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武当争雄记》 第一章 夜—— 静静地拥吻着万物,它黑暗的手掌,抚摸着大地,同样也抚摸着山明水秀的西子湖。 此时,银辉满地,万籁俱寂,天色将近午夜,沿着湖畔,有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经过了鞋履的践踏,发出清晰的“沙沙”响声,在这沉静的月夜里,声音听来显得分外的刺耳、凄凉与孤独。 月光由密密麻麻的柳隙间泻漏出来,虽然已是如此的软弱无力,但朦胧中,依稀可以看见,此刻正有一面孔瘦削而清癯,背插古色长剑,身穿杏黄道袍,年约五旬左右,银发飘飘的老道士,踏着朦胧的月色,披着凉爽的晚风,低着头,负着手,慢步缓缓地走着,走着…… 这孤独的老道士,并非等闲人物,原来竟是被当今武林中,尊为泰山北斗的一派武学大宗师,“武当派”第七十二代掌门人紫阳真人。 忽然,他轻轻地喟叹一声,停下了脚步,月光下,只见他满脸忧悒之色,两道斜飞入发的长眉,竟已锁上了一个愁结,嘴唇嗫嚅,喃喃自语道,“人生人死,犹如朝露。秋来秋往,岁月似尘土。真是人生十载有几啊……转眼之间,我接掌武当门户已廿多年了……唉!今宵中秋午夜,又临当今武林鼎足三大门派,在西湖‘三潭印月’处印证武学的第三次盛会了,想不到前两次的比武我都输了,而且还俱是名列最后。唉!武当数百年来,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威望,尽毁之于我的无能……廿年来,眼看少林、华山两派,手持‘武林帖’,指挥天下群雄的得意神色,实在叫人汗颜无地,愧对师门……倘若这次比武,再不能够夺魁,唉!也只有一死以谢师门浩浩之恩于万一了!”停了停,愁眉更是紧皱,脸色也益加凄怆,虎目泪光滢滢,声音有点发抖,又喃喃自语道:“我自己的生死,虽然毫不足惜,但是……但是身负血海深仇的恨儿,却又该如何是好呢……唉!真是叫我生亦痛苦,死亦痛苦,除非今宵能够争得‘武林帖’,不然怎么叫我有脸再生回武当山呢?” 他满腔悲痛无处发泄,右手指向旁边略伸了伸,卷住一枝倒垂的细弱柳条,漫不经心的稍微一用力,体内雄浑无匹的内家真力,却已由指端传出,但闻—— “啪”一声脆响,接着又是一声“砰”然巨音,砂石飞扬中,只见—— 那枝细弱的柳条未断,但这棵有海碗粗细的百年大柳树,却竟已齐根折断,栽倒在地上,断处犹如刀削一般,平滑如镜。 紫阳真人木然呆望这棵死树,出神了良久,心中慢慢的感到有些厌恶,不禁张嘴狠狠的唾了一口,涎水飞溅中,地上那棵古柳的粗枝上,竟然应声呈现无数小洞,涎液居然深深嵌入里面。 他两次无心中所微微显露出来的绝世功力,真可谓之惊世骇俗,吓人至极,若非亲目所见,试想又会有谁能相信,世上竟有这种武林高人呢? 看来,他本身功力,已达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之境界,能够化神还虚,以气杀人了。但是—— 他却鄙夷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心中竟自嘲道:“这有什么用?这又有什么用呢?唉!想不到我空负一身绝世武学,但却限于昔日之誓言,变成有翅难展,对敌时竟一点也不能施展出来,唉!不然廿年来,三派两次比武,怎会就眼看指挥武林的无上信符‘武林帖’,被他们得去执管呢?唉!真是……” 骤然,他的沉思,忽被身后一阵衣袂飘悠的响声所惊醒,心头一震,急忙转身一瞧,不禁又是霍然大吃一惊。 只见十数丈外之远处,正有一身着月白僧服,颈挂念珠,右手倒提一支金光流照的佛门禅杖,岸然出尘的老僧。身躯如似天马行空,布芒竞然离地半寸有余,脚下居然点尘不沾,飘飘御风,迎面疾飞而来。 紫阳真人见状,不由长眉紧皱,暗自发愁道:“真想不到,仅仅十年之间,这老和尚的功力,居然已臻‘御风飞行’之境界,看样子今宵自己难免又要落败……” 他心念未了,一阵飒然微风,那老和尚已乘风来至面前,双掌合十,满面笑容,说道:“紫阳道友雅兴可真不浅啊!以月为烛,超然迎风赏游,雅人深致,真是羡煞、慕煞老衲了。” 紫阳真人淡淡一笑,单掌当胸,回礼道:“慧悟大师,别来无恙,小别十年,大师功力精进不少,恭喜!恭喜!” 这慧悟大师不是他人,乃是当今武林中,声望最高的少林寺掌门老方丈,亦是上次“武林帖”的得主。 此刻,他闻言毫无骄傲神色,异常谦虚地笑道:“哪里,哪里!道友真是太过奖了,老衲已近朽木之年,难成大器……” 忽然,他眼角一闪,瞥及那棵死柳,不由心头一凛,身躯微晃,已来至树旁,俯身伸手一摸。 只觉断处滑不留手,再仔细一瞧,树干上并有无数深凹进去的小洞,滴滴珠水,在内闪闪生光,月光映射下,美似嵌在皇冠上的点点钻石。 慧悟大师不但功力深湛绝伦,而且见多识广,此刻见状自然识货,不由心如鹿撞,又惊又骇,竟然当场楞住,暗自思忖道:“如果这是紫阳真人所为,那么,今宵‘武林帖’可就要转手易人,没有自己的份儿了……” 半晌,他强自抑制心中的惊骇与难过,摆出一代武学宗师的风度,起身笑道:“可佩!可佩!想不到在此短促十年之间,道友功力竟能一日千里,练臻竿头化境,看来今宵‘武林帖’非真人而莫属了。” 紫阳真人神情呆木,径自垂首想着心事,对于慧悟大师所说的话一点也没有入耳听见。 慧悟大师见他沉默不语,心中难免有些不悦,白眉一皱,宣出一声佛号,声如晴天闷雷,震人心神不已。 紫阳真人闻声,才从深思中惊醒过来,心知刚才自己必是失仪之故,不由十分歉然地朝他一笑,然后长叹一声,满脸愁容,又缓缓地低下了头。 慧悟大师心中一震,立即化不悦而为惊讶,开口诧异道:“阿弥陀佛!道友功力已参造化,无人能及,难道还有什么心事,放怀不下吗?” 紫阳真人闻言心中一动,犹豫了一会,才抬头悠悠说道: “大师,你我虽是派别不同,但却素来气味相投,数十年之交,可谓莫逆。贫道等一下如果要是有事相托,想来大师当不致于会推辞吧!”面色更是凄绝,眼中充满着希冀,神情十分紧张,静静地等候慧悟大师的回音。 慧悟大师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以一派掌门之尊,居然启齿相求自己,闻言不由一怔,但随即豪气干云地哈哈大笑道:“既然道友如此看得起老衲,哈哈……难道老衲还能令道友失望吗?”心知这事必定异常重要,不由白眉微皱,追问道:“不过,这是什么……” “当!” 这时,月明星稀,时正午夜,一声宏亮的钟声,突然由远处的灵隐寺内传出,声刘夜空音彻霄汉,环山争相回鸣,好似万雷奔放,其响无比,刺耳欲聋。 他们两人闻声,但是大吃一惊,不约而同朝着湖心一望,不知何时竟已多出三点烛火。 慧悟大师见状,急急说道:“道友快走!了尘师太业已先我而至,再迟恐怕时间……”话声未毕,身形已自发动,脚下快似电掣风驰,疾朝湖中奔去。 紫阳真人大袖一层,身飘衣摆,不快不慢,始终跟在他身则三尺左右,联袂而行。 两人功力俱是深厚无比,这一施展出绝世轻功,身躯犹如离弦之箭,逾电超风,霎时间,踏着水中的一片浮萍,渐行渐进,放眼望去—— 烟波浩渺,荷花朵朵,湖心处隐现三块突立水中的小石塔(即俗称“三潭印月”之三潭也)各距数丈之远,略微做鼎足三角之状排列,三塔圆孔洞中,烛火熊熊,光亮灿然,映入水中,竟平白多添了三轮秋月,景色更是幽绝胜艳。 此刻,南面石塔之上,已有一身穿灰色僧袍,身材修伟的老尼,静若山岳般的垂目禅坐着,样子脱类拔俗,一尘不染,身后斜背着一把不满三尺的奇形短剑,弯弯曲曲好似鱼肠一样的剑鞘柄上,都嵌着夺目耀眼的点点明珠,风吹衣袂,宝相庄严,令人不由望而生畏。 原来,这老尼竟也是堂堂一代武学大宗师,以七七四十九招“旋空剑法”,称绝武林的空门侠隐,正是华山派掌门人——第一次“武林帖”把持人——了尘师太。 忽然,她双目一睁,精光凛凛,宛如两把利剑似的,看了看踏波而来的两人,炯炯逼人的眼神,忽又敛起不见,目光顿变柔和,含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竟是二位道友,久违了,久违了!贫尼在此敬致问候!” 慧悟、紫阳二人,闻言不由异口同声道:“不敢当,不敢当!我等来迟,有劳师太久候了。”话方甫止,却早已一东一西,各自飞落到另外两个小石塔上了。 了尘师太微笑不答,径自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侧耳细听了一下,才又说道:“明月当中,犹是未偏,钟声余音,尚自能闻,不知何谓来迟?倒是贫尼来得过早啦!哈哈……” 紫阳等二人,刚才因恐来迟而不能参与比武,所以一路上,尽量放脚快奔,在这袅袅钟声还未静止之前,居然已越过十数百丈的辽阔湖面,轻功之速,真可令人为之咋舌,不愧为一代武学大宗师。 不过,人到底是人,并非铁铸的,他们一口气疾飞至此,饶是功力卓绝,竟也不由略感疲倦,微微盘坐调息一下,慧悟大师首先开口笑道:“现在不过只差一瞬,钟声即将了止,但仍然还不见有别派前来,看样子今宵武林第三次大会,依旧是相往年一样,又只有我们三个人了。”话声方落,蓦地—— 水中深处,突然传出一串细长而清晰的声音:“好——睡——好——睡——真——好——睡——啊!” 这话声宛如万缕游丝,穿水传来,似强似弱,时高时低,飘忽不定,忽而东,忽而西,忽又近,忽又远,不但使人无法捉摸,而且最厉害的是闻声气血翻涌,体肤欲裂。 紫阳真人闻声,心中不由暗惊道:“这人是谁?怎会有如此功力,看来并不下于慧悟他们,唉!今宵又多了一个强敌。” 慧悟,了尘二人也不禁大惊失色,知道这声音是一种极其难练的绝世武功“厉声断魂音”,此功若能练至臻化境,可以逼音成墙,无形中宛如万载千斤闸一般,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把人压得七孔出血而死,十分可怕。当下不敢大意,急忙收敛心神,运功抵抗。 这时,了尘师太苍眉一皱,心中甚感不耐,嘴唇一陈翕动,竟已施展出“传音人密”的绝学,丝丝语音,破水而入,道:“何派高人故弄玄虚?若是有心而来,当知午夜时间一过,即不得参与此会之规定……” “哈,哈,哈,哈……” 一阵狂傲大笑声中,十余丈外的湖水,竟然无风大滔起来,怒浪排空,汹汹涌来。 塔上三人见状,知是有人在湖底借着笑声,传发出体内真气,进而逼水高涨成浪。连忙运目望去,不由霍然大惊。 只见浪花澎湃中,不知何时浪头顶上,竟已端正正地贴水盘坐着一人,但他身上的长衫,却干干滴水未沾。 这人,是个四十有余、五十不到的中年儒生,白面无须,在黑色葛袍衬托下,样子更显得英俊潇洒,但炯炯灼人的朗目中,却不时闪耀着狡戾毒狠的寒光。 此刻,他虽端坐在浪顶上,却好似置身平地一样,纹风不动,定若磐石似的,轻飘飘,悠荡荡地,活象大海里的一叶扁舟,随着起伏不定的巨浪,逐波而来。 慧悟大师等人,一时俱为他这种绝世轻功震慑怔住,紫阳真人虽然心中也吃惊不小,但却暗自想道:“这书生恃才傲物,嚣张欺人,实在狂得可恶,看他目藏邪气,定非善良之辈,不如给他一记‘乾坤指’,杀杀他的骄锐,让他也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好在此时不是对敌,纵然施展出来,也不能算是破坏昔日的誓言啊!” 他心念至此,立生决定,暗中凝神运气,力聚右手食指,袖角微动中,已在袖内隔空遥遥一点,一股绝强无俦的阴柔罡气,随势传出,疾去逾电,而且袭击的范围,也越来越广。 蓦地,汹涌过来的排空巨浪,戛然而止,湖水立即平静如初,好似一面光镜,滔天巨浪一晃已成过去。 那书生似乎做梦都未曾料到,竟会有这突来其势的变化,心头猛地一震,丹田真气立即松懈,还未来得及转念,膝下半截身子,却已浸入水中,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复又凝聚了真气。 只见,他双手“呼”地平伸而出,轻轻拍了水面一下,身躯突然凌空拔起,黑影闪动间,势如惊鸿一瞥,盘坐原式未变,但却已飞身至一朵荷花之上,那样子就好象观音菩萨身旁的善财童子似的,荷花托身,悠哉而又游哉。 他神态虽是潇洒已极,但面色却是难看非常,遮不住他脸上与眼中所泛现出来的惊骇之色。 这书生性极阴鸷,刚才虽然吃了不小的暗亏,但现在却不动声色,仅把两道炯如火炬的寒光眼神,默默地投在塔上三人身上,来回溜扫着。 半晌,他终于失望地收回了目光,找不出任何一点可疑的蛛丝马迹,心中不禁暗自思忖道:“这三个老不死的臭东西,饶是他们再苦练十年廿年,也无法练臻这种绝世功力……但是,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会有谁呢?……啊!难道此刻竟另有高人在附近潜伏……” 他越想越惊,心悸未消,不禁目光又现骇怯之色,急忙流盼四顾,但眼中所见,水天一色,除了塔上三人外,杳无人迹,不由又暗自纳闷起来,如坠五里雾中。 紫阳真人见他惊惶失措,疑神疑鬼,不由心中暗笑不已,轻咳一声,似有意似无意道:“施主刚才一连所施展的绝世武功,实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贫道衷心地不胜敬佩,但请恕眼拙,不识施主何派高人?尊姓大名?” 书生闻言“嘿嘿”干笑两声,脸色竟不由一红,但随即又恢复自若,心中暗道:“刚才那种阴柔罡气,袭击过来之时,连我首当其冲的人,都未能事前发觉,又何况是他呢?自己真是太多心了……哼!哼!你虽然言词极尽恭维,但等一下也绝难饶你不死……” 他想着想着,煞气不由泛现眉梢,眼中两道凶光,电扫了紫阳真人一下,面色峻酷可怖,冷冷说道:“我‘百毒天君’魏三省,乃南荒野人,哈哈……怎够资格被你堂堂武当大派,掌门高人识得呢?哈哈……”听语气,他不但已知道紫阳真人,而且好象还跟武当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塔上僧、道、尼三位世外高人,闻言心头一震,暗惊道:“原来竟然是他?难怪有这等罕见的功力!” 这时,紫阳真人见他口锋锐利,咄咄逼人,不觉心中怒火陡起,剑眉一扬,脸罩寒霜,不甘示弱,连连冷笑几声,就要出口反讥。 慧悟大师眼见两人气色不喜,似早有怨仇,不禁感到很是诧讶,心想:“他们本不相识,何以方一见面,就针锋相对起来,互不谦让,竟失去武林高人应有的风度,这实在真是太奇怪了。” 忽地,他心中一动,数十年前的往事,历历幕现眼前,不由白眉紧皱,暗叹道:“看来今宵不可能再办到以武会友点到为止……” 原来,这狂傲不羁的书生,竟是以毒驰誉武林的“百毒门”之掌门人,他聪慧灵颖,不但家学渊源,并还曾拜异人“冷孤子”为师,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行径更是诡异莫测,自出道以来,所向无敌,为近几年来叱咤人物,风头之键,不下当今武林中任何一人,尤其心之狠毒,更是无人能超其项背,历来手下无全尸,成为武林黑白两道的头痛人物。 三十年前,天下各门派在“天池”比武时,百毒天君之父“辣手仙魔”魏善摆下“迷天漫地百毒阵”,扬威武林,以绝毒暗器,杀伤“武当派”高人多达十余名,虽然后来他也死在“武当派”所摆的“六子连房阵”内,但两派仍然仇恨不化,成为不解之宿仇。 且说,这时慧悟大师眼见两人横眉怒眼,变颜相向,形成剑拔弓张,一触即发之势,不由急忙朗声阻止道:“阿弥陀佛!现在午夜时间已至,两位……” 话声未了,突然半空中传来一声开天劈地之长啸,啸声凛然摄人魂魄,其势更是疾快难言,好似电射一般,余音袅袅尚在绕耳,但慧悟大师身旁,却已凌空飞落一人。 来人轻功身法,神速绝伦,实为武林罕睹,慧悟大师见状不由微感一怔,敌友未分前,纵然他武功卓越,也不敢大意。 刚想作势出掌时,忽然耳畔响起一阵极熟悉的声音道:“喂!我说头上六个大麻子的和尚啊!你发发慈悲,坐过去一点,让我老要饭的休息休息。” 慧悟大师闻言一惊,立即撤掌收势,定睛一瞧。 只见来人竟是个腰插打狗棒,衣补百绽,浑身油污,肮脏不堪的赤足老叫花子,头顶半秃,发色苍然,瘦骨鳞刚,十分可怜,右足尖点着石塔边缘,身躯凌空来回随风摇摆着,样子虽然危险之至,但却也十分滑稽好笑,活象是个不倒翁似的。 慧悟大师这一打量来人,不由心中暗惊不已,身躯一动,刚站起来一半。 那老乞丐见状,似乎已知他心理,右手一按他左肩,双目半眯,怪声怪气地骂道:“你这小和尚,越来越没出息,坐下,坐下!少来这一套!” 慧悟大师忽觉一股绵绵道劲,直压而下,心知这老叫花子功力无敌,非自己所可比拟的,只好顺势又一屁股坐下,无法再起身拜见,当下连忙把身子向旁移了移,恭声笑道: “老前辈闲云野鹤,少室‘舞剑亭’一别,晚辈已有三十年之久,未能拜见了。”语气略顿,白眉轩动了一下,又接道:“老前辈今宵侠踪再现,难道竟也是为了……” 那老叫花子白眼连翻,十分不耐,打岔道:“废话,废话!难道老要饭的此来千里,不是为了这个,竞还会是为了特地跑来看你这个没出息的小和尚吗?”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砰”地一声,坐了下来。 紫阳真人等三人见状,不由惊骇异常,他们虽不知他是何许人,但心想慧悟大师在当今武林中,位居是何等的尊高,这老乞丐一再倚老卖老,出言不逊,慧悟大师修养再好,恐怕这次也再难强忍了。 哪知,慧悟大师闻言,竟仍然不以为忤,一笑置之道:“老前辈来晚一瞬,如今时间……” 老叫花子未等他把话说完,已知其意,霍然站起身来,惊呼道:“什么,慧悟,你说什么?……罢了!罢了!想不到我老要饭的一时贪吃,竟忘了时辰,害我白白跑了一趟,唉!真是该死该死!”双手一扬,朝着自己红光直冒的头顶,就是“劈哩啪啦”地乱打一阵。 忽然,他“啊”了一声,好象发现什么似的,双手倏然而住,沮丧的语气,也随着转变过来,自我安慰道:“哈哈!哈哈!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反正我老要饭的,生来就注定是劳碌苦命,再说那本臭东西,又不能当饭填讥……” 话声至此,方觉失言,舌头一伸,做了个鬼脸,斜眼一看,四人正怒目敌视着自己,心知苗头不对,不声不响,连大气也不敢喘,赶紧施展绝世轻功,纵身离去。 这时,只见慧悟大师脸色万般庄严,从怀中迅速取出一卷羊皮,大声喝道:“丐侠勿弃,听令!”后面两个字的声音,又长又大,百里可闻,好不威风。 紫阳真人等三人闻言,不禁抖然大吃一惊,他们虽然早已知道,这个相貌不扬,十分滑稽的老叫花子,并非等闲人物,但却未曾想到,竟会是名震四海,绿林中闻名丧胆的风尘怪杰,“九州八奇”中的老二丐侠勿弃。 此人性极奇特,说乖不乖,说痴不痴,但每每做起事来,却是无头无脑,令人想象不到的绝。早年他以一手“翻云十八杖”,饮誉江湖,无人能敌,武功深不可测,和慧悟的先师“云海禅师”最是交好,慧悟大师的一身武功,少说也有三分是他教的,所以无怪乎慧悟对他如此地恭敬。 且说,这时丐侠勿弃方奔出数丈,突闻“听令”两字,不由身躯一颤,急忙应声停了下来,脚着荷花,回身一看,脸色顿如白纸,骇得魂飞魄散,形若泥塑木雕。 只见,慧悟大师神色肃穆之极,高高站在石塔之上,双手恭恭敬敬捧着一本半尺见方的羊皮书卷——正是他刚才咒骂的臭东西。 黄色的封面中央,赫然写着睹目惊心的三个金字“武林帖”,字旁并有许许多多由各种颜色所书写的“令”字。 这正是数十年前,天下百派的掌门宗师,在“天池”比武之后,所共同亲笔签署的武林无上信符。不论何派何人,见帖如见祖师,均须听其指挥,不得有所异议,否则即是欺师灭祖,成为武林大众公敌,人人可得而诛之。所以饶是丐侠勿弃武功盖世,辈份至尊,但见慧悟大师传出“武林帖”也不由不大惊失色,十分惧怕。 此刻,慧悟大师白眉紧皱,喝叱道:“勿弃,你可是自恃武功无人能敌,而藐视……” 丐侠勿弃闻言,心中惴惴不安,急忙把头一低,诚惶诚恐道:“弟子斗胆不敢,只因……” 慧悟大师白眉一扬,冷笑一声,舌绽春雷,大喝道:“住口!” 丐侠勿弃果然应声住口,慧悟大师又接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见帖而不跪?” 丐侠勿弃虽然生性诙谐,但却也极为高傲,有生之年,除了幼时拜师学艺外,何尝为人下跪过?闻言不由踌躇了一会,但终于双腿一屈,满腹不愿的垂头跪了下去。 慧悟大师见状,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了许多,不过,言词却仍然甚为严厉,说道:“勿弃,你胆子可也真不小啊!竟敢出言辱及‘武林帖’,知道该当何罪吗?” 丐侠勿弃闻言,如芒在背,冷汗涔涔而下,好象是个负罪的犯人,听到判决状时的情形一样,脸若死灰,身躯颤抖个不停,声音也是如此:“弟……弟子知罪,任……任凭处……置。” 紫阳真人等三人闻言,神色也不由跟着紧张起来,屏息听慧悟大师将如何处理这件不平凡的事情。 慧悟大师沉吟了一会,忽然慈目中猛射两道湛湛的精光,说道:“勿弃,念你刚才言出无心,且又尚无大过,故此从轻发落!”停了停,又接道:“罚你泰山绝顶‘玉皇峰’上,面壁五年,以为警惕,下次再犯……哼!哼!去吧!” 丐侠勿弃素来无拘无束,终年飘忽不定,行踪有如野马无羁,看来如叫他面壁五年,必是痛苦不堪了。 哪知,他闻言抬起头后,脸上竟没有半点不悦之色,而且竟还十分感激地磕了个头,说道:“弟子谢恩领命!”说罢,起身刚想离去。 此时,百毒天君见状,不觉甚感失望,低声喃喃自语道:“可惜,可惜!要是由我传令,可就不能这样轻易地便宜他,起码也要叫他自废一手一足,使他以后无法再争雄于武林了。” 这串语声,虽然细弱的好似蚊鸣蝇叫,但丐侠勿弃能高居“九州八奇”的老二,可想内功是多么的深湛,此刻居然被他一字不漏全部听了进去,不由勃然大怒,竖目瞪了他一眼,若非现在他是负罪之身,看样子决不会就此轻饶百毒天君的。 他强忍心中欲发的怒火,暗道:“倒霉,倒霉!真是他妈的一O八代臭鸟霉,鸡肉还未吃到,却被鸡骨头给梗住了。”身形如落花流水,几个起落,早已飞身踏着浮萍而去。 这时,慧悟大师望着驰去如飞的丐侠背影出神,往事历历,清晰可记……一幕一幕泛现脑际,不由心中十分感伤,但刚才势不得已,又何况五年的面壁,还是欺师灭祖罪中,最轻的处置呢! 少顷,他黯然长叹一声,把“武林帖”收进怀中,游目四顾道:“现在时间不早,我们开始比武吧!”语气略一停顿,又接道:“按照‘武林帖’内之规定,比武共分三项,一、是内功。二、是文学。三、是兵刃。” 百毒天君闻言一呆,说道:“大师,难道就只有这三项吗?” 他向来自负轻功与暗器,独步武林,冠绝天下,所以闻言不禁大感失望,情急之下,竟不觉脱口而出。 慧悟大师白眉微皱,十分不悦道:“阿弥陀佛,老衲身入空门已有五十载矣!怎敢诳语骗人,施主如果不信,当可立问两位道友。”说罢,随手指了指紫阳真人与了尘师太。 百毒天君心中暗骂好秃驴不已,但脸上却堆满笑容,急忙说道:“小弟一时失言,大师切勿多心。” 慧悟大师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眼中精光暴射,电扫三人一眼,又说道:“老衲忝为上次‘武林帖’之得主,这第一场比武内功的题目,照理该为老衲所出,各位可有何意见?” 他见三人敛口不语,无所异议,才又接道:“老衲的这个题目,再简单也没有了,只要大家各露一手,自己认为最要得的内功绝技就行了。”说罢,垂目凝神,开始禅坐运气行功起来。 少时,只见他浑身汗下如雨,须眉颤动不已,头上青筋暴突,脸色红如火盆,身躯渐渐的竟向下沉陷。 众人见状,不由心中一震,惊呼出声道:“好厉害!好深厚的功力。” 原来,慧悟大师跌坐的石塔,本来是高出水面约有七八尺左右,但此刻居然却已被他运功向下压低,直入水中,竟达四尺之多。水平石塔圆洞边,孔中熊熊燃烧的蜡烛,好象是长在水面一样,光映荷花,朵朵鲜红,更加娇艳醉人。 片刻,他散了功,松了气,石塔又慢慢地向上浮起,又变回原状。他表演完后,含笑道:“老衲不自量力,竟在三位面前班门弄斧,真是贻笑方家,哈哈……” 了尘师太微笑接道:“大师何出此言?贫尼这才真是丑哩!各位不可见笑啊!”闭目垂臂,竟然禅坐入定起来。 大家见状,还以为她在聚精会神,要表演什么不传密技呢!不由六双眼睛全凝神注视着她。 哪知,过了一会,仍然还不见她有何动静,不禁都感到有些奇怪,心中正在诧异不解时。 忽然,了尘师太修伟的身躯,居然离塔凌空徐徐上升起来,最初不过二三寸之微,但后来竟又渐渐地提高,直至四尺左右时,就停止不见再高升了。 蓦地,她双目突地大睁,精光万道,犹如火炬,闪闪灼人,眼珠似欲脱眶而出,凝聚毕生功力,努力挣扎了几下,悬空的身体,倏上倏下,不停地浮沉着。 半响,了尘师大力竭气尽,心知无法再向上提升,双目一阖,接着“啪”的一声,又落回塔上,满脸倦容,长长吁了口气,径自调神起来。 百毒天君自幼嗜武成癖,此刻眼见两人功力卓绝不凡,为生平罕见,也不由拍手赞道:“好一手‘超尘拔俗’的绝世内功,和慧悟大师的‘撑天拄地’轩轾难分,平分秋色。”转首朝紫阳真人阴恻恻的一笑,目光轻蔑至极,嘴角上还挂着讥讽的笑意。 紫阳真人见他如此看不起自己,不由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佯装未见,不去理他。 他刚才眼见慧悟、了尘二人,功力超凡人圣,几达随意所为之至高境界,心中甚是忧愁,不由迟疑了一阵。 百毒天君见他无举无动,心知他正在做难,不禁趁机讽刺道:“哈哈!现在该上次比武高居第三名、武当掌门紫阳真人表演了吧,但怎么却不见动静呢?难道竟吝技不露,怕我这南荒野人偷去吗?哈哈……” 紫阳真人闻言脸色渐红,十分尴尬不安,正在难决之时,忽的心中一动,暗喜道:“啊呀!我怎这么傻,竟没有想到此点,现在虽是比武,但却不能算是对敌的啊!哈哈……自己这一身旷世绝学,可以不受誓言限制,任由施展了。” 他想到这里,脸上愁云一扫而空,也懒得理睬百毒天君的讽刺,含笑站起身来,双手平伸,头抬望月,这一下直把众人看得大感莫名其妙,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花样。 约有一盏茶工夫,只见他头若蒸笼,白烟热气冒个不停,又过了一会儿,口中、鼻中竟也随着喷出一缕缕的烟雾,而且越来越浓,霎时间,便已把他整个身躯淹没,样子活象是在腾云驾雾的大罗神仙一般。 众人俱是身负绝技的一派武学大宗师,见状心知这是一种极厉害的内功“混元无极功”,举手投足间,丈近左右无坚不毁,不由俱都惊骇万分,尤其是百毒天君见状更是大感意外,目瞠舌结,说不出话来,愕然呆愣住了。 骤然,紫阳真人发直行冠,大喝一声:“起!”声如焦雷突发,只震得湖水掀波。 众人闻声如梦初醒,急忙收敛心神,定睛再一瞧时,脸色不由随着目光大变,相顾骇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只见,紫阳真人绕身的轻烟淡雾,已不知何时消散,但脚下的石塔,却竟然应声破水而出,跟着他的身躯,一点一点地往上高升起来,一寸……一尺…… “轰”一声巨响,激起了一圈飞溅的水花,石塔又降至原状,紫阳真人气不喘,色不变,仍然气悠神定地站在石塔上,笑道:“出丑,出丑!” 慧悟大师性最旷达磊拓,见状不由纵声大笑道:“好啊,好啊!道友,可真有你的,老衲活了七十余岁,今宵可算是开了眼界,哈哈……这一场,我和师太没话说,现在就看天君的啦!” 百毒天君脸色难看已极,一会儿白,一会儿红,闻言后冷冷说道:“这场比试,在下甘愿拱手认输,无须再比。” 这时,了尘师太业已调息完毕,闻言十分不悦,寿眉一皱,徐徐说道:“天君,须知今宵比武,志在互相印证武学,并非是拼狠斗勇,天君如此说来,岂不才真是吝技不露吗?” 百毒天君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眼中杀气腾出,闻言以为了尘师太,故意借自己刚才讽刺紫阳真人的话,来使他难堪,不由气得竟哈哈狂笑起来,笑声戛然顿止后,恨声道: “好,好!……哼!难道我百毒天君会比你差吗?”说罢,也不见他凝神运气,小腹一吸,右臂接着向前伸出,手掌连连一张一合,暴喝道:“来!” 一股奇异的吸引潜劲,已由掌心隔空传出,只见对面丈远左右的一片荷花,果然应声自断茎根,向他手中疾飞而来,一朵一朵的凌空黏在一起,长达半尺有余,煞是美丽好看。 这时,众人见他居然能够以体内真气吸取物件,也不由齐声道好,百毒天君“嘿”地冷漠一笑,又暴喝一声:“去!”,臂一弓,手不动。但黏在掌心的数百荷花,却朵朵粉碎纷飞。功力能练到这种随心所欲,也实在极为难得,无怪乎他总是傲然目空一切呢! 这内功一项比完之后,慧悟大师流盼四扫了一下,笑着宣布道:“紫阳道友功能吐雾喷烟,力可气拔山岳,内功盖世无匹,这一场应是他得胜,各位道友可有意见吗?” 事实如此,了尘与天君自无异议,紫阳真人内心暗喜道:“这一阵我已获胜,下一场该是文试,自己幼逢奇遇,曾在东海‘蜘蛛岛’练武习文,攻读万卷经书,大约总不致于会输与他们吧!只要再胜一场,即可稳得‘武林帖’,看来今宵并不可悲……” 忽然,百毒天君开口朝慧悟大师问道:“大师,这一场胜负已分,下一场文试,不知该谁出题?帖内可有规定吗?” 慧悟大师微笑道:“这倒是没有,帖内仅规定第一阵比试内功的题目,应由上次‘武林贴’得主出题,此外第二、三阵,却无明白指定,不过往年我们都是由‘数指点将’来决定,这样是再公平也没有的了,我想这一次还是如此可好?” 紫阳、了尘二人,闻言点头称好,但百毒天君还是首次参与此会,闻言不免诧异道:“小弟不才,不知何谓‘数指点将’?敬请大师解释一二,以除在下茅塞!” 慧悟大师又微笑道:“其实这是小孩子玩的把戏,再简单也不过了!我们一齐随自己的心意,伸出几个手指头来。然后,总共加在一起,从老衲算起,由东向北,数到哪个数目时,指点到哪一位,就该哪一位出第二场文试的题目,这就叫作‘数指点将’,哈哈……” 百毒天君心想:“我们四人,都已年过半百,又都是武林所敬仰的一派宗师。却玩起小孩子的游戏来!”饶他性极冷峻,闻言也不由忍俊不住,抚掌大笑道:“好!好!这样可太妙了,我们返老还童,儿心未泯,将来流传下去,必成千古佳话,哈哈……” 紫阳真人等人听他一说,越想越觉好笑,不由也随声大笑起来。 半响,慧悟大师叫道:“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再笑了,老衲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 百毒天君心中一动,目露异光,暗忖道:“天保佑我,倘若这第二阵是由我来出题目,从今而后,我魏三省将少杀一百人……” 这时,慧悟大师把话说完,面色一正,又接道:“各位道友请注意,现在开始‘数指点将’了啊!一……二……三。” 音方甫落,四人-齐应声伸手出指,慧悟大师四指平伸,代表“四大皆空”;了坐师天握拳当胸,意为“尘念了无”;紫阳真人三指量天,而是“三清至上”;百毒天君最是狂傲,拇指高扬,似乎有“唯我独尊”的意思。 此刻,大家定睛一算,总共是八只手指头,慧悟大师含笑点将起来,道:“一……四……八。”数到“八”字时,正好指着坐在北面荷花上的百毒天君,又接道:“天君,这一场该由你出题了,我们三个考生,洗耳恭听考官大老爷的试题啦!哈哈……” 百毒天君脸泛黠狡之色,沉吟一会,阴笑道:“哪儿的话,哪儿的话!小弟这个文试题目啊!哈哈……太单简啦!太简单了,保管连三岁孩童也不会交白卷的,又何况是三位文武全才的世外高人呢?哈哈!哈哈……” 三人闻言俱感一怔,相顾无语,暗自诧异,静静地等他出题,但是,过了一会,百毒天君仍然大笑不停。 紫阳真人见状,不由眉头紧皱,心想道:“瞧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就好象这一场已是智珠在握,稳操胜券似的,哼!倒要看看他出什么深奥题目,能够难得住我不们。” 蓦地,笑声戛然而止,百毒天君脸色益加诡异,流盼四顾了一下,语气一变,奸笑道:“小弟现在出一副对联,三位只要能够对得上来,我姓魏的立刻当场拜他为师,决不食言。”又一阵哈哈狂笑声中,道出了上联句子: “宿古刹、品名茶、坐蒲团、披袈裟、闲来合十菩提下公子满怀想出家。” 紫阳真人等三人,本来见他敢大言不惭,心中不由暗骂道:“狂生,你现在别光耀武扬威,等一下可就有你好看的了。” 但是,此刻听他道出上联之后,不觉越听越火,到了最后,俱都勃然大怒。脸色邃变。三人忽的全由塔上站了起来,横眉怒眼地瞪着百毒天君,看样子真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了下去,才甘心罢休,连慧悟大师修养那么好的高僧,也眼冒怒焰,身躯战颤,愤恨万分,一时弩张矢上,形势十分紧张,大有暴雨欲来风满楼之概。 百毒天君见状,虽然内心暗惊不已,但却不形露于外,表面上毫无惶恐失措之色,似是胸有成竹一般,徐徐由荷花上站起来,双手一供,狡笑道:“请问大师,是否有规定来限制文试题目的字眼吗?” 慧悟大师闻言默默不语,紫阳真人却冷哼了几声。了尘师太信佛最虔,因此也最是气愤,转身朝紫阳真人与慧悟大师说道:“贫尼先走一步,十年后再会。”说罢,连看也不看百毒天君一眼,双肩微晃,一阵衣袂飘响声中,早已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纵身疾飞离去。 原来,刚才百毒天君所出的对联,虽是非常易对,但却极其歹毒阴损,联中含意猥亵,所以饶是他们三人都是饱学的世外高人,但譬如象这样一副下联,怎能使他们身为出家人说得出口呢?那是: “饮美酒、食狗肉、蓄娇妻、养美妾、兴至拥吻闺房间和尚一心要逃禅。” 且说,这时百毒天君眼见了尘师太被他气跑,紫阳、慧悟二人敛口无语,心中益加洋洋得意。但他到底是机警、狡阴之徒,此刻见两人气色不善,唯恐触发大局,对他不利,当下立即趁机收帆转舵,没再开口讥讽,说道:“大师,下一场的兵刃是该怎么个比法?” 慧悟大师强忍一肚子的怒火,冷冷说道:“哼!这一场就算是你赢了,下一场向来都是由第二场得胜者出题,因此仍然是你出,哼!哼!和刚才一样,随心所欲,并不受任何限制……老衲连败两阵,这一场只有做壁上观了。” 百毒天君虽听出话中有很多地方都是颇那个的,但他却置若罔闻,沉吟了一会,暗忖道:“紫阳真人这死牛鼻子,功力无匹,自己实非其敌,若不想个有利的比法,恐怕此番凶多吉少。” 他本不知道紫阳真人身负之绝世武功,在对敌过招时,要受绝大限制,而无法随心施展,所以不由他不顾忌万分。 忽然,他眼珠一动,瞥及塔孔中烛火所映至水面的三轮明月,不禁暗喜道:“这回可好了!自己冠绝武林的暗器阵法,虽然不能施展出来,但这一身独步江湖的轻功绝技,却可借题发挥了。” 当下,他一指水中三轮明月,朝紫阳真人说道:“水碧月明,负者为俗,我等俱是……” 紫阳真人见他咬文嚼字,佯装饱学之士,心中甚是好笑。末等他把话说完,已尽知其意,暗地里冷笑一声、身形一闪,已从塔上飞落,一式“金鸡独立”,单足点着西面一处水月之上,身轻若烟,竟不沉陷,提气说过:“咱们这一场比武,可是以三处月影为限,步出与陷入者即为输吗?” 百毒天君见状,不由心中一震,暗道:“这死牛鼻子的轻功,看来并不下于自己,这回若是弄巧成拙,那可太倒霉了。” 他话已出口,身为一派掌门宗师,即使再厚颜无耻,也不能反悔。当下一横心,说道:“不错,真人所言,正合在下心意。”右手从怀中取出一柄折扇,扇柄非竹非木,却是用美脂雕成的,长竟尺余,宽约二指。象这样巨大的折扇,又这样精致美观,的确还是天下所罕见。 这时,他看了看手中的折扇,又看了看紫阳真人,忽然目露异光,面现诡容,干笑一声道:“在下久仰武当‘九宫连环剑法’奥妙无穷,敬请真人不吝赐招。”摇身晃肩,脚下犹若行云流水,似侵实快,身影闪动间,早巳步下荷花,来至东面的一处水月之上,正好和紫阳真人遥遥相对。 紫阳真人见他轻功不凡,心中也不由暗惊,不敢轻敌大意。右手一抬,身后宝剑已出鞘在握。 此刻,坐在石塔上旁观的慧悟大师,心头一震,忖道:“二十年来,每次比武,从未见他拔剑出鞘过,一直是宝剑连鞘当兵刃迎敌,每每出言相问,他总是含笑不答,看来这剑必有什么不凡之处了。” 他运目一瞧,不由大失所望,心中诧异不已,只见…… 那剑色呈金黄,似由金子铸成,但却昏暗无光,好象生了锈似的。剑身特别细长,根本不成比例,宽仅指半,长却四尺,厚有寸余,锋刃处似若没有,钝得使人不敢相信这是一柄能杀人溅血的宝剑,活象小孩子玩的木剑一样。 慧悟大师经验丰富,心想:“紫阳真人如此看重此剑,从不轻易显露示人,定有其出奇之处。”当下忙又凝神仔细打量,才隐隐约约看见,剑身上龙纹深蚀密布,剑尖近处并深嵌两颗乌黑锃亮的珠子,整个看上去,好象是条金龙盘缠在剑身上一样,此外实在再也看不出,还有什么出奇不凡之处了。 这时,紫阳真人忽然闭上眼皮,双手拱剑过顶,嘴唇嗫嚅了一阵,样子虔诚至极,好象在祝祈什么似的,只看得百毒天君和慧悟大师心中不胜惊奇。 骤然,他眼睛一睁,神光湛湛灼人,低头亲吻了一下剑上黑珠,说道:“请!” 百毒天君心想:“他功力深厚无比,自己若不先下手抢占克敌先机,今宵必难如愿。”当下也不客气,道声:“有僭!”话毕势出,纵身飞至。扇影闪处,已施展出“百毒门”镇门绝技“追魂索命九九扇”一招“飞扇过河”,连点带劈,疾袭紫阳真人左肩。 紫阳真人见扇招未至,一阵强猛绝伦的潜劲,却已直逼过来,不由心中暗佩他功力深厚。当下,舌绽春雷,大喝一声:“来得好!” 未见他作势起步,身形仅只微微一晃,但已从容横纵避开,疾朝南面水月处飞去。同时,在这短促的空间内,他避招不忘攻敌,紧接着长剑反手一挥,招出“九宫连环剑法”中的“星移斗横”,卷风雷鸣,气魄万千,似削似劈,倏奔百毒天君腹部而去。 百毒天君见自己扇招落空,对方长剑打闪,一晃已临身际,不由大吃一惊,在这电光石火、间不容发的生死关头,猛见他冷漠地一笑,悬空身躯忽然陡变,双脚修地一拍,首足竟然成了水平直线,金色长剑呼啸贴胸挥过,真是千钧一发,危险之至,难怪他自负轻功冠绝天下,看来实在有其出众之处。 这时,他凌空身躯尚未落至水月上,突然反手向后一挥,折扇竞脱手做暗器打出。 紫阳真人方奔至半途,忽闻身后暗器破空作响,一惊非同小可。他久闻“百毒门”毒器之厉害,故此岂敢怠慢,长剑急忙舞成一片光幕。 “当”一声金铁交鸣,紫阳真人唯恐他不顾“武林帖”内之规定,而施展出武林闻名丧胆的“迷天漫地百毒阵”来暗算自己,当下竞借这兵刃交触之力,直去如飞的身形忽然凌空一转,飞落东面的那处水月影上,抱剑守一,谨做防备,然后定睛一瞧,不由更加的愤怒。 只见,百毒天君气定神闲,静站西面水月之上,朝着自己连连点头阴笑,样子诡绝而得意。紫阳真人越看越气,忍不住剑尖一指,破口骂道:“百毒天君,你也是堂堂一派之尊,居然还敢破坏规定,做出这种无耻行为,到底还要不要脸?” 百毒天君闻言知他指何事而言,不由连连冷笑,开口反骂道:“嘿,嘿!紫阳真人,你可别瞪着两只大眼,胡说八道,咱们找慧悟大师评评理!” 慧悟大师见状忙说道:“事属误会,百毒天君实在并末施展暗器,而是……” 百毒天君阴险绝顶,见他还要向下说,不由急忙阻止道:“大师不可多说,只要证明我没有打出暗器来破毁规定就行了。” 紫阳真人闻言,不禁心中纳闷,暗自诧异。 这时,百毒天君未容他多想,狂笑一声,身随声发,双足微弹,疾纵而来,半空中折扇颤摇,一招“万蜂出巢”白光闪闪,扇影幢幢,点向紫阳真人全身各大要穴。 紫阳真人不慌不忙,长剑一扬,一招“横架钢梁”,硬封袭来的扇势。 百毒天君见状,心中想起刚才第一场比内功时的种种情形,不由心生寒意,暗忖道:“他内功雄浑无匹,自己不可力敌。”一提丹田真气“呼”的一声,一式“巧燕翻云”,疾飞过来的身躯,忽然一个斤斗,又向后翻转回去。 紫阳真人见机会难得,长剑一领,纵身而起,一招“剑过玉门”,疾刺百毒天君的小腹。剑招将至时,忽然剑柄一沉,以虚变实,修化一招又狠又辣的“长虹贯日”,剑气丝丝透骨,猛刺百毒天君前心要害。 这时,百毒天君脚方着落南面水月上,忽见剑光好似匹练,寒风刺骨,一闪而至,不由心头一凛。他身经百战,临危不慌,左手一挥,一股潜力劲道,逼得袭来剑势微微一顿,紧接着施展出绝世轻功“脱袍换位”,身躯向西面飞去。 紫阳真人长剑未至,已失对方身影,仰首长啸一声,身形毫不停留,盘空旋转,灵活的好象一条游龙,又变势猛朝百毒天君追袭而去。 百毒天君刚才一念之差,顿失制胜先机,处于下风,不由焦急万分。此刻被紫阳真人遏得喘不过气来,情急之下,反手一扬,手中折扇又再度打出。 紫阳真人见状,勃然大怒,心想:“这下我可抓到证据,看你如何狡辩。”当下左手一抄,已经握住了折扇。 这时,百毒天君已停身西面月影之上,得意万分地哈哈大笑道:“这回保管你由真人变成死人,扇上附有剧毒啊!哈哈……” 紫阳真人闻言,凌空飞来的身躯不由一额,急忙张手松掉,但见折扇好象通灵似的,竞又飞回百毒天君的手中。 紫阳真人见状,不由大感惊讶。仔细一瞧,才看清,那扇尾之处,竟系着一条又长又细的银线,能够随心收发,就好象流星锤一样,不能以暗器论之,心想:“难怪慧悟大师刚才作证,说他没有施展暗器,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他心中想到中计中毒,不由气得须发俱颤,道冠欲裂,长剑闪动,力贯剑尖,施出一招最具威力、最为狠毒的“移山填海”,一道剑光急如电掣,雷劈而下。 百毒天君见他势如拼命,不由又笑道:“莫急,莫慌!扇上要是有毒,我岂不早已死掉?等着吧!有毒的还在后头哩!” 他正在沾沾自喜之际,猛觉金风扑面:头皮生寒,剑光有如冰山下塌,不由大吃一惊,没料到对方来势如此神速,匆忙中不及纵身躲避。当下心一横,牙一咬,赶紧行功右臂,力凝折扇,一招“白云出岫”,由左向右,抬扇斜封剑势。 这是他聪明之处。如果折扇由下而上,硬架长剑,必被震压得双足陷入水中,如此一来,这一场他就得俯首认输了。 且说,这时两般兵刃交触,发出“当”的一声巨响,两人^俱感心神一震,手臂酸麻已极,身躯竟互被对方凶猛的劲道震飞丈远,看来功力是株两悉称,难分轩轾。 此刻,两人借势提气,各自飞落水中月影处。紫阳真人在东,百毒天君在南,互相对峙休息了一会。 紫阳真人趁机低头向左手一看,并没有红肿中毒现象。他两番中计,更感百毒天君为人狡黠,不由心中怒火又再烧起,大喝一声:“看剑!”身形飘动,半空中潜运内力,劲贸长剑,连演三招绝学:“江河裂岸”、“回黄转绿”、“天长地久”,“刷刷刷”直似翻江怒饺、闹海龙王,卷起万点寒星,挟着移山例海之势,从四面八方猛攻而去。 百毒天君刚才因势不得已,出扇硬接了一招,虽感紫阳真人剑势极其威猛凌厉,但却不象他原先想象中的那么高强厉害,功力不过和自己在伯仲之间而已。不由胆气大壮,不再退缩,冷冷一笑,居然纵身迎了上去,扇舞如幕,不但化解了剑招,而且还趁机反攻追击。 且说,两人借着三轮水月做为停足缓气之地,各自施展师门绝技,拼命枪攻,以求克敌制胜,夺得武林无上信符“武林帖”。 片刻,百十回合已晃眼而过,百毒天君招式诡异绝伦,每招攻出,尽出人料,折扇并不时当流星锤打出,使对方防不胜防,因此稍占上风。 不过,紫阳真人却仗着武当镇山绝技“九宫连环剑法”,能攻能守,深奥莫测,毫无空隙可击,此刻虽然处于不利之势,但看来尚不致落败。 这番龙争虎斗,真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一时剑气纵横,扇影如林,星月为之黯然无光。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突然大变,星月躲入云端,湖面也披上了一层愁雾。霏霏细雨,淋得两人分不清哪是汗珠,哪是雨滴。 这时,激战方酣,紫阳真人手中那柄乌暗的长剑,忽然发射出万道夺目耀眼的金光,而且光华越来越盛,气冲斗牛,扫得云雾尽散,天边一抹金黄,煞是奇观。 紫阳真人见状,不由情神一振,长剑一领,奋起神力,忽采攻势。但见剑光如长龙涌现,经天匝地,四处游舞,一连抢攻十数余招。一时间,不但已把危势挽转回来,而且攻得百毒天君只有沼架之力,险象环生。 百毒天君一改刚才得意之色,眉头紧皱,满脸阴沉,沂扇舞成一幕光圈,只守不攻,严防对方狂风骤雨般的攻势。 渐渐地,他感觉金光刺目欲瞎,汗下如雨,肌肤烤灸得好象要烧了起来,体内气血翻涌难抑,浑身软弱无力,招式舞动,丝毫不带劲道潜力,心中烦闷非常,头晕眼眩,不由大吃一惊。 他乃绝项聪明之人,思前想后,已知这是紫阳真人长剑在作怪。当下强自提精会神,一方面避招躲式,一方面心中暗思对策。 原来,紫阳真人手中这柄奇形长剑,乃是前古神物,名曰“金龙赤火剑”,功能吸血摄气,使对方气血为之干枯,精力萎靡而死,威力无与伦匹。但却也阴毒至极。 此剑在数百年前二度出土之后,就未曾饮过人血,不然刚才宝剑离鞘,即可立射万道金光,不必过了这么久,才显露出他的威力。 且说,这时紫阳真人眼见百毒天君已呈败象,不由猛呼一口气,全身真力都凝聚在剑尖上,倏然身剑合一,凌空急射,剑气“丝丝”作响中,划起一道灿烂金虹,直如熊熊燃烧的火焰,疾向百毒天君的丹田要害刺去。 这一招乃是“九宫连环剑法”中的三大绝招之一,名唤“水天一色”,势若雷霞乍发,直可穿山裂岳,威力无比。不论对方如何封栏,也能硬生生排荡闯入,狠毒绝伦。 此刻,百毒天君身悬空中,躲无可躲,眼见长剑打闪,金虹卷射,一晃而至,不由惊骇出一身冷汗。他心中一急,竞被他启动了灵机。 只见他左脚尖一点右足面,双手向下一挥,悬空身躯,忽然又提气拔起数尺之高,然后气沉双足,使出“千斤坠”的硬功,猛踏紫阳真人手中的长剑。同时,嘴中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奸笑,紧接着手中折扇骤然迎面张开。 紫阳真人一剑走空,已知不妙,刚想撤招收式,猛觉剑身重量陡增,几乎无法把持,大吃一惊。定睛一瞧,忽然瞥及百毒天君手中张开的折扇,立感心神荡漾,热血上冲,真气顿懈,身躯竟向下沉坠。 原来,这扇名叫“迷魂扇”,扇面竟画着一幅刺目的活春官。七位绝色裸体佳人个个花容月貌,妖娆非常,人人星眸送媚,樱唇含春。粉雪股,紫巅丹桃,玲珑可窥,说不尽万种风情,淫态横生,活色生香,似欲脱纸飞出,好不叫人心痒骨酥。 且说,这时紫阳真人又气又恨,眼见双足即将落水,不由咬破嘴唇,借此一痛,心神才定。忙又凝聚体内真气,长剑一弹一抖,把停身剑上的百毒天君抛飞。 百毒天君心中一动暗喜道:“天亡你也!怪我不得!”趁机飞掠,纵至紫阳真人身后,手中折扇一合,当作棍棒,朝着他后心要害猛打而去。 紫阳真人长剑负重一轻,身躯刚升起尺余,猛觉身后劲风如刀,透骨生寒,不由心头一凛,仰首情啸一声,悬空身躯忽然用力一扬,竟被他硬生生的向横拗错开一丈左右。 但百毒天君却得理不让人,一声阴笑,施展出“浮光掠影”的轻功绝技,如影随形,紧追身后,玉骨折扇闪处,挟着一股排空怒啸而至。 “砰”的一声,如击败革,紫阳真人虽然躲过后心要害的致命一击,但却仍难幸免,右背着实重重地挨了一下,只感眼前金星直冒,体内气血乱窜,五脏离位,身躯向前飞出两丈多远。 在这一刹那时间内,紫阳真人耳闻身后百毒天君得意的狂笑声,不由百感交集,想到了身负血海深仇的恨儿,想到了师门的厚恩,想到了自己的命运,想到了……心如死灰,更加万分悲痛。 忽然,他脑海电光一闪,决定在落水败北之前,抱着宁为玉碎,不愿瓦全之心。当下不再犹豫,倏地施展出“蜘蛛岛”的旷世秘学,反手振臂一抖,一招“兴风作浪”,发出武林罕睹的剑波光浪,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似虚似幻,脱剑飞出。 这时,百毒天君一招得手,眼见紫阳真人即将落水而败,不由得意忘形,站在一处水月之上,哈哈直笑。 笑声未歇,突觉面前金光万道,涌现一条金龙,疾朝自己袭来,不由骇得魂飞魄散,脱口惊呼道:“不好!杂毛会使妖法……”急忙张扇一煽。 这一扇是他毕聚全身功力所煽,威力非同小可。只见一股排山倒海的罡气,随势击出。但却未能阻挡金龙的近身,“嗤”的一声,那柄贯注内家真力的扇面,竟被硬行穿了一个大洞。 百毒天君乍见眼前金光一闪,已知要糟,还未来得及转念,猛觉左臂一麻,齐肩而断,鲜血若泉。当下急忙咬牙忍痛,纵身至西面石塔之上,掏出“金创药”,敷在伤处,然后闭目盘坐,不暇多管,径自运功疗伤起来。 再说,紫阳真人刚才不顾内伤严重,施展出盖世绝技,招式发出,伤势加重,丹田真气突散,身躯犹如流星坠地。眨眼间,膝部以下,全然浸人水中,已正式落水告输。他武功再高,此刻也不敢挟技逞能,不然岂不名臭千古。当下,不由十分沮丧地跃回塔上,满脸沉痛,星目中泪光隐现,竟含蕴着两行英雄泪,长叹一声,仰望皓月,真是无语问苍天。 慧悟大师见状,心中也不由为他伤心不已,暗道:“如果你那招绝学早出片刻,何致会落败呢?……” 他当然不知紫阳真人心有难言之隐,刚才眼见大势已去,万不得已,才决心牺牲自己,不顾昔日誓言,施展出“蜘蛛岛”不传之密,以求杀得百毒天君,不让“武林帖”落入他这性嗜好杀之手,免得他将来兴风作浪,酿成武林浩劫。 但是冥冥之中,似有主宰,虽然剑出伤他一臂,但却未能把他除去……怎不叫紫阳真人伤心欲断肠呢? 蓦地,百丈高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鹤唳,声音虽小,但紫阳真人闻声却如遭雷须,全身一颤,忙用“通天眼”,目光如电,穿云而上,一见之下,不由面色遽变,阴睛不定,心中咕浓道:“你果然来了!你果然来了!虽然我已毁约,但仍然叫你心愿难偿……”目光迷惘,分不出是爱是恨,是喜是忧。 这时,慧悟大师忽然宣布道:“这一场比武,百毒天君虽然负伤较重,但紫阳真人双足陷水。百毒天君三战两捷,此后十年中,‘武林帖’该为百毒天君执管。”转首朝紫阳真人问道:“道友可有什么异议吗?” 紫阳真人闻言如梦初醒,苦笑一下,摇头道:“没有!”心中一动,忽然想到还有许多未了之事,急忙撕下一段衣襟,咬被中指,匆匆写了十六个血字,用手一搓,把布揉成一个细条,然后施展出“金针引线”的内功绝学,右手举剑,左手将布条向剑身中央刺去。但见那布条缓缓深入,转眼间竟把剑身穿了个大洞。 紫阳真人凄凉一笑,抬头望着一朵浮云,喃喃自语道:“不久的将来,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了。” “呛啷”一声龙吟,宝剑业已归入鞘内。他双手压在剑鞘上,来回地抚摸一阵,鞘内“嗤嗤”作响,剑身与剑鞘,居然被他潜运功力施展无双绝技“九阳神功”,非但把它们熔黏在一起,而且还把毕生精力全部蕴藏在剑内,食指指甲,凝力如戟。只见他在剑柄上写道:“欲知父母仇,尽在此剑中”。 这时,紫阳真人再也忍不住心头的辛酸悲痛,凄然泪下,转眼一瞧,慧悟大师早已纵身至百毒天君身旁,正在移交“武林帖”。二人对于他刚才的一举一动,均未注意,不然不知要多么惊骇呢! 只见,百毒天君高兴得手直发抖,恭恭敬敬地把“武林帖”收入怀中。 紫阳真人见状,不由长叹一声。慧悟大师闻声纵身过来,刚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忽见紫阳真人双手捧剑送来,说道:“大师,还记得刚才贫道在湖畔所言之事吗?”停了停,又低声接道:“请把此剑带到武当山,交给一个名叫‘仇恨’的孩子,贫道在九泉之下,亦不敢稍忘大师此番恩惠。” 慧悟大师伸手接过了宝剑,耳闻“仇恨”这名字,已够心惊肉跳,再听下去,不由脱口惊呼道:“什么?道友你……” 话声未了,猛闻百毒天君在那边打岔道:“紫阳真人,咱们这笔血债,等到十年后的今宵再算。” 刚想纵身离去,忽闻紫阳真人哈哈大笑道:“这笔帐恐怕要等来生才能结算呢!哈哈……”双肩微晃,身若赶月流星,一闪已飞落南面塔上,闭目盘坐起来。 百毒天君闻言却会错了意,以为紫阳真人取笑他,不由气得白脸变红,又羞又恼,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骤然,半空中又传一声清唳,响彻九霄。百毒天君与慧悟大师不由抬头一看,只见一双朱顶丹鹤,翅如车轮,雪羽凌风,破空穿云而来,距离紫阳真人头顶两丈多高,左盘右旋,引颈连声嘶叫,似乎认识他一样。 蓦地,鹤背上忽然响起一阵银铃声音道:“逸凡!逸凡!我苦苦等得这么久,今宵你已毁约,难道还有什么话好讲吗?快快跟我回去吧!” 慧悟、百毒两人闻言,不由一惊,急忙仔细一瞧,才看见鹤背上原来还负有一身材婀娜,身罩白纱的女人,和白鹤混成一色,若不仔细打量,根本就无从发现。 这时,只见紫阳真人闻言身如电流通过似的,连连颤抖不止,但却未睁目说话。 那鹤背上的女人见状,急急说道:“怎么?你听到我的话没有?”她脸被白纱遮住,因此无法看见她面色如何,但听声音,话中好似有点气愤。 紫阳真人双目仍然紧闭,但却开口说了话:“丽娜,我告诉你,此生此辈,你休想我娶你。”语气斩钉截铁,使人听来不能怀疑他的决心。 那鹤背上的女人闻言一怔,想到了三十年来空闺虚度,忍受寂寞的煎熬,到最后还是春梦一场,不觉由爱变恨,银牙“格格”直响,连声叫好,右手一扬,一股阴柔罡气,击在紫阳真人的胸部。紫阳真人闷哼一声,身躯摇来摇去,但却未曾倒下。 那身披白纱的女人,见状轻蔑一笑,身轻如燕,飘然落到石塔之上,玉指如葱,朝着紫阳真人胸前“玄矶穴”戳去,嘴中亦说道:“哼!难道你已练臻金钢不坏之身不成?看你接得了接不了我这一指。” 她指方点出一半,忽见紫阳真人嘴角渗血,不由芳心一震,矛盾的心理,使她不禁犹豫起来,终于把凝聚在食、中两指的真力,散功敛去,然后伸手打开紫阳真人的嘴一看,霍然大惊道:“你……你……你……” 只见,紫阳真人血含满口,早已断舌自绝。她不由惆怅若失,抱着他的尸体痛哭起来。 慧悟大师见状一惊,以为是她刚才出手击死他,因为她挡身面前,使他无法看清那是紫阳真人自己断舌而死。不由激于义愤,大喝一声,纵身过去,抡起禅杖便打。 那女人伤心之下,耳目不由失灵,等她发觉不对,禅杖已挟风扫至,好在她身负绝顶武功,当下趁着来势,破空飞起,半空中纤腰一扭,落至鹤背,抱着紫阳真人的尸首而去。 慧悟大师眼见一杖扫个正着,但却如击棉絮,居然毫无着力之处,对方不但未曾死伤,反而一杖把她送走,不由又惊又骇,当场愣住。 片刻,他才黯然长叹一声,朝着百毒天君说道:“请把今宵之事与这来历不明的女人,全部记在‘武林帖’上吧!” 百毒天君闻言心中一动,突生诡计,纵了过来,从怀中取出“武林帖”,问道:“怎么个记载法?”右手凝聚十成真力,贯注至“武林帖”,向前一送。 慧悟大师生性豁达,以己度人,不疑有他,刚想伸手接过来,告诉他如何记载,猛见百毒天君脸现诡容,手臂一弯,“武林帖”带着一股凌厉劲气,疾朝胸口要害撞来,不由大吃一惊。 这石塔面积本来就很狭小,两人又是近身而站,变起仓猝。慧悟大师想躲也无法躲,“啪”地一声,被打得向后倒飞,半空中连连口吐鲜血。 此刻,空中响起了百毒天君离去的哈哈大笑声。 同时,水中传出了慧悟大师恨恨的叫骂切齿声。 黎明前之一刹那,大地是出奇的寂静。 但是,有谁知道怨仇的种子,就是在这时播下的呢? “当!当!当!当!当:”钟响五声。 黎明虽然逐走了黑暗。 善良却没有战胜罪恶。 真是!无限的江山,容不下这无穷无尽的怨仇与罪恶。 第二章 武当山雄踞楚北,绵垠数百里,群峰丛叠,千岩竞秀,景色十分壮丽,为道家清修之好地方。 这时,腊鼓频催,残年将届,山中白雪皑皑,晨光披休下,银色无边,更凭添了萧索之意。 蓦地,松涛风啸声中,山下隐隐传来人语之声,只见有一倒提佛门禅杖、貌相极其威武的大和尚,与两个背负长形包袱、身带刀的小和尚,遥向山上驰来,脚下轻捷异常,身形犹如赶月流星,快逾闪电。转眼间,竟已翻越过几处峰岭,来至一座高岩之下。 但见,岩上迎面刻着三个刺目的大字——“解剑崖”。字走龙蛇,浑雄已极。 三人见字,不禁面现犹豫之色,裹足不前,那两个小和尚对望了一眼,躬身道:“师伯,我们要不要……” 大和尚浓眉微扬,左手一挥,道声:“不必!”声音“铮铮”作响,一听就知是位内力充沛、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 两个小和尚闻言,不由又面面相觑,应诺道:“是!”身形飘动,紧紧跟在大和尚身后,顺着一条山径,又复向上疾奔而去。 阳光照耀下,兵刃闪闪生光,三人竟对“解剑崖”三字,视若无睹,居然毫不理会武当派上山解剑之规定。 忽然,山左松林中,随风飘来一阵咬牙切齿声:“嘿!这回看你往哪逃?我不杀死你才有鬼,哼!而且还要剥你的皮,碎你的肉,使你永远永远永远不能转世投胎。”语气之狠毒令人听来不由毛骨悚然。 大和尚闻言心头一震,打了个冷颤,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暗惊道:“武当创派数百年,和少林并驾齐驱,为天下各宗各派之首,内家剑术,尊称武林,黑白两道莫不敬慑,是谁敢在此撒野……” 一阵“啪啪”响声中,又闻那声音道:“你以为咬了我一口,我就会死吗?告诉你,那可是妄想啊!即使会,我也要你死在我的前头。” 大和尚越听越惊,压不住内心的好奇,举目略一打量,只见面前松林重重,密遮天日,无法看清林内到底是怎么回事。当下迟疑了半响,转首朝两个小和尚道:“善因、善果,你们守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去看看是何方高人,敢视武当于无物?” 他自恃武功卓绝,竟不顾遇林莫入的武林格言,身形一闪,已迈步纵人林内,左掌当胸,右手禅杖高举过顶,一式“日战八方”,蓄势待发,好不威风。 他流盼四顾;不禁心中又纳闷起来,只见林中一片寂然,哪有人影,先前那声音,竟不知是出于何处,心想:“事不关己,管他作什。”方欲转身离去。 骤然,那“啪啪”之声又再度响起,同时,间杂着人语:“看你还能活多久,看你还能活多久。” 大和尚循声一看,原来那声音是出自一块巨石的后面,难怪刚才看不出所以然来,当下大喝一声道:“什么人?”声如骤发焦雷,震得树木不安地摇动着。 一语甫落,紧接着石后也同样传出一声怒叱道:“什么人?”语气托大狂傲,“居然敢管起我来了。打!”声音讯了,血光一闪一阵腥臭味中,挟着一条惨不忍睹、被剥了皮、血肉模糊的蝮蛇,疾从石后飞出,凌空猛朝大和尚打去。 大和尚一见之下,才恍然大悟,心知自己刚才误会,当下唯恐衣着被血淋上,不由急忙施展出“隔山打牛”的绝技,只见一股凌厉掌风,平胸推出,不但把袭来的蛇尸又击了回去,而且一声“轰”然长响声中,对面那有数百斤的巨石,竟也应势被掌风潜力给推倒。 “好一手少林百步神拳。”石后凌空飞出一人:“先别威风,接我一招武当剑法看看如何?” 大和尚闻言已知对方是武当弟子,而且听语气,似乎辈份还不小,心中暗想:“自己有事前来,不宜发生冲突,何况此事实因误会……” 他心念至此,方想开口劝阻,哪知对方身形奇速,只觉眼前一花,还未来得及看清,一缕刺骨寒风,已被空袭来,不由大吃一惊,忖道:“自己堂堂掌着一派门户,事已如此,不能缩头缩尾。”力发丹田,禅杖一舞,“啪”的一声,一切又恢复大自然原来安静的面目。 大和尚运目环顾,只见四野渺渺,杳无人迹,但地上却多出一柄断折的木剑,不由心中惊诧道:“这人轻功高若鬼魅,竟能来去无踪,但不知为何内力为却如此不济?”双肩微晃,附身出风,飘然飞出林外,朝着两个小和尚道:“我们走吧!”声音渐去渐远。 这时,一株苍松梢头探出一个人头,望着三人背影,自言自语道:“怪事!道士、和尚又不结亲,他们跑来这里干什么7……嘿!敢情还吃了豹子胆、老虎心呢!居然竟敢带着兵刃上山,哈哈!等下可有热闹好瞧的了。”“呼”地一声,提着半支木剑,象落叶一般,轻悄悄地飘了下来。 只见,原来竟是一气字轩昂,傲骨嶙刚,年约十四五的少年。生得英姿焕发,高而直的鼻子,和一对明亮深黑,喷射出火焰般热力的大眼睛,但白眼珠却白得胜雪,又好似有着冷冰的感情,还有那张时时抿得很紧、充分表现个性倔强高傲的嘴…… 这少年异质天秉,聪明无比,刚才眼见那大和尚一杖就把他手中木剑震断,心知敌我功力悬殊,自己绝非其敌,他生性高傲,唯恐自取凌辱,不由见风转舵,急忙借势施展绝顶轻功,飞身躲在树梢。 且说,此刻他见三人离去,不觉童心陡起,方想随后上山去看看热闹。但身躯刚刚一动,只觉五脏绞痛如麻,几至不可举步,不由大吃一惊,剑眉深锁,卷起左腿裤管一看,小腿肚子竟然已整个发黑,肿得一蹋糊涂,腆起得好象一座小山丘似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一个细小紫黑的牙印附在上面。 他一见之下,不觉星目中流露出怒毒之光,咬牙切齿,强忍体内穿心的痛楚,一步一拐的走到那蛇尸旁边,抬起右脚,使足了劲,拼命用力向下一踩,“嗤”的一声,血肉横飞,那条蝮蛇已整个被碎尸万断。 他俯身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还好象余恨未消地说道:“活该!活该!谁叫你咬我,不然我也不会这样对你。”望着它,目光坚毅至极:“这就是惹我的后果,不论谁惹我,我都会叫他变成这个样子……” 突然,他心如针刺,痛得他不由自主的把胸脯向前一挺,汗下如雨,脸若死灰,但却未曾呻吟出声,牙齿直咬得嘴唇汩汩出血。 他心知蝮蛇其毒无比,当下毫不犹豫,迅速的从怀中取出一柄精光四射的匕首,“刷”的一声,左脚黑肿的小腿肚子整个一块肉被削了下来。 这少年就有这般狠劲,虽然痛得直在满地打滚,但却仍然不愿呻吟出声,嘴唇抿得无缝可寻,个性表露无遗。 片刻,他忍痛又坐了起来,撕下裤腿的布,包扎在伤处,然后看了看东一段、西一节的蛇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小腿,嘴角浮起了一个隐约的胜利微笑,喃喃道:“值得!值得……” 蓦地,山上观内忽然传出三下清悠的钟声,群峰争相回鸣,响彻云霄,余音荡漾,直达数里之外。 少年闻声,眉心紧皱,样子甚为不耐,道:“讨厌!一天到晚,不是钟声,就是鼓声,烦死人了……”声音未了,忽又被三声鼓响打断,不由大感惊讶道:“咦!这些年来,从未有过钟鼓交鸣,莫非观内已有什么变故……” 他忽的心中一动,想起三个身带兵刃上山的和尚,暗道:“十之八九是因他们藐视本门规定而起,这场热闹上哪去找?千万可不能错过。” 他心念至此,也不管伤势如何,双脚一跛一拐地向山上奔去。但因刚创巨伤,不敢贸然施展轻功,以免伤势加重,所以前进得非常缓慢,半响过后,人还在山腰跑着。 这时,山上忽然星飞丸落般地跑下来一身穿蓝色道袍的年轻道士,老远就朝少年喊道:“仇师叔,师祖请您赶快到三元观去……” 听语气,敢情这少年就是武当派掌门人、紫阳真人唯一传授衣钵的爱徒——仇恨。 他闻言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青松,你瞎了眼睛不成?难道没有看见……看见我在山上吗?”本来他想讲他负伤,可是一想这样不好,不由语气一转,又咽了回去,而且尽量使身躯平稳,不再一跛一拐的。 青松道士虽然年纪较他稍长几岁,但是辈份却比他低了一辈,闻言仍是恭声道:“仇师叔,要不要我来扶您……”原来他老早就已经看到他一跛一拐的了。 仇恨大眼一瞪,怒叱道:“青松,你说什么?要扶我?我会让你扶?去!去!去!少惹我生气。”他年纪虽不大,但却已经学会了大人的腔调,喘了口气,接道:“青松,你知道是什么事吗?”一边说着,一边跑着。 青松道土闻言说道:“晚辈知道得不太详细,好象是三个和尚……” 仇恨打岔道:“可是三个身带兵刃的和尚吗?” 青松道士一怔,诧异道:“咦!仇师叔,您怎知道?” 仇恨得意的把头连晃,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一眼看见青松的目光死盯在自己的左腿伤处,不由剑眉微皱,恐他误会,急忙解释道:“你别胡思乱想,我这是被蛇咬的,喂!我问你,他们可是故意来找麻烦的吗!” 青松道土恐他不悦,忙把目光从他腿上收了回来,说道:“好象不是的,因为祖师见他们带兵器上山,非但没怪罪他们,而且还鸣钟敲鼓,亲率观内所有弟子,大开观门来迎接他们……” 仇恨脑海一闪,忽然想到师父临下山时对他所说的话,已知三个和尚的来意,暗道:“不好!”不再顾忌伤势恶化,运步如飞,疾朝山上奔去。 青松道士跟在身后直摇头,心中暗叹道:“仇师叔真是个怪人!” 且说,仇恨施展出轻功绝技,身形若冲天飞鸿,步履如风吹落叶,哪须片刻,早已奔至山上,进入观内,只见每人都面呈哀色,不由心中一酸,气血上涌,“哇”的一口鲜血若泉而出,人也摔倒在地上。 观内几个小道士乍见之下,不由吓得不知所措,有的伸手来扶,有的开口问道:“您怎么的了?您怎么的了?”语言举动,一望而知,是出于是肺腑,是真诚的。 仇恨手足齐动,未等他们来扶,已迅速的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很快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是复杂的,分不出、是感激他们的关怀,亦是讨厌他们的多此一举。 且说,这时仇恨满腹悲痛,身体摇晃着,步履踉跄,蹒跚的进入“三元观”。定睛一瞧,只见须发俱白的紫虚师伯,正陪着一个方面大耳、虎目狮鼻、令人不由望而生畏的中年大和尚,在那谈话。 仇恨方想跪拜下去,请他原谅刚才自己在松林内的无礼冒犯,但心中疑团突生,暗忖道:“恩师嘴中的慧悟师伯,是位年过七旬的老僧,但何以看来却只有四十左右?难道他已能练气驻颜……” 他眼角一闪,忽然瞥及放在案上的恩师遗物“金龙赤火剑”,不由眼圈一红,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但却始终没有流下,心想:“我不能哭,我不能当着他们面前哭,男子汉的泪水,除了往肚子里流,是不能被人看到的。” 这时,紫虚道长才看清这个被头散发,浑身血迹,脚部重伤的人是谁,不由大吃一惊,急忙说道:“恨儿,你怎么了?快过来让我看看!”语气充满着慈爱与关怀。 仇恨闻言惊醒,唯恐多说话会忍不住流泪,当下简短地答道:“师伯,我没有什么” 他转念一想,怕这样会使师伯伤心,辜负师伯的好意,遂两眼泪汪汪地走到紫虚道长面前,解释道:“我是被蛇咬了一口……” 紫虚道人见他面若死灰,隐罩一层黑气。闻言不由惊道:“是什么蛇?” 仇恨见他大惊小怪,恐怕讲出来会急死他,眼珠一转,撒谎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蛇,不过我已把伤处削去,师伯放心,那不会有什么关系的。” 那座中的大和尚见他眉清目秀,爱才之心油然而生,心知这小孩就是刚才和自己在松林内对过一招的人,也是失师临死前所托附之事主,当下竟未察觉仇恨用心之良苦,开口说:“这位小师弟是被蝮蛇所伤……” 紫虚道长惊道:“啊呀!蝮蛇绝毒无比,伤者百步之内,必然毒发而毙,你……” 仇恨稚气未脱,见师伯急成这个样子,不由破涕一笑,毫不在乎地说道:“要死早就死啦!哪里还能够由山腰跑到山巅呢?我在毒未发作之前,就把肉给削去,它再毒,也毒不起来!”说罢,还恐师伯放心不下,把缚在伤口的衣襟解了下来,指着小腿说道:“师伯请看,哪里还有毒存在啊!” 只见,伤处白骨嶙嶙,果然剧毒并未窜人体内。 紫虚道长见状,知他所言不假,终于安下了心,对他这种果断的行为,益加喜爱。双手抚摸着恨儿的头,喜悲参半,辛酸的一直说不出话来。片刻,才颤声道:“仇儿,你师父已……” 仇恨闻言已知他要说什么话,心想:“师父虽已仙逝,但他老人家永远是活在我的心头,我不高兴听这死字。” 心念到此,未等师伯把话说完,急忙接道:“我已知道,师伯您不要再说了。”目中露出哀求的神色,这是他第一次以这种眼光来看人。 紫虚道长见状,叹息了一声,说道:“恨儿,快去见见少林寺掌门方丈尊住大师!” 仇恨闻言一怔,心中暗想自己先前所料果然不差,他并非慧悟师伯,但心中却不由暗自纳闷,怎么少林寺又多出来一个掌门人,难道慧悟师伯也遭不测,可是再一想又不象,否则“金龙赤火剑”又怎会由他送来呢? 饶他聪明绝顶,但此中万分曲折,一时也难想通,当下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小弟拜见大师。” 尊住大师是和他同一辈份,现状也忙合十当胸,回礼道:“师弟不要多礼!” 仇恨心中疑团莫释,不由开口问道:“慧悟师伯他老人家……” 尊住大师闻言面色黯然,垂头低声接道:“先师业已圆寂数月,贫僧因须守丧百日,胡直至今日方才有空前来。” 仇恨眼中忽然喷射出一股极其怨毒之光,咬牙切齿,追问道:“大师可知家师是被谁杀……是怎么一回事吗?”他始终绝口不提“死”字。 尊住大师的目光和他的目光一遇上,只感心神一凛,不由心中直道:“阿弥陀佛,好怕人的眼神。” 当下,摇首说道:“这个贫僧不太清楚,失师从西湖归来时,已身染重症,不能言语动弹,不过先师临圆寂前,回光返照,才断断续续,喃喃道:‘长剑……武当山……仇恨……女人……’贫僧把先师所言,仔细琢磨了一下,才揣知大概,故一等守丧届满,即动身前来送剑。” 紫虚道长为武当硕果仅存之高人,经验丰富,闻言暗想:“慧悟大师所染重症,必是被人所伤之故。”但因见尊住大师闭口不提,心知定有难言之隐,并未追问。 原来,慧悟大师被百毒天君暗算所伤非浅,自忖必死无疑,遂不管伤势变化,脚不停步,连日赶回少林寺,但已是神志恍惚不清,把当日情形还未讲完,就早溘然长逝。 少林寺诸高僧虽然知道掌门人是被百毒天君用卑鄙手段所伤而告致命,但却一致决议,暂不把此事宣传出去,只说慧悟方丈因病而死,以免因两派恩怨而引起武林公愤,酿成空前浩劫,等将来有机会再图后举。 尊住大师为慧悟老方丈首徒,守丧百日后,即接掌少林门户,故他以一派之尊,率同两位护法和尚,前来武当山报信送剑,是无须解下兵刃,双手捧着上山的。 且说,这时仇恨耳闻尊住说慧悟临死前的语言中,竟有女人两字存在,知恩师必为这女人所伤,不由又追问道:“大师可知慧悟师伯所说的女人是指谁而言吗?” 尊住大师道:“先师言至此时,业已登身极乐世界,故贫僧不知这人是谁!” 仇恨低头沉思了一会;又道:“大师可知这次参加盛会的还有谁吗?” 尊住大师不加思索道:“此次除了少林、武当之外,还有华山的了尘师太和百毒门的百毒天君。” 仇恨“噢”了一声,不再开口,心想道:“四人中,只有一人系女性,慧悟师伯所说的女人,除了她还有谁?” 他妄作断语,并没有想到果真紫阳真人是被她所杀,那慧悟大师又何必隐名不说了尘师太,而说那女人呢? 其实,紫阳真人是自己断舌而死,并非为人所杀,不过慧悟大师因被那身罩白纱的女人挡住视线,未曾看清真相,因此误会层出不穷,阳错阳差,几乎导致武林大劫。 