咬了咬嘴唇,又派出一员壮士。这人好像斗牛士一样从壁垒楔开的一点门板缝之间出来,身上披着一个火红的斗篷,手上拎着七八支宝剑和梭镖,骑着一匹只露出两只大眼睛罩着马胄马甲的高头大马。他从门板缝出来之后,就一甩斗篷,回头朝着壁垒上面一望,一挥宝剑,垒上欢呼声震地。然后他就满意地扭过头来,“扑通”一下,直挺挺地从马脖子前,直栽倒下马去了。 众人还以为他心脏病发作了,哪知却是楼烦早一箭发出,直中他刚刚扭过来的脖项的咽喉,从没有甲胄护着的这里,一箭把他撂到地上去了。 楼烦驱马过来,一个马上俯身,割下取了他的一只大耳朵,还有好几支梭镖。 楚军大哗。楼烦很好奇地看了看这梭镖,然后一拨马,在战场上兜圈子猛跑,趟着一圈尘土,耀威大跑。然后双双一齐甩手,把两只梭镖都扎到这楚壮士的后脊梁上去了,使得后者好像一只死牛竖着两只干巴牛犄角。汉军再次大欢叫。 项羽咬了咬牙齿,旋即派出第三名壮士。 这第三个壮士身形不是很魁伟,但是极为敏捷,从两扇大门突然大开的壁垒下面,直冲出去,追光闪电一般,直着马尾巴好像火箭一般直冲向楼烦。楼烦还在兜圈子呢,背对着楚营,上面汉军吓得大喊:“他来了!他来了!”那马头和伸出的闪光长矛尖旋即扑到,离楼烦只有一马身远。楼烦听见身后卷起风声,并不扭项,把弓箭往身后一背,来了一招反弹琵琶,力拉弓弦,“嘣”的一声,利箭被弓弦弹出。那项家壮士,顿时扎在原地不动,雕翎长箭正穿过他的脖颈,从咽喉直出后椎。壮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一丝殷红的血线从颈子上渗了下来,人马好像塑像一样,好像在忍着什么。楼烦反转马身,马儿懒懒地迈步走过去,楼烦举起弓梢,用弓角在这人身上轻轻一碰,这人就“蓬”的一声像一堆风化土塑的兵马俑,在楼烦的马匹走过之后土崩瓦解一般,瘫倒堆在阵前了。 汉军齐声叫啸。楼烦从那人脖颈上拔出雕翎箭,擦干净血,放入箭囊,又割下耳朵。 项羽大怒,项羽素来身先士卒,又有仁心,不能让自己手下的人老死了,而且军威也不能挫。于是项羽说道:“取我的马甲来。” 项羽当即骑上骓马,披上青铜铠甲,手持一杆带月牙侧勾的长戟,卫士还要把青铜圆盾也给他,项羽说:“不用。” 项羽双脚一磕,骓马从敞开的栅门飞奔而出。项羽心想,这人善射,我冲过去,并不比刚才那三个人有什么优势,任你有千般本事,不等靠近,这人一箭就可以把你撂倒。但是,项羽知道,射箭的人,必须心理素质极好,射箭就跟做爱一样,稍微一乱神,就洪水乱泄了。所以奥运会上的射击手,都板着脸,戴着耳塞子,布片遮着眼睛,好像练气功一样。所以必须从心理上扰乱对方,如果把对方心理稳定给干扰了,对方就难以射中。项羽久经沙场,固然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决定使用自己的超级武器,喑呜叱咤的超声波,把这楼烦的心理稳定摧毁。 楼烦见项羽跑近,心说这个送死的又是谁啊,于是弯满明月,略往上擎,从上往下走,将瞄准镜对向了项羽,刚要择出最佳的抛物线点发射,就见这位楚将高声瞋目大声断喝:“杀我!我必讼你于天帝!哇呀呀呀——” 楼烦手一下子就麻了,眼睛也跟着发生变化了,看目标看不专心了,项羽持续发出海豚音,尖声长啸,分贝提高了一万倍。楼烦心烦意乱,草原上的人,没听过城里嘈杂的声音,不习惯,最怕吵,这时候又遇上高强度海豚穿透音加重金属摇滚贝司音,心胆俱碎,不但手全乱了,还只能定定地看着项羽的大眼睛。项羽的眼睛大极了,比赵薇的还大一号,这时候又瞋目眦裂,仿佛比脸盘还大。 楼烦遂擦擦自己的汗,重新举起狙击步枪瞄准,结果还是不行,眼看项羽已经冲到马前了。楼烦又没带长武器,一看小命要完,抱着弓箭和箭囊,转身拨马就往栅门里跑,腾起一阵烟雾。 项羽这一声啸叫呐喊,透过史书,仍然萦绕在两千二百年后的我们的耳边。项羽能叫而且聪明。 项羽边追?99lib?边又学着楼烦语大喊:“哪里走!”那楼烦哪里敢停,他的马快,“嗖嗖”地就往垒门里跑进去了。 楼烦跑了进去,项羽遂在汉军壁垒前耀武扬威,左右盘旋,极尽侮辱之能事。汉军站在壁垒上,对楼烦说:“你,你还是出去,给这小子来一箭吧。” 楼烦深呼吸了半天,觉得心“咚咚”地跳,说:“不行不行了,我的手全哆嗦了,心跳呼吸都乱了,今天是根本瞄准不了。”终于不敢再次出垒。 项羽在垒下一阵冲踢乱跳,汉军龟缩不出,军威大折,但是就是不敢出来相战。项羽挑战取得了胜利,却没达到挑战的效果。 刘邦随后派出间谍,到楚军营中询问,前日那个怒号如风的楚将是谁啊,使用了核武器啊。楚军说:这人正是我们项王!探子回报之后,刘邦等一军皆惊。 遭暗算,刘邦险丧命 项羽觉得总是这么对峙着,形势对自己越来越会不利。在两军对垒的壁垒附近,有一条山涧,隔着这个山涧,谁也过不来。项羽觉得,如果把刘邦叫来,隔着山涧讲话,他一定是肯的。如果谈判没谈好,我就叫狙击手,把刘邦给射杀了,这样,天下父子人民就可以安定了。 自从上次在外黄被县令舍人的小儿子说得不再坑人了以后,项羽的心中发生了很大转变,似乎开始检讨这次战争,并且急于结束人民的苦难。这场战争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当时的人们已经普遍厌战,从某种角度来讲,项羽征田荣、抗刘邦,都是被动应战,他似乎不再像是个好战分子。 当然,在目前的形势下(被汉军战略大包围),尽快结束战争,有利于保住项羽的尚存利益,他即便不是为了人民,出于理智也是应该这样希望的。 刘邦听到了消息,觉得在山涧对面对话,这样很安全,于是,这个十二月残冬的上午,透明的太阳高照,两人带着部队,各自走了半小时的路,到了山涧的两面。项羽在东,刘邦在西。 刘邦终于看清项羽了,项羽这些年来,比以前长得更成熟了,快三十而立了,像个有家室的bbr>.人了,皮肤也晒得黑了,却似乎少了从前的锐气。 刘邦拱了一拱手:“项王贤弟,别来无恙?” 刘邦下面的随将,周勃、樊哙、夏侯婴等人,都瞪大着眼睛,朝着项羽那边望去,就见项王身边的人都没有带长武器,只带着护身宝剑。一干人又朝着对面的地形地貌望去,地上正残留着积雪,在一些岩石和凸起后面,也并无埋伏者。 项羽对面一揖,说道:“汉王,今日与你共语,少叙寒暄,来日我们仍要刀兵相见。如今天下不能平息,都是因为你我二人,我与你还是择日身自挑战,一决天下归属,总比在这里寒山枯水间对望着好哇。大丈夫何必贪生怕死,这样赖活着何如好死?怎么样,我俩依旧单挑!” 刘邦一听,还是那些话啊,原以为是和谈,却不是和谈,还是决战啊。刘邦微微一笑,这个小伙子,已经沉不住气了,一定是我们的北方面军和他身后的彭越、韩信军,扰得他不能在这里稳坐钓鱼台了。 于是刘邦拿出一份讲话稿,这是陈平、张良帮他起草的,上边都是数落项羽的罪状,刘邦念到:“最初,我与你项羽俱受怀王之命,说好了,先入定关中者王于关中,但是项羽负约,把我王于蜀汉,这是第一条罪。项羽矫诏杀害卿子冠军(宋义,不提他的名字,以示尊重,就是楚军北上救赵时在安阳按兵不动的那位楚军主帅),而自尊做上将军,这是第二条罪状。项羽已经救赵,应该还报怀王,请求指示,可是项羽擅自号令诸侯。” 刘邦翻到下一页,接着念到:“项羽擅自携诸侯兵入关,擅调军队,这是第三条罪。怀王命令,入关之后不许劫掠,项羽燔烧秦王宫室,掘秦始皇陵(这条是耳闻和栽赃的,考古发现,秦始皇陵没有被掘过。另外,项羽还抢咸阳的珍宝美人,但是刘邦此前也抢了,这一条就不说了,骂人得自己脸上没有同样的脏点才行),这是第四宗罪。又,项羽杀害已经投降的秦王子婴(因为他是刘邦的人),这种杀降,是第五宗罪。项羽坑杀秦国降卒子弟二十万人于新安,这是第六宗罪,反人类罪行(刘邦也曾经在城破后杀降屠城,但是项羽这次杀的人太多了,很值得骂,不得不说)。项羽把自己的诸将都封在了乐土好地,而放逐了六国故主旧王,使得这些新王随后欺负旧主旧王,争相叛逆攻主,这是不忠不义,这是第七宗罪。项羽放逐义……” 刘邦又翻了一页:“你放逐义帝于江南,自己夺了彭城,又夺了韩王成的封国,把地盘都抢到了自己手中,这是第八宗罪,贪婪大罪。”(这里,前面叫怀王,后面叫义帝,根据前后官位来措辞,这稿子写得是很仔细的了。) 刘邦接着说:“项羽又暗中使人(英布已经归汉了,所以不好提他的名字)阴谋弑杀义帝于江南,这是第九条罪,弑君之罪。”这条罪已经很大了,没有更大的了,但是刚刚说了九条,还需要再凑一条,不然不圆满不舒服,犯罪的人也觉得不快活不爽气,于是刘邦又念道:“项羽,作为人臣而杀主,又杀降,反人类,主持政事不平(给诸将分王时),主持怀王之约不信(说了不算),这样的人天下所不容,大逆不道,这是第十宗罪!(把前面九条罪又总结了一下,就作为第十条罪了)我——刘邦,以义兵率领诸侯(带领诸侯,说明我是对的),政治上正确,军事上强大,且忠且义,且仁且公,我应以刑余之罪人去斩杀项羽,我这样的伟大正确君主,何苦屈尊与你这个罪孽之人挑战!哇哈哈!” 刘邦念罢,把稿子一扔,挥鞭一指:“项羽,今日你已.入我的彀中,早日看明形势,肉袒牵棺来降,我解你之缚,烧你之棺材,仍不失以你为侯,保住怀王给你的鲁公爵禄,不然后悔莫及,必为我擒!” 项羽闻言,须眉如戟倒张大怒,一摆手,侧面埋伏的狙击手,朝着汉王刘邦就连连把几只弩箭发出去了。 这几个伏击手,都是披着白色老山羊皮子,卧在雪地残迹上,平铺在地面,而并没有藏在石头后面,周勃、樊哙等人刚才根本没看出来。一支愤怒的弩箭,“梆”的一声,跃过山涧,就直中了刘邦的前胸。 刘邦被箭撞得往后一倒,退了两步,胸口骨断肉裂而疼,肺泡被串上了好几个。刘邦急中生智,把身子一侧,做出脚疼的样子,弯下腰来,一只脚也缩抬起来,两手抱着脚,一边单腿跳,一边大骂而喊:“丑虏射中了我的脚趾头啦!背信弃义,暗箭伤人啦!” 狙击手那边刚要再射,刘邦身后的卫兵也张弩朝着雪地里乱射。双方赶紧护着各自的主子,从山涧两个巅峰上走散。 只余下一片白茫茫真干净的广武山。 刘邦被抬到军营 58c1." >壁垒里,这一下子伤得甚重,卧在床上,胸上敷着草药和束胸带,连哼哼带喘。项羽那边的间谍也跑过来了,在汉军中嚷嚷,汉王被项王射杀,老命不出两日就要不保啦!.. 刘邦听了谣言,更加心急火燎,张良跑进来看,也不禁心疼,就说:“想不到项王这人,身为贵族,却也干这暗箭伤人的勾当!” 说到这里,他就想起自己了,自己在博浪沙也曾经暗中搞恐怖主义,投杀秦始皇。 刘邦哼哼着叫骂道:“什么狗屁贵人,还不从小时跟我一样,就是吴中城里的一个混混!我早就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手了,只是周勃竖子那两个大眼珠子,没有发现罢了。唉哟哟——该死的弩啊!” 弩就是安有臂的弓,弓臂上设有弩机。传说弩机是战国时期楚国的琴氏发明的。 弩发射时,先将弓弦向后拉,挂在钩上,对准目标瞄准后,一扣扳机,箭即射出,继而命中目标,不需要什么技巧,稍加练习,就可掌握要领。这种弩机的机能和现代的枪、炮的击发装置相同,它的特点是可以上弦后双手擎着,长时间地瞄准目标,而弓箭则不能这样,只能一手擎着,而且右手拉满了就得射,不能瞄太久,因此也瞄不准。所以弩非常适合用于伏击和暗算,是狙击手的首选。 张良看了看刘邦的伤口,说:“大王,现在军中谣言很多?.,担心您身体有异。我劝大王还是勉强起来,去劳军一次吧,给士卒们安安心,不要让楚军趁机战败我们。” 刘邦心说:“我还这么重要啊。”于是挣扎着起来,把胸部用带子紧紧捆了,外面穿上华丽的袍子,被侍卫扶出了门。 出了门以后,刘邦就昂然地好像没事儿人似的走路,走到军队的各个营房里,军士们都跑出来,刘邦忍着疼和冷汗,却笑语喧哗地跟士兵们一个一个握手。然后一摆手,后面的人把炖好的大猪肉、大肘子,发给笑逐颜开的士兵们。 刘邦尽量不说话,因为一说话,就想说:“疼啊!