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地为牢》 第一卷第一章卖个皇子 凌霄国帝都金乌城正南十公里外的聆风崖。 殷恬安闭目斜坐在一块光洁平整的大石头上,身侧放着一卷黑色古卷秘笈,《信天游》。 “小羊儿,这么快吃午饭啦?”有很轻的脚步声靠近,山上除了自己,就只有这个连名字都记不得,因为一对小羊角辫儿,就被自己随口换做“小羊儿”的小丫鬟了。 “殿下,山下有人来拜山,已经到院外了。”略瘦的羊角辫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清秀却有些显旧的浅色长裙,近前微微作福回道。 “拜山?”殷恬安没有睁开眼睛,这个消息实在是有点惊讶到自己了:“哪边来的傻子?走错门了吧!” “殿下,他们不仅递了名刺,还特意跟奴婢提了是求见帝国十三皇子,而且,看山下停着的车架,好像还有宫里的侍卫侍从们跟着,不像是走错地方了。”羊角辫姑娘手里托着一本精美的名刺,仔细的解释道。 呵呵,也是,金乌城坐落于鹡鸰江与澄水交汇处,四野百里尽皆平原地貌,连丘壑都是少见,这种极尽空旷之能事的地形里,十公里外挺着的这么个虽然纵横海拔都不过数百米的小山丘,是蛮显眼的,却正是这独一份的显眼,越发连想找错都难了! 殷恬安自嘲的想着。 “行吧,管他是谁,来者是客,让他们进来吧!”殷恬安懒得把精力放在这种完全未知的问题上,微眯着眼睛,轻轻打了个哈欠,兵来将挡吧! “殿下…”小姑娘还托着名刺,脸上有点难色,“就在这里见么?” “就这!” 殷恬安先是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小姑娘的意思。 刚才小姑娘说人到院子外了,实际上,自己跟小姑娘住的这个地方,根本谈不上什么院子,所谓的院墙,还是小姑娘自己砍得竹子,亲手扎起来的一道小栅栏。院子里,也只有自己跟小姑娘合力搭成的三间小竹屋,勉强拼成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罢了。 不过,当时搭建的时候,拗不过小姑娘的坚持,布局的时候,除了两间并排的卧室跟一间小厨房,还特意搭了个类似客厅的房子,远远看去,也算有了个两进的格局。 可惜,这里从来没有外人来过,这个“客厅”,也就被殷恬安“强征”,做了个敞亮的书房,颇为舒适。 现在,小姑娘终于熬来了小院子的第一波客人,又惦记着自己主子的皇子身份,自然是想着要在稍微正式点地方会见,哪怕是书房,也比这紧巴巴的后院合适啊! 只是,殷恬安自家事自己清楚,一个皇子,沦落到这荒山存身,摆那个没必要的谱,做给谁看呢! “是…”小姑娘很多时候都很执拗于自己的想法,但她也知道,更多的时候,自己这个主子,会比自己更执拗。 不理会扁着嘴巴走开的小姑娘,殷恬安继续闭着眼睛默念自己刚刚背下来的秘笈内容,试着领会其中奥义。 不会,就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靠近来,一顿挥袖声轻磕声:“庞博帝国左执相张白圭,拜见恬安殿下!”听着声音有些沧桑暮气,却颇为铿锵。 “恩,我是殷恬安。见过了,回吧!” 不称呼位号,直接称呼名字,这个哪个地方的规矩?庞博帝国?呵呵,凌霄帝国周边哪来的帝国?周边那些鸡毛大的小岛国?这是活腻了么?不过,殷恬安根本没有搭理的心思,转身看一眼的想法都未曾有,直接打发了对方。想来,对方见到自己这边的情况,就知道自己拜错庙了,自己也就能继续清净下来背秘笈了。 “殿下…”小姑娘还站在边上,看人家对自家殿下行大礼,殿下眼睛都懒得睁,有些着急。 “殿下,老臣,庞博帝国张白圭,拜见恬安殿下!”只是,有人嗓门比小姑娘大些,把话头抢过去了。 “嗯?小羊儿,去找找我那身份令牌,给他们看一下。”殷恬安觉得对方是不信自己了么? “殿下,老臣,张白圭,拜见殿下!”这次的声音已经明显比之前多了一丝威严,语气铿锵分明,一句一顿。 殷恬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了些不耐烦,终于停下默诵秘笈,慢慢坐起来,睁开眼,看了看院子里的人。 凌霄的官服无论文武,主体是墨色跟蓝色,院子里来人的服色多金红色,确实不是帝国的人。 为首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爷子了。头戴金色粱冠,丝绦却是白色,颇为怪异。须发皆雪白而松软,额上皱纹交错盘亘,眼皮搭着,自己明明坐的位置较低,却依然看不见老人的眼睛。浅金色宽袖书生长袍只在左胸前绣有一簇明红火焰纹章。随行的十余人,有书生打扮,也有持刀剑武士打扮,多有些威严气势,参差十余人。 这伙人左侧隔了半步的距离,泾渭分明地,还站着几个宫中侍卫,跟一个手抓着一卷锦帛的尖脸内官,殷恬安对宫里掌事的不熟,不太认识。不过,早些年还能参加宫宴时,似乎是在哪个得势皇子身边见过,具体是谁的狗腿子,记不清了。 “我,就是殷恬安,你们,见过了?”依然没有起身,单手撑住膝盖,单手按在古卷上,殷恬安尽量平和的说到。想来,虽然是个没听过的邦国,在十公里外的那个朝堂上的分量,估计还是要高过自己的,殷恬安并不想太得罪人。 “老臣张…”老人语气亦是平缓,搭着眼皮,还是想解释一下自己等人的身份。 “老先生,我只是天生了个殷姓,多的,也就这么个光秃秃的小山算是封地了,你们呐,真是拜错了庙门,我这样的皇子,对你们,对那个朝堂,都是没什么作用的。所以,我不太关心你们是谁,你们来干嘛!你们呢,也不用搭理我,大家打个照面,就都可以回了吧!”可惜殷恬安既不擅长,也无心应付这种交际,准备直接结束对话! 交代完直接重新躺回石头上的殷恬安明显感觉到了老人身后护卫加重的呼吸声,可是,殷恬安并不太在乎了,这次见面之后,双方还有交集的机会应该是没有了,只要不是大仇恨,不至于记恨多久吧。反正当着内官与宫中侍卫,自己毕竟还是十三皇子,为了照顾帝国面子,对方也不敢当场发作的吧! 奇怪的是,那些随从应该是相当敬重老人的,可是,眼见自己理都不理老人,那些人立马就怒气上涌,却没有任何表示,站出来斥责申辩的,一个都没有。 老人被打断发言,终于不再坚持,停了两息,抬起眼,看着面前陌生的惫懒打扮的年轻人,略显沧桑混浊的眼睛却透着平静,又似乎藏着一份悲伤。老人向左微微屈身,伸出双手,朝边上的内官轻轻打了个稽首。 似乎是熬了半天,终于等到自己表现的机会,早已等得有些不奈的尖脸内官也没回礼老人,脸上带着不屑的笑,一下抖开了手中的锦帛卷轴,然后随手扔到巨石前地上:“请十三殿下安,尊陛下旨,又通过今晨宫中百官合议,您,被荣选为帝国抚北使,即将代表帝国,出使庞博帝国,交流学习…” 说到这里,轻顿了一下,尖脸内官戏谑地看了眼还半躺在巨石上殷恬安继续说道,“期间,不!召!不!回!请殿下接旨后,不必进宫谢恩,直接跟随庞博来使,即日启程!”若非收了使团的好处,自己打一过来就能把事情交代完,何必在这荒山野岭的地儿浪费时间。一口气交代完自己的任务,尖脸内官也懒得啰嗦,又转过半个身子,对着所谓的“庞博来使”一行人轻轻点了个头,算是告辞,带着侍卫队直接掉头往院子外去。 出使!不召!不回! 这是放逐么! 终于是愣了一下,睁开眼,没有叫住内官,殷恬安终于放开了黑色古卷,却出奇地不悲不喜,微微坐起,伸头去看了一眼从小院能直接模糊看清轮廓的帝都,又低头沉默了会儿,转身慢慢滑下巨石,伸手捡起锦帛,轻轻掸了掸锦帛上的尘土,然后安静仔细地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和刺眼的血红色玺印。 呵,内容写得颇为正式威严,大朝气魄,怎么自己读起来那么别扭呢! 殷恬安虽是皇子,十五岁束发之后,以志学为由,如丧家之犬般被“迁”到了这个小荒山。这些年,甚至京都难进,接到的圣旨,更是屈指可数,而眼前这想来应该是深宫那位自己的“父皇”发给自己的最后一封圣旨,竟然是准备把自己这个“皇子”,直接撵出帝国了? 慢慢把圣旨卷好,收进袖子,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也不坐回巨石上,直接一屁股赖在地上,然后抬起头,问道:“张…” “张白圭!拜见殿下!”老人似乎早就想到这些,又或者似乎殷恬安现在是怎么样的反应都惊不起老人半点心境浮动。 “张…张大人,这未曾听过两国交锋,再说我这身价地位,应该不是为质子。那就是双方交易咯,张大人,帝国卖了个无权无势,只会浪费粮食的皇子,开的什么价啊!” 第一卷第二章白昼如夜 虽然完全是自嘲的口气,却一点慌乱或是忧伤的语气都没有。 难道是真的不再抱一点希望了?殷恬安突然发现自己跟眼前的老人有那么点相似了,至少,现在的自己,无论听到什么再离奇的消息,应该也能心平气和地跟人交流,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十万斛南珠,十万斛金珠,十万枚璞玉,十万俩银锭,十万根血参,十万匹锦缎,十万把钢刀,三万匹良马,三千美女…”老人张白圭一脸平静,似乎早知道殷恬安可能会问询自己这个问题。 “十万…你…你们…你们还换了什么?三十座城池?还是借了百万兵?”殷恬安虽然心里对自己的遭遇情绪低落,但是听到老人的话,还是很难平静。自己虽出身皇家,可惜地位太低,即使这样,十万斛珍珠,纯听数字,都很难想象是多少东西!更何况,不只是只有珍珠一种,这种级别的“纳贡”,想要得到的应该不低才是。 “不是交换,是迎接。