此刻,紫虚道长把放在案上的“金龙赤火剑”拿给了仇恨,郑重道:“这是你师父留给你的,看来剑内对你有很重要的秘密,你要好好保管。” 仇恨闻言一怔,双手恭恭敬敬地捧过剑来,急忙低头一看,只见剑鞘上写着“欲知父母仇,尽在此剑中”八个蝇头小字。 他一见之下,不由悲喜交集。悲的是恩师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自己的血海奇仇,喜的是父母血仇,即将知晓。 当下,急不待及一抽剑,但此剑早已被紫阳真人用“九阳神功”把它们熔黏在一起,他一连抽了几次,用尽了力量,直到气竭筋疲,仍然未能把剑拔出,不由气得脸红耳根,一声不响,转身就走。 紫虚道长摇摇头,心想:“这孩子一切都好,就是个性太倔强,太高傲了。” 这时,尊住大师见此行事务已了,当下开口辞行,紫虚道长坚留不住,只好命人再度呜钟敲鼓,率同武当三代弟子,送至观外,尊住大师与两名护法僧,挥手别去。 这一日仇恨心里很难过,一点饭也吃不下,一直把他自己锁在房内。一到了晚上,山中松竹齐涛,他的思潮也随着起伏不定,把他推人悲惨回亿的深渊…… 那时他才只有四岁,年纪虽小,但却永远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那是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深夜,他从睡梦中被父亲用棉花塞住嘴,丢进后院的枯并里,他没有哭,他只感到人类太无情。等他被恩师从井中救起时,他看见的是温暖的家,已经变成残忍的坟场,一排一排;没有首级的尸体,排满了他日间还在游玩的院子里,其中有祖父、有父亲、女弟妹……祖孙二代,连同佣人、伙计,总共有一百多人。大门口,好几丈高的两支白天还挂着“威武镖局”的大旗杆,自他离去的时候,却已经被一个接一个血淋淋的头,代替镖旗挂着了。他没有哭,他只感到一切都是血,除了血,还是血,将来他也要以血还血…… 当天边第一颗星星出现的时候,他开着窗户,躺在床上,希望让刺骨的寒风,把他的神经吹成麻木,他望着这第一颗星星,想着今后的行止…… 当天边最后一颗星星隐没的时候,众生复生了。在室外他抚摸着身旁的长剑,为将来自己染满血迹的一双手,感到高兴地哭了,眼泪一滴又接着一滴,复跟着他的脚步,一步又一步,向着山下流去…… 他——仇恨,现在开始仇与恨的生活。 第三章 晨光熹微,霞泛天边,一轮红日徐徐地在远处的山头出现了。 仇恨站在山脚下的歧路口,默默地听着晨钟的细诉,心头渐渐地抹上了一层哀伤,在这里,他曾经度过了黄金般的十年,一切,即使是一草一木,对他都是那么的熟悉…… 初次体会到离别滋味的他,现在已是双泪盈眶了,脸上很自然地流露出依恋的神色,不知不觉中,喃喃地自言自语道:“现在该是起床作早课的时候了,等他们发觉我不在观内,一定会出来寻找的,但是……但是那时我已经远离了,是的,远离了!直到有一天报了仇,我才愿意带着一切荣誉回来……” 仇恨异质天秉,别看他年龄尚不及十五,但是在他那早熟的头脑里,却充满着成人般的智慧。 昨夜,他细心思量的结果,深知道单凭他现时的武功,报仇是根本谈不上的,又何况杀父毁家的仇人还不知到谁? 自从他听了尊住大师的话后,脑海中始终以为那位名震遐迩,蜚声字内的了尘师太,就是他杀师的仇人,一度他曾冲动地想拼了命到华山一行,但是后来回心一想,理智清楚地警告他,那无异是自不量力,以卵击石,白白地牺牲罢了。 于是,他心中有了个决定,决定等到武功练臻化境了时,再来谈这目前还谈不上的一切,暂时——他摒除了报仇的念头。 仇恨下山的目的也就在此,他希望在他流历江湖的时候,能够从一些草莽英杰中,学得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即使是偷,是骗,是……他也都不在乎,为的是报仇——报他那惨绝人寰、祖孙三代一百多口生命的不共戴天之仇——报他那杀师的血海深仇。 仇恨幼时的遭遇,是极尽悲惨的。十年来,仇与恨就好象是条血色的火蛇,一直不断地噬咬着他的心房,因此使他忘了一切,只晓得报仇,报仇…… 严冬的早晨,并不象朝阳那样的令人看来有温暖感,一股刺骨沁心的寒风,穿过了他身上单薄的衣服,于是他的沉思与哀伤全被逐走了。 仇恨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头,同时也把衣襟掩拉得更紧些。惆怅的心情,早已一扫而空,悲伤,好似被他锁在衣外,不再属于他了。 这时,他很轻松地哼着平时由农夫、樵子那里所学来的小歌、小调,开始迈步踏进大道,向东疾奔而去—— 被蝮蛇咬伤的左腿,并未能在一夜之间痊愈。起初,他还不觉得怎样,可是到了现在,他那深锁的剑眉,告诉我们他是有点痛了。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一些,因为痛苦是暂时的,而雄心却是永远的,所以每当他目光瞥及左腿的伤处时,心中不觉会升起一种高傲的意识,暗道:“这算得了什么?吃不得苦,受不住痛,又怎会变成一个伟大的剑客呢?……” 一路上,他流盼四顾,英姿勃勃,望着那些朝后倒驰的景物,以为是在向他挥手送行,不由满怀高兴,憧憬着他似锦似绣的未来,兴奋超过了一切。 看他那种雄赳赳,气昂昂,不可逼视的样子,使人觉得虽然他还未成为名闻宇内的武林高手,但却已先具有高人所不可缺少的威严气质。 江南早春,当草长莺飞的时候,仇恨辗转来到了浙江境内的新昌—— 经过三个多月来的奔跋,失望象一支无情的箭,穿透了他的心,也粉碎了他满怀的希望。 现在,除了他原有的武功,仍是毫无所得,他深深感觉到异人奇士的难访,更体会了凡事可遇而不可求的这句千古名言。 有时候,也就是说当沮丧降临到他身上的时候,好几次,他想要折道西行,重回武当山,再去过着山中呆而乏味的生活学着恩师曾经告诉过他的那些不足以报仇的武功。 但是,也许是由于自尊心的作祟吧,使他放弃了这种极不光荣的念头。他觉得这样将会成为无意义的出走,同时也会变成同门耻笑的对象,他要等到将来名满天下之后,才载誉归返,那时同门就会以羡慕的目光看他,那是他多么高兴得到的呢! 他——一个十五岁还不到的小孩竟然会忍受成人都还不能忍受的痛苦,跋山涉水……毫不回顾地咬牙挺胸前进,这到底是为什么? 关于这一点,他自己是知道的,那是由于自尊心与仇恨的驱使,为了这种决心能够永久存在起见,每当他午夜入眠前,他总要回忆一下自己血淋淋的往事,同时也不断的抚摸那柄藏有自己仇人与自己身世的长剑。 仇恨在新昌停留了有旬日之久,他原以为这个极为繁华热闹的大城县,一定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其实,他想错了!除了一些走江湖卖艺的不凡武夫粗汉外,他没有见到一个是他所要寻找的奇人异士,十日之中,失望如附骨之蛆,还是跟随着他。 这些日子,失望虽是绵延了他整个的雄心,但却未能息灭他胸中熊熊燃烧的仇恨火焰,他——并不灰心。 这一日将近中午,他决定前往附近佛教圣地的天台山一游。一来,他想借此解除一下他心中那苦闷,二来……他主要的目的,还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机遇。 于是,他带着一颗沉重的心,离开了此地最小的客店,陪伴他的只有他自己孤独的影子,和那柄有他人高,不知被他抚摸过多少遍的“金龙赤火剑”,再不,就是怀中的一点碎银了。 他费力地拖着脚步,蹒跚独行,一种说不出来的莫名滋味,在他心头荡漾缭绕,薄薄的嘴唇,紧闭成一条弧线,脸上不时地掠过一种嘲弄、厌恶的笑意。 他低头轻轻地叹息着,目光变得忧郁而空寂,心想:“难道上苍真的把我遗忘了吗?如果老是象现在一样,那我该怎么办呢!” 蓦地,对面街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清越的铃声,配合着缓慢的“嘀嗒嘀嗒”蹄声,听来虽是不太悦耳,但却好似有着节奏。 仇恨的头,仍然是低垂着,但听到了这种声音,却本能地闪身让开道路。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行人起了一阵噪动,似遇到什么惊讶的事情所引起的窃窃私语,接着蹄声、铃声到了他的跟前竟然停止了。 仇恨剑眉微皱了皱,徐徐地抬着头,目光由下向上打量着,首先他看见了一匹洁白胜雪、体魄雄骏的健驴,接着看到了驴子项端所系挂的铃铛,于是他有点吃惊了。因为那些铃子都是用上好的白玉所琢成的,每枚至少也有胡桃那么大,价值连城。 他见状心中不由暗忖道:“驴上骑客,不是王孙公子,就一定是什么富商大贾了。但是却不知他为何要把驴子停在我的面前呢?” 为了速求答案,他的目光迅速向上掠去,眼中所见,大出意外,不禁使他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儿没惊呼出声。 现在,仇恨明白了为什么行人会起噪动的原因,一时连他自己也不由呆怔住了。 只见,驴背上居然和成仙的张果老一般,盘脚倒着跌坐一须、发、眉俱白,身材瘦长,目光如剑,精神抖擞的古稀老人,一袭白缎子大褂,衬托着老人那张白惨惨,毫无血色冷酷的脸,现出不怒而威的尊严,不由令人望而生畏,感觉他象阎王一样,操纵着人类生死的大权。 当仇恨眼神接触到他的时候,竟不寒而栗,机伶伶的连打了两个冷颤,只觉那老人白多于黑的一双怪目中,突然喷射出寒电般的光芒,逼得他不由自主的急忙低下了头,避开老人那双几乎使他体内血液为之冻结的眼神,心想:“看他太阳穴隆凸的程度,一定是位身怀绝技的武林罕见高人,但他却是如此般的冷峻,我是否能够如愿以偿,从他身上学到点武功呢?” 此刻,驴上老人忽然轻蔑地冷哼一声,似乎在笑仇恨连他的眼神都怕,又怎能在武林中一争雄雌呢?徒有一表人材,但却是胆小如鼠的庸人。 仇恨闻声,仿佛自尊心受到严重的损害一样,急忙勇敢地抬起了头,定晴望去,那死板的象僵尸的老人,早已闭上了眼睛,蹄声、铃声又再度响起…… 那驴缓慢地走着,仇恨好似中了邪似的,茫然地跟在驴后,来到一处规模宏大,幽雅富贵酒楼旁,那驴不用老人招呼就自动地停了下来。 这时,老人才睁开眼睛,似乎早已知道仇恨跟着他一样,因此毫不感到惊奇,但在有意无意间,却多看了仇恨几眼。 这次,仇恨也不畏缩的和他对视着,同时脸上绽开笑容,是友善的笑容希望争得老人对他的好感。 但老人见状,却置若无睹,仍然不带一点表情,径自缓缓地步入酒楼,旁若无人地来到一处对面的雅座坐了下来。 仇恨望着老人的背影直出神,原来刚才当老人从驴背上下来时,仇恨不由为他那高得出奇的身材,竟又呆愣住了,若为两人相较起来,仇恨还不及老人一半高,只到腰间。 片刻,仇恨才如梦初醒,在门外微微犹豫了一会,然后抬头挺胸,也装老人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他边走,边想:“这老人高得简直叫人不敢相信,活象无常鬼一样,嗯!应该是白无常才对……” 心念至此,不禁联想到一人,浑身不自主的一颤,冲口惊呼出:“啊!”的一声,当下急忙停下了脚步,脸色顿变,布满了恐惧,骇然望着那一全白的瘦长老人,心中不禁诧异道:“难道他就是数十年前傲坐黑道第一把交椅,武林闻风丧胆的万盛庄主白无常向修吗?” 他脑海一闪,忽然想到了恩师生前对他所说的一些武林轶事,不由立即又推翻了心中原有的想法,忖道:“那白无常为人冷傲已极,武功盖世,三十年前在‘天池’武林大会中,所向无敌,出尽风头,但后来因和‘九州八奇’中的老大儒侠孔达比武输了半招,结果一气之下,从此就息隐不出,武林中盛传他业已去世多年,这老人恐怕不会是他吧?” “喂!小孩子,你有什么事吗?要知道这里可是此地第一大的‘翠凤酒楼’啊!” 这串含着鄙夷的口吻的声音,打断了仇恨的沉思,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怀中所剩的少许碎银,心想:“管他是什什最大酒楼,吃顿饭总还不成问题。” 当下胆子一壮,转首一看,只见一个年轻伙计站在自己的身侧,正用着一种蔑视的眼神盯着他。 仇恨见状,心中不免有气,头一扬,手指那狗眼看人低的伙计,傲然说道:“喂!跑堂的,随便给你家小爷来点什么吃的都行。” 忽然,他觉得这样说有点不太妥当,因为他恐怕那伙计故意找他麻烦,等下一拼命上菜,到时钱万一不够,岂不是当场丢丑吗? 仇恨虽是小孩,但却也极要面子,于是刚把话说完,又急忙在底下加上了一句;“喂……不用太多,小爷已经吃过了饭。” 那仪计闻言眉头紧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中暗骂道:“他妈的,活见鬼,哪有一顿饭吃两次的道理,又不是有钱没地方花……好啊!小子,你若是打算白吃,那你算盘可就打错了,等一下如果没钱付帐,看老子不剥了你的皮才怪呢!” 但是,当他瞥友仇恨身后的那柄长剑时,不禁又沮丧起来,暗叹道:“唉!这小子还有宝剑可做抵押,看样子老子是剥不到他的皮了。” 原来,仇恨经过三个多月的江湖流浪,此时早已变成十足小叫花子的模样,破烂不堪的衣服,散乱的头发,除了还保有他那天生高贵的气质外,一切给人的印象就是贫穷,从那伙计不凡的眼睛中看来,难怪会对仇恨有这种吃白食的坏想法。 这时,正值午饭时刻,酒楼早已高朋满坐,伙计举目四下打量,只见那白衣老人边还有空位子,于是也不管仇恨愿意不愿意,就招呼他过去坐下,这一来倒正中仇恨的下怀。 仇恨自从刚才在街上和老人一见之后,心中就把他当作是一座神秘的宝藏,因此才会一直跟着他,连天台山之行他也暂时放弃了。 他偷窥了老人一眼,心想:“不管他是不是那个心黑手辣,武功绝世的魔头,我都要达到目的,不过,那却要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才能办到,不然,真没一定会引来杀身之祸哩!” 老人吃得很慢,似乎在想着事情,又好象在等候着人,对于同桌坐在身旁的仇恨,恍如无睹,看也不看一下,那种冷漠的样子,就好象是除了他,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存在似的,使人一望即可直觉地感到他是一个性情冷傲而孤僻的老人。 过了一会,仇恨猛闻两声使人发僵的冷哼,忽由老人鼻中传了出来,仇恨转首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只见老人两道冷电般的眼神,一瞬不眨的凝注在门口不动,他那一直呆板的脸上,很快地掠过了一丝冷酷的笑意,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可怕。 聪明绝顶的仇恨,一见之下,即知老人必有所闻,预感到这里将会有一场风雨发生,急忙也向门口望去,但是却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一时不由如坠云里雾中,正在莫名其妙的当儿。突然间,两匹急如电掣的快马,疾奔而往,滚滚尘雾中,门口并排出现了两个人,只见左边一个是头秃须长,慈眉善目,满面红光,手持长寿铁杖的老叟。右边一个却是手摇大蒲扇,胖面大耳,人胖肚大,一脸多福相的老人。 这两人虽已年近花甲,但精神却极饱满,一举一动,轻灵异常,目中精光四射,毫无老年人那种龙钟之态,内行人,一望即知他们并非常人,俱是身怀绝世武技的高人。 仇恨这一定睛打量,不由心如鹿撞,暗骇道:“看装束这不正是威镇远近的‘天南三星’中的寿星公赛南山和福星公胜东海吗?他们一向都在天南一带,怎会跑到浙东来呢?……哎呀!这莫非和老人有什么关系吗?果真如此,老人武功再高,也敌不过他们的啊!” 仇恨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会替身旁这位素昧平生的老人担起心来。 原来,这两个老人的来历,竟被仇恨猜个正中,竟是饮誊武林的“天南三星”中,以“蟠龙杖法”驰名九州的寿星公赛南山,和以“大蒲神扇”冠绝天下的福星公胜东海,还有一位尚未出现的就是以“玉如意”当兵器,威名四播的禄星公富三江。 他们等人俱呈正义感,颇为武林同道所敬仰,早年三人各据天南,互不相识,后因彼此慕名,始才八拜结为异姓兄弟,并曾独创一“三星伴月阵”。数十年来,武林高手败在此阵,不知凡几,厉害无比,被列为当今天下七大名阵之一,与少林寺“一0八罗汉阵”、武当派“六子连房阵”、百毒门“迷天漫地百毒阵”、华山“九阴灭阳阵”、昆仑派“北斗七星阵”和九州八奇所练“混元一气阵”,并驾齐驱,同负盛名。 且说,这时寿福双星赛南山与胜东海二人,一边在门口拂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运目向楼内打量,当他们看到仇恨身旁的那位白衣老人时,忽然一起惊讶道“咦!那不是向修向兄吗?” 仇恨一听,浑身不由一颤,心中又骇道:“这老人果然竟是白无常向修,真是想不到……” 此刻,那胖面大耳,衣敞肚露的福星公胜东海急摇一阵手中的大蒲扇,佯装诚恐迪惶道:“哎呀!咱们兄弟可真是瞎了眼啦!在门外看到那匹‘退风奔月神驴’,居然会没想到向兄在此,还在暗地里打这驴子的主意呢!真是该死,老大,赶快过去拜见请罪吧!别惹得向兄发脾气结咱们一抓,到那时可就不好办了。” 他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对寿星公赛南山所言,但说话的声音却远达白无常向修那边。 仇恨毫不费力的就听入耳中,他不知他们的关系,当然听不出福星公话内的含意对白无常有绝大的讽刺,因此心中不禁又想道:“这白无常向修果然不同凡响,竟连蜚声八方的‘天南三星’,都要惮他几分……” 这时,寿福双星早已箭步上前,躬身弯腰,样子倒是满虔诚的,笑道:“向兄,别来无恙,可还认得昔日旧友吗?三十年未见,向兄更加丰神秀逸了,想来‘白骨神功’必已练臻化境了吧!” 白无常向修闻言并不起身还礼,冷哼一声,傲然说道:“想不到昔年名重一时的‘天南三星’,现在居然变成‘天南三丑’了!哈哈!哈哈……两位难道不以如此装作太过肉麻吗?哼!还有一位跑哪里去了?大概不是去找娘家吧!前几天我还看到他和你们一道鬼鬼祟祟地跟踪我,怎么一下子今天又不见了呢?我想总不会是为了以前那件事而不好意思见我吧?其实,那倒用不着的,再怎样咱们到底还是老朋友的啊!哈哈……” 他嘴中虽然在说着话,但嘴唇却不启动,而是用鼻音把字一个一个地哼出来的,声音尖锐刺耳,难听极了,好象是夜乌泣啼,尤其是最后几声皮笑肉不笑的哈哈声音,使人听来更不由毛骨悚然。 仇恨正是第一次听他说话,闻言浑身极不舒服,大有血液倒流的感觉,而且白无常向修不开口则已,一开口竟然一口气哼出这么多的话,使得仇恨身上所起的鸡皮疙瘩,一直等他说完了话才始消去掉。 这时,福寿双星被损得脸红脖子粗,显然的,他们数月来的跟踪,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没想到却早已被白无常向修所发觉了。 也许是事情被拆穿而下不了台,也许是向修讲话太难听了一点,总之,福星公胜东海闻言之后,不由勃然大怒,满面怒容地仇视着白无常,看这时的情形,大有弩张矢上之势。 寿星公赛南山比较老谋深算,见状急忙向他丢了个眼色,然后避重就轻,不谈跟踪之事,哈哈大笑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别要说是像我们这些微怀萤火薄技的。‘天南三星’,就是像你向兄这位名震遐迩的武林罕有高人,又何尝总是有战必捷呢?我们老三虽尝饮‘一尺’之恨,臣服于你,但向兄你乃胸罗万象之辈,岂不闻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之名言吗!何况此事已过三数十年,今年再见,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 一语方毕福星公胜东海忽然开口接道:“向兄,这位小友想来必是令高足了?”说罢,侧身举掌,佯装毅然状,左手疾朝仇恨右肩拍下,这一掌,他实在是别有用心,并非蓄意要把仇恨伤在掌下。 原来,凡是武林中人,俱知白无常向修素来冷傲孤僻之行径,只要和他本身没有什么关系存在,就是妇孺残弱,眼巴巴的,活生生地死在他眼前,他也坐视不救,绝不会伸手援救的,任你自生自灭。而且数十年如一日,永远如此,从夫破例过。刚才是福星公胜东海眼见有个象叫花子模样的小孩,居然坐在家财万贯,富堪敌国的黑道第一高手的身边,他不知他们有何渊源,试想怎会不惊讶呢? 为了解除心中的疑团,于是福星公掌上只用了半成内力,而且还是含蓄待发,因为他乃正道前辈高人,自然不能不顾虑到自己的身份与名誉,心想:“如果这后生不是白无常的徒弟,当然白无常不会为他伸手援救的,那他岂不是冤枉地伤在自己的掌下?” 但是仇恨他当然不知他心中有这么多的思想,这时忽见他举掌拍来,不由大吃一惊,暗骇道:“我就是再练上几十年,也敌不过他这一掌。” 心念及此,不由气提丹田,刚想纵身躲避,忽地脑海一闪,另一种相反的念头,油然升起,立时意志顿变,意欲以肉身硬接他一掌做为睹注,心想,“我倒要看着他到底会不会见死不救?” 于是,仇恨仍然端坐不动,对于福星公胜东海迎面拍来之掌恍如无睹,毫不理会,但却运功行气,力凝肩头,说来这也是他聪明之处,因为假若白无常不伸援手,这样一来,他也可以受伤较轻,不致毙命。 且说,福星公胜东海功力高卓,虽然掌上仅用了半成内力而已,但仍然是不同凡响,掌下如风,刹那间,左掌已临仇恨的肩头。 这时,仇恨斜眼一看,白无常向修还是无关痛痒地坐着,似乎没有为他出手的迹象,不由吓得汗流夹背,想躲也无法躲了。 眼看他即将伤亡之际,忽然,白无常向修全身一颤,接着心中下了个很大的决定只见他右臂一伸其快逾电倏地抓向对面桌前站着的寿星公赛南山胸部而去。 这一招舍近求远,不攻福星公胜东海,反攻寿星公赛南山,实在大出众人意外。 寿星公赛南山做梦都未曾想到白无常向修竟会突然向自己下手,变起仓猝,不禁大吃一惊。 他素知白无常向修不但双手十指含有百毒,而且体内气血亦因练臻“白骨神功”之故,而附有随心收发的万年寒冰毒液,只要被他稍微抓伤一点皮肤,或是略中他一掌,立即当场暴毙,无药可救,歹毒无比。 当下,他怎敢怠慢,急忙撤身倒退数步,虽已避开此招但却也吓得冷汗一身。 再说,那边的福星公胜东海忽见白无常伸掌出招,不由心想道:“看样子,这小叫花子一定是白无常向修的徒弟无异了。” 他可未曾想到白无常向修竟会打破数十年的惯例,为自己没有关系的人出头。 且说,福星公胜东海心念至此,疑团已去,他索性高傲,又是武林前辈高人,自己不会向一个后生晚辈下毒手的了。 当下刚想撤招收势,忽然,白无常向修转首朝他讥讽道:“胜兄,你不只几十岁吧!难道那张老脸皮真的不要了吗?” 声音未了,未等福星公胜东海收招,业已施展出武林各道畏之如虎,言及色变的盖世绝技“白骨神功掌”,左臂骨骼“格格”下阵暴响声中,居然伸长半尺之多,“刷”的一声,奇迹出现。 只见,白无常向修的那条手臂,软若无骨,好象在肩,肘、腕、指等处脱了节一样,竟然能够随心所欲,任意回转,竟不受关节所限。 这时,白无常向修整个右臂早已倒扭过来,五指俱张,雪白的指甲,如剑如戟,呼啸声响,挟着一股刺骨冰心的寒风,似扫似抓,猛向福星公胜东海的左腕疾袭而去。 福星公胜东海虽知“白骨神功”厉害无比,但却没料到居然会有这等神鬼莫测的功用,见状心头一震,急忙施展“移形换影”的绝世轻功,双脚微滑,身躯一闪,业已斜身避开了。 他避招不忘攻敌,百忙中,右手一施,立展“大蒲无故扇法”,一招“断金切玉”,蒲扇端尖锐,当作剑用,斜挡白无常袭来之右手腕。 白无常向修见状竞不理会,既不撤招,亦不避躲,仅仅冷哼一声,接着嘴角上浮现出一层奇异的笑容,姿态真是倔傲至极,似乎根本就末把大名鼎鼎的福星公胜东海看在眼内一般似的。 这一来,不由气得福星公胜东海怒吼一声,扇出半途,忽然又行功运气,右臂再加上几成内力,招式赛电,挟着一股风啸,转眼巳碰到白无常向修右手之衣袖。 就在这时,猛闻白无常向修哈哈一声大笑,右臂犹如弱柳遇风,格的又是一声,竟然迎着蒲扇旋转开去,轻而易举地躲过了福星公胜东海挟怒的一招。然后,探臂出手,势如电闪,绝快难言,一招“困龙五指”,愤然抓向他的喉头要害而去。 福星公胜东海久逢大敌,经验丰富,刚才一见招式走空、即知不妙、急忙把大肚子一挺,上半截身子应势向后倒仰,心想:“纵使你‘白骨神功’奥妙无穷,但手臂总不致于能任意无限制地伸长吧!” 他心念未了,哪知白无常向修一声冷笑中,耳畔但闻一声轻响,白无常向修右手倏地居然又伸长数寸之多,如影附形般的五指电掣而来。 白无常向修关节三次暴响声中,总共伸长有近尺之多,若非亲目所见,实在叫人不敢相信,这时福星公胜东海眼前只觉一花,白无常向修雪白的指甲己临喉头,不由吓得他亡魂离体,当下不再迟疑,立即施出“铁板桥”的功夫,气沉双足,用力一顿,身体犹如脱弓之矢,猛的向后倒窜而去。 接着但闻“嘶”的一声,形如破帛裂绢,福星公胜东海虽避过了白无常向修致命一抓,但胸襟却已被撕下了一大段,连他肥胖白嫩的胸膛也露了出来,面有余惧,怔怔地呆站在一旁。 仇恨在一旁看得又惊又喜,对于白无常向修的武功,佩服得五体投地,暗忖道:“如果他真能传我几手绝学该多好!看来他心目中已有我的存在,这个大约不难办到……” 这时,寿星公赛南山见拜弟业已脱险,不由长嘘了一口气,转首朝福星公胜东海说道:“老二,向兄武功出神入化,非我等可比,看来老三以前败在他手下,并不太冤呢!” “我说二位,咱们可都是明眼人,眼睛里是掉不进沙子的,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何苦拖泥带水,装着女儿家姿态呢?” 福星公胜东海这时心神已定,闻言一摇手中蒲扇,上前几步,哈哈笑道:“好!就凭向兄这几句话,我们兄弟就没白跑,嗯……听说向兄身怀福寿禄三尊玉星,这正好应上我们兄弟的绰号,因此……” 白无常中修未等他把话说完,已尽知他的心意,那张白惨惨的脸,霍然变了颜色,白发也无风飘荡起来,似乎心情很是激动,半晌过后,鼻子里冷哼一声,才接道:“你们兄弟不远千里追踪而来,原来竟是为了这个?”停了停,忽然仰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隐隐可听出他是异常的愤怒。 笑声戛然而止,白无常向修仍是冷冷地说道:“不错,福寿禄三尊玉星就在我这里!”说罢,从怀中取了出来。 这时,众人但党眼前一亮,只见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五寸多高的三尊玉星,俱是用羊脂白玉雕成,鬼斧神工,须面发衣,逼真欲活,通体莹润透澈,光彩夺目,绝无丝毫瑶疵,真是连城之宝。 寿福双星,见多识广,但有生以来却还没见过这等贵重东西,心中暗道:“果是稀世之宝,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但愿此行不是徒劳……”两人不约而同地上前一步。 白无常向修见状,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伸手又把三尊玉星收入怀内,徐徐说道:“这玉三星本是我二弟之遗物,后来不知怎会流落北京皇宫中,数月前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冒着九死一生之险,方才又把它们取了回来。”停了一停,双目寒光电闪,扫了他们一眼,又接道:“这物极为不祥,早年我二弟得手未满三月,就莫名其妙地死去,如果你们不怕这物不祥,倒不妨……哈哈……哈哈……反正大家都不是用什么正大光明手段得来的,哈哈!哈哈……” 福寿双星,老经如故,闻言怎会听不出他话内含意,虽知他武功高绝,但自恃“三星伴月阵”功用无敌,自然不愿徒劳往返。 当下,寿星公赛南山略一沉吟,然后,伸手抓过桌上酒壶,平举当胸,暗中凝神运力,“嗤”的一声,只见壶口喷泉般地射出一条白线来,隔着半丈多远,忽然桌上两只酒怀倾倒而去。 仇恨一看,不由大惊,心知这是以体内真力硬逼壶中之酒成线的绝世功力,暗骇道:“看来寿星公赛南山要比福星公胜东海的本领还要高出许多,这种功力若非经几十年的苦练,怎能到达这等超凡人圣的地步,这‘天南三星’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桌上两只酒坏业已倾满了酒,寿星公赛南山举起一怀,说道:“来!向兄,小弟借酒献佛,代表我们兄弟敬你一怀。” 白无常向修闻言冷笑一声,也不站起身来,徐徐地举起酒杯迎去,嘴中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哈哈,哈哈!赛兄的酒,可不太好喝啊!” 仇恨聪明万分,闻言即知道里面大有文章,果然不出所料,只见两人酒杯在空中一触,非但末闻有响声,而且居然黏在一起,竟不分开。 仇恨知道他们是在暗较内功,不由紧张万分,心想:“刚才白无常向修是仗着他诡异绝伦的武功,适才能够稍占上风,但现在却不同了,彼此是凭真功夫硬较内力,不知他是否还能胜利……” 他思念未了之际,胜负已分,只见白无常向修面色如故,还是安若泰山地端坐着,竟已施展“白骨神功”,把杯中之酒冻结成冰来。 再看寿星公赛南山却是满头汗珠,渐渐有点不胜负荷的样子,脚下石砖,不时的“吱吱”作响,本来他以内家真力所煮沸的酒,此刻竟已恢复原来的样子,水平无泡,而且慢慢地冷了起来,看情形不久就会被白无常向修所施展的“白合神功”传浸过去而冻结成冰。 又过了一会,忽然寿星公赛南山怀中之沼又沸腾了起来,似乎刚才并未出全力,而此刻才是。 白无常向修身体颤抖了一会,徐徐地闭上眼睛,看样子是正在凝聚全部真力抵抗着呢! 仇恨旁观者明,定睛一瞧,原来福星公胜东海竞站在寿星公赛南山的身后,左手手掌按着他背后的“命门穴”,正施展“借物传力”的绝技,把自己体内真力源源不断的传入结寿星公赛南山,这样一来,无异是福寿双星两人合力与白无常向修相较内家真力。 仇恨本对白无常向修好感非常,何况刚才他还为自己破例伸出援手,于是见状大为不平,眼珠一转,忽生诡计,双于掩嘴,装着要打喷嚏的样子,“哈啾”一声,右手肘很自然地撞向福星公胜东海肋下的“麻穴”。 福星公胜东海似乎没料到仇恨会有这一手,等到他发觉时,已经太晚了,只觉全身一麻,功力顿失。 这当儿,但闻“啪”的一声响,酒怀合而复分,寿星公赛南山脸色苍白,身体连晃了几晃,才站稳了下来,然后引颈把酒喝完,勉强笑道:“向兄功力果然不凡,我等甘拜下风。如果向兄有意思的话,咱们明晚黄山赤云峰关帝古庙前见,届时我们兄弟再以‘三星伴月阵’向向兄讨教讨教,如何?” 白无常向修闻言看了仇恨一眼,没答话,但却一口把酒喝光。 仇恨绝顶聪明,见状即知是白无常向修叫自己替他回话,心中虽然感到很奇怪,不过嘴上仍替他答应了下来,说声:“好!” 由于刚才白无常向修出手为仇恨解了一掌之危,所以大家都认为仇恨是他的徒弟,寿福双星闻言说道:“那么我们就到时再见啦!”说罢,转身离开。 白无常向修一直等他们走出了大门,这才长长地嘘了口气,直身站起来,只见他所坐的椅子,业已粉碎,木屑散了一地。 这时仇恨才恍然大悟,暗道:“原来他刚才是怕因为开口说话而散了功力,这才叫自己答话!”转首一看,桌前地面上,赫然现出四个深浅不一的足印,前面两个较深,陷入约有半寸左右,后面的较浅,只能隐隐约约的发现。 仇恨凛然朝白无常向修看了一眼,心中不禁暗骇道:“好厉害!鼎鼎大名的‘天南三星’,居然合两人之力,都未能稍胜于他。” 此刻,白无常向修早已换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流盼四顾,月见楼中食客已无一人,老板伙计十余人都站得远远的直发抖,脸带骇色,眼中露出哀求的光芒看着他。 白无常向修虽然生性怪僻,但也略通人情,心知这必是因刚才比武之事,而把食客全吓跑了,心中感到很过意不去,从怀中取出一锭花白银子,手一扬,“啪”的一声,银子已深深地嵌在柜台的大柱内,说道:“这个算是赔偿你们今天的损失。”说罢,又自倾酒而饮了起来,对谁都不理会。 片刻,白无常向修转首仔细地打量了仇恨一会,才又开口冷冷问道:“小子,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刚才会伸手助你呢?” “小子”这两个字,听来虽很刺耳,但仇恨对这并未苛求,闻言很恭敬地回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深信你不会见死不救罢了。” 白无常向修闻言,那张死板板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纯粹的笑容,但在仇恨没有发觉前,却很快的又收敛起来,心想:“这孩子倒是怪有趣的,居然拿自己的伤亡与自信心来打睹啊!” 于是,他又开口问道:“喂!你大约已知道我是谁了,但你知不知道我这一生的行径呢?” 仇恨,点点头,看着他说道:“这些我全知道,不过……不过我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破例帮助我?” 白无常向修“嘿”了一声,暗地里皱着眉头,他感觉到他是输了,而仇恨却是胜了。 他无语好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紧要关头时,忽然为仇恨出手。于是他低头深思了片刻,才又问道:“小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仇恨眉宇微动了一下,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小子的称呼,而且白无常向修那老气横秋的语调中,还带着他不愿意听到的命令口吻。 他闻言有点不太高兴,但是为了要从白无常向修身上学到点武功起见,他终于忍耐了下来,说道:“我叫仇恨。”停了停,又看了白无常向修一眼,然后把头偏过去,望着门外高傲地说道:“你最好不要再叫我小子,从来就没有人这样称呼我!不过,你刚才不知我名字,所以我原谅你。” 白无常向修听了他这怨毒的名字之后,饶他是身居黑道魁首,杀人无数,也不由为之不寒而栗,暗道:“这孩子一定怀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性情真个是乖僻万分,闻言不但不以为件,反而心中对仇恨更加喜欢起来,暗赞道:“但凭他这魄气,将来不难成为天下奇人。” 当下点头说道:“好!我以后绝不再叫你小子,嗯……我说恨儿,你知不知道由于我刚才伸手解你一掌之危,今后武林中一定会传出去说你是我的徒弟?” 仇恨闻言没说话,仅只点点头,他明白白无常向修话中的暗示,不过他心想:“单凭由你传授给我的武功,我还是无能报仇,恩师曾说过我的仇人,当今天下无一人能敌,只有收取各家之长,方才还有希望报仇。”不过他不知道为什么恩师不肯把他一身绝世功夫传授给他,仅只教他武当师门的武功,每次相求,师父总说,等你知道血海仇人是谁时,你就己得到我的衣钵,也可以去报仇了。但是如今自己的身世虽尽在剑中,无奈却拔不出来。 白无常向修见状,会错了意,以为他已有师父,不便再拜在自己门下,因此又开口问道:“对了,我看你两眼有神,又是佩着长剑,一定也练过武功,不知道你师父是谁啊?” 仇恨闻言想起了浩浩师恩,不由目中泪光隐现,但却始终未曾夺眶流下,声音有些哽泣:“我师父早巳……早巳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还是不谈这个吧!” 白无常向修很表同情地叹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既然事情业已过去,恨儿,你就不必太过悲伤了。”停了停,又道:“不过,你这样流落江湖上,也不是终久的办法,你可有什么打算吗?如果没有,等我明晚把事情了结之后,和我一道走好了。” 仇恨闻言很感激,也知道他话中之意;是要收他为徒,于是犹豫了一会,然后说道:“我非常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却有难言之隐,实在无法拜你为师,不过我却希望你能够传授我一点武功……” 白无常向修闻言一怔,片刻才怒道:“好啊!我向修哪一点不配做你这小子的师父,要知道这正是你的福气,别人就是想拜在我门下,我还不答应呢!你说,你说!我哪一点不配?小子,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勉强,难道谁还希罕你不成!你赶快给我滚!” 仇恨天生傲骨,见他出言不逊,感觉自尊心受到损害,不管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黑道魔头,亦针锋相对道:“笑话!难道谁又希罕你不成?走就走!”说罢,拂袖而起,转身离去。 白无常向修纵横武林数十年,一直是颐指气使,何曾遭到如此难堪,一时不由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颤声说道:“好小子,竟敢出言顶撞老夫,想是你嫌活得命长!”举起枯瘦的右掌,骨骼一阵轻响,想要施展歹毒无比的“白骨神功”,把他毙死掌下。 仇恨闻言一声不响,背着他对门站着,白无常向修见他似乎未把生死看在眼内,不由心又软了下来,始终下不了毒手,连他自己都有点奇怪。暗忖道:“我向修自从懂事以来,从未有过象今天一样的犹豫硬不下心肠来,想来这孩子必是和我特别有缘的关系。” 他望着仇恨的背影,叹了口气,手掌又徐徐地放了下来,冷声说道:“你去吧!下次再碰到我的时候,也就是你小命呜呼的时候。” 仇恨连头也不回,从从容容的离开,但是心中却多了个死结:“为什么这位冷傲怪僻、被武林称为第一魔头的老人,会一直如此好的对待我?” 事实上,白无常向修等他走后,也在想着这个连他自己都想不通的问题,同时也怀疑他刚才自己所说的话,是否下次再见到仇恨时,他真的会忍心向他下毒手? 白无常向修站起来想要离开,当他刚走到门口,忽然迎面走来一人,脚步踉跄,正和他撞了个满怀。 白无常向修心细如发,见状恐遭暗算,急忙右手骈指如戟,力聚指尖,疾奔那人左肋而去,指端触处,只觉对方肉软无力,不似怀有武功之人,再低头一看,只见那人眉短鼻小,嘴大身长,年约四旬左右,双目无光昏黯,嘴中酒气冲天,心知是个酒鬼,也未在意,当下收敛起含蓄待发的内家真力,闪身走开。 这时,门外那“追风奔月神驴”眼见主人走来,很亲热地把头贴在白无常向修的胸前擦摸着。 白无常向修只觉驴嘴中吐出来的热气,毫无阻碍的直透胸部,这一下启动他的灵感,脑海一闪,不由暗道:“不好!”下意识地伸手向怀中一摸,果然不出所料,本来放在杯中的三尊玉星,早已不翼而飞。 当下,他取出独门兵器,只见竟是一柄尺余长的翡翠长尺“量天尺”,上面写着八个刺目寒心的小字:“无常一到,万事全休。”咬牙切齿,恨声道:“好个九指神偷,想不到老夫竟被你骗过了。”说罢,纵身又回到酒楼内,只见刚才和他在门口相接的酒鬼早巳不见,心知问老板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暗骂道:“小子,你敢惹你大爷,此生你就休想安逸地活下去,等老于今夜把事办完,天南地北,海角天涯,也要把你刀碎百断,才甘心罢休……”跨上驴背,铃声、蹄声又再响起,不过这次声音却急如警钟。转眼之间,声音再也闻不到了。 第四章 长夜迢迢,月光如水,在这黄山赤云峰关帝古庙前,正展开着一场武林间罕见的激烈拼斗。 黑道魔头白无常向修,被天南三星以“三星伴月阵”困在核心,白无常向修冲不出这天下闻名的“三星伴月阵”,而天南三星以三人之雄厚功力,也仅仅能将其困住,却无法伤他分毫。 似如此,已支持了三个时辰之久,这时,在关帝古庙门横匾之上,正探出个小孩的头来,注目凝视场中。 这小孩也就是书中的主角,仇恨。他在离开白无常向修后,曾一路沉思,向修这颀长的身躯,能稳坐黑道第一把交椅,届数十年之久而不衰,其本身武功,当有奇诡精奥之处,而天南三星之“三星伴月陈”,亦是武林绝响,白无常向修既不愿传授武功与我,我偷学还不成吗?今夜黄山之会,千万别错过。 啊!不,还是早点去吧!找个地方隐藏起来,我就是偷学了他的武功,还要把他瞒在鼓里。 于是,仇恨上了黄山,在关帝庙前巡视了好半天,适才在这横匾之上躺下,睡了个甜甜的梦。 仇恨被说话之声所惊醒,张开眼,月亮已爬上树梢,最初他连动也没敢动一下,因为今夜来的四人都是武林中绝顶高手,他既被白无常向修所驱逐,他高傲的脾气就不愿再让白无常向修知道,他仍然随后追来了。 说话声是天南三星,而所谈的都是关于三尊玉星的事,在他还没听出个头绪之前,驴蹄“嗒嗒”之声已远远传来了。 白无常向修一到地头,与天南三星没说上两句话,就交上了手,从声音中仇恨判别出,一开始双方似乎都在观望,慢慢的,他从掌风呼啸中听出了战斗已接近高潮。 这时仇恨再也忍不住了,他推测双方都在聚精会神搏斗之下,绝不可能再来顾忌别人什么了,所以他从横匾后,小心地探出了头,但是当他双眼接触到斗场时,又不禁莫名其妙地呆住了。 这哪象是拼命!这简直是开玩笑,四个人在两丈方圆的一块草坪上游走着,不时对上一掌,也有眨眼间连对四五掌者,可是四人身形看来都轻逸已极。 渐渐的,仇恨从四人的神色中,瞧出了形势的紧张,白无常向修惨白的脸上,看不出所以然,但是那紧皱的两道长眉中,和那抿得仅余一条线似的嘴唇,可以看出他的功力已提足到十成以上。 而天南三星,除寿星公赛南山,脸白须动以外,福星公胜东海与禄星公富三江脸色都是红如充血,就象庙里供奉的关云长。 蓦然,天南三星一声暗号,三人急骤的加紧了攻势,三人同时舍却了掌力,掏出了各自独门的兵刃。 只见四周虎虎生风,杖影翻飞,福星公胜东海的大蒲扇与禄星公富三江的玉如意交织成一片,宛如乌飞兽窜。蓦地,白无常向修雪也似的长臂疾向寿星公赛南山胸前抓到,寿星公赛南山身形一斜,飞身纵高主尺,与福禄双星三般兵刃齐齐往白无常向修兜头罩下。 白无常向修右手疾抓寿星公赛南山,左手亦在同一时间里撤出量天尺来,见寿星公赛南山往上飞纵,当即左手一式“皓月当空”,硬生生地将三种武器架开,其速度之快,竟连天南三星亦未看清楚。 此时,躲在横匾上的仇恨心中嘀咕道:“本想偷学他的武功,不想竟连其出手亦未看清,如此就算看上一辈子也休想学得一招半式。”瞬时,场中激斗已生变化,原来禄星公富三江一招走空收势略缓,右手腕已被白无常向修的量天尺所拍到。 这一下,如若是换个通常武林中人,手腕准会立即折断,可是天南三星,功力均非等闲,但禄星公也被这一下刮得辣辣生痛。 然而,白无常向修在同一时间里,却被福星公胜东海的大蒲神扇将衣襟给刮裂了一道口子。 “嘶”的一声,把白无常向修惊得愕了一下,百忙中瞟眼一瞥,白色长衫下开了道尺许长的口子,这一来,白无常向修心火突发,高冒三丈,一声震天价的虎吼,量天尺划空一闪,一招“流星赶月”,快捷无伦地走出三招,分袭天南三星,尺风飘忽莫测,似左、似右、似中,叫人无可捉摸,不知他主要攻的是谁? 天南三星中除寿星公赛南山的一支蟠龙杖,敢与之硬接硬碰外,福星公胜东海的大蒲神扇与禄虽公富三江的玉如意,都是不堪一击的。 白无常向修只一招,即将寿、福、禄三位星公每人逼退寻丈,立即腾起身形,想以逐个击破的方式,将这“三星伴月阵”给击散。 可是白无常向修忽略了“三星伴月阵”潜在的功力,这“三星伴月阵”,它能跻列天下七大名阵之一,自有它特长之处。 白无常向修凌空折身,他首先找的是福星公胜东海,因为福星公胜东海神扇伤了他的白儒长衫,他气愤得飞身猛扑,量天尺一招“威震八方”风声呼呼,银光闪闪,真可说风雨不透。 白无常向修的心事是,他只要伤了三人中任何一人,这“三星伴月阵”的威力立即大减,届时,他即可将这“三星伴月阵”之辉煌的名誉毁灭。 谁想,就在白无常向修飞舞着闪闪生光的量天尺,扑到福星公胜东海的头上,眼看着福星公胜东海蒲扇横张,难逃白无常向修的量天尺之际,蓦地,一股绝大的潜力,将白无常向修硬生生的给横推半丈,落回到阵势的核心中。 这潜力原是“三星伴月阵”中的救命绝招,不管是谁遇袭,而自身无法抵御时,另二人必借阵中旋转冲刺的劲力,一个猛推,一个狂吸,让那受袭之人,在措手不及之下,得一缓手机会。 白无常向修眼看着已然得手,突然被这股潜力推得一怔,他想不透这潜力的来源,但是,他却不敢稍歇,因为略一疏神,就有生命的危险。 于是,白无常向修又展开了严密的防守,可是,这次却又不同了,他突然间感到从没有过的威胁,寿星公赛南山一支蟠龙杖,在这“三星伴月阵”倏变之中,威势突增,而福星公胜东海的大蒲神扇与禄星公富三江的玉如意,也自配合得妙到毫巅,任你白无常向修量天尺招术精奇,“白骨神功”武林绝响,一时之间,也穷于应付。 渐渐的,白无常向修惨白死板的脸上,已渗出了汗珠,油晃晃地闪着亮光,然而,白无常向修究非等闲,他在寻找着出奇制胜的机会,他只要脱出这个圈子,他就有制胜的可能与把握。 蓦然,激斗中,但听福星公胜东海道:“向兄,我们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深仇血恨,同属武林中人,三星还不愿做那赶尽杀绝之事,只要向兄将三尊玉星交出,从今后化干戈为玉帛,向兄以为如何!” 此语一出,白无常向修一声怒啸,声震夜空,道:“要我交出玉尊星,那简直是等天开门,白日做大梦,除非你们有能耐将姓向的毁了!要不,哼……” “着”的一声暴响,禄星公富三江左手腕应声低垂,连动也无法动了,可是禄星公富三江右手的玉如意也同时脱手飞出,快如闪电地飞向白无常向修的腹部。 白无常向修在三人分心听他说话之际,突然出手点中了禄星公富三江的左手腕穴道,心中禁不住狂喜雀跃。 喜尚未了,即见雪光刺眼,玉如意已近小腹,这一惊又惊得白无常向修冷汗直冒,仓促间,量天尺下探疾点玉如意,正在量天尺与玉如意相触未触之际,又觉劲风呼呼,当头压下,白无常向修浑身一霹,量天尺上下难以兼顾,猝然间,只得侧身闪退。 可是,这却真正地着了“三星伴月阵”之机关,踏入了大蒲神扇的扇风中,待白无常向修正惊觉时,早巳不及,背上一阵剧疼,白无常向修反手一兜,也正好搭在福星公胜东海执扇的手腕上。 一声“哎呀”福星公胜东海被抛出两丈余外,白无常向修一声裂帛似的怪笑,响彻云霄,良久方止,说道:“白无常向修,黑道小卒,以一命换双星,总还值得,赛南山,你还要比吗?向修以仅存的一口气,仍可接你一阵,如何?” 这一阵突变,早将寿星公赛南山惊得呆了,禄星公富三江玉如意出手后;站在那就没再动一下,福星公胜东海被抛跌地上也没再爬起来,这种情势之下,寿星公赛南山知道,这兄弟两人定然凶多吉少,禁不住凄声惨笑道:“向兄,这真是出乎我赛南山意料之外的事,你……你请吧!赛南山纵然无能,也不做这种赶尽杀绝之事。” 白无常向修闻言;依然冷冷地道:“你不打,我可要走了,但是我不会领情的。”说完,一声呼啸,即听蹄声“得得”疾驰而去。 这一阵惨绝的收场,将藏在横匾上的仇恨也吓得呆了,他眼见白无常向修困难的翻身上驴,然后傲然地端坐驴背上,可是神驴缓慢地走着,在明亮的月色下,还没走出仇恨的视线,白无常向修已然支持不住,伏倒在驴背上了。 这时,寿星公赛南山突然朝横匾上一瞪眼,因横匾正背月,看不清,但听寿星公赛南山喝道:“什么人藏在上面,还不给我滚下来!” 仇恨浑身一震,惊忖道:“这下可糟了,他们误会我是白无常向修的徒弟,这一见面,寿星公赛南山岂能将我放过?” 总算仇恨胆识超人,自语道:“管他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不相信凭天南三星的名头,会对我这后辈下毒手!” 随见仇恨从横匾上跃出,轻飘飘地落在寿星公赛南山的身前。 仇恨,他今年只十四五岁,虽然武功未成,可是轻功早已练得出神人化了,仇恨这一出现,寿星公赛南山也不觉为之一怔道:“小哥儿,你不是白无常向修的徒弟吗?你怎么不随他去呢?你师父也伤得不轻,命在旦夕啦!” 仇恨腼腆地摇摇头道:“我不是他的徒弟!” 寿星公赛南山闻言又是一愕,道:“你怎会不是他的徒弟呢?难道说,你见他快死了,就不愿做他的徒弟吗?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虽和他有仇,也不能见你这种武林的叛徒……”寿星公赛南山越说心中越气,越说声越厉,到最后竟将蟠龙杖扬起,竟欲一杖就将仇恨给毙了般似的。 仇恨一见,立即出声道:“老前辈,千万不要误会,我与他在酒楼上也是第一次相会,他欲收我为徒,是我不能背叛师门而被他所逐……” 寿星公赛南山一声怒喝,道:“臭小子,你敢在我面前撒谎,吃我一杖!”声落,随着蟠龙杖横扫,一招“玉带围腰”,疾使而出。 仇恨见寿星公赛南山不听他的解释,并冤他撒谎,禁不住傲劲突发,闪身避过一招,气愤地叫道:“老前辈对我仇恨不相信,可别怪我无礼啦!” 寿星公赛南山闻言,更是气愤,蟠龙杖一摔,说道:“臭小子,你竟敢在我面前叫阵,你是找死!”说完立即挥掌猛扑。在这种情势之下,仇恨绝不能畏惧退缩,他高傲的本性,不能让人平白地冤枉,即算明知不改,他也要较量一下。 寿星公赛南山凭他的身份,怎可欺侮后生晚辈,他只是借此试探仇恨的武功,看他是不是真的非白无常向修之徒,因是白无常向修出招救人,那已属天下奇闻,若不是有关系的话,谁会相信呢?然而这几招过后,寿星公赛南山立即惊疑,闪身退过一旁,说道:“小子,武当紫阳真人你怎么称呼?” 仇恨见寿星公赛南山如此一问,知道他已从自己掌招中认出了,连忙恭声地答道:“正是晚辈恩师。” 寿星公赛南山“啊”了一声,又复朝仇恨打量良久,方始说道:“原来是武当紫阳道长高足,那倒失敬了,紫阳道长据说已然仙逝……”说道这倏然回首朝他那已死去多时、周身已变为乌黑的两位兄弟看了一眼,深深叹了口气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本只为当年一口气,想不到变生仓猝,使老朽亦心灰意冷!哥儿,烦你助我一臂之力,将我这兄弟两人给埋了好吗?” 仇恨见寿星公赛南山如此说话,立即爽朗的答:“好!” 在西山月沉,晨曦迷空之际,黄山赤云峰关帝古庙的后面,堆起了两座新坟,寿星公赛南山对仇恨说道:“今日一别,相见遥铿,适才烦哥儿相助之情,无以为谢,这有数页书图,聊表寸心,即算哥儿不耻于学,日后若遇有缘之人,办可代为相赠!”说完递过了薄薄的一本手掌大的线装书,不待仇恨答话,已然纵身下山而去。 仇恨眼看着寿星公赛南山渐渐地隐没于山中晨雾,心中不禁泛起了莫名的愁绪,“英雄难免阵上亡”,想想这三星于武林中的声望,是如何地高昂,谁想到会能骤死黄山……仇恨想着,随瞥了手中的小书一眼,见小书上写着“三星伴月”四字,心中倏的一怔,惊疑地忖道:“‘三星伴月’,他交我这‘三星伴月’怎的?难不成还要我另外找两个人也同时练功,这真有点近乎玩笑啦!”可是当他一页页约略地看完之后,他又禁不住惊喜雀跃,原来这书内是天南三星每人以最精奥、最具威力的四招摘录下起,连成一十二招,取名“三星伴月”。这十二招,若分三人练习,每人只学四招,组合起来,即是他们三人所因以成名的“三星伴月阵”,若只一人学练,这十二招可以任意连绵,招招贯通,式式相连,确实是一套精美无比的招式。 朝霞映空不久,太阳缓缓的从天边云层之后跳起,这时,仇恨将那赛南山所赠的“三星伴月”小书收起,从身背解下那把隐藏着自己父母身世的金龙赤火剑,双手压在剑鞘之上,一边抚摸,一边默祷……这是仇恨每日晨问必做的功课,自从离开武当山后,从未间断。 祷毕,又复试着拔剑,虽明知无用,他依然每日要在抚摸默祷之后,试行拔一次,然后再背回背上。 仇恨从关帝庙后回到庙前,闪眼即见场中一道银光闪闪,趋前一看,原来是白无常向修所用的翡翠量天尺,禁不住掉首朝白无常向修那匹神驴所奔行的方向望去,想起白无常向修在驴上禁受不住,伏倒在驴背上的情景,心中十分难过,忖道:“假如你昨天答应传授些绝艺给我,没将我赶走……虽然现在依然不能传艺,我还是会追着你去,伺候你的伤势,再不幸也可替你掩埋尸体,不致暴尸荒山,惨遭兽吻。” 仇恨思忖及此,不自觉地弓身拾起量天尺,见那上面“无常一到,万事全休”的八个字,不禁微微一笑,不由自主的朝那方向奔行而去。 依照那点点鲜血的指引,恨仇翻过了两座山顶,在一座低崖之下,看到了那匹“追风奔月神驴。” 仇恨远远地停下了身子付道:“低崖神驴守护下的定是白无常向修无疑,然而,假若他没死,依他的脾性,他真可能出人意外的给我一掌。以天南三星那等高厚深沛的功力,尚且难以抵受他‘白骨神功’毒沾肌的一触,那又何况于我这微渺的功力……那死得才叫冤呢!” 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仇恨手执量天尺,依然远远地站着,未敢稍进一步,倏然神驴一声呜叫,叫得仇恨心中一寒,忖道:“我在此这么久,未闻些许呻吟痛苦声息,他莫不是早已死去了!” 终于,仇恨提足了勇气,缓缓移步…… 诚然,白无常向修闭目横躺崖下,早已气绝,仇恨用手触了触他的肌肤,冰冷僵硬,禁不住摇头叹了口气道:“一代条雄,也不过落得如此下场……” 随后,仇恨放眼四顾,见一株百年古拍之下,地势甚佳,逐用量天尺及身上宝剑在古柏下挖了个土坑,把白无常向修端正地平放土坑里,随后又将那支尺余长的翡翠量天尺搁放白无常向修身旁,始叫道:“老前辈安息吧!你老人家的神驴,我会为你送回盛家庄去的……” 倏的白影一闪,白无常向修从土坑中跃出,端立在仇恨身侧,将仇恨吓了一跳,纵身避开寻丈,蓄势喝道:“老前悲,仇恨对你并无错处,何以死后仍然要吓人?而且……”还没说完,忽见白无常向修惨白死板的脸上隐现笑容,不觉又是一怔,终于停止了说话。 白无常向惨凝视了仇恨好半响,始道:“恨儿,我自信必死,可是在我死前,仍有憾事未了,正感彷徨之际,恰巧你来了,为了探你心地是否光明,遂静血闭气装死。因为有些人知道,我的‘白骨神功’乃是从一本上古遗留的秘笈中得来,而这本秘笈我是刻不离身的,多少人觊觏,却又畏惧我的神功已然练成……” 语至此,缓了口气,随又说道:“在酒楼上,本就疑心你存心不良,谁知你却志不在此,如今,我将这上古奇书转赠与你,但却要你为我完成三件身后未了憾事,你可愿意?” 白无常向修的声音本就阴阴的,到后来却渐渐地变得低弱无力。 仇恨听他这么一说,心头不禁直打鼓,暗道:“这事侥幸我事先不知,如我事先知道,焉有任其随你永埋荒山之理,这真是不幸中之万幸。” 随见白无常向修站在那浑身颤抖,知道他已濒死不远,这只是内功浑沛,强提的一口真气,遂连忙趋前将白无常向修扶坐地上。 仇恨不经意的在挽扶之时,瞥了白无常向修受伤的肩背一眼,方才他人已死了,看也无用,如今伤处一旦入目,骇得仇恨舌头也短了,两眼也直了,心想:“不愧为一代枭雄,就凭这一点,如若换个旁人,怕不早已命断气绝。” 可是,白无常向修刚坐好,立即“咯咯”地吐出了数口鲜血,随着向后一倒,身体一阵抽搐,两眼一翻,就此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 仇恨在旁,本待听他的三件憾事,接受那本上古秘笈,这一来,反倒束手无策了,呆呆地静站一旁,直待过了两个时辰之久,日已中天,证明白无常向修确实死了,方始在白无常向修身上一阵掏摸。诚然,在一个软皮经中,仇恨发现了这本上古奇书,“白骨神功”秘笈,惊喜之余,匆匆的将白无常向掩理了,一个人就在那山崖下,翻看着那本上古奇书“白骨神功”秘笈。 可是,只一瞬间,仇恨即双眉紧皱,待他将全书匆匆阅毕,已气得英眉倒剔,怒目圆睁,恨恨的将那上古奇书“白骨神功”摔在地上,自言自语道:“我仇恨,纵有一天二地恨,三江四海仇,也不能去学这种歹毒的‘白骨神功’,用这歹毒的功夫而去杀害数以百计的人群。” 仇恨语至此,即欲掉头不顾,下山而去,忽的想起,这书既是如此歹毒,就是自己不想学,也不能让它留落人间,如若不巧被什么坏人得去,岂不更助长其为恶凶焰,对世人为害更烈。 想着,仇恨再度将那“白骨神功”秘笈拾起,忖道:“我即不想学,又不欲让人得去,倒不如将之付之一炬,一了百了,省得它为害尘宇。” 仇恨点燃了随身的火折子,刚待点上那本“白骨神功”秘笈的上古奇书。 倏然,一阵疾风过处,火折子熄灭了,手中“白骨神功”秘笈也不见了,眼前现出个儒衫飘飘的中年书生,手中正捧着那本上古奇书“白骨神功”秘笈,在不经意地翻阅着。仇恨心中一颤,怒声喝道:“还我!这不是好东西。”音未落,人已扑前去抢。 中年书生身形微动,已避开了仇恨的扑势,说道:“小伙子,别急,这书我绝不要,更不欲学,不过,似这等上古奇书,真是武林至宝,前人花了多少心血,始才研钻出来的一门武学,岂可轻易的让你付之一炬”! 仇恨闻言,不禁愧容隐现,诚然,创造一门武学,岂是轻易之举,仇恨心中知道不对,但口中却偏偏傲慢地抢的道:“此书非你所有,关你何事?我爱怎的便怎的!” 中年书生爽朗的哈哈大笑,笑声直透云霄,久久方歇说道:“小伙子,你不用倔强,你脸色已然告诉我,你已经深有悔意了,喏!拿去吧!这一点也不希罕,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这‘白骨神功’,无需死人白骨,同样可以学得很好,只看你本身的天份罢了!不过,假如你愿意拜在本人门下,这捞什子的‘白骨神功’,不学也罢!” 这最后两句话,听得仇恨浑身悚然一惊,转眼朝中年书生上下一阵打量,心中忖道:“竟敢口出狂言,当必另有来头。” 蓦然中,仇恨记起了恩师讲述过九州八奇中的老大,儒侠孔达,禁不住欢欣欲狂了一声欢呼,叫道:“前辈莫不是高居九州八奇之首的儒侠孔前辈吧!请恕晚辈眼拙之罪!” 中年书生又复一笑:“你能将我认出,实已非易,想必是什名门之后,小伙子,若真想拜本人为师,遂将家世源源道来。” 仇恨一时高兴,却忘了别人想叫他拜师之事,如今一听,心中不禁感到十分为难,似这等邀游武林中之奇人,百年难得一见,武功之高,神鬼莫测,如若当面错过,机缘难再。 然而,仇恨却不愿弃师再投,虽说恩师已然逝世,但恩师慈祥和蔼的脸庞,却永远活生生的在他心头。 这一点,仇恨感到十分为难,脾性高傲,在酒楼白无常向修的面前,已然尝到滋味,他不愿一而再的将这些武林奇人放过,然而,他该怎么办呢?他心中万分地疼痛,如蛇咬,如针戳。 忽然间,被他想起了一条妙计,但听他说道:“儒侠前辈,并非我不想拜你为师,实因我有一个灭门的血海仇人,其武功之高,鲜绝寰宇,恩师逝世前,曾遗下宝剑一把,前辈请过目!” 边说边解下金龙赤火剑,双手恭敬地奉上。 儒侠见仇恨对拜师一节,似显犹豫难决,不禁大为诧异,儒侠孔达,既能高居九州八奇之首,其武功当有精奥独到之处。 适才,儒侠因事路过黄山,在小峰上发现了白无常向修的“追风奔月神驴”,一探之下,正好白无常向修从土坑中闪跃而出。当然,随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与白无常向修的说话,也被儒侠看见了和听见了。 儒侠孔达,他惊奇白无常向修之伤死,更惊见仇恨那一表学武的人材,他从白无常向修的说话中,了解仇恨与白无常向修之间,毫无关系。 这一会,听仇恨所说,他师父也已逝世,并遗留有一口宝剑,这怎能不使他惊异万分呢? 儒侠接过宝剑,在他略一仔细过目之下,发现剑鞘微现金光,不禁“啊!”了一声,说道:“原来哥儿还是武当名门,紫阳道长高足,失敬了。紫阳道长,据传于西湖三潭印证武学盛会中,不幸逝世,传言未明真假,哥儿愿否为儒侠一道?” 仇恨见妙计得逞,效力已生,连忙答道:“恩师之噩耗,来得本就模糊不知真假,晚辈亦无从说起,只知这柄宝剑是恩师赴会后所留,其中隐藏极大机密,请前辈抽出一观,或能略知一二。” 这话又不禁使儒侠孔达疑心频犯,宝剑中隐藏机密,何以你自己不会抽出观看,非要我抽出不可? 然而,仇恨一再提及这把金龙赤火剑,想必其中定有蹊跷,不自却随手轻轻一抽,他以为金龙赤火剑定然应手而出。 谁料宝剑非但没应手离鞘,甚至连些许的颤动皆无,不觉更奇,蓦然潜运功力,贯注双臂,运劲一拔,宝剑依然纹风不动,儒侠不禁惭愧得脸色倏变。 好胜之心,油然而生,儒侠孔达蓦的一声长啸,将毕生数十年浑沛精力,齐聚双掌,一声暴喝,随着“噗”的一声,儒侠孔达随声跌坐地上。 这一切动作,仇恨却仔细地看在眼里,他莫名其妙儒侠孔达怎会在运劲拔剑之下,倏地震得跳了一下,跌倒尘埃? 儒侠孔达摔跌地上,额头发问,冷汗直冒,良久方始从地上缓缓立起,愧疚的对仇恨说道:“哥儿,你这一试,真把我这九州八奇之首的儒侠,脸面丢尽,不过,辱由自取,我并没怪你之意,但是,我可想不通,这剑中所隐藏的机密,难道说会是紫阳道长毕生之功力所聚吗?” 仇恨闻言不解其意,立即追问道:“前辈,你方才说什么?说什么功力所聚?” 儒侠孔达闻言,说道:“我只是说,剑中隐藏的机密,怕是紫阳道长将毕生精力贯注其中,因此抽它不动……啊!是啦!一定是这关系,错不了啦!方才我运功拔剑与剑鞘相持之下,没将宝剑拔出,反被其回抗之力,震跌地上,周身功力散失不少,哥儿,这该是你的福缘啦!” “紫阳道长这种做作之下,定是意欲将本身数十年功力转移到你的身上,哥儿,你若能得到你师父的全部功力,你也将得到我儒侠的一半功力,如今,让我索性将你成全到底了吧!” 语音未毕,儒侠孔达握着连鞘宝剑,在身前挽了个剑花,轻轻刺出,倏然间,但见金光耀眼,疾风沁人。 仇恨猛然吃了一惊,这剑法确是骇人,看他慢慢不经意的挥洒,每一招却藏着极精微的变化,妙处可谓妙到毫巅。 仇恨连忙收敛心神,静气凝视,默记招式,一遍、二遍,三遍过后,逐渐的已由慢而快,舞到急处,儒侠孔达就似陡然间幻出了无数化身,剑鞘金光,端如晨曦朝霞,万道金蛇,盘空飞舞。 儒侠孔达这套剑法,虽只短短的七招二十八式,但却精奥奇诡,迅捷无伦,从缓慢的一招一式,至迅疾的盘空飞舞,无不威猛至极,怪诞异常。 终于,儒侠孔达喘声呼呼,汗下如雨的将势收住说道:“哥儿,这精力损失得实在太大了,连舞一趟剑都会如此疲累,没个三五年日夜勤修苦练,绝难恢复。哥儿,这趟剑法,名为‘七绝剑’,别看它仅仅七招,其威力之猛,无与伦比,其命名之由来,只要你把剑招练纯熟之后,定能体会得到。” 仇恨对儒侠孔达,感激非常,一再地行礼致歉兼道谢,他万万想不到金龙赤火剑中,竞藏有他师父紫阳真人盖世之功力,如今又将九州八奇之首,懦侠孔达的精力也自吸收过半去了。 仇恨万分伶爱地抚摸着金龙赤火剑的剑鞘,好半晌工夫没说上话来。 蓦的,儒侠孔达一声微叹道:“紫阳道长拥有这等深厚的功力,怎的西湖三次印证武学,均未能得到指挥武林的无上信符‘武林帖’的执掌权呢?这真是怪事!” 随着,儒侠孔达一声怪叫道:“哥儿,看你的长相,也能测知你的智慧,这‘七绝剑’法大概总已记了个八九不离十吧!对吗?赶快舞一趟让我瞧瞧,不对之处,我再讲解讲解,总也就差不多了。还不赶快,日落西山,我可就要走了。” 儒侠孔达语言未毕,仇恨已然挥动着带鞘宝剑,依照着他记亿所及,一招一式仔细地演练出来。 儒侠孔达跌坐一旁,双眼凝注着仇恨的出手、收招,时而出声惊呼,时而摇头叹息,惊呼的是仇恨这孩子智慧之高,诚然罕见。叹息的是,可惜自己与他没有缘分,不能收他为徒。 终于,仇恨将所记的,全部施展完了,儒侠孔达不住地点头认可,说道:“好,好!不错!不错!难为你怎么记得,不过这‘七绝剑’中以稳、狠、迅、辣为主,望你能不断练习,切记,切记!” 说完,从地上站起,抬眼打量一下天色道:“时已不早,我该走了,白无常向修人虽已死,但黑道中,他的至友故交,他以往手下亲信,仍然不胜枚举,此事不传扬开去,还则罢了,一旦泄出江湖,你恐怕将会担受许多无名风险。但愿你善自珍重,好自为之,俗语曰:‘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当你知道后悔时,已太迟了,当你体会了解时,也恐怕太晚了。”语毕,再次朝仇恨看了两眼,随着飘身,越山而去。 仇恨瞧着飘身离去的儒侠背影,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激,他感激儒侠孔达告诉他,思师紫阳真人毕生精力都贯注在这柄宝剑之上,他感激儒侠孔达匆匆的传艺,虽然只这么七沼二十八式,但他深深体会到这七招二十八式所具的无上威力。 一日夜来,仇恨都处在紧张的情绪之下,未眠亦未食,未眠尚无大碍,未食则腹饥如雷鸣,“咕噜”直叫。 然而,因绝艺的新得,未敢稍怠,儒侠孔达一走,仇恨又复连连演练,唯恐稍有遗忘,可是只演得一次,蓦见两个黑衣老头,从左右围来,但均都显得矮胖,可是两个矮胖老头,瞪着眼睛那股神情,就好象要吃人般的。 仇恨心中一寒,立即收招停式,将长剑背回背上,因为长剑过重,不十分应手,更何况里面隐藏着机密,他害怕一旦失手,被人夺去,那才冤呢!所以在万不得巳时,他情愿用拳,用掌,打不过施展开盖世轻功,一走了之。 仇恨将剑系好,见两个矮胖老头行得更近了,不由得怒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此作甚?” 左边矮胖老头跨前一步,向仇恨仔细打量一会,“嘿”的一声干笑,阴恻恻地道:“小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仇恨闻言即感不说,喝声道:“我叫什么,你管不着!” 那老头又是一声干笑道:“你可是武当派的……” 此语一出,仇恨禁不住吓了一大跳,喝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话犹未了,那老头忽的反手一掌,打向仇恨的脸部。 仇恨根本就不认识这个老头,这一记耳光,大出仇恨意料之外,险险被他打中,虽然总算避开了,但掌风过处已刮得面上火辣辣的隐隐作痛,仇恨这一气非同小可,“呼”的一招“跨步登山”一记长拳猛击而出,并随口骂道:“世间竟有你这种凶横的老贼,你以为我好欺侮吗?” 那矮胖老头轻易地化解了仇恨一记长拳,仰天一阵大笑道:“这一记长拳已证明你是武当派无疑,如今想活命,乖乖地给我磕三个响头,听凭我的吩咐!” 仇恨化拳为掌,“呼呼呼”连劈三掌,虽然掌小力微,亦如乱石崩云、惊涛拍岸般的。 这矮胖老头竞被他逼退了两步,仇恨一招得手,更是勇不可挡。 倏听矮胖老头,一声虎吼,声响如雷,骂道:“好小子,你不识抬举,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祭日。”语音未落,左右两个老头,四掌齐扬。 仇恨至此方才看得分明,这两个矮胖老头,相貌甚为相似,都是一般矮胖,不过,一个是黑脸,一个是红脸,一个掌心黑墨墨的,一个掌心却似涂了朱砂,掌风过处都有一股扑鼻腥味。 仂根猛吃一谅,厉声喝道:“你这两个老贼,敢情是冀南双煞吗?” 这冀南双煞,乃是一对孪生兄弟,黑脸是大哥,名叫刘松,练的是铁沙掌功夫,红脸的是老二,名叫刘柏,练的是赤沙掌功夫。两人掌心均有剧毒,若被击中,一个对时之内,便要毒发身亡,这兄弟二人是冀省黑道中名噪一时的人物。 那黑脸老头哈哈笑道:“你小子既认得大爷的名头,还不乖乖地给我们各磕三个头,还可饶你一命,小子,听到没有?” 红脸老头忽然也暴声叫道:“你还敢动手,哼!你当真不要命了吗?” 仇恨脾性,高傲非凡,吃软不怕硬,明知双煞毒掌厉害,却是毫不示弱,昂头挺胸,傲然说道:“凭你们这两双狗爪子,也不见得就奈何于我!”说毕双掌一错,左掌右指,掌打刘松,指戳刘柏。 霎时间斗了十数余招,仇恨的掌法,已得武当精髓,再加轻功绝妙身子灵活,在双煞四臂之下,飘忽如风,倏忽在前,瞬息在后,刘氏兄弟在一时之间,还真的对他莫可奈何! 忽的,刘松嘿嘿冷笑道:“二弟,我们上当了,我们身子没有他灵活,当然受制,不如干脆停住,以静制动,还怕他飞上天去。” 这一来,仇恨真的走投无路了,可是忽然被他想起背上长剑,这冀南双煞以毒沙掌威名江湖,从不携带兵器,也从不用兵器,仇恨遂快速地址断了系绳,握剑在手,一上来就是儒侠之“七绝剑”七招二十八式,攻前拒后,攻左抵右,只一瞬间,又复将冀南双煞逼退,拉回危势。 这时,暮色已然四合,峰头一片朦胧,月亮缓慢的从天边升起,滚圆的月光似乎含着隐隐的笑容,笑这大地的污浊与不洁,笑这人间隐藏的罪恶,似乎是说,瞒得了任何人,却瞒不住我。 仇恨在双煞环攻之下,已接战了一个多时辰,逐渐的已显出功力之不足,身子迟滞了,手中带鞘宝剑,挥舞间也显得有气无力。 如今,仇恨才想到逃走,可是一日夜未眠未食,在激烈拼斗一个多时辰之后,哪还有余力作逃走打算。 正在万分危急之际,忽听蹄声急骤的“得得”传来,刘松忙道,“快!二弟,赶快收拾他,这绝不能让第三者知道。” 刘柏闻言,观定时机,在仇恨进退维谷之际,倏然手掌一翻,那朱红如血的掌心,带着一股腥风,立即便向仇恨当胸印去。 仇恨本就精疲力尽了,哪还禁得起他们的呼喝恐吓,经听到掌风飒然逼胸,闪避已自不及。 忽听得一声清脆声响,叫道:“刘叔叔,请手下留情!”竟然是女子的声音,刘松一掌劈出,又收了回来,气得脸红脖子粗。 仇恨只呆得一呆,即感一阵昏眩,再也站不住了,倏然跌坐地上,盘腿潜自行功调息困累。 仇恨虽在潜自练功,但耳眼却因利害相关,不能不看,也不能不听,只见来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可是冀南双煞对其竟然执礼甚恭。 刘松忽然说道:“姑娘不在谷中,这么晚了,还到峰上来,可有什急事吗?” 小姑娘似乎娇纵惯了道:“你管我……只是这人怎的与你们相拼,你们怎么两个大男人打一小孩呢?”夜色中,少女双眼亮如炯星,一闪一闪的,逼得这两个黑道魔头一时之间怔怔的答不上话。 终于,小姑娘又娇声叱道:“好呀!原来又是平白无故,在本山欺压善良,瞧我回去给我爹说不,届时不把你二人废了赶出谷去才怪!” 冀南双煞似乎对这小姑娘的父亲畏怯万分,闻言连忙哀声要求道:“英姑娘,求求你千万别说,我们是为了一本书,迫不得已……” 这被称英姑娘的少女,闻言仍然尖声喝道:“什么书?值得你两人一齐动手,说……说呀!” 刘氏兄弟对望了一眼,似乎是说,说吧!不说不行啦!遂听刘松道:“英姑娘,这本书你要,我就抢来给你,可是你千万别对你爹说去!” 英姑娘本是离得仇恨远远的,这会儿轻移莲步,走到仇恨面前一站,双睛寒光闪闪的对仇恨一阵打量,接着“咦”的叫了一声道:“喂!他们说你有书,你有的什么书?拿出来我瞧瞧!” 