疼啊!”胸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刘邦在这个壁垒里,体会到了为人的苦闷、渺小和需要付出的坚强。 刘邦回来之后,一下子瘫倒在床上。据说他合计在这几年间,身被大疮十二。 韩信封齐王 潍水之战以后,韩信追亡逐北,其中灌婴军向西南攻破山东、河南交接的城阳(今鄄城),擒得齐国代理相国田光,齐国相国田横闻知齐王田广(田横的侄子)兵败身死,遂自立为齐王,在临淄以南的泰安与灌婴开战,被灌婴斩杀了一名骑将,擒获四名骑将,田横被迫向东逃奔,投奔梁地的彭越,加入彭越的游击队,随后灌婴北上,破杀临淄以北的高青县的齐将军田吸。灌婴的这些行动,同时也是韩信的军事行动,只不过韩信的功劳太大了,在韩信的传记里这些小细账就一句话“追北”而带过了,到灌婴的传记里就一样一样地摆出来,都是小账。而曹参军则向东进击,擒得高密以东北的胶州地区的齐将田既,而韩信在潍水之战前已经攻定了山东北部、中部的大片地区。至此,韩信已经平定和占领了整个齐国(山东),这时,已经距潍水之战已经有三 4e2a." >个月,到了公元前203年(汉四年)的二月。 此时,韩信又派出了一个使者,穿越万水千山,来到项羽正在围攻的荥阳要塞,具体就是广武山上。刘邦自从去冬十二月“脚趾”受伤以后,就在这里养病,如今已经伤愈,依旧待在广武山上的壁垒里面。这时候已是春天二月。 使者上了广武山上的壁垒,拜见了刘邦,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封韩信写的帛书,交给刘邦。 刘邦长得一幅美髯,脸庞消瘦,取来一看,是齐相国上将军韩信写的:“齐国人素来狡诈,如今虽然一时假装投降了,但它是个反复无信之国,难免善变。而且,齐国的南边是楚国,齐国这里如果分量太轻了,就被楚国拐>藏书网带跑了,如果不设一个假王在齐国(假王就是代理国王),其势就不能安定齐国啊。我请以为齐国假王。” 当时,楚项羽和钟离昧长期围困汉王刘邦于广武山地带(准确地说,是广武山的各处险阻上刘邦的营盘),刘邦一看韩信不但没派兵过来增援我们,反倒拿来一封信要当假大王,气得大骂道:“我困在这里,旦暮等着你过来帮我,结果你却想自立为大王!” 刘邦自从伤愈以后,骂起人来,胸里边更瓮声瓮气地响了。 刘邦从座位上跳起来,两脚落在地上,就要踢齐使者。旁边张良赶紧一伸脚踩在他的左脚上,陈平也过来,一脚踩在刘邦的右脚上。刘邦要跳,俩脚却被踩在地上。 刘邦不明就里,就看张良,张良赶紧附耳小声说道:“现在汉军作战不利,想发兵禁止韩信当大王,能禁止得了吗?不如顺势立他为王,善遇他,使他替您守齐地。不然,他就要叛乱了。” 陈平也在旁边附耳这样说。 刘邦也明白过来了,于是往前走了一步,走到齐使者面前,对着使者,再次骂道:“大丈夫定了诸侯,灭了一国,就是这一国的真王!何必搞假的,当什么假王!你这就给我回去,叫他当真王!” 使者吓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是不是当真的,于是汉王又说:“子房,你鞋好,你这就替寡人辛苦一趟,走去齐国,带着齐王印绶,把印绶送给韩信,立他为齐王!奶奶的,平了一国诸侯,不当真王有什么意思!” 使者当即领着张良,后者揣着黄金印绶,一路山行水宿,往山东齐国去了。张良来到齐国,就代表汉王拜韩信为齐王。韩信终于佩带了齐王的印绶。所谓印绶,印就是官印,绶是拴大印的绶带,这东西都放在腰间一个皮盒子里,还把绶.99lib?带露垂出一段,从绶带的金黄颜色上,一看就知道是王的绶带,很有范儿。韩信终于是得到了齐地,而且是他的地盘他做主。他从淮阴城外壕沟上钓鱼果腹的一介布衣小混混,成了一方大国的王,丑小鸭终于变成了天鹅。 韩信对张良说:“我这次能当齐王,尽得齐七十余城,都是先生您的帮忙啊。” 张良说:“汉王对您赤心坦诚,不吝千里之土,其真诚大度可昭日月。您也应该报效汉王,汉王同时派我来命令你,立刻发兵南下击楚(指楚国彭城、淮北本土地区),端了项羽的老窝,以策应荥阳前线汉王和项羽的较量。” 韩信成为了赫赫齐王,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张良,于是准备按照张良的要求,派兵南下到苏北的楚地。 武涉说韩信 韩信被封为了齐王,并且准备按照张良的要求,派兵南下攻击楚国的后方。项羽也闻知了这一消息。韩信目前已经占了齐国,对楚国的背侧翼构成严重威胁,如果韩信再南下,跑到项羽的屁股后面,就将与刘邦构成对项羽的夹击之势。再加上韩信已经占领了整个北方,则对项羽构成了半包围乃至三面包围态势。 项羽很恐惧,但是又没有兵去分出抵挡韩信了。去年年底他的大将龙且在山东东部把二十万大军交代给了冬天的潍水两岸,变成了暖冬的肥料,项羽一下子感觉主力精锐枯竭。韩信用兵的一个特点是他能够不断增加兵员,他将兵的口号就是多多益善,靠着善于用兵来压倒单兵作战强的楚军。项羽此时感到了生平第一次恐惧,但是恐惧对人体是有好处的,它促使人采取应激措施。项羽觉得不能无动于衷,于是他派了大说客——盱眙人武涉跑去说韩信。 盱眙这个地方,在淮阴以南五十公里,所以武涉算是韩信的老乡。 武涉到了齐国韩信的王宫,对韩信说:“老乡啊,天下受秦苦甚久,于是豪杰相与戮力攻秦,然后看谁的功劳大,计功而分土,分封天下十八王,然后休息士卒,以养生民,这本来是个好好的局面。但是汉王无故生非,非要兴兵北上,侵夺三秦之地,攻破三秦之后,又引兵东出关,收取诸侯之兵,以东攻楚。汉王的意思很明确,非要把天下都吞下来不可,得了三秦,还要得诸侯国,并西楚。汉王为人贪婪,不知餍足,一至于此(意思是他也要夺你的齐国的)。而且你施恩给汉王等着他报答你,也不可能。项王曾经多次把他的小命掌握在自己手里,但是项王可怜他,就又放了他,他一被放了以后,就又当即叛楚,再击项王,其不可亲近和信任如此。如今足下虽然自以为与汉王有深厚的交情,为他尽力用兵,但最终还是会被他所擒。” 韩信刚要说什么,武涉又说:“是的,现在汉王是没有对您怎么样。您之所以现在暂时还保存得不错,是因为项王如今尚存。他觉得您还有存在和利用的价值。虽然他现在封您为齐王,但是您不能一时为眼下利益所迷惑啊,母鸡只看着草窝里的虫子,所以就被老鹰所擒,狐狸只看着陷阱里的肉骨头,所以就遭猎人的铁叉子。汉王已经摸透了您的心思和欲望,所以就拿一个肉骨头玩弄了您。如今,天下之势,二王相争,刘项并战,天下的秤砣就放在您的手中,您的齐国是很有分量的,您向右投了汉王,则汉王胜,您向左投了项王,则项王胜。项王如果亡了,第二天就轮到汉王来取您。足下与项王有旧,您何不反汉而与楚国联合,这样三分天下而您永王于齐国。如今要放弃这个机会,非得信任汉王而帮着击楚,作为聪明人您竟会选择这样的路吗?” 武涉说完,bbr>?99lib?把身子往后舒服地一仰,觉得自己把刘邦已经揭穿得很深,韩信实在没有什么可反驳的了。 韩信沉吟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武涉的说法,汉王贪婪天下的土地而且背信无情,武涉说的这些似乎都无法反驳,于是韩信干脆就不反驳,而是说:“从前,我在项王那里当执戟保镖的时候,官才不过郎中,位子不过就是举着大戟开道,我说的话,项王他言不听、计不从,所以我背离项王而投奔了汉国。汉王授我上将军之职,予我数万之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成语“解衣推食”出处),对我言听计从,我才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和地位。汉王深藏书网信于我,我却背叛他,这样不祥啊,老天爷也会打雷啊。我就是死也不变易。希望你替我回谢项王吧。” 韩信说得很明白,根据我的感受,刘邦对我是有情有义有信任,给了我物质和精神双重尊重,天冷给我披大衣,吃他嘴上省出的饭菜,还言听计从,我这种情况下还背离他,老天爷也不能饶啊,非打雷劈我不可,未来我肯定会倒霉。所以我就是死了,也不能走这条路。 韩信没有去直接反驳武涉说的刘邦贪婪、无情不可信赖,而只是强调自己这个例子,刘邦对我有情义有信任,我能走到今天,都是刘邦给我的机会和提携,我不可负义背叛他。 这样看来,韩信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所以他不能从武涉所说的刘邦非要抢列国土地以及一再背叛项羽这些大的方面,来看出刘邦其实贪土地而无情。其实,武涉说的也不能完全成立,至少到目前为止,刘邦并没有贪天下土地,除了关中归了他自己,其他如赵国、齐国、九江国,都给了功臣,至于一再对施恩给他的项羽进行背叛,这本来是敌我斗争,也不能以此就认定他是无情的人。武涉的话,说服力本身就不太够,而且韩信更能拿自己举出反例。 武涉没话了,摇了摇头,只得告辞离去了。 韩信把武涉送出宫门,看见人间的天色正变得复杂斑驳起来,犹如这冬春之交的天气,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 其实,武涉的话,说刘邦假大度,真贪婪,又无情,是有点绝对了(那么,项羽也曾经夺韩王成的国家,那项羽也是贪婪的了)。但似乎又有其有理的地方,其大度不过是阶段性和工具性的,为了自己成为“大丈夫当如是”的秦始皇那样的天子而阶段性选择的?策略。虽然刘邦性情也算大度,也肯封赏功臣,但是韩信跟他要齐王的封国的时候,他就大怒,还是说明自己是私的,要私天下。此前的大度,不过是阶段性的,以此为工具,来诱天下之英豪,超过了他的“度”,也不能忍受了。但不管是出于天性还是出于策略手段,客观上表现的,他是比项羽大度。绝对大度的人没有,关键是比较刘邦和项羽谁更大度而投奔谁。韩信大约来回做了比较,觉得在大度和有情义方面,刘邦比项羽要更多一些分数,所以终究拒绝了武涉的游说。是啊,刘邦对于帮助过他的人,时刻都没忘了回报,比如郦食其死了,郦食其的儿子本来功劳不够封侯,但是为了怀念他的老爸,刘邦后来把他也封为了侯。刘邦只是对于饶赦过自己的项羽,不肯回报,但是这个例子又很特别,仅以此就能看出刘邦的为人吗? 蒯通说韩信 说服一个人是需要多次去唠叨,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武涉没能说服韩信,蒯通又来说他了。 蒯通和武涉一样,都认为韩信应该从刘邦这里剥离出来。蒯通是秦汉之际四大辩士之第三,当初在郦食其说降齐国之后,蒯通曾经劝说韩信趁机袭夺了齐国,算是齐王韩信驾下的有功之臣和信用之人了,但是他还不敢把挑唆韩信叛汉自立这样的话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蒯通这一天对韩信说:“大王,我从前也是学过相人之术。” 韩信说:“是吗,那你怎么相人?” 蒯通微微一笑:“贵贱是从骨相上看的,忧喜是从表情气色上看出来的,而成败就在于决断。用这三招来相人,万无一失。” 韩信觉得他说得很有意思,于是讲:“很好嘛!那先生相看一下寡人如何?”(也自称寡人了,王了嘛!) 蒯通说:“我看看啊。好了,看完了。”蒯通围着韩信转了一圈,然后说,“我相了相您的面,将来最终不过就是封得了个侯,而且还特别危险不安全。但是相了一下您的背,才是贵不可言。” “背”是一语双关,表面是后背、后脑勺的意思,实际是背叛、背叛汉国的意思。您背叛汉国,方才能贵不可言。 韩信一听,大惊失色,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地说:“您什么意思啊?” 蒯通说:“我是说,背好。为什么呢?