老臣等远涉重洋,只为来迎接殿下回去帝国!”张白圭依然面色平静,却极为坚定地回答道。 “就我?用那么多东西换我,换个无权无势,名不见经传的落魄皇子。”殷恬安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对方弄错了。 “是的,殿下!”张白圭面无表情,肯定得回复着。 愣了一刹那,“你们…你们疯了吧!”这一会儿自己听到的消息不是太惊人,就是太疯狂,殷恬安感觉自己有些接纳不过来了,刚才压抑半天的情绪终于一股脑爆发出来,猛地站起身轻吼道。 “殿下…”站在边上的小羊儿看着自己家殿下被宣告“出使”异国,这会儿明显有些疯癫了,都快急哭了,双手缠在一起,有些不知所措地轻声呼唤着殷恬安。 “小羊儿,没事,没事。”殷恬安甩过头,看了一眼紧张的小姑娘,有些茫然地胡乱安慰着。“没事,没事啊,小羊儿。小羊儿啊,好事来了,你们家无用殿下要当官了,当大官了!听见了吗?咱们好日子来啦!” 听着殷恬安语无伦次的安慰,小羊儿明显安心了一些,却又有些哀伤。 殷恬安慢慢晃了晃脑袋,毫无目的地四处瞄了瞄小院子跟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这群陌生人,又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心境平复了一点。 张白圭为首的一群人,有的紧张,有的沉思,有的带着好奇的眼光,只有张白圭依然面无表情。 捏了捏手里的锦帛,殷恬安很明白,凌霄帝国自己怕是真的没有立足之地了,至于这个“庞博帝国”,看来是自己眼下唯一的选择了。没有了明确的生存目的,未来又茫然无绪,殷恬安有些疲倦地问道:“张大人,需要在下何时出发?今日?” “殿下不问一问我等,迎殿下回帝国,是做什么?”张白圭还没回答,身后一个蓝衣小书生连忙着急抢问道,面色显嫩,表情颇有些好奇。 “张大人,此次出使之行,在下想带上婢女,您看可以么?”殷恬安随便看了一眼小书生,没有搭理,又转向张白圭。 蓝衣小书生明显还想着急发问,张白圭却轻轻摆摆手,然后躬身向殷恬安:“此番帝国之行,时间,随行人员,都请殿下自行斟酌安排即可,臣等尽力配合。” “殿下…”殷恬安没有再看庞博帝国一群人,转头走向羊角辫小姑娘,小羊儿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 “小羊儿,帝国,你家殿下待不下去了,你愿意跟着殿下,出去趟风淋雨么?”殷恬安单手托住小羊儿的侧脸,有些宠溺地却又有些委屈地说道。 “殿下,您在哪,小羊儿就在哪儿啊!”小羊儿轻轻依偎上殷恬安肩膀,有些幸福地呢喃着。 看着怀里的小丫头,自十五岁被逐出帝都,这个小姑娘就一直跟着自己,在这简陋的小荒山上吃了三年的苦,虽然安稳,却没有过上一天的舒坦日子,本来想着慢慢攒下自己靠宫里赏下的可怜俸金,如果没有办法给小姑娘好的生活,就去求求曾经的旧友,去帝都给她找个殷实富贵人家,总不能拖着人家跟自己一起吃苦。 可惜,现在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又舍不得留她一人在这偌大帝国独自求存,幸好,小姑娘还是不嫌弃自己这个没出息的殿下,愿意粘着自己。想到这,殷恬安忍不住又低头轻声唤了一声:“小羊儿…” “啵!” 很轻,很软。 一股温热气息顺势冲入殷恬安微张的口中,幽兰芳香。 是小羊儿突然抬头,垫脚将温热双唇轻轻印住了殷恬安双唇,然后受惊般快速分开,挣出殷恬安怀抱,扭头就冲着院子外跑去,空中只留下一句交代:“殿下,小羊儿去山下取个东西,再来追随殿下!” 殷恬安虽是与小羊儿相依为命多年,日夜同栖一个屋檐下,彼此却从未有过如此亲密接触,一时愣神,刚反应过来,小丫头已经跑出院子。 下山?取东西?这山四周都是荒地,山下倒是有官道直通帝都,平时山上日常所需跟那点可怜的俸金,都是需要小羊儿走十几公里路去帝都取办,莫不是留了什么东西在帝都,临走要一并带走? 殷恬安望着小姑娘渐渐消失的背影,轻轻笑了笑,没有在意。 “殿下院中可需要收拾些东西,臣等可以效劳。”刚才被小羊儿突然袭吻,殷恬安差点忘了院子里还有其他人,此时有个武将穿着的汉子站出来发问,才猛然回神。 “不必了,都是些不值钱的俗物,我待会儿自己拣选些贴身物件就好。张大人,我们何时出发,刚才那小丫头走的急,我一时疏忽,没跟她约好时间,可能还要劳烦诸位等上一等。”殷恬安知道自己接下来估计要跟眼前这帮人相处不少时间,还是客气点相处为好。 “殿下还请自便,臣等可以候着!”张白圭既不生份,也不亲热,倒是非常恭敬,让从小没怎么享受过尊荣的殷恬安颇有些别扭。 “那你们也请…”既然人家那么客气了,自己也就不准备使劲矫情。反正小院子估计是住不下那么多人的,殷恬安刚准备让他们自行找地方休息,突然感觉不太对劲,抬头,看到对面张白圭后面来人好多都在仰头看着头顶,茫然四顾,殷恬安终于意识到,今日天色晴好,此时方是午后,天光竟然极其黯淡,反倒像是傍晚时分,黑夜即将来临。 “太阳没了…”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略带惊恐。 殷恬安再抬起头时,四周光线已经模糊看不真切了,天上云朵形成重重叠影,太阳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莫要慌乱,看天象应是天狗食日。取些能照明的火折子或着火把来点上。然后分出人手,去寻些柴火或火油,天象恢复可能会需要些时间,安排人手院子附近巡逻。”发声的是张白圭,老人经历过更多的风浪,处事更沉稳些。 立时有人取了随身火把火折子点上,又有人分头去寻引火之物去了。 张白圭看了一眼抬头看向自己的殷恬安,略一沉思,又吩咐道,“张矩,你带两个人,带上火把,去追上刚才跑出去的小姑娘,想办法帮她取到东西,然后安全带回来。” “是!”刚才那个出声提醒的武将立时拱手应下,招呼了两人摸黑出了院子。 “谢过张大人!”殷恬安发现老人确实很能察言观色,自己还未开口,什么便都安排好了,这个人情,自己应该领了。 不过,这天地异象来得那么突然,小羊儿刚才跑出去的比较急,应该没有带照明之物,而且,张白圭的人毕竟是第一次上山,怕是路况不熟悉,便想开口允许带自己同去。 “张大人,在下…”殷恬安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黑暗中,感觉心脏猛的一颤,感觉浑身所有血液像是听到命令般,瞬间涌向心脏,涨的胸口撕裂般疼痛,然后,还没等殷恬安疼得叫出声来,似是发现了新的目标,所有涌向心脏的血液突然又集体转向冲上头颈! 头疼炸裂! 事情发生的及其突然而快速,往日里根本感知不到的血液在身体里猛然快速集中涌动着,而且自己清晰完整地感知着,那种如同痉挛又如同撕裂的感觉,让殷恬安极为难受。殷恬安整个头部先是苍白一闪而过,然后瞬间满是潮红,应该是很疼痛吧,可是,血液涌动的太快,头部瞬间挤进来那么的血液,所有感知都被堵塞,殷恬安连嘴都张不开,就感觉脑袋晕眩,精神失守,眼皮立时觉得沉重,缓缓合拢,如同睡去,整个人直接倒了下去。 “吴缘!”看了殷恬安突然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短暂地一愣,张白圭双眼顿时凸起,双拳握起,短促地大喊了一声。 其实,张白圭话还未出口,身后早有一紧身束服女子快速窜出,闪到殷恬安面前。 “他…殿下…是睡着了?”四周光线太暗,由于没有注意到刚才殷恬安突然的脸色变化,事发突然,只靠一些简单的检查,吴缘有些不太确定地说出自己的判定。 “睡着了?”张白圭愣住了。 天地极深远处,有连绵宫殿廊桥高台矗立。 数道身影立于高台上。 从此处看去,要比仅从地面上看到的风光更令人惊诧。 此时的天空上,本该高悬的太阳已经不知所踪,天空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黑暗,深不见底。而原本需要依靠天光照明才能视物的大地上,无处不笼罩着一股淡淡的乳白色荧光烟雾,人间万物流转,清晰可见。 “圣尊,如此天地颠覆,莫不是有邪异作祟?” “阴阳相逆,不知其可!唉…” 梦一:万陆通海舆图 似乎是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四下里夜色黑沉,看不真切,前面有灯光,门扉开阔,该是户富庶人家。 殷恬安觉得有些疲累,蹒跚行至门前,本想拍拍门,不想,门是虚掩着,随手便推开。 “殿下,回来啦?”一宫装女子正在门内来回踱步,看见殷恬安,便急急迎上前,亲切问询。 “你…”殷恬安推门匆忙,刚想找个借口,看清眼前女子容貌后,却突然愣住了,除了装扮完全不同,眼前女子,竟与小羊儿生的一模一样! “这是梦里么?”殷恬安有些诧异道,虽是与自己从小相伴的人,人各有志,前路不明,小羊儿走了便走了,既说不上对错,也没什么好恶,怎么自己还能这般不舍,梦里也要想起她。 “殿下是累糊涂了么?怎么说起胡话来?”“小羊儿”走上前,轻柔地帮殷恬安解下氅子,搭在手臂上,然后有些怨愤地说道:“说起来也是那些大臣不好,毕竟陛下只是卧床,神志清醒,日日批阅奏章也未落下,又不曾下旨让殿下监国,怎么好什么事情都来烦扰殿下的!” 陛下卧床?会见大臣?这梦有些离奇了,久未入宫,自己父皇身体是否抱恙还真不清楚,但是,自己一生不得宠信,哪里曾有过什么会见大臣的经历,怎么梦里会想到这些不着调的。 