仇恨本是微阖双眼,用耳注神地听着他们对话,今见少女行前,本待起身行礼,还没动作,即听少女毫不礼貌的问话,不由气得双眉紧剔,倏然双眼一瞪,紧紧地盯住少女,意思是说,象你这样问话,我根本就不耻回答,随着双眼又微微阖上。 英姑娘生性倔强,可也最喜欢倔强的人,她见到仇恨那破烂肮脏的衣服,本就准备回身,可是当她接触到仇恨那轩昂气字、焕然英姿,禁不住“咦”的惊叫出声。她问话后,见到仇恨那满含坚毅倔强的大眼睛,更禁不住怦然心动,虽然他们年岁都小,但这种无形的热情的喜说,却是出乎真情。 英姑娘见他将眼微阖上,连忙回身喝道:“刘叔叔,你们两人走吧!我不告诉爹就是啦!不过请叔叔替我叫苹妹来一趟好吗?我先谢谢!” 冀南双煞莫可奈何地说道:“英姑娘,能否请他把那本书交出来!” 英姑娘双眉微蹙道:“刘叔叔怎的如此罗索,若有可能,我定不使你二人失望就是。”说完小嘴一噘,象是又欲大发娇嗔般的。 冀南双煞连忙抽身下峰,转瞬没了人影。 此际,良夜迢迢,月光如水,英姑娘天真娇憨、根本不懂做作,一见二人去远,立即回身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仇恨专心一意运功疗困,对英姑娘的问话当耳边风,不理不睬,英姑娘连问三句,没得到回音,心中大怒,翻腕抽出身边长剑,娇喝道:“你再不答话,可别怪我对你无礼了!” 仇恨似乎休息已足,蓦然纵身跃起,恨声答道:“神气什么?难道我怕你不成!”说毕也自横剑当胸,蓄势以待。 英姑娘一声娇笑,说道:“我以为是个哑巴呢!原来也会说话,我问你话,为什么不答,难道你连姓名也没有吗?” 仇恨本是气她不客气,太强横,可是被她一说,差一点也笑了,随见她又是强横的问话,立即双眼突睁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偏不答你的话,怎么样?有种我们就较量较量,别那么盛气凌人,我可并不怕你!” 英姑娘又是一声清脆娇笑,说道:“你不答我的话,终于还是答了,你还强的什么?你要找我比划,这倒是奇闻,谷中就没人敢说这大话!不过,这样也好,你不怕我,就让我将你打怕,看你能不能承受得住我的急打!” 说完,一声娇喝,随着盈盈一笑,柳腰一挫,短剑挽了个别花,分心就刺,只一眨眼,剑光映着月色,端如水银泻地,花雨缤纷。 仇恨猝然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中自忖:“武当九宫连环剑法,我已深获心得,儒侠孔达七绝剑亦称绝响,若与这少女相比,只怕还未必能胜她。” 仇恨接了十余招后,立被逼得退出寻丈,不由急得冷汗暗流,陡然间,少女身形修变,在仇恨身外频频转动,就象幻成了无数化身,一时之间,使仇恨左右前后难以兼顾。 就在仇恨转得昏头昏脑之际,蓦然“当”的一声,仇恨手中金龙赤火剑应声坠地,忽听少女一声娇叱道:“你是服与不服,不服再打,非将你打服了不可!” 假如英姑娘只问一句话,相信仇恨会低头臣服,并想学这等厉害的剑法,可是英姑娘的后两句话,又复激起仇恨的天生傲骨,愤声说道:“不服,又待怎的?要打再打,我仇恨还会是个禁不起磨练,怕打的人吗?哼!你等着瞧吧!待我武功练成,我会找你……” 英姑娘一声娇叱叫道:“仇恨,仇恨!啊!多怨毒的姓与名,不好!我不喜欢这名字,你最好能改一改,啊!什么?你练成武功后,就会到这里来找我,真的吗?” 仇恨怨恨的从地上拾来金龙赤火剑道:“为什么不?我武功练好,就要先来找你,报复今日之受辱,你怕吗?”说完两眼寒光如电,紧紧凝注少女。 少女被仇恨看得心中一寒,倏然挥臂,振剑又刺,说道:“来日的来日再说,今天可非先打服你不可!” 蓦地,夜空里传来一声呼叫。 “英英……” “英英……” 少女闻声一怔,收剑跃开一旁,说道:“爹在叫我啦!我不能不去,仇恨,我这不能留你,但你武功练成之后,真能到此一会,你是找我报仇也好,别的什么也好,我总等候着你……” 倏然,夜空中“英英……”的叫声更急。 少女急急道:“我走了,赶快离开此山,记住!艺成之日,千万到此……”说完人已纵身跃下峰去。 仇恨莫名地听少女漫声诉完,口中不自觉也轻轻唤了两声“英英……”他不能了解这是如何?方才凶巴巴的互相争论、拼斗,最后却微妙地散开了。 蓦然的,夜空里传来柔婉的歌声,配合着琴声阵阵,仿佛中,仇恨似乎听到: ……那个人呀!那个人呀…… 适才舍生忘死!不许别人拦阻! 如今强敌已退!何故他又踌躇! ……那个人呀!那个人呀…… 深谷梅枝掩月!花香扑鼻袭人! 别忘给我捎信!别有疏远我心! 仇恨遥听琴声歌意,深恨自己对诗歌无缘,抬头凝望玉字无尘,银河泻影,月光如水,良夜迢迢。 在残星明灭,寒露沾衣的次日凌晨,仇恨,这被人们所遗弃的孤儿,终于下了黄山,再次奔波跋涉于他的寻求绝技的生活中。 第五章 暮春三月,一个清新灿烂的凌晨,晨曦乍显,万里碧空无云。 在浙、皖交界的一座百丈峰头:一块平滑如镜的大青石上,端坐着个十五六岁、英挺俊秀的少年,手中紧握着一柄剑鞘隐现金光的长剑,看那少年低眉垂目的神情,似乎正在运功吸收晨间天日的精华。 这少年,就是仇恨,他到这百丈峰,今天刚巧旬日。 自那夜离开黄山后,仇恨的心中踏实多了,他不再象前些日子那种失望的忧郁,他不再抱怨上苍将他遗忘,他也不再愁日子难以消磨了。 一夜之间,仇恨得到了黑白两道顶尖儿数人的几种绝艺,这真是天大的福缘,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再者,仇恨体会到了恩师在世时,强迫着自己学的一门功夫,当时仇恨曾说这门功夫没多大用处,被紫阳真人骂他蠢才,仇恨永远记得,恩师只骂过他一次蠢才,如今想起,恩师骂得对极了。 这门功夫,就是借物吸收对方功力的“内璞皈真”之术,武当派借力使力中所幻化出来道家的一门绝艺。 紫阳真人在仇恨幼年就强迫着他学,从这一点看来,紫阳真人早在十年前,即有先见之明。 仇恨下了黄山就爬上了这座百丈峰,他如今需要的是时间,在没有将这“三星伴月”及“七绝剑”法练得随意挥洒前,他不下山,其次,他要使用“内璞皈真”之术,将宝剑上的功力,吸收到自己的身上来。 不过,这一点,他知道,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功的事,所以目前最主要的是“三星伴月十二绝招”,及儒侠的一套“七绝剑二十八式”。关于“内璞皈真”之术,他随时都可以练习,只要有恒,不间断,他知道功力自然会到他身上来。十天了,在这百丈蜂头,仇恨每日晨昏练内功及“内璞皈真”之术,午前练七绝剑,然后打些野兔山鸡,筹备一两天的吃食。 申时起至酉时正,练习“三星伴月”,因为这是三种兵器的招式,而仇恨却全部给他化在剑招里,所以必须多费点时间。 而“白骨神功”这部上古奇书,仇恨只在当时匆匆看了一遍,至今,他连翻也没翻动一下。只是,他自从听了儒侠孔达的话后,他对这本上古秘笈,变得十分珍重地保藏着,藏在胸怀里面,但却不轻易去动它。 这日清晨,仇恨在大青石上练功未毕,蓦觉耳鼓中灌入阵阵衣袂飘风之声,正朝峰巅纵来。 仇恨倏然一惊,从这风声判断,来人轻功之高,已臻登峰造极、出神入化之境界,仇恨连忙睁眼,在峰巅四处一阵打量,接着腰腿钻劲一挺,轻飘飘地落在一块巨石之后。然而,他刚在石后蹲伏下身子,蓦觉一声阴阴冷笑发自石顶,冷笑连串成线,刺耳震心,仇恨心中大惊,猛然抬头一看,巨石上已稳站看一位脸红如生肉的干瘪黑衣老者,老者眉短眼细,鼻尖嘴小,颔下数得清的一束山羊胡子,根根见肉。 黑衣老者这副尊容,还不怎的,就是那脸色象鲜肉般的,凭谁见了也会胆碎魂飞。 仇恨突然相见之下,还以为是个被刮了皮的血人,“哎呀”一声尚未叫出,黑衣老者又是一声阴阴冷笑,笑得仇恨体懔股颤,汗毛直竖,连惊叫也给吓回去了。 还幸亏黑衣老者再次的一声冷笑,才算救了仇恨一命,如若不然,仇恨的惊叫,已到了嘴边舌尖,哪还止得住,假如,仇恨这一声“哎呀”叫出了声,他这一条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原因是红脸黑衣老者,自小生得丑怪,受尽凌辱欺侮,当其武功练成后,曾自定规律,有人敢当他面惊呼怪叫,定必立毙掌下,从不轻饶。 为此死在他掌下的冤魂怨鬼,不计其数,终于黑衣老者自知罪孽深重,逸行归隐,不再问世。 这已是数十年前之事,仇恨又哪里懂得这规矩,还是黑衣老者见到仇恨异禀天生,确是一株武林奇葩,不愿他丧身在自己掌下,遂在千钧一发之际,运起本身阴功发出吓人冷笑,将仇恨到嘴的惊叫骇然止住。 红脸黑衣老者,脸肉虽吓人,但却缺少慑人的威严,因为他的双眼,成年累月,无时无刻不是细睐成缝,根本没有人能知他是否张得开来,这就给仇恨壮了胆啦! 胆子一壮,仇恨傲劲又发,倏然,仇恨一个倒纵,纵出两丈远近,身形一稳,立即昂然厉声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小爷可不是三岁小孩,恁人吓唬得了的!” 仇恨这一发傲劲,还真对了红脸黑衣老者的脾味,你越是不怕他,他越喜欢,但听他哈哈的一声阴干长笑,说道:“小娃儿,你不是三岁小孩是什么?你还能有三十岁吗?瞧你那乳毛未退的模样,不是三岁,也比三岁大不了多少。” 随你仇恨胆子有天大,脾性再强傲,他可不能说不怕,当他鼓气说完话后心中立即寒意直冒,身子索索的抖个不休。 一旦老者开了口,说了话,仇恨倒反而不怕了,尤其老者话语风趣,与方才的两声冷笑,真有天壤之别。 仇恨仔细的注视着黑衣老者,见他笑时,脸上的抽动都显得那么自然,倒角眉梢都是这么深纹毕露地显现出来,不象是人皮面具这类吓人的玩意,禁不住心中频频呼怪,想不起江湖上哪里有这么一号丑怪的人物,遂连忙趋前行礼道: “老前辈怎么称呼?晚辈仇恨给老前辈请安。” 红脸黑衣老者一声怪叫,道:“刚说你小,你就卖乖,什么前辈晚辈的,我可不领这个情,我没有名字告诉你,我也不想知道你的名字,干脆就是你你我我,有多方便。” 几句话,说得仇恨差点笑出声来,可是,蓦然间,黑衣老人又是一声阴阴冷笑,这声冷笑,较前更寒、更烈,笑得仇恨浑身热血为之冻结,不禁大惊失色,猛然退后两步,心想:“这老鬼怎的这样一副怪脾气,说得好好的又要吓唬人。” 忽听黑衣老者,冷笑完说道:“什么人在这朔日乱闯百丈峰,既来了,又为何不出面相见,鬼鬼祟祟的还要我请吗?” 随着声音,从一棵百年古松后惶恐地走出个四旬开外的中年汉子,异常尊敬的对老者一揖到地。 至此,仇恨方始恍然大语,心想:“原来你不是对我,我倒真是错怪你了!” 随见那中年汉子一揖后,“扑”的双膝跪了下来。但听那人道:“老前辈,你已破例收徒,就请你传我个一招半式吧!只要一招半式,我就受益非浅,享用不尽!” 黑衣老者见状,依然冷笑道:“又是你,又是你这混蛋,你这没出息喜欢做矮子的磕头虫,我说过,你只要打听出我的名号,打听出我懂得什么武艺,我就教你什么武艺,没打听出以前最好不要来,现在赶快给我滚,假如要我动手,你就想滚也来不及了!” 那中年汉子似乎不止一次地吃过亏,知道老人的脾性,说了准做无疑,而且说得到做得到。 听见黑衣老人叫他滚,连忙一纵身就往峰下跃去,身形也自迅速异常,仇恨不禁惊奇的对老人说道:“以他的轻功看来,他也可列入江湖一流武林高手,怎么还要如此卑恭地来向你学一招半式呢?这真使我弄不懂了!” 黑衣老者闻听,哈哈笑道:“这真是三岁小儿的话,坐在井里看到的天,只有井口那么大,你能懂得什么?江湖中一流高手,真正能有几人身怀绝艺的,这一流高手的称谓,有什么固定的的标准,小娃儿,你瞧瞧我这轻功怎么样?” 黑衣老头语落人杳,仇恨双眼鼓得大大的,根本无法看出黑衣老者是怎么个走的?而且一点风声都没有,至此方始想到,在他耳鼓听到的来人,不是黑衣老者,而是那不知名的中年汉子。 忽然,仇恨耳中听到一细如蚊唱的声音说道:“小娃儿,你是不是也想学武功来的?假如你是的话,也赶快给我滚下山去,我可是不会收徒的。” 这声音虽细如蚊唱,却明晰异常,仇恨心中一愣,忖道:“好家伙,你这老鬼武功还真高啊!”遂答道:“你别以为你这武功有什么了不起,我到这百丈峰是练功来的,可不是学武来的,你用不着担心,到时我自然会走。” 仇恨说完话后,再没听到回音,遂转过巨石,倏的,仇恨发现自己练功的大青石上,黑衣老者正面对朝阳,端坐其上,早己入定多时。 仇恨心想:“难怪这大青石能光滑如镜,原来是你这老鬼的杰作,这样看来,大青石怕不被你磨了几十年啦!” 陡然,红脸老者那尖尖的鼻子里冒出了两股白烟,但却结而不散,只喷出寸许来长,就一直鼻下急速的二吞一吐,伸缩不停。 仇恨见了,惊得跳了起来,这是一种无上气功,练臻化境,可以百丈外杀人,更能以说话死人,这不能不使他惊奇了。然而他想起方才那中年汉子,老鬼只要那中年汉子打听出他当年的名号,他所练武功的名称,他就将那武功传他,可惜这无上气功的名称,仇恨仿佛听说过,但却一时记它不起。 那两股白烟,只冒了半晌工夫就停止了。仇恨怔怔地看了顿饭工夫,再也没甚异状,遂就在大青石旁挥舞着长剑,练习那七绝剑法。 旬日来,仇恨那七绝剑法已练得差不多了,虽还不能悟透其中的奥妙,但已能挥洒自如,达到他原来预定的目标。 七绝剑只练得两遍,蓦觉一条黑影,硬闯入自己的剑幕,心中大惊,然而惊骇未了即觉右手一轻,金龙赤火剑已被黑影夺过去了。 仇恨当然知道这黑影就是那大青石上的红脸老者,仇恨稳住身形,见红脸老者正双眉紧剔地眯着眼注视着他的金龙赤火剑,心中不觉狂喜,暗道:“老鬼,这下我可要你上当了,你只要动手一拔剑,你就再也跑不了啦!” 谁想,红脸老者蓦然间,急速的将金龙赤火剑往地下一摔,就象受到蛇咬般地惊骇道:“好你个小娃儿,原是想来诈取我的纯阴精力,哈!哈!我没上当,我没上当。”其实他早上当了! 红脸老者,待练功苏醒时,见仇恨舞着带鞘宝剑,心里就骂仇恨懒虫,这样连鞘舞着,有多么不利落,待我来替你取下它。 红脸老者性情乖僻得无以得加,倨傲得更惊人,他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他要怎样便怎样,他没有朋友,他也从不找人商量,他想到要替仇恨取下剑鞘,连招呼也不招呼一声,就冲入七绝剑幕中,将剑夺过。 红脸老者本意,他只需握着剑鞘,这剑与鞘定会自然分开,可是,他哪知道金龙赤火剑内部机密,所以一下子就被他夺了过去。 这当然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然而他的动作也快得出奇,长剑入手,身形未停,他已连拔了两拔。 他忽然发觉两手一阵颤抖,心中惊骇之余,在仔细的揣测下,终于让他体会到了,所以,连忙将剑甩掉。因为他假若不急急用掉,他还是会忍不住,要用本身厚沛的纯阴精力与这宝剑较量一番。 仇恨见红脸老者居然识机没上当,遂将剑拾起道:“你虽然没上当,也可见得,你仍有怕的地方,你也没见得有什么了不起啦!你还狂傲点什么?” 红脸老者被这两句话还真说恼了,然而只一眨眼,又复听他哈哈笑道:“小娃儿,你别逗我,我说不上当就不上当,你别以为你的宝剑了不起,你的宝剑若能将我大青石打碎了一块角,我就真服你了,你要什么给什么,绝不使你失望。” 仇恨这一会确被怔住了,这大青石,他一天两次跌坐其上,没发觉有一点异样,难不成它里面也藏着什么鬼怪吗? 仇恨握着金龙赤火剑,走到大青石前说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只要打下一块角,我要什么给什么,说不出名字也行,你可不准赖!” “小鬼,我还会骗你这三岁小娃儿?” “铮”的一声响过,随着又是一声“叮当”声响,仇恨两手低垂着,痛如断折,连及全身。 仇恨,他听了红脸老者那斩钉截铁的话,他就不能不生疑,他选了大青石一块比较突出的地方,双手握剑,运起周身功力猛劈而下。 不想,宝剑被震飞起半空,两臂被震得动也不能动,可是大青石那突出的一角,连一点点碎粒石屑也没落下。 忽听红脸老者悲声说道:“十五年前的一个月夜,我在此青石上练功,那时,我鼻中纯阴真气可以任意喷出三尺长,正在我紧要关头时,峰顶来了个红衣少女,她见我正在练功,立即将周身衣服脱除,只披了一件粉红色的长纱,就在我眼前翩翩起舞,做出了很多淫邪之态。 我一生从未接近女色,哪禁得起这等撩拨,一时冲动,立即走火入魔,为了保全我的身体四肢,逼得将全身数十年功力,全部散在这块大青石上。” “十五年来,我虽然又恢复了不少功力,但要与这块大青石相比,实在相去天壤,而我始终也没法从这大青石上得回一点点的功力。” 说完,红脸老者深深叹了口气,再不言语,低着头,慢慢地踱下峰去。 红脸老者悲伤,仇恨却高兴得欢腾雀跃,他先将剑拾回检视,还好,金龙赤火剑也没有一点损失。 而后,他将剑放好,在大青石上叠腿打坐,他先想再试一下大青石上的功力,不想,他只微微运劲一逼,整个身子立即被弹起三丈来高,不是仇恨事先有所准备,轻功又高妙,准被弹飞出峰顶外去。 再次地坐上大青石,他已不再顽皮了,他仍用“内璞皈真”之术运在两掌之上,而双掌则按在大青石上。 没半响工夫,仇恨即感到双掌滚如火烫,可是掌心却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清凉之气,从掌心直透入丹田,再从丹田散发到四肢,环送到周身百穴。 这一阵凉气的游走,只顿饭工夫,已然完毕,仇恨连忙及时收掌,赶忙行功,用本身原有真气去与那股来自大青石上清凉之气会台,融贯在一起。 从金龙赤火剑上,他早已得到了不少功力,虽然只短短十天,可见“内璞皈真”之术确然厉害无匹。 宝剑上的是紫阳真人一身纯阳的阳刚之力,儒侠孔达的也是阳刚之力,而这大青石上的却是纯阴的阴柔之力。 仇恨一开始他就意会到两种精力的不同处,于是他在晨间吸收宝剑上的阳刚之力,夜间则吸收大青石上阴柔之力。 他虽然不时练习他原有的武功,练习三星伴月剑法及七绝剑法,可是最主要的他还是勤练“内璞皈真”之术,以吸收功力为大主题。 月亮圆了又缺了,从月亮的圆缺上来判断,仇恨知道已过了一个月的光景,他不知道他已吸收了多少功力,他只晓得拼命的勤练。 这日清晨,又是仇恨正在抱剑吸收功力时,蓦的一声冷喝传来:“小娃儿,你还没走……咦……” 仇恨张眼即见红脸老者站在身前,红脸依旧,可是双眼却睁得大大的,一反那低眉目眯的神情,惊讶万状地凝视着仇恨。 仇恨被看得莫名所以然来,惴惴地下了大青石道:“一月不见,你好呀!” 红脸老者似乎没听到仇恨的话,倏的一声狂啸,随着虚空的在大青石轻轻按了一掌,这一掌按下,红脸老者不禁脸色倏变,那红如鲜肉的脸上,一忽儿变了铁青,一忽儿又变了惨白,确实吓人已极。 仇恨被红脸老者一连串的举动,更弄得如坠五里雾中,见老者这神情,也不禁惊骇得连连后退。 红脸老者一声怒喝道:“你这臭小于,不是学武功来的,原来是偷功力来的,好小子,先吃我一掌再说!”说完立即挥掌朝仇恨猛扑。 仇恨心中不禁奇怪红脸老者怎么会发觉他在偷他的功力?见红脸老者扑来,猛然一晃肩,斜纵出去,可是这猛然的在闪避之下一纵,不但红脸老者惊讶,就连仇恨自己也不觉愣住了。 仇恨,他纵跃的本意是一丈来远,没想他这一纵,竟会飘出五丈远去,这怎能不使他愣住了。 蓦红脸老者又恢复了那呵呵的干声大笑道:“小子,没一点出息,我只是试你一试,就吓成这个样子,来来,赶快和我对一掌,看你功力到了如何程度?” 仇恨闻听,心中稍安,但不觉暗骂道:“老鬼,你以后最好少试为妙,你这臭脾气,我真还摸你不透,如果做你徒弟,不给你折磨死,也必被你吓死!” 正在这个当儿,蓦见峰下浓烟四起,烈火狂升,“劈劈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峰下乌兽惊飞惶叫,更觉惊人。 红脸老人一见,立即脸泛怒容,怪叫道:“黑良心的狗贼,方才峰下见你躲躲藏藏,还只道你仍不死心,耐劲可嘉,本准备今日就传你个三招两式的,以达成你的愿望,不想你丧心病狂至此,做出这种事来,哼!我要不杀了你,我红花客也枉自称雄武林了。” 仇恨一听,红脸老者自报姓名红花客,不觉骇得一身冷汗,眼见红脸老者飞身下峰,连忙也随后追踪而下。 还没到峰腰,即在峰下冒上来的阵阵浓烟中,失去了红脸老者的影子,也同时被那浓烟呛得咳嗽连连,泪水滚流。 蓦然,仇恨感到脑中一阵昏眩,大为惊骇,连忙闭住呼吸,回身往峰巅纵去。 去时容易,回时难,到得峰巅,仇恨已感到周身困累不堪,心中不觉自语道:“我怎么这样无用啦!” 忽然一个阴声,发军耳边道,“赶快就地坐下,运用本门功夫调息,那浓烟中含有剧毒。” 仇恨随声闪眼一瞥,红脸黑衣老者红花客,不知何时,已回到峰头跌坐在大青石旁边,也正在行功调息。 仇恨哪还敢怠慢,连忙盘腿坐下,运功调息。因仇恨中毒不深,只一瞬间,已驱除了周身疲累,脑中也清醒多了,眼睛张开时;禁不住叫了一声:“好厉害的毒烟!” 话音刚落,即听“哼”的一声冷笑道:“小娃儿!你怕吗?” 仇恨知道问话的是红花客,连忙也冷笑一声答道:“哼!我怕!这世上还没有我怕的事情!” 红花客突然指着那峰腰滚滚而上的浓烟道:“这毒烟你也不怕吗?发这浓烟的火,亦有毒,你也不怕吗?小娃儿,你有什么方法下山呢?” 诚然,仇恨对这毒烟,或许不怕,对这毒火他却不能不略有顾忌了,再说,怎么下山去呢? 仇恨从地上站起,在四下一阵打量,其实他这打量是多余的,在这百丈峰住了一月有余,为了追捉山鸡、小兔,寻找山果,遍山什么地方没到过,哪里有溪水,哪里有山洞,他都一清二楚。 可是他依然仔细地打量了一遍,他不是在用眼,他是在用脑,他的脑急速的在转动着,思索着,然而,百丈峰是孤立的,四面都是野草、山树,一旦看火,就无路可逃,他一遍遍的,依然想不出方法。 这时浓烟已从四面渐渐地冲上了峰顶,那“劈劈啪啪”之声,更形明晰,许多没能逃走的野兽,都在峰巅乱纵乱跳,悲声哀叫。 红花客看着仇恨久久答不上话来,遂道:“如今我有一条出路,可是这条路,必须经过一个地方,这地方除了我没别人到过,如今我将领去你,可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除了你一个人可以进去以外,永生永世,不准再带第二人进入,你答应吗?” 仇恨心想:“这地方不知道有怎么好法,你竟会如此珍贵的连第二人都不让进去。”遂说道:“假如说在这种情形之下,也不准带人进去吗?” 这句话正好点中了红花客的心窝,他笑了,笑得那么难看的说道:“小娃儿,除了在这种情形之下,你不准带人进去,你答应吗?” 这时火焰已越过了峰腰,浓烟在峰巅树丛里穿游着,仇恨点头答道:“好!除了我,绝不带第二个人进去,也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红花客又现出了那难看的微笑道:“我相信你!”语甫毕,但见他右掌朝前轻轻的一扇,那块在他身前的大青石,立即化成一堆石屑粉末,四散飘飞,青石下现出一个磨盘大的黑洞。 仇恨一见,骇得浑身一颤,叫道:“哎呀!大青石怎么变成粉屑了?” 红花客瞧了他一眼,道:“别装痴假呆啦!你这小混蛋,我集中全身功力,封闭了这个洞将近六十年,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全部给你吸收去了,瞧你那英华内蕴的样儿,似乎功力已在我之上了,你还装什么糊涂,我又不是瞎子……” 这些话带来不是别的,而是“铿锵”的一声金石声响,随着一道刺眼的金光和仇恨的欢声狂笑,这情景反把红花客怔了一下。 仇恨他发觉大青石被红花客轻轻一扇之力,变成了石悄,他就想到刚才红花客轻轻的一按时,早已将大青石震碎了,因此红花客才知道自己偷了他的功力。既然大青石上功力全消,这把金龙赤火剑上的功力,也一定被自己吸收尽了。换句话说,自己身上的功力也一定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样一想,他哪里还能忍耐得住,没等红花客说完,已伸手拔剑,果然没错,仇恨虽使了几成功力,可是金龙赤火剑已随手离鞘,这怎能不使他欢喜欲狂,兴奋得出声狂叫呢? 连声咳嗽终止了仇恨的兴奋,忽听红花客叫道:“赶快来助我搬这巨石,我们下去后,好用这块大石将洞口堵死,别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去处。” 仇恨连忙闭住呼吸,将剑归鞘,闪眼匆匆一瞥,好家伙,红花客所指的巨石,竟是百丈峰头正中央,那大如小屋的峻峭山石,仇恨心想:“这怎么能推得动,两个人,二十个人也不定能动得了它。” 红花客见仇恨怔怔站那,根本没动,又连连催促,逼得仇恨莫可奈何,只得行近去勉力一试。 开始,仇恨只是想敷衍似的略为运劲一推,可是当他双掌按在巨石上时,发觉两臂上的力量,竟源源不绝地涌到,只在他一动念间,那如小屋般大的峻峭巨石,已“轰”的一声压倒在那大青石所覆盖的洞口上。 红花客这时已急不能待的又将那巨大的山石一角抬了起来,叫道:“小娃儿,赶快爬进去,进到洞里,再运功把巨石顶住,让我爬进来,快!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红花客叫尽管叫,仇恨他可是迟迟的没往里爬,他在犹豫,他心想:“假如红花客恨我盗取了他的功力,故意摆下圈套,在我爬到一半,还没及洞口时,突然把手松了,那我仇恨死得岂不是冤?” 仇恨又想:“红花客这个老鬼,喜怒哀乐无从捉摸,我可别上这个当。”然而,在他一个换气时,连着数声咳嗽,又将他的思索打断了。 这时,红花客已无法出声。双手抬着山石一角,脸也青了,仇恨再不迟疑,他想:“你要把我压死了,你也活不了。” 仇恨一伏地;双眼瞄准洞口,伏地平射,一闪就到了洞边,双手往下一探,发觉洞只三尺来深,连忙跃下,一个独柱撑天,单掌就将巨石的一边斜斜顶了起来。 为了运劲,为了毒烟,他都无法开口,他只能用左手抬起小石往外面击去,去告诉红花客,他已准备好了。 从山石的重量压力上,他体会到红花客慢慢的将手松了,可是却没有看到他的人影移动,良久复良久,浓烟已差点将仇恨的视线蒙住了,可是浓烟却没能钻进洞去,因为洞里有阵阵微风吹出,正好将毒烟阻住。 巨石的压力越来越大了,仇恨从单掌变成双掌,可是依旧无法支持那越来越重的压力,朦胧烟雾中,仇恨仍然能见到红花客那双干瘪瘦小的脚,只是他已支撑了顿饭工夫,仍然没见红花客爬下来。 终于,仇恨再也忍不住了,猛然开口叫道:“红花前辈,你……” 红花客应声扑倒地上,只是他扑倒后,连动也没动一下,仇恨在开口叫唤之后,双手也随着松了劲,慢慢的被巨石压得一分分、一寸寸地矮了下来,但是,他在匆匆一瞥之下,见红花客七孔淌流着乌血,已然离开了这丑恶的人间。 在那三尺来深的黑洞中,仇恨两眼滚动着盈盈热泪,但却一直没流下来,他真想大哭一场,可是那倨傲的脾性,却又使他将那欲滴的热泪噙住了。 他想:“红花前辈(仇恨不再骂他老鬼啦)虽然以前是个阴毒狠辣的一代魔头,可是对我仇恨总算有恩,因为我对他不信任,反而将他害了,但不知那放烟毒火烧山的人是谁,如若将来得知,我一定替他报仇。 啊!是了,听红花前辈那口气,仿佛就是前月上山求艺的那个中年人,好!我记住你!我一定记住你替红花前辈报仇。” 想到这里,仇恨蓦然恨恨的站了起来,“咚”的一声,复又跌坐地上,眼前金星直冒,至此他才想到,自己还在这三尺余深的黑洞中。 在黑暗中久了,眼睛也能辨别一些事物,此刻就是不用眼睛,仇恨也能找得到出路,因为在这数尺方圆的小洞中,有着微微清新的空气,凭知觉感觉他都能找到出路,头顶上这条路是断了,他自信凭他如今的功力依然能将巨石斜斜顶起一边来,可是,要叫他将巨石从头顶移开,那就无能为力了。 仇恨摸索着到了那空气来源的洞口,发觉洞并不大,刚好容一个人钻入,然而洞是倾斜的,似乎还长满了青苔,滑不留足。 仇恨试着用掌沾壁而下,可是,那一块块溜滑的青苔,竟随掌而落,根本无从着力,一个不当心,仇恨终于直溜而下。 只落得两丈远,突然发觉转弯了。而且接连下去一直都在旋转着,转得仇恨昏头转向。 “砰嚓”一声,仇恨摔跌在一大堆干草之上,人没摔伤,可是,他早已经被转得晕了过去。 第六章 一个迟缓而细弱的声音,也能把仇恨从昏晕中惊醒过来。 仇恨还没睁眼前,但见他两手紧抱着头,一阵摇晃,一阵轻拍,似乎那激烈的旋转仍在他脑中停留着般的。 仇恨双眼终于睁开了,他发现身在一个十分宽大的石洞之中,洞中烛光,亮如白昼,他慢慢的从那堆干草上爬了起来。 突然映现眼前的,哪里是什么烛光,竟是一堆堆闪亮的黄金,被一些发光的明珠,珊瑚射着,反映出一团团的金光。 “哎呀!原来是个大宝藏!”仇恨禁不住叫了起来,心想“难怪红花前辈不让第二人进来,原来是为的这些宝藏,其实,他把我仇恨可看扁了,这些宝藏在我眼中,简直如粪土,不是市侩的必需应用,碰了它都感到污了我的手。” 仇恨,他真是这么个特性,他只匆匆一瞥,只这一堆堆的竟有三十余堆之多,每堆用大竹箩来装,也要装个满满两大箩,然而仇恨连多看两眼都感到厌烦,可是洞中除了这一堆堆的金银珠宝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忽然“当”的一声,仇恨身挂的金龙赤火剑,碰上了一块玉石,看到剑,立即想起剑中映眼的一条血巾,连忙将剑拔出,从剑中仔细的将那条血巾缓缓抽出。 此刻仇恨心情十分激动,这血巾将会告诉他杀害父母的仇家,虽说眼前他尚无能为力谈及报仇,可是,他仍然感觉到愤怒,他颤抖着手,缓慢无力的将血巾摊开。 可是只开得一点点,仇恨即惊得双眼骇睁,“嗖”的一声全给打开,血巾上哪有什么字,全是一滩滩的鲜血,模糊的看到几个什么“东、中、月下”等字,这一来,仇恨他双手执着血巾,怔怔地站了半天,也没复醒过来。 约过了一个时辰之久,仇恨方从痴怔中苏醒,一切的希望都变成了泡影,仇人!仇人!这仇人到底是谁? 激动了好半晌工夫,仇恨终于静下来了,他搁下心头一切,专心一意找寻出洞的路。 仇恨在洞中转了一圈,发觉该洞原来是个死洞,不觉大骇,骇尚未了,蓦的耳中听到“嗒嗒”的滴水声,声音微弱轻缓,不是仇恨仔细,根本难以听到,不是仇恨如今内功精湛,已高达炉火纯青境界,也听不见。 随着“嗒嗒”水声,仇恨来到一处较为平滑的洞壁前,发觉水声来自洞壁的那一头,仇恨这可傻眼了,洞壁光滑平整,毫无碍眼处,而也不知道这洞壁到底有多厚,可是奇就奇在这水声怎会透过这洞壁传到这里来。 想着想着,仇恨毫无意义的轻轻挥出一掌。 “砰”的一声巨响,回声震耳欲聋,随着一阵飒风当头压下,仇恨连忙晃身退后,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如天崩地裂般的,声响刺耳震心,仇恨忙用掌按住双耳,抱头闪过一旁,因为他打了洞壁一掌,毫无反应,可是这一声巨响,却震得山洞不停地摇晃。 这声音盘绕在洞中,久久方散,仇恨闪眼一瞥,方才立身处,已落下一块数千斤重的巨石,心中不禁暗叫侥幸。 随着抬眼往上一瞧,洞顶上依然还有一块同样大的巨石虚系着,摇摇欲坠,这一块再要落下,这个洞整个都将笼罩在双石相撞的碎石势力范围之下,这将如何是好,他不愿再去震落洞顶巨石,因为巨石后面未必有出路,何必冒这个险呢? 沉思半响,绕过巨石,又回到那较为平坦的洞壁前,因为他如今不止要寻出路,而且口渴腹饥,洞中无时辰,看不见星光、日月,也就无法判别时间,可是腹中在“咕噜”的唱歌,却是忘怀不了的。 倏然,他想起了身旁的金龙赤火剑,断金斩玉,碎石如粉,他不禁猛打自己脑袋,暗骂自己蠢蛋。 事实也难怪他,金龙赤火剑的功效,他只从恩师处得知,自到得他手上,今天还是第一次将它抽出,他又怎能记得起来。 如今既然想起,哪还迟疑,但见金光一闪,金龙赤火剑已然出鞘,仇恨握剑,猛力往壁中戳入,“嚓”的一声,石屑如雨,宝剑齐根而没。 一圈一搅,随剑挖出一块大石,然而洞壁还不知有多厚呢,这样挖法,何时方能洞穿? 如此一想,仇恨又不觉怔住了! 仇恨毫无意义的用剑敲打着地上的山石,从山石不同的回音中,蓦然使他想起了一个方法,但见他用宝剑在洞壁上四处敲打,下面敲打完了,又飞身贴壁慢慢游下,慢慢敲打,那些“咚咚”的回音,使他的双眉越皱越紧。 只一瞬间,仇恨的双眉忽然舒展开来,但见他金龙赤火剑突然往壁上一插一搅,随剑而下的,是壁上的山石,随石后来的,却是淡淡的一点日光。 仇恨这一阵狂喜,就如同沙漠中迷途的旅客,遇到了清泉绿草,象黑夜狂风怒涛中的小渔舟,看见了灯塔般的,只见他单掌附壁,宝剑连连圈搅,只眨眼工夫,已挖了个二尺来宽的洞口。 仇恨穿出洞壁,还只道已然出了山腹外,却原来仍在一间石室中,那白白的光亮发自系在洞顶的一颗夜明珠。 为此,仇恨又凉了半截,还有半截没凉的是,石室中有石桌、石凳,象是前人修真之所,既是修真之处,定必有出入之路,想及此心下略宽。 首先,仇恨放眼找寻那“嗒嗒”之声,因为他口渴不耐,在石室的一角上,终于被他找到了。 那是从石壁上天然的生长着一条尺来长小如拇指的石乳,斜指地上,从石乳上流下来一滴滴的水,可是,水一滴到地面石上,立即消失无踪,地上也没有一点点被水滴穿成洞的痕迹。 这时,仇恨他哪还有心情去思考这些,忙用手去盛那水滴,可是水滴入掌,仇恨浑身皆颤,缩手不迭。 原来该水乃山阴洞腹之水,其凉无比,一滴入掌,砭骨寒心,仇恨哪里承受得住,遂放眼打量找寻盛水之物。 不错,右桌上有个小小玉怀,连忙取过,用来盛水,只是水流甚缓,仇恨极其不耐,遂将玉杯搁放地上盛接。 蓦见地上沿根一带,生长着一排排黑色的香蕈,一个个圆滚滚的,仇恨本已被兴奋将腹饥忘了,这一见到香蕈,不觉饥肠辘辘,摘了一棵放在眼前看看、嗅嗅,始终不敢放到嘴里去尝试。 他在武当山道观里住了十年,这些香蕈,他可吃得多了,可就没吃过生的,终于忍不住腹中雷鸣,放胆摆在口中一试。 不香不甜,淡淡的也没怪味,吃了几个也没甚异样感觉,于是一口气吃了一个饱,喝了两小杯冰心凝血的山水,精神焕发多了,至此他又慢慢地寻找出路。 桌上一个雪白的玉石盒子,仇恨他早就看到了,可是他一点也没稀罕的表现,然而当他行近桌前见到玉盒上面三个用蓝宝石所镶排成的三个碧光闪闪的蓝字时,禁不住惊得惧然退了数步,静气凝神地聆听着,似乎进入了一个极端危险的所在。 约过了半个时辰之久,这其间除了他心中的跳声,就是那“嗒嗒”的水声,别无任何声息。 仇恨又再次惶恐地行近桌前,双眼紧紧地凝视着白玉盒上的三个蓝字,但却不敢用手去碰它! 这三个字是什么呢?为什么仇恨见了会如此惊骇呢?原来这三个字赫然是触目惊魂的“武林帖”。 这指挥着武林的无上信符“武林帖”,骤然出现在这百丈峰的洞腹之中,又怎能不使仇恨惊讶莫名呢? 他曾亲见恩师为了这“武林贴”长嘘短叹,愁眉深锁,为了这“武林帖”日夜辛勤,废寝忘食,他也知道,这次“武林帖”的执掌人是以毒驰誉武林,百毒门的掌门人百毒天君魏三省。 谁会想到这“武林帖”竟会出现在此不见天日的洞腹之中,这指挥武林的无上信符“武林帖”,竟会默默无声地躺睡在这洞中石桌之上。 仇恨眼看着“武林帖”,他心胸如钱塘怒潮般的起伏澎湃着,他不敢轻易去碰它一下,百毒天君魏三省,以毒驰誉武林,他的周身衣物,均没人敢轻碰一下,他所抚摸过的东西,就没人敢再要,甚至于他所行过的路,均被人视为畏途,其毒之烈,霸道之势可想而知。 如今,他轻易的将“武林帖”搁放石室之中,谁知他闹的什么玄虚?玩的什么把戏?仇恨他胆子天大,也不愿以宝贵的生命来作儿戏。 倏的,仇恨想起了方才饮用的冷水,所食的黑色香蕈,禁不住胆碎魂飞,冷汗直冒,连忙盘腿坐地,运气行功,看看是否已然中毒。 蓦然,双眼一阵昏花剧痛,“哎哟”一声,仇恨“噗”地仰倒地上,热泪扑簌簌地流爬了满面。 完了!完了!这一生一世,什么大剑客、报血仇,雪师恨,一刹时均成了泡影!眼前只见一朵朵五色彩云,在眼前飘呀飘的,随着一片片的白雪,幻化成无数个仙女,飞呀飞的飞上了半空,都象在对仇恨作讽刺与讥诮。 霎时,那些白雪也变了,变成殷红一片,还在变,变成一滩滩的鲜血…… 血…… 血…… 仇恨再也无法容忍,一声暴怒狂啸,将周身内力,将胸中急怒气愤,全化在这声狂啸之中。 然而啸声未了一声震天价的巨响,石室一阵激烈摇晃,将仇恨从哀愁中惊得纵起了身形,落在石床上。 石室仍在摇晃,仇恨从室中地上纵到石床上,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罢了。因为他意会到,这一声巨响,与石室的震荡俱是那一块摇摇欲坠的巨大山石,因他的一声狂啸而掉下来的。 惊魂甫定之后,仇恨擦了擦眼角挂的泪珠,自他解事以来,他记得这还是他第一次掉泪。他恩师紫阳真人噩耗传来,他没哭,在他流浪的数月当中,多少孤寂失望袭击他,他也没哭,百丈峰头,因他的迟疑害死了红花前辈,差一点哭了,可是仍然没哭,这一次他哭了,为他自己的生命。 死有轻如鸿毛,重如泰山,要看怎么死,死得值与不值,仇恨他并不畏死,他只觉得这样死太没价值,他要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他要复仇,他要雪恨,对了!他还要到黄山去会一会英英姑娘,还要将“武林帖”夺到手上,抱着“武林帖”大笑而死!那样才光荣,才值得……想到了“武林帖”,又不由自主的朝石桌玉盒看了一眼。 倏的,他感到头也不昏了,眼也不花了,室中较方才似乎明亮十倍,不觉大奇,揉了揉眼睛张开来,室中更亮,以为做梦,伸指一咬,痛得他差点叫出了声,再次盘膝在石床上坐下行功,只一刹那即感五内调顺,丹田气足,又不觉狂喜泪流。 暗自责怪道:“我的疑心也实在太重了!” 可是,仇恨仍然坐在石床上,轻轻的用剑将那玉盒起,“武林帖”三个金字,赫然在目,字旁五彩缤纷地书写着密密麻麻,各种形体不同的令字。 仇恨仍然不敢用手去翻动,可是他又急不能耐地想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一些什么东西。 忽然被他想起了恩师在他幼年,交给他一双银筷时说的话:“银筷可以测毒,假如银筷夹了东西,银筷突然变黑了,这东西就有毒,不能吃!” 既然银筷能测毒,洞腹中银子多得是,连忙飘身钻出洞去,方才洞中除一些象烛光的闪亮外,有些地方还是暗黑的,而这次仇恨却能明察秋毫,他知道定是那凉水与香蕈的效力,人吃了能变成夜明眼,禁不住又回首朝那黑色香蕈一瞥,这一瞥又使他骇得一跳,那所剩的十几朵香蕈就这一会工夫俱都软倒在地,枯萎死了。 分恨叹息的摇了摇头,随着飘身下洞。 两块巨石,压倒压坏了十数堆珍珠宝物,仇恨他为那枯萎的香蕈摇头叹息,却没有为这些珠宝而有所感怀,可见他的心胸是如何的豁达。 仇恨在珠宝堆中翻来覆去的,除了一些大块大块的银砖以外,就是一些女人用的钗簪之类,仇恨本恨女人,因此也不愿持用女人的东西,可是如今没法,事急从权,遂挑选了一支十分别致,镶满了一粒粒宝石的蝴蝶钗。 当他直身站起时,忽的瞥见脚下一对拳头大的玉狮子,十分悦目,拾起一看,正好是一对,质地透明光澈,毫无暇疵,且雕刻得神乎其神,威猛至极,仇恨握在掌中,看了又看,竟然爱不忍释,随往怀中一揣,飞身上洞。 经蝴蝶钗探视下的玉盒与“武林帖”、毫无异状,仇恨遂大胆的用手翻看,一页页的,仇恨越看越莫名其妙,除了一些人名外,其余的仇恨根本无从理解,而这些人名,仇恨也似识似不识,又象听过,又象是从没听过,直到薄薄的一本羊皮制的“武林帖”翻完了,仍然象未看前的莫测高深,禁不住昂头沉思。 闪眼见正对面的室壁上,刻画着数十个小人,有站的,有坐的,有飞舞的,有横卧的有劈掌的,也有刺剑的,总之,这些个小人都整齐地排列在一条横线上。 仇恨一见到这些小人,只道是什么武林前辈、上古奇人留下的绝艺,心中狂喜,连忙从头到尾,一个个的细心看过去…… 然而,也象那本“武林帖”般的,越看越莫名其妙,一个个的小人,看来排得整整齐齐的,但却没一个是连贯的。 看了一遍又一遍,看了一次又一次,越看越糊涂,他不禁用手重重打了两下头,自语道:“仇恨哪!仇恨!别人都赞你聪明,自己也常常自骄聪明过人,你今天的聪明呢?你的聪明跑到哪里去啦?” 看了一会,又闭目沉思,一会又看,看后又想,他把几个坐着的编号连起来,又将舞剑的编号连起,随又将使掌的,挥拳的都编号连起来,可是越是这样,越感到零乱不堪。 五个叠坐的,十一个使剑的,七个挥拳的,十三个用掌的,只有一个用枪的,还有……还有那些零零碎碎的都是一个个的……。 仇恨终于服输地摇头一声叹息,因为他腹中又开始饥饿了,他拾起那枯萎的香蕈,咬在嘴里好象咬木渣似的,他也用冷水吞着吃了,同时他也感到十分疲困,就在石床上睡下,他想:“今天太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吧,休息够了,我再钻研,我总不能这样平白无故的双手将这大好的机缘推出门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醒了,那些个小人仍然活生生地飞舞在室壁之上,但却象与仇恨无缘般的,仇恨为了腹中在唱歌,只得先找出路。 这次倒并不怎么困难,他从石床下透出的清新的空气中,感觉到石床下是个出路,抬移开石床,确实有个洞,钻下洞去,没走多远,又是一块大石阻路。 仇恨首先挥掌平胸一推,巨石纹风不动,逼得他将功力全部运在掌上,才将巨石推开了一条缝。 刚挤身出洞,仇恨就明白了,这是山峰下的一个死洞。洞口就是一条溪流,他曾在该洞住过两宵,所以非常熟悉。 仇恨出得洞来,先不忙找吃的,却纵身往峰顶纵去,因为这山峰已被毒火烧了个精光,要找吃的还得到另一个山上去。 峰顶巨石依旧,但却变成了黑色,象是涂刷了一层墨油船的,石旁却没有红花前辈的尸体,仇恨在峰颠找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一点可疑处,只得怅然下峰,在别的山上采了些山果,打了只野兔,烤烧好了,才带回百丈峰石室中。 为了急于寻找仇人姓名,仇恨不愿多费时间,因为如今他已没有希望,他需要自己去发掘这个仇人,于是他开始一个个地记认这些零乱的招式,从第一个开始,他一个也不放过,直到最后一个为止,有动作的,他就全部照着学习。 仇恨他确实聪明过人,没到一个时辰,他就全部记熟了。他把“武林帖”揣在怀中,宝剑扎好……他又再次移开石床,钻下洞去,在于洞前照样将石床铺好,然后走出大石堵塞的门,在洞外将巨石又推严密了,四处看看,将一些可疑之处都用碎石给掩盖起来,方始出洞。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洞外似有人声,连忙停步,凝神静听。“二哥,你说看见那小子,可是真的?” “丰弟,你总是不相信我!不止我,兄弟们相处这些年,你就没相信过谁。这脾性你不改,唉!” “二哥,谁说我不相信你,这是我的口头语,改不掉,再加上我不会讲话,样子瘦小,你们都这么说我,我该怎么办?” “丰弟,我也想到你或是口头语,干脆你就改这句话吧!以后千万不准说。这小子我亲眼看见他在对面山上升火,因为火我才看到他,可就是不知道是也不是,他的本事似乎还真不错,但见他往这边一纵就没看到人了。” “四哥和五哥,不是也在找吗?” “你没见到他们绕到峰上去了吗?” “我就奇怪他们为什么往峰上跑。” 这时,仇恨已见说话两人,一个魁伟,一个瘦小,两人手执着火把,荡到里面来了,只要火把略略抬高半尺,仇恨就要被他们发现了。 仇恨心想:“这些人不知道干什么的?听他们口气似乎找的是我,可不知道他们找我干什么?” 仇恨弯身拾了两块石子,蓦听一声厉喝:“什么人?”听声音是那大块头叫的。 仇恨心中一惊,暗忖:“好厉害,我只是小石子轻轻一碰,就被你发觉了,想必是个高手。”遂想随手一抖。 “嗖嗖”两声,火把应声熄灭。 大块头一声吼叫:“好小子,原来你躲在这里?” 火把一熄,二人立即停止前进,并左右一分,背贴着洞壁而立。 仇恨暗黑中双眼仍然明如白昼,见二人眼中射着精光!但都没发现他的藏身处,故意闷声不响,又抛了一颗石子到另一个角落去。 那瘦小个子,身子还真灵,刚听到“咔嚓”的一声,立即飞身前扑,一扑扑个空,连忙叫道:“二哥当心,这小子会邪法!” 仇恨见二人似都如同瞎子般的,再不顾忌,哈哈的一声长笑,但听“劈劈啪啪”四响,清脆至极。 “你二人,一人骂我一句小子,各赏两记耳光,再骂再赏,绝不含糊。有种的就试试看。” 仇恨自从百丈峰头一个月的“内璞皈真”之术练下来,早已将那大青石上的功力与金龙赤火剑上的功力,吸收了个干净。 这些日子来,仇恨虽然没什应用,然而一旦无意中一伸手一投足,其身上蕴藏着那绝世的功力,自然而然已随势发出。 这兄弟二人被仇恨这至速至劲的两记耳光,当时就给打晕了过去。仇恨一叫,又把两人飞出去半天的魂魄给收了回来,但听那大块头说道:“丰弟,走!我们到洞外去!”随着话声,嘴角已淌流下红红的鲜血,二人哼也没哼一声就往外走。 二人这情形,在仇恨夜明眼下,看得一清二楚,他万料不到这轻轻的一耳光,竟会把他们给打晕了,虽明知自己身上武功极为偏激,他最恨别人骂他,如今驼背老人骂他是山洞里钻出来的猴儿精,就等于说他是个汉爹没娘,象孙悟空从大石里爆出来般的,哪能不气。 可是他却忘记了自己一身槛楼及满头脸的沙土,看到驼背老人现身时的身手,与说话中气之足,明明是一武林前辈,然而他却不在乎,并不是自负不凡,而是他性情的偏激,忍受不了那胸中气愤,但听他喝道:“臭驼子,你神气什么,这里没你的事,给我滚开!”他学着大人的口吻,毫不客气地斥责着。 驼背老人自称驼老哥,其实他已年近古稀,生性诙谐,但却有一点,生就一个大驼背,肿起老高,却不准人家叫他驼子,谁要骂他驼子,他就跟谁没完。他也不要你命,他一直逗弄你,戏耍你,直到你向他磕头求饶,发誓永不再叫他驼子为止。 如今,一句“臭驼子”,骂得驼背老人火冒三丈,驼背老人年近古稀,仍未收徒,一身奇异武功,高不可仰,一见这猴儿精(他心里叫仇恨猴儿精),机智过人,心头就爱上了,正准备将这黑道五大煞星骂走,探问猴儿精身世,就算无法收徒,收个挂名弟子,他也高兴,总不至于将这一身奇异武功带到土里面去。 谁料,猴儿精一开口就触犯了驼背老人的大忌,并且无礼至此,所谓爱之深,恨之切,虽然驼背老人火冒心头,可是他的诙谐仍旧,只听他说道:“小猴儿精,好大的口气,你在说谁呀!说我驼老哥吗?” “臭驼子,你敢骂我?”仇恨又是一声暴叫,似乎就要冲前动手般的。 驼背老人忽然摆手叫道:“慢着!慢着!你急什么?我驼老哥尿急得紧,待我撒尿给你作面镜子照照,或者给你洗洗……哎呀!真是猴儿性子,又急又躁……喂!小猴儿精……哎呀!怎么说打就打,一点耐性也没有。” “呼呼”又是两掌,将驼背老人逼退寻丈。 仇恨他已连挥六掌了,前四掌都被老人巧妙的避开了,最后两掌,仇恨他是气愤到了极点,在双掌平推之际,左掌潜用阴柔之劲,在驼背老人不备之际,轻轻地按了出去,这一掌还真管用,一下子就将老人逼退寻丈。 驼背老人被这一掌打得有点莫名其妙,不禁高声叫道:“嘿!武当山那个老牛鼻子,教出你这么个猴儿精,他死了也得打下十八层地狱,叫他后世收徒也别再收猴儿精!” 驼背老人能有诙谐脾性,人也就够刁钻,他见仇恨武功甚高,却沉不住气,气浮心躁,哪还能使全力,一句猴儿精骂得仇恨五内冒烟,他猴儿精就再也不离口了,左一句猴儿精,右一句猴儿精,仇恨猛扑,他就尽量趋避,最后看出仇恨武艺学自武当,遂连他师父也骂开了。 仇恨终被气得眼红如喷火,一听驼背老人辱及恩师,再也沉不住气,“铿锵”一声拔出“金龙赤火剑”怒喝道,“臭驼子,你再不停嘴,我立即叫你血溅当场!” 这时五位煞星早就躲开了,当他们见到驼背老人时就心中直打鼓想开溜,随听仇恨不知禁忌,开口就触犯了驼背老人的大忌,他们早就乐开了,这等于无形中给他们找来了一个大好帮手,他们只需在一旁观战,静等收渔翁之利。 驼背老人见仇恨拔剑恐吓似的,哪里肯吃这一套,不过驼背老人已三番两次尝到了仇恨阴柔掌力的滋味,怕他剑招上厉招更多,不敢空手接他,连忙从腰背后拔出一个粗大的铁旱烟杆,叫道:“猴儿精,你的猴儿棒尽量耍吧!看看是否能奈我驼老哥!” 仇恨一声怒啸,三不管振剑分心就刺,他知道,武当派的剑招,除了九官连环剑法尚可一使外,余者较七绝剑法、三星伴月剑法都相去甚远,对了不使驼背老人将来记恨武当派,所以一上手就施展开了七绝剑法。 驼背老人抽出铁旱烟杆,本就是防他剑招怪,但却万万料不到会怪得出奇,怪得离谱,竞走出了九宫连环剑法之外,在第一剑上就差点吃亏上当。 明明看到他是振剑分心刺来,可是倏的金光四射,上下左右全散布到了,若不是驼背老人铁旱烟杆别出一家,应变得快,身上准被戳两个透明窟窿,就这样,驼背老人铁旱烟杆也只格得三下,还有左边一下漏了空,逼得退了两步,惊得冷汗暗流。 三招一过,驼背老人倏然一声暴喝道:“臭小子,你是酸丁什么人?快说!” 仇恨见对方亦能认出七绝剑,并称儒侠孔达为酸丁,掌中招式又变。 三星伴月十二剑招,式式连贯,招招可通,从第一招到第十二招,随便哪一招起,哪一招收都可以,仇恨在这百丈峰头一月余,早已练得纯熟无比,一见驼背老人认出七绝剑,连忙就改使三星伴月十二绝招。 这一来,驼背老人的口终于停了,可是心里却没停,除了惊奇以外,他还在揣测,他想:“这猴儿精到底是出于哪家哪派呀?” 驼背老人他常常自骄武功会百家,并曾说他自己的一套武功,没人能点出它的来历,若有人能点出他哪套武功出自哪家哪派,他就拜那人为师,终生追随他、伺候他,这些个话,武林中人凡是识得他的都知道有这么句话。 如今,驼背老人开始对仇恨迷惘了,他挥舞着铁旱烟杆,本是守多攻少,虽然他对仇恨的触犯他的忌讳而恼怒,仍然没尽出毒招伤他,可是,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施展他的怪异铁旱烟汗招式了,因为他要迫出仇恨的真实看家本领。 一个武林健者,他尽可说懂千招,会百家,然而在一个人的生死紧要关头,他必会施展出本门的绝招救命,这在老于江湖的人,人人都知道,无须公认的一个法则。可是这法则要用在仇恨的身上,可就有点不对劲啦! 因为仇恨这时,突然招式又变,右剑挥舞,左掌护卫,一招招都是断续的,但却奇猛无比,威势绝伦,一招出手,必将驼背老人逼退,等老人再度扑前时,仇恨又是至狠至毒至厉的一招,又将老人逼退。 如果老人故退又急进,定被仇恨用阴柔掌力将其震出剑幕之外,这样又斗了十数余招,这期间驼背老人本待猛攻的,没想反被一招招的逼得叫苦不迭。 他又再度思忖仇恨那一招招的剑式,他也定了仇恨当初揣测时同一个路子,把这剑式一招招拼起,越拼越头痛,也就越莫名其妙。 第七章 彩霞夕照,暮色已然四合,仇恨与驼背老人之激斗,已有数百招之多,仇恨是一忽儿怪剑,一忽儿正招,怪剑凌厉,正招凶猛,而且越战越勇,似有源源不断的精力,供其使用,耐战之力特长。 蓦的,驼背老人猛然挥出一旱烟杆,闪身退出寻丈,喝道:“猴儿精,今日已晚,明朝再斗,我驼老哥不怕你飞上天去!” 仇恨微微一声冷笑道:“臭驼子,你怕了吗?” 驼背老人生性诙谐,却受不住刺激,一听仇恨说他怕了,这怎能受得起,“呸”的一声怪叫,挥动铁旱烟杆又朝仇恨扑来,随势叫道:“好猴儿精,你欺我老?我怕你?哼!” 仇恨一见他扑来,心情安如泰山,笑道:“臭驼子,不怕吗?不怕再打!” 一瞬间,又是十数回合,这时仇恨真可说越战越勇,因为这时山峰树阴下已暗如黑墨。 驼背老人,即使他内功再高,能练到夜间视物,但是要与仇恨的夜明眼相较,真有天壤之别。 没半晌工夫,驼背老人已渐落下风,此际他不得不深深为之惊讶,这小猴儿精内功之深,所会之杂,虽然,小猴儿精这些零零碎碎的一招一式,似乎,都是从什么地方偷学架的,但却都是最精奥的,眼瞧他根本未获诀窍,已具这般威力,一旦窍要贯通了,其威势将无与伦比。 更奇者,小猴儿精眼发幽光,明澈透人,仿佛是双天生的猫儿眼,这一连串的问题,分去了驼背老人的半个心意。 倏的,一道刺目精光,疾劲而又怪异的,削右肩背猛劈的姿势,一闪而改为斜削左腿,斩双足,这是七绝剑中,怪诞而阴毒无比的招式,驼背老人于暗黑中,险遭仇恨削中,惊得一身冷汗。 猛然间,撤退旋身,在间不容发之下闪了开去,可是依然显得迟了,但听“嗖”的一声,驼背老人那宽大的裤管,给开了道半尺来长的口子。 这实在太使驼背老人难堪了,但听他一声狂怒长啸,声震夜空,宿鸟惊飞,粗大的铁旱烟柠,划空一旋立即展开了一套寰宇罕见的怪异招式,左掌右杆,尽力抢攻。 驼背老人这一变招抢攻,已施展开他唯一的一套成名绝艺,这一套绝艺,驼背老人已多年未曾施用,因为他这套绝艺,总共有二十四招,但却没有人能在他手下走过十二招之数。 驼背老人与九州八奇中儒侠孔达、丐侠勿弃、医侠任重、残侠天渣等均有很深厚的渊源,在一次八奇相聚的日子里,正好与驼背老人相遇,八奇虽是名重一时的武林高人,却也都围着驼背老人邀请恳求讨取教益。 当时驼背老人也就施展了这套招式,八奇中儒、丐、医、残四侠都知道驼背老人的深浅,没敢轻易尝试,唯有疯侠吴名、醉侠黄汤、贾侠朱贵、歌侠金莺四人与驼背老人交手过招,名为求取教益,实为互相印证。 四人中,除金莺,这九州八奇中唯一的一个少女。耗尽了周身功力,勉力地接完了驼背老人二十四招,余三人均是只到一半,就自行退下,不敢再斗。 当然,这其中,驼背老人或因金莺是个女的,手下轻重略异,这才让金莺接住了二十四招,不过这金莺,在九州八奇中,其武功修为,也就绝不在儒侠孔达及丐侠勿弃之下,但却因为她年岁最轻,所以也就排在最后,第八位。 如今,驼背老人在惊骇之余,施展了这套招式,但觉招招凌厉,掌掌沉猛,只三招一过,立将局势挽回,非止此也,更将仇恨逼退出寻丈。 仇恨一见驼背老人变招抢攻,出手凌厉,掌风慑人,不觉大骇,这一骇,手足旋动挥舞间立见迟滞,心中更惊,知道再打下去,也无一定获胜把握,连忙奋力攻出一招,接着闪身一跃,退出数丈远去,再一旋身,夜色茫茫下,早己失其踪影。 驼背老人这时也没急于追赶,只用嘴高声地讥讽道:“小猴儿精,你要走了吗?我不送啦!当心点别摔了,摔了自己爬起来,我可没法扶你!” 静夜中,声音传出数里之遥,仇恨在急急奔逃中,听了个一字不漏,这几句话,比骂他一顿更使他气愤,然而,仇恨却没有停身,因为他想到,这到底算得了什么? 天边泛起了晨曦彩霞之时,仇恨又出现在一座峰腰上,此刻,他已歇歇停停地奔走了一个通宵,早已离开百丈峰百数十里之地了,他茫无目的地的乱闯,他如今唯一的目标,就是他怎样去寻找杀害他父母的仇人。 在这峰腰上,突然出现了一块大麻石,使仇恨想起每日晨间的练功,这在一个练武的人来说,是十分重要的,绝不允许无故间断,一旦间断了,其进境就要受到阻滞而减低。 这样一想,仇恨立即停止前进,稍事歇息后,就盘坐在大麻石上,面朝东方,练起功来。 一周天行过后,仇恨睁开了眼,这时他的眼中,存现出气种疑惑之色,随又听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明知周身功力已达巅峰,何以我这体内行功,全无感觉,难怪我自己无法知道,这是什么道理么?” 什么道理呢?他想了好半晌,也没想通,其实若不是往后的事实证明,仇恨他就是想上一天,想上一月、一年,他也无法想得透彻。 一阵嬉笑声,将仇恨从沉想中惊醒,仇恨心中一怔,这是少女的声音,他心中因恩师死于女人的关系,也同时对女人有一种偏激的怀恨,只是他没有一定要将世上所有女子都杀死的欲望,他只是怀恨讨厌而不愿接近。 一眨眼间,嬉笑声已来得近了,从嬉笑声中,可以判断出,来的是两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仇恨再不迟延,连忙闪身往峰巅上纵去。 几个纵跃,来到峰顶上,耳中少女嬉笑声,却被一种“轰哗轰哗”之声淹没了,仇恨心中不禁暗奇,这声音怎么突然出现的,而方才在山腰间,却一点也听不见。 为了无法听到少女的嬉笑,恐怕与她们不期而遇,引发心中不快,仇恨停也没停的,又往山背纵落。 也只几个起落,那“轰哗轰哗”之声,越来越响,吸引了仇恨的全部注意力,也忽然启发了仇恨的好奇心。 仇恨慢慢地随声走去,越走心中越叫怪,他以为这一定是什么凶顽威猛的野兽,正在发出一声慑人的哀号或厉啸,可是没走几步,他自己又将自己的想象给反驳了,这是不可能的事,任何凶顽的野兽,也不能连续不断地发出这如留股的声音。 终于,仇恨明白了,因为他已能听到“哗哗”的水声,他知道这或许就是个大瀑布,因为这声啊实在太惊人,也使仇恨想到要去欣赏领略一番。 一条银白色的庞大水线,从峰顶上直贯而下,仇恨看到的,只是瀑布的上半节,却没看到瀑布的全貌,因为瀑布以下,都是檬檬的水气,散发出来掩阻了视线,使人没办法一目了然。 仇恨一见,不觉大为泄气,可是他却不服,他心想:“你不让我看,我倒偏要看看,你到底有多么雄壮。” 翻下了山岭,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树林,这时“轰哗”之声,变成了“隆隆”声响,震耳欲聋,仇恨一闪身就往林中钻去,可是正待他欲纵身出林之际,蓦的发现林子尽头是个小湖,湖水碧绿,水中两条美人鱼,正在翻滚着,忽起忽沉地戏水作乐。 这一见,仇恨哪能不惊,连忙止步,纵身跃到一棵树杈上,心想:“闻听世间有美人鱼之说,但却听说是出现在大海之中,怎的会有美人鱼出现在这荒山小湖中,难道这会是什么山精水怪幻形吗?” 心中想着,双眼禁不住从密叶缝中往外偷瞧,这一瞧不打紧,竟瞧得仇恨心中起伏,忐忑不安。 你道为何?原来湖中两条美人鱼,这时已然停止了戏水,露出了两个头在水中大声地说话,相对咫尺,说话这大声,仿佛仍然听不分明似的,不时还在用手比划着……这哪是什么美人鱼,根本就是两个少女,而最使仇恨触目惊心者,其中一名少女,竟是曾与他在黄山比武,临走时情切殷殷地嘱咐他,武功学成后,定要他到黄山一行的英英姑娘。 英英姑娘,在这一个多月里,仇恨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起她,想起她那凶霸刁钻的脾性,想起她那圆圆的脸和噘起的小嘴,想起她那像蝴蝶般飞舞的精奥剑术,想起她……总之,仇恨曾多次想起过她,那与自己年岁相仿佛的少女。 这会,当他瞧清楚那水中的少女,就是他离别一月余,曾多次想起过的英英姑娘时,反倒怔住了。 蓦然,后心一缕劲风,逼骨生寒,仇恨被那瀑布击石所发出的如雷声音,将双耳阻塞住,竟不知身后何时来了人? 劲风逼体,势已危甚,仇恨正斜扑在一条横枝之上,这时欲迎,已然过迟,只得尽速地转身下翻,用左肩硬接这袭来的一掌…… “砰”声响过,仇恨连人带横枝,一起翻跌地上,但仇恨却没摔着,因为他在即将及地之时,突然将怀中抱着的树干,猛力地往下一推,借这微弱的阻力,仇恨已经灵地双足沾地,稳住了身形。 惊惧中似乎尚未察觉,这一停身,仇恨立感左肩骨痛彻心肺,一条左臂再也无法抬起,不觉大怒。猛然转身,丈许外站着一位面色清癯的美髯老人,双眼亦睁得大大的,势如喷火,随又见他美髯飘忽,嘴在一开一合的,可是声音全被瀑布“隆隆”之声淹没,仇恨连一个字也听不见。 美髯老者恍然有所省悟,用手向仇恨招得两招,纵身径往林外奔去。 仇恨此刻,心中气得无以言喻,一晃肩,直追而出,可是因左肩骨疼痛,在轻功上也打了折扣,竟不能象来时的飞纵如意。 美髯老人出林后,脚下依然未停,直到离开瀑布约半里之地,方将身形稳住,可是,待他转身时,竟发觉仇恨远远地落在身后,心中不禁暗中呼怪。 美髯老人在峰巅上,即已发现了仇恨急急狂奔的影子,见仇恨往峰下奔落,也紧紧从后追赶而来,可是,一起步后,竟发觉自己的轻功,远非仇恨对手,不觉大骇,奋然运足功力,追了一程仍然落后数丈之遥。 待见到仇恨竟似有心般的穿林窥浴,心中这个气可就大了,为防仇恨轻功了得,遂默然从后偷袭,然而,掌未发,美髯老人又不觉自疚自责,暗忖:“眼瞧仇恨,只有十五六岁光景,以一个早年武林成名人物,与仇恨这么个大小孩动手,已觉汗颜,若再使用偷袭手法,日后传出江湖,自己这张老脸,就没地方放啦!” 遂喝一声:“小子无礼,看招!” 声未落,随着挥掌击出,然而,待掌已及身,方见对方闪避,还只道对方有心显露,掌上劲道又自加了两成。 美髯老人一掌击中,本以为对方不死也将重伤,不想,仇恨连摔也没摔一下,这个气更大,一连串厉声喝骂后,才想到瀑布声震耳,没法听见,遂抬手与对方招呼,意思是有种的我们出林再斗。 一起步,美髯老人就尽力施展轻功提纵术如飞而去,怎会想到停身时,已与仇恨隔了这么远。 仇恨终于赶到了,可是满头脸却已爬满豆大般的汗珠,美髯老人一见,就已知道他已受伤,心中暗道:“还以为你是铁铸的呢!原来也受了伤!为什么早先自骄自大,闻声不闪避……” 倏然,美髯老人记起那瀑布“隆隆”之声,这叫与不叫,有何分别,且较偷袭更使人难以防范,这么一想,心中颇觉不忍。 蓦听来人一声怒喝:“老狗贼!暗中偷袭,算得什么好汉……” “骂得好,算老朽不对,不过,你也不应该去偷窥别人闺女沐浴,这些我们歇会再谈,瞧你伤得不轻,你先将这药丸吃了,不要等你伤势恶化,将来变成残废,年纪轻轻的,那实在太可惜了!” 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个玉瓶,万分仔细地倾出一粒丸药,抖手就向仇恨抛来。 这情景,这些话,任何人听了都也会心平气和,然而仇恨却并不,他个性倔强,偏激得出奇,但见他伸手也懒得伸,只是身形微微一侧,让那药丸自行掉落身后,随又见他似有意似无心地微微一退步,左脚正好踏在那药丸之上,方始说道:“谁要你讨好卖乖,你这药丸不定是灵药还是毒药,我可不领情,你自己暴殄珍物,也没我的事。” 这动作,这说话,真把美髯老人气得须发皆张,五内如焚来,一声怒喝:“我骂你小混蛋,我恨不得一掌将你劈了,因为我的无故伤你,而又见你可怜,方将我这珍若性命的三粒‘聚魂归元丹’送你一粒,谁会想到你会如此不懂人情,如今没别的说,拿你一条命,赔偿我一粒‘聚魂归元丹’。”语未落,人已猛扑而出。 仇恨“嘿嘿”一声冷笑,晃身避过一招,骂道:“好一个虚情假意的老狗贼,‘聚魂归元丹’是武林至宝,岂是你所能有,别来这装老卖阔,打了人又送药,刚才那粒还不定是什么害人的毒药,还好我没上当!”其实仇恨心中早已在懊悔了,因为随着那粒药丸,有一阵香风飘来,那绿油油的颜色,也有点象传说中的武林至宝“聚魂归元丹”。 “聚魂归元丹”乃是武林至尊药圣药道人所制,花了他三年又六个月的时间,聘请了十位好友协助,轮替着守炉看火,才制炼出百粒之数,其功效真有起死回生之妙,任何严重伤病,只需一粒,一时三刻定能病好伤愈,外伤亦为拔毒生肌之妙。 如今,仇恨一听说那粒药丸是“聚魂归元丹”,他又哪能不懊悔连连,只是,错已错了,悔恨已来不及了,干脆就强横错到底吧!也别希望老人有挽回的可能,再另外送自己一粒,然而,仇恨身形刚稳,语音未落,“呼呼”风声又已近身,这次他没再闪躲,但听他厉声喝骂道:“老狗,欺人大甚,难道少爷还怕你吗?少爷还要找你报这一掌之仇呢!”说完立即挥掌相接。 “砰”声响过,仇恨身子摇晃着连连退出四五步,方拿椿站稳,心血一阵翻涌,“咯咯”的一口血已冲上了喉头,终被仇恨强忍着给压了回去,没吐出来。 美髯老人被这一掌,也震得退出三步,右臂酸麻不堪,心中大惊,暗忖:“这污浊少年,怎会在重伤之后,仍有这等深厚的功力?” 其实他又何尝想到,仇恨如今的功力,因左臂的重伤,而深深地打了折扣,如若不然,其体内隐藏的深厚无比的功力,又岂是他所能比拟与抗拒的。 这时,仇恨已稍稍地平稳了胸中翻滚的心血,倏然一声怒愤长啸,啸声未了,即已疯狂似地欺身往美髯老人扑去。 仇恨这一发狂似的猛扑,还真把美髯老人给吓了一跳,连忙闪身避过,倏地一声娇喝:“林叔叔,哪里跑来这么个疯小子,惹叔叔生气,待英英来替你打他一顿,让叔叔出一口气。” 声未落,场中已飘落下两条娇小人影,仇恨一见,立即将意欲再度扑出的势子收住,双眼凝注着英英姑娘,心里暗暗叫道:“英英,英英,只分别了一个月,你就不认识我了吗?你真的如此健忘吗?” 仇恨自驼背老人手下逃出后,一夜的奔走,直将脸上还被沙土盖住的事,给忘得一乾二净,他想:“凭英英姑娘分手时那殷殷之情,离去后那情意绵绵的歌唱,她绝不可能这样快的就将自己给忘了。” 谁想,英英姑娘非但没一点惊喜之情,眼中还流露出一股陌生而气恼的目光,说道:“喂!臭小子,怎么闯到我们后山来了,乱闯乱闯的,还敢开罪我家林叔叔,你的胆子可真不小,还不赶快上前赔礼,你真想拐着脚下山吗?” 英英姑娘别看她人小,几句话说出来,倒真是声色俱厉。仇恨听在耳里,气在心头,闷声不响,挥掌就往英英推去。 英英姑娘人虽小,智慧可不低,她知道自己功力绝难与对方相抗,见对方平掌推来,不慌不忙,待掌力将要及身之际,候地一旋身,娇躯疾迅无比地不退反进,一掌恰好印在仇恨的前胸。 “啪”的一声,将仇恨击退出半丈,“扑”地坐倒在地上,“咯咯”地吐了数口鲜血,人也差点昏晕过去。 英英姑娘一声冷笑道:“这样的脓包,也敢到黄山莲花峰来撒野,向本姑娘出手,你也太不自量力了,还不赶快替我滚,真想找死吗?” 美髯老人与另一位姑娘,一见仇恨被英英姑娘一掌击得坐地咯血,都不由同时大惊,正待斥责几句,英英姑娘话已出口,二人只得容忍着未发的脾气,等候英英姑娘说完,再准备斥责她几句。 不想英英姑娘刚刚说完,仇恨已然一声冷笑,恨恨地开一口,说道:“哼!我就是求死来的,你杀了我吧!我要眨了眨眼,就不算是英雄好汉,假如你没劈了我,你就等着瞧吧!我会前来找你的,连同上次的,总共两次,一辱一伤,我是非报不可。” “哎呀!”一声尖叫,英英姑娘闻声惊得退了一步,,浑身皆抖,颤声口叫道:“你……你……你是仇恨……” “哼!现在才知道我是仇恨,我根本就是仇与恨的组合,仇与恨无时不在进袭我,仇与恨无时不在我身上增加……仇与恨……哈哈哈哈……” 边说边从地上缓缓站起,高声大笑,一口口的鲜血随口喷出。 “仇恨……仇恨……哈哈哈哈……” 蓦的一条绿影,飞落仇恨身前,摊掌递上一粒药丸,说道:“你是仇哥哥吗?我叫苹苹,我听英姊姊说过你,林叔叔说你的伤很重,叫我送这颗药给你,你就吃了吧!林叔叔说你吃了就会好。” 仇恨只道是英英姑娘,本准备如法炮制,侮辱她一顿,将药物毁了,不想,眼前站的是另外一位瓜子脸儿的姑娘,声音说得那么温柔体贴,将人的心紧紧地抓住,仿佛有一种使人难以抗拒的魔力。 仇恨怔怔地瞧着那瓜子脸人,名叫苹苹的姑娘,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温暖与安宜,鼻中也透进一阵阵幽幽的清香,口中仍在淌流的鲜血,也被这一阵幽香,将血给止住了,这一切诱惑已猛烈地击碎了仇恨坚傲的堤防。 仇恨缓缓地抬起了手,正朝那苹苹姑娘手中碧绿色的药丸伸去,就在这个当儿,“铿锵”的一声杀伐激骤的琴音,破空传来,猛烈地撞入了仇恨那已受重伤的心房,“咕噜”一声,那汹涌的心血又到了仇恨的喉头,仇恨紧紧地闭着嘴,咽下了那口血,那已抬起的手,却急骤疾迅地伸出。 “啪”的一声清清脆脆的耳光,打得那苹苹姑娘身子晃了一晃,脸上倏现五条红紫的手印。 苹苹姑娘并没退走,也没生气,仍然站在仇恨面前,玉掌仍然平伸着,掌中绿丸也没摔落,只听她说道:“英姊姊打了你一掌,仇哥哥你也打了我一掌,正好互相抵销,只是我没受伤,而你却受了很重的内伤,仇哥哥,为什么你不顾自己的伤势,为什么你不愿接受我好心的药呢?仇哥哥,为什么?” 仇恨他脾性再偏激、再乖僻,又怎能承受一个陌生的人,这种亲切,关怀、温柔、体贴、忍让的宠大胸怀呢?眼瞧着苹苹姑娘,被自己打了一掌,脸上一点愤怒悲凄之容都没有,可是,说到后面两句话时,一双媚人美目中,已滢滢的蓄满了热泪,在最后一声叫唤后,似乎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仇恨被苹苹姑娘这温柔攻势,整个的击得崩溃了,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使人如此的感动,可是就在他心情松弛后,心血又再度的涌出,“咯咯”地吐个不绝,正在他摇摇欲例之际,蓦的一个沙哑妇人声叫道:“哎呀!你们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害人命哪!啊!原来莲花峰的人都是些倚强凌弱,倚多欺少之辈,哈呵!我老婆子可有话说啦!我老婆子可有话说啦!” 美髯老人一声怒喝,骂道:“老疯妇,你乱吠乱叫些什么?你什么地方看见我们倚多欺少,倚强凌弱,来看,我们这不是给他医伤吗?” 沙哑声音又叫道:“这种假仁假义的好心,我老婆子早就看到了,打伤了人再送药,猫哭耗子假慈悲,谁吃你们的药?” 这时,仇恨已被苹苹姑娘扶坐地上,苹苹姑娘两双玉葱般的手,夹着那绿丸,准备往他嘴里送之际,仇恨倏一伸掌,将苹苹的玉手推过一边,因为这时,他正好听到沙哑声音的最后一句话,他认为对极了。 “谁吃你们的药?”他也同样学了一句。 仇恨又再次坚强地从地上站起,闪眼即见一丑怪至极的老婆婆,已慢慢地行近身来,忽听老婆婆沙哑的喉咙说道:“小弟弟,你脸上怎么弄了这么多沙土,也不洗一洗干净……” “呀!”仇恨直到如今,他才记起,怪道人家称他小猴儿精,英英见了也不认识,原来脸上还蒙了一层沙土,连忙伸手往脸上一抹,沙土早已被汗水吸住,在脸上沾得牢牢的。 蓦然一声怒叱,英英姑娘欺身飞前叫道,“老妖妇,别以为自己了不起,我早已想找你较量较量,都被我爹阻住了,如今竟敢又来破坏我们间的感情,胆子可真不小,今天没别的说,我要斗斗你,听说你一双鬼爪,功力盖世,寰宇无双,就请你露两手吧!” 说完随即拔出了短剑,在身前挽了个剑花,蓄势以待。 老丑妇似乎对这英英姑娘十分畏怯般的,叫道:“哎呀!我老婆子太老了,筋酸骨脆,可不敢与你们小姐们蹦蹦跳跳相比,你就别来吓唬我了……” 老婆婆话没说完,美髯老人已晃身横在英英姑娘身前,怒声叱道:“英英,你越来越不象话了,还不赶快给我退下!” “叔叔,你让我一次好吗?下一次我一定很乖很乖,边次你让让我,这老妖妇实在太欺人了。” 美髯老人一听,暴声喝道:“英英,你敢不听叔叔的话!” 英英姑娘见软求无效,立即叫着,退了两步,说道:“我怎敢不听叔叔的话,只是我不懂,为什么你们都怕她,都怕她一双鬼爪,连爹爹也怕,爷爷也怕,莲花峰就没一个人不怕她,你们只会骂,从没一个人敢碰她一下。” 美髯老人并没为英英的话而生气,反而幽默地说道:“对!我们都怕,你的爷爷,你的爹爹都怕她,为什么你不怕她呢?” 英英姑娘冷笑一声道,“哼!我才不怕呢!瞧她半疯不癫的样子,为什么她也只会用嘴?” 美髯老人笑了,笑得很爽朗,笑完说道:“这就对了。她也同样怕我们!” 英英姑娘惊奇地叫道:“什么?她也怕我们?我不信,为什么莲花峰她可以随时随地,任意的来捣蛋,欺侮人,而天都峰却从不准我们轻越雷池一步,这是什么理由?”英英姑娘说完,悻悻然的眸中发着奇光,等待着美髯老人的答复。 美髯老人微微笑道:“这个,你将来自会懂,如果现在要懂就去问你爹,问你娘,他们会告诉你为什么。” 英英姑娘小嘴习惯的一噘道:“我早就问过了,他们都不告诉我,只叫我再等三年,三年后他们才告诉我,三年,啊,多漫长的日子,我真无法等。” 蓦然的,丑老婆子也插嘴道:“三年算长吗?左三年,右三年,我前后等了二十七年了,如今还有最后这三年,这三年太长吗?