我给您分析一下,确实如此啊。如今楚汉两国相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脑涂地,父子暴尸陈骸于荒野,数也数不清。楚人从彭城大反攻,追亡逐北,乘胜席卷,威震天下。然而现在兵困于荥阳、成皋之间,阻于险山就是进不得,至今已有三年(从汉二年到汉四年)。而汉王将数十万之众(兵员比楚军多,多是秦国招募和韩信从北方不断送来的),拒守成皋巩县,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却无尺寸之功,只是一次次败北,无法自救,曾经败于荥阳,受伤于成皋,败走于宛城、叶县之间。此所谓智者刘邦和勇者项王两下俱困者也。双方锐气挫折于这山河之险,各自粮食都被吃个精光,两下的百姓都是疲敝已极、怨望满道,慌慌张张无所依靠。以臣的陋见来揣测,不是天下的圣贤之人,是平息不了如今天下这样的大祸的。 “这个圣贤之人是谁,就是足下您啊。如今两家的命运就悬在您的手上:足下帮着汉国则汉胜,帮着楚国则楚胜。臣愿披肝沥胆,效献愚计,我的意见是,您不如把您帮着楚则楚国胜,帮着汉则汉国胜的这两种对您有利的东西都保存下来,具体就是三分天下,鼎足而居,这样谁也不敢先动手打别人。以足下您的贤明,有兵甲之众,据有强齐,使燕、赵两国都听您的话,您再出兵到刘、项各自的薄弱后方,以此分别制住他俩,然后您顺应老百姓都不想再打仗的愿望,西去成皋为百姓请命,则天下之人一定风从响应,都嚷嚷着成皋不要再打了,刘邦、项羽怎敢不听。然后您看天下之诸侯,凡是大的强的,您都切割它(包括切割刘、项的地盘,这俩人的后腰已经被制住了,北方燕赵也听齐国的,他俩只好挨割),分立以为诸侯。这些诸侯被您所立,一定感恩戴德,归心于齐。您凭借着齐之故地,安抚诸侯以德,威德并施,高拱揖让,则天下诸侯势必都相率跑来(包括刘邦、项羽了)而朝拜于齐国(朝拜于齐国,您也就是天子了)。我听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机会来了不要,反受其殃。愿足下好好考虑考虑吧。” 蒯通的这一番话,是说天下现在有个大好机会,你可以乘机而一跃成为华夏之主,只要你叛离刘邦,自立山头。 韩信想了想,说道:“汉王素来遇我甚厚,我出门,他用他的顺风车载我,我穿衣服,他把他的军大衣给我穿,我吃东西,他把他不爱吃的饭菜塞到了我嘴里。我听说,乘人之车者,也要分载对方的忧患,穿人之衣者,也要心怀别人之忧愁,吃人家的饭的,也要愿意为人家的事赴死(他大约是从前在农贸市场当马仔的时候听老大这么说的)。无论如何,我怎可以为利而背义呢?” 到这儿无论谁都能看得出来,韩信倒霉就倒霉在没有政治抱负和野心上了,而且过于拘束于当小弟的情义。他就是安分于跟定一个大哥,帮着大哥,让自己有口饭吃,不想当一个天子,只想做汉王下面一个诸侯。 蒯通一看韩信果然是无志之人,只好以形势相逼,说他不叛离刘邦,就会跟着刘邦没好果子吃:“我跟您说啊。足下自以为与汉王关系好、有交情,他可以让您把您的封国万代相传,然而臣窃以为足下错矣。就说张耳、陈余吧。这爷俩从前为布衣时号称刎颈之交,然而后来因为张耳派张黡、陈泽出城突围求救于陈余而陈余鉴于形势不敢救,于是双方从此相怨。张耳后来奔逃归汉,汉王派您和张耳,大兵东下,斩陈余于槐河之上,身首异处,终为天下所笑。此二人相互敬爱,本是可以作为天下的模范干父子,然而最终互相擒杀,为什么呢?根本还是因为人心多欲,而且人心难测也。因为各自有不能克制的越来越大的欲望,就互相冲突,生死相搏起来了。 “如今,足下想通过行忠诚信义而与汉王交善,这一定不会比张耳、陈余干父子间的相好更牢固,而可能遇上的破坏你俩关系的事情,却有大于张黡、陈泽之事者。所以臣认为,您押宝于通过自己努力使汉王不会危害您,是错误的。古代有文种、范蠡,扶挽亡国之越,而致勾践于霸主之位,但是功劳一成则被勾践搞死。所谓野兽已尽而猎狗烹。您与汉王若以友情而论,不如张耳与陈余之间,以忠信而言,则超不过文种、范蠡与勾践之间。但是陈余、文种二人的悲惨下场,已经足够您看到的了。愿足下好好考虑吧。古人说,功盖天下者不赏。功劳太大的人,天子没法赏赐他,只好把他杀了(他的功劳太大了,除非把国家都给赏他,于是不能赏,但是又怕他怨恨自己,于是只能杀了他)。臣请说说您的功劳,您曾经涉西河(黄河在陕西省和山西省边界的那部分)、掳魏王豹、擒代相夏说、引兵大胜井陉口、斩代王陈余、徇定赵国、挟得燕国、定得齐国,向南摧楚人精兵二十万、战杀龙且,这样的大功,正是天下无双,当世不能再有者。如今足下功高震主,功劳大得无法赏,您归于楚,楚人不敢相信您(怎么会这么有病啊?);您归于汉,汉人还怕着您。足下能往哪里去呢?您处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我深为足下危之(担忧啊)!” 韩信的脑袋有点疼了,蒯通的一番肺腑之言,指画古今之论,是想说你韩信即便没有天子的政治野心,但是处于这样的人臣功大不可赏的地位,也只能背汉自立,走争为天子之路了。 蒯通和武涉的论据还不同。武涉认为刘邦是个贪婪而且无情的人(对项羽的土地表现出贪婪对项羽表现出无情,以此为证据),于是韩信必须叛离他,蒯通则是从形势上去分析,说功大不能自存。不管刘邦是不是贪酷无情的人,势必都要除掉韩信这样地位的人。蒯通说得比武涉更高。其实,刘邦确实没有武涉说的那么贪婪无情。 总之蒯通看得更高,从形势藏书网和利害上,看到刘邦是势不能与韩信相容的。 韩信捂着脑袋说:“先生先不要再讲了,我回去好好想想。” 蒯通默然,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告辞而出。 韩信想了几天,这时候,蒯通又来找他来了,这一次没分析什么,因为该分析的都说到头了,于是只是催促:“安心做劈柴做杂役的人,就失去了争万乘君主的机会;守着一石小工资的人,就得不到卿相的高位。所以人应该毅然决然,迟疑一定坏大事。整天研究一毫一厘的小细事,就忘了天下的大数。心中确实知道该这么办,也决定了,却不敢去行动,这是万事之祸啊。所以人说‘猛虎之犹豫,不如马蜂之敢蛰人;骐骥(良马)之局促徘徊,不如驽马早晨爬起来就一瘸一拐地走;而孟贲这样的勇士之狐疑,不如庸夫之一拳头敢于打过来;一个人虽有大舜大禹的智慧,闭着嘴不说,不如蠢人能跑到台上乱说’。这都是说敢于行动的可贵。时乎时乎,不再来,愿足下详察这个啊!” 蒯通可谓是金石之言,堆砌了这无数的古今格言,就是想说明韩信看准了就应该开干。但问题是韩信还没有看准。他依旧犹豫,犹豫什么呢?一是不忍心背汉,情义上做不到这么狠,一是自以为功多,汉王终不至于夺了我的齐国。总之是心软加天真加侥幸心理,另外对当天子没有那么大兴趣。我还是走自己的路,不要抢别人的路了。 韩信终究还是谢绝了蒯通的劝说。 蒯通于是一跺脚,大叹了一声,好像要把房子要叹倒,然后摇着头出了韩信的王宫。 蒯通走了不久,到了街上路过农贸市场,就突然口吐白沫,俩眼上翻,俩手颤抖,好像浑身被通了电。旁边人就喊:“咦?咦?这个人被仙魔附体了!快看啊!看看啊!” 蒯通“果然”被大仙下凡附体了,一边抽风,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说的都是对未来的预言。 于是蒯通就在农贸市场里摆起了摊儿,只要有人过来付了钱,就立刻抽风下载了神明装在自己身上,给对方乱说一气,在此佯狂卖卦,只作精神不正常,以便未来汉王抓捕起来,自己精 795e." >神鉴定不正常,可以免于起诉,获得“免死金牌”。 而韩信也不再犹豫,赶紧按张良前面早说了的意思,派出齐国部队南下,其中灌婴的部队南下攻破鲁地,一直打到了淮北(苏北),后来甚至一度围攻彭城。 韩信的南下部队,还有彭越,.好像两把尖刀,插入了项羽的后方。 鸿沟和议 刘邦与项羽对峙于荥阳,凭借天险与强大的楚军展开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战局长年呈胶着状态。最终决定他们胜负的也不在于他们自身,而是在于北方第二战场。韩信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相继占领了西魏、赵国和齐国,很好地保护了刘邦身后的供给线,而韩信占领齐国后开始南下进攻,则进一步威胁和破坏项羽身后的供给线及其东方基地。 彭越,带着新投奔他的齐王田横,也不断在项羽身后的魏地往来游击,断绝楚军粮道。项羽不胜其扰,又多次分兵东去,去击打彭越这个苍蝇。而从二月份起,被汉国封为齐王的韩信拒绝了武涉、蒯通的游说,开始以主力不断南下进攻,攻击项羽后方的彭城大本营等楚地,就以远远超过彭越的“游击队”的打击力,令楚军无法抵挡了。后方危急的消息不断伴着夏天开始来到的飞絮飞来,项羽第二次感到了严重的恐惧。 到了七月,南方淮南地区又出事了。前九江王英布,亡国丢家之后一直随着刘邦在荥阳、成皋前线,现在刘邦封他做淮南王,让他带着自己的兵回赴九江。英布和九江(淮南)地区的楚大司马周殷一顿鏖战,抢了九江国的数个县,摆上自己的大印,重新当王。彭越又和周殷连战不断,周殷日渐气衰,再加上从前项羽受了陈平的反间计,本来就疑惑他,周殷也对自己的伟大领袖,充满了疑惑。 如此,则北、东、南三面,项羽全都不乐观,他感觉一个无形的口袋,正在自己的脖子上慢慢把绳勒紧。可恶的是,刘邦在前面(西面)还是不能被自己攻下,而且刘邦身后不断有给养送来,关中目前还更多地增兵给他,于是刘邦兵多粮足。而项羽这里,当时间随后到了九月时,已经兵疲粮绝。韩信自二月以来对其东方基地持续半年的攻击,兼以彭越对东方基地与成皋前线联络线的破坏,已经表现出巨大成果来了。 九月,汉方四大舌辩之士(第一大郦食其已经死了,第二大随何不知现在哪里,第三大蒯通已经神明附体)之第四的陆贾先生,拎着一匣子珍宝礼物,受汉王刘邦的派遣,来到楚营交涉,提议换回一个重要的老俘虏。这时候已是汉王四年的秋天(汉二年的时候东攻彭城)。 陆贾老家是楚国人,从前曾经跟着郦食其说服秦国峣关内的守军来降,到了项羽的营垒中,放下金玉珍宝,希望以这些赎品,换得项王让刘邦的爸爸刘太公回来。 项羽当然不肯。陆贾啰唆了半天,没有办法,只好拎着宝贝盒,又回到了汉营。 项羽之所以不肯放出刘太公,道理很简单,刘太公保存了这么多年,前面还没有杀,因为他是未来进行谈判时的一个巨大筹码。现在项羽军中的粮食已经绝了,遭受三面包围,他倒是有意和兵众粮多的汉王谈判,但是,要拿回刘爸爸去,光是这几盒子宝贝,如何能够。 刘邦一看没说回老爸来,想到了父亲,想到了死,天色就黯淡下来。他下面的侯公是个老头子,看刘邦茶饭不想,非常心疼,就挺身上前说道:“大臣倒是能帮大王说回刘太公。” 刘邦眼睛一亮:“你说说,你能怎样?” “若是大王可以捐出鸿沟以东,给到项羽,项羽必然愿意讲和,则君王的老爸刘太公也可以回归汉国了。”侯公说。 “鸿沟是在什么地方?拿地图来!”刘邦命人取来地图,一看,鸿沟是一条从前战国时代魏国修的沟通黄河和淮河的人工运河,从荥阳东北黄河南岸向南流经广武山地区,再向东流一百公里到大梁,又向南折流一百公里到陈城(今河南淮阳,即陈胜起义的陈城),再南流入安徽北部的淮河。 刘邦一看,这条鸿沟以东,是在如今项羽所处位置的身后,这是从项羽的地盘上切出一块了,就对侯公说:“我们又切项羽的地,又跟他要我的老爸,这样的事儿,他能同意吗?” “凭老夫三寸不烂之舌,总要说得他同意才好。” 刘邦大喜,命侯公拎着陆贾拎过的宝贝盒子,再次出壁垒,跑到对面东面项羽的壁垒中讲和了。