殷恬安一时想的出神,愣在那里,“小羊儿”抱怨了半天,见自家殿下只是盯着自己,未搭话,略有些局促羞赧,“殿下,盯着樱儿看干嘛?樱儿脸上有脏的么?” 樱儿?殷恬安本以为自己身在梦里,还在思绪乱飞,突然听到“小羊儿”自报名字,彻底愣了,梦里胡乱想到不相关的场景,倒是可以理解,但是梦里能给自己取新名字,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樱儿?”殷恬安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殿下,怎么了?”樱儿有些讶异地看着自家殿下,“殿下,这边风大,殿下先进殿内吧,东海那边的事情,进展顺利,下午的时候,有个木盒子,送进宫里来了。” “东海,木盒子?”殷恬安看着这个跟“小羊儿”生得一般模样的“樱儿”,一时也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干脆就做个木偶,一边往面前这个陌生的宫殿里走,一边顺着樱儿的话茬往下接。 “殿下没回来,樱儿不敢自己拆看,不过,按照送盒子的描叙,应该便是上古流传的万陆通海舆图。”樱儿似乎是很兴奋,快速地跟殷恬安解释着,颇有些邀功的俏皮劲。 应该不是小羊儿了,小羊儿沉静斯文,没有这么灵动活泼。殷恬安想着,心里却更是疑惑了,不是小羊儿,难道这不是梦里,那这是哪里?自己怎么在这儿的?这个长着小羊儿脸蛋的樱儿姑娘,又该是谁?她的殿下又是谁? 没两步,已经进得殿内,颇为宽敞宏伟的布局,金光奕奕,殷恬安自觉不比仅仅进去过两三次的自己父皇的寝殿逊色了。不过,此时,殷恬安反而没心思去惦记这富贵环境,只想着先弄清楚状况。 “殿下,就是这个。”樱儿小跑着双手递过来一只书本大的檀木小匣子。 没有挂锁,殷恬安接过来,直接打开,内里放着一块小巧的浅蓝雕纹玉牌,旁边还有一卷似帛似纸的卷轴。刚才樱儿说的是什么舆图,殷恬安手指下意识地绕过玉牌,拿起卷轴。 卷轴约略有一手长短,奇怪的是,轴边并不整齐,弯弯曲曲像是什么特殊纹路,殷恬安试着打开,发现卷轴内里并没有内容。 “托殿下洪福,这是跟通海舆图一起发现的上古通灵蝉衣。有此一物,可省去殿下感悟记忆舆图之辛劳,直接将舆图临照于灵台深处,便能将舆图内容如同自己完整的记忆储存在脑海中,需要时随时取用,省时省力不少。”见殷恬安盯着卷轴有些疑惑,樱儿在一旁轻声解释道。 上古通灵蝉衣?原来这卷轴并不是那通海舆图,那舆图莫不是那块玉牌? 殷恬安放下卷轴,又拿起玉牌。玉牌只手心大小,通体温润,雕刻的是正反一对奇鱼,鱼的形状印象里并不存见过,不过雕工不错,柔滑如凝脂,光泽流畅自然。殷恬安仔细放在手心摩挲观察,却半天也弄不明白,这个玉牌,浑然一体,内里虽有几根丝状杂色,但并无规律或是节点,这如何跟一副舆图怎么关联起来的。 殷恬安刚准备思考如何开口套问樱儿,这个玉牌的作用或是开启之法,不想嘴巴张开,却说出的是另一句话:“这幅舆图只是凡人中巧匠临摹之作,时代又是久远,鸿蒙大陆部分已经有些残缺,星阵也不是很完整。只是众神离开已逾三万年,世间不说真正的神造之物,怕是这类仿品,亦是少之又少,如今,也只能先行用着,后面再看机缘了。” 不是自己在说话!虽然感知到是自己的嘴巴说出的话,但是,别说内容殷恬安一句未曾想过,甚至是说话时的口吻,都与自己有莫大区别。殷恬安突然想到,说这话的,只怕便是樱儿的那个殿下? 殷恬安更不懂了,这到底是不是梦里,如果真的是梦境,这梦的又是哪里?自己确定自己此生并未有次经历,又是怎么梦到这些的? 毕竟自己也在这副身体里,殷恬安尝试着感知了一下,却未能察觉到自己身体里另一个“人”的存在,又尝试着在心底默默地问了声好,算是打个招呼,也没有任何回应。 殷恬安不知道,这究竟是自己武学底子太弱,人家即使回应了自己也可能听不到,感知不到,还是,这个人,根本就做不到与自己“交流”。 “仿品?那?天下之大,以凡人之躯,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横渡,如此广阔的疆域景象,收纳到小小舆图之中,差错丁点,偏离丝毫,怕是要比现实中相差千里也正常!殿下,这舆图能有什么用处…” 殷恬安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樱儿听到“殷恬安”的解释,如遭惊雷,继而泫然欲泣。 “万陆通海舆图,在上古本就是随地可见的,用来引导众生乘坐星阵横跨海洋的指引图,真正出自神魔只手的所谓‘正版’,在当时恐怕都是少得可怜,更何况流传至今的残本。再者,星阵隔了一定时间会自动轮转位置,数万年过去,星阵不知轮转了多少回,沧海桑田,各族大陆都可能有所移动变化,如今来说,就算拿到‘正版’舆图,星阵各阵眼的位置距离,也未必就如上古那般一致精确!所以如今我们拿到的,究竟是正版仿作,更不必计较太多。” 殷恬安看着小姑娘一副伤心模样,正不知如何搭话,嘴里又突然冒出这番话来。‘听’到这里,殷恬安有种很怪异的感觉,自己占着的这个身体的主人,虽说自己不能感知,不能交流,但冥冥中,‘他’似乎是在故意,将这些“奇闻异事”告诉自己。 难道,自己感知到他,他却能感知到自己?殷恬安此时甚至有种奇怪的心态,好想找一面镜子,看看自己“附身”的这位,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虽然会不由自主的“被”说话,但是似乎自己的手脚还是受自己操控,殷恬安把玉牌举过头顶,想要仔细观察,嘴巴里却突然蹦出一句话来: “樱儿,孤现在便要修炼吸纳这幅舆图,至少要一夜之功,殿里不需要人伺候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想来这殿下平日里在樱儿心中积威极深,樱儿明显是话到嘴边,竟不敢违逆,作了揖,道了声福,直接引着殿内众侍者,往殿外退去。 殷恬安还想开口留住樱儿,看能不能从她这边为自己解惑。不想殿内还在燃烧着的数盏宫灯,突然一起暗了下去,殷恬安感觉一股剧烈的头疼侵袭而来! 第一卷第三章侍女失踪 悠悠睁开眼,头疼依然侵袭。 天光大亮。 殷恬安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四周扫视一圈,确定自己是躺在自己小院里那间卧室了。 屋内,仅有老人张白圭,就站在床边不远处,低着头。但奇怪的是,殷恬安感觉自己已经能完全看清老人表情了,却依然一点看不清对方的眼神。 “殿下现在感觉如何?”感觉到殷恬安苏醒,张白圭主动开口问道,头依然低着,“去请吴女官过来!”门外有侍从匆匆跑开。 殷恬安挣扎着起身坐到床沿,用手心使劲拍了拍脑门:“劳张大人费心了,在下睡了多久?” “三天!” “三天?”殷恬安只记得那日接了一道圣旨,小羊儿离去,天幕突然黑沉,随后自己突然头疼,后面自己应该是昏了过去。印象里,自己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可是,那个梦并不长,甚至短的自己连前因后果都来不及问清楚,不想竟用去了三天时间。 最离奇的是,三天过去,头疼居然还没恢复过来。 不过,三天过去了,小羊儿应该回来了吧! “小羊儿,羊儿…”殷恬安以为小羊儿在院子里忙别的事情,毕竟自己睡了三天,人家也不能守在自己边上。 “殿下,您稍等一下。来人,再去把张矩找来。”张白圭插了一句话,打断了殷恬安继续呼唤侍女的打算。 “参加殿下!”一个深红紧身束服打扮女子进了卧室,简单地参拜了一下,就细步挪到殷恬安身边,贴身跪下,伸手给殷恬安诊脉。 殷恬安没有在意红衣女子的动作,三天过去,按理说小羊儿早就回来了,张白圭却打断自己呼唤她,这让殷恬安心里略过一层阴影,难道小羊儿出了什么意外? 小羊儿是自己在凌霄帝国这边唯一的“自己人”了,故土将离,虽然这个帝国没什么好惦记的,但殷恬安可不想真的只剩一个人上路。 吴缘已经诊好脉,躬身后退两步,起身。 “殿下脉象平稳圆润,可能之前躺了三天,身体会有点绵软。” 吴缘低头轻声回复,虽是面朝着殷恬安方向,话语,却像是对着张白圭说起。 只是,殷恬安也不太在意。 而且,自己此时头还疼得很,这女官似乎也完全没有看出来,应该也不是个多靠谱的神医。 此时,一个武将跨步进了屋子,殷恬安记得,是那天带人去追小羊儿的那个汉子,张矩。 “拜见殿下!”双膝跪地,张矩深深地磕了下去。 “将军客气,还请快起!”殷恬安不知道是不是两国文化差异,总感觉这个庞博使团的人对自己的礼仪真是足的吓人。 张矩只是挺直了上半身,却未起身,拱手跪着,殷恬安看着这个年纪应该跟自己差不多的武将,却突然心里一紧。 “小羊儿,就是我那婢女,将军那日,寻到了么?” “回殿下,微臣愧对殿下。那日,突遇天狗食日异象,微臣带着人抹黑沿山路追了下去,开始远远地是看到有一队火把朝着北面金乌城方向去的,应该是宫中钦差的队伍,他们应该是骑马的,速度较快。那队火把后面跟着一个落单的火光,微臣猜想应该是殿下侍女,便带着人跟了过去。开始,那个火光移动是开始比较慢的,而且,在半山腰还突然停了一会儿,本来微臣都马上要追上了,可是,在相距不到几百米的时候,那个火光突然移动了,而且,越来越快,而且,不再是朝着正北移动,开始是直接插入了东北方向的林子里,然后又转身去朝着东面,速度是越来越快…” 说到这里,张矩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在想着怎么解释。 “所以呢?小羊儿人呢?哪里去了?” 殷恬安有点激动,心里更多的是茫然无措。 “回殿下,微臣已经尽可能快的去追赶了,可是那道火光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微臣…” 张矩也很无奈,自己身边都是庞博宫中带出来的好手,虽然是抹黑,正常在小范围内搜索一个小姑娘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情,而且人家还在黑暗中点了个火把类的东西,结果居然给跟丢了,简直是撞了邪了。 “比你们还快?小羊儿是遭遇了什么…野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自己至亲的人失踪了三日,而且过程诡异,殷恬安有点开始胡思乱想了。 “殿下,那日天色太暗,张矩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团火光,也未必就是那位小姑娘的!而且,天光放亮后,使团又重新安排数拨人手去搜索,并没有发现血迹或者碎片之类的,任何不好的消息。”插话的是张白圭,他看得出来,殷恬安很在乎那个宫女。 但是,那天的情况确实很诡异,莫名其妙就降临的天狗食日,这位殿下自己又毫无预兆地昏厥,再加上,自己是知道张矩的能力的,能让张矩带队都追不上的,至少不应该是一个普通的小侍女。 最重要的是,张白圭理得非常清楚,自己一行的任务,很难,也很简单,就是把眼前的年轻男子,带回庞博。 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城里呢,城里有没有人去问问的?”殷恬安有点病急乱投医,也就不顾什么礼仪了。 闻言,吴缘皱了皱眉,但是躬身立在一边,并未说话。 “回殿下,微臣去城门那边打听过,那日天象怪异,所以天象异常后,寻常人等都躲回了城里,除了那位钦差带的队伍,再没有人进出过城门。后面两天,微臣也安排了人手在城里寻访,未见结果。”回话的是还跪着的张矩。 “殿下,小姑娘会不会是即将离开故土,故而去寻亲友辞行去了?然后亲友盛情之下,小姑娘不好脱身?”张白圭平声静气地引导着明显乱了方寸的殷恬安。 显然,侍女失踪,殷恬安的反应有点超出张白圭的预计了,只是,此时,凌霄帝国这边的情况自己并不熟悉,在这种情况下,用使团仅有的人手去搜寻一个不熟悉的小姑娘,比大海捞针还要麻烦。 一声提醒,倒是安抚了殷恬安不少。 但是,外人不知道,殷恬安却是很清楚,小羊儿连名字出身都不记得的,自己还特意陪着小羊儿去各地探访过,可惜,自己失势,各个衙门根本不搭理自己,民间寻访,一点线索都没有,最后无奈放弃。置于朋友,倒是自己连累了小羊儿,一个落魄皇子的侍女,谁会跟你做朋友,甚至,谁敢跟你做朋友。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那日天色黑沉,小羊儿会不会跟着钦差队伍进的城,或者是直接被他们抓去的,这种怀疑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瞬,就被殷恬安排除了,莫说小羊儿这个侍女,就是自己这个皇子,宫里还能记得的,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一只手的数量,抓小羊儿,做什么用呢,如果真的是小羊儿碍眼了,只怕,顺手砍杀的几率更大一些,抓起来,太麻烦了些! 排除了这么多的可能,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不管那日张矩等人追逐的火光是不是小羊儿,小羊儿,只怕是不肯跟着自己离开,反而选择了,离开自己。 想到此处,又想起小羊儿离开之前那个轻轻的吻,想起曾经的温存与平淡,殷恬安很清楚,无论为了什么,小羊儿离开自己这件事,都不能算是有错,生活已经有很多的无奈,自己怎么可以要求身边人都去当自己的圣人呢。 昔时美好,已沉忆海。 “张大人,麻烦你们的人手都撤回来吧,这几天辛苦了诸位了,小羊儿既然走了,也就随她去吧。”既然想开了,殷恬安也就没那么惊慌,只是,失落是难免的了。 “好。”张白圭回答的很干脆。 “张大人,我想出去随便走走,看看帝国风物,就这附近,回来就跟你们一起,启程去你们帝国。” 小羊儿只要自己想,随时都可以离开的,不辞而别,也无不可。只是,帝命在身,自己却没的选。 “好。” 殷恬安身上还是有点疲软,慢慢撑着起身,披了件长衫,出了卧室。 阳光正好,看太阳位置,又是下午。 院子里来来往往,多了很多人,看到殷恬安出来,都静静停下,有的喊了一声殿下,也有仅是躬身的。 殷恬安也不在意,慢慢走出院子。 张白圭三人也出了卧室。 “张矩。”张白圭轻唤了一声。 不需多言,张矩拱手作揖,跟了出去,却与殷恬安保持了一段距离。 卧室檐下。 “吴女官,殿下身体状况,如何?” 张白圭看着脚步有些凌乱的殷恬安慢慢消失在眼前,慢慢问道。 “从两次诊脉来看,应该是有粗浅的武学根基,但是很低,而且气息驳杂,筋骨松软,功夫上,怕是连宫里寻常侍卫也不如!” “好,辛苦了!” 张白圭很简单地结束了谈话。 吴缘抬头看了一眼老人,然后低下头,犹豫了一下,问道:“张相,无论他是心性能力如何,帝国都能接受吗?毕竟…” “吴女官,从我们进入这个小院,确认殿下安好那一刻起,殿下,就是庞博帝国的九殿下了!从那一刻起,使团所有人,乃至帝国所有人,任何场合,都不可以再称呼殿下为‘他’!” 张白圭声音依旧是一贯的平静,甚至都没转过身来看自己一眼,可是,吴缘很清楚,面前这个老人,生气了,生气得很! 卜一道,右手 说是出来随便走走,实际上,自从“分封”到这座小山,除了少有的几次入京,殷恬安很少离开院子多远,所以,山上,山下,到底是个什么光景,殷恬安并不熟悉。 记得张矩告诉自己的是,小羊儿沿着北面下的山,在山脚却直接转着向东去。 殷恬安便也一路下了北山,然后往东。 走得很慢。 毕竟,除非小羊儿自己出现,不然,张矩他们都找不到的人,更指望不上自己什么。 行至山下,约莫是临近傍晚时分。 即将离开这片生活了十八年的故土,自己唯一的身边人又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了,一次遭受两番打击,虽然从小生活坎坷,殷恬安仍然有些扛不住,脑子里一团乱,只是随便看着周围的景色,脚步机械地往前迈着。 天色越发暗淡下来,远处低矮的灌木丛影影绰绰。 一位道士打扮低头迎面走来,又与殷恬安擦身而过,步履轻盈,几近无声。 “混元深锁灵台路,天机尽藏阴阳珠。无为有处人生苦,有为无处祸即福。这位公子,看你面色奇异,可是有难解之处,还请让小道略尽绵力。” 原本寂静的小径上,突然有人发声,倒是把沉浸在忧伤中的殷恬安小小地惊了一下。 回头看了一眼,虽然瞧不真切,应该是个算命术士,看方向,应该是往京城去的。 “道长,夜色将至,去京城尚有十公里地,沿途虽无重山大河,却也尽是连绵丘陵,茂林密布,别说农家,连个借宿的寺庙都没,夜里可不太好走。” 占卜之术,殷恬安素来是不信的。 “呵呵,公子仁善。”道士看出来殷恬安不想搭理自己,却也不恼,从随身挎兜里摸出来个龟壳,“小道能在这山岭遇见公子,即是有缘…” “我没钱,没带。”殷恬安脑子里一团乱,情绪也还沉在小羊儿不辞而别的悲伤里,哪里有心思搭理一个游方道士,决定找个“合适的”理由把道士打发了。 “公子,尽管把手放到这龟甲上,让小道为公子占上一卦。至于卦资,公子与小道有缘,小道相信,山水有相逢,卦资先寄存在公子这里,小道下次再取便是。” 道士说的很自信。 下次再取便是?我即将离开凌霄,你去哪里与我重逢?去哪里取你的卦资? 虽是这么想着,殷恬安也是真的烦了道士,懒得跟他多费唇舌,将左手随意放在龟壳上,然后又拿了下来。 不问八字命数,不用蓍草铜钱,只需手放龟壳上,殷恬安倒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占卜的。医士诊脉还得按一下手腕呢,这道士骗钱连道具都懒得准备,未免太三流了点。 看殷恬安已经把手放上龟壳过了,便拿着龟壳放到眼前,仔细盯着前后毫无变化的龟壳,不知道是在找些什么,还是在整理着怎么忽悠自己的词句。 “道长,在下命格多变,可能有些复杂了,你先看,即是有缘,道长看清楚后,下次再告诉我好了!”殷恬安是不准备多与此人废话的,准备抽身离开。 “奇异,真奇异!”见殷恬安要走人,道士居然直接把龟壳扔了出去,空出来的双手却没有去拉扯殷恬安,而是双手放到背后,侧身向东边,负手而立,借着朦胧夜色,倒是颇有几分谪仙遗世独立之风姿。 呵呵,词穷了?不过,卖相倒是可以的。 “道长看完了,可有什么教在下的?”殷恬安假装没看到被扔出去的龟壳,反正现在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就跟着这个道士扯扯废话,打发个时间也行。 “公子前半生命线转折无断,际遇坎坷,又在近日遇到一件影响自己后半生的大事,在公子看来,这件事是自己生平遇到的最糟心的事情?”道士一副勘破世事的姿态,语气很慢,看起来语句没完全组织好,尚需一点转圜的时间。 自己被“派遣”离开故国,自己贴身侍女又离自己而去,自己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全都摆在脸上,你看出来我遇到糟心事也很正常。 所以殷恬安没有接话茬,给道士时间,看他究竟怎么“表演”。 “公子此去,道士有一句话相赠,路远莫回头,大道当直行。