或许这三年的确太长了,我老婆子将要等不及,而要先去了。……不!我不能就此撤撤一走,我数十年潜心苦学,不能白费。” 丑怪老婆婆说完,一转身,抓住仇恨手腕道:“小弟弟,我们走!” 语音未落,一条人影闪电似的拦在一人身前,却原来是英英姑娘,横剑当胸,厉声对二人说道:“不许走,要走也不准把仇恨带走!” 仇恨一听,心火高冒,蓦见英英姑娘双眸中暴射出一种奇异的慑人光芒,然而他却不管,双目一闭,狠心一咬牙,叫道:“我的事你管不着!” 忽又听一柔和悲切的声音,来自身侧:“仇哥哥,你不要跟她去好吗?” 这一个声音,比那厉声异芒有效得多,仇恨心中不自觉地一软,转过头去,刚想说些什么。 倏感手腕上一紧,随着一股极温柔的感觉,从手腕上传来,暖暖的直暖到心窝里,心中不觉一怔,想不到这鸡皮紧皱的手掌上,竟会有这等温柔的感觉。 此时,“铿锵”琴音又响,这次是两下,也就停了,可是这声音与前大不相同,似有唤呼招人的意味。 美髯老人闻声,立即闪身飘前,将英英与苹苹二位姑娘手臂抓住道:“老先生在唤你们俩了,还不快走!” 英英姑娘一阵挣扎,跳叫着道:“放手!放手!我不去!我不去!” 苹苹姑娘可没那么野,她只是柔声说道:“仇哥哥,苹苹希望你不要跟她去,她是我们家的敌人,她不是我们的朋友,仇哥哥是我们朋友,不要跟她去好吗?” 仇恨实在觉得苹苹的温柔,远赛过她姊姊的凶霸,而使人易于臣服,这姊妹俩的性格是如何的不同啊! 仇恨还没答话,又是两声“锵铿”,随着一些零乱的声响,美髯老人身子一震,紧抓二人手臂,说道:“老先生二次招唤,已有责怪之意,你二人再不听话,可别怪叔叔生气,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英英姑娘一听,没敢再跳,却转脸对仇恨道,“你假如要跟这老妖妇去,学成了武艺也不稀罕,而且,我将恨你一辈子!恨你一辈子!” 苹苹可仍然是那两句话,“仇哥哥,苹苹希望你不要跟她去,好吗?” 可是待两姊妹的话说完时,美髯老人牵着她两人的手臂,早已去得远了,只是,隐隐中仍能听到:“仇哥哥,别跟她去好吗?” “你假如要跟这个妖妇去,我将恨你一辈子。” 仇恨耳中,缭绕不绝的就是这两句话,他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是甜、是苦、是友、是仇,他分不清楚,他糊涂了,蓦的,眼前丑怪老婆婆笑了一下,是胜利的笑,还是什么别的笑,仇恨现也分不清,同样感到糊涂。 只是,丑怪者婆婆,她不笑倒也罢了,这一笑牵动了脸上肌肉,更是奇丑难言,仇恨心中一惊,险险昏了过去,忽听丑怪老婆婆道:“小弟弟,我们走吧!” 仇恨刚点头,“好”字尚未出口,却被一声“哎哟”的痛呼替代了,声音叫出,人也随着昏了过去。 第八章 一座幽静的山谷…… 一间简陋的茅屋…… 一盏暗淡的灯光…… 一张柔软的草床…… 草床上,躺睡着受尽苦难折磨,同时也频获奇遇的仇恨。 仇恨,他在黄山莲花峰与天都峰之间的天然大瀑布侧,眼看着英英与苹苹被美髯老人拖去后,丑怪老婆婆一笑,没把他惊倒,可是这一拖,却把仇恨拖得立时昏痛过去,因为丑怪老婆婆无意中拖住了仇恨受了重伤的左臂,这一拖之势,仇恨在重伤之余,他又哪能禁受得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口中有一股冰冷清香的甜浆,缓缓地灌人咽喉,他昏昏沉沉地吞下肚去,但觉说不出的受用,微微睁眼,只见一双白玉般的纤手,正握着一个瓶子,对着自己的嘴,灌着那甜浆似的东西。 仇恨知道,这甜浆定是什么灵药宝泉,因为这时他已觉得心胸宽爽舒适多了,左臂疼痛亦已大减。 仇恨吞下了最后一滴甜浆,白玉般的纤手也随着缓缓地移了开去,仇恨将眼睁大了一点,顺着那移去的玉手,打量着那拥有白玉般纤手的人儿,原来是个披着一身玄纱的少女。 少女十七八岁年纪,风姿绰约,一头长过腰际的黑发,束在一条刺绣看点点白花的玄色纱巾上,脸型秀美异常,但觉冰冷冷的,毫无一点温暖亲切之感。 仇恨双眼随着少大身子移动,见少女走进隔壁一间较暗的内室去,少女刚进去一会,即听到一个娇甜的声音说道:“师父,他醒了!” 立即又有一个沙哑的嗓子答道:“醒了吗?醒了趁早叫他走吧!我们这里不能留他!” 这声音虽然沙哑,可是仇恨一听即知其功力深厚无比,因为就这沙哑的声音也能震得他耳鼓“嗡嗡”作响。 但是,仇恨愤然惊觉,这声音就是那丑怪的老太婆,暗忖:“这原来就是你的家,还是你把我弄来了。” 蓦然,仇恨浑身一阵寒颤,从草床上直起了腰身,原为他耳中突然听到沙哑声音的厉叱,说道:“不许你在我面前说这些话,我说了不留就是不留,救了他就是他的福大命大,醒了趁早叫他快滚,不要惹我生气,我不愿……” 这些话,象一把利剑似的刺进了仇恨的心房,他不禁愤恨地想到:“这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是你把我弄来的,我也没请求你替我疗治伤痛,我也不需要别人的怜惜,要我走,马上就走,有什么大不了,我并没想永远留这,怪道英英与苹苹都劝我不要到你这里来,想不到,你只是为了当时的一点面子,才把我弄来的,而且脾性还是这么怪,哼!要我来哀求你吗?那简直是做梦,我无需别人的怜惜……” 想着想着,仇恨爬下了草床,隔室一些细碎的话声,虽然仍在继续地响着,可是仇恨已听不见了,因为他的双耳已被心中的愤怒全给蒙住。 仇恨下床时,左臂伤处在移动与用劲时,仍有隐隐的疼痛,这证明他的伤尚未全好,仇恨他可不管这些,一咬牙就下了床,摹的,耳中忽然又听到说:“师父,你老人家应该想到这一点,并不是我因为什么别的不愿意他走,而是这三年的日子,说它长,很长,说它短也就这么一转眼间过去了,这其间师父双腿,是否可以复原,实难预料,假如,届时不愈,又该怎么办呢?……” 沙哑声音陡的插嘴骂道:“翠儿大胆,你敢诅咒我?……” “噗”的一声,仇恨入耳即知,大概是那少女跪下了,这一来,他刚待招呼的声音,只得息止了,因为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惜,可是他却怜惜着别人,他奇怪少女何以会如此这般的,为自己向那丑老婆于求情。 “师父,翠儿天胆也不敢诅咒你老人家,但是师父必须仔细想想,届时如若真的没能好转又该如何?” “不管如何,我不愿留他,我更不能依赖到一个孩子身上。” “师父,你还没见过他呢!翠儿从师父那接受的一点相术,师父所授左传中的一些察人观体容色的经验,敢情一点也不灵验吗?……” 仇恨凝神静听至此,心中不觉疑惑万分,怎说那老怪物没见过我呢?不是她亲自领我来的吗?既然如此,我走好了,天下之大,何处无我仇恨容身之地,更何况我满身血仇,也不允许我安然在此停留。遂扬声欲叫,然而口尚未张开,倏然想到:“还叫什么?偷偷走了,不是一了百了吗?既然如此无情,道谢不是多余吗?” 仇恨轻轻的拉开了草门,草门拖地,发出一点“沙沙”之声,仇恨刚刚走出了茅屋,陡觉身前人影一闪,那玄衣长发秀美的少女,已阻住了去路,说道:“仇恨,我与师父的对话,大概你都听到了,你愿意接受一点解释吗?现在师父也想见你一面,暂时不要生气,待师父见过你后,我再慢慢的告诉你。” 仇恨他生性倔强,可就是吃软不怕硬,你要对他软来,他是一点办法没有,当他听到那名叫翠儿,那脆嫩娇甜的声音,委婉地说了这么几句话,他心中的气愤全部消失了。忖道:“管她呢!见了那老怪物,看她说些什么,不好的话,随时都可以定,要我开口恳求,那就别妄想。” 翠儿说完,见仇恨默然不语,立即就牵起他一双手,重回到茅屋里去,可是,当他接触到少女的纤纤玉手时,立有一种极温柔的感觉,从掌心传过,这感觉仇恨他似乎尝到过,一时联想不起,禁不住惊奇朝地少女凝目直视。 少女秀美的脸上,依然冷冰冰的,这会儿却笼罩上一层深厚的忧郁。 这时二人已进了茅屋里间,仇恨一进入,即感到里间阴气沉沉,却原来是个山洞,茅屋倚山而建,仇恨双眼能夜间视物,进洞后,立即双目横扫,洞并不深,也并不大,而且较茅屋里显得更寒酸,连一张草床都没有,只有两个圆大的石凳,石凳上有两个厚厚的草垫,一个草垫上坐着那丑怪的老太婆。 老太婆一见仇恨现身,双眼立即暴射出两道如冷电般的光芒,在仇恨脸上、身上不停地转动,良久复良久,丑怪老婆子终于悠悠地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目,自言自语地说道: “怪事!怪事!这怎么会是可能的事呢?这怎么可能呢?” 这两声虽说得很轻很轻,可是仇恨在凝神静听之下,依然字字清晰,他奇怪老婆子怎会说出这么两句话来,象是根本没见过他般的,他也不解老婆子这两句话的用意,到底有什么怪?有什么不可能呢? 随听老婆子说道:“翠儿,你就领他前面歇息去吧!有什么事天亮了再说。” 就这么两句话,翠儿牵着仇恨默然而进,默然而出,翠儿又将仇恨安顿在草床上,扶着他躺下,然后说道:“你先躺一会,我去去就来!”语落飘然而退。 仇恨眼瞧着翠儿飘退的人影,心中起伏不定地想着许多问题,这怪诞的黄山,这天都峰与莲花峰,这两座山峰上奇特的人物,美髯老者、英英、苹苹、丑怪老婆子与这叫翠儿的姑娘,这一切的一切,好象没有一个地方不是谜一样,深奥得使人难以猜测。 仿佛只在一眨眼后,一条黑影慢慢地移近了仇恨所睡的草床,仇恨知道来了人,只道是翠儿去而复返,未加理会,可是待来到床前一看,哪是什么翠儿,却原来是那丑怪的老婆子,心中不禁忖道:“她来怎的?” 蓦听老婆子开了声,那沙哑的喉咙叫道:“小弟弟,你知道我是谁吗?” 仇恨闻言一怔,忖道:“你何曾告诉过我你是谁?我又怎知你是谁,这岂不滑天下之大稽吗?除非我是神仙!” 随又听到老婆子叫道:“你真的不知道吗?小弟弟,要我告诉你吗?” 仇恨他一直没开口,可是心中却一直在打着转,暗道:“你是谁?与我有什么关系,告诉不告诉我,是你的自由,我可并不稀罕!不认识你我仇恨无损,认识你我仇恨也不会因此而得到什么好处……” “小弟弟,你真的不想知道我是谁吗?为什么不说话呢?” 仇恨眼瞧着那深纹毕露的皱皮脸,除了一双眼睛神光充沛外,余者死板板的,毫无一点表情,见她如此追问,不禁说道:“你要我说什么呢?你是谁似乎与我不发生任何关系,除了说我应当怎么称呼你以外,我想你就不告诉我你是谁,也没多大关系,还是……” 仇恨刚说至此,蓦听一声娇喝:“傻瓜,你乱想些什么?” “哎呀!你是翠儿!” 仇恨这声惊呼,不是为的那声骇人娇喝,而是为的娇喝后面,老婆子随手揭开的一张面具,面具后面是翠儿那张白洁秀美的脸,原来这老婆子竟会是翠儿乔装的,紧随着翠儿一声尖喝道:“你也敢叫我翠儿?” “啊!不!不!翠……翠姊姊,恨儿叫你声翠姊姊好吗?” 翠儿没应好否,但那冷冰冰的脸上,第一次展露了一丝丝的笑容,不过这一丝丝的笑容也只晃眼间就消失了,又回复了她原有的冰寒。 瞬息工夫,翠儿脱除了全部伪装,一张面具、一头假发、一袭宽大的衣物和披风,还有一对护手套,正好将整个手臂掩盖住。 如今仇恨已全部明白了,一切疑问全部冰消,只是他不懂,翠儿为什么这样做,其用意何在? 翠儿将一切收拾停当,方始坐到草床边上,说道:“现在,已不需要我多罗嗦,你也都知道了是吗?如今唯一你想知道的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一点我也可以告诉你,只是,我必须请求你答应我,不能将此事对第三者去说,这是我们天都峰的隐衷,绝不能让别人知道的隐忧苦衷,你愿意答应我吗?” 仇恨茫然地点了点头,翠儿见了说道:“好!你只要点头,我就满意。就在十数年前,天都峰与莲花峰发生了怨隙,从一点小事终而闹得誓不两立,最后约地决斗,激战数日,不分胜负,始相约十数年后,再比武以解怨隙,这日期如今还有三年,这些都是师父对我说的,她也说得模模糊糊,以致我也不知其中详情。” “五年前,师父突被梦魔所侵扰,整日里都在酣睡中,而且每日总有一两次被恶梦惊醒,照理说师父她老人家武功高绝,心里已无畏惧可能,然而事实胜于一切,她非但常从梦中惊醒,且每被惊得冷汗透体,怪叫出声。” “终于师父在一次练功中走火入魔,累及双腿,也从此后梦魔绝迹,但师父已然残废了,这起因据我暗中观察推测,是属于心病,而这病早已根深蒂固,如无对症良药,要想痊愈实无可能,而如今也绝不可能了,唯有双腿残疾,据师父自己说,迩来已有起色,三年后,或有痊愈希望。” 语至此,翠儿叹了口气,双眼在仇恨的脸上打量一会,又道:“因为这天都峰与莲花峰原本就有着极深厚的渊源,但最后的一次相约时,因师父人单势孤,对方特别应允未到约定时日前,绝不与我师父再发生任何冲突,莲花峰的人绝不准轻易地到天都峰的地域来,可是我师父却有权到莲花峰任何地方去,但还有一点,如不在被迫得万不得已时,绝对不准出手伤人,这是师父在第一次要我乔装时说的话,她说:第一,我乔装之后,随便在黄山任何一个地段,没人改随意碰我一下。” “第二,我乔装成她那个样子,不时到莲花峰境内去现身生些事,让莲花峰的人知道,她仍然健在,以掩饰她的残废伤势。” “为了乔装她,我迫切地学习她的一切,关于脾性、动作、声音,以及她所会的盖世绝艺,尤以那来如风去如电的轻功,师父她老人家仿佛早有所觉,故自小就给我以严厉至极的训诲,严厉得甚至近乎残酷。可是我知道她老人家的心,我非但没恨她,我反而同情她,我对师父早年的遭遇并不知情,可是我从师父的一些琐事中,看出师父是个至性至情的人,其后个性的乖僻偏激,都是环境所迫,那遭遇该不是血仇,而是孽债,血仇易报,孽债难偿,而且这段往事,相信也是可歌可泣的。” “我说这段话,可以算是大胆妄为之极,然而师父了她解我,她也原谅我,知道我的心中对她的尊敬,并不是这些虚伪的言词可以替代得了的。” “在一次愤怒中,师父告诉我,说我是某地某人家中的孩子,在我三岁那年,因为看出我是个可以练武的,所以将我窃回山来学艺。那时因我惹了她生气,就将我赶下山去,这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师父正患着不知名的‘眠症’我怎能如此无情的抛手就走,我藏在附近山崖里过了好几天。在一个月色如银的夜里,梦中忽然听到师父的喊叫,惊醒过来后,声音又消失了,我再也忍不住急速地往山谷纵落,待我畏怯地来到茅屋前时,却真的听到师父在喊我的名字,于是我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我刚冲进去,师父她老人家也就醒了,我第一次看到她为我掉了眼泪,我也就倒在她怀里痛哭,我发觉我们似乎是患难中的一对母女,我再也无法离她而去,而师父自此以后,也不再对我苛责,而且一反常态,可以说比天下任何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女儿都要来得慈爱。” “只可惜这一段日子不长,师父就走火入魔,痛苦万分,再也无暇顾及我了,可是也因此使我勤勉自励而更难苦地发奋苦练武学,想不到会有今日这成就。” 仇恨征怔地听着翠儿讲话,翠儿嘴里虽然感人十分,可是脸庞上依然冷冰冰的,神色一点不变,心中不禁付道:“难道这也是从你师父处学来的那仿佛毫无感情的面孔?” 随后翠儿又道:“那日在大瀑布例,从你的动作上,我看出你的武艺平常,但功力却十分深厚,心中奇怪,故此才救了你。想不到待我将你脸面洗净后,发觉你脸上隐隐透露着一层蒙蒙青气,这青气据师父说,是一种功力已然高达化境方能有的一种征兆,难不成你真有这等深厚的功力吗,那为什么你又会受伤呢?被人家小姑娘轻轻一掌就能打成这个样子么?” 当仇恨听到翠儿说及他脸上的脏时,禁不住伸掌在脸上抚摩了一下,随听翠儿说他脸上隐隐透露着一层青气,不觉惊得跳了起来,可是翠儿接着的解释,又不禁使他欢心欲狂,但却对翠儿的问话,感到难以答复,但听他说道:“翠妹姊,我的功力如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不过绝不能象翠姊姊说的那样,已高达如此程度,只是拳脚方面,我有自知之明,那的确是差得很远,日后希望翠姊姊能教我一点,好吗?” 翠儿追随师父,熟读左传,察人观色,毫厘不差,她看出仇恨不是狡猾之徒,对其所说,也自相信,遂道:“时已不早,还是早些歇息吧!你的臂伤也得三数日后,始能痊愈,那些事到时再说吧!或许我们还有要求你的地方呢?” 说完,翠儿也就起身进内去了,仇恨眼望着她的背影,心想:“你们求我什么呢?关于那莲花峰的事吗?他们见了你全都害怕,还用得着求我吗?与他们作对,无须你们要求,我将来也要找他们,那美髯老人的一掌,那可恶的英英姑娘,就只有那苹苹姑娘,那温柔体贴的苹苹姑娘……”想到苹苹姑娘,他不觉自己打了自己一下,他恨自己不该对这样一位可爱的姑娘出手,这一耳光,将是他平生永远难以磨灭的憾事。 淅淅沥沥的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仇恨在草床上也就躺睡了几天,仇恨他手臂受伤,腿可没伤,只因为天下雨,就是下了床也没处走。 这时的仇恨已不是那肮脏破烂如乞儿的仇恨,他已换上了一套农家的衣服,这是翠儿冒雨从山下村庄里给买来的,大小还挺合适,仇恨除了衷心感激以外,他连一声道谢也没说,还是翠儿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我自小练功,未习女红,不能亲自为你裁制衣物,感到惭愧,想必弟弟你会原谅我的。” 几日来,他俩已是姊弟称呼了,这不是情感的升华,纯是自然的发展,可是,仇恨听到翠儿如此一说,更觉汗颜无地,忙说道:“姊姊,你这样冒雨给我去买衣,我已然感激不尽了,只是我心里明白,口头的道谢是虚伪的,心里的感激才是真正的,假如你再这样说,我做弟弟的,又该怎么办呢?姊姊,希望你以后不要这样,好吗?” 翠姊姊脸上又透露了一下那晃然问的笑容,是那么短暂与飘忽,仇恨看了想问,可又不便开口。因为这是涉及一颗纯洁的芳心……。 终于,在次日的黎明前,云散雨停,红日从天边云层中缓缓地升了起来,仇恨随着翠儿的身后,出了幽谷,往一座峰头上飞纵而去,远远望去,就如同两缕青烟,一起一落的在草丛、林木、乱石间,飞快地飘升而去。 在一座平坦的峰头,翠儿停下了身子,当她回首一望之际,禁不住惊异出声,她本以为,仇恨在她一阵尽力奔驰之下,定被抛丢出老远,谁料,仇恨非但没被她抛丢,反而半步不差的,同时在山峰上停身,这总不能不使她惊异了。遂问道:“弟弟,你既有这好的轻功提纵术,怎还被莲花峰的姑娘所伤呢?就算武艺不济,只要闪躲轻灵,也绝不会一下就受伤的呀!” 仇恨腼腆十分地说道:“姊姊,别笑我了,不是妹姊让我,我哪跟得上,我自觉较那英英姑娘的武艺,已然差之甚远,尤其她那一套犹如蝴蝶穿花似的剑法,更使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心中想着;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消除得了这口怒气,瞧她们怕你那股神情,我怎敢与姊姊相比呢?” 倏的,翠儿双眉微微剔了剔道:“弟弟,你是故意损我呢?还是无意的?” 仇恨一听,知道说错了,连忙赔礼道;“姊姊原谅,姊姊原谅!我是无意的,我忘了你是替代了你师父的身份,不过,我相信你定能打得过英英姑娘,一定打得过!” 翠儿没再接嘴,却转变话题道:“弟弟,数日来,你臂伤早已痊愈,今天就与姊姊比划比划,只是你绝不能藏私,你若要藏私将对你有害无益,你值姊姊的意思吗?” 仇恨闻听,沉思片刻方道:“姊姊,你是想瞧瞧我的武艺,应从何处着手教导起吗?” 翠儿道:“是的!不错,你既然知道,就无须姊姊费力了!” 仇恨闻言,又再思索半响,翠儿见他一再犹豫,十分不悦地道:“弟弟,你难道不愿意吗?” 仇恨连忙答道:“姊姊,并非我不愿意,我只是怕一时出手重了,或许会……” “或许会伤了我,对吗?好你放心吧!你要真伤了我,我只有高兴,绝不怨恨你,更何况师父有的是灵药;但打无妨!” 话未落,随着“呼”的一声,掌风迎面扑来,又劲又疾,仇恨一旋身,避过一招,可是身子只刚旋得一半,左面风声又响,只一招,仇恨就感到进退维谷,“啪”的一声,右胳膊上实实受了一掌,虽不很重,却够难堪。 仇恨再无反顾,一声长啸,随着身子了塌,施展开拳路,就往翠儿攻去,只三招一过,翠儿即叫道:“弟弟原来还是武林中,泰山北斗,武当派的门人,可是这武学在黄山,可不敢称名道号,这并非姊姊小看它,……” 突的一声狂喝,将翠儿的说话止住,仇恨的自尊心受到了侮辱,他不再管什么重不重,伤不伤,倏然潜运功力,翠注双掌,“呼呼”风声中,立将翠儿飘忽的身形,逼出寻丈开外,可是掌法拳脚,仍然是出自武当,并没变更。 翠儿一见,心中暗喜,但却仍不放松,高叫道:“弟弟,当心了,瞧你姊姊的!” 但见翠儿腰一拧,娇躯一闪,快如电光石火般的,穿进了仇恨的掌风圈,轻如鸟,灵如游蛇,在他双掌空隙之中,晃了数晃,最后在仇恨掌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才顺着他的一记掌风,飘出了三丈开外。 这身法,这招式,仇恨衷心为之折服,可是他的倔强脾性,却不允许他就此服输。但见他一声长啸,身形倏变,抢近身去,左掌右指,十分怪异的一招,说疾不疾,说徐不徐,可就是不易闪躲,不易趋避,更难以回手相抗。 只一招,就将翠儿惊得花容失色,冷汗暗流,急切间施展开“乳燕翔空”,一式师门临危救难绝招——翔空飞隐。 仇恨这一招,学自百丈峰腹洞石壁之中,不知道怎么样,突然间给他想了起来,一见翠儿掠空飞隐,也自俏皮地说道: “姊姊,当心啦!瞧你弟弟的!” 语落,指出如风,疾越奔电,身随指起,正好赶上翠儿凌空娇躯,仇恨轻轻的,右指在翠儿金莲上一点。 这一点之势,又把翠儿凌空送高一丈七八,方始势尽,翩然降落,可是,落地后的翠儿,双眼瞪得大大的紧紧凝注着仇恨,心中在不停地翻滚着,瞧不出这年轻小伙子,怎会忽然间使出了这样一式精奥绝娇的怪招。 仇恨见翠儿落地后,不言不动,闭嘴瞪眼,以为刚才伤了她,她生气啦!连忙赔礼道:“弟弟一时收手不及,姊姊千万宽恕一二!” 翠儿这时轻缓地摇了摇头,接着又叹了口气,方始说道: “姊姊错估你了,只不知道你这绝活还有多少,总不至于就是这么一招吧!弟弟,你统统使出来,让妹姊开开眼界好吗?” 仇恨听说,微微笑道:“姊姊说的不错,这绝活就这么一招是我无意中得到的,连它是个什么名堂都不知道,哪里还有什么其它?” 翠儿一听,脸色倏变,十分不悦的说道:“姊姊不是三岁小孩,任人可骗的,而且你这种藏私地做法,我做姊姊的也无能为力了,我们就回去吧!你不懂它是什么名堂,姊姊也不懂,可是师父一定懂,我们回去见师父去,不怕你不招认。” 翠儿说完,立即飘身往峰下纵去,仇恨听说她师父能认出他这招的来历,那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哪还有不愿的道理,遂也紧紧跟着,返回茅屋。 在茅屋前,仇恨焦急地镀着步子,来回地走着,因为里间山洞,没有得到允许,他是不准随意进去的,可是,翠儿进去了好半响工夫,仍只听到她在跟师父细碎地咬耳说话,没见出来,翠儿不急,他反而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般的。因为他也迫切地想从翠儿师父处,得知这古洞石室中,这些小人一招一式的来龙去脉,好想法给他连贯起来。 终于翠儿出来了,她一言不发的领看仇恨进人洞中,仇恨这还是第二次进入,可是这次却大不相同,洞中已亮如白昼,仇恨惊奇地探头寻找发光的来源,发现左右洞壁上,各悬着一颗小酒怀大的夜明珠,发着银样的光芒。 仇恨心想:“这真是要看我的绝艺了,好吧!让你看得更明白一点。” 仇恨见过了丑怪老婆子,翠儿即说:“师父叫你练给她看,希望你自己明白,不要错过大好机缘。” 仇恨道了声谢,立即摆出架式,施展山顶那一招,这一招完,仇恨又连着使了两招,都是石壁上威势无匹的绝艺,只是三招都无法连贯,感觉是如此的别扭,可只是三招刚完未完,丑怪老婆子已然一声沙哑怪叫道:“臭小子,这是谁主使你来的,快说!再不从实极供,可别怨我手下无情!” 这两句话,立即将仇恨及翠儿姑娘两人惊得愣住了,尤以仇恨,更感到事实太荒谬离奇,竟使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遂答道:“前辈什么事情误会了?恨儿来此,诚然无意,并非有人指使,恨儿也就无法招供,请前辈再三思考,宽恕一二。” 老婆子恨恨地哼了一声,说道:“第一招药道人的‘惊龙震蛟’,第二招非非和尚的‘鹤唳猿啼’,第三招怀宝先生的‘双马饮泉’,三招都是盖世奇人遗留的绝艺,只可惜他没学好,想不到十几年后,居然给他全部钻研出来了,还教出你这么个只学了五六成的臭小子,如今一招一式我全给你抖露出来了,难道你还想隐瞒得了吗?” 仇恨当他闻听丑怪老婆子一连声地道出三个人名,及三个招式的名称,一时竟惊骇得愕住了,这三个人,乃是当代世外高人,数十年前已然名震武林,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可是待他闻听三招的名称后,又仿佛哪里见过这几个字,眼内一闪闪地射着奇光,竟然忘了给老婆子回话。 倏然,一阵疾劲无匹的掌风,逼近身来,在翠儿一声惊呼中,仇恨一时闪避不及,只得伸出左掌,运起浑身精纯柔劲,硬将这一起掌风,全部卸于无形,轻松至极地横迈半步,让了过去。 丑怪老婆子见仇恨伸掌时,心中已然暗暗冷笑骂道:“不知死活的小畜生,竟敢贸然接我掌风,任你功力再深,这一掌若不能将你心震断而死,我这一甲子的功力,也算白修了。” 可是,双方掌风刚刚接实之后,老婆子心中蓦的一阵寒颤,心中大骇,难不成真如这小子的相貌般,已达阴阳聚合的阶段吗? 老婆子心中骇尚未了,掌风已被卸去,这是真功夫的表现,绝不是鬼蜮伎俩所能解化得了的,不由得她不哀痛欲绝,“嗖”的一声,从面上揭下了一张假面具,现出本貌,却原来是个绝色美妇人,同时“扑”的一声,她已然跃跌下来,俯伏地上,悲声痛泣说道:“小哥神功,蓝畹华知罪,但凭处置。” 这一来,仇恨更惊得莫名其所以,蓦的翠儿一声尖呼,抢前去将美妇人抱在怀里,叫道:“师父,师父,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此刻,美妇人早已泪爬满脸,但听她说道:“翠儿,今日起,我们师徒的缘份也尽了,这小哥是那冤家派来的,当年我曾说过这么一句大话,天都峰虽然不准任何人进入,可是,只要是他教出的徒弟自信一定能胜得了我,我就自愿甘拜下风,将前嫌尽释,还愿接受任何苛严的条件。” 翠儿闻听,连忙回首看着仇恨道:“弟弟,你真是莲花峰派来的吗?你……” 仇恨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惊吓得说不出话来,见翠儿泪眼相向,赶忙朝地上一跪答道:“翠姊,连你也不相信我,我只得对天盟誓,我与莲花峰的人,绝无半点关系,假如我仇恨有半句虚言,叫我仇恨……” 蓦的翠儿一声惊呼,将仇恨欲说的话给骇住了,忽的眼前人影一闪,美妇人已然盘腿坐在仇恨身前,伸掌按在仇恨肩上,说道:“孩子,你坐下,我得好好跟你谈,你既然不是那冤家派来的,可是你的武功又是从何处学来?能说你就说,不能说我也不强迫你,我对你已十二万分的相信,我绝不会再怀疑你和责怪你了。” 诚然,仇恨不愿将这石室中之事明言,如是他只得摇摇头,闭嘴没再言语。 第九章 当夜,仇恨躺在草床上,翻来覆去均无法入睡,他想着翠儿的师父,蓝畹华说的那三招名称:“惊龙震蛟”、“鹤唳猿啼”、“双马饮泉”,这三个名词一直在他脑中翻腾着,这三个名词,他记得清清楚楚,他是在最近一段时间里见过的。 他从儒侠的“七绝剑”想起,没有!又把“三星伴月”剑招想一遍也没有,蓦的,想起了白无常向修所遗留的上古奇书,连忙从贴肉里将“白骨神功”取出,暗黑中凭一双夜明眼,从头到尾的,一字不漏的,详尽的看了一遍,仍然没有! 可是在他将“白骨神功”贴肉放回之时,倏的触着那冰冲的小而薄的白玉盒子,心中闪电似的一转,连忙将白玉盒子取出,三个蓝宝石镶成的“武林贴”三字,在暗黑中暴射着闪闪的碧光。 啊!是这里,是这里,我记起来了!是这武林贴里面,有这么零碎的几句,一点不错! 仇恨再也忍不住,猛然翻身从草床上坐起,从玉盒小取出那薄薄的,封面满布五彩斑澜各色形体的令子,还有三个大金字的武林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啊!在这里了!每一个人名之下,原来是一个招式的名称,还有些详细的注解,一通百通,仇恨什么都知道了! 他用壁上一个个的人像,与这些名字下的字句,详细地对照,一点也不错,武林帖上有多少人名、招式,他的脑筋里就有着多少个画像,是如此的逼真,跃现在他的眼前,他再也不迟疑,一口气竟欲将那武林帖上的招式注解全部背诵。可是,就在这个当儿,蓦然,划空传来一声“铿锵”琴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蓝姑娘,老奴仲修随同老爷求见姑娘,有急事相商。” 这声音虽然来得遥远,仇恨听得可清晰已极,连忙将武林帖贴身藏妥,横在床上假寐,因为他想到,这天色未明之前,突然有人到访,而且有急事相商,定是什么隐密之事,我一个外人,怎好偷听,不如装睡较妥。 就在他刚刚睡好,蓦的一阵劲风,闪过床前,仇恨微睁双眼一瞥,暗黑中撞见翠儿肩背双剑,已然蒙上了那张奇丑的假面具,一闪身就出了茅屋。 仇恨心想:“这丑面具原来只有一面,二人轮流分戴着,来掩避蓝畹华的身份,可是这来的不知何许人,啊!是了!听那‘铿锵’的琴音,想必是英英姑娘的爷爷来了!难不成蓝畹华这美妇人,与英英姑娘的爷爷是同辈吗?怎会显得如此的年轻呢?……” 他这还没想完,倏听夜空里一声怒喝,声如骤雷,震耳次聋,惊得仇恨翻身坐起,忽听洞中蓝畹华轻声叫道:“孩子,赶快去看看你的翠姊姊,别让她给人欺侮了。” 仇恨一听,连忙将金龙赤火剑背扎好,说道:“前辈放心!我这就去,谁要欺侮我翠姊姊,我绝不饶他!” 蓝畹华随后又说了两句话,仇恨没听见,因为仇恨话声未落早已去得远了,而蓝畹华的说话又是那么轻,似乎怕什么人听去般的。 这时,仇恨连连纵跃下,已然来近谷口,蓦见谷口空场上,翠儿停身的对面,正有两位白发银髯的老人,双方不发一语地互相凝目对视。 倏的,一位手抱一面七弦古琴的银髯老者,从鼻子里微微地哼了一声,说道:“什么人敢冒蓝姑娘之名,戏耍老夫,你敢是嫌命长吗?老夫戒杀已然百年,望你能提前醒觉,早些请蓝姑娘前来相会,不要误了大事。” 这几句话,立即将翠儿惊骇住了,她本以为也象往常一样的会将来人骗过,谁会想到今天遇上了师父的对头冤家,一下就被认出,哪里还敢开口说话,只是闷声不响,装聋作哑到底,采个不理睬了。 蓦的抱琴老人望空高叫道:“蓝姑娘……畹华……华妹,今天到你大难当头,我不能不管,你知道你身边的那位仇恨小伙子,他是谁吗?他是冷孤子之徒孙,百毒天君魏三省的门人,魏三省那贼子派来的呀!你千万不要接近他才好!” 这声高叫惊骇了乔装的翠儿姑娘,伺时也惊骇了室内的蓝畹华,就只藏身一旁的仇恨,感到莫名其妙,心想:“怎么这黄山里尽出这些个怪人,说的做的都是些使人模不着头脑的事,简直无稽之极……” 他这还没想完,一阵疾风飒响,掠身而过,仇恨斜目一瞥,好家伙,美妇蓝畹华,手执双拐也自出门来了。不禁暗忖:“自己该不该现身问明,这话从何而起,怎会无风起浪,我仇恨与百毒天君魏三省,天南地北相隔十万八千里,竟然被牵扯到什么师徒份上,这真是从何说起……” 倏的耳听蓝畹华沙哑的声音,叫道:“仲平焕,仲五哥,这会是真的吗?有什么可资证明的……咦!他人呢?我眼见他出来的!” 那被称仲平焕五哥的抱琴老头,忽的手抚琴弦,发出两声轻微的音响,如凄诉、如哀鸣,闻之不禁使人泪下,但听他说道:“华妹,二十几年来,我的心对天可表,只因今日子夜,莲花峰下冀南双熬兄弟刘柏、刘松,无故潜入天都峰,在华妹住处发现了仇恨手执武林贴,闭目沉思。‘武林帖’是当今武林至高无上的信符,年前中秋夜已被百毒门掌门百毒天君魏三省,以武功优胜得去执掌,如今突然出现在华妹住处,这怎能不使我提心吊胆呢?虽然那冀南双熬已被我每人废去一臂,驱逐下山,以惩戒其违反禁令,擅闯天都峰之罪,可是华妹的安危,却使我坐立不安,故此情愿接受任何责难,也要前来告知一声。” “冷孤子及魏三省与我们黄山仲、蓝二姓,仇深似海,怨积如山,但愿华妹弃除前隙,同御外患,哎呀!华妹,你!……你!……你怎会取用双拐?你的腿怎么啦?难不成已遭毒手吗?” 银髯老人本与美妇蓝畹华隔着一段距离,当他说到美妇蓝畹华的腿时,禁不住飘身欺前察看,谁料,人刚近前,忽地飞来一拐,逼得老人退回原地,方听说道:“何必如今来假献殷勤,我的事你就不必管了,倒是那仇恨,他……他……他到底是不是百毒门下……” 美妇人语音未落,突听一声暴喝,仇恨随声凌空降下,说道:“谁说我是百毒门下!” 在场众人闻声齐都为之一震,纷纷跃退丈余,似乎对仇恨十分畏怯般的,这场面突然的静了下来,静得有点怕人,良久良久,方听银髯老人说道:“不管你是否百毒门下,黄山已不允许你再事停留,‘武林帖’虽然指挥武林,可是黄山仲、蓝二姓,一不违规,二不害人,百毒门纵有‘武林帖’,又奈我何!” 仇恨一听此言,气得英眉紧剔,双目怒睁喝叱道:“凭什么你们要硬栽我是百毒门下?” 银髯老人冷冷一笑道:“小子,希望你放明白点,就是魏三省那贼子亲来,亦不敢在我仲平焕面前呼喝,别以为你身怀‘武林帖’我就不敢伤你,你身在黄山境内,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但愿你趁早离去,别自找麻烦!” 仇恨一再询问,均无法得人谅解,可是一经提到武林帖,他就知道误会了,然而他却无法明言,以解误会,不觉更形怒愤填鹰,厉声喝道:“糟老头,你凶点什么?要走就走,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头哈哈一笑,道:“你只要离开黄山,就是被你骂两句,老朽亦心安理得。但愿你尽速离去,别再招惹是非,黄山非等闲之地可比,日后遇见令师,你只要问这把古琴的主人,相信魏三省会替你解释一切。” 仇恨听着、想着,心中更恨,喝道:“贼老头,黄山非等闲之地,我就偏不走,瞧你把我怎的!……” 蓦然一声怒吼,仲平焕身旁仲修老头猛然扑前,咒骂道:“畜生,你敢侮辱我家老爷,吃我一掌!” 语未落,“呼”的一掌劈出,银髯老人一声怪啸,喝道:“仲修,不得无礼!” 仇恨一见,心中暗道:“这真是怪事啁!他们只是听说我身怀‘武林帖’,就不敢得罪我,可见得武林帖的威力是何等之大啊!”遂道:“好吧!我这就走,不过希望你们日后见我面时,少提点什么百毒门的百毒天君魏三省这混蛋……” 这里仇恨骂声未落,倏听破空传来一串细长而清晰的啸声,似弱实强,似远实近,忽东忽西,飘忽不定,但却深深地打人了众人耳鼓,贯穿了众人的心房,逼使周身气血翻涌,体肤欲裂。 众人闻声,无不大惊色变,知道来了罕世高手,但却不知来者为谁。 然而细长啸声未了,风声飒然中,谷口空场众人身前,已然端立着一位四旬开外销中年儒生,英挺俊秀,姿态潇洒,如不是他双目炯炯发射出灼人的精光,谁也不会相信他是个身藏绝世武功的人。 银髯老人一见书生现身,禁不住鼻中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道是哪位前辈高人,原来是冷孤子的高足,武林帖的执掌人百毒天君魏先生,难怪有这般骇人声威,真是士别三日,当得刮目相看。” 银髯老人一开口就提到冷孤子,其用意是想压压魏三省那不可一世的气焰,因为冷孤子与仲平焕平辈,年岁相仿,百毒天君魏三省他再跋扈,也要低了一辈。 这些个话听在百毒天君魏三省的耳中,他又怎能不气,只是,他为人狡猾阴毒,心中暗骂道:“老贼,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忌,你还称的什么前辈。”他心中气愤,却不形诸于色,但听他哈哈一声长笑道:“仲前辈,二十年不见,仍然如此健朗,使我魏三省宽慰不少,只不知蓝家大姑仍然健在否?如若蓝家大姑有什名不幸,魏三省将抱恨终身……” 这时,美妇蓝畹华已然盘膝坐地,一听百毒天君魏三省挖苦地提到她,也自阴阴一笑道:“枉你生了一双狗眼,竟连本姑奶奶也不认识了,怎么啦?师徒先后驾到,是想以武林帖来了断二十年前的一段公案吗?” 魏三省又是哈哈一笑道:“啊!魏三省总算不虚此行,也不必抱恨终身了,‘武林帖’虽是武林无上信符,魏三省今日还不必借助于它,只是,师徒先后驾到,此语作何解释,魏三省一向独来独往,何曾携过伴儿?” 魏三省此语一出,众人目光不禁齐向仇恨望去。 仇恨这时可真是洋洋得意之极,他可不知道他的小命已危在一发之间。 蓦的,翠儿跃身近前,毫不知厉害地问道:“弟弟,你真的有本‘武林帖’吗?” 此语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大惊色变,百毒天君魏三省猛然一震,探手怀中一阵摸索,确实证明“武林帖”仍在怀中,心中方始略宽,说道:“武林帖世间只具其一,何得再有武林帖第二……” 他的话声未完,忽听仇恨一声冷笑道:“武林帖,有什么稀罕,你瞧这是什么?” 语音甫毕;众人突觉眼前一亮,一个白玉盒子上面,蓝宝石镶列的武林帖三字,在晨曦中闪闪地发着碧光。 仇恨刚将玉盒扬起,即觉一阵劲风迎面袭来,赶忙晃肩绕步,一旋身退出两丈远去,慌不迭地将玉盒藏好,凝神注目,蓄势以待。 还真亏他应变神速,就在他刚刚蓄好势子之际,劲风随着又到,为了维护自身安全起见,他可不管来人是谁,猛然挥掌就朝扑来劲风击去。 “砰”的一声,来人被击退出半丈余,呆在当地,仇恨闪目一瞥,好家伙,敢情是那百毒天君魏三省。 百毒天君魏三省,他万料不到,从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身上,竟会取出了这么一个骇人听闻的玉石盒子,当然,他还不知道玉石盒中,是否真有这么一本武林帖,但是就凭这玉石盒子,百毒天君魏三省也得占为已有,因为他怀中的武林无上信符武林帖,就连这样个玉盒都没有。 他的心意,凭他超绝无上的轻功,还不手到擒来,谁想竟会看走了眼,一下没抢着,再次纵身时,仇恨已将玉盒收妥,魏三省心想:“我只要将你抓住,还怕你跑得了吗?你要不乖乖地交出来才怪。” 然而,有些事往往出乎人意料之外的,魏三省再次扑到时,见仇恨挥掌相拒,心想:“我就硬接你一招,也要将你擒住,凭你一个大孩子,能有多大的功力,还能伤得了我吗?” 可是,在他的毒爪将要抓及仇恨手腕时,陡觉掌风有异,虽慢却猛,不觉大骇,再要侧身闪躲,以致不及,只得微微避开胸前要害,借力卸力,可也被仇恨一掌打得心血翻涌,退后数步,方始立稳身形。 这时突闻魏三省冷声说道:“想不到江湖中竟出了你这败类,竟敢仿造武林帖,假冒我百毒门下弟子,在外招摇撞骗,难怪说我们师徒前来,原来就是你这小子,好好的将那伪制武林帖交出便罢,如若不然,可别怪我要下毒手啦!” 仇恨闻听,毫无些微惊慌神色,反而镇静十分地答道:“百毒天君,你说我这是伪造的,这证明你那真正的并没有遗失,是吗?” 魏三省哼了一声,道:“谁不知道这次武林帖执掌人乃系本百毒天君,又有谁敢在我百毒天君身上。来打武林帖的主意,他不是嫌命长了吗?” 仇恨一听魏三省如此说,心中更觉宽慰,远道:“只要这‘武林帖’不是你的,就证明我并不是从你处偷来的,那我就心安理得了,我不指望靠武林帖来抬高身价,也不会用武林帖来指挥武林,你又何必管我武林帖的真伪,管我武林帖来自何处呢?” 仇恨,他知道恩师为这武林帖愁眉不展有年,但却不知武林帖所具备的威力与其真正的价值,故有以上那轻松至极的一些话。 这些话可真正的把百毒天君魏三省惹恼了,他想:“你这小子如此轻视武林帖,生劈了你也不为过。”想罢,立即一声长啸,拔起身形,凌空飞扑。 身子刚至半空,脑中倏的闪过一个影子,连忙暗打千斤坠,将去势煞住,凌空降落,说道:“好!就算你说得对!我且问你,你可是武林中人?你可有名有姓?你可敢对我实说吗?” 仇恨本见魏三省纵身扑来,早已潜提丹田真气,运功以待,谁想他会中途自动收招停式,问出这两句话来,遂答道:“我乃堂堂顶天立地男子汉,这些事为什么不敢,我姓仇名恨,冤仇的仇,怨恨的恨,也曾拜师习艺,行走江湖,当然算是武林中人!” 百毒天君魏三省险毒地笑了笑,倏的探手怀中取出“武林帖”,双手高举齐额,厉声喝道:“仇恨,我瞧这是什么?” 仇恨早就看见了那形式大小与自己怀中相差无几的武林帖,正被百毒天君魏三省双手捧着,心想:“这上面三个金字,明明写着武林帖,还要问我这是什么,想必其中定有蹊跷,我且慢慢回答。” 仇恨心中正在犹豫、揣测,蓦听百毒天君魏三省又是一声厉喝:“大胆仇恨,见帖何以不跪?” 仇恨心中一怔,他可不懂这规矩,遂道:“武林帖,两张羊皮,已然害得我师父魂游地府,我跪它怎的?” 此语一出,旁站众人无不倏然变色,因为他们早已看出仇恨这年轻小伙子,与百毒门确实毫无瓜葛,如今一见他竟敢顶撞武林帖的执掌人,言词中并深深辱及武林帖,这又怎能不使他们震惊呢? 百毒天君魏三省冷冷一笑,阴阴说道:“好小子!有种,竟敢侮辱武林帖,违令抗命,如同灭祖欺师,从今日起,你就是大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仲平焕,你也准备反叛武林帖吗?还不将这孽畜拿下,听候处置。” 这几句话,就如同一个晴天大霹雳,打得仇恨双耳一阵“嗡嗡”作响,他万万想不到,一句话竟惹出这天大的祸事,招致如此严重后果,这欺师灭祖四字,岂同等闲儿戏。正在这时,忽听百毒天君魏三省又开口说道:“孽畜,你知罪吗?念你年岁尚轻,不懂帖规,初次违犯,从轻发落,还不从速将武林帖玉盒交出……” 仇恨本有后悔之意,这一听说要他支出武林帖,心中老大不愿意,忖道:“原来你是打我身边武林帖的主意,我偏不上你的当,我指望这武林帖练功复仇,怎可轻易交付与你,我……我情愿背这臭名,日后总有水落石出之日……” 尚未想罢,魏三省又催迫道:“小子,想妥了吗?赶快跪下领罪!” 仇恨这时主意已决,遂道:“不!就是不!仇恨这一生一世,无亲无戚,也不指望朋友能给我什么援手,武林中暗黑如墨,污浊不堪,我也木期望武林中能给我什么帮助,不跪,欺师就欺师,公敌就公敌,要我交出‘武林帖’,除非我头颅落地,命赴黄泉,来吧!死都不怕,我还畏惧什么?” 几句话说得声洪音亮,好不威风,场中众人,除百毒天君魏三省外,齐都被他这股子威势所慑,深为钦佩这小伙子胆识俱佳,同时更为小伙子担忧,今日起,他将举步维艰,困难重重。 百毒天君魏三省,听仇恨这么一说,更是阴笑连连,且笑声阴丝成线,似是一种极高的绝世武功,听得人无不心寒胆颤,与来时那声长啸又自不同。 仇恨如今身上蓄存功力,已是盖世无双,只可惜他还不能融通发挥,可是抗力却有,想起即成武林公敌,还紧站此作甚,不走更待何时,遂在众人不防之际,脚尖点处,纵身而逃去。 此刻在仇恨身边不远处,翠儿姑娘一声尖叫,亦晃身逃走,真可说与仇恨是同时起身,走的同一方向,都是往山峰上逃去。 这两人一逃,余下四人仿佛对二人之逃根本不加理会般的,其实并非不加理会,而是有原因使他们不能理会。 百毒天君魏三省这一阵阴黯长笑,是他数十年勤练下,已达六七分火候的“厉声断魂音”,此音一出,三位年老的心知厉害,连忙盘膝坐地,运功相抵,然而可苦了一旁的翠儿姑娘,她的功力尚未能达到与之相抗的地步,只一瞬间,就被逼得周身热血凝结,再不逃走,立有断气的可能,故此惊呼逃走。 不想,她这惊呼逃走,巧不巧正与仇恨同一时候,百毒天君魏三省何以不追,他有他的胜算把握,因为他的“厉声断魂音”不止近处能伤人,就是远在百数十丈外,仍然能伤人如故。 他以为仇恨也是承受不了他的“厉声断魂音”才逃走的,既然承受不了,那就不会逃出半里之遥,定必伤重倒地,届时再慢慢收拾你,何必急于一时呢?他除了在那万缕柔丝般的阴笑中潜加功力外,身形连动也没动一下。 这事诚然非虚,但却不是落在仇恨身上,而是落在翠儿姑娘的身上,仇恨身形纵起时,见翠儿同时飞身,以为她是不肯放过自己,要对自己加以拦阻,心中十分难过,暗忖:“多日姊弟之情,难道全是虚假的吗?” 可是一阵急纵之后,仇恨匆匆瞥了翠儿一眼,发现翠儿姑娘面白如纸,气息沉重,脸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不觉大惊,飘身横纵,与翠儿走了个并排,也就在这个当儿,翠儿突发一声凄惨厉呼,脚下一软,倒在地上,一双玉手在胸前狠命的抓撕,将胸前衣物全部抓破得一条条的,仍然拼命的在抓,一霎时,抹胸抓裂了,胸肌也抓得血流不止,似乎仍然不觉疼痛,依然要抓。 这情形看在仇恨眼中,他哪能不管,他不能眼看看翠儿姊姊这样自己裂胸而死,连忙上前点了翠儿睡穴。 蓦的,耳中听到百毒天君魏三省那阴笑声,仍然划空传来,知道翠儿姊妹定是受了这声音所伤,再不怠慢,将翠儿抱起,腾身直往峰巅纵去。 在仇恨突然的灵机中,想起昨日晨间,翠儿姊姊所指示及所说的话,翠儿所指正是如今仇恨停身右侧一个悬崖上,悬崖上满布葛藤,翠儿说:“葛藤迷布的后面,有个丈许来宽的小洞,当年师父赶我下山时,我就在那个洞里藏了几天。” 仇恨处在这种情形之下,假如没有翠儿的拖累,他会不顾一切地奔逃,但如今可不能了,翠儿不能离开她那残废的师父,我又不能将她弃置半山,不顾而去,而且还不知她究竟伤得如何?总得将她安置妥当了,我才能走。 这样一想,他再不迟延,将翠儿姊姊抱在左手弯里,腾出右手来,一纵身,往右边悬崖绝壁上冲去,在到达壁上时,右手与双足同时缠藤贴壁而立,一点不错,密密的葛藤后面,确实有个洞。 经过了很大的困难,仇恨才将手中昏睡软绵绵的翠儿姊姊放到洞里,就在他整理着那密麻的葛藤,使其恢复原状之际,山下先后飞上两条人影,这第一条人影是百毒天君魏三省,他所追赶的路线一点没错,只是他没注意到绝壁上葛藤的动荡,而他的身影,却反被仇恨仓促间看见了,心中不禁暗道侥幸。 那随后跟上的人影,却是手抱古琴的仲平焕,他之前来,并非为的仇恨,而,是受美妇蓝畹华所托,寻找她的爱徒翠儿姑娘。 可是仇恨却不如此想,他想到他如今已是武林叛徒、大众的公敌,这银须老头子也是为他来的,虽然在他当时固执气愤的头上,高手再多,他也不怕,如今事过境迁,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贸然行动了。 一个百毒天君魏三省,他已不敢招惹,何况还有这老不死的,想着想着,回头瞥了躺睡一旁的翠儿姊姊,那沉睡的姿态还不怎的,那胸前衣敞肌露,那雪也似白的玉肌,那下双挺立的乳峰,虽是爪痕纵错,也不能掩盖那一股青春的诱惑,仇恨心中忐忑乱跳,脸上一热,连忙将头别转。 方才单臂揽抱,翠儿双峰紧压自己前胸,他也没什感触,想不到如今反会热血冲心,绮念丛生。 然而这也不是呀!怎能令翠姊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呢?为了使她醒后不致害羞,连忙从身上脱下那件农装,盖在翠姊身上,方始将她穴道拍开。 翠儿醒了,她从惊愕中苏醒,见自己躺睡在一个石洞中,这石洞好眼熟,身旁坐着仇恨弟弟,不觉问道:“弟弟,我怎会在这里?” 仇恨不答她的话,却反问道:“姊姊,你也会拿我当武林公敌吗?你也会仇视我,与我作对吗?” 这一问,翠儿似乎想到了什么,道:“弟弟,你放心!姊姊看出你绝不是那种卑鄙、污浊小人,我永远拿你如亲弟弟般看待……” 可是话没说完,蓦然一声惊呼:“你……你……你这下流胚!姊姊瞎了眼!” 说完随着一掌推出,可是,掌尚未出,又是一声尖叫,只是,这一声尖叫,尚未出口,就被仇恨飞般地扑了过来。将她的樱唇按住,没让她叫出声来。 仇恨凝神敛气探眼洞外,太阳已升起老高了,洞外虫鸣鸟叫不绝,然而待了总有顿饭工夫,洞外依然毫无异声,仇恨方敢将手拿开,可是,待他低头看时,翠姊姊又已经昏研死过去了。 仇恨只道是,自己情急,按住了她的嘴,使她闷昏了过去,禁不住推摇着翠儿身子,轻声叫道:“姊姊……姊姊……” 叫了一会,依然没见翠儿醒来,想起一个晕昏的人,只要在他乳下双穴上,一阵推按,立即就可苏醒,他不管什么叫作忌讳,想到就做,探掌就在那件农装衣覆盖下的裸露肌肤穿去,意欲为翠儿按摩穴道,使她早醒。 因为仇恨太紧张了,手掌也伸得太快,一伸就触到翠儿那嫩挺的玉柱双峰,双峰挺硬结实滑不留手,仇恨只十五六岁年纪,他懂得什么,方才见了双峰时的脸红心跳,该是天生的欲念,如令一旦碰触上了,他又哪会知道这双峰所包含的神秘与携燕韵特性,是如此的微妙而不可告人。 在一种好奇心的驱使下,仇恨随势轻轻的按了二下,这一按,仇恨浑身就象触电般的一陈颤抖,这一惊真非小可,赶忙缩手,可已经太迟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温柔滋味,已然深埋心底,使他将来因此而抱恨终生。 在仇恨静心凝气,闭目敛神之后,又再次地探掌为翠儿按摩穴道,这次总算没出错,可也按摩了好半响工夫,翠儿方悠悠地苏醒,而仇恨早巳为此累得浑身臭汗。 在翠儿一声微叹后,仇恨连忙收手,他不是真被累得臭汗满身,而是他手掌所接触的肌肤,是如此的滑嫩,好几次都使他按摩出穴道之外去了,总算翠儿的一声微叹,才没使仇恨沸血冲心。 翠儿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她在这声微叹之前,早已醒了,只是她不愿立即出声,因为仇恨是如此温柔地抚摩,抚摩得如此好爽,故此她借此机会将前后各节细想一遍,终于她发现了自己的误会,她感到十分内疚不安,同时也发现了内腑的伤势,这伤势绝不是仇恨这样抚摩可以好的,所以她才故意出声。 当她睁眼见到仇恨那爬满了汗珠的脸,禁不住微抬玉掌,在仇恨脸上一阵抹扫,然后说道:“弟弟,真辛苦你了,只是我伤得太重,如果没有灵药,恐怕活不了几天,师父如今不知如问?她身上有那绿丸子,上次我也给你吃了,就是那‘聚魂归元丹’,只有那药,或许还能保全我一命,因为我发觉,我的心脏都仿佛破碎移了位,这绝不是普通的药可以治得好的。” 翠儿费了很大的劲,才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些话,而她说这些话时,一双白玉般的纤手,就没离开仇恨的脸,她抚摩着就象是一个母亲抚摩孩子般的,使仇恨心中深为感动,他从没得到过如此的享受,随听他说道:“姊姊,你放心好了,到了晚上,我就去找你师父,她假如把我当作武林叛徒,我就想法偷,我总不能眼瞧着姊姊无救,再说,蓝前辈爱你至极,她也不会这样吝啬不给的,你尽管安心地躺着吧!” 翠儿见说,连忙急道:“啊!不行!你出去太危险了,百毒天君第一个就不肯放过你,他大概正在山上找你呢!” 仇恨见翠儿伤重如斯仍然关心着自己的安危,心中更为感动,遂道:“姊姊,你放心,我不会这样傻的,我会万分当心的。” 翠儿深深白了仇恨一眼,白得仇恨莫名其妙,怔怔的,但听翠儿说道:“姊姊何曾说你傻,只是觉得危险罢了!” 仇恨一听,心中更宽,相处多日,这白眼还是第一次,而且今天翠儿的脸上,除了不时显出痛苦之容外,那冷冷的神色,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一切,都使仇恨感到欢欣,禁不住伸手抓起翠儿一双玉手来抚摩。 这动作是如此的自然,毫不牵强,翠儿本是一怔,可是当她看到仇恨脸上那股子纯洁虔诚的神情,也就由他,只是脸上微微显露出一点红霞罢了。 第十章 月亮渐渐的移近天心,深山中偶而传来几声虎啸外,大地寂静如死。 这时从悬崖绝壁上飞纵起一条人影,是如此轻灵地落在峰腰一棵凸出的古松之上,人影非别,乃是壁洞中的仇恨。 他在这洞中已藏了三天三夜,这三日夜来,他连洞口也没出来过,原因是就在他这壁洞悬崖顶上,也同样有人在那里守了三日夜,当然,这守的人,在仇恨的心目中,不是百毒天君魏三省,就是那银髯老人仲平焕。 当他把这消息告之翠儿后,翠儿就紧紧地抓住他一条手臂,再怎么也不放他出去,照理说,翠儿一个伤重的人,又怎能阻止得了仇恨的行动呢?当然这是仇恨体会到翠儿爱护的一片好心,他又怎好坚决地反对呢? 终于,他俩在洞中等待着。 第二天,依然如此,那守着的人在峰顶上,纵来跃去,那飒飒风声,就连伤重的翠儿也能听到,虽然翠儿的伤,已渐渐地加重,可是她仍然流着泪规劝着仇恨,叫他千万别为自己的伤而冒险。 这样,又捱过了一夜和一天,这一天,翠儿已昏死了三次,而每一次仇恨都不惜耗损功力,为翠儿实施推宫活穴的急救,而每一次翠儿从昏迷中醒来,那微弱的砰声中就叫着: “水……水……水……” 三日没出洞,连一点吃的东西都没有,又哪来水呢?眼看着翠儿那烧得红如晚霞的双颊,那已然干裂脱皮的嘴唇,仇恨心中一阵绞痛,他暗中决定,今夜一定要出去,为翠儿也为自己。 可是,当前的救急,迫使仇恨想起怀中的玉盒,因为玉是冷的,含在嘴里或许舒服点,遂探手入怀,摸到了玉盒,也同时摸到了那对玉狮子,仇恨将两只一起掏出,含一只在嘴里试试,确实清凉无比,连忙将另一只放到翠姊姊口中,虽然玉狮子太大,不能全部放进嘴里去,可是,翠儿也如饮仙露般的,双手捧住玉狮子一阵狂吮。 一个有病的人饿了三天,不觉怎样,一个好人要饿三天,的确不是一件好受的事,还幸亏三天里,有两件事,使仇恨忘却了饥饿。 第一当然是翠儿,及翠儿身上的伤,这第二件,却是仇恨意想不到的事,就是他每日晨间的早课。 在第一天,他做早课时,忽然想起了石壁中的第一个画像,是叠坐的,虽然有些微异样,可也不难模仿,见翠儿酣睡未醒,连忙将武林帖取出,翻开一看,第一人名写着“了空禅师”,下面写着一句隐语,隐语下面还有着数十小字的说解,全部深奥异常,如若没有那画像的指引,相信任何人也无法猜中其中意义。 仇恨看到“了空禅师”四字,心中即感一怔,这了空禅师,乃同是武林界数百年前得道高僧,敢情这几个字会是少林如今绝传的达摩内功心法吗?仇恨他虽然心中疑虑猜测可是脑子里只一瞬间就全部默记下了。 这一天,他除了与翠儿聊聊天外,就专心一意地盘膝而坐,学着壁像上的样子,去揣测那些字义。 翠儿见他练功,也不扰他,独自一人默默寻梦。 于是,三天来,仇恨就被这内功心法,结弄得迷迷糊糊,牵扯住了他一颗心。 然而,事实胜于一切,那饥渴绝不是什么替代得了的,为了自己,为了翠儿,他都不能再忍耐了,说也凑巧,这一夜,崖顶上竟没发现异声,而翠儿又昏睡过去了,仇恨遂不顾一切地飞身纵出。 清风徐来,夜凉如水,仇恨停身松枝上,静静的聆听了好一会工夫,没发现一点异声,方敢纵身朝谷下纵去: 可是等他来到谷底,发现谷中情景,禁不住惊得呆了,因为谷中茅屋已变成了一堆火灰,那茅屋里面的石洞也被烧得山石变了颜色。 仇恨在谷底待了好半晌工夫,想不出那美妇蓝畹华哪里去了,因为他眼前一目了然,断不可能有在此遇难的理由。 终于,仇恨想到失找点吃食回去,问问翠儿再说,可是,夜半里,除了一点山果外,什么东西都不易找,一些小动物都深藏起来了。 仇恨最后使用了一着愚笨的方法,他拾起了许多石子,选那些草丛茂密之处用石子投抛,这笨法子还真有效,只一会工夫就被他的石子惊出一条山鹿来来。 这山鹿只一纵出,毫不停留的,立即狂奔而去,仇恨只看得一眼,即消失了它的踪影,他又罾里肯舍,连忙纵身朝山峰追去。 那山鹿的一支鹿角,在一领峰的,仇恨终于发现了,奋力地发出一粒较大的山石,却正好打在山鹿的角上,山鹿这一惊,跑得更快,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头山鹿,仇恨他又哪里肯舍,心中骂道:“我要让你这畜牲逃出手去,我也该惭愧死了。” 刚到得山腰,仇恨眼看着就要追上,蓦见山鹿一个转折,往横里冲去,仇恨急急地一纵,竟然纵过了头,连忙煞住身形,又朝横纵去。 就他这眨眼工夫的耽搁,山鹿竟会没了影子,而且连一点点的声息全无,仇恨不禁心中大奇,它会隐藏到什么地方去呢? 仇恨轻悄地转过一块大山石,倏的发现,大山石后面,敢情有个丈来方圆的大洞,仇恨心想:“怪道呢?原来你藏在这山洞里,这次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仇恨夜眼,视物毫发清明,立身洞口,就能看清洞中一切、洞口有丈许方圆,里洞也不大,差不多一丈五六深浅,山鹿蹲伏在一个角落,动也没动一下,仇恨这时突然有所不忍,想起自己将来出去,会不会也象这山鹿般的,跪地哀求,任人宰割,而连呜叫一声都不敢。 说它不敢,它马上就叫给你看,一声“呜呜”,立即牵引起阵阵“嗡嗡”之声,将仇恨惊得跳了起来。 怪了,难道这里也有埋伏吗?果然不错,这“嗡嗡”之声,竟是成千成万的黑蜂,从洞壁、洞顶四面八方飞出。每一只都比大拇指还大,仇恨一见大惊,哪敢怠慢,纵身回头就跑。 仇恨他快,那成千成万的黑蜂更快,早已有数十只围住了他的头脸,仇恨在双掌挥舞赶拍下,双足不停地奔走下,仍然被那些黑蜂在脸上刺了三四下,而且刺的都是头额眼角,肿起了三四处,又痛又痒,好不难过,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些黑蜂成千论万,绝不好惹,要想报复,只得另谋计策。 突然间,被他想起了用火,因为凡是蜂,都怕火,可是摸摸怀里,两三个火招子早巳用完用光,剩的也不知丢哪里去了,只得摸着那又痒又痛的肿得高高的泡,随便摘了山果,又用那盛装武林帖的玉盒,盛了些水,返回壁洞。 此时翠儿两眼蹬得大大的盯着洞口,见仇根安然无恙归来,心中也象是放下了一块大石般的,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声音微弱地说道:“弟弟,没事吧?没遇见那百毒天君吧?” 只问得一句,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不休,仇恨一进洞,就忘了自己头上的痒痛,见翠姊发问,连忙出声止住,答道:“没事!没事!” 边说边打开玉盒,谨慎地将玉盒里所盛的一点点水,倒到翠姊姊口中去,这点水入喉,翠儿就如同饮用玉液琼浆般的舒爽,接着仇恨又将那已然洗净的山果,用手剖开,一点点的送到翠儿口中。 暗夜中,洞里黑暗如墨,可是仇恨却能视如白昼,翠儿她只能感觉仇恨入洞时的影子,仿佛相似,可是随后的一切,均都无法看见。 没多久时间,天色已然放明,从洞外葛藤缝隙中射进来微弱的日光,翠儿姑娘已急不能待地抬眼打量仇恨,因为她发觉仇根就这顿工夫,已不时的用手去摸脸、摸额,翠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仇恨受伤了! 可是当她眼看到仇恨眼角额头,那一个大大的泡时,心中闪过了一线生机,连忙用那已然很难听见的声音说道:“弟弟,没找到师父她老人家是吗?” 仇恨本不欲讲的,可是假如不说,又怎么知道她师父到哪里去了呢?但又怕说了翠姊姊伤心,见翠儿问起,遂道:“姊姊,你最好为自己身子着想,不要太伤心,蓝前辈是没找着,而且那一间茅屋也……也……” “也烧了,是吗?弟弟,你说吧!” 仇恨只得说了,不想翠儿姑娘脸上非但没悲哀之色,反而因听说茅屋烧毁而露出一些喜悦的笑容,轻弱地说道:“师父曾说,她若有机会重回到她的故居,她就将这茅屋烧了,以作忘怀之意,她不愿将这些伤心的事,留在心胸中……” 说到这里,翠儿略歇了歇又说:“只是,师父从没说她的故居在哪里,弟弟,瞧你额头上的伤,似乎为黑蜂所伤,我猜得不错吧!你把我背到那里去好吗?到了那里,就是稍迟一点找到师父,也没关系,那黑蜂可以救我!” 仇恨听说,不禁愕然,骇道:“姊姊,你不是烧糊涂了吧!那黑蜂也能救你?” “弟弟,你忘了你也曾喝过蜂王浆,那些蜂王浆益元补气,疗伤盛品,那一窝黑蜂都是我饲养的,你放心背我去好了……” 翠儿说到这里,再也没精神了,但双眼依然瞪得大大的,似在催促仇恨,赶快行动,将她背去般的。 仇恨听说蜂王浆能疗伤,而且还是翠儿养的,他哪能不喜,可是他却没马上行动,但见他指了指洞外,对翠儿说道:“姊姊,再忍一天吧!现在天已大亮了!” 仇恨说完又去练那篇内功,这次依然与前两日一样,通又不通,象又不象,始终无法全部理解透彻。 当天夜里,仇恨背负着翠儿姑娘,来到昨夜发现黑蜂的洞前,今夜他仍然有着畏怯之意,因为那成千上万的黑蜂,到底不是人力所能敌的,可是他人还没到洞口,即听翠儿在他背上发出一种“呜——呜”的怪叫。 只叫得两三声,洞中即“嗡嗡嗡”的飞出来一堆堆的黑蜂,一齐盘旋在翠儿的头顶,而翠儿的“呜呜”之声,更叫个不绝。 这事就有这么奇怪,一堆堆的黑蜂除了盘旋在翠儿姑娘头顶外,竟不会乱飞刺人,仇恨见这情景,胆子也就大了,一冲就冲了进去。 在翠儿姑娘的指点下,竟打开了两个腹洞,一个腹洞里四周全是石壁,另一个洞里黑压压的全是黑蜂,在这个洞的地下,摆了十数个小杯子,那小杯子里都盛得满满的,一怀杯乳油色的蜂王浆,香气四溢。 翠儿教给仇恨应该怎么呜叫,应该怎么取浆,终于仇恨顺利地取出了蜂王浆,翠儿吃了后,精神的确焕发不少。 因为翠儿说蜂王浆能益元补气,安神清心,所以他也喝了两杯,诚然蜂王浆入口冰凉清香,服下后周身都有产种说不出的受用。 翠儿服过两次蜂王浆后,说话也有神了,他们躺坐在另一间石室中,她说:“这间石室是当初师父练功用的,她练这功叫作‘万蜂指’,她在这石室里,发出一种怪声,黑蜂即从两个小孔里钻过来,师父当初放十数只黑蜂过来,然后将那两个小孔塞住,随又发出另一种怪声,黑蜂即疯狂似的朝她猛扑,师父就挥掌相拒。 起初,师父放进二十只黑蜂,还没有到十招,就要被黑蜂刺上一下,最后师父练到放了一百多只蜂,打上百招,黑蜂全被她手指一个个的点死,也不会受到一刺之苦,这黑蜂猛勇狠斗,不死不休,确是练指的妙品。” “弟弟,你如今虽然内功甚厚,可是拳、掌、指上功夫都还很差,你就借这机会练一练吧!保证你有好处,师父曾说,只要能练到一百五十只黑蜂以上,你的指上功夫,就可以宇内称霸,盖世无敌了。” 仇恨一听说有如此功效,他哪有不高兴的,可是只一眨眼,又不禁双眉略皱道:“好是好,但是给黑蜂刺一下,也受……咦!怎么全好了?” 仇恨想说,黑蜂刺一下也受不了,谁料,他的手摸到眼角上,发现泡没有了,额头上的也完全好了,怎能不奇呢?忽听翠儿道:“傻弟弟,不要怕黑蜂,蜂王浆正是治这黑蜂的药,任你被刺得多厉害,只一喝蜂王浆,立即就好。” 仇恨闻听?心中大喜,立刻就要尝试,翠儿也就将一些主要的指法及一些最好趋避的身法,一一详尽地告诉他。石室并不很小,翠儿躺在一旁也不碍事,遂依然照翠儿的吩咐,放进了二十只大黑蜂。 这些大黑蜂,闻声而来,似乎专为打架的,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振翅呜叫,“嗡嗡”之声不停。 仇恨一声怪叫后,大黑蜂齐飞向仇恨头顶猛扑,仇恨只一眨眼间,就闹了个手忙脚乱,一只蜂都没伤着,头脸上反被刺了两下。 这样过了三天,仇恨方始发现了指上的要诀,在三天内个数次的练习后,总算在十数招之后,将二十只大黑蜂点死,而没受到一刺之苦。 可是在这三天里,仇恨饮用蜂王浆多了,有一个新发现,就是头脑特别清醒,那一篇内功秘诀竟豁然贯通,这一阵喜悦真是无法形容,因为他这篇内功秘诀的贯通,使他发觉在内力方面,于突然之间,似乎增加了数倍之多,他又哪能不高兴万分呢?而且指上的功力,在无形中也增加不少。 在第四天开始,仇恨就放了四十只大黑蜂,他也没伤着一下,次日又增加二十只,这次他虽然没伤,可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六十只大黑蜂用指点死。 翠儿在蜂王浆疗治下,数日来虽然没有全好,也可以坐起来了,这日,仇恨外出觅食,这是他第一次白天出洞,他唯恐百毒天君魏三省还没走,所以不敢纵高跃远,随时都注意着掩蔽自己身形。 突的,仇恨耳中传来一阵衣袂带风之声,这声音似乎还不止一人,正朝他立身之处纵来,连忙在一块大石后蹲下身子,侧目往外打量,哈哈,真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来的敢情是英英与苹苹妹妹俩,她二人后面还跟着那美髯老人。 这时,忽听英英说道:“今天爷爷总算开了天大的恩,才放我们到这天都峰来玩玩,多少年来,每天都想到这边来玩玩,想也差不多想疯了,都不准,今天来玩了,看着这些个高山,还不都是一样,有什么稀奇的,真是,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又甜又香又好,一旦得到了,那些香甜似乎都跑掉了,也就不稀奇了,不好了。” 倏然,一声沉重的呻吟,将三人同时惊吓住了,不约而同的骤然煞住身形,但听苹苹说道:“叔叔,你不是说没人了,才让我们来玩吗?怎么又突然跑出人来了,而且还象受了重伤似的,我们瞧瞧去,好吗?” 那美髯老人道:“好!我们瞧瞧去,看是什么人,受的什么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不是与本山作对的,救了他,就叫他离去,而且……” 美髯老人刚说至此,呻吟声又响了一下,似乎万分痛苦般的,三人立即随声纵去,可是当三人发现那躺在山石后面的是仇恨时,禁不住同声惊呼。 这时,仇恨上牙咬着下唇,咬得那么紧,就像要咬进肉里去般的,双眼微合,额上的汗珠如黄豆般大的在淌流着。 英英与苹苹姊妹俩同时飞身,一左一右扑到仇恨身旁,一个叫“仇哥哥”,一个叫“仇恨”苹苹且还连连推动着仇恨的身子问道:“仇哥哥,你……你怎么啦?你说话呀!” 这推与叫,都没能把仇恨弄醒,忽听美髯老人说道:“英英、苹苹,千万不要叫了,这小子大概喝了这山里的水,据你爷爷说,昨天百毒天君魏三省在临离去时,就在这附近的水源里洒了毒药,人畜一沾就死,这小子没死于百毒天君的手,终于没能逃过他的毒。” 美髯人语音刚落,即听苹苹叫道:“叔叔,你不是有‘聚魂归元丹’吗?爷爷说‘聚魂归元丹’能解百毒,你就送他一颗吧!你瞧他多可怜,一个人逃在外,谁遇到都要欺侮他!” 苹苹说着,竟流下了两滴眼泪,随听美髯老人道:“‘聚瑰归元丹’虽能解百毒?恐怕就制不了百毒门掌门人所施放的毒,而且,时间上恐怕也太迟了!” 他这语音甫落,仇恨又痛苦地哼了一声,苹苹连忙抢着道:“不迟不迟,绝不会迟,你听他还有呻吟呢!你老人家就施舍一颗吧!” 英英在一旁本是木然的,见仇恨呻吟声再响,立即也参加了要求,逼得美髯老人没法,只得应允道:“好吧!该是这小子的福气啦!我到底要为他舍弃一颗,如不是今天你爷爷也说他好,我这颗药绝不拿出来。” 说完就将玉瓶取出,仔细地倒出一颗,递给苹苹手里,然后双手棒住玉瓶,看看瓶内仅存的一颗绿丸,说道:“就剩这么一颗了!就剩这么一颗了……” 蓦然的两声尖呼惊叫,使美髯老人吓得跳了起来,一蹦就出去了寻丈,随听凌空传来哈哈一声长笑,说道:“谢谢你,老先生,同样救人一命,你就不用管谁吃了,还有两位姑娘,我也衷心的感谢,感谢你们为我求药,虽然不是给我,可是比我亲受还要更感谢你们,为了救人,我已没时间停下了,再见吧!” 声音随着人影已慢慢的越去越远,三人顿时被惊得竟忘了追赶,可是最后听到再见时,三人方从讶愕中惊醒,英英第一个纵身追去,边追边骂道:“仇恨,你竟敢使诈骗我,我永远不饶你!” 英英追着、骂着,苹苹也追来了,她非但没骂仇恨,反倒为仇恨在英英面前打圆场,但听她对英英说道:“姊姊,你就原谅他吧!他一定也是为了救一个重伤的人才来诈骗这药丸的,因为这药丸实在太宝贵了,如若平白无故向叔叔要,叔叔他肯给吗?他绝对不肯的,若不使诈,药丸是没法到手的。” “好小子,你真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我面前来这一套,我今天要不把你废了,我美髯公……” 美髯老人追着、骂着,苹苹也劝,她说:“叔叔,仇哥哥是不得已的,原谅他吧!千万不要生这么大的气。” 两人口里骂着,脚下可没停,可是仇恨这两天的功力,仿佛已达登峰造极境界,连连几个纵跃早巳将他三人抛得老远了。 仇恨在他第一眼看到美髯老人时,立即就想到他怀中的绿丸“聚魂归元丹”,为了翠姊的病,我应该想什么方法骗他一颗过来才好。 结果,他装病,还装得挺象,将那“聚魂归元丹”骗了一颗,仇恨他见药丸到手,立刻纵身跃开,他虽然深深感激苹苹姑娘与美髯老人的好心,然而他更关心洞中伤重的翠儿,故此他毫无停留的就往回纵。 仇恨早巳学会了对付黑蜂之法,也习惯了黑蜂的特性,他一冲进门去,话也来不及说就将绿丸往翠姊姊口中塞去。 翠儿闪眼见到绿丸,心中这份欣喜也无法描述,见仇恨已急不能耐的放到自己嘴边,也就毫不客气地张开了嘴。 随着来的是一阵沉默,因为翠儿姑娘要行功运气,以助灵药疗伤功效,行了有顿饭工夫,翠儿方始睁眼问道:“弟弟,你遇见我师父啦?她老人家现在哪里?” 翠儿只说得一句话,两眼中已满噙热泪,滚滚欲滴,她似乎已预测到分手在即,这是感怀伤心的眼泪。 她这里眼泪没流,可把仇恨给惊骇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急声道:“姊姊,姊姊,你怎么啦?他们竟敢用假药骗我吗?你感觉有什么不舒服吗?姊姊,你说呀!我马上找他们,一个个给他劈了!姊姊,你说呀!不妨事吧!” 翠儿这时再也忍不住,热泪扑簌簌该落下粉腮,玉臂一探,将仇恨一个多月未经洗涤,十分肮脏的头给揽抱在前,悲声说道:“弟弟,他们是谁?大概就是那位美髯老人和两位姑娘吧!他们可没骗你,他们对你的好处,你应该懂得感激,那绿丸我一见就认识,就算他们骗了你也骗不过我,不过我在感怀,我预感我们就要分手了……” 说到这里,仇恨挣扎了一下,翠儿两臂抱得更紧,泪流得更多,声音也变成哽咽,但听她接着说道:“我自小追随着师父,学着她的习性,可以说不知道什么叫哭,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笑,然而今天我两样都尝试到了,我哭在脸上,笑在心头,我要尽情的哭,与放纵的笑,因为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方能再体会到这种滋味……” 突的仇恨从翠儿怀中昂起了头,惊叫道:“姊姊,姊姊,你就要去了吗?你身体刚刚复元……” “就因为我身体伤势已然复原,所以我马上就要走,我要去寻找我的师父,我不能抛弃已然残废的师父不顾,我要伺候她老人家天年……” 仇恨绝没想到翠儿一好就要走,他要早知道如此,他自私的心里就绝不会为她去装死骗药,就算将药骗到手,他也不会急不能待的往她嘴里送,因为这些天来,他心中似乎有一种极微妙而又难以叙述的感情,被紧紧地束缚与缠绕着,这感情就发生在翠儿姑娘身上,是如许的真实,仇恨他不能自己骗自己。 