侯公说罢中分天下(其实是中分中原),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以东为楚,然后各休刀兵,并且把我们汉王的老爸刘太公也还回来的建议,项羽忙也找出地图来看。项羽一看,这种割法,不但荥阳、成皋都归了汉国,自己身后的魏地一大块也给了汉,于是对侯公说:“这种议和的方法,是当我们是傻子吗?” 侯公说:“非也>,现今韩信、灌婴大兵数十万已经南下破鲁入楚,取得淮北(江苏北部)之地,甚至灌婴的前锋已取得淮北的下邳、薛城、萧县、沛县等要地,并且围攻彭城,我们虽然割取一块魏地,但是灌婴、韩信随即从楚地北撤回齐国。楚国九郡得完,魏、宋之地亦不失其大部,彭越亦从魏地退出,吴越地区更免受灌婴马蹄之蹂躏……” 项羽说:“行了行了,我自己去想想。” 于是项羽叫侯公退出,自己和众将谋士商议。项羽对战争已经意兴阑珊,军中缺粮,军队中弥漫着绝望情绪,军将也不愿意再在荥阳、成皋这块遍地乱石头的地方无利可图地胶着对峙,而置后方老家于岌岌可危之境地,纷纷赞同讲和。 实际上,韩信得到齐国后,南下攻入楚地,是促使项羽愿意脱离荥阳前线割地议和的重要动力。 项羽于是把侯公重新叫进来,说:“好,就按你说的,中原地区,以鸿沟东西分割,以东为楚,以西为汉。至于赵国,我也认可张耳为王,齐国是韩信为王,但韩信、彭越必须从楚地和魏地出去,从此天下休兵,汉王不可再有贪想。我这就把太公也还给他,若汉王再生变兴兵,则神人共诛之!” 侯公伏地下拜:“大王念及天下黎民,汉王亦是心同此念,楚汉中分中原,从此万世太平,我等致微力于此,何其幸甚!我这就代表汉王与您歃血为盟,汉王已经给印书授权我了。” 于是,项羽叫刘太公出来,还有吕雉。刘太公一看这回没用布堵嘴,而是换上了好衣裳,也不知是要拉出去问斩,还是怎的,待见了侯公,后者说明情况,刘太公激动得差点心脏病突发昏死过去。于是,侯公与项羽,两方盟誓,把休战协议签好,侯公带着刘太公、吕雉、审食其一干人出离楚营。回想一下,刘太公翁媳已经在楚军这个魔窟待了两年半了。 侯公拉着刘太公一干人,到了汉壁垒门前,汉军闻说,刘太公回来了,楚汉就此休兵讲和中分天下了!汉军无不激动狂喜,三军皆大呼“万岁!万岁!”欢呼之声,十里可闻。他们也不愿意在这里枯战啊。 刘邦一看,自己的老爸回来了,倒屐相迎,涕泗横流,抱着老爹说:“爹,您都瘦了!”然后一看吕雉,吕雉这人比较刚毅,而且按照当时的礼法,夫妻之间主要是为了配种生产下一代,不能太有儿女感情,更不能露骨表露,否则为人所笑,夫妻之间就应该“举案齐眉”如宾客一样,有夫妻的礼法。于是刘邦对吕雉平静地说:“你也回来啦。” 吕雉心说这不废话吗,于是说:“是。”头也并不点一点。俩人好像不认识一样。 然后刘邦看见审食其,朝着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审食其赶忙躲开了,躲到吕雉裙子后面。 随后刘邦嚷嚷摆酒,庆祝老爸回归和楚汉讲和,侯公说:“还是不要喝酒了,老太公长期没见到肉腥了,更别提酒,一旦嘴馋喝个没完,心脏受不了啊。” 刘邦说:“那好,就不喝酒。哦,对了,你这次立下这样大的功,我封你为君bbr>藏书网(比侯低一级)吧。” 侯公推让,刘邦偏要封,侯公干脆藏在营房里不出来,再不肯?见刘邦。 在当时刘邦手下多是一班无耻嗜利求尺寸之封之徒的人,侯公确实是个异类啊,帮着刘邦父子完聚,自己也就乐了。 当晚,刘邦为老爹摆酒祝寿,席上,刘邦说:“侯公真是天下之辩士啊,所到之处,国事平息,我就封他做平国君吧。”侯公似乎终究不肯受封。 宴会散罢之后,刘太公、吕雉、刘邦等人都分散回去休息。汉军军营仍然一片欢腾,大家都在庆祝三年战斗终于到了胜利的终点。一直到了后半夜,把竹板扔在火里当鞭炮的汉军,方才喜极而累,想着自己老家的老婆孩子(他们多是秦人、赵人、楼烦还有新来的北貉、燕人的枭骑),沉浸入疲乏中的安眠。 刘邦毁约 九月,秋风之中,项羽看看自己的粮食已经告罄了,于是让战士们都从战壕里出来,整齐了队伍,大军十万,解开荥阳这个死疙瘩,把荥阳城也交接给了汉军,一路向着东南方,高唱归乡楚歌,杂沓地向东而去了。看见项羽走了,刘邦接管了荥阳城,然后命全军准备西归。张良、陈平两人这时候又跑来了,说道:“我二人有个新的想法。如今,汉国有天下大半,齐、赵、魏、燕等诸侯都附从汉国,已对楚国形成战略大包围形势,而楚兵兵疲食尽,正是天亡楚国之时,不如趁机而取之。如今您跑回西边去了,放纵项羽不击,正所谓养虎遗患啊。” 刘邦一惊,张张嘴要说,我这样再去打项羽,那不是背弃信用吗?但是很快觉得张良、陈平的建议可行,于是说道:“唉,我本以为可以告老还乡,抱着戚姬和小儿子们,永享天伦之乐,每天再不用洗脚上的泥了。” 于是,刘邦把打包不准备再用的洗脚布又拿了出来,别在腰里,说:“传我的命令,大军重新编队,车辕全都向东,决意东去,不破楚不回,不可违令!” 于是,十数万汉军人马,张牙舞爪地向东追去了。 项羽离开了荥阳,向东南一百五十公里走到了河南中东部的太康县,这里是鸿沟中部的界东了。项羽的心情不怎么好,因为随着向东后撤,自己距离大本营的供给线不断缩短,但是仍然没有人能穿越魏地(彭越在魏地捣乱)给他送粮。 项羽入驻太康之后,一边向太康本地官员催粮,一边就不断听到探子来报:“报,报,发现汉军,大约有十数万,目前已经驻扎在太康南郊。” 项羽一惊,说道:“刘邦你很奇怪啊,不是说好了中分天下吗,怎么又找死追来了。不过也好,以前你在广武山上龟缩着不肯出来,现在你来了,正方便我跟你大战一场。这可真是鸡蛋追上来碰石头啊。” 项羽传命积极备战,修整士伍,派人去汉营约好交战日期和地点,待与刘邦决战。 刘邦这时驻军太康以南,忙和张良商量这个仗怎么打。张良说:“单靠咱们的力量,原本就不是项羽的对手,现在必须急调韩信、彭越前来会战。会战地点不是定在了固陵(太康以南不远)了吗,就让韩信彭越军都来固陵,合力擒楚。” 刘邦遂赶紧派使者前往齐国和魏地,使者刚走,外面就有一片喧哗,出去一看,原来是好事。魏相国彭越,自从去年秋天九月被项羽收复了外黄、淮阳等魏地十七城,随后等项羽走了,又在魏地死灰复燃,如今经过一年折腾,又复夺了魏地东部二十余城,他从这些城里搜来了谷子十余万斛,给汉军都送过来了。 刘邦大喜,赶紧叫汉军拿着米缸子出来分谷子。 却说彭越这里,这时候待在魏地东部的谷城,就见汉国使者来了,说道:“大王现在屯兵太康之南,预备在其南固陵和项军决战,命您带领倾国兵马赴固陵并力击楚。” 彭越捻着老奸巨猾的胡子,说:“谷子不是已经送去了吗?壮劳力也要送啊,现在我把这魏地东部粗粗略定,还怕着楚人随时来反攻或者起义呢,我的这些人都得留在魏地不能去啊。使者,请到后面吃谷子,为汉王好好说说啊。” 使者下去吃谷子,没有办法。 齐王韩信那边,也是嘴上含糊答应使者,但是迟迟不发兵前去。 刘邦这时候把大军向南移到了固陵,修起壁垒,摆好决战架势,等着韩信、彭越军来,等啊等啊,到了预期战日,韩信、彭越都没有来,项羽却来了。项王大兵开出太康城,泰山压顶一样向刘邦的十数万军队压来了。 汉军赶紧丢了米缸子,提起大戟长矛,或上马或步行,和楚军作战。楚军作战疯狂彪悍,所谓归师莫扼,楚军都想着回家,对于这帮捣乱不让自己回家的汉军,攻击得如暴风骤雨,如战寇仇。汉军虽然人数比楚军多,但是单兵战力本不如,遂被杀得大败。 刘邦收敛残军,逃躲回自己的壁垒里,挖了深沟自我保卫,再不敢出来。 项羽又在外面讨敌骂阵。刘邦躲在壁垒里,说,叫张良进来。 张良晃悠着消瘦的身形,好像一张纸一样进来了,张良身体一直不好,于是他喜欢辟谷,靠这个治病。有时候辟起谷来,连说话也要辟,嘴里含个石头,三天不许说话。据说这样就能飞升当神仙了。 张良说:“我本来是不要说话了,但是情况不妙,我也只能说了。现在,楚军就要被攻破了,但是楚国灭了之后,分给韩信、彭越什么地,却没有说,他俩当然不来了。大王不如把楚地从陈城以东,直到大海(含安徽北部和苏北)都给齐王韩信,把北面的魏国东部部分,从睢阳(河南东部的商丘)到谷城(山东东阿)全都藏书网给彭越,并王彭越于此地,则此二人为了从楚国拿到这两块地盘,必然立刻就跑来战楚了。若大王不能给,则大事未可知也。” 刘邦一看,这两块地盘现在也不是我的,为了督促韩、彭与项羽交战,也只得如此了,只是心里把韩信和彭越都恨得鼓鼓的。 如果说,汉初三贤是张良、萧何、陈平,那汉初三英就是韩信、英布、彭越,这是三个真正的英雄,打打杀杀的人物,但也是刘邦越来越恨的人物。 项羽之死 韩信得到受封楚地的许诺,于是带领三十万大军,从齐国南下,并留曹参戍守齐国。 彭越那边,也高高兴兴地为了从楚国那里抢来说定的魏国东部,向南进军。 这时候,英布在九江国的混战也有了进步,楚大司马周殷是楚派在九江国的最高代理人,自来被项羽怀疑(因为中了陈平的反间计),和英布缠斗了三四个月,终于在淮南王(汉封)英布的诱说下,宣布叛楚归汉。于是,英布、周殷的九江大兵,也北上击项羽。 “汉初三英”的韩信、彭越、英布全都蹦到淮北来围战了,而天下地盘大半归了汉,项羽余下的日子已经在倒数了。 这时候已经是十一月,项羽离开了固陵,向东行进二百五十公里抵达安徽灵璧县地区的垓下(在安徽北部,固陵在河南东部)。 项羽为什么离开固陵?大约因为刘邦在固陵战败后据垒深沟自卫,项羽啃不动这个死硬的骨头,所以弃之东行。但是,灵璧县这个地方,是在彭城往南的一百公里,也就是说,项羽并没有往东北直驱彭城大本营。这是因为,灌婴等早期被韩信派着南下攻楚的汉军,已经在彭城地区糟蹋了一顿,很多外围县城已经归了汉,彭城本身也在围困中,项羽的行军路线显出,他打算弃了彭城,而想固守江苏中部乃至是向南渡过淮河和长江,退守江南的吴越地区(苏州等)。 项羽已经节节日下了。 这时候,是公元前203年(汉四年)十一月入冬。 冷风呼啸,好像在唱着挽歌。 灌婴的骑兵,也从彭城地区走来,南下汇集垓下。 项羽北有齐、魏大军和灌婴骑兵,南有英布、周殷九江(淮南)大军,后有汉军刘邦十数万。而且项羽兵少,也在一路东走中逃散,所剩不多。粮食也全靠沿途城邑就地补充。 项羽应该选择向南突破降军中与汉军联系相对较弱的英布部(英布原是项羽属下,是被随何说降的,而且,南部的包围圈,更容易突破),然后穿击淮水,继而南下过长江,直奔吴中(苏州)。 但是项羽选择了决战。项羽的这个决策,后来证明是个代价昂贵的错误。 灵璧这里,是一马平川,一旦战败,不能借助地利顽抗等待后援(其实他也没有后援了)。从前,刘邦彭城战败后,就是迅速逃往荥阳,借着险阻据守,居然反败为胜。而项羽在固陵战胜后,没有向东选择一个可以长期自固的地方等待与汉军打持久战,却是在平地决战,就成了一个只能赢不能输的大赌博了。 大约项羽就像从前自己说的,天下父子苦于征战久矣,还是来个痛快的,谁打赢了天下归谁,不要再打持久消耗战了——把淮北的楚地也给消耗得万民凋敝、哀鸿遍野。 那么,打决战吧!来个痛快的。 冬季的冷风好像小刀子刮着人们的脸膛,从项羽于此地以北一百公里的彭城出发北上救赵而闻名海内,至今已经五年过去了。楚人向中原的冲击,在倾覆了大秦朝之后,终于是冲击者又被压回了楚地。 楚人的历史功绩和宿命到底如何? 来不及想别的了,转瞬到了十二月,各方决战的队伍都已经布列整齐。在苍凉的天空背景下,齐王韩信站在中军大将旗鼓之下,自将三十万大军与楚军对阵,其左侧略往后布置的是韩信部将孔熙的大部队,其右侧略往后布置的是韩信部将陈贺的别部,刘邦的十万左右军队布列在韩信之后,而周勃、柴武的部队又在刘邦后。这是把韩信推为刀锋。 汉方大军合计五十万人以上。 而楚军项羽部队大约接近十万人。 项羽曾经以三万破五十六万,这次还有机会吗? 突然鼓点震天响,战斗开始了。韩信三十万大军先是和楚项羽十万大军交合而战,韩信军不利,韩信军旌旗波动,边打边退。项羽像铁钉追着吸铁石,像狗咬到了猪肉一样,猛追猛打韩信军,向前涌动,于是终于追到了孔、陈二将军部队的夹隙里边。