前半生欠缺的,求不得的,都只管前去,一切答案,在远方,亦在脚下。” 恩,空话,废话,毫无意义。 自己毕竟是待过京城的,高层人士懒得搭理自己,所以反倒是那些下九流的人物,见过不少。单论算命一术,想在京城混的,嘴皮子如果只有这点,可远远不够看啊! 殷恬安看着道士,不想,道士也直直地看着殷恬安。 大眼瞪小眼。 “额,道长,没了?”殷恬安有点惊讶,这算命摊子,也太简陋了点啊! “没啦!小道说的很清楚了啊!”道士自认为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呵,先谢过道长了,卦资下回有缘啊!”殷恬安也不生气,就当时找了个不合格的乐子,伸个腰,转身继续朝前。 “停!”道士一步窜到殷恬安面前,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没听懂?” 听懂什么?我应该听懂什么呢?殷恬安觉得自己是不是遇到个傻子,本来就是有些烦闷,出来散心,这会儿似乎是更气闷了。 自己到底是该直接绕开走掉,还是该把面前这人揍一顿呢?殷恬安虽然从来没有参与过打架斗殴,自己的身份,也没什么资格跟机会打人,但是,这会儿,殷恬安真的好想把面前的道士揍一顿。 虽然自己拳脚不怎么样,但是,面前这个道士精瘦细长的,应该也是很好打的吧。 道士倒没想到眼前的文质公子想要打自己,深吸一口气,又从挎兜里抓出来一个龟壳,似乎,跟之前抓出来的那个,一模一样。 “手,放上来。”道士似乎也是被殷恬安气到了,龟壳直接伸到殷恬安面前,说话口气也随意了许多。 殷恬安到底是没有打过架的,真让他主动去打一个陌生人,还真出不了手,不过,这道士实在是有点烦人,殷恬安伸出右手,准备直接拍掉面前的龟壳,懒得再与道士纠缠。 “啪!” 没有用多大力气,随便一拍,龟壳掉落在地上! 这道士,应该真的很容易打赢吧!龟壳掉下的那瞬间,殷恬安想的居然是这个。 “伸手心,看一下谶语!”道士好像根本没意识到殷恬安把自己的龟壳拍掉了,或许,他自己根本就也会直接用完就扔掉的吧。 谶语? 殷恬安也没顾上跟道士争辩,连忙翻开自己手心,夜色下,居然真的有两行文字也手心熠熠生辉: “临渊观天,灵台重开。横山跨海,神仙回路。” 字体类似帝国一种古体文字,殷恬安以前学过一点,至少识别没问题。 “看得懂吗?”道士问殷恬安,表情似乎有些紧张,生怕殷恬安连看都看不懂。 两行字只存在了一会儿,然后闪烁了两下,直接消失了。 幸好内容不复杂,读两遍就能记住。 至于啥意思?殷恬安这回是真的有点委屈了,这两行谶语里,每个字我都认识,但这么直接组合在一起,一点提示都没有,谁能看懂? 殷恬安没有回答,有些怯场地看着道士。 “呼!” 道士重重地出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放弃了。 “公子命运,在之前那件事发生后,已经出现了巨大变化,此后,诸多机缘,会纷至沓来,不必惊,不必喜,欣然受之便可。记住谶语,那是你即将,或者以后,会面对的事情,经历。记得亲水一些,你以前,现在,你失去的,得不到的东西,日后,都会全部,甚至加倍地,回来,拥有…” 道士已经错身绕过殷恬安,径直向着夜幕去了。一边走,一边还在向殷恬安解释,语气里却透着浓浓的愤懑! 所有失去和得不到的,都会重新回来? 殷恬安这会儿,是真觉得这个道士有点玄乎了,看着道士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了,殷恬安仔细想了想,道士刚才说了些什么,嗯,回去整理整理,找地方记下来,万一,真的有用呢! 想到那句谶语,殷恬安突然想起来什么,伸出自己左手,仔细看了看。 手心上面,除了原有的手纹,什么也没有。 刚才,第二次触摸龟壳的时候,自己伸的是右手,但是,第一次,似乎自己伸的是左手! 一开始以为那谶语在手上存在一会儿就消失,所以道士给自己摸了第二次龟壳,现在,不知怎么的,殷恬安有种直觉,第一次,自己左手应该也是出现了一道谶语的,那句谶语,会是自己右手上后来出现的那句么? “殿下!殿下!” 一晃眼的功夫,殷恬安发现身边站着几个人,举着火把,领头的,是张矩。 “张将军,怎么了?” “殿下,刚才,您一个人站着好半天了。夜色越来越重,微臣不放心,过来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殷恬安这才发现,下山的时候还是傍晚,这会儿,月亮都爬到头顶了。 “我哪里有一个人…”使团里,张矩算是跟自己比较面熟的了,殷恬安正要跟他解释,自己刚才遇到了什么,突然一个激灵,有些疑惑地问道:“张将军,我刚才,就一个人,站在这里?” “回殿下,张相看天色将晚,让我等出来寻殿下。我等刚才就在不远,看殿下一直在这里站着看风景,没敢惊动。一直到殿下站了快一个时辰,夜晚露重,怕殿下着凉,才过来惊动的殿下。”张矩自然不是天黑才出来寻找的殷恬安,但殷恬安当时没让人保护,自己又不好直接说是偷偷跟着的。 一个人?怎么可能?那个道士,那么真实的一个人,他可是跟自己说了好长时间的话! 对了,龟壳! 殷恬安连忙弯腰看向地面,刚才一连掉了两龟壳在这里,应该很好找到的。 张矩见殷恬安弯腰似乎去找东西,连忙把自己手中的火把放低,可是,下面除了一些杂草砂砾,啥也没看见。 “殿下,夜深了,微臣护送您回山如何?”看殷恬安弯腰愣在那里,张矩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好,回去…” 第一卷第四章命运的转折 回来院前,已是深夜。 小院子里架起数出篝火,火光里,人影攒动,站了不少人。 张白圭立在众人前面。 殷恬安确实没想到,自己说要出来转转,这边不仅派了人抹黑去寻找自己,剩下的人,也基本都在院子里不眠不休,只为等自己? “张大人!”殷恬安看着老人,突然有点局促,老人应该已过古稀之年,让老人深夜在此等候,实在是有些愧疚。 “参见殿下!”老人还是那副近乎凝固的表情。 “额…” 老人的淡然让殷恬安道歉也不是,绕行也不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张大人,在下帝国旧事已了,随时可以启程前往贵国。贵团选择好出发时日,告诉在下一声便是。” 没有了小羊儿,孤身一人,说走,真的很容易。 “好,老臣这让人伺候殿下休息,明日启程。” 张白圭没有抬头看殷恬安,殷恬安却有一种被盯住的感觉,背后凉凉的。 而且,虽然是自己提起的可以启程了,老人回答明日便启程时,表情也是一贯的淡然,但,殷恬安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张白圭,似乎对于出发,有些急迫,之前,只是一直在等自己开口而已。 愣了一瞬,殷恬安才反应过来:“好,明天,就明天。” 次日。 殷恬安醒来时,使团已经整装完毕,给殷恬安特意准备了一辆单人马车。 使团队伍慢慢离开聆风崖,殷恬安的心思反而活络起来。 殷恬安从小生长在凌霄帝国深宫中,然后被“分封”到聆风崖,前半生的经历,基本就只有这两个地方。帝都以外,所有的地方,对殷恬安老说,都充满了新奇,而且,那封诏书,给自己的命令是,不召,不回!帝国沿途的这种新奇,很可能会成为最后的回忆,自己看过了这一遍,可能,再也看不到第二遍了。 所以,殷恬安一边默诵着手里那卷《信天游》,一边,尽可能认真仔细地去观察,去欣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殷恬安感觉到,使团似乎一直回避着沿途的大城镇,甚至经常特异不去走官道,尽挑选了些小路。 小路也是有路卡的,遇到关卡检查,使团是能轻松应付过去的,那他们究竟在回避什么? 其实,对于这个使团,殷恬安是有很多好奇之处的,但是,毕竟接触时间太短,没跟使团里的人聊过几句,了解的事情就都很有限。 可惜此次自己独自坐一辆马车,连吃饭都是专门送到车上,驾车的是个不认识的侍卫,殷恬安也就放弃了给自己解谜,反正都孤身一人了,自己应该也没什么能值得人家惦记的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进了七天,殷恬安终于被告知下车。 是个港口,碣石港。 殷恬安倒是背过凌霄的疆域图,但眼前的港口应该是个小港,估计最多小镇规模,当初自己看过的那个疆域图上,甚至没标注过此地。 港口小酒楼包间里,张白圭带人将殷恬安请上主位,然后众人围着一张大八仙桌,张矩铺开了一张古朴且有些破旧的牛皮,上面画着一些点线交错的图形,看着那张陌生地牛皮,殷恬安莫名地有些眼熟。 “殿下,这位是黄石,帝国道家天师。”张白圭指着一个长髯宽服白袍男子介绍到,之前使团里并未见过此人,应该是原本等候在这个港口的。 这句话的帝国,应该不是凌霄,而是张白圭所在的庞博。 殷恬安有点不明白,自己只是个挂名出使的小角色而已。想想对方出使凌霄,车马,随行,贡品,极尽豪奢,而凌霄,只是随便打发了一个没权没势的落魄皇子来“回礼”,怎么都有点轻贱对方的意思,怎么这帮子庞博人,还对自己这么客气。 不过,对方是真客气。 张白圭刚介绍完,那个叫黄石的道士立即很严谨地躬身稽首。 “见过殿下!” 殷恬安看着一屋子还很陌生的面孔,也不知该如何应付,只好虚抬右手,唱了句“福生无量天尊”。 好在黄石也没在意,便起身看向众人:“诸位,一个月前,我等历尽千辛,折损同袍无数,才从这里,登上凌霄,迎回殿下。今日,殿下已然在此,大志已酬半数,然则,我等使命更为艰巨。” 