可是,他却说道:“既然姊姊要去找蓝前辈,我就陪姊姊一起去吧!” 翠儿闻说,立即两手捧着仇恨的脸颊,推离胸腹,两眼深深注视他道:“弟弟,你不能随我去,这石室中的万蜂指上功夫,你已略具火候心得,不能半途而废,你应该体谅姊妹的心……” 仇恨双眼一合,差一点也哭了,他说:“我知道姊姊的心,姊姊是怕与我这武林叛徒、大众的公敌在一起,所以——” 翠儿一声惊叫:“啊!天哪!你真把我当什么人看待,我什么都对你说了,我说在你的面前,我才体会到欢乐与悲哀四个字,这已足够表白我内心的一切,可是我的师恩如山,不能不报,你应该原谅姊姊的苦心,姊姊此去,一旦寻到恩师,侍奉恩师天年后,我就会下山去找你,目前你应该好好的在这石室中,将这万蜂指练成后,再下山去,你听到了没有?” 仇恨此刻的心情,诚然痛苦万分,但他却强忍住将要滴下的清泪说道:“姊姊走了,我也就走,我绝不在这石室中停留一分一妙的时间。” 声音说得十分坚决,毫无些许转弯的余地,翠儿听了,心情也十分激动,寻思良久后,但见她银牙一咬,说道:“好吧!我就陪你在石室中再住些时,不过,弟弟,我必须事先说明,你不能阻止我不去寻找师父,而你自己家门血海深仇也不能为我而耽误,假如你不答应,我就一头撞死在你眼前,以报知遇之恩,我不能使你成为你仇家不孝之子。” 翠儿这些话也说得截钉断铁般坚决,仇恨想起了血仇,心中也自气焰蓬勃,这种相聚,聊胜于无,只得点了点头。 翠儿即然已经复原了,她就不要仇恨再操心,逼着他一心一意的锻练万峰指,并在一旁指点着说,师父当日如何如何的在一百招之内用指点死了一百二十只大黑蜂。 这样又过了三日,仇恨的万蜂指已从六十只大黑蜂增加到一百二十只了,可是就在这一次,他连续的被大黑蜂刺了三下,这是他近数日来,所没有的事,可见得到了这个关头是如何的重要。 当夜,似乎是月之中旬,明月圆圆的照得大地上一片朦胧的景象。 翠儿与仇恨两人跌坐洞口,抑观月色,俯览深谷,已是子时时分,二人依然没歇息的意思,翠儿忽然说道:“这月色实在太迷人啦!我不知哪年哪月哪日,方始再有这种心情来欣赏这惑人的月色。” 她这里语音甫落,夜空里传来声声呼叫:“仇哥哥,仇哥哥,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翠儿一年,说道:“弟弟,这声音叫了三夜了,你要不要见她一见,她似乎有很急切的事要告诉你一样,我想她大概是苹苹姑娘,因为我怕打扰你练功,所以都没通知你,没想到她今天又来了,弟弟,你就见她一见吧!” 仇恨他万万想不到,苹苹姑娘会在这夜半三更天,在这乱山里呼叫他的名字,而且连续三夜之多,假如这是英英姑娘,就算她再叫三天,仇恨也不会理,但是这是苹苹姑娘呀!苹苹姑娘的温柔,她的恩惠,仇恨一直都认为报答不了的,她就是多叫一句,仇恨都认为是罪过,遂站起了身子,朝翠姊姊说道:“苹苹姑娘人很好,我们一起去看她好吗?” 翠儿姑娘听说,低头看了看身上那男装农衣,说道:“你瞧我这样子象话吗?还有这污浊肮脏的头,你一直都禁止我洗,怎好意思见人呢?” 仇恨听了,再打量了翠儿一眼,也不禁哑然失笑。 第十一章 千丈的天然瀑布,从天都峰与莲花峰之间,倾泄而下。溅起了高这数丈的水花,织成了阵阵的水幕。 山腰里,一块青石之上,正盘膝坐着一个少年,从那装束与神态中,显示他那朴素和坚忍不拨的神情,这少年,正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仇恨。 为了苹苹姑娘连着三夜急切的呼唤,也为了翠妹妹的一再催促,仇恨走出了黑蜂洞,也暂时离开了翠儿,独自来到千丈瀑布之侧,这由莲花峰至天都峰的必经之地。 蓦地,那瀑布如山洪的声中,传来阵阵呼叫:“仇哥哥,你在哪里!”声音是那么细小,更含有万般的幽怨。 仇恨闻声,骤提丹田之气,使出“千里传音”神功,呼道:“苹苹姑娘,我在这里,你来呀!” 仇恨语音甫落,一条人影已随声而至,来的正是苹苹,仇恨连忙起立相迎,正待发话,苹苹已抢先言道:“仇哥哥,伤害我找得好苦呵!”话未说完,人已扑向仇恨胸前,热泪簌簌而下,象是受了无限委屈般的。 仇恨虽小,可是却感到苹苹更是小得天真,微微一笑,拍了拍苹苹,以大人的口吻说道:“苹姑娘,别哭!什么事那么伤心?说给我听听。” 苹苹不听则已,一听反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着仇恨的手,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抱得紧紧的,仇恨一时倒被弄得莫名其妙起来。 一向没有接触过女性的仇恨,面对着泪人似的苹苹,想不出一句足以安慰的话语,其实他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木然地听由她不断啜泣。 半响,苹苹双足频顿,在仇恨耳边说道:“为你,仇哥哥,我已无家可归了!”言罢,“哇”的一声,又已大哭起来,仇恨闻言,不觉一怔,心道:“这是从何说起,怎么为我?又为什么无家可归?难道说是为了那粒‘聚魂归元丹’而被抱琴老头仲平焕赶了出来?一粒‘聚魂归元丹’总不至于那么严重啊!要不就是苹苹无赖。” 想到这里,仇恨猛然把苹苹一推,可是当他看到苹苹那哭得红肿的双眼,楚楚可怜的样儿,本已冲到喉头的话,猛地缩了进去,将责备的口气改为体贴的语气说道:“苹姑娘,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们坐下,你慢慢说给我听,好不好?” 苹苹见他说的温柔体贴,遂也停止了哭泣,随他坐在青石之上,轻声说道:“仇哥哥,我不是怪你,只因为这突然的变故,使我急的话不随心,仇哥哥,你原谅我。”说到这,又有泪出欲滴之势。 仇恨假装地气道:“我最讨厌看了落泪,你要再哭我可不理你了,别哭啦!有什么事慢慢地说,天下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 苹苹连忙抹泪止哭,道:“我不哭!我不哭!”停了停,端坐一下身形又道:“百毒天君在天都峰和莲花峰找了你两天两夜,连影子都没找着,三天前,闯入我们莲花峰的禁地,找我爷爷问罪,硬说我们收藏了你,向我们要人,这不是天大的冤枉吗?” 仇恨剑眉一皱说道:“事实上我是不在你们莲花峰,百毒天君纵然挟有‘武林帖’,但也不能无理取闹呀!” 说到“武林帖”,苹苹不由身心一震,道:“正因为他挟有这武林至尊,无上信符的‘武林帖’,他才作威作福,强词夺理,不由分说的硬问爷爷要人,他说莲花、天都两峰,俱在爷爷管辖之内,限爷爷一夜之间要把你交出,否则他将邀集武林之中,黑白两道的人来兴师问罪,气焰之盛,谁也难以忍受。爷爷隐居莲花峰数十年来,从不过问武林中事,见他如此猖狂自大,又哪能忍受得了这口怨气,一怒之下就跟百毒天君交上了手,爷爷不过是想教训教训百毒天君,出手之中都保留了三分余地,百毒天君却是心狠手辣,丝毫不留情面……” 话说到此,苹苹已是泣不能言,仇恨急问道:“后来怎样?” 苹苹勉强止住哀泣,又道:“最后爷爷在万不得已时,施展了几招绝艺,将百毒天君惊骇住,在一阵狂笑声中逃下山去了!” 仇恨闻声,不禁奇道:“那不是没事了吗?” 苹苹两眼望天,面现哀容,道:“百毒天君只走了一会,爷爷突然浑身抖颤,双眼突出,一句话也没说,他……他就死了!” 仇恨倏然一震,惊声叫道:“什么?你爷爷死……死了!” 苹苹就好象没听到仇恨的话般地接着道:“为了爷爷的死,整个莲花峰都轰动了,我记得爷爷曾对我说过,莲花峰后山腰上有个小小的莲花池,当池水干涸时,莲花峰就要遭劫,我连忙找英英姊姊,想与英英姊姊同去看看,一时没找到,我就一个人去了……” “爷爷说的一点没错,池水真的干涸了,正感奇怪,突然峰顶传来几声惨叫,我吓了一跳,连忙往峰顶纵去,只纵得两纵,‘轰’的一声巨响,随着大火冲天而起,这一来我魂也飞了,胆也碎了!” “等我赶到峰巅,除了那熊熊的火,什么人也没看见,爹、娘、英姊姊、林叔叔,啊!还有,还有我爷爷的尸体……蓦然,我听到百毒天君那刺耳的笑声,由近而远,渐渐消逝……” 仇恨听毕,英眉紧剔,虎目圆睁,眼中暴射出一层怨毒韵光芒,紧紧地凝视身前二株大树,好象那树就是百毒天君似的。 他痛恨百毒天君的毒辣,又深深同情苹苹的遭遇,要不是被苹苹的哭声惊醒,他两眼发直的还不知道要愣到什么时候。 仇恨伸出手,轻轻按住苹苹肩头,缓缓言道:“苹姑娘,事已至此,哭也没用,坚强一点,责任愈重大,我们愈要挺起胸来,我自小就是孤儿,我深深体会到孤儿时痛苦,你放心,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苹苹深深地看了仇恨一眼,象是信任,又象是感激,遂道:“仇哥哥,为了找你,三天里我不眠不休,粒米未进,我肚子饿了!” 仇恨立起身形,微笑说:“傻丫头,饿了三天这可不是好玩的,快起来,跟我走。” 二人纵身起落,朝着黑蜂洞飞奔而去。尚未近洞,远远已见翠儿伫立洞口,面现焦急的神色,二人身形未稳,翠儿已鼓着两腮,双目圆睁地言道:“天还没亮,还早哪!就赶回来干什么?” 翠儿一来担心仇恨会让百毒天君碰到,二来又看到他和苹苹手携手的同来的,是以心里酸溜溜的;说了两句似开玩笑而实是挖苦的话,仇恨心里明白,一笑了之,但苹苹却已面红耳赤。 三人转入洞里坐地,仇恨一本正经说道:“翠姊姊,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几天里,莲花峰上发生了重大变故,苹姑娘已三天三夜未进饮食,你先弄点蜂王浆让她补补元气,等会儿我再把详细情形告诉你。” 翠儿见他面色严正,再看苹苹哭得肿似胡桃的双眼,知道事情严重,一语不发入腹洞,端出两怀白如羊脂的蜂王浆,递到苹苹面前,压低着嗓子说道:“喏!快吃吧!” 苹苹伸出双手接过;轻轻道了一句几乎听不见的“谢谢”,仇恨看在眼里,笑在心里,暗道:“你们大人斗气,怎么小孩子也斗气!从今以后,你们不但不能再斗气,并且要姊妹相称了!” 仇恨待苹苹服下两怀蜂王浆后,把莲花蜂这几天的变故,一五一十的都详细地说了出采,引起了苹苹的再度伤心欲泪,也引起了翠儿的连声叹息。 苹儿长叹一声道:“天都峰和莲花峰,仲、蓝二姓本是同一家,为了一些无谓的气,十数年不相往来,事已至此,苹妹,你就安心跟我一道吧!我总比你大上几岁,你就叫我一声翠姊好了。” 仇恨一旁哈哈笑道:“天还没亮呀!还早哪!” 翠儿啐了一口,骂道:“缺德!”随即面罩寒霜说道: “弟弟,别开玩笑了,说正经的,你的‘万蜂指’已练得差不多了,我已离开残废的师父多日,我想明天下山找寻师父,苹妹怎么办哪!” 仇恨连忙接道:“为了你的孝心,我也不便阻你,不过,我也成为武林公敌,而且身旁又有一本真假未分的‘武林帖’,行动甚为不便,再说,刚才你已答应苹姑娘跟你一起,你就带着苹姑娘一道,找着师父,也好请她老人家传授传授一点武艺,以便日后报仇雪恨。” 苹苹一旁也道:“翠姊姊,你就可怜可怜我,收容我吧!” 仇恨又道:“翠姊妹,我不是推卸责任,实在我带着苹姑娘十分不便,如果你能答应我的要求,此恩此德,永志不忘。” 翠儿禁不住二人的苦苦哀求,道:“好!我答应你们,不过,我们从此一分手,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相逢,切记三年后的中秋月夜,我们在杭州西湖相会,弟弟,你说好不好?” 仇恨应道:“好!三年后西湖相会,不见不散。” 一宿无话,第二天,微曦乍显,三人已然醒了过来,只听翠儿频频催道:“苹妹,多喝几杯蜂王浆,这里山头重叠,人烟很少,说不定走上一两天都找不到食物。”关怀之心,无微不至。 三人出得洞来,翠儿、苹苹正待告别,忽地仇恨伸手一拦道:“翠姊,我倒忘了,你们两人身旁是否有银子?” 翠、苹二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同声说道:“我们久居深山,要银子何用?” 仇恨微微笑道:“真是没见过世面,我请问你,踏入城镇,买衣服、住客店、吃饭馆,哪一样不要钱?哪一样又少得了钱,尤其是你们女孩子,没钱更是不行,来!跟我走,我去找钱,顺便送你们一程。” 翠儿扬声笑道:“跟你前你去找钱?这山脉连绵数百里,你哪里去找钱?” 仇恨抿嘴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二人看他颇有自信的样子,也不便追问,纵起身形,俱都使出绝顶轻功,随着仇恨,如风似电的越过一个山头,又是一个山头。 日已西斜,晚风渐起,深山之中,略有寒意,仇恨带领着翠、苹二人,奔驰在这山峰连绵之间,终于来到百丈峰头。 被烧过的百丈峰,依然光秃秃的,没有一草一木,站立峰顶,仇恨想起了红花客,这无意中使自己获得了“武林帖”,的红花前辈,不由长叹一声,翠、苹两人好奇地问道:“怎么好端端的却叹起所来啦?” 仇恨心情沉重,嘴角一抽搐道:“我曾在这里遭遇过一场毒烟大火,要不是一位前辈相救,早已葬身火窟,而这位恩人却为我而亡,死后连骨灰都没有着落,触景伤情,心里多少有点难过。” 翠儿道:“一个人不能忘恩负义,这是理所当然,可是眼看天快黑了,我们也得赶快找个宿头,弄点吃的,总不能待在这寸草木留的荒山之上,饿吊故人哪!” 仇恨收敛心情,笑道:“你们放心,我带你们来总不会令你们饥餐露宿的,这山峰之下,有一条溪水,傍晚时分。常有些鹿獐之类的野兽在那里喝水,你们去猎上两只,我来找个歇足的地方,等会就在山脚下会面。” 言罢,三人分成两路,纵身飞下山峰。 没有片刻工夫,仇恨已找到了昔日自己亲手堵塞的古洞,移开巨石,再挪开石床,洞里依然如旧,除了石床上的积尘较厚外,一切没有丝毫更动,这也就证明了自仇恨离开洞后,还没有第二人到过此洞。 等到仇恨出洞,翠儿、苹苹已在溪旁架起火仕,烧烤一只小鹿。 仇恨飘身近前,还未说话,倒引起姊妹二人一阵嘻哈大笑,原来仇恨自洞里带出来不少金银珠宝,无物可盛,全部塞在胸腹之间,以至变成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而且又是凹凸不平。 仇恨发觉她俩是在笑自己的奇形怪状时,嘟起小嘴说道:“我是为你们才这个样子,你们反倒笑起我来了。”说罢,朝地上一坐,闷声不响,象是受了很大委屈似的,小孩子脾气,流露无遗。 刺L靠近仇恨,弯着腰说道:“身为‘武林帖’的执主还是那么小孩脾气,我看你将来怎么掌握这‘武林帖’啊!”话语中是半开玩笑半教训的口吻。 仇恨难以为情的把腰中之物,一件件掏了出来,一堆金银珠宝闪闪生光,与那熊熊热火,互映生辉,翠儿见了,一阵欢呼,手舞足蹈,看看这样,又摸摸那样,忙得不亦乐乎。 苹苹一旁纹风不动,除了面现惊奇之色外,没有一丝羡慕、高兴的神色。 从两人的举动中,仇恨很容易分析出两人的个性,翠儿到底不脱女人本色,仍然喜美爱艳,而苹苹却是与自己个性相近的人,视金银如粪土,不重视身外之物的一个非凡女子。 当天夜里,三人就露宿在小溪之旁,矮树之下。 仇恨倒真是个守信讲义的人,为了遵守红花客的遗言,他连最亲信,最亲近的翠、苹两人,也没让她们踏入古洞一步,甚至连附近有此一洞也没让她们知道。 第二天,翠、苹两人挥泪而别,仇恨依依不舍,直送过几座山头,方始回到古洞石室之中。 自此以后,仇恨除了偶尔出洞猎取食物外,在洞里深居简出,一心一意地琢磨那石壁之上的人像,对照看“武林帖”上的注解,一招一式的由简而繁,自浅而深地苦心演练。 服了多量蜂王浆的仇恨,其智慧与理解力,已非常人可比,不出数月时间,已将“武林帖”上的了空禅师、药道人、非非和尚、怀宝先生、红拂女,志远高僧等盖世奇人的绝招,练得滚瓜烂熟,甚至意念一动,招已发出。 仇恨并不以此为满足,这其中“三星伴月”里的十二招,“七绝剑”的七招二十八式,他都周而复始的练个精通为止。 日子过得真快,不知不觉中,仇恨在那古洞里已有将近半载的时光。 一天,仇恨仔细地揣好“武林帖”、“白骨神功”秘笈、“三星伴月”的小册子,背起金龙赤火剑,带了一把珠宝,离开了古洞,又踏上了走遍天涯,寻找仇人的道路。 秋高气爽,萄黄蟹肥的季节,杭州西湖,湖心亭中,正坐着一个愁眉深锁,轻裘缓带的翩翩少年,这少年正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仇恨,只见他凝视香茗而不饮,微低着头,似有无限心思。 这时候的西湖,游人如过江之鲫,湖心亭中,座无虚席,每张桌上,三三两两,饮酒的、喝茶的俱都兴高采烈,谈笑风生,唯有仇恨,独据一隅,冷清清的无精打彩,倒给游客凭添话料。 蓦地,但觉人影一闪,驼背老人已立身仇恨桌前,身法之快,不由仇恨也暗暗钦佩。 未待仇恨发话,驼背老人已压低嗓门说道:“猴儿精,发财啦!半年不见,是拜了哪个有钱的做干爷爷呀!穿得绸是绸,缎是缎的?” 仇恨本已愁肠百结,忽见驼背老人出言相戏,更是如火加油,但又碍于游人过众,不便发作,剑眉倒竖言道:“要你管!” 驼背老人道:“不敢说呀!敢情是学会了三只手偷来的吧!” 仇恨闻言,连忙神目四盼,幸而声音嘈杂,游客大都没有注意,突然驼背老人又道,“做贼心虚,还怕人听见哪!” 仇恨面容尴尬,苦丧着脸道:“嘿!臭驼子,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三番两次地盯着我纠缠,究竟是何道理?” 驼背老人嘿嘿干笑道:“这叫前生有缘,今世阴魂不散,谁叫你骂我驼子呀!谁要骂我驼子,我就跟他一辈子没完,除非磕头发誓,今生今世改口不叫,我就放过他,猴儿精,怕我,你就磕头。” 仇恨听他说是为了骂他臭驼子,心里好气又好笑道:“谁怕你呀!有种咱们斗一斗。” 驼背老人闻言,正中下怀,哈哈一笑,道:“好呀!咱们比划比划,谁输了,谁是徒弟,谁赢了,谁是师父,今天正好是十五,月色特佳,咱们今夜湖外凤凰山上会。”言罢,飘然而去。 是夜,星月争辉,凤凰山上,一片宁静。仇恨身穿夜行人衣,如风似电的来到山头,山头上静悄悄的无声无息。 仇恨正感奇怪,怎么臭驼子还没有来,蓦觉树梢上,无风自动,“刷”的一声,驼背老人已人随声下,站立一块大石之上,嘻嘻地笑道:“猴儿精,不愧名门之后,说来就来,有你的。” 仇恨冷哼一声,道:“难道说我还怕你不成?”言罢,就要欺身进掌。 驼背老人急忙摇手示意道:“慢来!慢来!别象上次样的那么猴儿急,咱们先说好,这次比试,点到就算,咱老头可不跟你这猴儿精拼命。” 驼背老人跳下大石,在仇恨相对五六尺的地方站定,随便立了个门户,又道:“猴儿精,来呀!”仇恨看他那满不在乎的神情,心里已是老大不舒服,闷声不响,暗道:“上次输给了你,这次我可得捞本。”心念未已,右腕骤翻,一阵疾劲无比的掌风,随掌而出。 驼背老人闻风知劲,猛然收敛刚才的轻松神态,运动左掌,陡然一推,硬将那股掌风斜斜推了开去。 两人一来一往,一个是具有高不可仰的奇异武功,一个是尽得“武林帖”中盖世奇人的绝艺,半斤八两,难分轩轾,所谓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两人越打越起劲,越斗越高兴。 仇恨半裁以来,虽然将“武林帖”中所有的盖世奇人绝艺练得熟透,但却从未与人对手换招,这次适逢驼背老人对敌,久久不衰,心里真是喜出望外,如鱼得水,那份喜悦,又岂是外人所能体会。 驼背老人出师以来,未曾逢过敌手,一向自骄懂千招,会百家的他,这时也不禁有点迷惘,他不了解仇恨的招式为何如此之杂,那奇径的路数是那么的使人难以捉摸而变化无穷。 酣斗中,仇恨倏然虚晃一掌,跳出圈外,面色温和地说道:“驼前辈,我们拳掌上不分输赢,现在该换兵器比划了。”仇恨一改对驼背老人的称呼,显然是对他那深奥的武功,发生了极大的兴趣,因而改变了对他的观感。 驼背老人舌头一伸,做了个鬼脸道:“好!你不骂我,我也不骂你,小哥,这动刀动枪的可不是好玩儿的啊!” 仇恨微微一笑道:“领教两招,死而无怨。” 驼背老人朗声笑道:“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媳妇儿还没过门,死了多可惜呀!” 仇恨啼笑皆非又道:“别废话,亮招吧!”言毕,“呛啷”一声,金龙赤火剑已然出鞘在手。 驼背老人腰间抽出那根乌黑发亮的铁旱烟杆,挤眉弄眼地说道:“小哥,老头功力不济,手下得留点情阿!吃饭的家伙你得给我留着。” 仇恨顾左右而言他道;“刚才是我先动手,现在该轮到你先动手了,咱们公平交易,谁也不吃亏。” 驼背老人哈哈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老头子活了一把年纪,今天倒要落个倚大欺小的名义了,嘿!看招!” 仇恨闻得一声巨喝,连忙挥剑相迎一招“分花拂柳”,金龙赤火剑舞成一圈剑影,但却不见驼背老人烟杆刺到。驼背老人一旁却笑开了,哈哈一阵笑后说道:“小哥,我先动口,你先动手,这叫童叟不欺,老少咸宜。” 这时仇收恨才知上当,不由面红耳赤,本当仗剑就刺,但转而一想,驼背老人并非存心戏弄,只不过是不愿背那倚老欺小的名义而出此一策罢了。心想至此,相反地却对驼背老人十分钦佩。 仇恨既知驼背老人不肯先行发招,一领剑诀,金龙赤火剑扬空一舞,一招“神龙出海”,剑尖颤抖,分刺老人左右两肩。 驼背老人叫了声“来得好”,顺手一招“推窗望月”,很轻松的就解了仇恨一招,跟着烟杆一挥,东指西划,象是酒醉,又象是疯颠,出手并不见快,但却势猛力沉,令人入眼惊心。 仇恨见他招怪式奇,似曾相识,但却又说不出来,心中自是纳罕,蓦地,仇恨在手足挥舞中,偶尔触友胸前那武林无上信符“武林帖”,这一下,触动灵机,想起了“武林帖”中非非和尚的那一招。心中一喜,暗道:“啊!原来你是这一路,好,待我破你。” 驼背老人正自得意,眨眼之间,只见仇恨乱蹦乱跳,似是手忙脚乱,却是每一招都化解得恰到好处,任你招式再奇再,也无法沾着他的衣带,更难以伤及他的毫发,驼背老人不由暗自称奇。 须知驼背老人乃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奇人异士,对各家各派的剑术无一不晓,称得上是个百家通,只要别人一伸手,一出招,就能知道他的宗派起历,偏偏对仇根他却看不出其剑术渊源,一会儿是紫阳真人的“九宫连环剑法”一会儿又是天南三星的“三星伴月十二绝招”,九州八奇老大儒侠的“七绝剑”术,而现在却又是使出与自己所使的相克相生招数,其武功之博杂,实在自己之上。 两人剑来杆去,酣斗三百余招,兀是难分强弱。仇恨蓦然想道:“如此下去,终非了局,不如施展‘武林帖’中盖世奇学,斗他一斗。”心念一定,大声喝道:“陀前辈,当心了!” 一声大叫后,招式突变,身形骤起,凌空而下,右剑左掌,“呼”的使出怀宝先生的一招“双马饮泉”,直朝驼背老人当头抓刺而来。 驼背老人不假思索,展开平生所学,师门绝招,一招“鹤唳猿啼”,始将仇恨的来势化解。 仇根明明看出他这一招乃是非非和尚的招数,冷哼一声,人未着地,招数又变,只见他剑到中途,忽然变了方向,似下反上,似左实右,居然又是药道人的“惊龙震蛟”绝招。驼背老人一时慌了手脚,给逼得连连后退,既然无法抢攻,只好采取谨守,一根铁早烟杆,挥舞得风雨不透,仇根虽然来势凶猛,一时间倒也攻不进去,两了成了胶着状态。 辗转攻拒,眨眼又已斗了数十来招,仇恨虽然总是稳占上风,处处主动,然而驼背老人,一代奇侠,究非泛泛之辈,稳力稳打,却丝毫不容仇恨占得了些许便宜。 几个时辰相斗下来,两人均已成了强弩之末,出招都甚缓慢,看来似是在骤雨狂风之后的云散天开。 驼背老人经过长时间的苦战,自是心力不济,虽然仍是不休不止,但已显得力不从心。仇恨以体力来讲,自也难以支持,可是他却得了师父紫阳宜人数十年的功力,又间接地得到了九州八奇老大儒侠及红花前辈的半生功力,加上又服过多量的蜂王桨,是以轻斗缓战的当儿,却已调息运功,片刻之间,精力已源源而上。 驼背老人见仇恨经过数时辰之力战而不疲,并且大有越战越勇之势,不禁大奇,暗道:“这小子敢情是铁打的?要不怎会有此神力?”眼看他那剑如雨点,掌似劲风,也不得不集中全副精神,鼓起余勇,周旋于那剑影之中。 蓦地,仇恨一声喝道:“驼前辈,接我这招!”剑随声到,一招红拂女的“玉女投梭”,分心刺到,疾如雷霆,驼背老人不敢硬接,侧身横步,避过剑锋。仇恨一招落空,修然招式又变,改使志远高僧的一招“极目沧波”,金龙赤火剑不退反进,如影附形,朝着驼背老人横扫而来。 驼背老人反手一杆,急急飞身掠出寻丈以外,忽觉肋下一阵凉意,连忙低头一看,肋下衣袖已被划裂,足有半尺来长。 仇恨足跟未动,哈哈一笑,仗剑指道:“驼前辈,怎么样,认不认输?不认输再来,陪你再来三百招。” 驼背老人就地一坐,轻轻叹喟道:“小哥神勇,老头子服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服了!服了!” 仇恨收剑人鞘,微笑道:“你是真服?还是假服?” 驼背老人答道:“小小年纪,名堂倒是不少,我来问你,什么叫真服,什么又叫假服?真服又怎么样?假服又怎么说?” 仇恨笑声倏止,道:“假服的话,我们到此为止,以后谁也别缠谁,我不稀罕你这老徒弟。如果是真服,那么听我揭穿你的身世,今后就要乖乖地听我的,怎么样?你仔细想想再告诉我。” 驼背老人早就有了收他为徒之心,是以一夜战来,并没用出十成功力,又知仇恨生性倔强,不胜不休,故意卖个破绽,佯装败下。 驼背老人出师那年,其师即已圆寂,故此武林中,甚少知其出自哪家哪派。数十年里,从无一人能揭穿此谜,今闻仇恨居然敢夸口道出他的宗派,不禁瞠目咋舌,连忙应道:“你倒是说说!” 仇恨跟随紫阳真人学艺之时,从师父口中,得知了不少武林轶事,对于各家各派,知之甚详,今晚从“武林帖”中证实了驼背老人的招数,均系出自非非和尚,旋即朗声说道:“驼前辈,别人不知你的来龙去脉,我可数得出来,你是非非前辈的后人,非非和尚原是出自百毒门下,后来因为不满百毒门的作风,隐居深山凡四十年,潜心钻研武学,独创一派,扬名武林,称雄一世。你说是也不是?” 驼背老人听了,拍手哈哈笑道:“服了!服了!想不到你这猴崽子,猴头猴脑里居然存货不少呀!”仇恨知他生性诙谐,不慢不怒道:“岂敢!岂敢!以后跟随着我,你当受益不浅。” 语言甫落,只见驼背老人食指一伸,遥遥一点,随道:“好呀!咱老头七十拜师,拜个乳臭未干的猴儿精,这不成了千古奇闻啦!猴儿精,你休想!你做梦!你……” 仇恨一旁急得摸耳抓腮,面红耳赤,呐呐的欲言无语,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原来驼背老人适才的一伸一点,已然使出了独步武林的师门绝艺“隔墙点穴”酌神功,早已把仇恨的“哑穴”点了,故意再说出那一番气人的话来,故意激他说话。 “隔墙点穴”神功乃非非和尚潜心独创之一,驼背老人故意露此一手,用意是杀戢仇恨的锐气,好让他改过骄横的脾性,以免将来为人处世而吃亏。 仇恨急得心火如焚,一亮金龙赤火剑,就要上前拼命。驼背老人一言不语,仍旧坐在地上,纹丝不动,看看仇恨来到跟前,愤然又是手指一伸一点,仇恨登时象个木人,左手平伸,右手高举金龙赤火剑,双眼骨碌碌地转个不停。 仇限虽然被点上了“麻穴”,可是心里明白,暗想道:“以已身功力之高,因何被点而无法自解,这臭驼子如果不是施的妖法,那么便是师父所说的什么‘隔墙点穴’神功了,据说这种神功,失传已久,甚至连师父也只是耳闻,未曾目睹,怎么会出现在这臭驼子身上?” 驼背老人站起身形,面罩寒霜,顿失适才一副嬉皮笑脸,沉重言道:“小娃娃,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世上异人奇士,层出木穷,仗着一手三脚猫的功夫就目空一切,将来必定自取灭亡,须知一山还比一山高,学无止境乃是自古铭言。” 老人停了停又道:“我之三番两次逼你比武较艺,目的乃是考察你到底是否可造之才,我已年纪高迈,风烛残年,正想找一慧根深厚,功力高强的孩子承我衣钵,小娃娃,如果你能采纳我的忠言,将来当不难成为大器。” 言毕,挥手一指,解了仇恨“麻、哑”两穴,只听“噗”的一声,仇恨已双膝跪在驼背老人身前,两眼红润,低着头,似有无限愧意。 驼背老人抚着仇恨头顶又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孝心重,难忘师父教养之恩,我也不强人作难,如你不嫌老朽,叫我一声义父,吾愿足矣!” 仇恨跟着俯身下拜,并道,“义父在上,受小儿一拜。” 第十二章 驼背老人受过仇恨一拜,伸手一挽,哈哈一笑,又行恢复适才一片诙谐之态,道:“跪也跪了,拜也拜了,干老子还不知道干儿子的名姓,这不是滑稽事吗?干儿子,报上名来!” 仇恨规规矩矩答道:“仇人的仇,怨恨的恨。” 驼背老人心神一震,随道:“好一个有志气的名字,干老子性邵名松,武林中人称驼侠,今年到底几岁,连我自己也无从知道,看样子总在七十出头了。” 驼侠咳了一声,面上露出前所来有过的凝重神色,缓缓又道:“恨儿,顾名思义你大概身负血海深仇,望你说出来,为父的也好为你分担一二。” 提到这点,仇恨心里十分难过,面现愁色,道:“孩儿日夜难安的也就是此事,我打记得是在四岁那年的一个深夜,祖父、父母及弟妹,连同威武镖局的镖师、伙计、佣仆,不下一百余人,俱被惨杀。师父在世,因为我的武艺尚未到家,不肯将详细经过见告,如今师父为争武林帖,逝世西湖,这就成了无头之案,茫茫人海,究竟谁是我敌?” 驼侠徐徐道:“世间无难事,就怕有心人。为父武林之中,黑白两道,三教九流的道义之交甚多,待我慢慢打听,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这身为干爹的好了。” 仇恨连忙躬身一拜道:“打听的事,烦请干爹代劳,可是打听出来后,不管他三头六臂,孩儿也要亲手讨回血债。” 驼侠笑道:“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看天已快亮,你还穿着夜行人衣,咱俩还是赶快离开此地吧!” 父子两人旋风般地奔下山坡,直往西湖纵去。 仇恨寄居湖畔首屈一指的淮阳楼已多日,驼侠却是刚到杭州,尚无定所,随着仇恨同返住处。天已渐白,二人也不再睡,盘膝一床,行功打坐,调息一夜疲劳,不到一个时辰,天已大亮。 这一日,仇恨特别上街买了两件上好袍服,驼侠换过了那件胁下已破的旧衣,父子两人,有如富商公子般的,畅游西湖风光,饱餐湖中秋蟹。 入夜,仇恨嘱咐伙计换过一间双床卧房。驼侠谈了一些江湖轶事,两人也就分别和衣而卧。 钟楼敲过三更,大地一片宁静。蓦地,驼侠一个翻身,人已随之站地,仇恨跟着翻下床前,惊奇地问道:“爹,什么事呀?” 驼侠压低嗓音,道:“屋顶有人。” 仇恨眼色迷惘道:“我怎么没有发觉呢?” 驼侠笑了一下,恢复原来的喉音,道:“这就是火候和经验的不足了,昨天不过一夜没睡,今天你就睡得连屋顶有人经过都不知道,这还成吗?要是遇了寻仇而来的,岂不就要先败一着。” 仇恨羞得脸颊尽赤,好在夜里无光,红也看不出来。 仇恨又想问话,蓦听驼侠一声“别响”,连忙闭起嘴唇,集中耳力,注意屋面动静。倏然驼侠近身附耳,轻轻言道:“像是只有一人,你去看看。”仇恨头一点,脚尖点处,人已穿窗而出。 仇恨停身屋脊,但见湖水闪闪生光,目光所至,却无半个人影,心中正自纳闷,暗道:“干爹可是老糊涂了,耳目不灵吧!”心念未已,忽见一条黑影,眨眼而就,却是一个妙龄少女,颜容秀丽,美若天人,身法之快,甚为鲜见。 那美姑娘人虽美,脾气可坏得古怪,只见她五指一伸,厉声斥道:“害我找得好苦,还不赶快拿了出来!” 仇恨听她那没头没脑的话,甚感奇怪,心想:“谁叫你找我?活该!我既不欠你的,也不该给你的,要我拿些什么?” 那少女见他不声不响,面若冰寒,又道:“你是听见了没有?” 仇恨缓缓道:“你是问我呀?” 那少女道:“我不是问你,问谁呀?” 仇恨道:“我们素昧平生,你问我干什么?” 少女道:“你是不懂,还是故装糊涂?” 仇恨摸摸耳根,道:“装糊涂!用得着吗?你到底是找谁?” 那少女道:“我找谁,就是找你!识相点,赶快把那‘武林帖’的玉盒交出,咱们算了,要不,可别怪姑娘心狠手辣。” 仇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武林帖”而来,继而一想,这少女年纪与己相仿,自己贴身所藏的“武林帖”,除了翠儿和她师父,还有百毒天君魏三省之外,古琴老人仲平焕和仲修都已去世,这丫头是从何得知? 那少女见他不言语,忽然面色大变,喝道:“你到底拿不拿?难道说还要姑娘动手不成?” 仇恨知道这少女非理可解决,终究免除不了一场恶斗,遂也忿怒言道:“世上只有偷盗,没听说过硬要两字,你是何人,敢来强取?” 少女微展笑颜,道:“百毒天君魏三省之女,魏苇,怎么样?这该可以交出来了吧!” 仇恨不觉哑然失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百毒虫的千金,失敬!失敬!” 魏苇一听,柳眉倒竖;道:“你这武林公敌,居然敢骂堂露‘武林帖’的执主,你是不要命了?” 仇根连打哈哈,笑道:“区区百毒虫,骂骂何妨,你要再这不讲理,连你也骂。” 那少女气得面现紫色,一言不发,衣袖一拂,一招“摘星取月”,闪电般的直点仇恨双眼。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仇恨肩头略晃,人已闪身不见。魏苇一招扑空,忽觉背后风生,一丝凉气,倏然迫来,大吃一惊,幸她武功也非等闭,脚尖一点,一个“弯腰插柳”,运用旋身之力,飞窜寻丈,躲过一招。 魏苇适才一念轻敌,鲁莽疾进,险些吃亏上当,这时哪里还敢怠慢,反手一抽,青光闪闪,已是长剑在手,左手捏着剑诀,右臂向前一递,剑尖青光闪动,其疾如风的向仇恨胸坎刺来。 仇恨见她拔剑进招,连忙也抽出金龙赤火剑,暗暗笑道:“好!我就陪你走上两招。”宝剑一圈,迎着少女一招“雷霆三响”疾圈出去,这招是武当派九宫连环剑法中的一绝招,专破敌人从正面刺来的招数。 魏苇两着皆失,心情显得分外紧张,不出数招,已是香汗淋漓,拼尽吃奶之力,方才解得仇恨三记辣招,自知难敌,佯攻一剑,纵身跳出围外,横剑言道:“不打了!不打了!” 仇恨心想这女子怎么恁的任性而坦率,打也是你,不打也是你,正自奇怪,又听那少女道:“我刚才凶你、打你,是故意吓吓你,试试你的胆量和功夫的,我并不稀罕什么玉盒,我只是想认识你,你可别见怪才好。” 仇恨不觉眉头一皱,暗道:“这少女怎么如此大胆,说话毫不保留。” 那少女似乎懂得察颜观色,笑道:“我这是对你,对别人我可凶呢!” 仇恨啼笑皆非,心想:“你凶不凶关我屁事,说给我听干什么,真是奇怪。” 魏苇见他久久不语,面含微温,又道:“你是吃了哑药啊,怎的不肯说话?” 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仇恨就是闷声不响,木然地站在一旁,心急气躁的魏苇,一时也没了主意,忽地,只见她目含泪光,凄然说道:“人家为你,冒了生命的危险,你倒不理不睬,好象跟我有仇似的。” 仇恨见她楚楚可怜,又听她话中有因,遂也缓缓道:“你这话是从何讲起?为什么会为我?又为什么有生命的危险?你说说看。” 魏苇见他开了口,自是高兴万分,面显悦色道:“你还不知道呀!爹已遍发‘帖’令通知武林,捉拿你这武林叛徒,生死不论,我因为听说你是武当门人,紫阳真人的徒弟,一来我早就钦慕紫阳前辈的为人正直,二来我也不满爹的狠毒性子,所以偷跑出来,走遍千山万水,目的是想告诉你避一下风头。” 仇恨眼带奇异之色问道:“你又怎么会认识我?” 魏苇笑着一指仇恨身后宝剑,道;“这不是很好识的标志吗?”又道:“我看你最好暂时把宝剑藏起不用,免得扎眼。” 仇恨双手微微一拱,道:“谢谢姑娘良言,日后不死,定当图报,现在我要走了。”话声一落,转身就要离去。 魏苇急道:“你就这么走啦!” 仇恨回过身来,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魏苇听了仇恨这一问,忽地面红过耳,樱桃小嘴,张了又闭,欲言又止,久久总算逼出了一句细得连蚊子都难听清楚的话语:“仇哥哥,你可不能忘了我。”语音未落,人已一阵风似的飘然而去。 仇恨目送她那远去的背影,心头说不出的滋味,晚风拂面,仇恨木然的仍痴立着。 也不知道是经过多少的时候,蓦地屋下传来话语,道:“人已走了,还站在那儿出个什么神?” 仇恨浑身一震,暗叫惭愧不已,急急飘身回房。 回至房内,仇恨正想将经过情形禀告驼侠,驼侠已先发话,道:“你们所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看来这女孩子所说,俱都不假,西湖游人如蚁,龙蛇杂混,不是久留之地。” 仇恨道:“爹!凭你我的武功,我们还怕百毒天君不成?” 驼侠面色凝重,道:“单独一个百毒天君,倒也莫奈我何,只是他既已遍发‘帖’令,想必已遍传各派高人。所谓天外有天,各派总有各派的独到功夫,岂又是你我可以对付得了!刚才听说你也有本‘武林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仇恨连忙答道:“此事孩儿疏忽,忘了告知。”话未说完,已随手掏出那碧光闪闪的玉盒。驼侠一见,翻身拜倒地上,仇恨禁不住惊惧得退了几步,呐呐道:“爹……你……” 驼侠站起身形,双手端正地接过玉盒,沉重说道:“这才是真正的武林至尊,无上信符,当我孩提时代,曾在师祖手中亲眼见过的‘武林帖’,你是从何得来?实说,不准隐瞒。” 仇恨惶急地道:“孩儿是在一个古洞中偶尔发现的。” 驼侠见他惶恐的神情,方始省悟自己适才的失态,逐缓言说道:“孩子,我们坐上来说。” 两人对峙坐床,驼侠神色自若,道:“恨儿,以你目前功力来说,你还不适合保有此帖,要知道,这是武林之中,黑白两道,各派所梦寐以求的东西,放在你的身上,是祸而不是福,你决不能轻易展露,否则,恐有生命之忧,黑道的人,并不一定讲什么道义,他们为了夺取此帖,将不惜任何手段,你是一个孩子,而世上的坏人多如牛毛,会令你防不胜防。” 仇恨双手接过“武林帖”,仔细贴身藏妥,道:“孩儿资质鲁钝,依爹之见呢?” 驼侠略加沉思,道:“如今既然已经传扬开去,势必会引起武林一番争夺,我看还是暂时隐避,等到适当时机,再将此帖公诸于世,依照帖规,公开选举掌主。” 仇恨翻着两只白眼,问道:“天下虽大,咱俩藏身何处?” 驼侠皱了皱眉,道:“九州八奇,老二丐侠,被判泰山玉皇峰面壁十年,此人与我私交甚厚,不如投奔他处,不过……” 仇恨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奇道:“不过什么?爹,你倒是说呀!” 驼侠停了停,道:“说将出来,只怕你不愿意!” 仇恨断然应道:“定遵爹命!” 驼侠面带神秘之色,道:“好!为了一路之上,少惹是非,你必须要乔装改扮,掩藏原形才好。” 仇恨眼露奇光,道:“爹,怎么个改扮法?” 驼侠道:“你面目清秀,改为女孩打扮,倒很酷象。” 仇恨小嘴一嘟,道:“堂堂一个男子大丈夫,怎好改成女流之辈?” 驼侠哈哈笑道:“小小年纪,居然也有什么男女之分,这是万全之计呀!” 仇恨心里虽是万分不愿,但又不敢拂逆驼侠之意,有好声,没好气地问道:“那要改装到什么时候为止?” 驼侠收敛笑意道:“到泰山为止。” 第二天,驼侠清早就出了淮阳楼,不过顿饭工夫,手里抱着一个大包回来,急急吩咐店伙开饭。 餐毕,驼侠付了店租,拉着仇恨,离店而去。 出得城来,驼侠找了一个僻静密林,帮助仇恨脱下男装,穿上女衣,驼侠倒真也想得周全,那大包里,女衣女鞋,胭脂水粉,应有尽有,仇恨面红耳赤地在半推半就之下,任由驼侠摆布,不消片刻,打扮齐全,除了双眉稍嫌粗浓之外,脸蛋不擦自红,颇为明丽。 驼侠端详一番,看无破绽,拍手哈哈笑道:“好一个美人胎子!” 仇恨面红如血,以袖掩面,急道:“爹再笑,我可不来了!” 驼侠唯恐他恼羞成怒,也就收敛取笑心意,又将那把“金龙赤火剑”,用换下的衣裳,包了个密不通风。 头两天,仇恨因为初试女装,周身感到格格不入。走起路来,更是一高一低,两天工夫,尚未走出浙江境界,幸而两日之后,一切逐渐习惯,倒也觉得跟身着男装之时,没有什么分别了。 第三日,来到江苏蜀山,蜀山位于太湖之边,湖中盛产银鱼,沿途又听说太湖风光,引人入胜,仇恨性好游山玩水,不由心动,遂向驼侠道:“爹,咱们左右没事,何不趁此一游太湖!” 驼侠点头应许,两人正在找寻客店之间,蓦地,两骑快马,泼喇喇地挟着铜铃响声,迎面而来,两人连忙闪身道旁。然而那马就象有意跟仇恨过不去似的,“哗”的一声,马随声到,仇恨躲无可躲,正待纵身跃起,倏然,马上之人,把经一带,马头一偏,那人跟着弯下腰来,对着仇恨拦腰一抱,仇恨身形一矮,顿时用力打上“千斤坠”,顺着马的去势,挥出一掌,正好击中马腿,那马突遭一掌,登时倒地,“刷”的一声,连人带马,倒飞出数丈以外。 那人爬起身来,一语不发,跳上另一匹马,疾驰而去。 这时,街道的两旁,过有不少的行人伫足而观,见了此景,哄然大笑,父子两人,面面相觑。 行不数步,已有客店,两人信步走入,店小二已笑面迎来,道:“两位客官是喝酒?还是住店?” 驼侠道:“先喝酒,后住店。” 店小二应声而去,随着里面却又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满面戚容,一声不响地过来,拂桌拭椅。 其实,店中并没有其他客人,店小二安排了酒莱之后,闲着没事,侍立一旁与驼侠、仇恨斟酒。 驼侠忽道:“小哥,没事也请喝杯如何?” 店小二连忙拱手道:“小的不敢!” 驼侠故作沉思状,道:“适才马上两人,似很面熟,一时记不起来,小哥可知?望能告我!” 店小二面现惊异之色,道:“客官,你认识……那两人乃是……” 言至此,老头忽然抢着插嘴道:“不许胡说!” 仇恨何等机警,看在眼里,已知内中必有蹊跷,佯作不知,只顾低头喝酒。 饱餐一顿,时已暮色苍茫,仇恨故意伸个懒腰,便对店小二说道:“咱要安歇了,烦请引路。” 店小二应声“是”,随即引着两人,进入后院,房中例也清净,两人坐定,驼侠一指身旁空椅道:“小哥,你也请坐!” 店小二连忙打千应道:“小的不敢,店内无人,小的还要收拾碗筷。”说完,转身就走。 驼侠一把抓住他的后心,拉了回来,伸手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小哥,请留片刻,这锭银子送你喝酒。” 店小二看白花花的银子,怦然心动,面容尴尬地说道: “客官有何晚咐尽管说好了,何必……何必赏银子呢?” 驼侠道:“适才骑快马的是什么人?” 店小二听说问的这事,连忙掩上房门,坐下说道:“此事提起话长,咱们太湖,前些日子,不明不白地走失了很多女孩,大多是七八岁,十来岁的不等,最近闹得更凶,甚至白天里女孩子在马路上跑,也会被人抢去,刚才那两个骑快马的人,就是专门踩线,探听哪家有女孩子的。咱们东家的小姑娘也是在半月以前的一个晚上,不翼而飞……” 仇恨插言道:“附近有些什么山岭?” 店小二道:“太湖边只有两座,一为东洞庭山,一为西洞庭山,西洞庭也较远,东洞庭山一个更次可到。” 驼侠把那锭银子塞人店伙手中,说道:“没事了,有事再叫你。” 店小二捧着银子,欢天喜地而去。 仇恨闩上房门,说道:“爹,看来问题就出在东洞庭山头,咱们不如趁夜一探!” 驼侠道:“不可,俗语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此乃兵家常识。东洞庭山一来我们不知虚实,二来路道不熟,不如打听清楚,再作道理,而且,白天骑马的两个贼人,决不会就此甘休,晚上定有动静,还是过了今晚再说。” 仇恨一听,甚为有理,也就不再多说了,准备入寝。 是夜,云层低厚,星星、月亮,黯淡无光,酒后的驼侠,已是呼啦呼啦地沉睡如泥,仇恨却因心事重重,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三更过后,仇恨始睡眼惺忪,渐渐入梦, 蓦地,屋顶传来衣袂飘风之声,仇恨猛然惊醒,知是日间落马之人来了,仇恨艺高胆壮,也不叫醒驼侠,一抓那把缠得密密麻麻的金龙赤火剑,“呼”的一声,穿窗而出。 仇恨停身屋面,只见一条人影,疾如流星,奔向远处一片竹林而去。 仇恨甚感奇怪,来人因何来而复去?莫非此人非敌,心头思量,人已腾空而起,追踪前去。 遥望那黑点影,并不穿林而入,反朝一片空旷之地纵去,仇恨轻功绝顶,不消片刻,黑影已在咫尺,放眼看去,长发飘飘,似是娇娘模样,仇恨甚感惊异不已。 陡然,黑影骤停,仇恨一时收足不住,险些撞个满怀,急忙仰身一倒,硬生生地熬住去势。 那黑影缓缓转过身来,仇恨下见,不由一愣,道:“是你?……魏苇……” 魏苇笑脸盈盈,道:“仇哥哥,是我,瞧你打扮成这怪样子,羞不羞?我都替你害躁啊!仇哥哥……”说完,“咯咯咯”般连声娇笑。 这时,仇恨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不觉脸红过耳,连忙顾左右而言他,道:“魏苇……魏姑娘,你怎么来了?” 魏苇见他那神不守舍的样子,又是噗嗤一笑道:“魏苇就魏苇,魏姑娘就魏姑娘,哪有两句一起叫的!你不干脆就叫我名字得了吗?” 仇恨知道跟她一扯就是个没完,西湖淮阳楼已有了经验,遂正颜道:“魏姑娘,你深更半夜的跑来,一定有事吧?” 魏苇一听他仍是口称姑娘,心里酸溜溜的,嘴一撇,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既来找你,一定有事,而且这事关系很大,要听,叫我声好听的,不要听拉倒,我也不稀罕。” 仇恨知道她的个性,惹她不得,笑道:“魏妹妹,谢谢你,这该可以说了吧!” 魏苇双眉一扬,笑道:“早这样叫不就结了,我告诉你,你那位翠姊姊已身入龙潭虎穴,命在旦夕,救不救在你,我可没时间再跟你-嗦,我得走了!”说毕,转身就作去状。 仇恨猛听她那无头无尾的话,不禁大吃一惊,忽又见她要走,急忙赶上两步,一把抓住魏苇肩头,嘴里说道:“好妹妹,你怎么就走?仇哥哥想你想得好苦!你知不知道?” 魏苇趁势往仇恨怀里一倒,两眼半睁半闭地说道:“仇哥,你是真想念我呀!” 仇恨为了要从她口中探出翠姊姊消息,不得不伪装爱意,只见他双手轻抚魏苇肩头,道:“真的!” 魏苇明知他口是心非,却又不愿揭穿,反身投入仇恨怀中,双手一抱,陶醉在那短暂的温存之中。 仇恨任由她紧紧地抱住,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候。 蓦地,仇恨轻轻将他推离胸前,低声细语地说道:“好妹妹,翠姊姊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魏苇正陶醉于平生初尝的爱意中,突被仇恨推醒,很不高兴地说道:“你就忘不了你的翠姊姊!” 仇恨道:“并不是我忘不了翠姊姊,一个人总要知恩报恩。翠姊姊对我好,我总不能听说翠姊姊有难而置之不理呀!再说,你对我好,我将来还不是同样忘不了你,是不是?” 最后两句话,魏苇听来颇为入耳,但仍装着生气地道:“算你嘴利,我说不过你……” 仇恨见有机可乘,急道:“永生永世,仇恨决不忘你对我的好处。” 一阵甜意,掠过心头,魏苇低垂粉面,缓缓言道:“翠姊姊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被爹爹擒住,现在已被送到鹰游山长眉道长那里去了,不过闻说长眉道长另有一秘密之所,外人不知,难以踏入。” 说话之间,魏苇突然双手一抱,搂着仇恨颈脖,骤然凑上小嘴,在仇恨脸上“啧”的一声,旋即离怀纵身而去。 仇恨被她那忘形的举动,搞得心中怦怦而跳,茫然地摸着被吻过的脸颊,不由他又想起身陷险境的翠儿,和那多情的苹苹。 晚风之中,只听他轻轻说道:“翠姊姊,我会救你,我会救你,纵然是龙潭虎穴,我也不怕,然而苹苹又到哪里去了?” 仇恨木然地站了良久,忽听身后有人叹道:“孽缘!孽缘!”急忙回头,空旷之中,除了晚风,哪里还有人影。 仇恨被那一语惊醒,连忙返回客店,驼侠已是人去床空,叫醒店伙,问明前往东洞庭山之路径,展出绝顶轻功,似箭离弦,疾奔而去。 且说驼侠虽是酒后睡意正浓,然而屋顶衣抉飘风之声,早已入耳,只因闻声辨明来者仅有一人,是以仇恨跃身出窗,驼侠佯装不知,未加阻止,倏然,屋面二次风响,而且来人竟达四、五个之多,不由驼侠气愤填胸,一个“鲤鱼打挺”,足不着地,已然打从床上穿窗而出。 驼侠窜上屋顶,身形甫落,五、六条黑衣大汉,已从前后左右,同时扑到,驼侠双足挺立,凝如山岳,眼看黑衣大汉来得近前,骤然手腕一翻,推出一掌,但听“砰”的一声,前面的几条大汉,已是“哎唷”连声,一个个“哗啦啦”地滚下屋面。 后面一个,而被前面的人挡住掌风,得以幸免,三十六着,走为上策,拔起身形,抽腿便跑。 驼侠微微一笑,暗道:“俺正苦不知你巢穴呢!” 悄悄跟着,遥遥随后,循着黑衣汉子所过路径,不消一个时辰,已到山下,展眼望去,山峰虽不峭立突兀,倒也阴森怕人。 思忖之间,已失贼子踪影,不觉微愕,只好施展绝顶轻功,扑上山去。 山路崎崎岖,怪石嶙峋,草长过腰,甚感难行。 走了约有数里,突现一条羊肠小道,眼看四下无人,顺着小道奔去,只见东曲西弯,怪异之极。 再走里许,眼前一片松林,隐隐透乩灯光,驼侠飞身入林,但见一排平房,傍山而建。 驼侠放轻脚步,朝那灯光隐射之处悄悄走去。 行不数步,修然“呼”的一声,路旁大树后闪出两个持刀黑衣汉子,一声不响地拦住去路。 驼侠心想:“要是交手,势必打草惊蛇。”心念之间,已然出手如电,只见他手指一伸,点了两点,施出“隔墙点穴”神功,封住两人穴道,旋即跨步上前,抬腿将两人踢入长草之中,直奔灯光之处。 走到临近,平房原来是一排三间,灯光乃是发自当中,驼侠掩身近前,悄悄从窗缝中向内一张望,只见室内正中,装了一只宠大竹笼,笼里横七竖八躺着五六个七八岁的女孩,旁边倚壁坐着一个老头,正在七歪八倒瞌睡朦胧。 蓦地,一声惨呼,声音虽细微,但却难逃驼侠神耳,似是出自老头身后,只见他一语不发,“噗”的一声,人已穿窗而入,正在瞌睡的老头闻声惊醒,头还未及拾,已被驼侠点了穴道。 驼侠拖开老头,凝神注意石壁,仲手探摸,果然老头椅后,有道暗门,如不留神,实难发现。 驼侠轻轻一扣,暗门随手而开,一阵寒风,沁人肌肤,不由驼侠打个寒噤。 放眼看去,门后有条甬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且,狭窄之极,仅容一人出入。 驼侠一步一探,走入甬道,甬道弯弯曲曲。而且深达里许,似是通往山腹之中,走了约有盏茶时分,眼前已现微光,驼侠不敢大意,附身贴壁而行。 甬道一转,斜向西下,一级级的石阶,少说也有百十来级,灯光即从下面射出。 走尽石阶,下面十分宽敞,显然是个大洞,可是经过人工改造,隔成左右两间,有门有窗,与普通房屋无异,右室石门半掩,隐隐传出谈话之声,一洪亮之声道:“道长正在练功,不容吵扰,稍后当即禀告。” 又听一人说道:“怎么连一个老头都对付不了?” 驼侠知是适才逃回之人在向他人谈论大败经过,不看也罢,旋即掩到左室窗下,探眼看去,这一看,直吓得驼侠心里抨怦直跳。 原来室内有个丈来见方的池子,池中堆满了一块块巨大的冰块,池旁堆着两具血淋淋的小孩尸体,似是刚被剥皮,浑身仍在抽搐不已。尸旁一个老头,光赤上身,将那两具尸体一抛入池,只听“嗤”的一声,热的尸体,顿遇寒冰,冒出一阵冷气。 那老头旋即闭目盘膝,坐在池旁,用力吸那冒出的阵阵冷气,吸了一阵,随又双臂高举,忽地弯腰向下,双手猛插入池,让那双掌在那寒冰之中熬炼,直到忍受不了,这才拔了出来,“啪”的一声,向对面池边的一块巨石击去。 池上巨石,少说也有千斤,但被老头一掌击去,巨石竟应掌向后倾斜,老头双掌向后一收,巨石又跟着倾斜向前,就象是纸糊的而有线拉着一般。 驼侠见状,不寒而栗,他知道老头所练,乃是绝迹武林酉余年的“寒冰阴风掌”,但却想不起来那老头是何许人也。 室中老头,乃是二十年前,名闻大江南北的百毒神怪巫昆,与百毒天君同事一师,只因在偶然的一次武学印证中,败在白无常向修的“白骨神功”之下,一怒而隐居江湖。十余年来,闭门苦练,誓言要将绝迹武林百余年的“寒冰阴风掌”重显于世,一来以报白无常向修凌辱之仇,二来夺取武林至尊的无上信符“武林帖”。 驼侠久闻“寒冰阴风掌”之威力无穷,心想如若让他练成,势必贻害人世,不知则已,既知则决难容许。脚尖一点,人已穿窗入室。 百毒神怪,正在集中全副精神练功,倏见驼侠闯入,不由大怒,道:“大胆狂徒,敢来坏我好事!” 驼侠笑嘻嘻道:“不知大师正在修真,失礼!失礼!敢问大师尊名。” 百毒神怪见他那满不在乎的神气,已是心火高升,厉声喝道:“二十年前,名闻天下的百毒神怪是也!”言下颇有倚老卖老之势。 驼侠哈哈笑道:“原来是白无常向修的手下败将,失敬,失敬!” 百毒神怪,气不可遏,正待欺身进掌,蓦地,窗外人影一闪,随声叫道:“送人来啦!” 声到人到,仇恨已立身两人之间,百毒神怪大喝一声,道:“送什么人!胡说八道!” 仇恨面不改色,笑道:“噫!你不是派人下山找我的吗?我现在自动送上门来,还不好吗?” 百毒神怪气得脸色铁青,道:“报名受死!” 仇恨一撇嘴道:“远跟你没仇,近跟你没恨,干嘛凶神恶煞似的,我就叫作仇恨!” 百毒神怪怒火愈炽,不再答话,大吼一声,两掌齐翻,“呼”的一掌,猛往仇恨左右双肩拍去。 仇恨笑嘻嘻的不闪不避,正待扬掌硬接,蓦听驼侠一声惊叫道:“恨儿,闪开!”旋闻一股劲风,扫过耳际,知是驼侠侧面接掌。 仇恨心中,很不高兴,暗道:“义父未免太过小觑于我!”意念未已,蓦然一阵腥臭扑鼻,急忙闪身避开,这才省悟,原来老头掌风含有奇毒,适才埋怨驼侠的心意,不由感到惭隗。 此时,窗外扑入两个大汉,仇恨正感两手麻痒,无从施展,忽见两条大汉扑入,自是高兴万分,挥舞双臂,一招“猛虎过峡”,迎了上去。 两条大汉,哪是仇恨敌手,左边的一个,让仇恨一点一推,跌下冰池。右面的一个,被他一劈一砍,“叭哒”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仇恨赶上一脚,踢中心窝,一声没哼,两目突出而亡。 摔入冰池的大汉,因为冰块滑不留手,爬不起来,而冰水又冷如刀割,直把他冰得呱呱乱叫,仇恨一旁拍手,哈哈大笑。 且说驼侠从侧面挥出一掌,硬生生把百毒神怪掌风打斜,救过仇恨。 百毒神怪不禁大怒,厉喝一声道:“什么人!居然敢接吾掌!” 驼侠嘿嘿一笑,学着百毒神怪适才的口气道:“五十年前,专门捉妖拿怪的驼侠邵松是也。” 百毒神怪一听,阴阴笑道:“本门叛徒,别人不知,焉能瞒我!” 驼侠一生就怕别人说他祖师出自百毒门下,今听百毒神怪道及他的隐私,不禁怒火攻心,一变往日常态,两眼如喷火,猛的使出师门绝学,一招“云龙三单”,掌风威力惊人。 百毒神怪听得掌风劲急,知道掌风厉害,不敢硬接,着地一倒避过。 “云龙三现”一招之中,套着连环三掌,乃是非非和尚所创“八卦掌”中最绝的一招,凌厉无伦。三掌连绵发出,一掌易躲,二掌难防,三掌更是如影附形,鲜有人能避过。 此掌亦非轻易可学,武功不到登峰造极,很难运用,驼侠数十年间,从未使过,这次发出,可见他是怒到极点了。 百毒神怪倒地避过一掌,刚待起身,二掌又到,急忙就地一滚,又躲了过去,可是滚还未停,驼侠三掌又已迎面劈到。 百毒神怪知道躲无从躲,兼而自恃掌含奇毒,虽见驼侠掌风来势凌厉,仍是举起手臂,翻腕拍出。 非非和尚的“八卦掌”,享誉武林,数百年而不衰,岂又是那仅只练有三成的“寒冰阴风掌”所可对敌。百毒神怪只觉臂膀一麻,立身一举,却软软下垂,不听指挥,原来齐肩关节已被震脱。 驼侠正想再进一步,制敌于死,忽见百毒神怪脸色大变,右臂猛挥,身子颤动,有如中风着邪,肩头一晃,势若疯狗似的直扑过来。 驼侠见了这种拼命的狠劲,即使武艺再高,也不由暗吃一惊,急忙跃身避过,百毒神怪一扑不中,旋即双足一点,又行扑将前去。驼侠左掌掠出,往他肩头击去,自思他必会出手相格,岂知百毒神怪视若无睹,不加理会,依然猛扑向前。驼侠见他那抱着两败俱伤的斗法,自是心悸不已,心中暗道:“你想死,咱老头还想看两年世面呢!”身形一矮,又已躲过他的扑势。 百毒神怪两扑不中,身已来到石门之前,只见他趁着落身之势,双足一点,人已象一阵风似的夺门而出。驼侠一向抱着得饶人来且饶人的态度待人处世,见他狼狈而逃,并不追赶。 回头一瞥,室内不见仇恨踪影,心中挂念,朗声呼道:“恨儿,恨儿,哪里去了?”连着叫了几遍,并无回音,更是担心起来,正待奔出室去看看。蓦然人影一晃,仇恨已然窜了进来。 驼侠面色不悦,道:“哪里去了?令人担心。” 仇恨笑道:“孩儿去把那些关着的小孩放了。” 驼侠急道:“深更半夜,那些小孩如何下山,如果迷路走失,岂不是罪过!” 仇恨又笑道:“孩儿也曾顾虑这点,我已打从那些小孩嘴里,听说那看守的老头是个好人,同是被掳来的,所以把那批小孩交给老头带下山去了!”驼侠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似是颇为赞赏仇恨的处置办法。 两人携手出室,驼侠倏然停步,道:“待我毁了此洞。” 言毕,运力双掌,只见他两臂一伸,双掌一推,四周壁石,受了极大震动,纷纷碎裂倒下。 驼侠边退边推,片刻之间,俱已全毁,通道亦被乱石封闭。 父子退出甬道,来至囚笼房内,仇恨纵身一跃,把那壁上松脂火把,抢到手中,朝着竹制囚笼掷去。 两人下得山来,只见山上一片红光冲天。 下山途中,仇恨把魏苇来告翠儿被擒之事,一五一十,禀告驼侠。 父子两人,救人心切,这夜并没转回客店,就径自上了通往金陵的大道。 事后,蜀山镇上,传出了神仙下凡,拯救难童的故事。 京都之地,一片升平气象,街上行人拥挤,热闹非凡。 仇恨性好游山玩水,然而翠儿有难,时刻挂在心头,哪有心情留恋,催促驼侠连夜出城。 话休烦絮,父子两人,披星戴月,日夜兼程,不数日,过淮阴,出海州,到了老窖地界。 驼侠一看辰光尚早,兼之连日辛劳,酒瘾又发,胡乱找了一家酒肆,大灌黄汤去了。 仇恨第一件大事,就是向城乡内外,打听附近有无强人出没,片刻工夫,查出鹰游山近日确实异于寻常,心中已是胸有成竹,返回酒店,将情禀告道:“爹,鹰游山距此不远,一个时辰可到。” 驼侠点头道:“辰光尚早,何不趁机略作休息,连日奔劳,想必你也累了!” 仇恨一觉醒来,已是戌未亥初肘分,当下两人依照酒保所指路径,沿着江边小路,直奔鹰游山而去。 约莫走了一个更次,月光之下,已见前面山峦起伏,循着弯弯曲曲的山道,片刻已达山腰。 鹰游山虽非高山峻岭,却也有不少山岗峰峦,而且山峦起伏间,又有一似盆山谷,谷中古树参天,长草过人,转过一个山坳,谷中隐约有座高大屋宇。 驼侠睹状,对仇恨说道:“住在这种幽僻隐蔽地方的人,定系武林高人无疑。” 仇恨心想:“为了拯救翠姊,就是龙潭虎穴,也要一闯。” 月光波洁,只见两条黑影,如弹离弓似的射向谷去。 片刻,已至谷底,那间高大屋宇,渐渐呈现眼前,红墙绿瓦,却是一座大庙,门前-排四棵古松,似含四大皆空之意,屋后一片广大竹林,密层层的如墙如堵,左右皆是如伞古柏,置身其中,尤如步入仙境。 两人正自心幕景致之美,蓦然,背后传来斥喝之声:“何来狂徒!在此观望!” 驼侠回头四盼,月光明亮下,却无半个人影,仇恨机警过人,“刷”的一声,窜上树梢。 居高临下,游目四掠,仍无所获。 倏然,又听有人喝道:“干什么的?快说!” 仇恨被三番两次戏弄,无名火起,骂道:“躲着说话,不算好汉,有种的出来!再不出来,我可要放火啦!” 这一骂,倒真有效,陡然“嗖”的一声,一条暗影,打从密林之中,疾飞出来,却是一个头陀。 仇恨一见有人窜出,翻身跃下地面。 头陀大刺刺地言道:“一路上到处打听我们鹰游山,意欲何为?” 仇恨见他那目中无人的神态,早已沉不住气,剑眉一桃,双手拦腰一插,也以满不在乎的口气,道:“不是看得起你鹰游山,我还不打听呢!” 头陀一语不发,“呼”的一掌,拍了出来,仇恨横步闪身,避了开去,并不还手,朝驼侠说道:“爹,这家伙交给你啦!我进庙拜菩萨去!”语音未落,也不管驼侠答应与否,一溜烟就跑了。 仇恨人虽小,诡计倒很多,他知道如果说让他单身探庙,驼侠决不答应,如今天赐良机,一见头陀,就故意惹他生气,引他动手,驼侠总不能不战而逃,这是脱身妙计。 仇恨用计甩脱驼侠,朝大庙纵去,大庙墙高寻丈,庙门紧闭,隐约中看出庙门上有块巨大横匾,上写“清真道观”四个大字。 仇恨正自琢磨该从何处进身,蓦地,忽听庙里隅唱细语,由远而近,仇恨不加思索,飞身一跃,跳上屋面,蹲伏一隅,片刻,只见两个道士装束的影子;提着两盏灯笼,边说边行,走向前来。 渐渐走近,仇恨突然一招“燕子穿云”,扑了下去,左手一点,先将一个年纪较长的点倒。 另一个年轻的小道士,瞥见有人突然而来,一甩手提灯笼,撒腿就跑,仇恨已如旋风般的一手把他促住,低声喝道:“要命就别声张,如若不听,立取狗命!” 小道士已是魂飞魄敬,哪里还敢哼叫,浑身有如中风着邪,抖个不停,口里直叫仙姑饶命! 仇恨一言不发,左手一提,右手在他屁股猛托,纵身一跳,跃出墙外,五指一紧,说道:“要命的你就说实话,只要实说,决不伤你。” 小道士被他用手一抓,就象铁钳一般,痛入心肺,哪里还敢挣扎,连忙点头不停地说道:“只要留我一条小命,什么我都说。” 仇恨问道:“最近你们庙里来了什么人?有没有一个女子?现在藏在什么地方?” 小道士道:“前些日子来了一个白面书生,叫什么我可不知道,听说带来一个小姑娘,可是现在送走了!” 仇恨急道:“送到哪里去了?” 小道士呐呐言道:“送到哪里,实在不知,只听那书生行之时说什么……头子口……五指山这么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小的也不知道,说的都是实话,如有一句不真,雷打火烧。” 仇恨把手一松,喝声:“去吧!”言毕正想回头找寻驼侠,倏然,林中人影一闪,霎时不见。 身法之快,一时仇恨难分是人是兽,提起身形,使出绝顶轻功,穿身入林,往那黑影之处追去。 追了约有里许,竟然丝毫没有踪影,心中暗觉奇怪,蓦然,身后一阵桀桀怪笑,深夜之中,勾魂夺魄,仇恨不禁一惊,连忙假咳数声,聊以壮胆,双目却不停地向四周扫去。 蓦地,又是一阵怪声叫道:“什么人?不男不妇,来此则甚?” 仇恨听得人声,精神为之一震,但却闻声中道及他是男扮女装,心头怒火顿生,大声喝道:“是男是女,出来便知,再不出来,我可要骂了。” 正当仇恨急得满头是火之时,驼侠已从林中摇之摆之,走了出来,面带微微笑容,说道:“恨儿,是我!” 仇恨一看是驼侠,满腹牢骚,不便发作,嘴一嘟,道:“爹爹一把年纪,还要装鬼吓人!” 驼侠笑道:“爹不是吓你,是考验你。” 仇恨甚感奇异,道:“缺理就是缺理,还说什么考验人!考验什么?成绩如何?孩儿洗耳恭听。” 驼侠哈哈一笑,道:“成绩甚差!甚差!恨儿,今后你要记住,对敌之时,如在午夜,切记我明敌暗,当你没有发觉敌踪之时,应该隐身暗处,以防暗器侵袭,这是我辈应有常识。” 这时仇恨才知义父并非戏弄,而是处处予以教导,心中自是感激万分,点头应是。旋即说道:“爹,孩儿已打听清楚了,翠姊姊确曾被掳到此处,但是现在又被转移了地方。” 驼侠微微笑道:“转移何处?”了 仇恨得意洋洋地说道:“已经移送到头子口,五指山去了!爹,头子口是在什么地方呢?” 驼侠道:“象你这样盘问,哪里会得到真实消息,这里的小道士都是经过训练的,俗语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凭你一个小孩,空口讲白话,他们就会实说呀?你上当了!” 仇恨面红耳赤,道:“那么爹打听出来了?” 驼侠面容凝重,显得非常严肃,缓缓言道:“不止打听出来,而且将你带离了险地,要知道,这清真道观乃是长眉道人修真之所,长眉道人本来就是个武功盖世的武林奇人,可是为了夺取天下第一的名号,在此潜隐了有三十余年,专心修练内外武学,不问世事——” 仇恨突然插嘴道:“孩儿深入观里,怎么长眉道人竟然不觉?” 驼侠道:“适逢长眉道人陪同百毒天君下山去了,否则你的一条小生命难保,那小道士口中所说的白面书生,正是百毒天君,你的翠姊姊此刻已被送别套子口,五条沙去了,并非什么头子口,五指山。” 仇恨一听,心想:“敢情我盘问小道士的情景,义父都一一看在眼里?” 驼侠见他沉默不语,又道:“百毒天君既然搬请长眉道人,看来咱们此行难矣!” 仇恨听说此行困难,翠姊救之不易,不由急道:“爹,难道说我们就此休手,罢了不成?” 驼陕微微笑道:“依你之见呢?” 仇恨抓抓后脑,然后以坚决的口吻说道:“不管多难、多险,我们总不能临阵退缩,半途而废。” 随着又道:“敌疏我密,若非给他个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趁他们防而不备,而且,我们目的是救人,尽量采取避重就轻,以不正面对敌为原则,爹,你的意见如何?” 驼侠点点头,缓缓言道;“除此已无别法,不过——咱们还是见机行事吧!” 父子两人,心情沉重,一路无语,沿着东海边岸,直奔套子口而去。 次日午后,已然抵达套子口镇,两人找了家客店投宿,晚间问起当地名胜古迹,店小二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但却始终没提“五条沙”三字。 驼侠不禁奇道:“闻说有个五条沙的去处,怎的你却不讲?” 店小二道:“你老错啦!五条沙乃是个险地,不是游客可去的地方,而且打这儿也不能去,那要到黄河口去才行。” 仇恨笑道:“你倒说说五条沙的形势!” 店小二道:“这话说起来可长啦!我拣知道的跟二位说吧!五条沙都是在海中的沙堆,排列有如五指,所以又有五指沙之称,当中一条最长,距离海岸也最近,从黄河口摆渡过去,大约一个时辰可到。历代传说沙中有沙怪吃人,过去有的渔人常常上那沙滩去拣拾些鱼虾海蚌,多是有去无回,你老打听这是干啥呀?” 仇恨不答,问道:“打这儿到黄河口需要多少时候?” 店小二双眼一眨,道:“脚程快的半个时辰可到。” 驼侠七拉八扯的又胡乱问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摸出一锭银子给了店伙。 店小二接过银子,连声道谢。 仇恨心悬翠儿羁身险境,急不可耐,频催义父上道。 驼侠担心连日奔波,仇恨劳碌过度,有伤体力,道:“天色已晚,找寻舟子不易,二来体力不足,明日不足应用,还是休息一夜再说。” 仇恨闻言,猛然省悟,大敌当前,势须精力充肺,否则将难制敌取胜,义父所说甚是,当下唯唯应诺。 一弯新月,夜凉似水,父子两人,多日辛劳,这一睡,直睡到翌日日上三竿方醒。 两人进过饮食,就在房中闲谈些江湖轶事,捱过晌午,始行离店,转道黄河口而去。 黄河口岸,渔船如织,父子两人,穿梭于大小船间,舟子闻说前往五条沙,众皆摇首不去。 驼侠心想:“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确也有那亡命之徒,贪图高价,愿载两人前往。 此时,乌云满天,月掩星沉,正是夜行人的好时机,舟子升帆出海,晚风之中,船行甚速。 仇恨心知难免一场恶斗,解下“金龙赤火剑”除去包扎,暗祷道:“宝剑!宝剑!翠姊安危,全仗你了!” 船行之中,驼侠一再叮嘱多加小心,宁可吃点小亏,绝对不可冒险,以免无谓牺牲。 风吹帆饱,船行不到半个时辰,已达五条沙之中条滩头。 下得船来,只见茫茫一片沙砬,令人顿生处身孤岛之感。 仇恨正要起步之际,突闻驼侠一声惊叫道:“不可乱走!” 仇恨不禁一怔,道:“爹,此话怎讲?” 驼侠缓缓言道:“五条沙非比等闲,周围半里之内,均系流沙,流沙表面平静,内里却如池沼,失足其内,纵然轻功再高,亦难拔身逃出。” 仇恨问道:“是则如何能渡?” 驼侠答道:“循我足迹而行,当能化险为夷!” 如是,驼侠在前,仇恨在后,亦步亦趋,循着驼侠落足之处,凝神提气,慢慢走去。 原来沙中暗栽木椿,然而甚不工整,只见仇恨左三步,斜五步,退两步,进四步,如此直斜交叉,居然如履平地。 只是那些木椿,摇摇摆摆,甚不稳固,设非两人轻功皆臻化境,只恐走得数步,便会陷入沙中。 二人如此直三斜四,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忽而进,忽而退的约莫走了三百来步,直到一个沙丘之前。 至此,驼侠回头说道:“咱们已过流沙区域了!” 仇恨眼露奇光,道:“爹,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门道?” 驼侠笑道:“这就是你不如爹的地方了,日后我当教你。” 两人越过高达数丈的沙丘,眼前赫然出现奇景,只见一排丈许高的仙人掌,横挡于前,走到临近,原来仙人掌后,却是座一块块青石所筑的平顶房屋,但却没窗,没门。 两人绕着前后左右走了一圈,四面皆桌如此,仙人掌围成一个四方“口”字,石屋侧倚着仙人掌的形势而建成方形。 仇恨好生奇怪,沙漠中竞有如此建筑。殊不知五条沙位于黄海之中,海洋气候多风,一旦风起,飞沙走石,漫天而下,是以此屋四周,遍植高逾人头的旱地植物——仙人掌。 第十三章 而且不开窗,不设门并无其他神秘之处,实是防备风沙侵袭而已,两人不知道,还以为其中含有什么蹊跷,故此四周巡视,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之间,四周寂静如死,仇恨眼看义父默默不语,又不见他有何行动表示,极不耐烦,道:“爹,咱们就在这儿干耗着啦?” 驼侠摸摸嘴,再摇摇手,示意不要说话。 仇恨不知驼侠弄的什么玄虚,低着头,脚在沙上横七竖八地乱划一通,心里暗气道:“我倒看你有些什么花样?” 二人各怀不同心事,神情木然地掩在屋角之下,耗了约有顿饭辰光,蓦地,海风陡起,黄沙随风直卷入天,风声呼。呼奇响。 驼侠猛然点头说道:“恨儿,是时候了!” 仇恨瞪着一双大眼,道:“爹,刚才问你,怎地竟不说话?” 驼侠抬头望望天色,然后说道:“看来此阵大风,一时尚不会停,我详细告诉你吧!” 说着,用手一指脚下,又道:“咱们下得船来,滩头之上,脚底尽湿,鞋上沾满沙土,在那青石之上,必会发生极大声响,是以必须等候风起,方始不易被敌发觉,这是所谓利用天时是也!” 说到最后两字,人已一跃,上了石屋。 狂风之中,二人背风而立,只见方形石屋之中,乃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天井,西厢房内,灯火通明,窗后隐约有人走动。 两人正自犹豫,该从何处下手,蓦地一声冷笑,起自身后,急忙回头,一瞥之下,只见百毒神怪,被头散发,仗剑而立。 驼侠嘿嘿一声怪笑,道:“上次饶你不死,今欲何为?” 百毒神怪不答,手中长剑一指仇恨,道:“武林叛徒,还不俯首就缚,难道不要命了!” 