韩信看看可以了,于是一挥令旗,孔熙从左翼,陈贺从右翼,纵兵猛攻项羽两肋。 楚兵两肋遭受殴打,而两肋的秩序和战力向来也是比不上前锋强硬的,于是也不利,开始出现混乱,阵线撕破,勉强支撑。韩信前面虽退,但是秩序井然,这时候战鼓猛击,韩信三十万后退的大军,转而向前猛攻,大败楚军于垓下。 由于这次阵战人太多了,后面刘邦还不知道前面怎么样了,就听山呼海啸一般大闹,刘邦、周勃、柴武还都一军一卒没动,还在握着武器等消息呢,这时候前面韩信军纷纷有人回来,刘邦忙问:“怎么样了?” “打胜了,我们。” 刘邦一愣,说:“嘿嘿,这韩信。” 于是刘邦、周勃等人都放松了肌肉,迎着胜利的韩信回来,回归营中,好像一帮比赛的替补队员,出了一趟国,一个球没投,就帮着捧着奖杯又回来了。 汉营大摆庆功之酒,而项羽那边收拢残兵败将,十万人就剩了不知几万了,相互扶着,也离开了比赛赛场。 项羽恼道:“这竖子韩信,从前不过一个.99lib.郎官,组织军队却这样铁硬!”是啊,项羽一贯善于冲击,造成敌人大溃退,而韩信这次后退,却能收束着三十万人退而不溃,可谓治军严厉,当然也得益于后面有刘邦大队作为支撑,使得韩信士卒在后退的时候,心中不慌,能够有士气抵住项羽的疯狂进击。所以刘邦的部队,还是起了作用了——殿后以张声势的作用。 另外,我们说,楚军单兵战力确实强,但是再强的东西,暴风骤雨,持续不了一个晚上。如何化强为弱,就是个学问了。在冷兵器时代,打仗靠体力,而任何人的体力,在鏖斗半个小时以后,都会衰落,而阵形也会随着作战时间的持续而变得散乱,而阵形又是致胜的关键,阵形散乱使得整体战力进一步滑坡。这时候放生力军(亦即预备队)出来与他砍杀,即便生力军兵员量少,往往也一鼓而胜。 所以,在战场上留有生力军,至关重要。但是,留的生力军太多,又会削减己方先期投入作战部队的兵力,所以留出多少生力军要因地制宜,靠将领的经验。这次,韩信留出孔熙、陈贺两只生力军,而以自己的三十万吸收和消耗楚军的最初冲击力,并且生力军是在楚军两翼进行搏杀,更能发挥其生力军超强后劲的作用。而且实际上后面刘邦的军队也是生力军,第一梯队的生力军扛不住,还有第二梯队,甚至周勃、柴武第三梯队。这次垓下大胜,就是靠着韩信对生力军的出神入化之运用。 而项羽兵员本来少,只是寄希望于一鼓而将汉军彻底冲溃,终于遇上了韩信这样的狠角色,楚军又没有留出生力军,在战斗后期三面挨打,完全顺着韩信设计的战争程序由强转弱,直到大败。 说到项羽,就要说到同一时期的汉尼拔,去年罗马统帅西庇阿远征开辟第二战场在北非登陆,打得迦太基本土一片狼藉。老汉尼拔被迫受本部召唤,从意大利半岛上他勉强支撑的战场,退回迦太基助战,项羽和汉尼拔一样,等待着他的是风雨飘摇的末路和丧败。 垓下大战,不该留在这里选择决战的项羽战败,带着残兵败将,撤回自己的壁垒,士气大挫。从此,被迫像从前的刘邦那样龟缩在壁垒里了。他损兵折将,人数已处于劣势,而且粮食终于尽了,汉军和齐、魏、九江国等诸侯军,仗着人多势众,把他的壁垒围了层层数重。 白天,汉军轮番攻打,到了晚间,则比较舒服,攻垒的汉军停止施工。这一天,正是入夜,在这个坐卧不宁的春前季节,落寞的大地夜凉星稀,项羽在他离群索居的中军帐里放下宝剑游目四顾的时刻,心情岑寂如水。往事拍打着他颠簸不定的心头,给他的感触更多的是遗憾和疲乏,五年来长久的中原征战和愁肠百结的唯一结果是消耗了他的体力与韶华。 项羽痴愣愣地对灯枯坐了不知多长时间,终于是怀抱着长年累月都不能调理清楚的忧思恹恹地进入了冬夜的愁眠。 梦里,他听见了楚歌。 也不知是汉军里边谁出的坏主意,汉军中的一些楚国老兵,还有新投降的楚军,白天使劲教汉军怎么唱楚歌,到了夜间,就数十万人都站好了队,齐声把楚歌从四面唱起。 项羽一滚从床上坐起来,忙呼唤左右,左右都跑进来了,都是各种郎官。项羽惊问:“你们听见了吗?寡人是不是幻听了,怎么有楚歌在唱?” 郎官们说:“是啊,外面唱的声音更大,大半夜都不让我们睡觉了。白天还得守垒呢!” 项羽大惊说:“汉国已经皆占了楚地吗?这外面的楚人怎么这么多啊。好像数十万人在合唱!” 这是项羽出世以来第三次发生大恐惧。项羽之所以还留在壁垒里苦守,是希望楚国本土还有有生力量前来救他。现在,外面的四面楚歌,说明自己东方所余不多的楚地军队都已经投降汉军了,这宣布了他信心的崩溃和后路的断绝。 项羽陷入深沉的抑郁煎熬,他站起来,彷徨于斗室中,心情甚苦。然后,项羽立定了,对仆人说:“摆上酒来,准备甲胄。” 美人虞这时候早也醒了,看项羽正披着衣服,在案子旁坐着,等着仆人摆酒给他喝。 于是美人虞也披衣起来,美人虞个子不高,汉朝流行的都是清幽型的小巧美女(从出土陶偶上看)。美人虞个子虽然不高,但光华夺目,美得可以入画。她清丽脱尘中有着淡淡的忧愁,眉宇间偶然泛着冷淡疏离。 美人虞跪坐下来,在侧面侍着项羽一起饮酒。旁边,郎官们抱着酒壶站着。 项羽喝了一会儿酒,于是诗兴大发,念道自己的身世,曾经破败章邯,又在彭城把刘邦打得追亡逐北,现在仅仅两年后却龟缩在营垒里,国土尽失,真是世事难料啊。项羽于是悲歌慷慨,自己作词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马在壁垒里圈着,想跑也跑不动啦,自己就像这骓马)。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项羽连唱数阕,叫着美人虞的名字,虞是她的名字,并非姓。美人虞也歌而和之,方此之时,项王项羽泣泪数行下。左右的侍从郎官们,被这千古伤心的歌声感染着,也皆掩面而哭,莫能仰面而视。 项羽哭罢,将美酒饮尽,帐内的哭声伴着帐外的楚歌。项羽对郎官说:“传钟离昧和我的亲从骑兵队校尉。” 项羽于是站起来,开始披挂自己的战甲,美人虞也帮着他披挂。他知道,陷入这样的重围之中而且没有援军的希望,越早突围越好。当美人虞把他的襻甲绦从背后勒上时,项羽抓住她的手,她的手细细长长,却镇静得没有一丝颤抖,而唯独引起她的一丝颤抖的,是项王的一滴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 项羽说:“保重!虞。” 此外,就再讲不出话来。 这时候,钟离昧昂着大脑袋进来了,手里拎着两只大锤。项羽见到了这些男人,立刻恢复了兴奋和激情乃至喜悦,说道:“钟离将军,如今数万楚军,就留在你的手下指挥,这是我的虎符和上将军印绶。我此刻就乘夜突围,你待我十数日,或许能卷土重来!” 钟离昧把印绶接在手里,他是一个忠义的人,虽然曾经遭受项王猜忌,但是现在感觉到了临危授命的知遇之恩,于是就肾上腺激素激增,誓与壁垒共存亡(他最终没有降汉,而是跑到了韩信的封国,最后被刘邦逼迫而自杀)。 骑兵校尉也来了,项羽向他做了最后的战前动员,命令他提起八百壮士骑兵,人衔枚,马束口,马蹄来得及包上软布就包上布,携带两天干粮,片刻之后即出发。 校尉点头,转身出去。 项羽因为从来没有被人围过,所以对于突围缺少战术经验。建议的突围方式是这样的: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法,比如首先示行踪于东,造成包围者军队的错觉,随后再以有力的一部继续向东佯动,引包围军东去;这样就可以使自己那被围的主力与追击之敌之间拉开距离,趁机率主力西去,跳出敌人的合围圈。 让谁去完成诱敌任务呢?这支部队必须是强有力的,这才能造成主力东去的声势,同时又必须兼具牺牲精神的,因为在敌人重围之中,吸引包围军主力的这支部队,很可能遭受重大伤亡。其实钟离昧就是合适的这样人选。 如果按这种突围方法,钟离昧可以引着一部强力楚军东去,吸引汉军大部追赶,而项羽带领余下楚军主力,向南冲出突围。边走边战,一路迟滞敌人,靠着主力保护,或不至于亡。 这时月色皎洁,照着大地清光一片,项羽的八百骑兵,护着项王,从壁垒中缓缓开南门而出了。八百骑兵一路南行,静悄悄的,没有惊动任何汉军。 冬天的夜晚时间长,骑兵悄悄地南进,走出了汉军的重围之后,开始快马加鞭,迅速驰走。 天明了,眼前冬风萧瑟,平野静默。骑兵已经向下奔走了几十里,朝着灵璧以南八十公里的淮河奔去。过了淮河,似乎就多了一道水的保障,人生也就多了一层保险。 这时天方微明,汉军不知怎么搞的,居然知道了楚军有人突围。大约是留下了马蹄之印,或者中间有掉队的,泄漏了突围的消息,或者是汉军外围有据点、关卡,发现了大清晨有楚军大队骑兵通过,赶紧向汉王刘邦紧急报告。 刘邦忙把灌婴找来:“婴啊,你带的都是骑兵,你说,楚军有趁夜突围者,会是什么人啊?” 灌婴说:“不知道,你说呢?” 刘邦说:“那你追追看就知道了!根据我的经验,这是一水儿的骑兵,而且据我对项王的了解,多半就是项王。这个立功的机会,我只给你了!” 灌婴当即大喜,叫道:“我这就抓这个竖子回来!” 于是,灌婴以自己的精壮五千骑兵,扔下了早饭不吃,飞身上马,呼啸着就往南方追去。 刘邦、张良等人站在后面捋着胡子,说:“天下能否从此太平,就在灌婴将军此举了。” 项羽正在以跑死马的速度,向南方淮河疾奔,按理说,骑兵的速度,一天跑一百公里,就是极限速度了,但是项羽半天就跑到了八十公里以南的淮河,这导致的后果是,后边的骑兵被拉成了长长的一队,三五十成群的,多数被丢在了几里十几里之后。谁也跑不过项羽的骓马啊! 项羽到了淮水之上,赶紧喊来渡船,登上船去。旁边骑兵校尉问他:“大王,现在身边只有一百多骑了,大部分都丢在后面,没跟上啊。等不等他们?” 项羽说:“不能等,汉军必然已经追来了。” 于是牵马上了渡船,船老大一看来了这么多生意,高兴得要欢呼。校尉解下金子一包给他:“你给我加油,使劲摇橹,用赛龙舟的速度,到了对岸,把船全给我凿沉了,这些就是买了你的船了。” 老大说:“好!好!伙计们,都脱光了,用赛龙舟的速度。” 项羽站在渡船上,船到河中央,轻波微荡,好像是细雨射在河上的泛起的涟漪,唉,他望着河水,只有这水的生命是无限的,亘古以来便与宇宙同生,纵是英雄,也不如水。项羽望着水,他的目光非常祥和,一副快要到达彼岸的样子。 到了对岸,项羽终于放下心来,看来,这次突围,已经有了百分之八十的成功了。他遥望身后,只有依稀的一些楚兵,还在陆续跑来,嚷嚷着找船。 项羽当即命众人上马,一边吃干粮,一边继续朝南飞奔,直又跑出了四十公里,到达了定远县(安徽中部)。这时候,日头方才偏移过天中。项羽打开地图,用手指找着,寻找向东南到达长江的路径。这里离开长江只有一百公里了。从项羽的这种飞奔的路线来看,他已经可以不用去江苏中部了,而是干脆向东南过江,经过秣陵(今南京市内),到江南的吴县(今苏州市)去。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楚国国土(指彭城以及苏北、苏中地区)已经全为汉军占领了,只有去吴县,即自己当年起义的发祥地,才或许是唯一安全的出路。 看了一会儿地图,项羽说:“这边!” 于是,一帮人跟着他往这边跑。 跑了半天,出来了好几个岔路,一个路标也没有。项羽迷路了。如果是今天,开车出门,迷了路可以找村民打听,但是在当时,淮南地区开发得还很不够,重林密布,野水纵横,冬季的旷野罕无人迹,刮着大风,只有不会说话的野兽。不过,项羽运气好,终于在一片田地里遇上一个老头。项羽亲自过去,问道:“老丈,我等是楚国人,现在往大江,怎么走哇?” 老汉很有政治觉悟,这里是九江国的地盘,大约从前英布、项伯、周殷一班人,在这里鏖战屠杀,搞得民不聊生,于是矢志报复,明明应该往右,但是偏举起手来说:“往左!左边就是长江。” 于是,项羽一干人飞马就顺着岔道往左跑,跑着跑着就跑进了一块大沼泽。项羽说:“老汉不会骗我的,我的英名老家人都拥护。咱们继续往前,就能穿出泽去。” 