说到这里,黄石略微顿了一下,一手指向桌上牛皮,“成功横渡重洋,我们已经证明了这张星海古图的准确性,虽然损失超出预计,但是,只有路子对了,其他的困难,都好解决。接下来,我们只需要反向重走这条星路,护送殿下归国,就真的不难了。虽然,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牺牲在这条归途中,但是,庞博至上!” “庞博至上!”张白圭等人所有人,都轻轻喊了一遍这句话,声音不大,却颇为坚定。 要不是张白圭刚才介绍的,这黄石是个道士,殷恬安都快以为面前站着的,是个大将军了,这说话腔调气势,真真的是盛气凌人,不怒自威啊。 嗯,而且颇有煽动性。 不过,迎回殿下?说我的?不可能吧,黄石刚才说的是回归帝国,自己可是凌霄皇室,再说,庞博的殿下,怎么会在凌霄? 殷恬安一边盯着桌上牛皮胡思乱想,一边又在努力回忆,似乎,刚才自己漏听了一句很重要的话,是什么来着? “殿下,左相,还有什么补充么?”黄石已经说完了自己的总结,看向殷恬安跟张白圭。 “啊,没。”这种局面,殷恬安有些紧张。 “好了,大家今天好好休息调整一下,着人再去检查一遍船上的粮食跟水。张矩,吴缘,云凉三人陪殿下留下,其他人可以出去了。”张白圭还在看着桌上的牛皮,平静地指挥到。 黄石等人行礼,以此离开包间。 张矩吴缘与殷恬安都有过几面之缘,云凉是那日在院中问过自己话的蓝衣小书生,殷恬安有些印象,今日倒是一身白衣,当日没细看,如今看来,颇有几分女子气质。 “殿下请坐!”张白圭开口道。 刚才为了方便看图,所有人围着八仙桌,却都是站着的。 “嗯,张大人也请坐,诸位请坐。” 站了半天,腿确实有点酸。而且,殷恬安是抱定了客人身份来看戏的,又是一无所有光棍一个,也不期许什么未来,只是在列都是庞博官面上的人物,自己即将前往庞博,只在面子上,还是要尽量客气着。 “殿下可有要问我等的?”张白圭也没多矫情,示意众人分席坐下来。 哈!终于想起来边上还有着自己这个装饰品了? 殷恬安确实早就有一肚子话想问来着,只是想着,自己本就是几乎发配的身份,对方跟自己一来不熟识,二来没有利益纠葛,自然没有义务为自己解惑,加上小羊儿的离去,情绪低落,殷恬安就更懒得开口。 不过此时张白圭自己主动提起,殷恬安想着知道一些也无妨:“张大人如果有幸指教一二,在下欢喜之至。” “那就从身份开始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殷恬安是有不少疑惑的。 毕竟,刚才黄石等留在此处的人,都以为张白圭已经殷恬安交代清楚了,所以,举止措辞间,都充满了不合乎礼仪的地方。 原本的计划里,张白圭是准备,在见到殷恬安第一面的时候,双方把很多的事情直接挑明的。只是,后来变故丛生,甚至,变故上又生了变故,张白圭临时改弦更张,决定在抵达这个港口之后,才向殷恬安解释。 “老臣,张白圭,领庞博左执相,”张白圭朝着殷恬安半起身,躬身执礼,然后坐下。 “张矩,庞博千机卫校尉。”张矩站起身,报完身份,看向张白圭,犹豫了一下,继续说了句:“张相第四孙。”坐下。 张白圭孙子!呵呵,殷恬安确实没想到。 “云凉,夏州金钱山云家长房嫡女,没官身。” 还真是女扮男装,不过,能进使团,除非厨子侍女,剩下的,哪怕一个侍卫应该也是有品级的,怎么会没有官身? “吴缘,”吴缘起身,看了殷恬安一眼,才接着说道,“太后侍女。” 吴缘的那一眼,殷恬安明显觉得,是带着股子说不清是嫌弃,还是仇恨的意味,总之,不太友善。 其实,这几位,殷恬安算是都知道名字的,最多,身份有些弄不清。 “在下殷恬安,是…”殷恬安看所有人都介绍完了,准备自己也走个过场。 “殿下,”张白圭打断了殷恬安的自我介绍,“您的身份资料,在我们见到您之前,是花了大半个月仔细查访的,不说刚才在屋子的众人,就算是下面的侍卫,随从,都能对您的身份,喜好,经历,倒背如流。” “查访…我?”殷恬安倒是真愣了,自己一个凌霄的落魄皇子,值得这些异国使团如此上心? “殿下,其实老臣之前在您那小院里,曾向殿下解释过一点的。老臣率庞博三万两千余人,历经五个月,横跨不知多少万里,才抵达凌霄,又向凌霄进贡最高规格的九锦之礼,真实的目的,其实反倒很简单。” 说到这里,张白圭,张矩等四人一起起身,退席,按照身份,依次错位站到殷恬安面前,双膝跪地,拱手拜礼: “恭迎九殿下还朝!” 看着下面还跪着的四人,仪式感十足。殷恬安突然觉得,今天窗外的阳光那么不真实,比那天自己被“奉诏出使”,以及得知小羊儿不辞而别时,感觉上还要荒诞些。 “…呵,张大人,你们说什么呢?” “张大人…” 面前四人没有抬头,没有说话。 “张大人,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是凌霄国的皇子,排行十三的,还朝?还什么朝啊?我才领的圣旨出来,你们别这么大老远的来,结果找错人了吧!” 殷恬安一边罗织着语言,试图反驳,一边着急忙慌地双手在身上搜刮,想找到之前一直带在身上的那封锦帛圣旨,却一时怎么也找不到,干脆不找了,双手摔在桌上,然后连长凳都坐不住了,滑到地上。 看着四人,殷恬安突然觉得想笑,笑着,又有眼泪流出来,滑进嘴里,有点咸,有点苦。 其实,殷恬安在凌霄帝国,过得真的不咋地。打小养在深宫,却无人搭理,稍大一点,就被撵了出来,待了三年,还嫌弃自己跑的不够远,如今更是直接被撵出了帝国。可是,自己一直觉得委屈,觉得凄惨,却依然任由着宫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宦官随意欺辱,不敢反抗。 毕竟,这就是自己的命啊。 从自己打那个没见过面的娘亲肚子里降生开始,帝国十三皇子,一个宫女生下的庶子,一个没有后台,甚至不准觐见的野种,这些烙印,就深深地刻在了自己身上,怎么挣扎? “殿下,还有个消息。殿下此番还朝,是为了回帝国,继承皇位。”张白圭似乎完全不在意殷恬安的惊慌与失态,继续吐露着更惊人的讯息。 没人注意到,站在四人最后的吴缘,盯着殷恬安,脸上明显有了很深的纠结,与失望。 “皇位?呵呵,皇位,张大人,你们若是想找个傀儡的话,何必费那么大劲!”还坐在地上的殷恬安,看上去有点疯魔了。 “殿下,帝国皇位,是帝国权力至高处,没有任何人,可以左右到一个帝国皇帝。只有帝国尚有一人在,皇位上,坐着的,就不会是一个傀儡,只会是一个真正的皇者。殿下身负皇家嫡系最后的血脉,是帝国皇位绝对的继承人。” “我是凌霄十三皇子!土生土长的凌霄人!” “十三皇子?好大的威风,殿下,凌霄,您还回得去吗?”插话的是吴缘,词句里颇有些怒其不争,语气,倒是颇为平静。 “我怎么…”殷恬安怒甩长袖拍地,却从袖子里甩出来一个明黄色的东西,那封圣旨。 看着眼角那抹明黄,殷恬安又有些想笑了,这回是真的笑。 一心只想在凌霄做个透明人,却依旧被驱逐;庞博邀请自己去当个皇帝,自己还一心想着凌霄。 殷恬安,你可真是矫情啊! 殷恬安突然想起那天夜里山下遇到的道人,他说过,自己的命运,在被派往庞博之后,出现了巨大的转折。 呵,这转折,好大! 第一卷第五章此去重洋 “你们出去吧!” 殷恬安没有再去反驳,只是平静地下了一道逐客令。 “是!”吴缘插了一句话之后,云凉明显也想张嘴,却被张白圭直接打断,不敢再吱声。 是了,第一次见到使团那天,就是云凉,曾问过自己,想不想知道他们用了那么多的东西,换一个自己,是为了什么,只是当时自己陷入被驱逐的惊骇中,一直以为那就是两国的一场交易,自己可能只是个添头,压根没往深处想。所以,更不会注意到,那天,云凉用的,就是“迎接”这个词。 张白圭四人退出了包间。 殷恬安把自己挪到了个光线更暗的角落,抬头望向包间窗外。 这个习惯有很长时间了,好像从小,每次遇到不开心的事情,自己总喜欢躲进阴影里。似乎,黑暗更能给自己安全感一些。 窗外,是凌霄的天空,没有云,蓝的让自己有点陌生。 殷恬安努力地去回想着,这么多年对凌霄的记忆,自己的娘亲自己连面都没见到,就去世了,自己的父皇,距离上次远远见到,似乎是很久了,那件龙袍里的脸庞,居然那么模糊,完全记不清了,至于张白圭说的什么庞博最后的血脉,这是指自己母亲会有个离奇的身世?殷恬安根本不想去关心。然后,心底深处,就只剩下个温婉可人的小羊儿,可是,她离开了自己,不辞而别。 呵呵,原来,不仅是离开让自己一无所有,留下来,也是一样啊。 莫名地,殷恬安觉得,阴影里好像也不那么安全了。 慢慢起身,活动了一下蹲坐着有些麻木的小腿,殷恬安走到窗前,扶着窗沿,远眺港口外的大海。 从小到大,第一次看见海,风,有点咸,有点腥,还有点温柔,很舒服。 失去了一切之后,殷恬安发现自己真的是活该被这世界抛弃啊,什么欲望,什么志向,都没有,仅仅是呼吸一口新鲜海风,自己就满足了。 月亮升起来,又落下,太阳出来了。 殷恬安就立在窗前,站了整整一夜,看了整整一夜,开始以为自己会想很多,最后却发现,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一层层滚动的海浪。 转身,推开包间,张白圭和黄石等人就站在包间外。 “张相,诸位,早。”殷恬安没有作揖,直接就像清晨出门,街边遇见了一个老朋友,脸上轻笑,打了个招呼,然后,错身,离开酒楼,向海边码头走去。 “张相?”张矩也在人堆里,看着完全变了样的殷恬安从身边走过,心里有一丝不知是喜悦,还是紧张的情绪浮上来。 “出发!”张白圭没有回应张矩,随口吩咐一声,然后,跟着殷恬安的背影,离开。 一应行囊自有人收拾。 殷恬安由一个侍卫领着,上了码头边一艘高帆红漆楼船。 