仇恨气得剑眉倒竖,伸手一撤金龙赤火剑,道:“胜我宝剑,定当臣服,休再多言!” 百毒神怪道:“休得夸口,看剑!”长剑一抖,分心就刺,仇恨不闪不让,一招“举火燎天”,宝剑一格,顺手骤沉,横劈百毒神怪双足。 百毒神怪心知此剑厉害,哪敢硬碰,立时拔起身形,竟然一个“飞林投鸟”,连人带剑,凌空下击,直刺仇恨双肩,仇恨一招“举鼎观画”,横剑一推,解了百毒神怪来势。百毒神怪借那剑尖了颤之力,整个身子翻了过来,长剑疾如风发,“刷刷”几剑,又自逼上前来。 仇恨见他苦缠不休,二来救人心切,无心恋战,杀心顿起,只见他怪招频出,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看来似左,实是在右。时如鹰隼凌空,时如猛虎伏地,剑法的奥妙神奇,令人叹为观止。 百毒神怪虽是数十年前,闻名大江南北的一代高人,然而面对仇很那怪诞的零碎招式,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岂又是他所敌对得了! 数招之内,强弱立分,只见仇恨剑势如虹,愈战愈勇,招招怪厉难测,掌拿沉雄无比。 一霎时,百毒神怪虽然奋力解过数招,可是已然汗流挟背,大风之中,豆大汗粒,滚滚而下,沾上风中泥土,有如花猫似的,驼侠一旁暗笑不已。 蓦地,忽听得仇恨猛喝道:“滚吧!”但见百毒神怪连人带剑,骤然飞上半空,旋即翻滚落下,只听“通”的一声,落于天井之中。 正在那响声未落之际,仇恨眼前,只见人影一闪,又有两人窜上屋面,一老一少,老的双手空空,少的拖着一条软鞭,分成左右,迎着仇恨而立。 驼侠一见,哈哈笑道:“今天敢情是百毒门下大杂会呀!怎的五爪金龙跟滚地一龙两条龙都到啦!真是幸会啦!幸会!” 原来一老一少,皆为百毒门下,老的名叫五爪金龙毛奎,武功甚高,擅使一手“乌血掌”,掌中含有邪毒,中者全身发黑而死。少的名叫滚地一龙丁三杰,一条软鞭,扬名武林,乃是后起之秀。 五爪金龙闻听驼侠取笑,哼了一声,说道,“咱们跟你没有过节,希望你别管闲事!” 驼侠微微一笑,道:“好个没有过节,我就不管,看你又怎奈他何!” 驼侠三番两次,已然看出仇恨武功高不可仰,两条龙决非他的敌手,是以无心参身其中,所以说出此话。 滚地一龙也是年轻火旺,一听驼侠把仇恨捧得天高,并不把自己放在眼内,哪里忍耐得住,长鞭“呼”的一声,迎空,扬,转了一个圈子,抖手向回一抽,“啪”的一声,鞭端发出奇响,大有一鞭在手万夫莫敌之概。 然后言道:“我倒看你这娃儿有什么能耐?” 仇恨面色微变,旋即朗声笑道:“两人齐来,管教你老少无欺!” 五爪金龙须眉掀动,忿怒之极,暴喝一声:“休得夸口,吃我一掌!”掌字未落,人已突然暴起,掌挟劲风,运足内家功力,一掌劈去,飞砂走石。 仇恨一掠避过,衣抉飘飘,长剑突自半空刺下,五爪金龙霍地一个转身,双掌齐出,猛击仇恨命门要穴,仇根身形微动,剑招骤变,一招“金针度线”,长剑反挑上来,直刺五爪金龙咽喉。 滚地一龙眼看同门处身险境,命在旦夕,急忙吼声:“看鞭!”长鞭一挥,一招“金龙锁柱”,快如电光石火,疾缠仇恨剑身,欲施以柔克刚功夫,卷出仇恨宝剑。 仇恨眼看五爪金龙命丧顷刻,忽见滚地一龙挥鞭来救,不禁大怒,剑锋一抖,在回一拖,滚地一龙虎口震痛如裂,急松手时,长鞭已被仇恨割为两段。 须知仇恨剑锋一抖,挟有七成真力,而仇恨之功力,乃从金龙赤火剑中获得紫阳真人全部,儒侠孔达一半,及百丈峰头运用“内璞皈真”之术,由那大青石上吸收了红花客数十年之功力,又岂是滚地一龙所可抵受得了! 五爪金龙趁仇恨分心之际,双掌一分,反击仇恨两臂,仇恨变招奇快,一剑削断滚地一龙长鞭,猛地脚跟一旋,寒光闪闪,剑锋一转,又已指到五爪金龙心胸,只见他冷汗直胃,急忙撤招闪避。 五爪金龙虽然掌法阴毒,但仇恨剑法奇绝,加之轻功已至化境,五爪金龙显得只有招架之力,却无还手之功。滚地一龙虽是心存畏惧,然而事到其间,总不能弃友而逃,拾起地上断鞭,又行加入战圈。 仇恨恶斗两人,兀然不惧,只见他,剑如游龙,丝毫不乱,五爪金龙空有一手乌血掌的功夫,却是连他衣角都沾之不着,只好缩小圈子,力图自保。 仇恨哪里肯容,一把宝剑,使得迅若雷霆,疾如风雨,再斗片刻,只见他焕然剑招催紧,势如惊涛骇浪,仇恨正想痛下杀手,陡闻背后金刀劈风之声,急忙反手一剑,“叮当”一声,火花四溅。 仇恨猛吃一惊,横身闪步,转头一看,不禁面色倏变,翻身跪倒。 第十四章 海风怒吼, 黄沙盖天。 惊涛骇浪, 掀天而起。 在那狂风大作的五条沙中,那流沙环绕的石屋之上;只见仇恨双膝跪在一个童颜鹤发,慈祥和蔼的老人身前。 五爪金龙和滚地一龙,早巳倒吸一口凉风,窜身逃去。 驼侠自也心中一凛,茫然不解,何以老人竟在此时此地出现? 仇恨身前老人并非别人,乃是紫阳真人师兄,仇恨的师伯紫虚道长。 且说紫虚道长因何不在武当山中修真,反而来到五条沙这神秘之所?原来是百毒天君传下“帖”今,把他召来,一方面又将翠儿擒到,作为人质,以引诱仇恨来此。好叫紫虚道长制服仇恨,用心之毒,无以复加。 紫虚道长一向深爱仇恨,加之紫阳真人一死,更是视仇恨如是己出,明知此去,必然是对仇恨不利。然而在那百毒天君的“武林帖”挟持之下,他又怎敢违抗那武林至尊的无上的信符? 就在那仇恨翻身跪下之际,发鬓俱白的紫虚道长一挽长剑,道:“恨儿,因何不遵‘帖’令,违犯武林之规。难道你还不知这是武林之中,各家各派的公议吗?” 紫虚道长此语含有维护仇恨之意,话语中暗示仇恨可以承认年少无知,以免被处欺师灭祖之罪。 说话之间,蓦听屋下传来话语:“道长,请屋里说话。” 紫虚道长听音知系百毒天君所发,心中一凛。面色凝重道:“邵兄,恨儿,请随我来!” 三人接踵飘身下屋,只见北面屋内,烛火通明,室深五丈,阔达三丈有余,深处倚壁摆着一张高桌,桌中斜供“武林帖”,两旁一双臂粗红烛,桌前一张矮几,香烟缭绕。几前左右,分坐着百毒天君和一个身着玄色道袍、面容清癯而寿眉极长的老道,左下首垂立着五爪金龙毛奎、滚地一龙丁三杰,右下首一字排着四五个名不见经传的汉子,一个个怒目圆睁,气势森严。 驼侠、仇恨随着紫虚道长进入室中,只见百毒天君似笑非笑,一脸骄傲的神色,缓缓言道:“大胆狂徒,黄山之日,竟敢公然侮辱武林至尊,适才又杀伤本门门下,顽强拒捕,还不跪下,听候处决!” 仇恨本当反唇相讥,由于师伯在场,不敢造次,可是要他平白无故领罪,心愤难平,一时竟无对策,急得满脸通红。 正在这满室空气显得十分紧张的时候。猛听驼侠说道:“魏三省,你别挟天子以令诸侯,假公济私,侮辱‘武林帖’一回事,杀伤百毒神怪又是一回事,两事何能混为一谈!” 驼侠话说到此,游目一掠,只见在场众人,皆以惊异的目光朝他望着,遂又接着说道:“百毒神怪,不遵‘帖’规,私自残杀幼龄女童,练那‘寒冰阴风掌’,做下伤天害理之事,人人得以诛之,仇恨何罪之有?” 百毒天君自知失言,一时难圆其说,脸上显得十分尴尬,连忙以眼斜视一旁坐着的玄衣道长,似是祈求他能及时讲话,以解其窘。 玄衣道长倒也颇解人意,及时说道:“此时无你说话余地,休得在此多言饶舌!” 百毒天君魏三省闻言,有如茅塞顿开,接着说道:“咱们是奉‘帖’规,设堂审问武林叛徒,与你无干,如再多言,当以藐视法堂治罪!” 仇恨见有义父撑腰,胆量一壮,伸手指着玄衣道长,道:“你是何人?居然干涉别人讲话!” 紫虚道长惟恐闹成僵局,连忙言道:“恨儿,休得无礼!” 玄衣道长忽听仇恨那目无尊长的话,面色俱变,冷冷笑道:“贫道不说,谅你这黄毛未退的大胆狂徒不知,鹰游山,清真道观观土,五条沙,仙掌石堡堡主。人称长眉道人长清是也!” 长眉道人一字不漏,详细道出自己的名号,其用意是想一挫二人锐气,别再目中无人。谁知驼侠闻言,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隐居江湖数十余年的长毛老道,难怪连我老头都认你不出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长毛老道,数十年之功力,想必大有进展了。练成了什么盖世武功,显出来让老头开开眼!” 驼侠并非不识长眉道人,只是见他大刺刺地坐在上面:一本正经,故此装作不认识似的,乘机挖苦一番。 百毒天君魏三省心知驼侠有意捣乱,如不及时制止,势必影响大局,就在驼侠话声甫落之际,猛然站起身来,大声喝道:“诸位休再多言,仇恨跪下领罪!” 百毒天君一言出后,全场为之鸦雀无声。只见仇恨双眼一翻,道:“凭什么指名要我跪下?我又领的是什么罪?” 驼侠一旁助威,道:“没罪,没罪!不跪!” 紫虚道长顾虑百毒天君脸上无光,故作怒状,大声道:“恨儿,休得无礼,还不跪下!” 仇恨垂手道:“并非孩子无礼,但不知要孩子朝谁跪来?” 百毒天君本来白晰的脸孔,此时气得发青,手一摆道:“朝上跪下!” 仇恨故作不知,道:“上面供的什么玩意儿?” 驼侠接道:“谁晓得两张羊皮里包的是啥玩意儿?” 紫虚道长为人忠厚,武林皆知。他倒真以为仇恨不知上面所供何物,遂轻轻说道:“恨儿,上面供的乃是武林至尊,无上信符‘武林帖’,赶快跪下!” 仇恨故意眨眨眼睛,以怀疑的眼光凝视桌面,大声说道:“但不知上面供着的‘武林帖’,是真的呢,还是假的?我跪了岂不冤哉!” 长眉道长此时竟也忍耐不住,开口道:“‘武林帖’世上只得其一,哪有什么真的假的,分明就是强辩!” 仇恨道:“‘武林帖’我虽没见过,不管是真是假,总不能任凭你们两人就能将我定罪,需要请出三派以上掌门人到场,才为合理!”。 仇恨对“武林帖”上一字一句,均已熟读不忘,故而“帖”中所订条规。皆能一一背出。是以灵机一动,想到此点。 一语道出,全场为之震惊不已。 然而在这震惊之中,却是喜忧各半。忧的是百毒天君魏三省和长眉道人长清,想不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竟然能深诸“帖”规,道出自己不法之处,焉不为之担忧! 喜的倒是紫虚道长,正当危急之际,仇恨却能及时道出真理,揭穿百毒天君不法行为。 驼侠却有另外一种想法,既然目前真的“武林帖”不便于此时出现,然而又如何能解除当前困境?正在苦费心思,愁眉不展,没想到仇恨却机智过人,一语而解心中难题,故而喜上眉梢。一来喜的是仇恨聪明,二来喜的是百毒天君吃瘪! 百毒天君虽然担忧不已,但仍强作镇定,厉声喝道:“明知罪孽深重。兀自强词夺理……” 紫虚道长本来就有袒护仇恨之意,今见魏三省仍是执迷不悟,一味蛮不讲理,遂不待他说完,猛然面色凝重,插嘴说道:“魏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贫道虽未拜识‘武林帖’,但也知道‘帖’规。举凡论断一件案子,必须当着至少三派,掌门人之面,始为公论,目前似乎不合规定,也是贫道老糊涂了。一时没有察觉,险些被你一己之见,丧了仇恨前途,如果仍然逞强用蛮,到时休怪贫道无礼了!” 百毒天君听了紫虚道长一篇义正辞严的道理,颇为心折,可是为了本门面子,难以下台。如若仍然逞强,五爪金龙毛奎,滚地一龙丁三杰已是人家手下败将,而右下首的几个又是不堪一击之辈,一旦翻起脸来,只有自己与长眉道人可以对敌,但紫虚道长和驼侠邵松俱是武功盖世,加上那莫测高深的大小孩,胜负仍是未知之数,而且,将来传扬开去,胜还罢了,万一败下阵来,岂不贻羞武林? 一霎时,脑里转了几个念头,但却忘了回话。 长眉道人以为魏三省是慑于紫虚道长神威,二则自负武功曾经二十余年之磨练,正好借此机会,一举扬名,遂行大声喝叫道:“紫虚道长竟然袒护本门门徒,不顾武林公议,本堡堡主在此,岂能容你师徒撒野?” 仇恨一听,气冲牛斗,也大声道:“老头,你说话得有点儿分寸,如果你再侮辱我的师伯,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长眉道人生平未曾受人公然辱骂,今听仇恨当众指责,一口气哪能忍吞得下。只见他双眉一皱,旋即怒目圆睁,喝道:“本人三十余年未动肝火,今天被你这娃儿挑燃,好!让我送你师徒横尸黄沙!” 言毕,本是坐着的身子,突然站了起来,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驼侠半天没有言语,已是憋得难受,忽闻长眉道人夸下海口,心中更是如梗在喉,不吐不快。只见他走近两步,嬉皮笑脸道:“长毛老道,俺早就活得不耐烦了,死是死过好几趟,老是没死成功,你老发发慈悲之心,一道成全成全!俺在九泉之下,定会感激你的大思大德!” 说着说着,驼侠竟自坐了下来,这一坐,正好阻在长眉逗人与紫虚道长、仇恨之间。 驼侠坐下身来,表面上看,似乎是近乎撒赖,但骨子里,却另有安排。因为长眉道人的确曾下一番苦心,三十余年,究竟武功如何,未知深浅,仇恨年少,缺乏临场经验,万一暗遭杀手,远水难救近火,是以挡身其间,以防不测。 百毒天君魏三省本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说开算了,可是眼看驼侠那近乎耍赖和目中无人的狂态,不禁十分慢怒,而且长眉道人为了自己都不惜卷身其中,自己若再退让,老友面前如何交代得下,将来又如何称雄武林? 这个念头在百毒天君心中,快如电光石火般的一掠而过,心思一变,旋即面浮阴笑,道:“臭驼子,你要寻死还不容易,待我成全你吧!” 眼看已到剑拔弓张、一触即发之势,蓦地,仇恨枪步上前,正待说话,却见百毒天君同样抢横一步,伸手一把,将那本“武林帖”夺到手中,旋即塞入怀内,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由使仇恨失声大笑不已。 满室紧张空气,顿被百毒天君的失态举动和仇恨的笑声,缓解下来。 但见仇恨笑声骤停,缓缓说道:“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谁稀羊这两张羊皮!倒是把我翠姊姊放出便罢!如若不然,你是自讨苦吃活受罪!” 百毒天君闻言,哈哈笑道:“要我放你心上人,这并不难,不过,要吃龙肉,亲自下海!” 仇恨一时会不过意,急道:“此话怎讲?” 滚地一龙丁三杰突然哈哈一笑,道:“枉你身为武当之后,竟连这两句话也不懂!实在令人好笑,哈哈……” 仇恨一时羞愧难当,面红耳热,含怒说道:“手下败将,还来笑人!吃我一掌!” 话声未落,已是一掌推出,滚地一龙丁三杰骤敛笑意,闻声要躲,已然不及,连用身旁的五抓金龙毛奎也遭池鱼之殃,但见两人“蹬蹬蹬”的连退几步,“通”的一声,碰上石壁,方始定上身形。 右下首的四五条大汉,猛见同门被欺,不知天高地厚,一声呼喝,蜂涌上前。 百毒天君心知数人非但不敌仇恨,反将丢人现眼;及时大喝一声,道:“且慢!倚多胜少,非我百毒门人所为,汝等还不与我退出!毛兄亦请退下休息,顺便去看看翠姑娘带她来此。” 说毕,暗中使了一个眼色,毛奎会意,率同滚地一龙丁三杰和数条大汉,鱼贯地走出屋去。 仇恨看出百毒夫君眼色有异,又听提到翠儿,放心不下,翻身就要退出,陡觉身前人影一闪,百毒天君正挡住去路,说道:“小子,咱们话没说完,怎就急急求去?” 仇恨生来就怕别人说他贪生怕死,然而百毒天君的话语中,分明含有此意,只见他顿时横眉竖目,大声说道:“谁还怕你不成!”。 紫虚道长虽然心地仁厚,但见目前情势,也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解决,事到临头,忍让也不是办法,遂提高嗓门,徐徐说道:“二位如果定要比个高低,贫道负责走上两招就是,不过斗室之中,彼此施展不开,依贫道之意,咱们去到空旷之地如何?” 驼侠听了,拍手笑道:“沙地比武,妙哉!妙哉!” 这时,海风息止,砂土不扬,天边一钩明月,透过稀疏云层,斜照大地。 五人纵出石屋,来到一片平坦沙地,无形中分成一个“二”字。 众人立稳身形,只见长眉道人横剑在手,踏前一步,道:“听说武当剑法天下无双,你们师徒谁来赐教两招?” 仇恨正待上前,紫虚道长已然抢先而进,双手一拱,说道:“咱们互相研究,还以拳脚为上,不必动用兵刃,阁下之意如何?” 长眉道人哈哈笑道:“咱们武人,讲究干净利落。一刀两洞,爽爽快快的,谁跟你比手划脚!” 驼侠不由气往上冲,一抽腰间铁旱烟杆,“刷”的一声,纵上前去,说道:“小老头接你两招。” 声到人到,铁旱烟杆快逾飘风,直点长眉道人面门。长眉道人叫声:“来得好!”猛缩身形,避过一招,旋即横剑一封,把他封出外门。 驼侠一招落空,不慢不怒,招式倏变,铁早烟杆点如雨落缤纷,直朝长眉道人迎头罩去! 长眉道人不愧苦修三十余年,一见驼侠攻来,一柄长剑招式亦变,忽上忽下,一左一右,指东打西,比南击北,运剑如飞。直无半点破绽。 驼侠虽是大敌当前,却仍嬉皮笑脸,道:“长毛老道,三十年工夫就学会了躲呀让呀?” 长眉道人一语不发,长眉一振,剑法又变,反守为攻,大展神威之下,真是寒光闪闪,剑势如虹,数招之内,已将驼侠逼得连连后退,长眉道人一看驼侠颓势毕现,更是心胆俱壮,展开数十年之苦学绝招,猛攻疾扫,有如狂风折树,怒潮奔腾。 驼侠武功本非长眉道人之下,只因手中兵器较弱,而敌人却偏拣弱的一环进攻,心存顾忌,不免精神难以集中,是以顿落下风,险象环生。 紫虚道长和仇恨不禁暗为驼侠捏汗,蓦地,突见长眉道人手上一紧,一片剑光,顿将驼侠笼罩其中,但听得一阵“叮当”响亮,剑影忽散,只见长眉道人长剑一送,直刺驼侠的咽喉。 仇恨不由失声叫道:“不好!”好字尚未出口,形势已大变。 原来驼侠步步后退之时,右足突被身后碎石一绊,身子顿失平衡,长眉道人见机进招,剑尖眼看刺到。驼侠到底不愧当代奇侠,虽是危险万分,然而临危不乱,也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只见他左足撑地,右足凭空,整个身子往后一仰,长剑“刷”的一声,打从驼侠面门掠过。 驼侠避过险招,暗道一声:“好险!”旋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就是一杆,快如电光石火,拦腰扫去,长眉道人霍地晃身一跃,铁旱烟杆贴着鞋底,气掠而过。 再战之时,情势自又不同,驼侠忽掌忽杆,一支铁杆,使得神出鬼没,只见他上六杆,下六杆,左六杆,右六杆,连点四六二十四杆。这是山西云中山的云中二十四剑,被驼侠融会贯通练成杆式,却更胜过原来二十四剑,凌厉之极,无以伦比。 仇恨自从西湖凤凰山上见识过驼侠的“隔墙点穴”神功之外,这些日子里,尚未见他显露过什么罕世绝招,可是此时却不由他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时的仇恨,他才领会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自古名言而感到自己实在欠缺太多。仇恨得此启示,日后获益非浅,这是后话。 再说长眉道人奋力解过二十杆后,已是身心俱疲,到了无力施为的地步,可是驼侠却象有用不完的精力,越斗越勇,运杆如风,呼呼而响。 蓦地,但听得“铮”的一声,长眉道人突然退出寻丈以外,长剑脱手,飞上半空。 驼侠不加追赶,伸手接下落下之剑,抖手抛给长眉道人,随道,“再来过,这次可得当心,别让它跑了!” 长眉道人见他停身不迫,反而抛回剑来,觉得十分惭愧,却又听他冷言冷语,心中反比剑刺更为难过,不禁心头火起,倏的一个闪身,就要扑身拼命,百毒天君手摇招扇,近前挡住去路,说道:“辰光不早,该看我的啦!” 长眉道人也是一时火起,既经百毒天君一挡,正好看风转舵,恨恨说道:“下次相逢,绝不饶你。” 驼侠哈哈一笑,道:“随时领教……怎么着,换你啦!” 就在百毒天君说话之时,仇恨也已纵至驼侠身旁,一拉义父袖子,驼侠会意。 仇恨等待义父把话说完,接着说道:“换孩儿跟他走上两招。” 驼侠对着百毒天君双手一拱,说道:“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老兄手下留情!” 百毒天君心知他是出言调侃,不禁暗想,挥起招扇,就朝仇恨扑去。 仇恨身子灵如猿猴,百毒天君扇风未到,他已旋转身形,绕着百毒天君转了两圈,间中递出数招,真个快如光闪,矫捷无伦,任是百毒天君武功深厚,也不能不为之暗暗心折。 紫虚道长和驼侠见了,更是喜悦万分。 仇恨施展绝顶轻功,尤其在那沙地之上,身体轻巧的更是占了绝大使宜,只见他进如风,退如电,闪跃不定,变化无穷。百毒天君初时以快对快,竟是技逊-踌,立时捉襟见肘,陷入险境。 数十招后,百毒天君自知轻功不如仇恨,不该以自己之短对敌人之长,枉费力气而增危险,想通这点,旋即改攻为守,聚精会神,不管仇恨攻得如何凌厉,他都沉稳应战,见招拆招,逢式解式。 仇恨在敌人稳守之下,一时也没占到丝毫便宜。双方攻防百招过后,百毒天君始终无法摸透仇恨的路数,心中又惊又愧,且见敌人一剑紧似一剑,连忙展出“百毒门”的镇门绝技“追魂索命九九扇”,扇影幢幢,白光闪闪,自又是一番气势。 仇恨初出手时,心中尚有怯意,担心自己武功不如对方,因此虽快,却极为谨慎,每一招一式都是倏发倏收,尽量避免和百毒天君硬碰硬接,故而连攻百招,仍是徒劳无功,仅是占得主动而已。 可是百招过后,他已深知百毒天君的功力与自己不相上下,而“百毒门”的绝技“追魂索命九九扇”也不过如此,也就胆壮心宽了,心中毫无顾忌,攻势自又不同,一挥金龙赤火剑,“刷刷刷”一连七招,使出九州八奇之首、儒侠孔达威震武林的“七绝剑”,直将百毒天君逼得冷汗直冒。仇恨一招得手,精神大振,攻扑中招式又换,只见他手腕一抖,剑身受到震荡,发出“嗡嗡”之声,响声历久不绝,震人耳膜,慑人心弦。 百毒天君魏三省不料仇恨有此深厚功力,一时也被震得心神不宁,随着招式也就无形中迟缓下来。 仇恨一瞥之下,见他招式缓慢,内心暗喜,猛出一招药道人的绝技“凉龙震校”,又狠又辣,等到百毒天君蓦然发觉时,已是闪躲不及,只听“卡嚓”一声,百毒天君左臂齐肩而断,鲜血淋漓,好不吓人。 众人皆吃一惊,仇恨更是惊愕且又高兴不已,他惊的是百毒天君遭受断臂之痛,会不会立即引起翠儿的安全问题,担心百毒天君因而迁怒,加到翠儿之身。高兴的是果然自己武功大有进展,居然连称雄一世的百毒天君都伤在自己的手下,这份喜说,又岂是作者一枝秃笔所可形容。 驼侠显然也被这目前情景困扰,仇恨竞能战胜一代魔头,自是高兴万分,然而西湖第三次印证武学、击败群雄、夺得武林无上信符、自夸武功天下第一的百毒天君,因何如此功力不济,软弱无能? 交手不过百招左右,即已受伤败下,如说其中有诈,断臂乃是事实,如说其中无诈,显然又与他的身份名望不符,实在令人费解。 众人正自惊愕当中,蓦觉眼前人影闪动,定睛看时,百毒天君与长眉道人已然逃出十丈以外,仇恨急忙双肩一晃,展开绝顶轻功,追了上去。 仇恨心念翠儿安危,脚底加劲,眨眼间已逼到仅隔数丈之遥,眼看就要追上,蓦地,只见长眉道人双手一扬,朗声叫道:“小子,接着!” 仇恨只道是有暗器来袭,连忙定神,原来是一阵砂土,盖头罩下,仇恨不得不煞住身形,以袖掩目,就在这停身之时,百毒天君两人已纵上石堡,消失得无影无踪。 砂落土散,紫虚道长连同驼侠已并肩来到,三人会合,飞入石堡,已是人影杏然,无声无息。 天井中东南西北四向,屋门洞开,分明已成空室状态,三人不禁大奇,陡然仇恨叫道:“明明看他跃进此屋,因何霎时不见?其中一定有鬼,咱们分头察看,当必分晓!” 言毕,已是一个箭步,奔向北面屋去,紫虚道长与驼侠也觉言之有理,也就分向其他屋内搜查去了。 约有片刻,蓦地仇恨一声惊叫:“在这里啦!在这里啦!” 紫虚道长与驼侠两人同时听见呼叫,分别从东、西屋内草出,齐至北屋,入屋一看,屋内摆设如同普通人家卧房,有桌有椅,一张枣木雕刻而极其精致的床下,豁然有个黑洞,仇恨就在床边呆呆出神。 洞中奇黑无比,伸手难分五指,仇恨的夜明眼能在暗中明察秋毫,是以自告奋勇,领头而下。 下了约有十来级石阶,已是一条地道,三人循着地道,徐徐而进,走了约有盏茶时分,地道折向右转,行至转角之处,眼前已现微弱亮光,众人不敢大意,屏息静气,悄悄而行,如是约有二十余步,却见一个阴森石洞。 石洞甚异,四壁光滑如镜,约有两丈见方,偌大洞内,除了东南两壁接角之处插有一支松脂火把外,竟然空无一物,三人无心研究,尤其仇恨,一心只念翠儿安危,哪有闲情管他此洞作何用处? 伸手抓下火把,穿过石洞,又已进入漆黑如墨的地道,此时地道却不如前,弯弯曲曲,东折西转,仇恨高举火把在前,驼侠和紫虚道长跟随于后,走着走着,陡然间,仇恨猛地一下停步。 后面两人,一时收足不住,直把仇恨撞出两步,同声惊叫道:“恨儿,发现什么?” 仇恨转回身来,在驼侠脚下拾起一物,拿起展露,原来是条女用手帕,余香独存,似是被人遗落于地。 定睛看时,帕上显然留有字迹,仇恨连忙移近火把,将帕抖开,只见帕上留有字语: “翠儿有惊无险, 时机到时可会。苇。” 字迹潦草,似是写得十分仓促。 仇恨见字,心境为之一宽,蓦听紫虚道长问道:“恨儿,这署名苇字的又是何人?” 驼侠朝紫虚道长做个鬼脸,急道:“这种事儿,你老头儿就别问啦!走吧!” 仇恨正感难以回答,驼侠却已替他解了窘境,一听义父说走,手帕往腰里一揣,撒腿就跑。 片刻工夫,已到尽头,步上石级,又见头顶青石盖住,仇恨把火把递给师伯,双手一托,石板虽重逾千斤,却被他双手轻轻托起,抛了开去。 窜出洞口,只见浪涛汹涌,竟是黄河河岸。 月明星稀,万簌俱寂,四周静得有如荒郊墓地一般。 凉风习习,三人突感一阵寒意。 第十五章 三人回到黄河口时,已是旭日东升,行人上道的时分。紫虚道长乃是代理掌门人之职,急须赶回武当山去,不肯稍作停留。临行之时,老泪纵横道:“恨儿,你既有志随同义父前往泰山练艺,我也不便拦阻,只是三年后的今天,乃是本门十年一次盛会,本门长老,俱都出席,届时尚须另外推选新掌门人,紫阳师弟,仅你一徒,到时你可不能忘了返回武当一行!” 仇恨面含戚容,点头答道:“谨遵师伯之命,孩儿泰山之行,多则三年,少则二年,定当回山请安。” 父子两人送走紫虚道长之后,也未多作停留,立即上道,奔往海州。 是夜,到达海州县城,投宿客店。仇恨缠着义父,说是行藏既已暴露,没有再乔装的必要,坚持就要恢复男身。驼侠被缠不过,只好应允,当夜就到市上买妥的衣物。 一夜无话,第二天晨曦微露就上了道,仇恨一旦恢复男儿装束,自是轻松之极,心神为之一畅。 父子一路之上,因为并不急于赶路,是以晓行夜宿。不数日,过沂州,出新泰,已到泰山境界中的莱芜县城。 只因需要事先购备一些山上用具和干粮,这夜也就宿在莱芜城里,莱芜城属交通要道,市面甚为繁荣,入夜以后,更是热闹非凡,过往旅客,贩夫走卒,与一些江湖卖艺的人物,都在这华灯初上的时候,出现在各大街要道。 驼侠、仇恨看辰光尚早,也就连袂上街溜达,沿着大街走去,一路之上,尽都是些江湖郎中,算命相士,耍技卖药以求一饱的可怜人物,无可看之地,正要转过前面横街,忽见转角之处,围着一堆行人,人堆中高竖两枝竹杆,上挂一幅对联,上联写的是“一只眼洞腑穿心”,下联是“一张嘴指引迷津”。 仇恨童心未泯,拖着驼侠袖子说道:“爹,他怎么说一只眼?难道还有独眼龙看相的?咱们瞧瞧。” 驼侠一来是好奇,二来也是没事,随着仇恨,挤进人群之中。只见当中一个年约五旬的清瘦汉子,低着头坐在一张小长方桌后写字,两根竹秆也就是绑在桌前的两脚上的。 仇恨只听得身旁的观众指手划脚,齐说这看相的是如何如何灵验,某人给他看了,说是旬日之内,要防水火之灾,结果不到五天,家里遭了一场大火,烧得片瓦不存。 又有人说某人给他看了,他说某人官运已动,不出半月就要走马上任,结果真是十天过后,某人在京里作官的舅舅已有书信来到,要某人上京做事,这瞎子倒是真灵。 仇恨听说瞎子看相,心里更是好奇得紧,趁那看相的抬头之际,定眼看去,原来只是瞎了左眼,右眼却是炯炯有神,比双眼的神光来得还要凌厉,令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这时看相的正闲坐着,仇恨一时好奇心起。走至桌旁坐下说道:“老先生,替我看看!” 独眼人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不由一愣,但却见他穿着甚好,而且面色不像是个轻浮之人,遂缓缓说道:“小哥,你是问的什么呀?” 仇恨以大人的口吻说道:“大丈夫问祸不问福。” 独眼人瞪着一只神眼,仔细望了望仇恨面容,不断点头说道:“好相!好相!老头素不奉承,以相论相,文是宰相之才,武可独当一面,文武皆通。可是眼前有一难关,恐有血光之灾,须防小人,除此一帆风顺,寿长可达九十以外……” 仇恨听说有血光之灾,还想问个明白,蓦地,人群中突然跑出一人,拦住仇恨说道:“小娃儿看的什么相,还不起来让开!” 说话甚是鲁莽无礼,仇恨不禁一怔,抬头望去,只见此人三十余岁,獐头鼠目,可是穿着甚是豪华,似是地方恶霸之流。本想给他两手,教训教训他那目中无人的狂妄,可是转念一想,适才独眼人还说目前要防小人,忍得一时之气,免除百日之忧,心念至此,满腹怒火,也就消失,摸出一锭银子置于桌心,起身就要让坐。 独眼人倒似过意不去,伸手抓住仇恨手臂,道:“我张铁嘴靠本事赚钱,小哥的相还没看完,这银子我不能收……” 仇恨见他不似一般江湖术土,内心自也钦佩,笑笑道:“出于自愿,但收无妨,只怕不成敬意!” 此话一出,在场观众同声喝采,无形中像是讽刺那华服汉子的强蛮举动,只见那华服汉子面带微怒,伸手一抓仇恨肩头,大声喝道;“你还不走,罗嗦什么!” 仇恨给他一抓,就像身不由主似的突然扳转过来,就在这转身当中,但听“通”的一声,那华服汉子却倒了个四脚朝天,观众随着“轰”的一阵大笑。 原来仇恨被那华服汉子一抓,不动声色,趁他一扳时,就在那转身当中,脚下暗往他的脚尖一踩,随着左肘顺风一带,正好摸在他的腹上,这两下都在有意无意之中使出,快如闪电,无法防备。那汉子腹部被撞,脚尖又被他踩住,退无从退,整个身子倒在地上。 这眨眼之间的事,众人看不清楚,却逃不过驼侠一双神目,只见他笑眯着眼,分开众人而跑上前去,扶起汉子说道:“犬子无意撞倒阁下,小老儿赔罪!” 华服汉子在那众目昭彰之下,又见是一老一少,不便发作,恨恨坐下,自去论相去了。 驼侠带着仇恨,正待挤出人群,蓦听张铁嘴一声叹道: “阁下之相,不看也罢!” 两人甚觉奇怪,心想世上哪有看相的劝人不来看相之理,不由停身止步,驻足而观。 华服汉子闻言,面容甚怒,大声问道:“此话怎讲?” 张铁嘴干咳一声,徐徐言道:“我张铁嘴命相是有一说一,阁下要看可不能怪我直说!” “说!”华服汉子答得颇为爽脆。 张铁嘴抹抹嘴下几根稀疏的山羊胡,道:“阁下印堂黑中带紫,三日之内定有牢狱之灾,或杀身之祸,这是你多行不义所致,如果能立时回头,皈依佛门,少做伤天害理之事……” 华服汉子来意原是想当着众人接受一番恭维,没想到一来就让仇恨给摔了一跤,心里已是十分恼怒,再听张铁嘴口无遮拦,劈里啪啦的尽是点骨抽筋的掀疮疤话,一腔怒火,哪能再忍,顺手抓起砚台,就向张铁嘴砸去,只听叭哒一声,桌椅齐倒。 张铁嘴是嘴里在说,手中在划,一没注意,砚台击中下腭,顿时断舌而死。 驼侠、仇恨距离较远,而且事出仓促,无法施救,只见围观的人,一阵哄叫,大喊杀人,片刻之间,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杀人命案,非同小可,围观人群中,也有打抱不平的,七手八脚,推着华服汉子见官去了。 经此一闹,仇恨已无乐事之心,随着驼侠回转客店。一路之上,两人谈论适才发生之事,驼袄认为张铁嘴虽是十分灵验,可是算准了别人有牢狱之灾,却没料到自己有伤身之难,言下不胜叹息。 两人返至客店门前,只见客店右侧,一块空地里,这时却围满了一大堆人,阵阵叫好之声,此起彼落,足见场内必有惊人之事。 仇恨也不管驼侠有无兴趣,纵起身形,就往人丛中钻去。 场中一个六十余岁紫面膛的美髯老人,在那十月寒风之中,兀自光着上身,显出一身结实的肌肉,旁边站着一个十四五岁,明眸皓齿的出色少女,只见那老头双手抱拳,朝四周的观众拱手为礼,说道:“诸位请稍退一步,让小徒表演两手轻身功夫给大家开开心。” 围观的人,听了老头说话,就像奉了圣旨般的轰然而退,让出很大一块空地。 老头拾起地上数根怀口粗的竹竿,每根约有四五尺长,一根根地连着绑好,竖成一条长达三丈的高杆。然后老头坐下桩式,双腿前弓后箭,左手扶腰,右手举起高杆,置于腿上。 高杆细长,迎风摇摆不定,但见老头手腕骤抖,高杆随手笔直如铁,观众一阵暴喝,掌声如雷。 这时少女已然走近杆旁,“刷”的一声,窜上杆顶,观众又是一阵叫好,只见那少女单足站在竹竿之上稳如泰山,丝毫不惧。 蓦地,老头喝声:“嗨!”单手举起高杆,绕场走了一圈,杆上少女,连同竹竿,却是纹丝不动。 老人回至场中,将杆轻轻放在地上,若无其事地打火抽烟去了。竹竿上的少女,并不因老头的松手而紧张,反在竿顶做出种种令人心惊的举动,或是“大鹏展翅”,或是“珠帘倒挂”,忽然以足钩竿,忽又以指定竿,姿势美妙却又十分惊人,场中观众,掌声连绵不绝。 突然,老头一旁又“嗨”了一声,竿头少女随即一个“观音倒坐”,头下脚上,双手合十,做出盘膝打坐的姿势,眨眼之间,少女又已改变姿势,只见她右手反抓竿尖,手臂一振,整个身形,笔直倒竖。 众人正在惊呼声中,又见竿头少女,双脚一剪,整个身子徒然翻下,三丈来高的竹竿,随着少女弯成只有一丈不到,那少女单手抓竿,旋风一般地在众人眼前掠过,吓得圈内观众,个个仰身后退。 仇恨观赏之下,不禁为这惊人的轻功与深厚的功力暗暗心折不已。 观众喝采叫好声中,旋见高竿又复原形,笔直地竖在空中,少女微微一笑,翻个跟头,跳下地来,而那根竹竿,似铁柱似的仍然竖在地上。 仇恨双眼十分犀利,看出那根竹竿似乎内有蹊跷,方在诧异,那老头已把竹竿轻轻拔起,地上竟然留有一个小洞。 难怪少女抓着竿尖迎空飞舞而竹竿不动,原来那少女早已运用功力,把竹竿插入地内。 仇恨挤出人群,心中疑团久久不释,就凭老头师徒这份功力,已是世上罕见,因何却流落江湖卖艺为生?此中原由,实难索解。 客店中,仇恨将适才所见,老头少女表演之事向驼侠一一说了,驼侠自也猜测不出究是何故。 这一夜,仇恨倒身床上,久久难以成眠。 蓦地,只觉适才竿上少女,无声无息跃进房内,含情脉脉的朝他点了点头,轻启樱唇,道:“仇哥哥,起来呀!起来陪我玩!” 这轻轻的两句话,就像含有绝大魔力,使仇恨无从拒绝,一跃而起,手牵手地奔出客店,往郊外奔去- 路上,只听那少女说道:“仇哥哥,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你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你可愿意?” 仇恨是打从肠子里就愿意了,焉有不愿之理,点头应道:“愿意,愿意,哪怕你带我到天涯海角,我也愿意,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少女抿嘴笑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是不期而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分手,能把握住眼前的一刻,我们就该尽量去享受眼前的一刻。自古好梦最易醒,又何必斤斤计较彼此的名字!” 仇恨没想到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居然说出那么一套发人深省的道理,一时惭愧得低头无语。 那少女见他默默无言,爽朗地笑道:“生气啦!是不是?那又何苦呢?本来是嘛,人生如白驹过隙,眨眼即过,凡事切莫过分认真,否则,惶惶终日,无所适从,生又何欢?” 这几句话倒触动了仇恨的灵机,只见他面色严正,徐徐言道:“小妹妹,你所说的话,并不是没有理由,不过我认为其中有点偏见,要知道,我辈身为武林中人,唯一的信条是讲求‘正义’两字,我们是为此二字而生存,假如照你所说,得过且过,岂不失去人生的意义?大丈夫生来就该轰轰烈烈为国家、为人类做番事业,不求有功,但求心之所安,方是做人的道理,否则,生来无声无败又与禽兽何异?” 少女“咯咯”一阵长笑,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居然也懂得做人的道理,好好好。就算我是妇孺之见,咱们不谈这个,免得影响玩乐心情。” 言毕,一人狂风似的,绝尘而去。 片刻,两人来到一座山的深处,一片湖光山色,映入眼帘,只见广阔湖水,清澈见底,四周环绕着红艳如火的枫树,绿草如茵,洋溢着一种清新的气息,令人陶醉,使人沉迷。 人人其中,如履仙境,顿然使你忘却一切世俗烦恼,不如意事…… 少女拉着仇恨,沿着湖泊,没命狂奔,就像一只笼中之鸟,一旦越笼飞出般的展翅高飞翱翔。 奔得累了,两人躺在那软绵绵的草地,少女偶依仇恨胸侧,美目流兮,无限柔情蜜意,一阵阵少女的青春气息,刺激着仇恨那纯洁的心灵。人非草木,熟能无情,心猿意马,欲念陡生。 正当爱意升华到最高潮的时分,只见那少女假着投怀送抱的机会,蓦然探手仇恨胸前,一阵摸索,顺手掏出那本贴身而放的“白骨神功”秘笈,亲着仇恨耳边,轻轻言道:“仇哥哥,你这本东西放着没用,不如借给我练练。” 仇恨倏然惊觉,心想:“原来你的甜言蜜语,其志在此,看你不出,却是个蛇蝎美人。”双眼一翻,道:“没想到你居然不顾羞耻,施出美人计来窃夺此书,还我便罢!否则恕我手下无情!” 那少女闻言,一反适才媚态,杏眼倒竖道:“死在眼前,尚不知悟,吃我一剑!” 语音未落,旋即长袖骤抖,亮出一把短剑,说时迟,那时快,手起手落,一剑刺来,仇恨一个“鲤鱼打挺”竟然动弹不得,眼看剑尖临胸,心头一震,猛然惊醒,原来却是南柯一梦。 一梦醒来,心中兀自怦怦跳个不停,浑身冷汗,衣襟湿尽。 蓦地,床前人影一晃,夜明眼一瞥之下,驼侠已然无踪,仇恨,心知有异,呼吸之间,人已随影穿出窗去。 月影之下,屋顶上已有四五条人影,环伺而立,一见驼侠、仇恨先后来到,当中一个鸠形鸹面、留着山羊胡的迎着驼侠,双手抱拳,说道:“大侠,久违了,老夫今宵之行,绝无丝毫敌意,大侠切莫误会,故此先行表明……” 驼侠举手还礼,面现不悦之色,道:“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石庄主既言并无敌意,想必有佳音赐我!” 那号称石庄主的哈哈一笑:“岂敢!岂敢!老夫只是专程来求借一物而已,还望大侠玉成才好!” 驼侠微微笑道:“石庄主说哪里话来,漫说是借取身外之物,即使是要在下老命,只要吩咐,在下敢不应命?……但不知庄主需要何物?” 仇恨一旁暗感诧异,因何两人言词之间均甚客气,却又不似有深厚的友谊,显然互相都有顾忌之心,究竟是何道理?难道这小山羊胡子就是义父所说,那名闻两广的毒蝎子石峰不成? 鸠形鹄面,面有山羊胡的老者,正如仇恨所想,确是闻名华南一带的武林出色人物,毒蝎子石峰。自幼得一异人传授,练成一手毒蝎功,奇毒无比。只因自将居处取名石峰庄,故有石庄主之称号,此刻一旁站立的乃是其门下四大弟子!大弟子赵智虎,二弟子王九虎,三弟子吴铁虎,四弟子李四虎,师兄弟皆以虎字排行,故有毒蝎四虎之称。 仇恨正自思忖间,毒蝎子石峰已举手朝他下指,仍然面对驼侠,神秘笑道:“不敢劳动大侠,老夫所需之物是在这小哥身上。” 此语一出,仇恨不由略吃一惊,心想,“我俩素不相识,怎的扯到我的头上来了,岂非怪事?” 心念未已,驼侠仰天笑道:“石庄主莫非酒后之语!此子何来庄主所需之物?望道其详。” 仇恨本拟严词责问,但见义父执礼甚恭,遂也一揖到地,缓缓说道:“前辈所说,究竟指的什么东西,能否一告?” 毒蝎子石峰突然脸色一沉,道:“黄山赤云峰关帝庙前冒认白无常为师的是不是你?趁人之危,夺取‘白骨神功’秘笈的是不是你?” 仇恨智慧甚高,闻一知二,听他所言,已知其来意,心中虽怒,却碍于义父在侧,不使发作,依然诈作不明来意,不愠不怒,道:“前辈所言差矣!想我仇恨,堂堂武当之后,紫阳真人之徒,浩荡师恩,末报万一,焉有叛师另事他人之理,至于说乘人之危的事,更非我武当门人所为,仇恨岂能例外!” 毒蝎子听他说得义正辞严,一时为之语塞,但却自负身为一派之主,且又当于弟子之前,如不及时扳回面子,何以为人之师!然而事实上又无适应词句可足反驳,不由怒道:“我只问你,夺取‘白骨神功’的是不是你?” 仇恨见他倚老卖老,出言不逊,也自气道:“老前辈,我与你素不相识,不过看在义父份上,尊你一声老前辈,你就应该有所知足,怎能以这种口吻对人?” 毒蝎子石峰不愧老奸巨滑,险毒无比,一计不成,又生二计,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愠声说道:“小哥,老夫并无轻视之意,只是老糊涂了,一时把你当作自己子弟,故而言不择口,小哥恕过!依你口气,敢情那本‘白骨神功’秘笈是在你小哥身上了?” 仇恨见他一反适才那狂傲之态,前居后恭的小人做作,心里已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故意避重就轻,答非所问,道:“你老声声向老前辈,句句不离‘白骨神功’,敢情你老与向前辈沾了亲?带了故?” 仇恨口口声声称那黑道魔头白无常向修为者前辈,自有其中道理,读者如不健忘,当仍记得白无常向修临终赠书的一段往事。仇恨有感白无常居然肯将武林中无数人觊觊的上古奇书相赠,显然已将自己视同子侄,白无常虽臭名四溢,然对自己却有深情存在。这也是仇恨知思不忘的美德。 毒蝎子石峰心知此子难似对付,眉头一皱,又生一计,只见他阴阴一笑,道:“没想到武当门人居然也怕我毒蝎子石峰!哈哈哈……” 仇恨到底是血气方刚之年,不容人激,面色微变,道:“我怕你何来?” “既不怕我,为何避开正题不答!”毒蝎子石峰见计得承逞急急应道。 仇恨双目一瞟,似有鄙意,道:“不是我不敢答复你,也不是我不敢承认,‘白骨神功’秘笈确在我手,不过,我不是像你适才所说的什么乘人之危,夺取而来,而是光明正大,堂而皇之接受向老前辈所赠,我言恐你不信,九州八奇,儒侠孔前辈可作证,所言非虚。现在你问我的我已答复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毒蝎子石峰闻言,陡然仰天哈哈大笑,自言自语道:“我毒蝎子不虚此行也!” 此时,驼侠面上露出前所未有过的凝重神色,朝仇恨暗中打了个手势,示意是大祸当头,需要小心应付。 驼侠明知毒蝎子石峰此语为何而发,但仍装充耳不闻,故露惊异神色,问道:“石庄主因何突然长笑?” 毒蝎子石峰一味笑道:“白无常向老头一死……‘白骨神功’归我所有,不出几年,武林之中还不唯我独尊?哈……哈……” 仇恨故作不知,问道:“何以见得‘白骨神功’又归你独有呢?” 毒蝎老石峰收敛笑意,道:“就凭我这老面子,向你讨取,相信你该不会拒绝吧!再说,你们武当派一向号称光明正大,鄙视旁道邪门,你要它又有何用?” 仇恨心想:“你也未免过于自信了,我拿它虽然毫无用处,可是我也不能眼看它流落江湖,贻害人世呀!”心里在想,嘴上仍然打趣道:“如果我不肯卖这面子,你不是称雄不了吗?” 言毕,故作傻笑,又道:“假如我宁愿毁掉,也不给你,又怎么办呢?” 毒蝎子石峰嘿嘿一阵冷笑,瞪着一双蛇目,道:“小娃娃,你可知我石峰一向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风吗?” 仇恨也学着毒蝎子的样子,笑了一阵。道:“你又可曾听说我仇恨一向嫉恶如仇,抱有剪尽天下恶人,发扬正气的雄心没有呢?” 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不徐不疾,就像根本没把石峰放在眼里似的,一代魔头,甚至连驼侠见了也要畏惧三分的毒蝎子石峰,哪里忍得下这口气,脸色修变,双眼一翻,喝道:“念你是邵大侠之义子,老夫有好生之德,饶你年幼无知,乖乖地献出‘白骨神功’秘笈还则罢了,如若不然,休怪老夫手下无情!” 言毕,双眼凝视仇恨,急切等待他的答复,只见他微微翘首,望着黑暗的长空,就像没有听到石峰所言,旁若无人,若有所思似的神情。 毒蝎子石峰直气得两眼发直,脸色铁青,大叫一声,道:“小子,你装聋作哑,视老夫为何人?须知老夫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但碍于邵兄与你有父子之情,未便下此毒手,如今老夫只问你一句,肯或不肯,一个字或两个字,干脆答来!” 驼侠见状,知已到了决裂的阶段,绝非三言两语即可免除干戈之累,心中暗想:“毒蝎子,你也未免欺人太甚了,明知我俩有父子之情却又苦苦相逼,眼中岂不视老朽如无物?如若再不挺身而出,老朽一世英名何在?又有何面目偷生人世?纵使你有三头六臂,老朽也要跟你一较雌雄。” 这些念头在驼侠心中快如电光石火般的一掠而过,只见他,手肘一晃,已然抽出插在腰间那乌黑发亮的铁旱烟汗,微微笑道:“庄主不必逼人太甚,此刻既然老朽在场,庄主不妨冲着老朽而来,如果赢得老朽手中一根烟杆,老朽父子自无话说,假如不幸败在老朽手下,那么从今日起,你们师徒就得隐名换姓,不得再混迹江湖,老朽言尽于此,庄主不妨三思而行。” 毒蝎子石峰凝神细听驼侠说完,倏然一阵冷笑,脸色由盛怒而渐见缓和,眉头陡然一皱,双目左右一扫,然后说道: “驼大侠所言正合吾意,咱们虽曾多次见面,究竟没有机会接手过招,今天正是天赐良缘,老夫自不量力,要向大侠领教领教……” 语声未落,只见师徒五人,就像有人发号施令般的,同时右手微扬,发射出五缕微细如针的青光,嘶嘶风响,有如电光闪烁般的朝驼侠激射而来。 驼侠闻声色变,知是对方已使出宇内一绝的“五蝎连环矢”,眼看避无可避,腰身一挺准备拼着一死。须知“五蝎连环矢”,乃是毒蝎子潜心研究十余年,独创一门的暗器,那暗器似镖非镖,似针非针,外形如镖如针,其实是像剑头般的玩意,而那矢尖又分有两头,就像蝎子头上的两把利钳,遇风张开,见肉收紧,一旦碰着人体,就如两把钳子似的紧紧扣人不放。而那“五蝎连环矢”却又如阵势一般,须得四人同时使用,算定了对方所有可以逃走的方位,连环射出,百发百中,故此无论如何躲闪,却总难逃一矢之危。 驼侠正在闭目待死,蓦地,忽听“叮当”几声,响于耳际,一阵凉风,掠过面门,睁眼一看,但见仇恨手执金龙赤火剑,停身于侧,又见两点寒光,迎空飞去,心中不觉大为诧异,仇恨何能出手如此之快?而那两点寒光又分明是暗中有人出手相助,怎地却又不见人影? 驼侠能逃此难,也是命不该绝,主要得力于仇恨的机警聪明,毒蝎子石峰说话前的神色,早被仇恨一双夜眼看得一清二楚。 当他脸色由盛怒而转为缓和,仇恨已知其中必有阴险诡计,再见他双眉突然一皱,两目左右横扫,心中更是了然,警惕之心,油然而起,是以能及时出手如电,一剑扫落三支毒蝎矢,然而那两支突然被击飞半空的毒蝎矢却又令他十分迷惘。 这时,毒蝎子师徒五人一见“五蝎连环矢”被破,自也是心胆俱惊,可是毒蝎子石峰,到底不愧一代魔头,蛇目一瞥之下,竟已看出其中奥妙,只见他面色凝重,头略上仰,徐徐说道:“何方鼠辈,竟敢破我‘五蝎连环矢’!还不现身受死!” 众人正自屏息静气,倏然人影一闪,只见夜光暗淡中,已有两人立身众人当中,神色自若,就像不知刚才所发生的事似的。 仇恨眼尖,蓦然暗叫:“啊!是你!” 第十六章 闪身出现的两人,一老一少,却是黄昏街头卖艺的老头少女,仇恨一眼瞥及,陡然想起梦中情景,不由失声叫了起来。 那美髯老人稳住身形,旋即启唇说道:“庄主别来无恙!不知可识老朽否?” 毒蝎子见是美髯老人,神色一变,犹自强作镇定,但却掩饰不了面部尴尬之情,嘴角抽搐,道:“余千,老夫与你素无过节,因何三番两次跟踪,究是何理?” 毒蝎子石峰道出老人之名,驼侠微感惊讶,暗想:“燕山孤老余千,平生孤高自恃,仗着一身尊称天下的惊人轻功,不愿与世俗随波逐流,自从收徒后更是绝迹江湖,武林中人,识者甚少,因何却三番两次跟踪毒蝎子石峰?又因何肯出手相助?岂不令人匪夷所思!” 驼侠思忖之间,只见燕山孤老余千言道:“老朽与这位也是素昧平生,毫无半点交情,只是庄主未免出手过于险毒,是以老朽不能见死不救!” 燕山孤老余千顾左右而言他,并不答复连日跟踪之事,毒蝎子石峰不禁大怒,两袖一摆,做出一个迎敌的姿势,喝道:“好!我就看你余千能有多大本事,敢来挑这梁子!” 燕山孤老余千哈哈笑道:“庄主何必大动肝火?须知老朽早已封刀,不再杀生,庄主如果定要较量……雪儿,你陪石庄主走上两招,可别忘了石庄主辈份极高啊!” 那名叫雪儿的少女闻声亮剑,抿嘴微笑道:“孩儿遵命,石老前辈请赐招!” 毒蝎子石峰见他师徒那种有如儿戏的神态,不禁五内生烟,怒道:“也好!先收拾小的再收拾老的……” 仇恨一旁眼看动手在即,倏的窜前一步,打断毒蝎子石峰话语,双手对着燕山孤老余千一拱,眼带感激之色,道:“老前辈出手相助,晚辈感激万分,只是石庄主今宵却是冲着晚辈而来,冤有头,债有主,这事还是让晚辈自行了断,免得老前辈无谓交怨结仇。” 燕山孤老余千闻言,哈哈笑道:“小子!有你的!” 言毕,摆了一个手势,叫雪儿闪开让过。 就在此时,毒蝎子石峰身后,突然闪出大弟子赵智虎,拦住师父说道:“师父,且让徒儿接过两招!” 毒蝎子石峰,嘴角一歪,显出十分得意的神气,似乎在说,你们弟子都能当仁不让,本门徒儿自也不弱。只见他退后一步,道,“智虎,小心了,可不要丢人现眼”! 赵智虎应声:“遵命!”两手骤动,右手抽出青铜薄刀,左手就在抽刀之际,一支毒蝎矢已悄然无声地发了出去。 仇恨由于从适才那招“五毒连环矢”中,已知毒蝎子石峰师徒为人阴险,早已提防在心,今见他两手齐动,暗地测知其中必有蹊跷,果然不出所料,连忙挥手一剑,“啪”的一声,将那毒蝎矢击飞,怒道:“原来你们师徒就是以此扬名武林呀!” 赵智虎被他一言激怒,不再答话,倏然一掌劈去,随着掌风,人刀俱进。 仇恨见他一掌劈来,霎时,一个制敌妙计,掠上心头,只见他腰肢一闪,突然拔起身形,窜上半空,但听得“哎哟”一声,众人大惊失色。 原来仇恨此招用得极险,乃是险中套险的招式,明看只当他是纵身逃避,实则人至二丈,突然真气一沉打下“千千坠”身法,硬将整个身子生生压下,仍是头上脚下,装着挨了一掌,功力全失而坠的模样,直挺挺地掉了下来。赵智虎一时不察,招式略带迟缓,仇恨就在脚将沾瓦之际,骤然出手如电,一剑刺去,赵智虎躲已不及,肩头已然衣破血现,“哎哟”一声,翻身倒于屋面。 驼侠看清原由,哈哈笑道:“好小子!算是给你老子露脸啦!” 那边师兄弟三虎,搀起老大敷药治伤去了,毒蝎子石峰气得咬牙切齿,恨恨叫道:“孽畜,竟敢诈死伤人!” 仇恨冷哼一下,道:“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小爷这是手下留情,要不早就叫他一命归西去了!” 燕山孤老余千也自愤然不平,道:“单打独斗,又没象你们似的以暗器胜敌为荣,有何不公?战术上的运用全凭个人机智,两人相斗,斗的也就是智与勇,令徒有勇无谋,只怪你身为师尊的教导无方,怎能怪人诈死!” 燕蝎子石峰闻言,不啻火上浇油,面色陡变,咬牙喝道:“休得在此饶舌,老夫今宵要你好看!……” 话未说完,“呼”的一掌扫去,毒蝎子石峰此掌乃是恨极而发,力道奇大无比,仇恨近在咫尺,心知此掌厉室,闪身一让,横出数尺,燕山孤老余千离得较远,侧面左腕一翻,也是一股强风,硬将毒蝎子石峰那股掌风,斜推了开去,化于无形,然后缓缓说道:“我看你有多大能耐,居然口出狂言。” 燕山孤老把话说完,双手一摆,示意大家不要上前,静待毒蝎子的变化。 毒蝎子石峰一掌落空,更是怒不可遏,但见众人停身不进,不禁洋洋得意,道:“老夫只当你们都是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原来却是怕强欺弱的窝囊废……” 说话之间,只见人影一闪,那名叫雪儿的少女,已然亮出一把既薄又窄、青光闪闪的短剑,停身在毒蝎子石峰身前五尺之处,笑眯眯道:“石庄主,小辈斗胆,敢请庄主赐教两招!” 只见她双手握剑,剑尖朝下一点,做出一个晚辈对长辈出手前的执礼姿势。 毒蝎子石峰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意,也不顾什么长幼之分,“呼呼”就是两掌齐发,由此可知他是恼怒到了什么程度。 仇恨一阵骇然,继之一想:“就凭她那竿上的轻身功夫,毒蝎子恐也难以有所作为,我又何必白担心呢!” 仇恨虽然一味开异自己,不必为她担忧,然而两眼却全神贯注,一眨不眨地凝视两人,甚至比自己对敌时的心情还要紧张几分,蓦地,他下意识地感觉到有两道锐利的眼光,正朝自己身上射来。 暗中左右打量,只见燕山孤老余千,不但不注意面对强敌的徒儿,反倒若无其事地侧着头,两目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神色,正在凝视自己,可是从那慈祥的面部表情中,似又没有含着丝毫恶意,这又怎能不使仇恨陷于一阵迷惘? 燕山孤老似已洞穿仇恨心意,微微一笑,掉头过去,这虽是普通善意的笑容,这时却在仇恨心中激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那少女如此的关心,而引起适才失态的表情,老人那种神秘的一笑,不正是为自己的失态而发?想着想着,不禁哑然失笑了。 思忖之间,已见那少女右手右足,猛然迈进一步,斜着身子疾如电光石火,窜入两股掌风之隙,一剑刺去。 毒蝎子石峰哪能料到一个双辫女娃,居然有此高深的轻功,及时窜入自己两股掌风之间欺身进招,不禁暗吃一惊,眼看剑尖分心刺到,猛喝一声:“来得好!”身形一矮,超过剑,却往少女下身抓去。 少女万没想到一代魔头,居然出此下策,然而一招用老,撤招已是不易,顿时急得粉脸通红,暗骂一声:“不要脸!”双足一顿,拼着伤足之险,人已打从毒蝎子头上,掠了过去,只听得“哎呀”叫声,毒蝎子手执一只三寸绣花鞋,扬空举着,哈哈笑将起来。 少女又羞又惭,低头一看,幸而裹脚布尚未松散,手中青锋一抖,又要刺将前去,蓦地,身前人影一闪,燕山孤老已然拦住去路,低头对着少女,轻轻言道,“雪儿,待为师的替你取回鞋来!” 燕山孤老余千转过身形,面含怒色,道:“想不到江湖上称字号人物的石大庄主,居然也那么卑鄙下流,难怪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老朽早就说过,杀心已泯……” 毒蝎子石峰闻言刺耳,不待语尽,抢道:“少说废话,如能抢去此鞋,老夫立时道歉告退。” 此一难题,不啻晴天霹雳,众人皆吃一惊,须知两个高手对阵,胜负已是难测,如说夺取对方手中之物,无异海底捞针。燕山孤老更是进退两难,若不答应,自己身份颜面有失,要是应许,势必比登天还难;正自犹豫不决,焦急万分之际,仇恨一旁嘻嘻笑道:“石庄主,这样打打闹闹不是办法,你不是为的‘白骨神功’而来的吗?这样好了,横竖我保有这本东西也没什么用处,不如给你算了,免得大家伤了和气,犯不着,是不是?” 驼侠不觉暗自奇怪,这小子怎地忽然那么慷慨起来,想必其中必有名堂,我倒看他怎么变法。 燕山孤老却持着不同的想法,不管他其中玩的什么玄虚,总而言之,目前的窘境被他一言解去,感激之意,油然而生,不由向他多看两眼。 那叫雪儿的少女却被仇恨那几句话给弄急了,她一心只念着自己的一双鞋,毒蝎子已有了言语,而凭师父那一身罕有的武功,还不手到拿来,然而她又哪里知道毒蝎子也是不可一世的人物,是以此时反而对仇恨起了反感,暗中责备他不该在师父还没夺回鞋子之前把话题岔开,故此美目含怒,恨恨地瞪着仇恨,久久不放。 毒蝎子石峰听说肯将“白骨神功”秘笈交出来,还以为真是自己的声望已把他们震慑住了,嘿嘿一笑,道:“早知如此不就结了,也不必费这么多唇舌啦!小哥,看你年纪虽小,倒不失为识时务之俊杰……” 仇恨没等他将话说完,两眼一眨,道:“慢来!慢来!我话说是说过了,‘白骨神功’秘笈决定奉送,不过,我有个不成条件的要求,在庄主说来,那是易印反掌,并不怎么困难……” 毒蝎子石峰急道:“你有什么要求?干脆点说吧!别耍太极拳了!” 仇恨心中暗喜,知道老贼已然上钩,徐道:“久闻庄主使得一手好暗器,这么着,我送你一本上古奇书,庄主表演一手神功,让我们开开眼界,这样交换,庄主该不会拒绝吧!” 言毕,套剑入鞘,旋即俯身掀起一角瓦片,略为使力,瓦片已碎于手中,轻轻在掌中抛了一抛,又道:“庄主,这里是五颗碎瓦,我数一二三,抛上空去,庄主如能把这几颗碎瓦击飞,以碎瓦不落屋面为准,‘白骨神功’秘笈马上奉送,绝不反悔。” 毒蝎子石峰一听暗喜,心想,“这点玩意,在我岂不如探囊取物一般,有何难处!”当下把鞋往腋下一塞,双袖同时微微一抖,站好一个姿势,说道:“小哥,咱们可是君子一言哪!” 仇恨一瞥之下,暗自发笑,道:“我仇恨一向说一不二,岂敢骗你石庄主不成,听着……一……二……请注意……” 三字尚未出口,毒蝎子石峰睁大眼,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紧张神色,紧盯着仇恨右手,似乎连呼吸都已停止。 这是一般人的常倩,紧要关头,谁都会不由自主地流露这种表情,何况在众目昭彰之下,如不聚神会神,万一失手,岂不贻人笑柄! 仇恨眼看时机已到:“三”字突然出口,跟着挥手一抛毒蝎子石峰简直分秒不差,就在那“三”字话音未落之时,两臂齐扬“嘶嘶”几声风响,“毒蝎矢”已追着碎瓦射去。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蓦地,只觉人影一闪,打从石峰肋下经过,真是快如流星,疾同闪电一般。 众人定睛看时,燕山孤老手执花鞋,笑道:“石庄主,鞋已在此,多谢了!” 燕山孤老飞身夺鞋,别人不知,仇恨则看得清清楚楚。原因是仇恨心中早已算定毒蝎子石峰绝不会把一双穿过的女鞋藏入衣内,故此想下此计,夺取花鞋。可是却没想到燕山孤老余千棋先一着,是以脚跟稍动,旋即定了下来,朝着燕山孤老发出会心的微笑。 以毒蝎子石峰手上功力而言,如在白天,一手同时想要击中几个游动目标,倒不是件极为困难之事,但此时正是深夜,因此势非双手不可,否则,必难全部命中,是以一时大意,竟把肋下之鞋忘了,此时反被取笑,不由怒道:“老少滑头,狼狈为奸,老夫焉能饶你……” 说罢,就要躬身进掌,仇恨哈哈笑道:“且慢?你身为前辈,怎地不讲信用?” 毒蝎子石峰闻言甚感诧异,急道:“你们一老一少,定下诡计夺取花鞋,怎么倒说老夫不讲信用?你说!” 仇恨微微一笑,道:“老前辈刚才听看到的瓦片共有几颗?你所发出的暗器又共有几枚?” 毒蝎子石峰断然说道:“你发出的瓦片共是四颗,我所使的‘毒蝎矢’当然也是四枚,何必多问。” 仇恨道:“这就对了,刚才我已有言在先,说明是五颗碎瓦都要击飞方能算数,如今只有四颗,怎么不是你不讲信用!” 毒蝎子听他如此一说,敢情“白骨神功”秘笈还有希望,急切之情,稍见缓和,遂道:“谁叫你不五颗齐抛?” 仇恨笑一笑,道:“我可没跟你讲定是五颗齐抛还是五颗分抛,不过,这并没有多大关系,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果庄主仍能击飞最后一颗,‘白骨神功’秘笈仍归你所有,怎么样?” 毒蝎子听他言之有理,再加本身胸有成竹,点头应道:“抛!” 但见仇恨一抛,毒蝎子石峰跟着手一扬,片刻,忽听瓦面“啪”的一响,显然是碎瓦落下之声。 因何毒蝎子这颗并没击中,并非笔者故弄玄虚,须知仇恨乃是存心戏弄,焉肯将一本上古奇书平白送人,何况那又是于世有损无益的东西,故此在那最后一颗瓦片尚未抛出之前,早已暗运指力,将瓦片一捏,分成二粒,一粒抛出,连忙反手抄到背后,两指轻轻一弹,是以一粒虽被毒蝎子石峰击飞,但却仍有一粒落下层面,此事众人皆未发觉,只有仇恨心理明白。 毒蝎子石峰闻得屋面发出声音,不禁大惊失色,暗想:“自己一手‘毒蝎矢’,曾经多年苦练,数十年来万无一失,适才响声岂不怪哉?然而死无对证,却又奈何!”正自思忖之间,但听仇恨叹声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可惜呀!可惜!” 仇恨此语,明为叹息,实是挖苦之意,毒蝎子石峰一向霸道成性,而且又是处于众目睽睽之下,哪能忍得这口闷气,大喝一声,势如山崩地裂一般,指着仇恨怒道:“小子,成心戏耍老夫,今宵如不取你狗命,老夫枉自为人……” 说话之间,已然一掌劈去,势猛力沉,无与伦比。 仇恨见他一掌劈来,则要在少女面前显示本事,二则意若试探本身功力,是以不闪不让,手腕骤翻,也自推掌相迎。 一个是衔恨而发,一个是存心卖弄,两股掌风,有如排山倒海,“砰”的一声,两人各被震退三步。 毒蝎子石峰暗自赞叹对方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居然有此深厚功力,硬接一掌而未伤毫发,但却极不服气,暗中提起一股真气,右袖一扬,三矢齐发。 仇恨连退三步,似乎早已算准对方有此一着,就在他扬手之际,已然一个“旱地拔葱”,窜起二丈来高,“毒蝎矢”打从鞋底穿过。仇恨又在纵身而起当中,已将金龙赤火剑拔出在握,身手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但见他身在半空,骤然一折,反上而下,一抖宝剑,刺出三朵剑花,分刺毒蝎子双肩后心。 毒蝎子石峰正自奇怪此子何以如此机灵,竞能事先猜知有此一着。思忖间,蓦觉风生背后,急忙矮身向前一滚,避过一招。 蓦地,但闻一声大吼,又是一声尖呼,接着“当当卜卜”几声连响,跟着又是“哎哟”一声惨叫。 只见毒蝎四虎中的老三吴铁虎,已在惨叫声中,穿腹而亡。 一阵响声及吴铁虎之死,俱是发生在眨眼之间。原来正当仇恨折身而下,剑刺毒蝎子石峰之时,一旁站着的毒蝎三虎,一来眼看师父危急,二来想趁仇恨尚未落地,不易闪躲之际,三人同时扬手各发一矢,向仇恨击去。 仇恨一向精灵过人,虽在出招之中,仍能耳听四面,突闻嘶嘶风响,知有暗器击来,夜明眼一掠之下,三枚毒蝎矢已分左右两面袭到,急忙双脚一勾,扳正身形,一剑扫去,把右边的两枚毒蝎矢扫落瓦面,是以“当当卜卜”连响,同时左手伸出两指,顺风一夹,将那左边一枚毒矢钳在指中。 此时,那叫雪儿的少女早已把鞋穿好,忽见毒蝎三虎暗算仇恨,不禁杀心顿起,一抖手中青锋宝剑,就像箭射般向三虎刺去,吴铁虎因夹于当中,闪躲不及,被她一剑穿腹而亡。 毒蝎子石峰闻得身后“哎哟”惨叫,心中已知不好,回头看时,爱徒已然死在少女剑下,大吼一声,翻身就向少女扑去。 那少女似乎情知毒蝎子石峰在作困兽之斗,当下不作正面接触,展起师门绝艺“追风捕影步法”,绕着毒蝎子石峰转了起来。 这一招施展出来,但见快若飘风,眨眼之间,已在毒蝎子身前左右,走了两个圈子,其轻功之深,就连一代奇侠邵松也自惊叹不如。 毒蝎子石峰自知轻功逊人一筹,虽然不想被困当中,然而对方身法之快,已不容许突围而去,只得用足全部心神,随着少女影子,原地滴溜溜地也转了起来。 如按功力来说,少女乃是以轻功闻名天下的燕山派老余千唯一弟子,毒蝎子石峰自是难与相比,不过毒蝎子石峰究非泛泛之辈,而且少女兜的是外圈,范围较大,故此相形之下,难分轩轾。 那少女转眼之间已走了七八个圈子,在这七八个圈子之中,少女手中青锋剑领频一点一收,逼得毒蝎子东跳西纵,就象要猴戏似的逗人发笑。 毒蝎子石峰被逗火起,猛然右手衣袖略抖,露出一柄簿如蝉翼,软如绳索,约有四尺来长的明亮软剑。 只见他拖着软剑,迎风一抖,“铮”的一声,软剑笔直如山。 毒蝎子石峰积十余年之岁月,炼成此剑,取名“白蛇软剑”,不肯轻易显露,因而武林中人,知者甚少,今既亮出,可见恼怒到了什么程度。 驼侠老于江湖,一瞥之下,已看出毒蝎子手中兵器一切怪诞之处,当下提起戒心,凝目注视他的动静。 少女绕到第十四圈时,愤然叱喝道:“接我这剑!” 右手青锋,似点实劈,朝着对方肩胸划去,出手狠疾异常。 毒蝎子石峰一见对方剑尖划到,身形急转,避开敌人凶锋,跟着手中软剑疾如风雨般往她剑身硬砍下去,但听得“嗖”的一声,少女手中青锋剑已脱手飞上半空,少女不由大吃一惊,一愣之下,毒蝎子石峰的软剑已然刺喉而到,眼看无可抵御,只得闭目待死。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倏然“当”的一声响亮,有人架开这剑,睁眼看来,但见驼侠手执烟杆,已与毒蝎子石峰斗在一起。 毒蝎子石峰的“白蛇软剑”,乃是别出心裁的一种武器,平时刻软如棉,一旦施展却又钢硬似铁,并能随心所欲,软硬兼施,少女哪能知道,是以手中青锋剑,竟被软剑卷飞离了手。 驼侠早巳注意,一见少女宝剑卷飞,既已纵身上前,果然及时磕开软剑,救过少女的一命。 月光之下,但见两条人影,上下飞舞,左右盘旋,杀得难解难分,快捷无伦。 酣斗中,只见毒蝎子石峰右剑左掌,攻忽变守,守候转攻剑法凌厉之极。驼侠只是沉着应敌,尽量避免与他手中软剑接触,紧守中偶然乘隙递出数招,倒也招招狠辣,惊心动魄。 两人辗转攻拒,三十招内,竟然不分上下,驼侠原先只是久闻其名,并不知道他真实功力为何,故此存有几分戒心,如今既经接手,已然掂出对方斤两,战法自又不同,就在这三十招一过,倏然反攻为守,展开非非和尚绝艺,如同生龙活虎一般。 片刻之间,已把毒蝎子石峰迫得险象环生,须知毒蝎子石峰扬名武林,称雄两广,全凭一手百发百中的毒蝎矢,和那师徒五人的“五蝎连环矢”阵,如今四徒之中,一伤一亡,而且近身肉搏,又遇一代奇侠,招架已感心力不济,毒蝎矢更无法运用,虽然手中软剑鬼神莫测,软硬可用,但对方杆式却奇诞之极,根本无法接触得上,因而无从施展软剑神威。 蓦地,忽听一声:“接着”!驼侠以为又有暗器来袭,招式一慢,毒蝎子石峰已一跃跳出战圈,叱道:“我自斗她,却干你这驼子甚事?” 驼侠冷冷笑道:“庄主不是冲着我邵松父子而来的吗?怎的却找别人晦气?” 毒蝎子石峰一言不发,左旁一挥,三枚毒蝎矢激射而出,两枚打向驼侠,另一枚却射向一旁站立的少女。 这一下去势既快,复又事出倏然,驼侠武功虽高,自也难档两枚,死马权当活马医,铁烟杆往前一点,“当”的一声,火花四溅把一枚毒蝎矢磕飞,可是另一枚却从侧面射到,蓦地,忽听“叮”的一声,原来仇恨已将指间所钳的一枚毒蝎矢弹出,正好与毒蝎子石峰所发出的碰个正着。 那少女因为距离较远而且轻功极佳,身形一闪,只听“啪”的一声,毒蝎矢已落于瓦面,将一块瓦片击得粉碎。 就在这眨眼之间,毒蝎子师徒已翻身下屋逃去,只听得远处一声冷笑,道:“如要活命,十日之内,带书沂山见我!” 驼侠闻言一怔,脑筋急速一转,突然悟出其中道理,急道:“恨儿,过来!”。 仇恨吓了一跳,但又不知事出何因,只好一步一步走向前去,还没走得两步,驼侠已然一个箭步,窜进仇恨身前,一把就将他左手腕紧紧钳住。 这异常的动作,本能的使仇恨猛然一缩,但却没滑出驼侠手掌,驼侠又道:“别动!矢上有毒!” 此语一出,众人皆吃一惊。 仇恨连忙低头一看,只见拇、食两指已然青肿,随即渐渐觉麻木。驼侠伸手扯断一截衣带,将仇恨手腕紧紧缚住。然后掏出一粒药丸给他吞下。 这时燕山孤老余千和那少女也已围近前来,燕山孤老见状,连忙提起刚才接着少女的那把青锋剑,用剑尖划破仇恨两指指心,但见一滴滴的紫血,滴了出来,仇恨不禁大骇,面青,惊道:“爹,孩儿手指又未破伤,只不过碰了一下那矢,怎的如此厉害?” 驼侠面现戚容,道:“此矢极为歹毒,见血封喉,你虽皮肤未破,然而时间过久,毒已渗入毛孔,也是严重之事。” 言毕,连声喟叹,燕山孤老劝道:“事已至此,从速回房计议良策,而且青肿之处需要热巾包敷,以免毒发奇痛。” 说话之间,仇恨已隐约感到手腕以下,就如同浸在寒冰之中似的恶痛如裂,虽然仍能强作压制,可是额角之间,汗光已现。 四人落至客房,但见人头钻动,想是店中旅客好奇探望,四人不加理会,来至,驼侠房中,服侍仇恨躺下,两老退出房外,留下少女张罗热巾替他换敷痛处,四人本是两家,但此时无形中却如同一家人一般。 燕山孤老师徒宿的也是此店,驼侠随他退出自己卧室,来到余千之房,其用意乃是惟恐仇恨听了所说的话而焦急,于伤情无益反而有损,故此避了开去。 两人略为寒喧,互道仰慕之意后,随即论及仇恨伤情。 且说仇恨躺在床上,正在痛不可忍中,忽觉少女伸手摸他宝剑,一时之间,仇恨不明其意善恶,忽又想到梦中夺书之事,不由反手一抓剑柄,两眼圆睁,以敌意的眼光凝视少女,久久不舍。 少女似已察知其意,盈盈笑道:“别紧张,我不会要你的剑,我只是想替你解下来,让你躺得舒服一点。” 仇恨见她美目流露一片真情,又想到她师徒双欢前来救过义父一命,不由面带愧色,徐徐把手放下,言道:“难为姑娘好意,请原谅我小人之心!” 少女抿嘴一笑,道:“兵器乃是武人第二生命,需要处处提防小心,我怎能怪你?……别我姑娘,就叫我雪儿好啦,下雪的雪。” 话毕,随着含羞一笑,跑出房去。 片刻,只见雪儿端进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来,水里泡着数条敷巾,仇恨过意不去,说道:“雪姑娘,咱们初次见面,怎好劳动你亲自跑进跑出,叫伙计弄就得了。” 雪儿故作生气状,小嘴一嘟,道“你替我设计夺鞋,我还没谢你,怎么,我替你弄点水就不应该?再说……咱们早就见过啦!” 仇恨甚觉惊讶,双眉微皱,道:“咱们早就见过?……你认识我?” 雪儿一面替他敷手,一面笑道:“昨晚上我在竿上就见过你啦,你不是在下面看我表演吗?怎说我们不是早见过了?” 仇恨这时方才领悟,朗笑道:“你眼真利!” 雪儿发出神秘的一笑,然后说道:“咱们吃这一行饭,不利就行了呀!” 仇恨倏然两眼一翻,显出甚为疑惑的脸色,问道:“看你师徒两人,不象是吃这一行饭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街头卖艺?雪姑娘,你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雪儿正要启齿作答,忽见师父步入房来,遂又闭口不言。 驼侠与燕山孤老步人房内,只听燕山孤老对雪儿说道:“雪儿,为师要回燕山取药,十日之内定回此地。你留此照顾仇小哥,不能顽皮……这位是邵老前辈。” 雪儿闻言,面红过耳,低头向驼侠道了万福,道:“徒儿遵命!” 那边驼侠也对仇恨说道:“恨儿,你的伤势不轻,不能随便劳动,好好的躺着休养两天,为师前往玉皇峰讨药,两日便回,店中我已交代,茶饭自会送来……雪姑娘,劳驾你啦!” 雪儿轻轻言道:“老前辈只管放心,晚辈尽力就是。” 两老连夜离店而去,仇恨以奇异的眼光,目送两人出房,暗道:“雪儿师父跟我们父子毫无瓜葛,怎的三番两次出手相助,先是救过义父,如今又为自己伤势而甘冒日夜奔波之苦,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须知燕山孤老余千师徒两次冒死相救,其中当有原因,只是时机未到,笔者不便表露,客官继续看志,日后当能明白。 