于是继续往前,终于马腿被越来越深的寒泥所包裹住,项羽往前仔细看,这沼泽却似乎是无边无际。于是项羽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被老家人给骗了。 项羽心中感到一股寒冷,如果老家的人都是这样一副德行,我带领他们争夺天下又有什么意义呢。项羽仰望了一下大天,虽然活着很好,但人类却很可恶,那我倘若死了,死了也就死了吧。 项羽一声长叹,命令道:“都给我转身,原路回去。” 但是想转身哪容易,泥巴在水里使劲地挽留这帮时运不济的人,拔一步迈一步,都好比失足青年脱离黑社会那么困难。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终于这帮人拖泥带水地从泥地里慢慢拐了回来,日影又移动了好大一块。 项羽再次下马,趴在地上,以耳倾听,大事不好,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从北边扑踏而来。就是在这大沼泽里的好半天耽搁,灌婴的骑兵已经踩着大地,追赶着时间,蜂扑而至了。项羽站起身来,灌婴数千骑兵,已经从山坡后飞杀而来。 项羽命令飞身上马,校尉分出一部,向前抵挡汉骑兵,项羽引着另一半,向东侧飞驰。 灌婴一阵扑杀,校尉的数十名骑兵好像小草一样,噗噗地冒出一腔鲜血,横飞倒栽在泥淖岸边。项羽飞骑向东城县(在安徽定远县东南)而去,一路上砍杀拦截的汉兵。 等到跑到了东城地界,后面的汉军骑兵还在如影随形,如蛆附骨,远远地咬着跟踪。合计数千人之众。而项羽身后的楚骑,只有二十八骑。 项羽心中反倒冷静了,以数千人之众,追二十九人,如果我能逃脱了,这才是奇迹呢。项羽已经自度不能逃脱。于是他在一个山坡上,停下来,把二十八名骑马壮士围成半圆,对他们说:“我起兵至今,已经八年了(项羽太激动了,数错了,是六年半),身经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而如今吾终于被困于此,这是天亡我也,非战之罪!(非战之罪是对的,是自己猜忌不能委用贤将并且舍不得裂土捐金以封功臣的罪)今日当决一死战,愿为诸君快哉!我必三胜敌骑,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亡我者天也,非战力不足之罪!” 这二十八名好汉都是视死如归之徒,是真正的汉子,被项羽的豪情所感激,一起抱拳说道:“我等追随大王,愿共杀敌!”目眦尽裂。 于是项王在山坡上,把骑兵分为四队,四向而立。这时候,灌婴数千骑兵,已经有一两千追至,在山下把项羽围以数层。于是项羽命令道:“诸君四面驰下,在山以东的那里、那里和那里,分三处汇集。”说完项羽大呼驰下山坡,霹雳暴叫之声震得山石都要滑坡。汉军一看,这个煞神挥舞大戟乘着战雷从天而降了,被这雷吼之声吓得尽皆披靡。 项羽马快,冲到汉骑当中,众多汉骑一看见骑着骓马身高八尺余作狮子吼的项羽来了,赶紧歪脖子避挤。项羽瞅见一名汉将正向自己扑来,身上都是高级绶带,一马撞去,这将抵挡两下,身手不及,顿时首级落地。 项羽于是波开浪滚一般,溃围而出,汉军郎中骑将杨喜贪财立功不要命,拍马追着溃围而出的项羽。项羽马上一回头,把圆眼熊目一瞪,大声叱咤:“何人追我——” 杨喜吓得人和马全惊了,马儿前蹄一立,被吓得狂跑,带着杨喜就避开跑出了数里。 项羽于是冲到山东指定会集地点,其他诸骑也都趁着超声波的掩护冲杀而来,按照约定在山东会聚为三处。 灌婴一看,也不知道项王是在三处中的哪一处里,于是大喊:“挥军为三,挥军为三!”于是汉军分做三大团,再次把这三帮楚骑给围住。项羽一声呼啸,又奔驰冲入汉阵,击斩汉将一名都尉,击杀数十百人,直杀得人马尽赤。然后挥着三处骑兵,再次溃围而出,重新在圈外汇集。 项羽计点人数,二十八骑,在项羽的领导下,只丢失了两骑。项羽于是睥睨而对诸骑壮士说:“何如?” 壮士们都服曰:“如大王言!” 于是项羽逞其英豪,带着后边数千的汉军骑兵追逐,带着二十六人,向东南疾奔,从这里的定远县东,一直东南下七十公里跑到安徽和县东北。于是这一可笑的现象就出现了,汉将数千骑追这二十七骑,一直追了七十公里,竟伤不得项羽一根毫毛,一根马毛。 项羽狂奔了七十公里,终于到了和县以东北的长江岸边。隔江看见满眼江南浓郁的树林,柔美秀丽。吴人的故都、项羽的故乡吴县,就在不远了。 这一段长江,叫做乌江。过江就是秣陵(今南京)。这段长江直到大海是向东南流动,所以对岸亦称江东(现在则被称为江南)。 乌江亭长是个很敬业的人,这时候正在江上亲自行船,检查渡口里边有没有非法营运和开黑船现象。正一个个查着呢,突然看见岸边一群红色的人出现了,每个人都乱发如云,浑身鲜血,好像从鬼门关出来的。亭长吓了一跳,赶紧派人过去询问,一问,原来是我们的大王楚霸王项羽这时候亲自带着人来江南视察了。 亭长赶紧把自己的船靠上岸去,问道:“大王,怎么今日要视察我们了么,都吃了吗?为什么血红血红的?” 项羽骑在马上,一看这亭长岁数颇大,于是仿佛终于见了亲人一般,立刻改用老家话说:“我们不瞒您说,楚国和彭城之地,全都已经被汉军占领了,我冒死突杀,从垓下奔走两百里至此。今日得幸会老丈于此。” 亭长明白了,于是说:“大王不必惊扰,我们江东虽然地小,仍有地方千里,足以王于此地。愿大王赶紧下船急渡。今唯独臣我有船,其他黑船知道我出来排查,全都缩在家里不出来了。汉军来了,并无船只,无以渡江。愿大王急上船。” 项羽感到了一种温暖,或者说,临终的温暖,那刚才被田间老汉(定远县那儿真是坏人多,欺负我们楚大王)欺绐给他带来的羞恼,一时消去了。项羽奇怪地笑了笑,看了看江南这安定美好的土地,为什么我还要我的故乡再次遭受战火的蹂躏,为什么山温水软不可以是我狐死首丘、安葬于此的乐土?我走过的足印足以让今生追随我的壮士在历史上留下一些痕迹。项羽在数年前年轻的时候脾气火暴,性情猛急,他作战杀敌的一切目的就是给叔叔项梁报仇,以及自己“彼可取而代之”的功业,但是人近三十,他似乎成熟了。项羽似乎想起了自己投身于这场战争的初衷,就是致天下于一方太平,而这样的任务,汉王刘邦比我更加有能力实现。 想到了这里,他似乎对追击而来的汉军也充满了某种柔情,他对亭长露出了一种纯净璀璨的笑容,笑着说道:“天,要亡了我,我渡江何为!况且我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者,纵令江东父兄怜惜我,照旧把我王于吴中,我又有何面目见他们?即便他们宽容,我项羽独无愧于心中吗?亭长,我知道,您是个长者,为了我好。我这匹马已经骑了五年了,所当无敌,曾经一日而行千里。我不忍令它在战斗中被杀,我用以赐给你吧。” 于是项羽下得马来。亭长默默无言地接过马,马也似乎有灵性地望着举动异样的主人,眼光中模糊起了泪光。项羽命令骑兵壮士全都下马,步行与汉军作战(这样死得快些)。作为战士,逃跑之路,他们已经不愿意选择了,而投降,又是战士不可接受的耻辱。那么,作为一个战争的战败者,只有战死沙场,还能够重新树立起他最后的尊严。 这时候,大批汉军扑上来了,项羽和众壮士把长兵器都扔了不要了(这是项羽命令的,不骑马,不用长兵器),拔出宝剑,一声呐喊,血脉贲张,向蜂拥而来的汉骑军团发起自杀性冲锋,虽然已落下满身铁刃戟伤,但是皆奋前无人后退,亦无人上船。 项羽拎着宝剑,击杀汉军数百人。虽然项羽现在对汉军敌意顿减,但也要有人为我殉死,这就是战士的职责!项羽亦身受十余个巨创,鲜血染红了这位英雄的铠甲。项羽看看汉军终究不能片刻而杀了我,一侧99lib.头,看见了汉骑兵司马吕马童,项羽叫道:“你莫不是我的故人吗?” 当时还有几个壮士在奋击,吕马童一看这人叫他,仔细一看,正是项王,于是当即指着项王对骑将王翳(yì)说:“这是项王也!”王翳本是韩信部将,现在被调来给灌婴指挥。 王翳赶紧勒马跑至近前。项王向着吕马童微微一笑,说道:“我听说,汉购求我的人头,赏赐千金,封邑万户,我就给恩德于你吧。”说罢,项羽看了一下远处的夕阳,夕阳从此降下,留下一片灿烂霞光,但是它将不再为我重生。死生本不足惜。就在人一生奋扬的灿烂。于是,项羽拔剑刎颈而死。 壮大的身躯“扑通”一声扑倒在地。 这一年是公元前203年十二月,项羽时年三十岁。 一代霸王英豪的项羽,从此作别了我们的历史。 随后,王翳官大,下马取了项羽的人头,余下项羽的遗体,被其余骑兵一通乱抢,互相争杀,互相砍死数十人。最后,杨喜、吕马童等四人各得一块项羽的躯体。项羽的遗体就像一份国有财产,被五个人私分了。 面对着项羽作为军人的情怀和伟岸、雄烈,敌人却没有给他军人应得的礼敬,五人随后都被封侯,各得封邑两千来户。 公元前203年的十二月,项羽将军在乌江岸边自刎身亡,随后追逐项羽的汉骑将灌婴的五千骑兵蜂拥过江,进入吴郡,迅速略定吴郡诸县。与此同时,汉王刘邦的五十万大军发起猛击,把项羽留在灵璧的垓下主战场的数万余军,杀得大败,据说斩首八万。 汉王大军随即向东,略定了安徽东北部的灵璧到大海之间的淮北地区,也就是安徽东北部和江苏北部。随后灌婴在略定了会稽郡后也返身北上,和刘邦的主力大军一起,总计大约五六十万,其中有韩信所领的三十万大军,以及英布、彭越、周勃等汉将各部,北上到山东南部的鲁国,攻击项羽留下的最后一点儿地盘。 曲阜人从来没看见天下人这么重视他们,赶紧组织保安团自卫。 汉王刘邦攻到城下,问下面部将:“怎么到处都投降,他们不投降?” 部将说:“报告大王,曲阜城内的儒生们认为,项羽先生从前被楚怀王封为鲁公,鲁国这里是他的封国,曲阜城内的人,都读书明理,决定为项羽死节,所以绝不投降。这不,你听,他们还念书呢!” 刘邦侧耳一听,城里边人声嘈杂,好像很多小学在同时开课那样,听是:“允迪厥德,谟明弼谐,慎厥身,修思永,呵——惇叙九族,庶明励翼,迩可远在兹,吁——犁牛之子骍且角。噫——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还伴着琴瑟之音。 刘邦全听不懂,说:“呵呵,从前,秦皇帝不让挟书,现在这些人又趁机把书拿出来念啦。但是,杀读书人是不太好的。灌婴来了吗?把这个竖子叫来!” 灌婴连忙被请来了,刘邦说:“老灌,你这段时间辛苦了,南征北战啊,项王的人头你带来了吗?” 灌婴说:“当然带来了,当时为了抢这个,还死了好几十个兵将呢!”连忙从囊中拿出项羽的人头。刘邦看了一眼,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无端中觉得这时候的冬天更冷了。 刘邦说:“你,拿着它,到曲阜城下,给他们看看。” 于是灌婴就带了五百卫兵,带着项王的人头到了城下。 曲阜城中的中高级知识分子们,一起登城来看,灌婴喊:“列位城上的教授看了,你们不要在城里叫了,你们保着的鲁公已经死了,鲁公既然死了,投降就可以了——” 教授们互相望了一下,互相说道:“噫——既然咱们的主子已经死了,那也只能出城归降了。”于是曲阜城打着白旗就投降了。 汉王五十万大军随后西去往洛阳去——刘邦想把它定为国都。 大军走到谷城的时候,刘邦觉得老拿着项羽的脑袋和遗体(已经分成了四块儿),不吉利也不易保存,就在谷城这里,把项羽的人头,和四片遗体,拼了起来,择地安葬了。 刘邦以鲁公的礼仪安葬了项羽。在项羽的葬礼上,刘邦发表了临吊感言,在怀念了死去的义帝楚怀王之后,对诸侯各王和战士们都致以了由衷的感谢。没有诸侯各王各军,就没有我们今天的胜利。最后,刘邦高度评价了项羽在反秦战争中的永垂功勋,又对项羽身边的小人进行了严厉批评,因为他们误导了项羽,使得项羽为德不终,弑杀了义帝,又宰分诸侯不公,我不得不出于为义帝恢复名誉,受受委屈的诸侯们之托,对项羽进行讨伐,纠正他的历史错误,可惜他一直执迷不悟。最后命丧乌江,身分五瓣。