没有待在安排好的船舱里,殷恬安自顾自地穿过甲板,爬上首楼,然后扶着栏杆,就着甲板,坐下,双腿伸出船舷,双臂向后撑在甲板上。 这里的海风,最咸腥,也最新鲜。 “殿下,船已经开了,这边危险,您还是下去船舱里吧!”是张矩,跟云凉。 “我能坐这里吗?”殷恬安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两人,然后继续扭头看海。 是询问,却又不是,因为,张矩明白,真没人敢不让殷恬安坐。 “殿下,这里风浪大,而且日头晒得很。”张矩继续尝试劝说。 “你爷爷让你来的?” “是,张相他们在船舱里安排接下来的行程计划,又担心殿下情绪低落,独自在这里也危险,让微臣来劝请殿下,回船舱里去休息。”张矩很明白自己的任务,既是陪伴,也是保护。这位殿下好像不怎么喜欢待在人堆里,所以过来的人,不能太多。 “那你呢?”殷恬安转头看向云凉。 “人家没见过九殿下,来多看两眼,瞻仰一下啊。”云凉很无所谓地回话,眼神里倒是真的带着几分好奇,就像,孩子看到新玩具的表情。 而且,她是真的自己要跟着张矩过来的,来近距离看一眼,帝国的新殿下。 “要是没啥事,你们坐下来,跟我聊聊天好了。”殷恬安已经把头转向海面,盯着那千篇一律,却又各不相同的海浪去了。 张矩看殷恬安根本就不接自己话头,知道自己肯定是劝不动这位主了,干脆在殷恬安身后甲板半跪着坐下。 旁边,云凉竟然也不嫌弃甲板是否干净,直接坐了下来,而且,离得殷恬安更近一点。 这倒是吓了张矩一跳,夏州云家嫡女,那可是属于帝国一等的大家闺秀,虽然身边这位是古灵精怪了点,但是,一路走来,云家的家教,这位可是一点不曾丢下,这会儿竟然肯直接席地而坐。 殷恬安倒是没看后面两人。 “张矩你为什么不喊爷爷,一直喊张相啊?张相平时在家也很严厉么?”这是问张矩,纯粹是开个话题,毕竟,殷恬安其实算得上是享受过没有家人温暖的,他很想知道,一般大户人家里,家长都这么凶的么? “这是张家一贯的规矩,所有满十五岁的男子,在家论辈分,出门称官衔,习惯了,也还好吧。” “没有出来做官的呢?” “二十岁还当不成官考不上功名的啊,去前线啊,从军,能升迁或累功荣归都可以,伤残了也可以回来,不然,也可以选择改姓,自己去族里自请逐出,不做张家人,就可以了。” 很严格的家规了,张矩却说得理所当然。 不从文,就从军,张家宁要死人,也不要废人。 我殷恬安呢,在凌霄皇室眼里,我是不是就是废人那个层级的,要使劲摘出去的? “你们家也这样吗?” 殷恬安这时候谈不上什么激动了,毕竟,自己已经被驱逐了,也算不上凌霄的那个皇室了。只是楼船已经驶出港口了,碣石港在远处渐渐变小,风浪声大了一些,所以,殷恬安要稍微提高点嗓门,听着像是在吼。 这句话是在问云凉。 “明州张家,是庞博士族领袖的摇篮,上等豪门,历代从官者层出不穷,为相者数十位。夏州云家,仅是商贾立族,没那么大志气,就能混点地方官职,捞捞财帛俗物,再送些女子进宫,魅惑君王,钻营取巧罢了。”云凉的语句明显很有讽刺意味了,语气却是平淡。 这句话里听得出来,云凉对张家,应该是有不少仇恨的。殷恬安转头,却没从张矩身上,看到多少愤怒,张矩与自己年纪相仿,正该年轻气盛的时候,居然这么老成持重。 张矩看殷恬安看向自己,有些无奈地解释道:“帝国太后,是云小姐的姑奶奶,先帝,算是云小姐的姑爷爷。” 士族与外戚对立?可是,看得出来,张矩对云凉,并没多少反感啊。 “殿下,这涉及到当年的旧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了解了一些。”张矩知道殷恬安还是没听懂,只好继续解释:“帝国皇后之位,历来要求出身士族或是将门。夏州云家,当年虽则也是半只脚跨进了士族行列,但家族主要依托,还是自家的钱庄票号生意,很多权贵眼里,依然属于商贾之流。先帝曾有原皇后,是余州徐家上一代二小姐。先帝一次西巡,偶遇云家大小姐,就是这位余小姐的姑奶奶,一见倾心,便带了回来,本来这事并无什么。不想先帝未到帝都,原徐皇后竟感风寒,没几日便崩世了,徐皇后崩世当日,先帝正好带着云家小姐入帝都,然后,有许多谏官便以此说事,认为云家小姐惑主,克死了前皇后,当时谏官多是士族,张家也有位叔伯参与其中。先帝与云家小姐感情至深,又怒谏官胡乱攀扯,一气之下,要立云家小姐为新后。云家身份,本不合祖制,又时值前皇后新丧期间,徐家老爷子更是以九十余岁高龄,怒而撞死在宫前,然后各大士族开始联合向先帝进言,并集结许多豪门,向夏州云家直接施压,封锁云家所有商路。此事最终的结果是,云家将自家大小姐逐出族谱,并下令所有族人,不得再入朝堂为文职,只准入军职,等于是彻底断了进入士族的门路,云家小姐更名改姓,以宫女的身份,留在了宫中。” 呵,好一个离奇跌宕的故事。 难怪,云凉会看不顺眼士族领袖的张家。这场斗争,其实就是士族群体,为保护自身权益,向皇室及外来群体,发起的一次逼宫,而结果嘛,就是云家被牺牲,甚至,皇权退让,当然,作为首当其冲的徐家,在皇室眼中,怕也不会再有好印象了。殷恬安毕竟是出生皇家,这种场面,虽未曾亲眼见过,至少,还是了解过一些的。 不过,看样子,更名改姓的那位云家小姐,最终还是登上了后位,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还有其他妥协。 来自上一代的仇恨,随着时间的推移,关系已经慢慢在解冻了。至少,面对云凉的讽刺,张矩能做到唾面自干,应该算是张家,对云家的一种迁就吧。 “记得昨天,张相说过,此次使团出发时,是有三万两千余人,算上留给凌霄的九锦之礼中三千美女,应该还是有很多人的吧?他们,停在海上?”边上有个怨气浓郁的云凉,朝堂之事,还是以后有机会再了解吧,殷恬安把腿收回,放到甲板上,面对着张矩两人,盘膝而坐。 “殿下英明,这艘船上,只有不足三百人。使团出发时,确为三万余人,这其中,原本是有一万美女,十万良马的,凑齐这些,才是完整版的,九锦之礼。只是,一路走来,使团的很多人,都留在的大海深处。”说起这个,张矩有些沮丧。 “那么多人留在大海深处干嘛?是怕人数太多,引起凌霄误会?”殷恬安没想到,张白圭之前跟自己说的,庞博用来跟凌霄交换自己的礼单,那么多,居然还是个缩减版的。 “殿下可去过深海?”开口的云凉,小丫头这会儿已经没有刚才那种冷嘲热讽的表情了,白嫩嫩的脸上,居然也挂着跟张矩差不多的忧伤。 “深海?这里算是哪里,浅海么?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海,也是第一次乘船出海。” 殷恬安仔细想了想,其实,这甚至是自己第一次坐上这么大的船! “浅海?是吧,庞博那边习惯上,一般,称这部分靠近陆地的,没有太大风浪的海,为近海。”应该是照顾殷恬安的“无知”吧,云凉把这个解释为两国文化差异。 “那,深海呢?”殷恬安继续放大着自己的无知,自己从未离开过帝都附近,从小看到的书籍,多是说些凌霄文化方面的,外面的世界,自己,确实不知道,这不是在学习了解么!” “传说,世界上有很多的大陆,这些大陆,像你们的凌霄,自古皇室信仰为鹰,可以称之为鹰陆,朝廷也可称为鹰廷,我们庞博,信仰为龙,便称之为龙陆,龙廷。世间所有的大陆,都漂浮在同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中,然后,在庞博,我们把这个巨大的深海汪洋,称作‘重洋’。” “重洋?是传说么?难道没人见过的?” “见过,却看不见。”云凉回复了一句哑谜一般的答案。 “殿下,我们先下去船舱里吧,马上起大风了。”张矩在边上补充了一句。 起风?海上不一直都有风么?而且,张矩你作为一个什么什么军的校尉,居然还会看风向? “看前面。”没等殷恬安想清楚,边上云凉已经提醒到。 殷恬安扭头,看向船航行的正前方。 海天相接处,一道灰色的幕布缓缓映入眼帘。 第一卷第六章星海古阵 海天交接,看似一线,实则依然是天高地阔。 那道“幕布”能直接连天接地,自然是气势磅礴,高不可攀,宛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 “是暴风雨么?”殷恬安继续求教。 “是纯粹的风暴,虽然有水,但那是风,直接从海里,卷起来的海水。天地之威,于斯为盛。”云凉的眼里,带着敬畏,又带着憎恶。 “不只是海水,即使装满重物乘客的百丈大船,如果不小心被卷到,也会顷刻间被风暴卷起,扔到高空。不知多久,再摔下来,便是碎屑,残渣。”张矩已经改半跪姿势为双臂撑伏在甲板上,仿若遇到天敌的猛兽。 看着两人的表现,殷恬安突然明白过来,之前张矩说的,“使团的很多人,都留在的大海深处”,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些所谓留下的,应该都是被卷进了这风暴里,尸骨无存了吧。 “这风暴多久会停?它会突然移动么?” “不会停的,从古至今,它一直都没停过!”张矩说的咬牙切齿。 “啊?”殷恬安觉得这话题进了一个死胡同,风暴硬抗不了,又不会停,“那你们之前,是怎么从庞博过来的?” 总不能是直接冲进风暴,赌人品吧! 帝国容不下自己了,出走是必然的了。这好不容易才有了一条新路子,殷恬安可不想直接把性命搭在这汪洋大海里。 此时,楼船已经逐渐靠近那堵风暴墙,虽然没有风没有明显刮向楼船这边,但船周的海浪,比之前明显大了很多,而且,空中开始有水团随机砸下来,应该是风暴中卷入的海水。 “咱们快回船舱去吧,这边不能待了。”云凉说完,已经起身弯腰往桥楼那边跑去。 “…” 殷恬安没想到小姑娘见机比谁都快,不过,甲板上是真的不能待了,空中砸下来的水团,有的比一个人头还大,幸好大的水团不是很多,不然,这么大的水团,总有直接砸到船上的,也不晓得这船扛不扛得住。 “殿下,快走。”张矩还是有点在乎自个的,还知道拉着自己一道走。 殷恬安被张矩搀扶着,一摇一晃地跑到桥楼檐下,终于有时间,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风暴墙。 “那是什么?” 回头的一眼,殷恬安看到,远处更接近风暴的位置,有两艘跟自己乘坐的这艘楼船造型差不多的大船,而大船边上,还有一个巨大的石台,只比海面高出不多。刚才自己应该是被搅入云层的风暴吸引了太多注意力,没察觉到,此时,楼船更加靠近了一点,才终于发现了异常。 “那是星阵眼,边上两艘船是我们使团的留守人员,不多,几十人,之前黄道长他们也是待在那边船上。”云凉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你刚才倒是跑的挺快啊。” 殷恬安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虽然昨天张白圭吐露的消息很惊人,又是殿下,又是皇位,但殷恬安自己仔细想了一夜,还真的没有多把自己当回事,一来,自己并不能接受,自己是庞博人的事实,二来,就算真的是什么皇室最后的血脉,自己一个外来户,想要接掌一个帝国,也前路艰难。 只是,凌霄是真的没法待了,所以殷恬安才上的这艘船。至少,看这个样子,去庞博,饿不死自己总是可以的。大不了,到时候,哪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来夺皇位,自己赶紧配合着走个过场,“识趣”地完成皇位和平交接,说不定,还能换取点小小的荣华富贵呢! 真的很简单,一无所有的殷恬安,现在对生活,只有一个指望,活着! “参见殿下!”张白圭跟黄石等人过来了。 昨天包间谈话,算得上是无疾而终的,之后,殷恬安还没有跟张白圭再谈过那个话题,反正张白圭不问,殷恬安也不想主动去提起。 人生还很长,可是,殷恬安其实已经失去了目标,自己之后该干点啥,自己并不清楚。 云凉狠狠刮了殷恬安一眼,跑下层船舱去了。 “殿下见谅,云家只要不入朝,便可以见皇室不参拜,这是先帝恩准的。云姑娘性子活泼了些,还请殿下多担待!” 殷恬安没想到,张白圭没开口,帮着云凉说话的,居然是道士黄石。 好像是啊,云凉确实没对自己用过尊称,甚至连“喂”之类的代称,都是懒得加上的。 只要不入朝,见到皇室都不用参拜,在凌霄,这就是诸侯王爵,也享受不到的待遇啊,看来,当年那场公案,后续的事情还真不少。 “道长说笑了,云姑娘精灵讨喜,谁会对她生气呢。”殷恬安不以为意的回答,却让张白圭眉头微皱,可是张白圭总是微微低着头,殷恬安并未注意到。 “黄道长,稍后的星阵启动之事,辛苦了。”张白圭转移了一下话题。 “幸得此身!”黄石回答的很平静。 “黄石,此时不同于使团刚出发,老夫再重复一遍。使团剩下的人员里,你已经是唯一一个,玄力可以满足起动星海古阵的人了,我等没有选择,也不能再允许失败。殿下在此,帝国未来便在此!”张白圭直接喊出了黄石的名字,表情严肃。 殷恬安还是第一次看到,张白圭表现出一丝明显的紧张。 “殿下放心,张相放心。黄石即使拼了身殒,也定会竭尽全力,送殿下跨过第一阵。”黄石绷着脸说完,躬身朝着殷恬安,深深拜了一下,然后身体转向东面,再深深一拜,不再说话,转身出了桥楼。 东面,应该是庞博的方向。 此时,脚下这艘楼船已经行驶到了那个“星阵眼”附近,并与另外两艘楼船完成了接舷,两排侍卫扛着大盾,在几艘船之间,搭起了一条“盾廊”,然后黄石沿着那条盾廊,走过去,很快绕到星阵眼巨石边上。 星海古阵!星海古图! 这两个词,一个是刚才张白圭提到的,另一个是黄石昨天说起的。 一阵轻微的头疼袭来,殷恬安轻轻拍了拍脑子,然后猛然抬头。此时,殷恬安终于记起,自己昨天总感觉忽略的东西,是那幅牛皮图,是那上面的纵横图案,自己以前明明从未见过,第一眼看到时,内心却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是了,是那个梦! 昏迷时做过的那个梦里,最后那名男子说去转印那幅什么通海舆图到记忆里,然后自己就醒了过来。后来,自己总感觉自己脑子里多了些东西,可是,自己主动去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脑子里到底多了储存了啥。 此时再想起昨天那幅画,那种熟悉感再次袭来,殷恬安才终于想明白,自己脑子里多的东西,就是类似昨日那牛皮上,那种纵横的脉络,而且,多得多,复杂的多。 难道,那日男子转印到记忆里的那幅舆图,最后刻画的自己脑子里了? 这算什么? 通灵? 传承? 还是前世今生的交错? 殷恬安突然感觉自己以前看的杂书太多了,以致这种事情都能瞎联想这么多。 不过,不管怎么样,殷恬安清楚,自己脑子里是真的多了一副弄不清作用的图,一副,超大版的,张白圭黄石等人口中的,星海古图。 那么,那个梦中,究竟是哪里?那个男子,跟自己什么关系?可惜,自己当时还想找面镜子,看看那男子的长相的,最后却没实现。 “殿下,还请移步黄石处。”殷恬安还沉浸在自己的震惊中,后面突然传来张白圭的声音。 殷恬安回头,好像使团其他人也都围过来了,桥楼里挤得满满当当,只在出门处留出了一条狭窄的人缝。 “张相,这个,星海古阵是吧,是用来干嘛的?”殷恬安一边说着,一边很听话地沿着人缝,往黄石那边靠近。 “回殿下,这星海古阵,自古就有。重洋之中,风暴无处不在,只在此阵阵眼处,会有一片安宁之地,而且,想办法注入玄力,启动阵眼,并加以控制,就可将此阵眼周围的目标,直接传送到其他位置。”张白圭等人,跟在殷恬安后面,也出了桥楼。 “传送?能传多远?是随机的么?”殷恬安感觉有点不靠谱啊,这茫茫大海,四面暴风围住,如何计算目标距离。 “最多能传送多远,实在是有各种限制,并无人尝试过。转送距离方位么,倒是有星海图可以参考,就是昨日黄石所持那张牛皮图纸。虽然,使团过来时,确实因为星海图以前用的很少,无奈进行了多般尝试,折损了些人手,但是,终究是成功走完了全程,所以此番返程,只需稍加小心,传送错误的危险,就几乎没有了。” 张白圭说的很平淡,但是,殷恬安知道,从三万人走到只剩三千余人,可不仅仅是“折损了些人手”那么简单。 不过,张白圭所言,殷恬安虽是听得似懂非懂,终是心下稍安,然后突然又想到:“那刚才,张相与黄道长,那般谨慎严肃,又是在担心什么?” “殿下,老臣这里有一言,您需仔细记住。这星海古阵,很稳定,但,星阵眼,对玄力的需求,却不太稳,黄道长肯定是能开启星阵眼传送,但,他的玄力,能不能坚持住把我们,都传送过去,老臣实无十足把握。所以,如果遇到最坏的情况,黄道长此番只能传送数人,甚至,只能传送殿下一人,还请殿下,完成传送之后,不要惊慌,下一个星阵眼那边,老臣预留了一组驻守人员,传送会引起明亮的白光闪烁,那边一定能知道这边已经启动的传送,并过来帮助您。这两枚令牌,殿下请贴身收好。”说着,张白圭从怀中,摸出两枚小巧的令牌,一金一玉,递给了殷恬安。 “那,如果传送失利,你们会怎么样?”殷恬安没想到这传送风险这么大,其实他还有句话,不好意思问出来:真的,不会一个都传不过去吧? “殿下放心,如果失败,黄道长可能会直接身死殉国,而我等,恐怕只能折返凌霄,再做筹谋。殿下所持双令,乃太后,与老臣两人之信物,留守人员必能确认殿下身份,唯殿下之令是从。” 又是让我放心,呵呵,这完全就是拿命冒险啊,让我怎么放心?殷恬安心里暗暗骂了句娘,攥紧令牌,想着刚才黄石那副生死无惧的样子,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玄力是什么?殷恬安根本没接触过,不过,看使团的样子,会玄力的应该不多。 这第一星阵眼还好些,万一,这第一星阵眼,黄石死了,去了第二阵眼,后面留守人员会玄力的出了意外,或是那个阵眼附近留守的人以为等不到使团,已经去了下一个阵眼,到时候,自己传送到那边的海上,前进后退皆不得,这茫茫大海,岂不成了,死无葬身之地? 殷恬安很清楚,自己从小的气运,是有多差,这种拿人品去拼的事情,还真的,老寿星找毒药吃,嫌命长啊。 虽然没有紧张得双腿发软,摊在地上,殷恬安已经感觉,自己手心,甚至全身,都在开始冒虚汗,耳朵根子也充血发热发红。 或是看出了殷恬安的犹豫,张白圭朝身后打了个眼色,后面的吴缘摇了摇头,伸腿向前站了一步,来到殷恬安身侧。 回想使团出发时,帝国时局就已经糜烂至崩溃边缘,如今又过去大半年,局面可想而知。此时,无论如何,眼前这个男子,必须尽快安全抵达帝国,登上帝位。至于,殷恬安自己怎么想的,张白圭知道,自己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他要的,只是殷恬安这个人,这个活生生的,帝室血脉!至于后续的劝诫安抚事宜,帝国那边的太后及群臣们,有的是时间。 “干嘛?”吴缘突然站出来,并一把抓住殷恬安手臂,把紧张的殷恬安吓了一跳。 殷恬安刚才一直在紧张的胡思乱想,根本没注意到,随着黄石的一番奇怪的掐印拍打,星海阵的那块巨石周围,发出了一圈淡白色的光圈。 吴缘有些不耐烦地看了殷恬安一眼,手上发力,将被抓住的殷恬安,使劲扔进了光圈! “送殿下一程!”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