且说二老开启房门,燕山孤老余千将出手相助原因附耳告诉驼侠之后,当下旋即商讨仇恨负伤之事,余千记起昔日师父圆寂之时,还有解毒仙丹,只因余千一向孤高自许,很少过问世事,是以甚少怨仇之人,故此下山之时,没将解毒仙丹带在身旁。今见仇恨伤重难解,遂自告奋勇回山取药,然而燕山还在热河、河北两省交界,以燕山孤老之绝顶轻功,日夜兼程尚需十日始能回转,而仇恨所服驼侠之药丸,只能保住三天元阳,过时无效,且驼侠身旁丸药已然用罄,势非就近取得类似药丸不可,除了泰山丐侠勿弃近在咫尺,别无他人可求,两人亦曾想到二小安全问题,商议之下,推测两日之内,将不致有何危险,毒蝎子自侍矢毒非他莫解,十日之中,或不致再来,是以两人放心前去。 仇恨青肿的手,虽让雪儿不断的换敷热巾,渐渐止了痛楚,然而两指之毒,已然散发到整个手掌,片刻已然肿得似圆球般的。 雪儿武功虽高,心肠却软,见他那逐渐肿大的手,不禁珠泪偷弹。 先前两人话不离嘴,可是二老走后,两人反倒默默无言,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仇恨发觉雪儿面带悲容,有了话题,遂道:“雪姑娘,干嘛不高兴呀!是不是师父走了,舍不得?” 雪儿乍听之下,心中微感不悦,暗道:“别人是为你而难过,你倒不识好歹,出言取笑。”本想反唇相讥,又怕影响他那伤势,装着笑脸,道:“别开玩笑,又不是三岁两岁,还离不开师父吗?我才不象你呢!听说邵老前辈要走,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仇恨本想打趣雪儿,没想到反被她占了便宜,哈哈一阵大笑,接着“哎哟”连声。 仇恨一阵大笑,震动全身,青肿的手掌,自也遭受波及,痛得呼叫出声,雪儿急忙近前察看,问道:“怎么啦!好好的怎么叫了起来了?” 仇恨勉强忍去疼得将要掉下的眼泪,道:“谁叫你惹我笑嘛!我一笑,手臂震动就痛得忍不住叫了起来。” 一阵剧痛之后,雪儿不敢再多说话,沉默之中,仇恨迷糊睡去。 第二天醒来,发觉雪儿倚在床沿,睡意正浓,触景伤情,猛然想起黑蜂洞中与翠姊姊共处一穴的情景,如今虽然受伤卧床,但却有雪儿照顾作伴,而翠姊姊处在朝不保夕的危境中,又有谁能替她分忧解愁?思念至此,不禁暗然神伤。 一个受伤或患病的人,最忌心情不定、胡思乱想,仇恨难以例外,尤其是一向动惯了的人,一旦静了下来,脑里片刻不停,他想到家仇,想到师恨,想到翠儿、萍萍、还有魏苇…… 思潮起伏,伤情随着加重,浑身滚烫如火,唇舌焦干若裂,又因热巾停了一段时候,没有换敷,更是痛不可忍,仇恨眼看雪儿睡意正浓,不愿惊醒,勉强挣扎欲起,偶一震动,痛人心脾,“哇”的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雪儿梦中被他惊醒,一看仇恨面红似血,心知不妙,一瞥之下,见他呼吸已停,显已昏死过去,连忙提起真力,为他推宫活血。 约有盏茶工夫,仇恨悠悠醒来,雪儿那里已是香汗涔涔。 这一日,雪儿虽然不断以热巾为之敷换,拼着自己真力损耗,补助他的精神体力,但却无法促其清醒,仍然终日陷入昏迷状态,雪儿急得六神无主,泪流不停。 入夜,谯楼虽已敲过三更,雪儿仍是马不停蹄,忽进忽出,张罗热水。 就在那四更将过之时,雪儿自外端着满碗热汤,正待踢门而进,蓦地,打从门缝之中,倏然瞥见床前站着一个衣衫褴褛之人,手中执着仇恨金龙赤火剑,向下刺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雪儿把盆一丢,“通”的一声,踢门扑了上去。 第十七章 且说驼侠当夜离店,与燕山孤老余千分道而行,直奔泰山,驼侠沿途柔肠寸断,心想:“好不容易收得一个慧根既厚,武功又深的半徒半子,如今却为了挽救自己,而伤在毒蝎子石峰手上,如有三长两短,我邵松有何颜面偷生人世?而又哪里去找如此凰毛麟角,人见人爱的人海奇童!”思念及此,焉能不令驼侠痛断愁肠? 因此,忘却饥渴劳累,急急如丧家之犬,一刻不停,势如风卷残叶,快似寒夜流星。就在翌日已时时分,已然一鼓作气,赶到丐侠面壁之地,泰山玉皇峰头。 驼侠唯恐山高林密,一时不易找到丐侠,耽误了仇恨救治时间,故此一路之上,边行边叫,陡然远处传来话语:“谁呀!在这里鸡猫喊叫的!”驼侠闻语气而知发自丐侠,急忙循声追去,几个纵跃,人已到一棵大树之下。 这时丐侠正于树下席地而坐,身旁烧着一堆融火,架着一只山兔,频频翻动,发出阵阵令人垂涎的肉香。一见驼侠来到,手往身前青石一指,道:“我说谁呀!是你这老不死的来啦!坐下来吃块兔肉吧!” 驼侠知他脾性奇怪无比,如不详细说明来意,势难讨得药丸,遂将西湖收子,接矢中毒,及得遇燕山孤老余千师徒等来龙去脉,一一详细告之,最后又道:“兔肉我是不吃了,你就赶快把药丸拿出来吧!我得走啦!” 丐侠勿弃仍然不停翻动手中山兔,道:“你这老头急什么劲呀!不是说已经服过你的解毒药了吗?既然能保三天不起变化,又何必来去匆匆!尝尝泰山兔味如何。” 驼侠只因爱子心切,故此宁愿忍饥挨饿,今被丐侠一语提醒,倒觉饿火难忍,遂也定下心来,打趣说道:“父子之情,其味无比,你是太监见闺女,不知其味!” 丐侠一边烤兔,一边说道;“据你所云,那小子敢情是个天下无双的人儿?” 驼侠一摸腮(这是他得意时的举动),道:“说文的,知书达理,说武的,百毒天君也曾被他--剑断臂……你……” 话言至此,他忽然想到真假“武林帖”的事上,而丐侠勿弃泰山面壁五年,正是被那假帖所判,故此一时呐呐。 丐侠见他欲言无语,问道:“你,你,你,你倒是说呀!” 驼侠快忽然面现喜色,缓缓道:“你可知世上已然出现两本‘武林帖’吗?恨儿不但武功高不可仰,而且也是‘武林帖’的掌主呢!” 丐侠先是一怔,继而摇头,以不相信的神态,望着驼侠道:“真还有这回事吗?你倒仔细说说。” 驼侠将仇恨获“武林帖”之事,及真假之分一一诉过,又道:“老叫花,你这泰山一年叫作冤哉枉也!” 丐侠闻言,哈哈长笑,道:“如此说来,我老叫花又可云游四海啦……不过,这事我还得亲眼证实才行,否则,岂不落个罪上加罪?” 驼侠微微一笑,道:“这事还不容易?随我下山,回到客店即可分晓……” 言至此,丐侠忽然打断话语道:“燕山孤老余千此去需要多少日子可回?” 驼侠忽见他把自己话语打断,且又问出这么一句无头无尾的话来,不觉甚为诧异,但是看他神色,心知其中必有缘故,遂正颜道:“十日可回”。 丐侠问道:“若其十日不回,则如何?” 驼侠忽听此言,面色铁青,暗忖:“此话问得实是紧要,假若燕山孤老逾期不归,或遭意外,恨儿小命不是难保?” 只因爱儿受伤,急昏了头,一时却没注意及此,丐侠一语,有如平地春雷,顿时把驼侠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由青变白,一阵一阵的阴暗不定。 丐侠情知他是忽略了这点,故而一时怔住,答话不出,遂以安慰的语气说道:“老头,你也不用急,咱们数十年之交,我焉能见死不救!只是在没明了真假‘武林帖’之前,我还不便远行,这样吧!咱们分道而行,你去济南,我带着药去客店……” 驼侠闻有解救之方,心头略定,急道:“我去济南则甚?” 丐侠面现不耐之色,道:“你这老头,那么猴急干啥!你倒是听我说完哪!丐帮里相传有种灵药,专治奇恶蛇毒,名叫‘蛇低头’,这种灵药,无论蛇蝎均能通用,虽非解毒仙丹,倒也灵验之极,你不妨带着此物……” 他边说边伸手,在怀里一阵摸索,掏出一物,极为庄重地递给驼侠,接着说道:“前往济南,济南城中有一丐帮长老,长驻该城,日前也曾到此探望于我,你只要亮出此物,就说是老叫花我急需‘蛇低头’灵药,定然不会空手而回。” 驼侠从勿弃手中接过那件足以震摄君丐东西,放目打量之下,却原来是块两寸长,一寸阔的花蛇蛇皮,皮上嵌有三粒乌黑发亮的黑珠,除此之外,别无出奇之处,不由问道:“此为何物,能否相告?” 丐侠勿弃先是略感犹豫,继之微微一笑,道“这倒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此乃丐帮帮主令符,凡是丐帮中人见了此符,都得听命任由差遣,具有无上权威。” 两人分食山兔,即时下山,驼侠奔往济南,丐侠直去客店。 前面说到,雪儿眼见床前之人正持着仇恨宝剑往仇恨身上刺去,猛的上脚把门踢开,扑身冲上。床前那衣衫褴褛之人忽听风声,又闻风生背后,陡然横出两步,转身叫道: “雪儿,休要误会,我乃九州八奇丐侠勿弃是也!” 丐侠勿弃唯恐雪儿不信,又要动手,所以连名带姓,一字不漏道出。 雪儿冲劲过猛,也是救人心切,险险扑在仇恨身上。忽听丐侠道出姓名,一时羞愧难当,然而她却不解丐侠何以持剑欲刺,是以瞪着一双大眼,望着丐侠手中长剑,呆呆出神。 丐侠似已洞悉她的心情,又道:“仇小侠在未获解毒仙丹之前,伤处必须每日放血一次,否则,手腕虽已捆紧,然而毒血累积过多,势必倒冲而上。毒蝎矢的歹毒之处,我是深知,你不必担心,让我替他放血。” 雪儿深信不疑,让开床前位置,默立一旁道:“就请大侠动手。” 丐侠刺破仇恨掌心,放出足有半碗乌黑而带奇臭的毒血。仇恨那肿如圆球的手掌,渐渐萎缩,虽未恢复原状,但已消肿不少。 雪儿帮助丐侠放血完毕,忽然想起驼侠邵松怕未见回转,不由疑惑问道:“怎地邵老伯却不见回转,莫非未遇大侠?” 丐侠为仇恨放出毒血,轻轻舒了口气,忽听雪儿问起驼侠,缓缓坐在床沿,答道:“邵大侠与我老叫花同时下山,现在转到济南去了。” 雪儿从丐侠口中得知驼侠已然又转道济南取药,心神略定,然而看眼仇恨那昏迷不醒的状态,一时悲从中来,两眼籁籁泪下,面现惶急神情,问道:“勿前辈……仇……仇小侠不是已经放了毒吗?怎地仍是昏迷不醒呢?” 丐侠轻轻叹了口气,道:“本来可以醒一会的,不过老叫花我给他服下了‘保阳定神丸’,这种药丸具有保位元阳和镇静神经两种作用在内,所以他现在沉睡不醒,但并不是昏迷。” “大凡一个人,不管是病是伤,只要超过一定限度,患者必定心神憔悴,不能再多耗精力,我那丸子就是除了保住他的元阳不受毒害之外,另外还有养神调息的作用在内,这点你可不必担心,现在唯一的是不能断了热巾敷于伤处,以免把他痛醒,你须小心注意才好。” 雪儿经此一番解说,有如心中一块巨石落下,不敢怠慢,连忙端起地上木盆,张罗热水去。 第三天,驼侠已然很顺利地取得“蛇低头”灵药回到客店,撬开仇恨牙关,将“蛇低头”和酒灌了下去。 仇恨在驼侠的一阵按摩之下悠悠醒来,睁眼看处,只见床边立有另一不认之人,不免面现惊色,朝丐侠上下不停打量。 驼侠心里有数,连忙手一摆,道“恨儿,这是九州八奇的丐侠勿老前辈,这次多亏勿兄援手,讨了灵药,当面谢过。” 仇恨一听就要挣扎起来,丐侠知意,伸手一按,道:“毒未除尽,尚须静养,不能劳动,还是乖乖躺着吧!” 仇恨只得仍卧着不动,以感激的目光,疑视这武功奇高却不修边幅的老者,道:“感谢前辈相救,仇恨今生不死,定当回报大恩大德……” 丐侠嘴角露出笑容,道:“你义父与我老叫花有数十年的交情,这点算得了什么!以后彼此不许再提这类客套话,我老叫花生来就讨厌听这些个。” 仇恨一眼瞥及雪儿倚在床角,容颜憔悴,衣发不整,想必是为了自身而数日不休不眠,不由心中一阵难过,但仍强装笑容,道:“雪姑娘,为了我这一点伤,把你害苦了,实在不好意思……” 雪儿见他醒来,心中已是高兴万分,又见他道出开怀之语,就如同服下一剂良药,把连日的辛劳,一扫而空,展开嘴角笑容,道:“只要仇哥……” 刚说得三个字,她又突然止住不语,原来她是想叫仇哥哥的,但是碍于两位长辈在旁,感觉不好启齿,然而事实上已然叫了出来,故而心情矛盾,一时又讲不下去,只好低着头,羞得满脸飞红。 两老知趣,连忙退出房外。 仇恨会意,暗中感激义父顾虑周到,右手微微抬起一招,笑道:“雪妹,真难为你,为了我,让你忙成这个样子,快过来,给我看看。” 雪儿这一高兴,就象婴儿见了慈母般的横跨一步,依在仇恨胸前,埋着头道:“仇哥哥,只要你赶快好起来,就是要我十天不睡,我也甘心情愿。” 这几句话仇恨有如服下甘露琼浆,一阵甜意掠上心头,他想着雪儿的多情,又想着她的痴迷,然而当他又想到曾有远离至亲的翠儿时,不由心头微颤暗道:“不能!不能!我不能这样滥施情感,我不能这样三心两意,翠姐姐为我陷身龙潭虎穴,生死未卜我又怎能移情别处!况且还有萍萍,还有魏苇,我不能再下这种情孽,我要反省,我要自制……” 想到这,他那正在雪儿身上抚摸的手,骤然停止抽开,就象触了电似的那么突然,雪儿缓缓抬起头来,忽觉仇恨眼中露出异常光芒,不禁一怔,急道:“仇哥哥,你在想什么呀?怎么眼光那么吓人哪!” 仇恨被她那惶急的脸色和关心的真挚,感动得不敢把心中所想剖白,只好尴尬一笑,随道:“我是在想将来如何报答你对我的恩情。” 雪儿经此一说,纯洁的心灵焉有不信之理,只见她低垂着头,轻轻言道:“我不希望你的报答,只愿你不忘我的一番心意就行了。” 仇恨正感无言对答之时,驼侠邵松、丐侠勿弃已然连袂踏进房来。丐侠为了证实“武林帖”的真假,一再逼着驼侠显示,驼侠无奈只好借词支使雪儿暂避一时,掏出仇恨胸前所藏的“武林帖”亮了出来。 既经证实,丐侠自是眉开眼笑,兴高彩烈,就象小孩过年似的手舞足蹈,天真之极,说道:“老头,我老叫花面壁一年,天天吃些飞禽走兽,实在也吃腻了,而且一年当中酒未沾唇,今天既是你义子得救,也使我老叫花免除四年之忧,咱们二老今儿个痛痛快快喝上两怀。老头,你看怎么样?” 驼侠一来感激他对仇恨有救命之恩,不愿扫他的兴,二来自己连日辛劳,酒瘾也发,遂附和道:“此议甚好,俺老头舍命陪花子便了。” 按下二老上街饮酒不提,且说房内仅剩仇恨,雪儿两人,仇恨心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将挑起情欲,忽又想起日前雪儿未答之事,遂道:“雪妹,前几天我问你因何师徒流落街头卖艺之事,你还没说,趁此无事,你不妨跟我说说,如何?” 雪儿搬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然后说道:“这事我也不大清楚,只听师父说过,是为了寻访一个人,所以装着江湖卖艺的东奔西跑,已经有两年之久了。” 仇恨转变话题道:“你的身世是否可以说给我听听?” 雪儿略为沉思,显着迷惘的神色,道:“这话你可连我都问住了,我的身世,自己都不知道,从小双亲均无,跟随着白衣婆婆,五年前白衣婆婆又将我送给师父为徒……” 仇恨突然插嘴问道:“白衣婆婆又是何人?” 雪儿道:“白衣婆婆性情古怪,自从我呀呀学语开始,白衣婆婆就要我这么叫她,当我懂事以后,我曾要求白衣婆婆让我以师徒名分相称,可是她却坚持不肯,也不知道是什么理由。不过据我推测:白衣婆婆象是受过很大打击,她说过今生绝不收徒,言下之意似是恨透人生,但白衣婆婆武功之高甚是难测,我的武艺大半都是她所传授,师父只是在轻功方面给我指点。” 仇恨道:“如今白衣婆婆又到哪儿去了?” 雪儿道:“白衣婆婆五年前把我送到燕山师父之处后,闻说前往西湖会友,一直到现在杳无音讯。仇哥哥,你也该将你的身世告诉我吧!”言毕,美目以殷切的眼光,期待他的答复。 仇恨感到她的身世甚为可怜,同情之心油然而起,适才所做的决断,已在心中打了折扣,见她双眼流露真挚之情,遂将己身经过简略说了出来。两人各怀同情之心默默无言。 翌日,仇恨已能行动自如,唯有左臂自手腕以下,仍然麻木不仁,仇恨曾经三番两次,集中精力,运至左掌,然而却仍无起色,不由暗暗发急,心想:“家仇师恨,一件均未报复,如若就此残废,岂不枉生人世。” 柔肠寸断,忽然悲从中来,悲愤牵动真气,余毒随之上升“哇”的一声昏死过去。 丐侠一看不好,忽然一跃上前,骈指为戟,朝着仇恨的手臂重重一戳,仇恨这才醒转。 这乃丐侠急救蛇毒的绝技,耗自己真元之气,替仇恨阻滞了掌上血液的流动,免得毒气急速上升,驼侠、雪儿猛然省悟,不由双双凝视丐侠,发出感激的目光。 仇恨吸了口气,叹道:“手已残废,生而何欢!” 雪儿带着近乎要哭的口吻,道:“仇哥哥,你别急,师父回来,定能痊愈的。” 驼侠则以教训的口气说道:“恨儿,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么一点小小的苦难都忍受不了,将来如何能担当重大的责任!何况勿前辈的‘蛇低头’灵药已将毒除了十之八九,只要余前辈的‘解毒仙丹’一到,一切都没问题,现在还没到绝望的程度,你庸人自扰些什么!” 仇恨听了两人说话,心想也对,只要余老伯一到,什么都可解决,我又何必自作紧张?既然想通,心境也就不象适才似的急了。 数日后,燕山孤老余千由燕山取得“解毒仙丹”,回到客店,众人皆以极其欢欣的心情围着余千,看他施药。 燕山孤老余千取出丹药,又从怀中掏出一把银刀,嘱咐雪儿紧握仇恨手腕,用银刀在他掌心交叉划个十字,然后要雪儿慢慢由上而下,如是几次,把余毒推按出来,一面挤,-面把药洒了上去。渐渐的只见挤出的血,由黑变红,终于鲜红,燕山孤老连忙喝止,用银刀挑了大量的丹药,刺入十字当中,随即包扎起来。 仇恨左掌本是麻木得毫无知觉,可是经此一来,顿觉全身一爽,而十指亦能活动自如,不由当时跪在余千身前,道:“多谢余老伯救命之恩,此生没齿不忘。”。 燕山孤老余千叹了一口长气,道:“倒是了却老朽一桩心事了!” 众人除驼侠外,均感奇异,仇恨既已痊愈,自应高兴才是,因何反而叹气,并道出那么一句使人听了费解的话来? 第二天,驼侠与仇恨打点前往泰山,临行之前,丐侠特别推荐玉皇峰乃是理想修炼之所,嘱咐驼侠可至他昔日面壁一年之处修真,并将丐帮帮主令符转赠仇恨后,又行开始他的浪迹天涯的生活去了。 燕山派老余千携着雪儿,提着一个衣包,来到驼侠房中,面色凝重说道:“邵兄,老朽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否?” 驼侠忽听此言,不觉一怔,道:“余兄不辞辛劳,又赐世上珍药,恩如天高地厚,俺父子永生难报万一,何出相求之言!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燕山孤老余千以感激的眼光,凝视驼侠道:“实不相瞒,老朽尚有一事未了,雪儿随身不便,却又无适当寄身之处,老朽有意将她托付邵兄,随同前往泰山,不知能否俯允?” 驼侠闻言,哈哈笑道:“我当有何要事,原来只是这么一件小事,余兄但放宽心,雪儿交给我便了。” 雪儿虽是不舍,但碍于师命难违,一方面从此可与仇恨朝夕同伙,表面上虽不透露,私下却是高兴万分。 仇恨听说义父满口答应,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此行有伴,且又是自己乐于亲近的人。但忧的却是深恐日久情生,孽债难解而愧对翠儿、苹苹、魏苇,是以心中矛盾不已。 话休烦絮,驼侠带领仇恨、雪儿,隐居泰山玉皇峰,昔日丐侠面壁之地,全心督导仇恨、雪儿练艺,两人均有深厚根底,加上驼侠指点,进步神速,不在话下。 驼侠除了指点两小武技之外,又将学凡天文地理,江湖诀窍,奇门遁甲等等有关学识,全部传授两人,断不留私。 就在这泰山之中,仇恨与雪儿虽是朝夕相处,而日渐成熟的仇恨,受了驼侠熏陶启发,理智已能控制情感,其中雪儿虽曾不断暗示爱意,然而仇恨却以家仇师恨为重,不敢稍越雷池,实则是难忘翠儿等情,唯恐陷于情海而不能自拔也。 冬去春来,到了第二年的秋爽季节,驼侠眼看仇恨武功已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足可傲视武林,称雄天下,而己身却受毒蝎子石峰之引发,决心前往深山绝岭,采取珍灵药本,造炉炼制驱毒药丹。是以就在一个晚上,召集二小来到面前,道:“恨儿,雪儿,咱们来到玉皇峰,转眼就是两年了,俗语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看咱们可以散了吧!” 仇恨蓦听此语,甚感惊讶,但却见他表情甚为轻松,还以为是在试探自己心意,连忙跪下,说道:“爹!你老何出此语?义父待我,恩重如山,虽死难报万一,孩儿绝不独自他往。” 驼侠忽然仰天大笑,道:“看你聪明,却很糊涂,人生在世,有生有死,说不定我是哪天死去。你正当年轻有为之期,应该立志,轰轰烈烈地去干一番事业,怎能与我厮守一世,再说,你还有家仇师恨,难道你都忘了,还有你师伯紫虚道长再三叮嘱,明年开春就是你们武当十年大会,你能不去……?” 仇恨频频点头,忽地双目一睁,道:“爹,你老人家又何往?” 此语虽是问得轻描淡写,但在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听来,无异一副良药,凉上心头,只见他嘴角发出非常满足的微笑,道:“恨儿,该不会忘了两年前你那中毒之险吧!为父此去就是前往深山绝岭,采取罕世奇药,炼制驱毒丹丸,不出三年五载,父子必有相会之期,雪儿年幼,你要细心照顾才是。” 仇恨答道:“孩儿遵命,但望义父早日炼成丹丸,孩儿还要奉养天年。” 驼侠笑道:“难得我儿有此孝道,古人说:‘保重身体则是如同孝顺父母。’望儿保重为要。” 雪儿立于一旁,听他父子言来语去,所谓生离死别,心中自是难过,珠泪偷弹,暗自悲伤不已。驼侠一眼瞥及,伸手一招,道:“傻丫头,快出嫁的人啦!还掉眼泪,人生有聚有散,不必过分重视,只望你下得山去,得遇你师,岂不也是一件乐事!” 雪儿投身驼侠怀抱,腰肢一扭,面带羞色,道:“别人伤心难过,你老还要取笑,我不来啦!” 驼侠哈哈笑道:“你现在讨厌我,将来恐怕感激我都来不及呢!” 一夜无话,次日曙光微曦,三人已然来到峰下,仇恨眼含泪光,目送驼侠去得远了,方始偕同雪儿,直奔江苏而去。 仇恨个性刚强,不肯轻易流泪,除了在百丈峰石室之中落过一次泪外,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二次掉泪,由此可知其父子之情深矣。 他因未忘当日翠儿在百丈峰头之约,三年后西湖相聚,言犹在耳,翠儿虽是身陷敌手,心想萍萍定会赴约,中秋在即,是以偕同雪儿,日夜兼程地赶奔西湖。 两人到达西湖,投身湖滨客店,仇恨第一件事就是持着丐侠相赠的丐帮令符,找了附近一个乞丐,告知萍萍模样,叮嘱他等留意行踪。 丐帮令符无异当时圣旨,片刻之间,已然传遍杭州城乡内外大小群丐,引起一阵骚动。 眼看中秋即到,竟然毫无动静,仇恨不禁暗急于心,他之急,并非为萍萍爽约而急,也不是因为见不着她而急,乃是为了不明她的生死安危而耿耿于怀。头两天,他还能勉强打起精神,陪同雪儿遍游西湖名胜。 过了两天,仇恨渐有寝食不安的感觉,除了早晚练功之外,似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丝毫兴趣,然而这事仇恨始终没向雪儿提过,雪儿又怎能知情,眼看他日夜愁眉不展,茶饭不思,不免触景伤情。就在一天夜里,雪儿再也忍耐不住心头疑问,跑到仇恨房中,装着笑脸道:“仇哥哥,咱们朝夕相守,也有两年出头了,在这两年当中,除了你那次中毒之外,从来没有见过你愁眉苦脸的,为什么这几天却有反常的状态,莫非有什么心事不成?说出来听听,尽闷在肚子里可得当心闷出病来啊!” 仇恨支吾其词,推说没事,益发引起雪儿怀疑,但又问不出个究竟,只好作罢,暗中却分外留心观察。 一夜,约是四更时分,雪儿梦中惊醒,忽听隔壁仇恨房内,传来阵阵喁喁细语,初时雪儿当是仇恨梦中发出呓语未深加注意,可是蓦听其中夹杂娇声,雪儿不由十分诧异,连忙运起神功,聚精会神,偷听下去。 雪儿功力本已深厚,加之夜深寂静,早是隔室,听来却是句句入耳,只听一女子说道:“小妹既已皈依佛门,你就不必苦苦痴迷,今世无缘,修求来生……白衣婆婆与你有杀师之仇……你却迷恋其女……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恩师?” 又一人道:“难怪她师父日冒风霜之苦,长途跋涉地去取药救我,原来是想以此解除彼此仇怨……”分明是仇恨所言。 再说仇恨房中,此时确有一身穿青色道袍,头上包着青巾的一个女子在内,那是三年前黄山莲花峰的萍萍姑娘,可是这时的她,已然变成脂粉不施的妙龄道姑了…… 两人说了一阵话,倏然仇恨叫道:“萍姑娘呀……” 萍萍突然插嘴,道“如今我已不是萍姑娘了,我的法号叫静明,你以后叫我静明好了。” 仇恨脸色一正,以坚决的口吻说道:“萍姑娘,我心里只知道你是萍姑娘,过去、现在、将来,我永远叫你萍萍,我绝不改变对你的称呼。” 静明螓首低垂,眼中充满泪光,她深深感激仇恨一片爱心,同是也被他那感人的神色和话语搅得心神不宁,如不是限于已然盟誓于前,她真想马上抱着仇恨痛哭一场,然而事实上已不允许,她绝不能违背誓言,她更不敢欺师叛祖。 这几个念头象电闪似的飞过心头,连忙暗中一咬舌尖,立即惊醒起来,抬头一望,窗外乌云已散,明日校洁,透窗人室,顿时触动她的灵感,只见她缓缓启动双唇,道:“今天不是我们百丈峰三年之约的中秋佳节吗?看那月色迷人,我们不如西湖赏月去吧!” 仇恨正感室内空气沉寂,心头苦闷难堪,忽听她提出此议,当下满口答应,吹灭烛火双双穿窗而去。 西湖环摈虽已进入深夜,可是赏月的仍然不乏其人,仇恨带领静明,未在西湖停留,却把她引至昔日与义父驼侠比武之地的凤凰山上。 两人分别捡了两块距离较近的青石坐下,身未坐稳,蓦地,但听“噗”的一声,一团黑呼呼的东西,打在静明身上。 仇恨反手拔出金龙赤火剑,双足一点,纵上树梢,静明却叫道:“别追啦!这里是张字条。” 第十八章 仇恨听说有张字条,不由一怔,急忙跃下地来,抢近一看,只见一张薄薄的纸条上写着:“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令师丧命谁手,妹当查个水落石出,如系白衣婆婆所为,妹决自残此身,以报知遇之恩。” 字条虽然没署名,仇恨已然明了,双肩一晃,人已追下山去。 仇恨虽然闻知雪儿乃是杀师仇人之女,然而自己中毒之时,雪儿衣不解带,昼夜不分的服侍,加上相处两年,耳鬓厮磨,情绪渐生,又怕她女孩心胸狭窄,自寻短见,故此追了下去,可是黑夜茫茫,又哪里去找雪儿踪影。 带着惆怅的心情回到山头,静明却甚感奇异地问道:“一个仇人的女儿,你又追她则甚?” 仇恨哪敢说出心事,低头不语,久久叹了一口气道:“她母给我的是恨,她却给我的是恩,恩仇混在一起,叫我仇恨如何是好?” 静明心怕引起他的伤感,改变话题,道:“我把咱们百丈峰分手后的经过说给你听,好不好?” 仇恨并不答话,抬起头来,望着天上明月,轻轻吟道: “抬头望明月 低头对故人 故人今非彼 明月知我心 ……” 静明知他又已勾起愁情,急说道:“仇兄弟!过去的已然是过去了,咱们不要再去提它。” 这仇兄弟三个字,就象一把利箭,穿过仇恨胸膛。 仇恨听她改口相称,证明她已然铁了心肠,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心中不由难过万分,倏然低下头来,发出一阵苦笑,笑声凄厉,刺人心脾。 静明忽听一阵苦笑,有如刺骨挖心,身心为之一颤,虽知仇恨柔肠寸断,但却硬起心肠,装作充耳不闻,也不管他听与不听,说道:“那日百丈峰别后,翠姊姊忽然想起她师父乃是江西人氏,说是江西武功山或能找到,于是我们决定前往江西。不数日,到了安徽池州,顺手长江可达江西,为了女身行路不便,翠姊主张以船代步。不数日,船到东流县城,那日风浪较大,舟子不敢启航,纷纷上岸寻乐,翠姊也为我晕船之故,趁着停航机会,进城配药去了,船上只剩我与掌舵老者两人。” “不过顿饭工夫,蓦地风起云涌,狂风大作,巨浪掀天而起,船上绳索尽行裂断,老掌舵奋力抢救,却被一个浪头打入江中,我则吓得昏迷不省人事。” “待我醒转时,船上已然多了一人,那就是我现在的师父了尘师太。” “由师父口中,得知船已漂至彭泽小孤山下,当时我也曾要求了尘师太回道东流去找寻翠姊,师太却说人生生死,自有定数,我嘱不必杞人忧天。” “了尘师太问明我的出身,有意收我为徒,我从爷爷口中,也曾听说她的武功盖世,并且还是‘武林帖’的第一代执掌人。为了四海茫茫,无处投身,也为了一家血仇,我自是求之不得,但了尘师太却提出两个条件……” 仇恨急急问道:“两个什么条件?” 静明停了一停,道:“第一个,要我皈依佛门,出家为尼……” 仇恨瞪起一双虎目,又插嘴道:“你答应了!” 静明露出一个苦笑,一掀衣角,道:“你这不问得多余?看这身装束,难道你还不相信吗?” 仇恨仍道:“世上也有带发修行的呀!” 静明心想:“我知你还存有一线希望,如不显示当面,势难令你死心。”心念一动,骤然扯下头上青巾,月光之下露出一个雪白光头,说道:“仇兄弟!你这该相信我的决心了吧?” 仇恨一瞥之下,心胆俱寒,连忙将头歪过一边,不敢正视,说道:“还有第二个条件呢?” 静明一边缠着头上青巾,一边说道:“第二个条件是艺成之后,除了家仇之外,不准过问武林中事,这次前来西湖,如非三年有约,也如你非是紫阳真人之徒,师父还不准我下山呢!” 仇恨忽闻此语,不禁万分诧异,剑眉微皱,问道:“此活怎讲?” 静明道:“适才在房中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的师父乃为白衣婆婆所害,当日西湖印证武学,家师不满百毒天君为人与那骄凌之气,愤而退出,但她却未远去,仍然隐在附近,故而得知令师亡情。听说我是前来会你,特别准许,并要我转告师仇之事,看来家师对紫阳真人十分敬佩。” 仇恨缓缓道:“烦你回山见师之时,代为转告,就说仇恨多谢她老人家的指点。” 静明立起身形,道:“我因远居华山,三年之中未曾下山半步,世事多有隔膜,但不知翠姊可有消息否?” 仇恨正被静明出家之事弄得心情沉重,突闻道及翠儿,更是愁肠百结,哭丧着脸,道:“翠姊姊已被百毒天君擒去,至今身在何处,无从打听……” 静明略整衣巾,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冥冥中自有定数,非人所可强求,你也不必伤心难过……话尽在此,贫尼去也。” 此时,一层乌云遮去明月光辉,似是暗陪仇恨伤心欲泪。 仇恨木然神伤,正自磋叹不已,蓦地,但闻“哇”的一声,响于耳际,仇恨猛然惊醒,心神为之一震,暗道:“中秋佳节万家团聚,何故独有凤凰山头,伤心人对伤心人!莫非此人遭受与我同样不幸?” 心念未已,只见他展开夜明眼,人也跟着东巡西望,陡然,瞥及一个妙龄女子,正斜伏一块巨石之上,双肩抽动,仍在啜泣不已。仇恨甚感奇异,因何一个单身女子,却在中秋之夜,跑到此处暗自饮泣。 正待发话相问,那女子已缓缓转过身来,蓦地一纵,投入仇恨怀抱。 仇恨先是一怔,旋即张开双臂,迎抱女子娇躯,失声叫道:“翠姊姊……” 爱人在抱,悲喜交集,说不尽的柔情蜜意,久久,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但见明月悬空,四周寂静如死,翠儿缓缓推离仇恨胸前,轻启樱唇,道:“仇弟弟,为姊总算不虚此行,见着你们了!” 仇恨甚感不明,问道:“翠姊姊,既然早巳到此,为何不现身出来相见?却令萍萍空忧?” 翠儿叹了口气,道:“萍萍既已看破红尘,出家为尼,我又何必再……” 翠儿本想说出心事,但另一念头霎时掠过脑海,遂将原意打消,可是一时之间却欲圆无词,故此呐呐说不下去。 且说翠儿自船在东流县被浪吹散,当下也曾会台船主,另行赁船,沿江而驶,一路追寻散失船只,经过两天两夜,终在小孤山下发现船踪,但已人去船空,船上老掌舵与萍萍,想必凶多吉少,除了暗叹萍萍命中多劫外,已无别法可施,只好含悲忍泪,独自前往江西武功山而去。 辗转到了武功山,虽未得遇其师,却意外地发现昔日师父蓝畹华修真之所,事到如今,只好定下心来,就在山中等侯下去,满以为师父短期之内,必定回山。 冬去春来,暑过寒到,一年已过,师父仍无半点音诉,翠儿心想:“如此下去,终非良策,师父双腿残废,想必定在黄山附近隐居下来,何不前往找寻。”因此,翠儿起了天涯寻师之誓,无论千山万水,不辞千辛万苦,如不寻获师父,绝不终止。 某一日,寻至浙省天目山脉的莫干山,翠儿正在四处飞纵高呼,蓦地,一阵笑声,由远而近,音中夹有丝丝阴气,慑人心弦,翠儿立时感到周身热血沸腾,心痒难禁,不由大惊失色,连忙运功相抵,准备以死相拼。 须知这丝丝阴笑,正是百毒天君称雄武林的“厉声断魂音”,翠儿身受其毒,焉有不知之理,明知逃无可逃,倒不如一死拼之,不料笑声瞬间已停,身前却飘落了百毒天君的身影。 翠儿运功周天,睁眼看时,只见百毒天君两目射出邪恶光芒,朝着自己,微笑不已,倒无仇视之意,不觉十分疑惑怔怔愣住。 蓦地,百毒天君发话道:“翠姑娘,没想到你黄山之夜,居然尚能保得性命,是谁救的?” 不提黄山之夜,还则罢了,提到黄山,翠儿想到师徒分散,天各一方,又想到如不是仇恨将自己背负黑蜂洞,此刻焉有命在。当时银牙暗咬,气冲心田,怒道:“一山还比一山高,你休妄自托大,稍停人到,要你死在眼前。” 翠儿虽怒,自知武功不敌,故此口出谎言、意欲将他吓走。 百毒天君岂是庸庸之辈,哈哈一笑,道:“敢情你那小爱人要来呀!好极,好极!如其不来,我还唯你是问呢……你这小不害臊的,丢了残废师父不管,跟那仇小子跑了,今天交出那小子还则罢了,如若不然,立叫你这贱人命丧黄泉。” 翠儿气得满脸通红,且又想到此刻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解决,不如拼了,心念甫定,猛然挥出一掌,叱道:“要你管,你也配!” 百毒天君见她掌风逼到,自也挥出一掌,将来风化解,冷哼一声,道:“要不是看在你师父的份上,凭这一掌,我就可以送你上天,乖乖地交出那小子,我不追究于你,否则,你是自寻死路。” 翠儿此时哪有心情答话,把心一横,“呼呼”又是两掌同时挥去,跟着骈指如戟,直点百毒天君面门。 百毒天君生性恶毒,一见她不听劝告,反而虎头拍蝇,一气之下,非同小可,只见他狂笑一声,双足微弹,人已飞上半空,半空中骤然抽出折扇,一招“万蜂出巢”,白光闪闪,扇影幢幢,倏然折身而下,直把翠儿罩入扇影之中。 翠儿哪是敌手,数十招内,已然香汗浃背,气喘连连。 蓦地,但闻一声暴喝,翠儿已然飞出寻丈,翻倒于地。百毒天君随声而进,折扇眼看点到翠儿后心,翠儿命在瞬息之间,正待闭目等死,倏然,肋下一麻,随之身形一轻,被人提了起来。 翠儿虽被点了穴道,可是心里明白,暗忖:“百毒天君因何不下杀手,难道真是碍于师父情面而手下留情?或是怀有歹意,要想砧辱我身?你要没有此意便罢,如有此心,变鬼我也找你。” 立下决心,也就处之泰然,事实上她也莫可奈何,四肢动弹不得,聊以解嘲也。 百毒天君一向做事不顾情义,哪会看在蓝院华的面上而留翠儿之命,只是当他折扇点下,将沾衣衫之际,突然想到可由翠儿身上引出仇恨,可以翠儿为饵,故此顿敛杀心,扇端一转,点了她的穴道,提起一挟,飞身而去。 其中部分事故,读者已然明了,无须重述,仍有部分因限于布局,容后书交代。 十余日前的一个深夜,在那湖北鸡公山中,翠儿突被魏苇放逃,翠儿虽曾追问其因,魏苇只是苦笑不言,仅嘱速逃迟恐不及。 翠儿逃下山来,急如惊弓之鸟,日夜兼程,赶往西湖,皇天不负苦心人,一路之上,倒还没有意外,可是到了抗州,翠儿反倒茫然了,昔日百丈峰前之约,甚为含糊,然而偌大西湖,赏月之人充斥湖滨,又到哪里去找仇恨人影? 略为打听,闻悉西湖附近,有一凤凰山,不妨前往一走,也许可获意外,主意打定,纵起身形,如飞而去。 翠儿来至凤凰山上,正逢静明说到昔日分别经过,本想即时上前相会,蓦地一想,不如暗听他们讲些什么,遂将身形隐在两丈以外的一块大石之后。 女孩多疑,自生已然,翠儿何能例外,不过她之起疑,乃是出自善意。原来她想暗中观察两人言行,如若他俩彼此有意,自己则不现身,打算成全他俩,否则,再出面相会不迟。 片刻,但见静明扯下头上青巾,露出雪白光头,不由心头一震,突感悲从中来,满眶热沮欲滴,羞愧不已,心中暗道:“萍萍小小年纪,为了家仇,居然能看破红尘,投入空门,我又为什么不能抛去儿女私情,去为残废之师着想!” 她想到萍萍,又想到师父蓝院华,连着又想到莫干山,百毒天君嘲笑小情人的话。泪眼模糊中,但见几个人的影子,霎时出现眼前,师父指责她不孝,百毒天君嘲笑她无耻,两个影子指手划脚,此起彼落,就象万根金针刺入心坎。 人不由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惊动了仇恨,也惊醒了自己,连忙抹泪看时,已失萍萍踪影,不由心头一酸,伏石饮泣起来。 仇恨见她语忽中断,心想:“必有难吉之处,而且自己也不愿再提伤心之事。”只见他,揽着翠儿细腰,说道:“人备有志,不必再去提她,翠姊姊,你可尝尽苦了!” 翠儿嘴角展开一丝笑容,道:“有惊无险,苦倒不苦,只是心情不安罢了。” 仇恨忽然眼露奇光,问道:“翠姊姊,你又怎么逃出虎口?” 翠儿神秘一笑,道:“是你的心上人放我逃的。” 仇恨突闻此言,甚感诧异,急道:“此话从何说起?” 翠儿微微一笑,瞟了仇恨一眼,道:“百毒天君魏三省之女魏苇、不是你的心上人吗?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 仇恨面色一正,道:“翠姊妹何出此语!想那百毒天君,罪大恶极,武林之中,人人皆欲擒而杀之,而且萍姊一家皆丧其手,我又岂能钟情其女,不过魏苇对我倒无恶意,我也只是利用她而求得你之安全而已,何来心上人之说!” 翠儿收敛笑容,玉指一点仇恨胸膛,道:“仇弟弟,你可不能忘恩负义,魏姑娘待我无微不至,情逾姐妹,你对她无意,她可对你一往情深。再说,魏姑娘虽是百毒天君之女,可是性格完全不同,她讲道义,重感情,做事光明正大,丝毫没有其父习气,我看哪!你俩年龄相仿,郎才女貌,倒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仇恨闻言,微感不悦,道:“翠抹姊,我不准你再说这些,从今以后,我不准你再离我半步。”色厉词严,大有一言既出,驷马难道之概。 翠儿也是胸有成竹,不愠不怒,缓缓言道:“正当有为之年,却说出恁地无志之话,岂不赔笑于人,再说,你有家仇师恨未报,何能只顾儿女之情而弃大事于不顾,父母生你一场,师父教养之恩,你难道都忘了?你能忘,我可不能忘,我师父双腿残废,我不奉养,谁去奉养?枉你身为男子汉,竟不如萍姊姊一个女流之辈……” 说至此,翠儿又恐仇恨刺激过深,于心不忍,旋即改变语气,又道:“仇弟弟,我已立下誓言,有生之年,不管天涯海角,也无论天长地久,必要找到我师。找到若生存于世的话,我将奉养她老人家天年,如果不幸亡故,我也要移送她的灵骨回乡,不达目的绝不休止。” “你逼我也没有用,我是吃了弹子,铁了心肠,你不逼我,今生或有再见的机会,否则,我就撞死身前,以盟心愿……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非可强求得来,仇弟弟,仔细想想姊姊的话,姊姊只为你好……” 语言至此,已是泣不成声。 仇恨听她说出一番发人深省的话,自己觉悟,暗感惭愧,可是面对胡思梦想而即将离去的泪人儿,心中却也不免难过万分,然而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适当的话来安慰一番,是以双目发直,怔怔无语。 翠儿见他沉默不语,也没再说纠缠的话,心知已被自己打动,打铁趁热,急忙收泪,说道:“仇弟弟,赶快振作起来,家仇师恨正等待你去洗雪,辰光不早,姊姊也要去了。” 仇恨嘴角抽搐一下,露出一丝苦笑,道:“姊姊金玉良言,弟弟永记不忘……但愿姊姊保重……” 翠儿微笑,伸手在仇恨脸上轻轻拍了两拍,道:“这样才是我的好弟弟,咱们后会有期……” 语言未落,人已似箭离弦般地飞去。 仇恨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渐渐西沉的明月,流下有生以来第三次的热泪。 感情是种微妙而令人不可思议的东西,它能冲淡一个人的理智手也能腐蚀一个人的心灵,天下能逃出情感束缚的人,可说微乎其微,仇恨何能例外,短短一夜之中,连续发生三件令人伤感之事,先是雪儿不辞而别,继之又是姊姊遁入空门,目前翠儿又断情寻师,这一连串悲惨韵事,都是应在他的头上,又怎能不令他伤心欲绝。 仇恨茫然立在凤凰山头,僵直得有如一座神像,两行热泪爬下脸颊,流至衣襟,他连动都懒得一动,脑里空得有如一张白纸,什么他也不想,其实什么他也想不起来,晨露湿透衣巾,也弥漫了头脸,分不出是水是泪,要不是山下晨鸡啼晓,他还不知一直愣到什么时候。 仇恨抹去脸上露泪混杂的水,重重一甩,暗想:“萍萍、翠姊,两个女流之辈,竟然都能有那超世脱俗的思想,何独我仇恨不能!追根问底,皆因世上恶人而起,如非百毒天君寻仇,萍萍何致于舍身空门?翠姊又何致于师徒离散?我要是不杀尽天下恶人,此身征生于世!” 思想至此,愤然左掌右拳,右拳重重的往左掌一击,“啪”的一声,显示他对恶人的深恨痛绝,也显示他有除恶的无比雄心。 仇恨立下此愿,心中反觉泰然无事,回到客店,倒头便睡,这一睡,直睡到黄昏始醒。 往往一个人事情越忙,只要与之所至,他会忙得忘去疲困,忘去辛劳,可是一旦将事忙完,心情平静上来,他反而觉得瞌睡连连,仇恨此时也就是这个道理,当他把一切都想通了以后,心里毫无留恋,除了家仇师恨两件大事之外,他已别无挂念,是以蒙头沉睡,久久不醒,要不是腹中饥鸣,他倒真能睡上个三天三夜。 武当派十年大会之事,仇恨一个晚辈,本可借师仇未报为名,不去参加,况且他又无意争取掌门人的地位,本想不去,但忽想到白衣婆婆与师父究有什么过节,这点紫虚师伯或能知晓,至于白衣婆婆的来龙去脉,或者也能从此大会中获得端倪,因此,遂又有武当山一行的打算。 仇恨一向富有冒险精神,听说长江风浪奇险,而平生又从未经过,故此选定由水路进发,一来可以省去脚力,二来也可饱览长江风光,主意打定,第二天起程,过孝丰,入安徽,经青阳,至池州,采取翠儿昔日同一路线。 到了池州这天,虽是距离会期尚远,可是仇恨已无游兴,匆匆穿过城去,寻至江边,准备雇船赶路,江边众多舟船,听说他是单身包船,图个轻快,又见他肯出高价纷纷兜上前来争抢生意。 仇恨一向慷慨成性,尤对一般劳苦之人,更是出手阔厚,从不刻薄。一见众人围上前来,反觉手足无措,不知雇用哪条是好,放目一扫,倏见一条船头,立着一个慈祥老者,身旁站着一个与已年龄相仿的少年,不由想道:一路之上,有个岁数相近的人谈谈,例也聊解寂寞之苦。又见那船还很洁净,船身又新,用手一指,道:“那站着一老一少的可有人在?” 人群中闪出一个紫膛面孔,满脸忠厚的中年汉子,一揖到地,道:“小的就是。” 仇恨头一点,道:“我就雇用你的船吧!” 众人见他选定船只,一哄而散,中年汉子弓腰摆手说道:“公子请上船,但不知公子喜欢喝酒不?要是喜欢,小的也好事先准备。” 仇恨道:“不妨准备一点好酒,菜倒无所谓,但不知可有鲜鱼否!” 那汉子忽然哈哈一笑,高声说道:“公子可算雇对船啦!小船上正有抓鱼圣手,保管公子每餐都有活色下酒。” 言毕,领着仇恨,跳上小船,并为那老人引见过后,提着几个竹制酒筒,打酒去了。 那船虽小,可也有二十来尺长,五六尺阔,船板似是新上油漆,精光透亮。船上一共三人,倒巧的是三代同船,慈祥老者姓杜叫老大,紫膛面孔叫杜保,少年叫杜全。 也许是年龄的关系,仇恨和杜全,不一会已谈笑风生,熟如知己,慈祥老者杜老大见他两人颇为投机,自也不便阻止,只是叮嘱杜全切莫招惹公子生气,以免得罪客人。 不过顿饭时光,杜保已然一手提着酒筒,一手提着大捆青菜、肉类,回到船来,见了仇恨,倏将酒简提起一晃,嘻嘻笑道:“公子好运道,这是今天刚到的山西汾酒,给小的抢到了三筒,三五一十五,十五斤,公子十天够了吧!” 仇恨微笑道:“我例对酒没有十分兴趣,有的话,可以喝上两怀,没有也无关紧要,我的意思是买酒大家没事的时候喝喝,并不是为我个人。” 老少三人听了此话,俱都露出感激的神色,尤其杜保,更是钦佩,心想:“公子小小年纪,居然设想周到,又能体贴下人,如此心地宽厚,将来定成大器。”正自付间,忽听杜老大手捋长须,笑道:“难为公子盛情,小的船上酒倒不少,不过都是水酒,我们穷人喝惯了水酒,一旦喝上好汾酒,反会觉得烧喉咙呢!” 此语一出,众人一阵哄笑。仇恨等待众人笑停后,问道: “大家没事了吧!还需要上岸吗?” 杜保觉得他这话问得很突然,急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开船啦!公子还有事不成?” 仇恨见他形色很急,方始领悟自己问得过于唐突,缓缓道:“我倒没事,不过既然什么都准备好了,为什么还不开船,不是浪费大好光阴?” 杜保这才明白,原来问的此事,嘴巴一张还没笑出声来,倏然想到这是失礼的行为,连忙改口道:“啊!公子有所不知,我们水上有水上的规矩,开船以前必须祭奠水龙皇爷,而且我们行船,亦有一定宿头,到了宿头,就得泊岸,不能再赶,尤其目前,江中常有强人出没,一两艘船,根本不敢开航,往往等上两三天才能等到同伴……” 仇恨抢言道:“那么我们又要等几天?” 杜老大以安慰的口气,道:“明天没有,后天总有伴的……” 杜全脸色一沉,道:“爹!我看咱们用不着等了,船上又没载货,公子又没什么行李,再怎么样我谅他李……” 言至此,倏的噤口不语,两目左右一扫,又道:“谅他们也不敢打破自古以来的规定,为难咱们船家,我看明早开船得啦!” 杜保适才倏然一停,虽只刹那工夫,哪能逃过仇恨的机灵心目,又见他双眼左右一扫,心中已知必有蹊跷,故作不闻,若无其事的静静听着。 一夜过去,第二天,天还未亮,杜老大祖孙三人都已起来,烧香鸣炮,起锚的起锚,解缆的解缆,动作迅速,不过片刻工夫,已然收拾停当。 邻船舟子被他们炮击惊醒,纷纷探出头来观看,有人叫道:“杜老大,怎么着?独自扯帆啦!不怕碰着鬼呀!” 杜老头唾了一口吐沫,暗自骂道:“去你妈的,别人扯帆,图个吉利,什么人那么不留口德!” 忽地,又有人叫道:“你别替人家自操心吧!长江黑鳗,水上黑白两道,谁不怕他三分……” 仇恨为了好奇,早已随着杜全爬起身来,耳听邻船喧嚷,暗中已记在心。 船撑离岸,水流甚急,眨眼已到江心,邻船嘲笑之声,渐渐模糊,杜保、杜全整理好铁锚缆索。扯起风帆,已然没事,杜保走至船尾,接过舵来代杜老大掌舷,杜老大则转入后舱引火烧饭,杜全没事,陪着仇恨聊天。 风平浪静,但是顺风顺水,船行甚速。杜全说了很多水上软事掌故,都是仇恨闻所未闻,甚为有趣,谈话中,杜全伸出手指,在船板上划了一个“韭”字,说道:“这个字你认识吗?” 仇恨心想:“你也未免小看人哪!”顺口道:“韭莱的韭字呀!……” 杜全连忙以手示意,要他轻声,旋即压低嗓门道:“我们不念字。” 仇恨觉得甚为奇怪,双眉微皱,也自轻声问道:“不念字,又念什么?” 杜会得意洋洋,似乎在说,不管你学识多高,这个字可把你给考住了吧!朝着仇恨,做出一个鬼脸,道:“我们念‘快’字,韭菜叫作快莱!” 仇恨更感莫名其妙,急道:“这是什么意思?” 杜全坐正身形,缓缓言道:“我们船家讲究迷信,韭字与长久的久字同音,久字是表示静,快字是表示动,一条船要是老停在一个地方不动,那是倒霉的现象,把韭字改成快字,那就是表示说这船生意兴隆,行船如飞,图其口彩的意思。” 说着说着,仇恨蓦地记起早上邻船说出的话,伸手一按杜全膝盖,道:“杜全,船上谁叫长江黑鳗?” 第十九章 杜全倏然脸色一沉,正待发话,杜老大已在尾舱大声呼叫开饭啦! 这日艳阳高悬,船行江中,仍感奇热无比,杜保、杜全,上身脱得一丝不挂,显出一身结实肌肉,尤其杜保,黑得象块黑炭,胸前与双臂,突起一股股的劲肌,使人一见就生羡慕之感。 饭后,杜老大呼呼入睡,杜保掌舵,杜全一拉仇恨,头一摆,示意仇恨出舱。 仇恨心知必是为了饭前的一句话,看他当时神态,似已触犯他的大忌,然而仇恨仗着一身武艺,自也无惧于心,当下随着杜全来到船头,杜全伸手一指,道:“身朝船头坐下。” 仇恨虽是不明他的用意何在,但仍照他指定的位置坐下,杜全随后并肩而坐,仇恨唯恐他有不利行动,暗自提防在心。 杜全坐稳身形,低声喝道:“你怎么知道长江黑鳗这个名字?” 这时仇恨方才明白,杜全指定自己,胡着船头而坐的意思,是为了避免声音被船后听到的原故,又听他问的确是刚才的一句话,心情渐渐安定下来,知道他并没什么恶意,故此面容开朗,道:“这名字我原来不知道,还是早上才听见的,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呀!” 杜全恍然大悟,不由失声大笑,说道:“是我一时疏忽,错怪了你,小兄弟,别见怪!……只是你倒心灵耳尖啊!” 仇恨见他态度恢复正常,急道:“长江黑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不可以说来听听?” 杜全回头望望杜保,然后徐徐说道:“这件事本来爹爹不许我讲的,不过看你不象坏人,告诉你也不妨。长江黑鳗,乃是我爹爹外号,只因我家数代生于长江,爹爹自幼又得一异人传授,练得一身水上功夫,可以伏在江里三日三夜,长江水路之人无出其右,又因生来黝黑,故有长江黑鳗之称。” 仇恨不觉笑道:“这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杜全显出无可奈何的神态,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索性全告诉你吧!从这里去,下水走约两天水路,有个马当镇,那里湖面辽阔,江中还有两个小岛,过去一直平安无事,可是马当镇对岸,约有数十里地,有个九姑岭,岭下有三个太湖,名叫龙官湖、大宫湖、泊湖,三湖连绵数百余里,九姑岭上有伙强人,为首的叫什么飞天双环李庆,手下还有许多高手。很多年前,李庆慕名前来邀我爹入伙,我爹宁愿吃苦,做那江下生意,不愿为非作歹,严词拒绝了飞天双环李庆的邀请,这样过了两年。一天,我们船到彭泽,正巧我爷爷跟我爹带着我上岸去了,等我们回到江边时,发现船也破了,家母也已无故死去,死得不明不白,甚至连凶手都找不出来,自此以后,爹就不准我再提他的外号,至于是什么理由,连我都不知道。” 仇侠听说附近有强人出没,心中已是气愤填膺,可是面上不露形色,又问道:“飞天双环李庆这伙强人就住在九姑岭?” 杜全倏然在大腿上一拍,道:“你不问起,我倒险些忘了,这几年,飞天双环李庆派了两员大将,坐镇马当江中双岛,设下关口,专门打劫过往孤单船只,我们已有好几年没单独经过了,这次是不是会出乱子,不敢保险,到时候要是有事,你可以躲在舱里,不要出来,一切自有爹跟我担当。” 言下之意似有十分把握。仇恨暗笑,心想:“看你能有多大能耐。”忽又想到:“既然别人一番好意,怎好取笑于他。”旋即收敛取笑之心,道:“有事的话,我自会躲起,哪能把生命当作儿戏,你放心吧!” 杜全忽有所悟,瞪着双眼,指着仇恨背上长剑,高声叫道:“小兄弟,我看你昨晚上睡觉背着这把剑,现在也背着这把剑一刻不离,敢情你是懂武功的!” 仇恨微微一笑,道:“水里功夫我不行,岸上倒能凑和两手,只是不能登大雅之堂。” 仇恨一来是这两年长了几岁,二来是受了义父驼侠的熏陶,深知树大招风的危险,故此不敢妄自托大。 杜全生来老实,还以为仇恨所说是真心话,故以教训的口吻说道:“如此说来,你还是躲着不要现面的好,须知动起手来,可不是好玩的啊!” 仇恨虽然觉得他的愚蠢可笑,但又为他那真诚所感,双目凝视杜全,寄以深切谢意,道:“谢谢小哥关照,我会当心的……” 话说至此,倏又想到杜保曾说过船上有抓鱼圣手,故又问道:“你爹曾说船上有个抓鱼圣手,敢情是你爷爷……他老人家偌大年纪……” 仇恨话未说完,只见杜全在那雄壮的胸前一拍,不断傻笑,道:“我爹叫长江黑鳗,我叫抓鱼圣手……不相信吗?”杜全看他似有不信神色,故而反唇相问。 仇恨匆匆道:“我哪会不相信!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有其父必有其子。’看今天天气晴朗,小哥你就抓两条鲜鱼,咱们下酒如何?” 杜全朗声哈哈大笑,道:“要是天气寒冷就不能抓鱼,还能称的什么抓鱼圣手?”言毕,进入舱里,换上一条短裤,走到船舷,一吸气就要往水里跳。 仇恨倏然伸手一把拦住,道:“你这是干什么?既不带网,又不带叉的?” 杜全缓缓吐出一口长气,道:“抓鱼圣手就是凭着双手,你等着瞧吧!” 但听“嗤”的一声,杜全已然沉入江中,消逝得无踪无影。 船行甚速,仇恨不免暗暗为他担心,他不是担心杜全的安危问题,而是担心他赶不上船,心中不安,暗责自己不该逼人下水。 正思忖间,蓦地只见船后浪头一涌,杜全已然浮起大半个身子,“哇哇”直叫,一手抓着一条活生生的大鱼,少说也有二三斤重,太阳照着鱼鳞闪闪生光,仇恨忙招呼杜保,要他放慢船速,好等杜全回船。 杜保哈哈一笑,就象没听到似的自顾掌舵,对杜全连望也不望一眼。仇恨好生没趣,暗道:“你们父子尚且不关心,我又何必瞎子点灯白费蜡,多操这份心事呢!” 蓦地,但见杜全往水面一伏,不过几个折腾,人已似箭般来到船边,只见他扬手一抛,“啪”的一声,一条鱼已落在杜保掌中,杜全双脚一蹬,又已来到船头,空着的手,倏往船舷一搭,“呼”的一声跃上船面。 仇恨不由自主,拍掌叫道:“好俊的功夫!” 杜全报以一笑,随着说道:“今天鱼儿很少。”言下之意,似乎是说下水的工夫耽误久了。 可是这空手抓鱼的神功,早已激起仇恨由衷的佩服,不觉对这心地耿直的杜全,起了无限羡慕的心情,只听他道: “小哥不愧抓鱼圣手的美名,小弟这趟是有事在身,待我把事办完,回头来我一定要请小哥教我这套抓鱼的功夫……” 杜全不过只比仇恨大个一二岁,生来就跟他爹杜保一样的是个真心肠,有什么说什么,肚子里从不藏话,脸上也不会装假,观面就可以知心。适才为了露过一手抓鱼神技,正自洋洋得意,忽听仇恨说要找他学艺,一时却又感到手足无措,面红过耳,呐呐说道:“我……我可不能……收徒传艺,我的功夫……比爹还差得……远啦!要学……找爹学去。” 正当杜全窘态毕露之时,杜保已由尾舱走出,笑嘻嘻道:“你们在说找我学什么呀?” 杜全一见他爹来到,就象遇到救星样的,急道:“爹,这位公子说要学水里的功夫,孩儿说要他找爹学去……爹,你就收这个徒弟吧!”言毕,进入后舱换衣去了。 杜保闻言,低头沉思,露出疑难的神色。仇恨一眼瞥及,忙道:“我是看这位哥哥抓得好玩,故有此意,说说罢了,不必摆在心上。” 杜保知是自己神色不正,引起仇恨误会,连忙说道: “这不过是我们穷人混饭吃的一点玩意儿,公子学它则甚,如果说纯是为了好玩,那么等过一两天,叫全儿教你两手水面功夫也就是了。” 船行两日,第二天初更时分,渐近马当镇,杜保招呼收帆泊岸,仇恨感到甚为奇异,人在舱里,探首问道:“怎地停在这四无人烟荒僻之地?” 杜保一面忙着工作,一面答道:“前面常有强人出没,往日船多人众,大家可以不必顾忌地赶到马当过夜,添购酒莱柴米,如今,我们人单势孤,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等待天亮以后开船,比较妥当。” 当字刚刚出喉,蓦地划空“嗖”的一声,一支火箭越船而过。祖孙三人,立时面色倏变,仇恨也为这突如其来的火箭感到奇异万分,不由瞪着一双大眼睛,正欲启唇问话,杜保一眼瞥及,似是已然明白他的心意,手一摆,做出一个要他不要说话的姿势,然后轻声说道:“等一下公子就可以明白,暂时最好还是躲在舱里不要说话好。” 就在这说话之间,只见一条没篷的快船,风涨帆饱,八橹齐荡,有如箭般射向前来,到得临近,落帆止橹,船头上站着一个彪形大汉,黑暗中却看不清面貌,手中执着一把约有丈余的长钩,正指挥着掌舵的将船靠近杜老大的船边。 杜老大立于船尾,杜保、杜全并肩站在船头,闷声不响静待事情的演变。 蓦地,那手执长钩的伸钩一搭,钩住杜保船舷,两船形成丁字形状,那手执长钩的彪形大汉船头正好是在杜保面前,彪形大汉满面怒容,抬腿就要踏上杜家之船,杜保眼快手快,双手一揖到地,并道:“小的一见火箭,连忙就停下了船,阁下有何见教?”杜保明的是作揖行礼,实在是阻止那大汉上船。 那大汉被他拦住去路,不禁大怒,喝道:“杜保,你可认识我么?” 杜保慢慢直起身形,微微一笑,道:“大名鼎鼎的单钩手宋宗,长江之内谁不认识!只是小的不敢招呼罢了。” 哪里是不敢招呼,其实是杜保不敢招惹,也不愿招惹,耻与为伍而已。 单钩手宋宗见他甚为谦恭,暗自得意,声音也较缓相,道:“既然认识我单钩手宋宗,可懂规矩?” 杜保笑道:“长江河里混了几十年,哪有不懂规矩之理!” 单钩手来宗将头一点,道:“懂得就好,那么闪开,让我查船!” 杜保纹丝不动,道:“并非小的斗胆,敢来破坏规矩,不过阁下也要知道不扰船家的道理,小的这趟并没载货,而是放空,应该没有查船的必要。” 这话中含有拒绝登船的意思,单钩手宋宗哪能容忍,暴喝一声道:“杜保,你是吃了虎胆豹心?居然敢破坏我们九姑岭的规矩拒绝查船,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单钩手宋宗因何不服其烦的跟他讲理而不强行登船?只因为九姑岭飞天双环李庆一再告诫,说长江黑鳗杜保水功神勇,如果单独会着时,最好不要引起争斗,以免吃亏。宋宗因此强忍心中怒气,未曾立时发作。 杜保并没存心结仇,可是听他说话,未免过于目中无人。自思:“我长江黑鳗在长江之中华小有名气,向来循规蹈矩,没有跟你们找过一次碴子,你们就该睁只限,闭只眼,马虎一点儿才是,怎么反倒骂起来了!假如仍然低头,这一辈子又有个什么劲儿?” 杜保思付至此,不禁面色微变,答道:“单钩手,你别仗着九姑岭的来头,我杜保今天没载货就不让你查,破坏规矩也好,捣蛋也好,随你说!” 这几句话无异不打自招,存心捣蛋,单钩手宋宗一听之下,气得呱呱直叫。本来是个粗人,又有飞天双环李庆撑腰,心雄胆壮,猛然冷哼一声说道:“久慕你长江黑鳗武功了得,我单钩手从未领教,也好!趁此机会,咱们较量较量……” 话未言尽,愤然“当”的一下锣响,杜保闻声色变,单钧手宋宗却仰起头来,哈哈大笑。 眨眼之间,已见一点豆大灯光由远而近,又听有人叫道:“别放了杜保的船哪……” 声到船到,又是一条快船,如飞来到近的,船首也是一个彪形大汉,粗眉大眼,满脸横肉,手握两把单刀。杜保一见,连忙双手抱拳,道:“赛龙王周游也来啦!小的长江黑鳗杜保有礼了。” 杜保将来人连名带姓道出,显然是抱了破斧沉舟之心,又将自己字号报过,意思是说我杜保也是不好惹的。 那叫赛龙王周游的不答杜保的话,反朝着单钩手宋宗问道:“大哥,搜着什么没有?” 单钩手宋宗一指杜保道:“这厮恃强拒搜,我正要教训训教他,你就来了,老弟有什么消息么?” 赛龙王周游放眼一瞟杜保,道:“刚刚接着报告,说是杜保载了个身藏多金的小伙子在船上……叫他出来。” 叫他出来这几个字是朝着仇恨说的,杜保还没来得答话,单钩手宋宗已抢着喝道:“好小子,明明带了货,你还骗我说是空船,老子要你狗命!”说着说着,扬起手中长钩,“呼”的一声,就往杜保扫去。 船小地窄,而长钩来势既猛又疾,杜保躲无可躲,眼看被钩扫中,倏然人影一闪,但听“当咚”连声,半截铁钓掉下江去。 原来当赛龙王周游和单钩手宋宗谈话时,仇恨在舱内已听得一清二楚,心道是冲着自己而来,如不现身,势必连累杜家老小,连忙弯腰出舱,头只刚到舱口,那边单钩手已挥动长钩扫了过来,仇恨脚尖一点,快如追风似的窜了出去,又疾如闪电地转过身来,长钩扫到,正好击在仇恨身后剑鞘上,故而发出“当”的一声。 单钩手还没看得清楚,长钩已然断为两截,定神看时,眼前却多了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张着嘴,朝自己嘻嘻傻笑,不由气得七孔生烟,但又无话可说。 不但他无话可说,在场众人俱都无话可说,仇恨一没用手,二没用足,尤其单钩手那一扫,乃是衔恨可发,少说也有千斤之力,如今打在仇恨身上,非但没有伤他分毫,反把那粗如酒杯的铁钩震断,岂不是更令他们无话可说。 尤其惊喜的是杜全,他哪里想得到仇恨武功高到如此地步,而且又救过了爹爹一命,是以惊喜交加,本想上前恭维两句,但看到目前情势,自又不敢。 仇恨感觉空气十分沉闷,骤道:“两位不是冲着我来的吗?怎不讲话!” 赛龙王周游被他一语悟醒,生平也没受过如此奚落,不由怒道:“赶快献出你的财宝还则罢了!要不,可知我赛龙王周游的厉害。” 仇恨撇开正题不答,冷冷一笑道:“你自称赛龙王,到底比龙王强到什么地方去,我还不晓得,不如送你去见见龙王,让你们比比究竟谁强好不好?” 赛龙王周游虽是被他刚才那快得连看都没看清楚的神功,震惊得心里仍是微颤不已,可是反过来一想,就凭这么一个十来岁的大孩子,武功再高恐也高不到哪儿去,刚刚这一着,可能是他运气好,而单钩手宋宗用力过猛,把铁钩折断,并不一定是他有什么能耐,现在又听他出言挖苦,堂堂七尺之躯,这口气说什么也得出,暗中下了决心,哪还管他三七二十一,手中双刀一舞,就要杀上前去。 另一条船上的单钩手宋宗,也与周游同一想法,是以在他们两人对口时,已然打定主意,一见仇恨把话说完,手中半截铁杆,抖手一刺,直点仇恨心窝。 那杆原来就有一丈余,虽已断为两截,但是断的在头部铁钩之处,所以手上仍然握有七八尺之多,还能派上用场。 仇恨眼看铁杆分心刺到,不慌不忙骤然伸出右臂,快如电光石火般的,一把就将秆端握住,回过头来,朝杜全一挤鼻子,做了一个鬼脸,道:“这个人应该怎么处置?” “杀!”杜全本来看到单钩手铁秆往前一刺,其快如风,眨眼就要刺到,而仇恨却不闪不让,只见他屹立如山,正要叫他当心,已见他伸手握住,手法之快,一时竟然把他愣住,是以仇恨倏然回头相问,他连想都来不及想,脱口说出杀字。 那边单钩手宋宗一秆没有刺着,反让他给握住,先是一怔,继之一喜。怔的是这小子手法奇快无比,居然能不差毫厘,就在秆端沾衣之际而将秆抓住。而喜的却是自思力大无穷,素以神勇称雄长江,要是与我斗力,无异自寻死路。 这一念头,转眼掠过心田,趁着仇恨回头说话之际,暗运神力,“呔”的大叫了一声,用力推去,满以为这千斤神力推去,对方就是侥幸躲过铁秆穿心之险,至少也得栽个跟头,多少扳回一点面子。可是,苍天往往不如人愿,他虽运了十成足力,一推,再推,就象蜻蜓撼住,竟然丝毫动弹不得,急得满头大汗。 仇恨微微一笑,叱道:“一手不行,两手齐来。” 单钩手宋宗此时已然难顾面子问题,两手齐握,又是“呔”地叫了一声,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了上去,却仍然难以推进分寸。只见他头上青筋根根暴露,豆大汗珠粒粒涌流,整个身子许是用力过度的关系,就象打摆子似的,颤抖不停。 仇恨表面上看起来仍是嬉皮笑脸,可是暗中也已用上六成的真力,一见单钩手窘态毕露,自是乐不可支。本想再耗一耗,但又忽然想到,如不及时制敌取胜,等到对方穷途末路,落水而逃时,岂不是猫儿看见水中鱼,张着嘴巴干瞪眼!心念一动,立时喝道:“你不行,看我的啦!” 言毕,暗中略加两成真力,只见他喝声:“退!”手一送,单钩手宋宗果如奉了圣旨般地往后退了一步,仇恨喝声:“进!”手一收,他又跟着进前一步,象是个假人似的,任凭仇恨摆布。 蓦地,仇恨面色一沉,暴喝道:“去!”手腕骤然一抖,势猛力沉,单钩手宋宗哪里把持得住,只听“哎呀”一声,铁秆穿胸而过,名符其实,果然一命呜呼“送终”去了。 顿时一阵鼓噪,赛龙王周游更是心胆俱寒,可是仗着一身水中功夫了得,有恃无恐,颤声叫道:“杀我大哥,拿命来偿。” 舞起两把单刀,有如分花拂柳,分上、中、下三路攻去。 仇恨手中铁秆,已被单钩手宋宗带到阎王那报到去了,却又不愿亮出背上金龙赤火剑,就凭一双肉手,就与赛龙王周游斗了起来。 论功力,仇恨经过泰山几年修炼,又得驼侠日夜指点,已到高不可仰的地步,即使江湖一流高手,他也可以空手对敌。可是对着眼前三流货的周游,斗了数十回合,兀自难以取胜,读者一定感觉奇怪,矛盾倏生,须知九姑岭飞天双环李庆的一班手下,惧是久经训练的江中老手,是以赛龙王周游久战不败,乃是全靠手下四个摇橹的和一个掌船的功劳,他们不用指挥,随着周游的动作,他攻,船进,他守,船退,因此仇恨一时无法取胜。 杜全站在一旁,看着仇恨勇如蛟龙,快似追风,而且姿势美妙,又机智过人,心中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怔怔出神,欣赏他的武艺。 蓦地,但见原来单钩手所乘的那条快船,已在仇恨与周游激斗中,拨转船头,似有逃走之意。一阵扯帆的绳索响声,倏将杜全惊醒,只见他,人未走近船舷,已经双足一点“嗤”的一声穿进水去。 杜保一眼瞥及,伸手一把没拉着,自也随着翻身跳人江中。 按理来讲,杜保似不应该主不顾客,丢下仇恨不管而去协助杜全,实则他早已看出仇恨武功惊世骇俗,无须他来帮手,但当杜全跃入江中,虽则杜全水功不错,然而从未经过战斗,毫无经验,唯恐他有不测,不得不跟着前去保护。 眨眼之间,杜全已在那快船船首之下,冒出水来,只见他两手扳着两面船舷,左手一拉,右手一推,右手一拉,左手一送,快船只那么左右晃了两晃,“哗”的一声,整条船翻了过来。 船上五人俱都深识水性,人一入水,立即展开如鱼似扩的水上功夫,扭动身躯,有如一条条大鱼分水游去。 杜保、杜全,不傀长江黑鳗,抓鱼圣手。只见父子两个折腾,已然追上两人,论水上功夫,那被追上的两个又岂是敌手,只见四人两对,不过翻了几翻,那两人已沉入江底,杜保父子头也不回,又已追了上去,眨眼间,五人之中四个随波逐流,葬身鱼腹。剩下一个水性较强,运气较好的逃了。 长江黑鳗杜保偕同抓鱼圣手杜全双双回到船上,只见仇恨仍然未能取胜,气得脸色灰白。 两人辗转攻拒,已有百十招用,仇恨暗暗着急,心想:“如此下去,该要拖到什么时候!”正自思忖间,赛龙王周游招呼把船一退,然后单刀一指道:“咱们手上不分高低,打成平手,现在该到水里较量较量……” 仇恨本已气得七孔冒烟,忽听他说到水里,蓦地心头灵光一闪,想起一个险计,只见他双足一顿,一个“旱地拔葱”,身子凌空三丈来高,从半空中打了一个跟头,直向赛九王周游的快船飘去。 这举动,发生得十分突然,长江黑鳗刚叫了一句:“使不得!”人已窜入江中,潜水过去。 那边赛龙王周游一声唿哨“扑通扑通”的六人都已夺船下水。 仇恨飘落船头,脚尖尚未沾板,那小船只晃得两晃,已然翻覆江面,仇恨“哎呀”一声,落入江中。 “呀”音尚未歇止,这边杜全也已“嗤”的一声,入水游去。 仇恨自小就没作过水中游戏,这一下水,就象石头落水般的,“咕嘟嘟”地喝了两口江水,又滴溜溜的直往下沉。赛龙王周游早已料到有此一着,屁股一翻,双足一蹬,一抖手中单刀,就往仇恨刺去。 眼看仇恨小命休矣!蓦地,长江黑鳗杜保打从水的深处,双腿一夹,快若游龙,窜了上来,只见他双手握住周游两腕,一招黑虎偷心,腰肢往下一弯,双足骤然勾起,直往赛龙王周游心窝踢去。 赛龙王周游杀敌心切,而且没有料到杜保来得如此神速;是以双刀刺去,已然撒手不及,被杜保一把抓住,双腕被制,天大的本事也难施展出来,只得暗中运气护胸,硬生生的接了杜保两脚。 这一端,两人俱都滑出两丈以外,长江黑鳗杜保趁那一滑之际,伸手一带,抓住仇恨衣衫,滑出险境,正好抓鱼圣手杜全赶到、双手一托,将仇恨托出水面。 抓鱼圣手杜全还没来得及施展水里功夫,四面八方,已被赛龙王周游的一伙强人团团围住,攻了上来,仇恨昏迷不省人事,可急坏了抓鱼圣手杜全。 正在危急万分之际,只见黑暗之中,金光闪闪,凌空飞下一支金钩,“咔嚓”一声,正好扣在仇恨身后剑鞘上,将仇恨腾空钩起,救离险境。 第二十章 杜全一旦解除心中之忧,顿时精神百倍,展开抓鱼神技。忽浮忽沉,时现时没,真是如鱼似鲛,快捷异常。那五人在水面上倒还能称英雄道好汉,水下的功夫可就差得远了,又逢到抓鱼圣手,简直就象老鼠遇猫,不过片刻工夫,五人之中死了两个,其余三个一看苗头不对,哪里还敢恋战,自顾自逃命要紧,杜全追上去又毙了一个,那两个早已没入黑暗之中,去得远了。 再说赛龙王周游一见仇恨掉落水中,只挣得两挣,已然昏迷不省人事,心中不由暗喜,两脚用力一蹬,就象条鲈鱼似的标射过去,眼看这小子就要丧在自己两把单刀之下,谁知半路之中,杀出李逵,被船主杜老大救去,这一气,真非同小可,只见他上身往上一挺,煞住去势,跟着两脚往后一勾一撑,一挥手中双刀,直往长江黑鳗杜保刺去。 长江黑鳗杜保早就不耻九姑岭这般所为,又加上亡妻之恨,过去因为彼此没抓破脸,不好用强,这次已然无所顾忌,而且仇恨尚且拼着性命除恶,这种正义,感人肺腑,焉有怕事畏缩之理。一见赛龙王周游两把单刀刺来,猛然两掌往上一拔,把身子压下水中,往周游腹下游过。 长江黑鳗避过双刀,立时顺着身势,整个身子从下往上在水中兜了一个圆圈,正好双手擒住周游两脚,生生压在周游背上。 赛龙王周游一见双脚被抓,折身以刀来削,却被杜保两足将刀蹬沉江底,这一来,心火更旺,双足使劲一蹬,一剪,挣脱长江黑鳗杜保掌握。 两人各展水中功夫,忽上忽下,时掌时指,直斗得江水翻涌,鱼虾失色。 赛龙王周游水下功夫确实不错,然而比起水中生长的长江黑鳗杜保来,倒又功逊一筹。约有盏茶工夫,周游已然死在杜保双掌之下。 父子两人竟在同一时间内凯旋而归,只见他俩各拖一条翻覆的快船,游向岸边。 话休絮烦,且说仇恨所赁之船的船主杜老大,站在船尾眼看着仇恨与他儿孙两人共斗九姑岭爪牙,竞然不声不响,也不恐不慌,原来他是胸有成竹,心知杜保、杜全水中功夫称雄长江,绝对吃亏不了。故此不动声色,袖手观战,可是看到杜全将仇恨托出水面被人围攻时的情景,却不得不出手相救了,只见他眨眼间在腰中掏出一条金光闪闪而带链的金钩,往腕间一套,抖手一抛,及间钩住仇恨身子,救出险境。 仇恨在杜老大施救下,吐出几口江水,人已渐渐苏醒,睁开眼皮一看,船上众人俱都安在,心头一宽,连忙跃起。望众一揖,道:“倒给三位凭添麻烦了!” 杜老大微微一笑,道:“公子神勇,在下十分钦佩,同舟共济,何谓麻烦之有?” 抓鱼圣手杜全见他跃起时快速矫健,心里一喜,问道:“小兄弟没受伤吧?” 仇恨点头答道:“只是多喝了两口江水,并无大碍,有你长江二雄在此,哪里还会受伤,谢谢三位相救。” 杜全听他夸奖,自是高兴万分,可是想到仇恨在船上露的那两手,不觉又感到惊奇,于是瞪着一双眼,面带埋怨的神色,道:“昨天我还问你懂不惯武功,你说懂得一点皮毛,可是今天一看,你简直神奇得使人不敢相信,小兄弟,你怎么瞒着我不讲呢!” 仇恨微微一笑,正想答话,长江黑鳗杜保已言在先,道:“谁又跟你一样的草包!这才叫作读书人有修养呀!” 抓鱼圣手杜全忽听其父话中含有教训口气,羞得满脸通红,不好言语,仇恨看他尴尬,连忙岔开,急道:“他们这一搅,搅得我们晚饭都没吃呢!” 杜老大也和着言道:“对了,全儿来帮着弄饭,公子不但饿了,今晚上还得多喝点酒,去去身上寒气。” 晚饭过后,已到亥时,天上半轮明月,映着满江江水,象一片片鱼鳞似的,反映着万道光辉。 四人围着闲聊江湖轶事,长江黑鳗杜保忽地面色凝重,面对杜全问道:“全儿,刚才的贼子可有逃生了的?” 抓鱼圣手杜全略一沉思,道:“其中共有三人未被追杀,逃走了!” 长江黑鳗闻言,面有急惶之色,又道:“既有人逃生何不早些告诉我?