作为一个胜利者,我对他深表叹息,对于他的英勇和为了楚民族曾经创立的英勇事业,我为之深表敬佩和敬重。 最后,刘邦想起了项羽的很多事情,也不禁流下了眼泪。 刘邦就这样发哀之后,泣之而去。 刘邦流的也并不都是鳄鱼的眼泪,在项羽死后,刘邦感到的是一种胜利后的失落和对对手的怀念。 祭奠项羽,是有意义的,不管这是不是假惺惺的。祭奠项羽,虽然并不意味着项羽集团的人全部能得到饶恕,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思想被这次行动否定了,项羽集团获得了政治上的一定地位,不是寇,不是贼。史上大多数的胜利者听说刘邦的做法,也该会内心有愧的吧? 对于项氏的各个支属亲族,刘邦都不诛。并且随后封项伯(鸿门宴救自己的)为射阳侯。而其他项家三人,也都被封为了侯。不知项羽有没有儿子,既然哭了项羽,那也就没有理由追杀他的儿子了吧。 项羽的部队,各散回老家——当然已经没多少人了,在垓下被斩了八万(当然不排除这中间为了邀功显威而虚报),剩不了多少了——大约因为刘邦的哭和葬,也不会长期背着历史问题吧。 刘邦哭葬了项羽,随后大军路上经过定陶驻扎。在定陶城里,刘邦觉得项羽虽然死了,但是更危险的潜在敌人还存在,那就是齐王韩信。韩信手上握着三十万大军,就在定陶城外随行至此而设壁垒驻扎呢。于是刘邦再次出演了孤胆英雄的角色,一大早出了定陶城,飞车驰入韩信的壁垒,进去一把夺了韩信的将印兵符,把韩信的军权给夺过来了。 韩信灰头丧脸,自己有三十万大军的时候,可以和有二十万大军的刘邦开战,决个胜负。现在兵都归刘邦了,自己想打,抢回来,也没辙了。 韩信不是没有想到现在跟刘邦翻脸,在定陶城外搏杀个鱼死网破。不过韩信后来对刘邦说过:“您啊,您带不了多少兵。但是您的优点,是善于将将。我的优点是善于将兵。” 这就说得很明白了,韩信做过比较,自己善于将兵,但是不善于带将。什么意思呢,就是他不善于把部将笼络得都为自己死命效忠。也就是说,如果他善于将将的话,虽然三十万人被刘邦抢去了,但是将都是听自己的,只要自己暗中谋划,一声招呼,这些人就可以带着自己的部曲,重新归韩信领导,在定陶城下跟刘邦的嫡系部队,厮杀一场。但是韩信想到了,自己,很遗憾,不善于将将。 当然这都是我们的估计,韩信是自忖无法夺回这三十万大军,还是主观上本不想违逆刘邦,不想反刘邦,我们就不知道了。但我们可以知道的是,韩信的这一天的早饭,吃得非常没有味道。 旋即第二年到了,公元前202年一月份,刘邦在定陶觉得韩信总是这么郁闷下去,对自己也不利,于是召集诸侯的群臣,宣布:“韩信先生来了吗?魏相国彭老二来了吗?齐王韩信先生,魏相国彭越先生,此前寡人派使者,对你们二人都讲过,你们引兵来会战垓下,能战破楚国,那么楚地从陈城以东,过彭城直到大海(即淮北和淮东,安徽北部和苏北)都给齐王韩信。而睢阳(河南东部的商丘)到谷城(山东西部的东阿),这些魏地的东部,都给彭越。现在寡人就兑现诺言。寡人是这样考虑的,义帝楚怀王死了,也没有后人,楚国不能没人接替,而齐王韩信素来很懂楚国风俗,所以,我宣布:徙齐王韩信为楚王,王淮北、淮东之地,定都于下邳(江苏北部,张良曾经当游侠的地方)。另外,前魏相国彭越,改拜为梁王,王于上述所说的魏地的东部,定都定陶(梁国本就是魏国,但彭越有的只得魏地的东部,称梁王不称魏王也是合适的)。另外,徙衡山王吴芮为长沙王,定都临湘(今长沙市)。其他人,淮南王英布、赵王张耳、燕王臧荼、韩王信,封国与王号如旧。所徙之王与新封之王的王印与剖符随后发下。退朝!” 韩信、彭越等人连忙施礼,和众臣诸侯一起退下了。 韩信回到住处,跟左右人一说,大家都面有愤色。原来,按照汉王刘邦的许诺,韩信引军参加垓下会战,是把淮北和淮东的土地也给韩信,那就是韩信王齐国的同时,也增加这些封地。现在的情况却是,找了个不相干的义帝的理由,把韩信挪到淮北淮东这个地方当王去了,当楚王,而齐国这个地盘,却从韩信的王号与辖区里扣掉了,齐国遂变为汉郡。韩信无奈,但刘邦还不敢把齐国封给自己的儿子或者其他功臣,以免韩信跟自己翻脸。韩信遂失去了齐国,得了一个淮北淮东之地——那跟齐国大小相同,但是GDP却不如了。韩信长吁短叹,下面人还安慰他呢:“大王,您本是楚人,老家也在下邳附近,现在当王,回老家去当,其实也本是您的所愿啊。” 不说韩信,彭越回到自己的营帐,乐滋滋的,自己从魏相国提拔为梁王了,当初的一个山东巨野湖里强盗,如今是赫赫一王,心里乐得赶紧给老家人写信。 彭越这里乐得动静太大了,旁边的田横就知道了。当初,齐王田广(田荣的儿子)、田广的叔叔相国田横(田荣的弟弟),本来是有着大齐国的,被韩信抢占之后,田广也死了,田横就自立为齐王,带着自己的游击队,加入魏国地区彭越的部队,跟着彭越帮刘邦给项羽捣乱。田横因为杀了刘邦驾下的广野君郦食其,总怕着刘邦找他麻烦,现在看看可恶的项羽已经经过我的捣乱,败死了,再依附在彭越这里,未来没有好果子,于是带着下面的五百壮士,连夜卷铺盖逃跑,向东越过山东,跑到大海上,找了个海岛,当“土匪”去了。 总之,现在就有汉初的七个王了,都是异姓王,分别是楚王韩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项羽所封,为九江王,转投刘邦后,被刘邦改名为淮南王),以上这三个人是刘邦最大的武将功臣,跟前面摇笔杆子、打算盘、出主意的三人不同。此外还有四个王,即赵王张耳(前已封,韩信打下赵国后,封之为赵王)、燕王臧荼(本是燕王韩广的部将,被韩广派遣参加救赵的巨鹿大战,因功被项羽封为燕王,随即跑回燕地,杀了韩广)、韩王信(这个是韩国贵族的孽孙,在刘邦反项羽的初期被封为韩王,部分收复了韩地,一直追随刘邦战斗)、长沙王吴芮(原鄱阳县县令,跟英布这个鄱阳湖大盗联手起义,还把女儿嫁给英布,又佐项羽攻入函谷关,被项羽封为衡山王)。 项羽当初所封的十八个王,除了汉王刘邦以外,现在也只剩了这个燕王臧荼和长沙王吴芮。 而刘邦现在所前后封定的这七个王,及丞相萧何等人,随即共同奏请汉王刘邦为皇帝。 皇帝是在王之上的,如果当初项羽大分封,封了十八个王之后,如果这些王也一起表奏,请项羽当皇上,项羽也就当上了——可惜的是,等项羽刚把义帝楚怀王杀了,十八个王里,就先叛了齐王、汉王等好几个,陈余也和他“爹”赵王张耳打起来了,根本谈不上给他上皇帝号了。 七王和将相一起奏到:“我们都是王了,您汉王刘邦也是王,这不把我们折杀了吗?我们的尊贵,都是您给的,您肯定得高我们一级。您的功绩,盖过日月,超过汤武,请您上皇帝尊号。” 刘邦说:“不行。我听说帝得是贤者,我实在不贤(平时说话也不注意礼貌)。我不敢当皇帝之位。” 七个大王及将相劝过了,就该其他被封侯的人和高级大臣们了,于是这一帮诸侯和文武群臣也一起奏表,请刘邦当皇上:“大王您起自布衣,诛暴秦,灭逆凶,平定四海。有功者,您都裂地封为了王,还有像我们这样的,封为了侯。大王不上尊号,我们也觉得我们的爵位封国都可疑而不自信。臣等以死请之。” 刘邦照旧拒绝。 下面,该一般的文臣武将了,包括知识分子们,通过研究天文学,发现必须刘邦当皇帝,这是宇宙的规律和宇宙的要求。这是第三次了,刘邦不能拒绝了,或者说次数也够了,于是说道:“诸君都非得说这样方便,方便于国家,那我也就方便于国家吧。” 于是,到了下月二月初三,刘邦带领群王侯文臣武将,出离定陶城外,在汜水上祭天拜地,刘邦接受仪式主持者奉上的王冕玉玺,正式履位为皇帝,是为大汉第一代皇帝,赫赫的汉高祖刘邦! 刘邦随即西行入居洛阳,定都于此,从此天下休兵,刘邦又把自己当年的三尺斩蛇剑,装在精美的鞘里保存在国库武库,供后人瞻仰。然后大赦天下,到五月,命令士兵都复员回家,同时下诏:“百姓有从前相保聚于山泽(当土匪的,因为天下乱了),如今天下以定,都令他们各回本县,恢复他们的爵位和田宅,官吏给他们讲道理,不要打和侮辱他们。军吏和士卒,复员以后,都赐各加一爵。在七大夫以上爵位的,都让他们享受食邑待遇(相当于 9886." >领政府工资,刘邦沿用秦的二十等级爵,七大夫处于第七级爵,最高第二十级则是通侯爵),七大夫以下的,都终身及全家免徭役。七大夫、公乘以上,都是高爵,官吏要先给他们田宅,他们有什么要求,要先满足。诸官吏要善遇高爵者,我会派人暗查的,有不按我诏书的,以重罪论之。” 士卒们抱着满是虱子的衣服回家,卸下铠甲,洗去征尘,六年过去了,仿佛梦一场。 既然连山林里的土匪,在政治上都被宽恕了,那些项羽大王手下的部队,大约也不会被追究他们的不光荣历史吧。 不过,刘邦对项羽下面的某些猛将却还在追杀。其中有个叫季布的,是任侠出身,在楚国特别有名,楚国有谚:“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他一句话比一百斤金子还能保值。随后替项羽当部将,数次把刘邦追得上蹿下跳。现在刘邦发出通缉令,以一千斤金子购求季布的人头。鲁国也有个大侠叫朱家,家里的死士有数百人,但是特低调,急人之难,周济贫弱,季布就跑去投奔他家藏下了。 朱家这一天跑去洛阳,见到好心肠的刘邦的驾驶员“太仆”夏侯婴,说道:“季布有什么大罪,皇上要这么追杀他?” 夏侯婴说:“我整天给皇上开车,我当然知道,他好几次把皇上逼得要跳了车,要不是我飚车技术好,好几次都要玩完了。当时皇上就很恨他,嚷嚷未来一定要抓住他。” 朱家说:“你觉得季布算是怎样的人?” 夏侯婴说:“那倒是个正经人。” 朱家说:“两国相争,各为其主,季布为项羽打仗,那也只是职责。难道项羽的臣子个个都要诛杀吗?(可见当时倒没有要诛杀项羽所有的臣子)如今皇上新得天下,就因一己之怨而发动天下抓一个人,这是给天下看汉王如何心胸不广啊!况且,把季布逼急了,不是往南投奔南越,就是跑去北投匈奴,从前伍子胥就是这样最后报复了楚平王,何必因为忌惮壮士而资于敌国呢?您何不给皇上说说呢?” 夏侯婴就是个好心肠的人,于是跑去照着朱家的话对刘邦说了,刘邦于是宣布赦免季布。 朱家因为帮成这个大忙,急人之难,立刻名闻天下。 随即刘邦召见季布,向季布道歉,拜其为郎中。后来季布凭着个人努力,当上了中郎将和郡守的大官,那算是尊贵了。但是季布尊贵之后,朱家却终生再不与季布相见。那意思是并不想施恩求报。人们因此更把朱家佩服得要命,自函谷关以东,豪杰士人无不伸着脖子要跟朱家交接认识。 季布还有个弟弟叫“丁公”,随后也跑来求见刘邦了。这丁公,原也是项羽手下的一员楚将,从前彭城大战,刘邦带着诸侯五十六万联军攻占彭城,被项羽三万奇兵突袭战败,丁公奉项羽之命,向彭城以西追击逃跑的刘邦。刘邦被追急了,就回头冲丁公喊:“咱俩都是贤人,何必贤人跟贤人过不去呢?”于是丁公收住战车和兵马,放刘邦逃走。刘邦这才能跑回中原荥阳。因为曾经网开一面,放过刘邦一命,这时候跑来希望刘邦能给他个官什么的。刘邦得理不让人了,说:“你私放了我,就是欺骗你主子,如此小人,快杀。”于是斩了丁公。 这时候,刘邦又想起故齐王田横来了,田横本来依附彭越,因为心疑害怕,跑到海岛上住着去了。刘邦如今得到确切消息,田横是在某某什么海岛上住着呢了。刘邦于是说:“田氏兄弟本来略定齐国,相继称王,年头不短,齐国的贤人能士追随他们的颇不少。不如把田横逃跑的罪赦掉,叫他回洛阳来,在我身边待着,就变乖了。” 于是刘邦派出齐郡地方官,划着船,到岛上叫田横来洛阳。 田横说:“哎呀,从前我烹了皇上的郦食其,他弟弟郦商现在是皇上信用的重将,我不敢回去啊。而且,我那个齐王我早不要了,就让我在这当个庶人,在海岛过几年算啦。” 他下边有两个门客,看齐郡官走了,过来说:“岛主,我们两个追随您多年,我看,汉皇不会善罢甘休,总是会强迫您去的。不如我们早作准备,我俩愿意跟着您。收拾收拾赶奔洛阳。” 果然没多久,刘邦的使者来了,拿着刘邦的诏书,念道:“东海某某岛主田横,速奉诏进京,来则为王,臣下为侯。不来,齐郡大兵即日上岛诛杀。” 田横说:“你们俩倒是说对了。”于是,吩咐岛上的其他五百门客,说:“列位,人生契阔,聚散有时,我走之后,你们就渡海各回乡里吧。诸位,从此别过了!” 说完,昂然带着两个门客登船往大陆而去。一行人到了洛阳以东三十里的馆驿,停下吃饭。此前,刘邦已经下诏给现拜为朝廷卫尉(负责大内皇宫安全)的郦商:“田横即将来到,诸将人马有乱动者,罪夷族。” 郦商恨得痒痒的,攥着拳头也没有办法。 田横在馆驿坐下,使者招待他吃饭,田横说:“我先洗个澡再说。另外,此处去洛阳有多远?” 使者说:“三十里。” 于是田横进到浴室,对跟着的门客说:“从前,我与汉王都是南面称孤(王自称孤),如今汉王为天子,我为亡虏,还去北面而事奉之,心中固已耻之了。而且,我烹了人的兄长,与人的弟弟并肩事奉其主,就算他畏惧天子之诏书不敢动我,我独心中无愧吗?而且,天子之所以要见我,不过是看看我长什么样。如今天子在洛阳,此处距离那里不过三十里,我断掉脑袋,奔驰三十里,颜色形容尚不会变,还是可以看的。你们接好了。” 说完,拔剑一横,田横人头“扑通”滚下,随从捧着人头,从浴室出来。使者问道:“田岛主这么快洗完啦?呀!这是什么!” 门客说:“报告使者,我主已经自刎,愿我二人奉此头,追随您进入洛阳,给天子传看我主的形容面貌,满足皇上相招欲相见的心愿。” 使者吓得哆哆嗦嗦,当即领着梅、陈二人,饭也吃不下了,急急奔洛阳而去。 两个门客随即捧着人头,跟着使者,面见皇帝陛下刘邦,刘邦看了,听门客说了,当即叹道:“嗟乎!有那样的事业不是平白的啊!起自布衣,其兄弟三人相继为王,岂不是因为都是贤豪哉!”说罢,汉天子刘邦为之流泪。 当即拜两位门客为都尉,二人也不说话。随即,刘邦发出两千兵卒,以王者之礼,葬田横于郊外。 门客看葬礼也结束了,各伸出手,在田横的墓旁侧挖出一个深孔,两人钻进去,到了田横的棺材前,各自拔出宝剑,大呼一声:“岛主,我们也随你去了!”自刭而倒。后面的兵卒也不敢过去,等也钻进去一看,发现俩人已经伏尸棺旁了。 众人大惊,赶紧派人跑去向刘邦报告。刘邦听了,更加大惊,说道:“哎呀,这两个田横的门客,竟是如此的忠义贤人啊。嗯,那他那岛上还有多少人?” 使者说:“还有五百,都是门客。” 刘邦乐了,说:“我最喜欢贤人,你再拿我的诏书,去岛上召他们都来,来着大者为将,小者为尉。” 使者慌慌张张捧着诏书又跑去了,到了海边,乘上船,划到岛上,就见上面五百门客都挎着宝剑岸上等着呢。使者上来,说:“好消息,好消息,各位贤人,我奉汉天子之命,命诸君随我到洛阳来,大者为将,小者为尉。呵呵。” 说完,瞅着这些人笑。 这些人颜色不动,说:“我们岛主呢?现在何处?” 使者一愣:“那,那不好意思,他快到洛阳的时候,就不想去见天子了,他是羞愧了,就自刎而死,叫两个门客带着他的人头,去了洛阳面君。呵呵,这个,这个倒没什么。陛下不怪。” 门客们听说,一起拔出宝剑,大呼一声:“我主已死,我等不愿为他人臣子,愿追随我主于地下。哇!呀!” 于是,五百壮士,纷纷横剑在胸,转瞬之间,僵仆跌倒,五百门客,尽数自刭在岸上舟前。 一时峰峦变色,大海无声,苍天为之雨下。此乃众臣义士历史上的最后一次绝唱。 从前春秋时代的贵族,大约从齐庄公时候起,开始结养门客,皆能为主报仇,忠义不事二人,慷慨激昂。但是,随着分封体系和贵族精神的瓦解,这种忠义之风开始被市井狡诈之风所慢慢取代,譬如到了战国时候的孟尝君和廉颇,一旦他们自己失势,门客们就全跑了。慢慢地到了后代,淳朴重义的民风慢慢变成了圆滑奸诈的宋明市井。而这里,迤逦到了秦汉之际,田横五百壮士之死,亦其余烈也。 为什么楚汉争霸的结局是刘胜项败? 当刘邦听说了项王的身死的时候,很可能还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成功。 传统上以为刘邦是个窝窝囊囊的常败将军,其实,仔细看这场征战的脉络,发现其实刘邦一直在作战略进攻,他一度占领东边的彭城,又遣韩信把燕、赵、齐给占了。刘邦自己则占了陕西,对项羽形成了战略半包围的态势,随后刘邦与项羽长期对峙在中原。说刘邦一直打不过项羽,其实是刘邦的几次主动组织进攻因为远离大本营而失败,是进攻中的失败。项羽追击反攻,只要一追得远了,追到中原偏西,就也寸步难进。所以我觉得刘、项之间一直是平手。从战略进攻的角度来看,刘邦还要更咄咄逼人一些。最后到了项羽垓下大败的时候整个北方乃至东方几乎已经全被刘邦逐年的战略进攻而占据了,项羽输得一点都不冤枉。 通常人对刘邦的取胜和项羽的失败,都有普遍的误解,主要是觉得刘邦特小人,无所不用其极,而项羽特君子,总是大度和耿直,所以斗不过小人,最后失败了。其实,事实恰恰相反,大度的是刘邦,刘邦因为大度,所以手下吸引的能人很多,比如韩信,整个占领了北方,从而对项羽势力进行了战略半包围,刘邦本人又在荥阳、成皋一带长期堵住了项羽,所以,最后项羽的垓下之败,是毫无悬念的。因为已经被战略大包围了。四面楚歌不管唱不唱,他都是要失败的。项羽的失败,也在于项羽用的人,都是南方楚国地盘的人,刘邦虽然本人也算楚国人,但是他的势力圈,主要是陕西和北方,从文化和经济的角度来讲,北方当时还是胜过南方,包括秦本土的士兵的战斗力也是非常强,这也是刘邦军团势必压过项羽的原因。 项羽本人,其实非常不成熟,表现在用人上玩印不授,不肯和功臣共享福。所以他的人,多投奔了刘邦去了。项羽所用的,都是本族亲族,如何能不败。 有人说,项羽失败,是因为搞了大分封,这是历史的倒退,很多学者论文都这么写,这是很可笑的,是没有认真看当时的历史。从客观来讲,分封是有助于成功的,因为前面已经说了,秦朝的速亡就是在于不分封,在于过快实行了高度的皇权专制,没有照顾分封制的历史渐进性。后来刘邦也搞大分封,从而保住了天下的政治稳定,汉朝因此也长寿了。所以,项羽的失败,不在于也去搞分封,而在于他的分封做得有问题。主要就是他分封不公,他把很多当时还在六国贵族之后——自立为王做控制的地盘,都封给了自己的部将和亲自己的人。于是激化了这些旧王和他封的新王之间的矛盾,所以齐王、赵王、魏王等,都迅速起来反他。项羽处于这样的被动,同时刘邦也开始出兵,终于混战起来,经历三年多,战败项羽。 所以,项羽的失败,在于他的这种出于集权考虑的分封,搞得太急了,有点类似秦王朝的速败了。从项羽的本意来讲,他是希望统一的,所以在他分封的时候,尽量用自己好控制的人,以便未来自己当上皇帝。但是他没有考虑实际情况,没有度德量力,使得这些利益被伤害了的旧王,开始瓦解和进攻他的统帅地位。从这一角度来讲,项羽也是不大度,不肯把天下拱手分给已经存在的六国旧王——这个旧王的意思,是指刘邦项羽等人开始起义后,六国逐渐形成的新的诸侯国和诸侯王。这和项羽一贯玩印不授,不肯跟部将分享好处,其心态是一脉相承的。 所以,总的来讲,项羽失败最大的一个方面是在于不肯分出好处,与下面的人或同盟的人同利。而刘邦则在整个过程中,非常大度,不管是在楚汉相争期间,还是汉朝建立以后,都把大块的土地分封赏出去了。在汉朝初年,天下三分之二的土地,都是被刘邦封给了诸侯王。这是他得人之力而胜利的原因。 当然这么做,也是坏处,就是眼前有利了,但是未来面对这个分出去的权力分散的摊子,自己不好收拾,因为自己的权力有限。 刘邦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自忖自己能力不行,所以必须大度,必须重封自己的部将和同盟,以此来求得与项羽相抗衡。而项羽的不大度,项羽的玩印不授,其根本原因,除了可能在性格方面的偏狭以外,主要可能还是因为自忖自己强大,觉得自己了不起,不需要求人,所以对于部将和同盟,都傲气得很,什么好处也不给他们,对方不听自己的了,就出兵去打他们,坑灭他们——比如对于齐国。这样看来,项羽和关羽就有一比了。关羽最后在襄樊城跟曹操决斗的时候,因为自己很勇,所以就很傲,忽视同盟。不肯跟孙权结亲,骂孙权的儿子是犬子,孙权来襄助很迟,他又骂孙权是貉子,以后我要灭了你这貉子。最后关羽在曹操和孙权的联手夹击下,一溃而败了。 项羽这么傲,忽视与部将和同盟的利益相结和关系巩固,这大约跟他在前期的巨鹿大战,凭着楚国本国兵的劣势兵力,一举战败章邯的三十万大军有关。所以我们说,福和祸都是连着的,前面的福,使得他变得孤高和过于自信,于是失去盟友和援助,导致了最后的祸。 我去福州的时候,当地人告诉我们,这里的人做生意都很精明,?99lib?但是没有做得大的,都是小公司小企业。因为不肯跟别人合作,怕别人分了好处去,都是自己单打独斗,于是生意虽然赚钱,但都做不大。这大约也跟项羽有一样的心理了。 下面再说说项羽的身份,项羽可以和贵族画等号吗? 有人说,项羽失败了,因为项羽是贵族;刘邦战胜了,因为刘邦是布衣。这个我也不能同意。 贵族精神不是垄断在贵族手里,而是一个时代的精神,是先秦社会的特质精神,在秦汉之际还有一定残存。这种残存,不能都集中放在项羽一个人身上,他身上分到的,和其他士人官民分到的(包括刘邦),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一样多。 过分强调项羽是贵族,刘邦是布衣,试图以此来解释当时的历史和成败,往往得不到什么帮助。比如我问一句,既然项羽是贵族精神代表,那为什么不守信,不把刘邦按约定的封在关中?又为什么不忠,杀义帝?为什么不仁,杀降二十万?为什么不义,令诸侯各背其主?为什么又在广武山上对刘邦暗箭伤人,谈着谈着话,伏弩射伤刘邦呢?难道这些就是所谓贵族精神吗?项羽的表现和贵族已经没有很强的联系了。 而刘邦的以一半天下分功臣将士,这不是从前先秦贵族的典型的分封的做法吗?不是贵族那种共享权力的传统习惯吗?刘邦仰慕信陵君,难道不是标志着贵族的价值观对他有重要影响,在他心中有重要地位吗?对诸项有封有用,不是先秦贵族存亡继绝的观念吗?刘邦乐意封六国之后,用六国贵族之人如张良,而项羽的分封尽可能遏制六国之后,杀韩王,哪个是维护、“代表”贵族利益?项羽可杀不可辱,是贵族精神,刘邦义释骊山刑徒,宁可自己亡命江湖,没有鉏麑(í)和信陵君的贵族风格吗? 总之..t>,一句话,刘邦的贵族精神并不少,项羽的也并不就格外多。两人生在那样的社会,社会价值观对他们的影响是主要的,身份和出身的差异产生的价值观差异并不显著,对现实也不构成较大的影响。 而且,项羽在公元209年起事的时候,是二十三岁,而公元前223年楚国灭亡的时候,他是十岁。也就是说,虽然项家世世为楚将(算是贵族),但是他长大的环境,却不是贵族家庭了。 史书上说,项羽的叔父是项梁,项梁的爸爸就是项燕。这里,项梁也好,项羽的爸爸也好,都未必是项燕的嫡生长子。对于项氏这样的大家族来讲,不是嫡生长子,也未必就多富贵。司马迁说,项羽“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这也是说他起于陇亩,那就是一般豪杰乃至布衣了。项羽有“富贵不还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的话,也是反映了他从前不够富贵。若是真的贵族,早就从小把锦衣玉食当做了习惯,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必要要远远地跑来炫耀。 我们有理由认为,项羽不过是项氏家族的旁支子弟,就跟从前战国时代的田单是齐王田姓贵族的旁支子弟,商鞅是卫国国君的旁支子弟,张仪是魏国贵族的旁支子弟一样,与其说是贵族,不如说是士人而已。项羽之贵,当超不过齐国的田横。 (全书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