如此说来,咱们还有大难在后,赶紧开船,趁这夜黑风高,碰碰运气闯闯看,若能闯过这关则就平安无事了!” 仇恨听他父子对话,感到很奇怪,又听杜保那近乎自言自语的话意,甚感不解,不由好奇问道:“你不是说过等天亮后再开船的吗?因何又要急急赶着这时候开船呢?” 长江黑鳗低低叹了口气,道:“公子有所不知,刚才逃走的人势必已然传信回去,如不赶快逃走,大难瞬即降临,九姑岭飞天双环李庆武功盖世,我们恐非敌手,而且他们高手如云,我们武功再高,也是寡不敌众,如今开船,在时间上来讲,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不过逃得出逃不出,总免不了一死。倒不如逃逃看……” 仇恨面色一沉,抢着道:“这话我不赞成,俗语说:‘将来兵挡,水来土掩。’大丈夫做事,讲求光明磊落,即使战死沙场,也要落个青史名标,何作逃走之言?” 仇恨说到此处,停了停又道:“不过这只是我个人之见,假如为了你们自身的安全,则又另当别论了!” 杜老大半天没说话,此时却张嘴说道:“如其公子不担心,我们船家的安危倒不是问题,再说我们受这般贼子的气也受够了,现在既已抓破脸皮,在长江也没法子再混这档子买卖,不如跟他们拼个死活还来得痛快。” 抓鱼圣手杜全一见爷爷开口,心中大喜,也插言道:“有小兄弟陆上的本事,再加上咱们爷孙三人的水上功夫,纵然他们有千军万船,三头六臂,我们也不在乎,小兄弟,你说是吗?” 仇恨微微一笑,并没搭腔,长江黑鳗却说道:“全儿,你先别自托大,须知天下强中还有强中手,这位公子起先不肯露出锋芒,也就是深知其中道理,你以后还得学学公子这种修养……等一会儿如果没有动静就算了,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全儿,水里的事有你爷爷和我,你用不看管了,只要跟着公子,保护他的安全。” 抓鱼圣手杜全虽然听说不让自己参与战斗而感到不畅快,但听说要自己保护仇恨,能跟他在一起,心里又很高兴,故此点头表示遵从之意,不再说话,瞪着双眼,朝着仇恨凝神望着。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之际,蓦听江水“哗哗”响亮,仇恨正想问话,长江黑鳗手一摆,道:“不要说话。” 言毕,全神贯注眼耳,探头四下张望。 仇恨似也省悟其中道理,展开一双夜明眼,往江面看去,只见大大小小,总有二三十条的船影,渐渐驶近前来。 长江黑鳗杜保做个手势,要大家准备,仇恨却以手护嘴,轻轻言道:“如果动起手来,大家最好不要远离岸边,就在我们这船的附近跟他们周旋,万一船只受损,我们退到岸上跟他们拼,你们陆上功夫如果差一点的话,那么就不要离开我的左右,我自有办法保护你们……” 仇恨说完,示意要长江黑鳗杜保问话,杜保会意,立刻站起身形,用两掌围着嘴巴,做了一个传音筒的姿势,然后朗声叫道:“来的是哪路船只!我杜保在此候话。” 杜保话声方落,就听“当”的一声锣响,二三十条船一字排开,摆成一个半圆形,慢慢围了过来,同时点起很多火把,有如一条长龙,把半边江水,顿时照得亮如白昼。 片刻工夫,一条条的船只,只只头尾相连,将杜老大的船只团团围住。蓦地,从这些船中,窜出一艘较为宽敞而又华丽的大船,直向仇恨立身之船,如箭似的标射前来。 船头上为首站的一个六旬开外年纪,全身黑服劲装,紫脸长须,腰间微微隆起,似是暗中带有兵器。身后站着两个身躯高大,双眼中神光如电,一个背着一把似剑非剑,带有倒钩的怪兵器,另一个手握一把厚背薄刀,两人太阳穴都隆起如丘,象是深具武功的人物。 长江黑鳗杜保见船来得临近,扬声又道:“我杜保跟你们素无过节,因何三番两次的苦苦相逼,究是何故?” 那为首六旬开外年纪的老者,皮笑肉不笑的答道:“刚才伤我手下两员大将,还说没有过节!不过此刻我飞天双环还没时间问你……” 说到此处,用手一指杜保身旁的仇恨,接着又道:“这位小哥敢情是武当门下,紫阳真人的高足吗?” 仇恨胸膛一挺,厉声答道:“紫阳真人正是恩师,阁下意若何为?” 飞天双环李庆大笑一声,道:“紫阳真人威震武林,你们武当剑法又是天下第一,我们哪敢怎么样?不过我是奉了‘武林帖’的帖令,请你把身上那本假的‘武林帖’交出,以免大家伤了和气,我飞天双环也不愿背那倚老欺小的名义,而且单钩子宋宗和赛龙王周游的事也不再追究,怎么样?” 仇恨哈哈一笑,道:“原来又是冲着我来的,要帖不难,只是你们既然已经知道我的那本乃是假的,而且我又没有以此废品招摇撞骗,你们又苦苦追它作甚?” 飞天双环李庆冷笑一声,正待发话,身后那手执厚背薄刀的汉子却抢前一步,道:“大哥,看这厮甚为固执,如不用强,恐怕他不肯交出,咱们还是动手吧!” 飞天双环李庆先是面色一变,旋即回复原状,伸臂一摆,道:“小哥,老朽念你一身武艺学来不易,故有好生之德,如果仍然执迷不悟,那就休怪老朽手下无情了!” 仇恨先是觉得人家话说得很客气,一时不便发作,可是如今忽听他说得很是托大,不禁心头暗怒,但却不露形色,仍然一笑,道:“我仇恨自思武功不济,所学不精,正想遍寻天下高手指点指点,难得碰到天下闻名的飞天双杯李老前辈,还请不要客气的赐教两招,以广见闻才好!” 话是说得十分客气,可是语气中却又带有挑战意味,飞天双环李庆见多识广,哪有不知之理,闻言面色倏变,“哼”了一声,道:“武当门下,的确不凡,既然存心挑战,老朽哪有不陪之理,不过我劝你还是识相点,趁早将那本假‘帖’交出,至于要印证武学,我们改日再约如何?” 仇恨仰天哈哈一阵狂笑,道:“老前辈不愧名满武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可是我仇恨也不是三岁顽童,会上你的当,干脆一句话,胜得了我没话说,‘武林帖’交给你带去,如果不幸败在我手的话,那么对不起,请恕我夸句口,凡是恶人,我要一个个斩尽杀绝,半个不留。” 须知飞天双环李庆因何一再迁就仇恨,不肯动用武力,原因是获得密报,知道仇恨武功不可一世,故此多方迁就,不愿莽撞从事,但听他口出狂言,居然连自己也不放在眼内,哪里还能容忍,大喝一声,道:“小娃娃,你自不量力,口出狂言,老朽要不教训教训你,你也不知天高地厚。” 说罢,手一招,示意将船摇得更为近切,竟与仇恨所站船头并肩停下,此刻,那几十条小船也在蠢蠢欲劝,飞天双环李庆大喝道:“别的船就在原位把守,不要乱动!” 两船一靠,顿时如同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就在这两船即将并拢之际,仇恨已暗中交代杜老大爷孙三人,注意提防贼子暗箭,不必将自己安危牵挂在心。 那边船头手执厚背薄刀的汉子将刀一挥,指着仇恨说道:“小娃儿,既要较量就亮剑吧!” 仇恨嘴角一撇,道:“我本来不想先斗你,不过你既然想先死,那么你报个名来,我好替你登上死人簿子,作个记录。” 那大汉一听,火冒三丈,厉声喝道:“我九姑岭泊湖湖主水里蛟胡非,今天要不取你性命,誓不为人也!” 语音甫落,也不顾那江湖礼貌,手腕一翻,扬刀斜劈而下,真是快如电光石火。 仇恨既不亮剑,也不动声色,见他刀锋来到面前,骤然一塌身,左手往上一格,架住水里蛟胡非执刀手腕,右手骈指如戟,直点他的胸膛。 水里饺胡非因为过于气愤,出手甚为沉重,被他伸手来格,手腕立感一麻,“当”的一声,厚背薄刀脱手落在船板上,刀尖斜入木三寸,刀柄格晃不停。 胡非究竟不是泛泛之辈,虽然武器脱手,心中一颤,但仍能沉着应战,一见仇恨手掌点到,连忙移动左足,退后半步,躲过一招。 仇恨一招得手,精神百倍,踏进一步,跨过人家船舷,一招“玉燕投怀”,疾如闪电,拳掌交加,直逼胡非上、中、下三路。 水里蚊胡非虽是九姑岭一流高手,但是碰着仇恨,哪里堪与匹敌,未过十招,已被仇恨双手举起,用力一摔,摔在船舷摆橹的木椿上,整个身子断为两截。 事出突然,飞天双环李庆及身旁汉子救之不及,眼看自己人伤在人家手下,双双大怒,那汉子翻手抽出带钩兵器,一抖手腕,分心就刺。 仇恨摔死水里蛟胡非,当即转身退回自己船头,一见汉子兵刃刺到,忙一转身,道:“又一个找死的来啦!别忙别忙,先报名再说,我总会成全你们的。” 那汉子一招落空,又见仇恨出言相戏,更是怒不可遏,一声不响,也不答话,二次又已刺到。 仇恨此时也怒火高升,大喝一声,道:“好!你既然不愿报名,我就给你登上一个无名鬼的字号得啦!”言毕,双手忽张忽指,上下翻飞,数招之内,已将那大汉累得气喘如牛,险象环生。 飞天双环李庆眼看苗头不对,可又不便参身其中合攻一人,坏了一世英名,遂即高声叫道:“兄弟不是敌手,快快退下……” 话未讲完,候然听得仇恨一声暴喝:“去!”抬腿一踢,那汉子就象个皮球似的被踢出二丈来高,“扑通”一声,落于江中。 那被踢落江中死去的汉子名叫勾魂鬼吴为,与水里蛟同为九姑岭的高手,九姑岭飞天双环李庆手下大将共有五人,两个派在马当、江中两岛,三个分驻九姑岭下三湖,五人中除了冲天炮马虎沿江巡视外,四人均已身亡。 飞天双环李庆眼看手下大将一个个丧生这娃儿手下,不由气得脸上变色,大叫一声,道:“气死我也!今天要不取你性命,如何能对得起我手下兄弟!” 仇恨一旁却哈哈大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叫罪有应得,你先别气死,气死了我就不能请你赐教了!是不是?” 飞天双环李庆此刻哪有心情答话,只见他面容严肃,嘴唇微微掀动,不知道是气极所致,还是暗中自言自语,就在这眨眼之间,忽地双手突伸,就有一股强风,排山倒海似的直逼仇恨而去。 仇恨虽然不明飞天双环的底细,模不清他的来路,然而打从长江黑鳗杜保口中,得知他是称霸长江一带,而盘据九姑岭多年,官兵多次围剿而莫奈他何,功夫自非寻常。当下不敢大意,见他双掌齐发,暗中运上八成真力,翻手也是双掌推去。 两股掌风相触,但听“砰”的一声,各自震退三四步之远,飞天双环李庆的船甚为宽大,退个几步倒无所谓,而仇恨所立的船只较小,退得三四步来,已到船舷,要不是抓鱼圣手杜全一把拉得快,险险掉入长江之中。 这一接触,双方都感到十分惊讶,飞天双环李庆万万没想到这十来岁的少年,居然会有此功力,看来那“武林帖”恐难以到手了! 仇恨颇感奇怪的是,这老头功力当不在毒蝎子石峰、百毒神怪巫昆之下,因何却自甘堕落,沦为绿林?实是令人费解。 飞天双环李庆眼看仇恨真力浑厚,心知不可力敌,连忙探手腰际,摸出震慑武林,扬名天下的独门兵器,只听“叮当”连响,手中已然握着一对青光闪闪,精钢所炼的钢环,在手中微微一掂,冷冷笑道:“小娃娃,我劝你还是听我忠告,快把东西献出,要不老朽可要下杀手了!” 仇恨看他手中双环,一大一小,环上连着一条细小钢链,除此别无奇居之处,更看不出这双环的威力所在,也自冷冷一笑,道:“我已跟你说过,胜得了我自然交出,何以多费唇舌,难道说用唬就行了吗?” 飞天双环李庆原是好意相劝,没想到竞被仇恨当作取笑话柄,闻言面色突变,厉声喝道:“小子,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老朽要你死得心甘情愿!” 仇恨仰天大笑,道:“谁死谁生,尚在未知之数,你怎么能肯定说是我死而不是你死呢?动手吧!少罗索啦!” 飞天双环李庆气得脸色铁青,就在仇恨话声未落之际,当下暗中把钢链末端的一个小环,往右手中指一套,游目打量对方所立形势,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双环欲发末发之际。 蓦地,只见白影一闪,百毒天君魏三省已打从舱内窜出,伸手拦住飞天双环李庆,嘿嘿笑道:“小子,冤家路窄,咱们又碰头啦!” 百毒天君自从五条沙断臂之后,自思武功不济,拜别长眉道人长清,投来九姑岭飞天双环李庆处潜心修炼武学,两年中倒也精进不少,暗中派出眼线,画出仇恨相貌及所使用武器,就在长江一带明查暗访,准备报那断臂之仇及夺取真假不明的“武林帖”。适才得到探子报告,说有一少年,相貌、武器均与图形相仿,正搭乘长江黑鳗之船,顺流而下,当即随同飞天双环及一班喽罗赶下九姑岭,打算拦截。 一批人马来到江边,却又遇着赛龙王周游的手下逃生来归,得知两员大将均已丧命,亦已知道仇恨停船之所,故此围兜前来。 仇恨一见百毒天君现身,不由气愤填膺,“哼”了一声,指着百毒天君说道:“上次饶你不死,又来丢人现眼啦!” 飞天双环李庆闻言,不由一怔,心想敢情百毒天君已然与对方对过敌,交过手?否则怎么对方敢说上次饶你不死的话!但这两年之中,因何未听百毒天君言及? 思忖至此,不免皱着双眉,以疑惑的眼光,不断射向魏三省的身上。 百毒天君断臂之事,因为伤在一个武林之中籍籍无名的晚辈手上,非但没有光采,说出来更是丢人,自是不敢明告,忽听仇恨道出,又见飞天双环李庆两目不停地射过来,当时脸上飞红,羞傀难当,立即大喝一声,高叫道:“上次乃是大意,被你侥幸取胜,休得口出狂言,看我今番取你性命!” 仇恨剑眉一扬,仰起脸大笑道:“手下败将,居然还改妄自托大,就凭你这句话,我就应该立取你的狗命,不过我有个坏脾气,生平不愿跟打不过我的人斗,依我看你还是站在一边替你的绿林朋友助威,让这不知死活的老头跟我较量较量吧!” 一句话,激得飞天双环李庆哇哇大叫,只听他暴喝一声,张大着嘴道:“小子,你是嫌命长了,好!老朽今天不用兵器,徒手拿你!”说毕,鸳鸯环往怀中一揣,不等仇恨答话,双手齐发,上打双目,中打前心,掌风飒飒,迅疾已极。 仇恨长笑一声,右手箕张而出,反扣飞天双环李庆右腕脉门,左手掌缘斜切,猛截对方左臂。 飞天双元李庆不待两招用实,身躯骤退,招式已变,左掌一招“暗渡陈仓”点向仇恨“曲池穴”,右腕疾沉,化为“青云直上”反断对方左臂。 仇恨一时大意,似乎没有料到飞天双环李庆偌大年纪,居然变招如此快速,几乎被点中穴道,不禁心中大怒,双掌连环劈出,其势有如排山倒海般的,只听掌风“呼呼”而响,一口气已抢攻了七八招之多。 飞天双环李庆突遭仇恨快攻,一时间应变不及,急得手忙脚乱,一直被逼得退了几步。 仇恨八招攻过,始行缓缓吐了口气,旋又拳脚齐施,全力抢攻。然而适才连着八招快攻,还是奈何对方不得,暗里自也颇为吃惊,哪里还敢大意,连忙采取狠攻中带着稳守的战术,与他周旋。 飞天双环李庆只是听说百毒天君尚且败在他的手下,至于真实如何,未经目睹,难知深浅,此刻看他一连八招,既狠又辣,其拳招之精妙,出手之快捷,非但不在自己之下,而且有点奥妙难解。 百毒天君本来是想报那断臂之仇,可是仇恨托大而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神态,确也令他有所顾忌,再说他本来心肠歹毒,猛然思前想后,想了想自己武功在两年之内大有进展,同时也想到仇恨两年之内难道就没进展不成?复又见飞天双环李庆抢着进招,自己倒反而得此机会观摩一下仇恨武功到底进步到了什么程度,于是心中暗暗作了个打算,准备能敌则战,不能敌则大可不必丢人现眼,这就索性背着手看起热闹来了。 仇恨和飞天双环李庆对拆了六七十招,仍是难分胜负,仇恨强在身形轻巧灵快,招术怪诞之极。飞天双环李庆强在功力深厚,出手稳实,因之一时间拳风足影,打得难解难分。 飞天双环李庆一面打,一面在想,自己在武林中名声不弱,长江一带唯我独尊,设若连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都打不过,那还有什么面目混迹江湖,领导群雄?思念至此,拳招突变,发挥数十年内功火候,一掌一脚中带着一股强大潜力,这种内家真功出掌发挥,劳非小可,只见掌风讽讽中含有十分凌人杀气。 仇恨也在应战中想到,自己也曾得到恩师全部功力,又曾获得九州八奇老大儒侠传给真力一半,复又尽得义父驼侠全身武艺,如果连这么一个绿林强盗都汀不过的话,今后家仇师恨又凭什么能够偿还,况且飞天双环李庆身旁还有个百毒天君正在以逸待劳,如不及时取胜,万一百毒天君不顾江湖道义,合手来攻的话,恐怕凶多吉少。 心念一动,又见飞天双环李庆变招攻来,顿时激起怪心,应战中蓦地一声朗啸,啸声振荡江面,震人心弦,就在这啸声甫落之际,大发神威,展出得自“武林帖”的绝招气式,“呼呼”连着攻出十招,不但拆解对方招式,更有守中套攻奇能。 飞天双环李庆尽出数十年之内功火候,满以为对方怪招难以招架,不料这黄毛未退的小伙子非但未伤毫毛,而且施出自己平生闻所末闻的绝招怪式,直逼得立即改攻为守,汗现额角。 仇恨一旦得手,精神百倍,眨眼间只见他纵跃两船之间,围着飞天双环李庆前后左右,绕个不停,拳风掌影中,但闻飞天双环李庆喘气如牛。 百毒天君看出情形不对,他想不到飞天双环李庆施出数十年的全部功力,还自对付不了,尚且险象环生,眼看李庆就要吃亏,这一急,哪还顾得什么武林规矩、江湖道义,暴喝一声,一挥手中折扇,窜入战圈。 仇恨自从五条沙同时战过滚地一龙丁三杰和五爪金龙毛奎之外,从未一人敌过两个,而且滚地一龙丁三杰与五爪金龙毛奎的武功,显然较之目前两人差得甚远,如今忽然同时敌对一双高手,心中自是没有把握,招式逐渐缓慢下来。 船上杜老大祖孙三人一生混在长江,陆上功夫不行,虽然眼看仇恨凶多吉少,却是爱莫能助,眼巴巴的一旁干着急而无法可施。 正在忧心如焚之际,蓦地,忽听半空之中,传来人声:“好威风啊!好杀气!”人随声到,只见一条人影破空而下,脚沾船板双掌齐出,掌风飒飒,劲道奇猛。 飞天双环李庆、百毒天君魏三省俱都一怔,哪里还敢只顾伤敌,双双闪身辟开掌风。定神看时,原来却是驼侠邵松来临。 仇恨闻声似系义父所发,只因力敌双雄而不敢分神,因此不敢断定是否驼侠到来,今见身旁确系义父,连忙上前行礼。 驼侠伸手拉起仇恨,轻轻问道:“可曾伤了哪里没有?”关怀之心,流露无遗。 仇恨微笑答道:“这两厮恐怕一时难以伤我!” 驼侠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意思是说你这句话我相信。旋即面对百毒天君冷冷一笑,道:“阁下一派掌门宗师,竟然连同绿林强盗欺压一个二十不到的小孩子,请问你百毒天君有何面目见天下英雄?” 百毒天君听得脸上一热,正感无言对答,忽听飞天双环李庆抢着道:“你是何人?居然来管我飞天双环的事!” 飞天双环李庆自报名号,自以为足以吓阻对方,好叫他知难而退,谁知驼侠哈哈一声大笑,道:“连我老头你都不知,还在江湖上称什么字号,道什么人物!哈哈!” 事实上飞天双环李庆确不知来者何人,他一向盘据长江一带,躺在九姑岭过那悠哉游哉、有如土皇帝的生活,虽与武林中人保持联络,但他绝少过问武林中事,是以竞连一代奇侠邵松也难相认。 奇侠见他两人俱都无言,又道:“两个人加起来百多岁啦!连个小孩都斗不过,丢人不丢人?” 飞天双环李庆见他一再取笑,不由怒道:“你可知我飞天双环的厉害?” 驼侠又是哈哈一笑,道:“厉害不厉害我老头还不知,只晓得你们两个连我儿子都打不过,还在这里称什么奇雄,夸什么大话,也不怕笑掉别人大牙。”言毕,便仰天大声哈哈狂笑。 飞天双环李庆被他笑得脸上无光,怒道:“既然不知我飞天双环的厉害,那么就让你尝尝味道。” 驼侠邵松面色一沉,道:“你只配欺侮妇女小孩,除此外还有什么能耐!长江黑鳗杜保妻室,一介女流之辈,你为了报复杜保不肯入伙,派人斩杀,如此卑鄙污浊,岂能容你于世……” 驼侠语音未停,一旁站着的长江黑鳗杜保已怒吼一声,扑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驼侠自泰山玉皇峰与仇恨分手,虽是借前往名山绝岭搜寻药材为名,其实乃是暗中追随着他,看他是否能单身行走江湖,故此仇恨买舟而下,驼侠却沿江追踪,暗里也会打听长江一带情形,又知仇恨所乘之船,船主杜老大祖孙三人为人耿直,长江之中颇有好评,且于无意中得知长江黑鳗杜保之妻为飞天双环派人所害,谁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长江黑鳗一听驼侠道出其妻死因,多年积怨齐攻心头,怒吼一声,不顾死活地纵身跃过船头,扑向飞天双环李庆而去。 飞天双环李庆一心只注意驼侠父子,没有提防杜保突袭,若不是闪身得快,险些就被杜保拖下江去,然而身形闪过,却被杜保带着衣袖,“嗤”的一声,拉下一截袖子。杜保因为冲劲过猛,一时收脚不住,“扑通”一声,越过敌船,落下江中。人至水里,但见浪头一翻,长江黑鳗又已窜出水面,伸手一搭敌船之舷,翻上船来又要找飞天双环拼命。 驼侠深知杜保不是飞天双环对手,唯恐他有失,连忙高声叫道:“且慢!此事有我邵松父子在此,定然为你了断,暂回船来稍候一时。” 这时,驼侠凝视飞天双环李庆,又道:“刚才听你说你的飞天双环厉害,机会难得,老兄,你就亮家伙呀!” 飞天双环李庆正想探手取环,倏然百毒天君跨前一步,道:“看来天色已然不早,咱们改期再战如何?”说话之间,两眼飘向驼侠,似是征求他的同意。 驼侠突闻此言,有如跌入迷魂阵中,心想:“百毒天君魏三省一代魔头,前在西湖击败数派领袖,夺得武林至尊,无上信符‘武林帖’掌主地位,为甚么三番两次却显得软弱无能呢?” “五条沙上不过数十招内,被仇恨断了一臂,今日自己到来还未经交手,却又发出类似求和的话,前后两事连贯一想,岂不奇哉怪也!当日紫阳真人与少林寺掌门人慧悟大师是怎么败的?” 心念未已,仇恨已哼了一声,道:“你倒说得容易,还没分个胜负,你们就想逃走呀?哪有这么简单!” 说罢,右手闪电般向百毒天君抓去,百毒天君一闪身避开来势,骤见飞天双环手臂一扬,大船已然“哗”的一声,撑离驼侠立身之船一丈开外,仇恨本想跃过船头迫而杀之,忽听“当”的一声锣响,那包成半圆形的数十只小船,齐拥上前,就在飞天双环李庆的大船前后围得密密麻麻的,每支小船上都冒出几个人身,个个手执弓箭,候命待发。 驼侠叹了一声,道:“让他们去吧!” 仇恨眼看目前情势,也莫奈何,长江黑经杜保虽然未雪杀妻之恨,此时却也无法可施,只好招呼众人,人舱坐下。 进入舱中,仇恨特为义父一一引见杜老大祖孙三人,连邵松也自暗中赞叹。 长江黑鳗本是一阵气愤,经过驼侠一劝,也自省语自己自寒喧过后,只听驼侠说道:“杜兄亡妻之恨,日内当设法图报,不必记挂在心。” 杜保、杜全,一个痛妻,一个念母,俱都面色戚然,舱中一片悲切气氛。 驼侠正感无言安慰,不知如何是好,蓦的,仇恨一个翻身,窜出舱去,驼侠心知有异,连忙尾随而出。 原来仇恨坐的位置,正好面对舱外,忽见江边远处有一黑影闪动,是以翻身而出。二人立身船头,定神看时,不由得齐都惊呆了。 来人非别,又是刚才出言求和的百毒天君魏三省,明明看他随着飞天双环李庆扬帆过江而去,不过盏茶工夫,忽地却由岸上追来,长江江面辽阔,乘船摆渡尚需半个时辰,百毒天君岂非怀有飞天本领? 百毒天君来得近切,并不理会驼侠,而朝仇恨阴阴一笑,道:“小子,咱们又碰头啦!几年不见倒是长大了不少呀!” 仇恨一听,心想:“你这狡猾老贼又来弄的什么玄虚,刚刚才交过手,如今又说几年不见,谁会听你这套。”理也不理,肩头略晃,一跃跳到岸上,右掌猛推,一股潜力,挟有雷霆万钧之势,直逼百毒天君而去。 百毒天君闪身一让,避过掌风,却不还手,仍然阴笑道:“怎么一语不发,见面就要打?” 仇恨一掌落空,心头更怒,左掌“呼”的一声,一股强劲罡风又向百毒天君劈去,这一击直似江河堤溃,力道何止千斤。 这一掌劲道奇大,迅疾无比,若换旁人定难逃过,只见百毒天君纵身一拔,凌空而起,避得恰到好处,甚至连驼侠与人相斗,无异以卵击石,恨恨地回到仇恨身旁。 百毒天君纵身避过了掌势,只见一阵急猛劲风过处,飞砂走石,岸边一排树林,断枝纷飞。 仇恨两掌伤他不着,心中也是疑窦丛生,怎地此刻百毒天君恁地了得?适才与飞天双环两人合斗自己,也未见有什么出奇功夫,怎么忽然变得功力奇高起来? 百毒天君飘然落地,仍无怒色,又道:“你这小子敢情吃了癫狗药呀!不分清红皂白就狠下杀手,要不是我魏三省还有两手的话,岂不让你给打得粉身碎骨?我这是急着有事,并非找你打架来的,你要识相才好!” 仇恨只当他是花言巧语,欺身又要进招,驼侠似乎已然看出其中必有蹊跷,连忙发声道:“恨儿暂缓,且听他要说些什么。” 仇恨突闻义父喝止,当下收敛身形,指着百毒天君道:“有什么话快说,少卖贫嘴!” 百毒天君正颜问道:“我只请问你刚才可曾在这附近遇见什么人没有?” 仇恨闻言,一阵冷笑,心想:“你这老狐狸明知故问,到底搞些什么名堂?”内心虽然好气又好笑,但仍反问道:“我倒问你,你刚才在什么地方?” 百毒天君本来问他,倒被他反过来一问,隐也觉得奇怪,又道:“是我问你,你怎么例反问起我来了?” 驼侠一旁忍耐不住,插言道:“你自己做的事还问别人则甚?” 百毒天君听他两人之言,已知其中必有道理,老实答道:“我是连夜赶路,马不停蹄,刚刚才到此处,我的话已答复了,你们该回答我的问话啦!” 仇恨怀疑的眼光注视着百毒天君,道:“怎么?你连夜赶路……刚刚才到此处……你这是骗鬼,明明刚才你跟飞天双环李庆两人斗我,怎么却说刚刚才到?此话怎讲?” 百毒天君低头长叹一声,道:“家门不幸,二位以后就可得知,恕我有事在身,不能详告。”说罢,一个腾步,宛如巨鸟凌空,消失在黑暗之中。 仇恨听他说来无头无尾,一闪身就要追他回来问个真切,蓦地,林中传出一声佛号。 一语甫落,只见一个黑影,捷逾流星飘风,刹那工夫,已近二人。 来人是个羽衣星冠,面目娇好的中年道姑,只见她手执拂尘,背插长剑,一脸严肃神情,冷冰冰的使人见之生畏。 驼侠看清来人,连忙走前一步,双手一揖到地,道:“师太飘然世外多年,今日怎也来到江边?” 中年道姑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目前武林中,黑道实力大有凌驾正派之上的趋势,自从西湖三次印证武学,贫尼已然略窥端倪,打算从此以后不再过问武林中事,数年来我已渐渐修行得心境平静下来。哪知年前收得一个徒儿,为了她的一点恩怨纠缠,竟自无法摆落,是以跟踪魏三省到了此地。” 中年道姑言毕,双目忽向仇恨上下打量,又道:“闻说邵大侠收得一个义子,不但人材出众,武功更是高不可仰,敢情就是身旁这位?” 驼侠嘴角含笑一点头,转过来对仇恨言道:“见过了尘师太!” 仇恨遵命上前要行大礼,了尘师太拂尘一摆,阻住仇恨下跪之躯,道:“贫尼哪敢接受如此大礼,快快免过。” 仇恨听说眼前道姑是了尘师太,正是萍萍姑娘的师父到来,连忙以师承之礼待之,见她拦阻,旋即言道:“萍萍师父就如同我师一样,当能受我大礼参拜。” 了尘师太执意不肯,勉强接受仇恨半礼,本来冰冷的脸容,略现笑意,道:“果然名不虚传,年纪虽小而能知书达理,将来前途定然无量。” 驼侠打从心里笑道:“还望师太以后多为指教。” 三人进入舱中,了尘师太言道:“你们父子刚才是不是碰着了百毒天君?须知,百毒天君魏三省有真有假……” 仇恨不待她把话说完,急急问道:“怎么会有真有假,难道百毒天君魏三省还有两个么?” 了尘师太道:“正是有两个,你在黄山与刚才在岸上所遇到的乃是同一个人,这个是真的,五条沙与你大战,被你斩去一条左臂,现在又和飞天双环李庆混在一起的那个乃是假的。他们两人本是同胞孪生兄弟,生得一模一样,丝毫不差,别说你们分他不出,甚至连她女儿魏苇也难认出谁是其父,谁是其叔。” 仇恨愈听愈感觉有趣,又问道:“怎么那个假的也有‘武林帖’呢?” 了尘师太点了点头,道:“这话说来很长,你且慢慢听我细说。魏三省是老大,他弟弟取名魏平省,自幼同被百毒门下收授为徒,魏三省为人阴毒,甚会奉承其师,又肯认真学艺,因此颇得师父欢心,故将全身武功倾囊相授,魏平省则好玩成性,只学得一些半吊子的功夫。他们师父逝世那年,两人都已二十出头,临终之时他师父将百毒门掌门人之位传结了老大魏三省,魏平省虽是心中不服,但自论武功不如其兄,故此怀恨负气出走。” “魏三省自得掌门人之位后,潜心又修炼了几年,非但武功大有增进,且有青出于蓝之势,又因为他极有才略,富有野心,不出数年,竟将百毒门的声势整顿得有声有色,大有凌驾各派以上的情势,当年第二次西湖印证武学,恰逢他正新婚,又以‘追魂索命九九扇’和‘迷天漫地百毒阵’尚未练成,不敢出山赴会。” “十余年来隐居深山,闭门苦练,有心要在第三次印证武学时夺取武林至尊的无上信符‘武林帖’。” “第三次西湖论剑,魏三省果然击败紫阳真人,杀伤慧悟大师而夺得‘武林帖’掌主的地位。” “魏平省自负气出走,沦落江湖数十年,除了学几种歹毒的暗器之外,仍然一事无成,获知其兄取得‘武林帖’掌主之尊,心中暗生诡计,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施下一种奇特迷药,将百毒天君魏三省迷晕,禁锢起来,并盗取了‘武林帖’,冒名替之,挟着‘武林帖’之威,横行武林,无恶不作。” “‘百毒天君’魏三省之女不察,误以其叔为父。要不是魏三省功力深厚,自行解除禁锢逃了出来,此谜恐非短期可以揭破。” “魏苇得逢其生父后,始识其叔所为,所以将翠儿无由释放,这就是真假百毒天君的来由……” 驼侠仇恨听她说出这番话来,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五条沙中的百毒天君功力如此的不济。 了尘师太停了停,又道:“真的百毒天君当年在西湖第三次印证武学之时,已被紫阳真人断去左臂,魏平省在五条沙时不是也被仇小侠断去左臂吗?” 仇恨点点头道:“如此采说,师太所言不虚也!” 仇恨说至此,略顿之后,又以恳求的眼光望着了尘师太道:“听萍萍说,家师乃是丧命在白衣婆婆之手,当时师太在场,能否详细告诉我?”说罢,跟含泪光,面上现出悲切戚容,低着头静待了尘师太答话。 了尘师太见了此情,也是黯然神伤,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惭愧,只怪我当时距离较远,看得不十分真切,误将好人当恶人,如今反害了一条性命,说起来真是作孽!” 驼侠听她道出此语,也觉得十分奇异,问道:“师太此语作何解释?愿闻其详!” 了尘师太端正身形,整了整衣冠,道:“这件事该从仇小侠师父紫阳真说起。当年紫阳真人尚未出道之时,本也是个风流人物,遇着白衣婆婆,两人一见钟情,年轻人容易冲动,一夜春宵后,白衣婆婆已是珠胎暗结,这事被白衣婆婆的师父发觉,痛斥了一顿,说紫阳真人是个风流成性而毫无出息的人,严禁白衣婆婆再和紫阳真人来往。紫阳真人得悉此情,也自猛然省悟,一改过去作风,痛下决心,誓言要夺取武林至尊的‘武林帖’而后迎娶白衣婆婆来归,不达此愿绝不甘休。” “白衣婆婆含辛茹苦,抚养雪儿成人,但却为了师出无名,自幼不许雪儿称她为母,为了紫阳真人立志争取‘武林帖’的事,白衣婆婆也不知道流过多少次泪,劝他放弃,然而他立志甚坚,执意不肯中途罢休,第三次西湖印证武学,白衣婆婆赶去过迟,紫阳真人已然伤在百毒天君之手。” “按理说,两虎相斗,必有一伤,紫阳真人伤的也并非要害,本不致死,却因三番两次均未夺得‘帖’归,没有颜面再见白衣婆婆,故而自行断舌而亡,并非白衣婆婆所害……” 驼侠问道:“师太怎的又说害了一条性命?” 了尘师太闻言,泪出如梭,凄然道:“只怪我多嘴,闲时与徒儿谈起武林轶事,无意中透露出来,实则是我自己看不真切,误以是紫阳真人为白衣婆婆所伤,这件事让徒儿传给了仇小侠,却又被雪儿偷听到。雪儿寻到了白衣婆婆,追问紫阳真人死因,并责问她为何伤害紫阳真人,白衣婆婆自从紫阳真人一死,已是万念俱灰,柔肠寸断,今反被世人误为自己所杀,一气之下,背着雪儿自刎了,临死时留下血书,嘱咐雪儿送至武当山紫虚道长,说明了一切经过,日前贫尼路过武当山,才全盘了然。”言罢,珠泪滚滚,悲切不已。 驼侠父子,闻悉紫阳真人死因,自也不胜唏嘘。尤其是仇恨,悲痛之余更感迷惘,他想道:“世上多少男女为情所苦,为情而伤,为什么世上有情人不能都成眷属?偏偏遭遇到无情的折磨!” 舱中一片寂静,众人黯然无语。驼侠感到气氛低沉,忽然脑中找到话题,微微抬头,道:“师太此次追踪百毒天君又为何事?” 了尘师太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还不就是为了徒儿的一点怨孽!这孩子心地良好,慧根也厚,很可以造就一番,自从贫尼收她为徒后,名义上我们是师徒,实际上我们有如母女一般。可是这孩子始终忘不了她爷爷和父母的血海深仇,每天背着我以泪洗面。本来一个天真活泼的孩子,如今变得沉默寡言,一天天地消瘦下去,你想,我又怎么忍得下这份心肠!” “为了解除她的痛苦,我曾经诓她说代她报仇雪恨,就为了这句戏言,她不知道跪在我面前多少次,流过多少泪,要我务必出面,否则她就绝食,为了成全她的一片孝心,我当然义不容辞,只好下山来找百毒天君算帐了。” 驼侠道:“看来百毒天君势必已往九姑岭找他弟弟魏平省索取‘武林帖’去了,师太是不是也要上九姑岭去?” 了尘师太道:“那是当然。” 驼侠又道:“九姑岭三面环水,另一面尽是悬崖绝壁,禽鸟尚且难以飞渡,师太却又奈何?” 了尘师太被他一言问住,低头想了一想道:“看来上不了九姑岭,只好在岭下等了!” 驼侠道:“九姑岭下,三湖连贯,而且湖面广阔,师太又如何而知他是打从哪条路下来呢?” 这一问,问得了尘师太哑口无言,忽然仇恨言道:“百毒天君过于险恶,人人得而诛之,我们不妨杀上九姑岭去,把九姑岭这一批恶人一起除去,免得他们霸住长江为非作歹。” 驼侠微微一笑,道:“恨儿,你该不是没有耳朵吧!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九姑岭是不容易上去的呀!” 仇恨神秘地一笑,用手指着后舱,道:“孩儿不是没有想到这点,爹!你看,后面不是有现成的人手吗?长江黑鳗、抓鱼圣手这两个长江的好手都在,还怕他三面环水不成?” 驼侠哈哈一笑,道:“不是你一言提醒我倒忘了,有他们两位同行一切当然不成问题……” 言到此处,倏然双眉紧皱,面现难色,又道:“可是不知道他们两位是否又肯舍身同去?” 仇恨稍为沉思一下,道:“依孩儿看,杜老大祖孙三人都是正直之辈,这种除暴安良的事,相信他们不会推辞的。” 了尘师太本是愁眉不展,听他父子对话,显然有了一线希望,连忙道:“不妨请他们过来商量一下,如何?” 仇恨点了点头,道:“师太此言甚是。”说罢就要起身转入后舱。 那边长江黑鳗杜保已不请自来,就在仇恨身边坐下道:“这位师父和大侠不必担心,小的虽是出身船家,倒也懂得正义二字,九姑岭一班强人不但危害过往客商,而且我们这些靠水吃饭的穷人也每每受他们的威胁勒索,实在苦不堪言,真是哑子吃黄莲,苦在心里。小的虽然懂得两下水下功夫,可是势单力薄,独木难以成林,现在有诸位肯出头为我们除此大害,纵然拼了性命,小的也要走上这遭,慢说小的还有杀妻之仇未报。” “再说咱们这次已然撕破脸皮,这江下生理也已不打算做了,三位有用得着小的地方,只管吩咐就是,小的父子绝对从命!” 一番话说得人情人理,三人均深为感动,隔了良久,驼侠开口道:“难得杜老弟有此一番热心,我等深为感激,如果此事有成,老弟当居首功。” 长江黑鳗杜保一笑,道:“为了除害,小的但求心安,何谓功过之有!” 此刻,夜幕已退,天边浮现鱼肚白之激光,看来天色就要大亮,驼侠望望舱外道:“天已快亮,大家休息一会儿,好待晚间行事!” 这天,众人就在舱内打坐调息,直到午后方始扬帆横渡长江。 过了长江,距离九姑岭尚有数十里地。以他们三人轻功来言,不消多少时候就可到达,本拟傍晚时分动身,可是长江黑鳗杜保父子脚程较差,这就不能不提早行动了。饱餐一领后,留下杜老大守住船只,一行五人如飞似的直奔九姑岭而去。 到得湖滨之时,早已晚霞四起,暮色朦胧的时分,只见湖水茫茫一片,乃是旷野荒郊的地带,众人正感不知从何着手之际,倏然远处一条人影,沿着湖边,有如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 来人尚未行近,了尘师太一甩拂尘,迎了上去,大声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冤家路窄,百毒天君你也有碰到我的时候啊!” 百毒天君稳住身形,面现异色,道:“西湖一别,师太可好?” 百毒天君素来与了尘师太没有什么恩怨,骤听她口出挑战之言,心中甚感惊异,但表面上仍装着若无其事地请安问好。 了尘师太冷笑道:“少在这里假充道学,贫尼万里追踪,今日得会‘武林帖’,第三代掌主,总算不负此行了!” 百毒天君听她出言不逊,而且带有挖苦之意,内心自是不大受用,但他为人生性阴险,在未判明对方来意之前,仍然装着满脸笑意,道:“在下自思与师太从无过节,希望你不要听信小人之言,伤了彼此和气才好!” 了尘师太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黄山莲花峰仲平焕一家老小被你杀尽,临走时还放了一把野火,烧得片瓦无存,这难道也是小人挑拨?” 百毒天君沉默未语,了尘师太又道:“西湖第三次印证武学,你既然已经取得‘武林帖’第三代掌主之位,为什么还要暗中施以毒手,残害慧悟大师一命,这也是贫尼听信别人之言吗?” 黄山莲花峰仲平焕一门大小被害之事,百毒天君听了无动于衷,然而听那了尘师太说出慧悟大师的死因,却不由他不心惊肉跳。 昔日西湖之会,了尘师太负气而走,紫阳真人断舌,尸首被那白衣婆婆带去,他暗下杀手伤害慧悟大师,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哪里知道了尘师太虽走未去,仍然掩身附近而窥知一切。 百毒不君虽是暗中吃惊,但又恐系了尘师太相诈,故而微笑道:“慧悟大师如何身亡,连我都不知详情,师太怎么说他是被我所害?须知我百毒天君魏三省可不容许人恶意栽赃的。” 了尘师太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什么!你这没有人性的东西,还想抵赖?” 百毒天君故作镇定,道:“什么抵赖不抵赖,一件事自然要有人证、物证,岂能容你血口喷人!” 了尘师太一抖手中拂尘,指着百毒天君,道:“我不说出来,谅你死也不甘心……那天慧悟大师要你把当天印证武学的经过全部记载到‘武林帖’上去,你假装不知如何记法,慧悟大师还以你真的不会记载,当即以第二代‘武林帖’掌主的身份向前指点于你,谁知你却凝聚了十成真力贯注‘武林帖’上,趁慧悟大师伸手来接之际,猛然打出那‘帖’,正好击中慧悟大师胸前要害。当时我还不知慧悟大师有致命之伤,如果那时让我发觉,相信也不致于容你横行至今。这件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还不肯承认?” 事到如今,百毒天君不承认也不行了,只见他两眼一翻,道:“承认怎么样?不承认又怎么样?慧悟大师是少林派的人,少林派的人不来找我,却要你华山派的强出什么头!岂有此理!” 了尘师太强自抑制心中气愤,冷笑道:“少林派的事与我华山派不相干不错,我没有理由找你算这笔帐,但是黄山仲平焕一家大小的那笔血债我总可以伸手管管吧!” 百毒天君闻听此言,心中暗付:“这尼姑怎地那么不讲理,黄山仲平焕与少林派慧悟大师均和她毫无瓜葛,为什么一再提出这两个问题来相缠?如果不是存心找麻烦的话,那么就是她神经失常了,想我魏三省一向怕过谁来,你要再不识相,则莫怪我心狠手辣了!” 暗忖至此,突然横眉怒目道:“黄山仲平焕又与你有什么关系?要你伸手管事!” 了尘师太道:“这就要归到你做事不够周详了,俗语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百毒天君双眉微扬,道:“此话又作何解释?” 了尘师太此时脸罩寒霜,道:“你可知仲平焕有一个孙女逃过此劫?现在是我的徒儿,也是我的义女么?这笔血债我是不是可以算算?我是不是可以管管?” 百毒天君露出似笑非笑的面容,冷哼一声道:“要算要管,悉听尊便,但要看你是否管得了!” 了尘师太一声怒斥,一抖手中拂尘后就要欺身上前,倏然,仇恨打从横里窜出,立在百毒天君与了尘师太之间,举手一挡,道:“黄山仲老前辈是为了晚辈而遭受全家伤亡之累,这件事应该由晚辈来挑起这付担子,师太不必卷入……” 百毒天君突然哈哈一笑,插言道,“我正要找你算帐,你在黄山现出的‘武林帖’一事未了,又将魏平省的‘武林帖’抢去,现在又要出面替那仲老头挑这档事,也好,咱们两件事做一次解决。”。 仇恨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冷笑道:“一次不解决还能留到第二次吗?我看你是恶贯满盈,劫数到了。” 言毕,突然拔身纵去,奇怪的是他不向面前百毒天君纵去,却是反过身形往自己人堆里钻。 第二十二章 且说仇恨当着大敌在前,而出手在即的时候,倏然一纵,往后面跑去,拉着长江黑鳗杜保父子,三个头凑在一堆,叽咕了一阵,看来就象开玩笑似的,实则这也是仇恨机警聪明的地方,就因他这灵机一动,却救过了长江黑鳗杜保父子两条性命。 百毒天君看他鬼头鬼脑,一时间也不知他弄的什么玄虑,只当他有畏惧心理,哈哈一笑,道:“怕死又要强出头,何苦来哉!慢说你一个二十不到的小孩,今天就是你们三个一起来,我百毒天君要是眨了眨眼也不算英雄好汉!” 了尘师太听他道及“武林帖”的事,心中一凛,随道:“你别提‘武林帖’来吓唬人,须知‘武林帖’是一回事,杀人血仇又是另外一回事,你可不能以为你是‘武林帖’第三代掌主就能胡作非为!” 说到此后,猛然一想,百毒天君提的只是什么仇恨也有一本“武林帖”,这件事又是怎么搞的?想到这点,连忙又回头对驼侠问道:“邵大侠可知仇小侠也有一本‘武林帖’是怎么一回事么?” 驼侠听她问到有关真假“武林帖”的事上,脑里略为转了一转,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对你直说,‘武林帖’就象魏三省一样,有真有假,西湖印证武学,争夺的那本乃是假的,现在恨儿身上另有一本真的。那本才能代表武林至尊的无上信符,我已亲眼看过,也经九州八奇丐侠证实,魏三省已经不能算是‘武林帖’的第三代掌主了!” 百毒夫君一旁听得哈哈大笑,道:“昔日赢得‘武林帖’掌主之尊,全凭我的文武才学,紫阳真人和慧悟大师都是一代宗师,我都可以制服,何况你们区区几个?我们不妨也来个比试,可是君子有言在先,我们说好,谁赢了谁就保管‘武林帖’怎么样?” 仇恨交代过了长江黑鳗杜尽父子,只见他俩掉头飞奔而去后,仇恨才回到众人之前,正遇百毒天君说到比武选取保管“武林帖”的事,遂抢着答道:“好!我们君子协定,我要是败了,定然交出‘武林帖’不误,绝不食言。” 仇恨胸中豪气千云,暗想:“我仇恨如果再敌不过你百毒天君,那还保守着这‘帖’何用?要是战胜了他,不是从此可以名正言顺地是个‘武林帖’的执掌人了吗?” 这两个念头象雷般地闪过心际,因此断然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答复。 仇恨刚刚把话说完,蓦地就觉一阵劲风迎面袭来,连忙晃肩绕步,一旋身避过掌风,立即凝神注目,蓄势等待对方二次出手。 百毒夫君趁人不备之际发出一掌,却被仇恨很轻易地闪身让过,不再话下,旋即跨步欺身,竖掌便砍,掌风之锐,有如惊涛骇浪,犀利之极。 仇恨已知他的掌力,而且又知道他是单臂,存有轻敌之心,只见他脚下微动,身形则略退后数步。百毒天君见他避不进招,当即改砍为推,身随掌进,迅疾如旋风一般,已是一扑而至。 仇恨早已胸有成竹,等到掌风迎面到时,倏然收起右足,用单脚尖点地,整个人就象陀螺般的急转起来,百毒天君指尖就差毫发之微,险些击中,而仇恨在那急转之时,双掌齐都发出,这招用得极为神速诡异。 百毒天君不愧一代魔头,深深懂得这些毒招怪式,就在对方掌风还未发出之际,快如闪电地回肘一撞,把敌人出掌都化解了。 两人身形倏然由合而分,遥遥对峙良久,蓦地发动攻势,两人又由分而合,但见百毒天君那庞大的身形,在黑色葛抱衬托下,只见一团黑影,矫健无伦地回旋抢攻。 仇恨面上毫无怒色,虽是全神贯注当前大敌,可是动作十分优雅,不显丝毫火气,但见他灵巧的身躯,在那团黑影之中,有如行云流水,不但神速非常,并且令人感到有一种舒泰的风度。 一个是百毒门的掌门人一个是武当正宗传人,两个高手合斗,身手之上乘俱是武林罕见,这时各自施展本门绝技,做那舍生忘死的拼斗,打到急处,竟连面目都难以分辨,仅能从身形大小上去区别出来。 百毒天君比仇恨年纪大上数倍有余,浸淫力深,火候自已到家。仇恨年龄虽小,可是功力之深却非百毒天君可以想象,尤其招式变化无穷,又是奇奥难解,选出敌人意外,往往使对方有措手不及的危险。 百毒天君杀气腾腾,不住地喷气哼声,叱咤声震荡四野。仇恨间中偶也发出龙吟清啸,啸声震耳刺心,凭添无限气势。 战了将有一个时辰,百毒天君却未能以战胜紫阳真人的余威而占得仇恨一丝便宜,仍然是个平手局面,只听百毒天君的叱喝之声,变得更响亮急剧,显然是为了战得过久,未能取胜而焦躁不安。 这场战事不过只是开始,然而了尘师太与驼侠邵松已暗中认定百毒天君必败,仇恨定能取得胜利,由其面上渐露的笑容,不难看出他俩此时的心境。 须知一场生死之斗,最忌心浮气躁,必须沉得住气,稳得住心才能应付裕如,克敌制胜,古人说:“欲速则不达。”百毒天君显然就吃了这点亏,一来是自思曾经战败武当魁首紫阳真人,哪里还在乎他的徒儿。二来又是当着了尘师太与驼侠之面,如果连一个毛头小伙子都战他不过,这人又如何丢得起。心里愈急着取胜,却又偏逢到一个不愠不火而狠攻稳守的对头,这又怎能不急得他呱呱直叫! 两条人影如兔起鸡落,龙飞凤舞,令人眼花缭乱,蓦地,忽听仇恨又是一声清啸,身形骤然拔空而起,在半空微一转折,又如闪电一般疾速落下,四肢并张,犹如巨鸟凌空下降,直向百毒天君当头罩下。 这一招乃是武林帖中最绝三招之一,名唤“腾蛟取凤”,此刻正因百毒天君心情急躁,吃仇恨反手一掌勾得脚步踉跄,在在这顷刻之间,仇恨已然离地飞起,悬空扑下,这一招四肢同时展开并用,变化无穷,只要找着对方隙处,使用出来,敌人不死必伤,确实是厉害无比。 百毒天君败象已呈,瞥及敌人当头罩下,这才发觉无论自己用什么招数,都难解拆对方此一杀手,不禁心中大惊,急得手足无措,眼看就要伤在敌人手下而无法挽救,只好闭目待死。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蓦地传来一声娇喝:“仇哥哥留情!”声中带着凄切的哀求之音,仇恨听得清楚,赶紧身子一斜,滑了过去,只听“咚”的一声,百毒天君已随声倒地,只见他面上肌肉抽搐,一阵痛苦难忍之态,可是那炯炯灼灼的双目中,却不时闪耀着狡房毒狠的寒光,随着发出阵阵阴笑,笑声阴丝成线。 百毒天君这一种阴暗长笑,显然是鼓起余力,使出他那震慑武林的“厉声断魂音”,此音一出,众人只感周身热血凝结,一个个连忙盘膝坐地,运功相抵。 “厉声断魂音”不止近处能伤人,即使远在百数十丈,仍能伤人如故,昔日翠儿就曾受此伤,若不是仇恨骗得一粒仲平焕的“聚魂归元丹”及服下大量的补药的话,早就一命归阴去了。仇恨早已料到有此一着,故在未曾动手之先,已然嘱咐长江黑鳗杜保父子远远避去,救了他们父子两条性命。 百毒天君临死尚且施出乎生最为恶毒的一着,显见他为人之歹毒阴险。 久久,百毒天君吐尽最后一口长气,双腿一伸,命赴阴曹,一代枭雄从此与世长辞。 就在那“厉声断魂音”甫方落止之时,骤见一条娇小黑影,如风似电,眨眼扑在百毒天君尸上,“哇”的一声,嚎陶痛哭起来。 了尘师太与驼侠见了此景,俱是一怔,仇恨闻声,早已知道来人是谁,只是见了如此凄惨的景况,自也神伤不已。 那来的黑影非别,正是百毒天君爱女魏苇到来,只见她伏在尸上哭了一会儿,猛的一个翻身,就向仇恨扑去。 了尘师太不明究竟,连忙架起拂尘想来阻挡,一旁的驼侠看清来人面目,伸手拦住了尘师太,压低嗓音,道:“这是他们小孩的事,我们暂且退下,不必管他。” 魏苇一跃上前,五指箕张,嘴里不停尖叫道:“我魏苇对你不坏,你竟出手如此狠毒,伤我生父,我也不要活了!” 仇恨没想到她会误认百毒天君为自己所杀,又见她美目含泪中又带有阵阵杀气,知她已然动了真火,但又不使出手还击,当即一个倒纵,退出寻丈以外,大叫道:“魏姑娘,你别误会,令尊非我所伤!” 此言既出,魏苇不禁一怔,然而此时心情紊乱,一时怎能相信,两足一点,二次冲上前去,不过这一次显然收敛了不少真力,不象先前那样拼命的凶狠。 仇恨这次不闪不让,瞧准她双手扑来,然后施出擒拿手法,两臂从中往外一分,旋即收手抄至魏苇身后,顺势一抱,将魏苇抱了个铁紧。 魏苇突然被他抱在怀中,非但没有再事挣扎,而且双手一勾,搂着仇恨颈项,脸贴脸地放声大哭起来。 仇恨见她已然温顺,想起如今已然落得孑然一身的她,不觉也是悲从中来,勉强忍住心中悲意,拍了拍她的肩背,温柔地道:“苇妹妹,你父不是伤在我的手里,当我闻得你的呼叫时,我已强自克制了内心的杀意……” 说到此处,只见他倏然眉目微剔,猛然推开怀中抱的魏苇,“噫”了一声,道:“令尊死因可疑,我倒一时大意了!”言罢,也没注意魏苇反应,一个纵身,已往百毒天君尸身之处飞去。 此话一出,众人也是大吃一惊,不及思索,驼侠、了尘师太、魏苇已先后围了上来。 事实上驼侠与了尘师太都曾看见仇恨手未沽着百毒天君,只当是他运用绝艺,使出紫阳真人的得意杰作“乾坤指”伤了他的性命,没想到却又被仇恨否认是他所伤,然而百毒天君丧命乃是铁般事实,这如何又不叫他们吃惊呢? 再说以他两人功力来言,武林之中俱属一等高手,而百毒天君既非仇恨所伤,显然是中了另外一种暗器,但这施放暗器的人竟能在这两个武林罕见的高手之下,施放暗器竞末被发觉,这也可说是奇之怪也的事了! 四个人扳着百毒天君尸体,翻来覆去,却没有发现丝毫可疑之处,一时倒弄得茫然不知所措,魏苇眼里流露着怨恨的毒光,凝视着仇恨,久久不放,似乎是指仇恨既然伤了她父,反而推御责任,含意中带有责问的意思。 这时的仇恨有口难辩,虽然不是他手所伤,然而事实上百毒天君周身部找不到一点可疑之处,不由他急得面红耳热,摸耳抓腮,一脸可怜相。 蓦地,只听驼侠一声叫道:“在这里了!” 驼侠这一叫,无异天降纶音,顿时解了仇恨窘境,也消除了魏苇疑惑之心。 众人照着驼侠所指示之处看去,只见百毒天君的左太阳穴当中,深深陷进一个针头大的小洞,既无血迹,洞又奇小,如不定神观察,很难发现,这也是驼侠老于江湖,见多只广的关系。 了尘师太看了,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看来象是针类,但为什么发出来却无声无光呢?” 驼侠用目示意仇恨,道:“待恨儿将那暗器拔出,便知端倪!” 仇恨闻言站起,缓步感到百毒天君头侧,吸了一口气,右掌贴近太阳穴小洞之处,骤然向上一提,一支细如绣花针的暗器已应手而出,沾在掌心之中。 了尘师太冷眼旁观,见他手不沾身,竟然能用内家功力,把那枚深嵌入肉的细小暗器起了出来,不由衷心敬佩。 苇魏近前一看,焕然面色大变,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仇恨本想立即上前抱救,怎奈众目昭影之下,似又未便,只好哀求了尘师太替她推宫活血。不消片刻,魏苇已然悠悠醒转,叫了一声:“气死我也!”随着,眼泪簌簌而下。 仇恨低声劝了一阵,勉强止住了魏苇的哭泣,只见她抹去脸上泪痕,缓缓站起身形,朝了尘师太福了-一福,道:“家父虽然为人过于险恶,但却没想到死在自己兄弟之手……”言下又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了尘师太与驼侠父子三人俱都不明白她话是指谁而说,异口同声问道:“姑娘此话怎讲?” 魏苇收敛哭意,面色凝重道:“这种暗器名叫竹节索命针,只有我家叔父曾得使用,百步之内,随心所欲,击无不中,中无不深,是一种无声无光的歹毒暗器,没想到叔父这种暗器练成以后,没有伤过旁人,却伤了自己兄长。” 魏苇所指的叔父,自然是魏平省无疑,话要说到魏平省自与飞天双环到九姑岭后,百毒天君跟踵而至。魏平省不想而知是为了“武林帖”而来,不待百毒天君开口,已自哭丧着脸,露出断了的左臂,苦苦哀求兄长替他报仇,又说“武林帖”已被仇恨夺去。百毒天君一时不察,被他瞒过,一句话也没讲就赶下岭来,魏平省见计得承,暗中跟踪兄长,到得湖边,正值百毒天君遭受仇恨那招狠招,闭目受死之时,眼看时机千栽难逢,倏然把心一横,抖出一枚“竹节索命针”,暗中发射出去,满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以嫁祸东墙,让人误为仇恨所伤,却不料被魏苇赶到识破。 仇恨闻知乃是被魏平省暗施冷箭,连忙展开绝顶轻功,巡查附近湖边一带,此刻哪里还有人影,只听得湖中一阵狂笑,由近而远,消逝得无声无息。 众人帮着魏苇葬了百毒天君,并由仇恨施出铁爪神功,刻了一块墓碑,一代枭雄,就此长眠湖滨。 魏苇捶胸顿足地哭了一顿,立志要血刃叔父,为父报仇,仇恨劝她参加自己行列,一道前往九姑岭算帐,魏苇已成孑然一身,且见仇恨殷殷情深,点头应许,仇恨跑去找回长江黑鳗杜保父子,共同商议如何渡湖之事。 经过一番议论,结果还是撇弃了了尘师太绕湖抄往背岭曲意见,采取了驼侠盗船渡湖之议,当下派出长江黑鳗杜保和抓鱼圣手杜全,父子两人连忙换上蛇皮衣,装束停当后,驼侠再三嘱咐切莫冒险,宁可空手而返,另图他计,但切莫打革惊蛇,以免牺牲。 长江黑鳗杜保父子连声答应,下水偷船去了。 按下杜保父子盗船不提,且说湖边四人分成两对,了尘师太与驼侠不知道是有意或是无意,两人边走边谈,走得老远去了,撇下仇恨、魏苇坐在湖边。魏苇遭受丧父之痛,低首垂胸,泪水一滴滴的打从眼中滴落胸前,脸上神情甚苦。 仇恨下时又找不到适当的安慰话语,痴呆着默默出神。 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魏苇突然象是自言自语,道: “叫我怎么办啊!”这句话也不知是她向九泉之下的亡父而发呢,还是对着身旁呆如木偶的仇恨而言。 两人本来坐得相距不到一尺,仇恨骤听她说出这么一句话,伸手往她腰际一拦,取出一条绢帕,轻轻地替她擦去脸上泪痕,鼓起勇气道:“苇妹……”话刚出口,突又感到十分难为情,偷偷瞟目打量魏苇时,只见她目蕴泪光,仰着头深注自己,眼光中似乎含有无限期盼之情,宛如一只迷途羔羊,骤然回到母羊怀中的情景,不禁心头一阵酸楚,黯然一笑,又道:“苇妹,天涯海角我都伴你同行……” 魏苇本来是个傲骨骄气的女子,可是听了这话,自也再难矜持,两只清澈如水的大眼,满含泪光,脸上神情凄婉,泪痕犹新,也是黯然一笑,道:“仇哥哥,我会永远听你的话……” 话说到此,只觉一阵娇羞蒙上心头,连忙又把头低下,紧紧靠在仇恨那宽阔的胸前,再也说不出话。 柔风拂面,水声潺潺,无限的缠绵,万千的欢欣,两人陶醉在那绵绵流情的爱河,忘去世上的烦恼,也忘去秋寒的袭人。 过了总有顿饭工夫,正当仇恨心旌摇曳之时,突闻身后一声长叹,接道:“看来她比苹儿有福?” 这句话宛如冷水浇头,仇恨心中一凉,接着脸上一热,急松双臂,放开魏苇,回头看时,了尘师太与驼侠已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后,仇恨,魏苇正感羞愧难当之时,湖中已传来摇橹之声。 定睛看时,长江黑鳗杜保父子已合摇一船到来。船虽不大,但足可容纳四五人之多。众人上了小船,抓鱼圣手杜全掌舵,杜保仍游入水中,在水中推船前进,大家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在那晚风之中,船行约有半个时辰,黑暗中只见一片高逾人头的芦苇,显然湖岸已近小船杂在芦苇中徐徐前进,发出阵阵“沙沙”之声,然而风吹芦苇“哗哗”作响,掩过了船擦芦苇之声。 片刻到达溉岸,留下杜保父子看守船只,四人弃舟登陆。 众人打量当前趋势,只见数百丈的悬崖峭壁,向两边伸延开展,当中仅狭长山道,是往九姑岭必经之路。狭谷形势,甚为凶险,两边绝壁如削,光滑如镜。一眼即可看出,那条狭长山道,设若两侧绝壁上有人埋伏暗袭,真是难以逃避,驼侠沉思一番后,叮嘱各人务必贴壁而行,切莫行走当中,如此驼侠领前,仇恨与魏苇断后,一行四人沿着山道行去,数十丈后,山道愈深愈窄,而且迂回曲折,不知究竟有多深多远,渐渐愈走愈高,形势也愈发地险恶,走出谷口,下面虽是万佩绝壑,幸而尚未遭受敌人袭击。 足足走了数刻工夫,才走出险境而进入平坦之地,眼前只见一峰高插入云,峰顶隐约有灯光外泄。 四人刚刚走到峰下,往上走了几步,魏苇一个不小心,踢落一块碎石,“骨碌碌”地发出一阵响声,似是惊动峰腰之人,突然连看几声呼喝,万箭有如飞蝗似地射到,四人俱是一流好手,各自连忙挥动所带兵器,一面挥动保住身体,脚下却直不停留的在那箭出如雨中往上窜去。 几阵箭如何能挡得住四人身势,片刻工夫,已然窜上峰顶的那灯光外泄之处。 四个人上得峰顶,刚刚稳住身形,倏闻“当”的一声锣响,数十支松脂火把同时点燃起,照得周围数十丈的峰顶有如白昼。 光亮中但见魏平省,飞天双环李庆和一不知姓名的清癯老者一字排开站着,似是早已测知有人前来寻仇般的在此等待。 魏苇一眼瞥及魏平省参在其中,真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抖手中长剑,闷声不响就往魏平省扑去。 驼侠见着飞天双环李庆,打了声哈哈,道:“昨天你夸说双环厉害,今天特地前来领教?”言罢,一挥手中青光闪闪的铁旱烟杆,就与飞天双环李庆斗了起来。 那个清癯老头眼看四人分成两对厮杀,背着双手,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观战。仇恨仔细打量,那老头灰白头发,打成了髻,一身装束似道非道,背上斜插一把二尺来长的短剑,两眼炯炯有神中带有一丝邪气,一看就知道这人武功甚高,但来路不正,可是人家并无参战之意,自己也不好贸然上前纠缠,只好挨着了尘师太,在一旁看义父和魏苇对敌。 飞天双环的两手功夫,仇恨早已领教,心想义父定然取胜。因之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却暗中聚神注意魏苇和她叔父那对。打算万一魏苇有险,准备出手相救,正当地凝神注视之时,蓦地,“呼”的一声,一团黑黝黝的东西,打从那清癯老头那面掷来,仇恨闻声惊醒,手一扬,接个正着,五指一捏之下,发觉手中之物不似暗器,而且来势不疾,不象出自暗算,连忙打开观看,只见一块黑巾中包有一条丝质薄绢,绢上分明留有恩师紫阳真人笔迹,上面写着“要问血海仇,找那杨月东”十个字,旁边又有一行血书“仇人当面”四字,似象出自一个女子手笔。 仇恨见严恩师遗墨,心中突然一阵悲伤,自地想到那四个血字,旋即将那丝绢往胸中一揣,一个纵跃,赶到那清癯,老头面前,抱剑一揖,道:“请问老前辈上姓尊称,可是九姑岭的人么?” 那老头听他问得甚有礼貌,微微一笑道:“老朽姓杨名月东,人称老镖头,今日路过九姑岭……” 仇恨一听他叫杨月东,截住了他的话语,有如一个疯子似的,一个虎扑而上,“刷刷刷”攻了三剑。 老镜头杨月东究竟身手不凡,一见他剑走险招,犹如拼命似的攻来,连忙晃肩移步,避过三剑。不由怒道:“老弟,怎么不问青红皂白,举剑就攻?” 话是说得十分合情合理,仇恨眼中喷火,道:“我要不说,谅你死不甘心,我问你,可还记得‘威武镖局’一笔的血债否?” 老镖头杨月东闻言一震,十余年前的往事,飘然而上心头。 那时杨月东不过三十余岁,也在湖北省开了一家镖局,可是声望不如威武镖局,为了业务上的竞争,因之两家常常发生纠纷,大有势不两立的趋势。正当仇恨四岁的那天,威武镖局摆下百桌筵席,宴请亲朋好友同贺,那晚,老镖头杨月东请了还未成名的飞天双环李庆,趁着威武镖同上下老少们都醉意朦胧之时,突然前往寻仇,威武镖局祖孙三代,连同雇用伙计不下一百人口,一夜之间,俱都丧在杨月东与李庆手下,却没有想到仇家还逃出了一条命脉。 老镖头杨月东知是仇家已到,答也无益,连忙伸手拔出背上短剑,立定门户,等待仇恨二次攻来。 仇恨见他沉默不语,复又拔剑在手,无形中答复了仇恨的问话,越想越火,怒喝一声,仗剑就刺。势若排山倒海,尽是进手招数。老镖头自也展出十余年之苦学绝艺,剑走偏锋,灵如掠波燕剪,避重就轻地周旋在那剑影之中。 仇恨连连攻出十来招,冗自难以取胜,暴怒已极,加之取胜之心操之过急,几乎被杨月东的短剑劈中,这一来更激起他的怒火,“刷刷刷”又是连绵三剑,狠辣至极。杨月东奋力解过三剑,倏然转变战略,易守为攻,这一转变,剑尖抖劲,一招“万蜂出巢”,化成一片银星洒下,威势之大,着实惊人。 仇恨数招均被化解,又见对方剑术精深,心中大感惊异,哪里还敢再存轻敌之心,当下收敛急于全力取胜的心念,施出九州八奇儒侠所授的二十八式“七绝剑”,舞成一圈银虹,封住对方的那招“万锋出巢”,旋即解招进招,左掌急推一招“撩蜂剔鳅”,对着敌人斜肩劈下。 老镖头杨月东剑施“别辟蹬径”,横截仇恨左臂。哪知仇恨端是了得,左手倏然一收,借势引开对方宝剑,右足疾进半步,欺入中宫,右掌金龙赤火剑闪电攻出,直点杨月东握剑手腕,只见他微微一点,对方宝剑立时脱手飞出。 仇恨的这几招变化,都是取自“武林帖”上的绝艺,杨月东闻所末闻,又哪里防守得住,宝剑一经脱手,整个防御阵势被摧,心神为之一散。仇恨持剑往前一送,直抵老镖头杨月东前心,狂笑一阵道:“百人血债,今朝得偿矣!”话声未落,手腕微一加劲,杨月东已然一剑两洞,倒地时仍是双目圆睁,十分怕人。 就在这杨月东倒地之时,蓦地一条黑影窜出,一直投入仇恨怀抱。 仇恨因何不惧反而伸臂相迎,须知他早已看出恩师留言的丝绢上那四个血字,与西湖凤凰山头雪儿罗帕留书的字迹相同,知道是雪儿带书报信之故。 仇恨接着雪儿,正想问话,倏闻一阵嘤嘤啜泣,放眼看时,只见魏苇一旁垂头落泪,这时他才发觉地上共有尸首三具,驼侠、魏苇都已毙了强敌,站在身后。而魏苇的泣声,显然是为了雪儿而发,这倒一时害得仇恨手足无措。 驼侠也知仇恨难解目前窘境,拉着魏苇上前道:“雪儿乃是仇恨恩师之女,我也与燕山孤老余千在泰山有约,雪儿与仇恨必须遵照恩师遗言结为夫妇,但魏姑娘心地善良,而且多次背父相助恨儿,又对翠儿有救命之恩,因此对恨儿说来只有恩而无怨,现在又是孑然一身,恨儿自己也不应忘恩负义,问题在你们是否能结为姊妹,同心协力帮助恨儿了?” 雪儿似已听出驼侠言意,且又感魏苇比她年长,轻启樱唇道:“魏姊姊,我做你妹妹好不好?”言罢,背转身形,羞得低下头来。 仇恨听话知意,看她心地纯真,并不争宠夺爱,胸襟倏宽,如不是有人在场,他真会抱着雪儿亲吻一番。 驼侠与了尘师太责任已完,趁他们三人聚在一块不注意的时候,打从后山下岭而去。 鱼与熊掌,仇恨兼而得之,心情为之一畅。雪儿、魏苇俱已获得久已爱慕的情郎,自也心头喜悦,两个人抱在一块。头碰头地细话绵绵。仇恨发觉义父无踪时,追已不及,遥望天空,叹了一声,跪下拜了一拜。 三人合作挖出魏平省与杨月东的血心,取过插在地上的火把代替香烛,对着黑夜长空,遥祭父灵后,手携手地下岭而去。 漫漫长夜,稀星数点,留下了罪恶的尸体与那萧瑟的秋风。 第二十三章 扬州是全国九州之一,位于镇江对岸,隋炀帝在位时,曾经用全国人力去开运河,修扬州,最后他竟迷恋得死在那儿。 扬州是一般人的通称,今名江都县,战国时为楚广陵邑。地当长江北岸二十公里运河西岸,昔为有名繁华之地。 在我国历史上,扬州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它与苏州齐名,位居江淮要冲,为兵家必争之地,这座城并不大,分新、旧两城。 旧城明洪武初年建造,周九里,城门五。新城明嘉靖年建造,起自旧城东南至东北,周十里,城门七,临近运河一带,遍植垂柳,故名词申有“绿杨城廓是扬州”句,与杭州“白杨垂柳”齐名。 瘦西湖是扬州的著名胜地,旁有一土山,人称蜀岗,地势高爽,旧有隋炀帝所迷楼,唐末兵乱,毁于兵焚。 这是初更时分,一弯新月,象银钩般斜挂天空! 三月初头,东风料峭,吹到身上微带寒意,蜀岗余庭废墟里,不知是什么人搬来几方平整的大石,拼在一起,倒也有些象一张四方的桌子。 在这张拼成的石桌东、南、西三面,每一面都有四团黑影,象木偶般坐在那里,只有石桌的上首(北面)依然空着。 三面,一共是十二团黑影。说那些黑影,因为他们很象是人,但你看不到他们的头脸,只是黑幢幢的一团而已。 而且人是动物,就算你正襟而坐,也有会动一下的时刻,但这十二团黑影,始终也没动过一下。 这时,要是有人走来,看到了这般情形,不吓个半死才怪。 但这时的确有人来了,那是一个身披黑色斗蓬的人,头上也带着一顶黑色的风帽,强劲的东风,吹得他氅衣猎猎作响。 风虽很大,他却走得很快,纵然他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蓬,但从他一路行来,腰身抖动所流露出来的婀娜身材,分明还是一个女的,而且年纪也不会很大。 一个年轻女子居然会在夜晚到这里来,嘿!她若是再近五六丈,看到这十二团黑影,那就够她瞧的,保险会尖声惊叫,回头没命地飞跑。 现在,她渐渐走近了,三丈,两丈,一丈……她当然已经看到了,但居然没有尖叫出声,而且还走向石桌的上首。 现在,她已在石桌北面中间站停下来,徐徐摘下了头上风帽,露出一头披肩青丝。 月亮虽然不算太明亮,但已看得出她的容貌,只要看清了她的容貌少许你就会大失所望。 那是一个满脸病容,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黄脸女子,但她目光相当明亮,扫过面前十二团黑影,缓缓从宽敞的斗篷中伸出一双纤纤玉手。 从她斗篷中飞出一封黑色的密柬,落到为首黑衣人面前。 为首黑衣人躬身取过密柬,口中说道:“属下等定遵命行事。” 把黑色密柬揣入怀中,随手又取起蒙脸黑罩,套在头上,其他十一个黑农汉子也各自取黑布罩套到头上,大家一齐回身坐下。 现在他们又变成十二个黑影,正襟而坐,又一动不动了。 黄脸女子似乎对他们十分满意,轻盈地罩上风帽,转身往外行去。 庆春门。 这是一条宽阔的大街,街的尽头一座座宏伟高大的巨宅连衔着,气宇不凡的围墙,仿佛也在散发着它主人所带给它的威势。 在仇府前,三匹快马风尘仆仆地停了下来,为首一人是个五十六七岁的老者,胸前飘垂着花白长髯,浓眉方面,虎背熊腰,背上斜背着一柄白玉为把的古形长刀。 第二匹快马上是一位四旬左右的中年妇人,一身天蓝短衣劲装,外罩黑色大披风,青帕罩头,背插长剑,长眉风目,端庄凝重,虽然是徐娘半老,但却风韵依旧。 第三匹快马上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精壮汉子,一身灰衣劲装,紫脸膛,卧蚕眉,配着一对虎目,看上去英气勃勃,腰插一对判官笔。 这三人眉宇之间,均现重重隐忧,似乎满怀着难以排解的痛苦。 三人飘身下马,将僵绳挽在绊马桩上,缓步向仇府行去。 将要行至大门,那老者突然低声对紫脸汉子道:“谭兄弟,咱们此行是求人相助,言语之间切勿冒犯人家。” 紫脸壮汉抱拳肃声道:“东主放心,属从悉依东主心意行事。” 老者长长叹息一声,说道:“也许‘镇远镖局’将栽在这趟暗镖上,从此一噘不起,除名同业……” 那中华妇人似欲接言,但口齿仅启动了一下,却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三人刚踏上白石台阶,一个青衣小帽的下人立即迎了出来,笑着招呼道:“三位……” 老者探手从怀中取出一个事先备好的拜帖,递了过去道:“烦劳小哥代呈禀贵上,就说长安‘镇远镖局’总镖头徐鹤,携拙荆及镖头谭季芳登门求见。” 那青衣小帽下人接过拜帖顺手翻开看了一眼,连忙肃声道:“总镖头伉俪请入内侍茶,小的这就前往禀报。” 徐鹤道:“多谢。” 一行三人在青衣小帽的引领下来到一座花庭,另有人献上香茗。 不一会,内庭走出一老一少,年轻的约二十四五岁,一身华服,剑眉星目,英姿飒爽,那模样儿真是潘安再世、宋玉重生,那年长的驼背老人,腰间插着一根乌黑发亮的铁旱烟杆。 来人非别,前者是本书主角仇恨,后者是他义父“驼侠”邵松。 仇恨之所以在此定居,原因是此乃先师紫阳真人的故里,而雪儿又是仇恨恩师之女,饮水思源,仇恨没有紫阳真人的启蒙,无以有今日,因此,他们婚后便定居在这里,“驼侠”邵松与“燕山孤老”余千泰山之约结束,也来到了扬州相助恨儿。 宾主坐定,寒喧已毕,仇恨道:“总镖头专程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总镖头徐鹤沉思片刻,道:“实不相瞒,徐某此次保看一批镖货,不料在金陵附近失去,苦思不得其路,乃想起少侠掌握了‘武林帖’,可号召武林,故特登门求见,祈少侠指点一条明路,鼎力相助!” 仇恨道:“这批镖货是红货珠宝么?” 徐鹤道:“就算是红货珠宝,那也可以折价赔偿,但老朽这趟失-,却是无从赔起。” 仇恨听得一愕,道:“那是什么宝物?” 徐鹤道:“直至如今,徐某尚不知究系何物……”他沉思片刻,续道:“接镖之时,老朽未在镖局,待我返回局里,已届起镖之日,接镖之时乃拙荆和几位镖师经手,为了维护这块招牌,只好硬着头皮承担下来。” 顿了顿,突然长叹一声,道:“当时,也怪老朽太为大意,知晓此事之后,竟未加追问,至今思之,后悔莫及。” 仇恨回首对总镖头夫人一抱拳道:“夫人,请恕在下多言,不知可否把当时情形,详细地叙述一遍,或许有助寻找失镖。” 徐夫人黛眉深锁,黯然一叹道:“距今一月之前,外子南下未归,有位客人,突然找到镖局中来,言明投保一批巨镖,由长安南下金陵,愿以十万两纹银酬谢,当时小妇心想,长安至金陵,均系通衢大道,外子经常在这一带走动,颇不乏知交好友,所以未加思考,便承诺下来。” 仇恨道:“那投保巨镖客人,是个什么样人物?” 徐夫人道:“三十出头、四十不足中年文土装束。” 仇恨道:“夫人可曾查看过他投保之物?” 徐夫人道:“看过了,明珠十颗,粒粒有龙眼般大小,寒玉尺一对,还有一个半尺见方的玉盒,那玉盒似天然生成,妾身几度试起,均未能打开,据那客人相告,玉盒中存放之物,乃是他传家之宝。” 仇恨道:“夫人就该让他打开瞧瞧才是!” 徐夫人道:“贱妾亦生此心,曾经面告客人要检看盒中之物,但他说那启盒之钥,由他胞姊保管。此次南来,就是要向他姊姊讨取启盒之铝匙,故未打开玉盒查看。” 仇恨道:“此人现在何处?” 总镖头道:“金陵城中连云客栈。” 仇恨目光转注徐夫人的身上,道:“夫人听信了那人的话,就应允接下这趟镖么?” 徐夫人道:“当时镖局几位镖师都不敢作主,贱妾只好出面答应下来,只是把起镖日期,延展到外子回局之后。” 仇恨道:“以暗镖护送的决定,可是总镖头自己决定的么?” 徐鹤道:“那投保之物,总共不过一只小小皮箱,老朽心想:‘以这般微小之物,如劳师动众,喝道扬镖,反将招致江湖朋友注意。’因此决定以暗镖方式起运金陵,老朽虽决定以暗镖运送,但却未敢丝毫大意,派遣的两位镖师,都是敞局中精选的高手。” 仇恨道:“那两位镖师现在什么地方?” 徐鹤道:“都留在‘连云客栈’中!” 仇恨道:“他们可曾对总镖头说明了失镖经过?” 徐鹤道:“两位镖师与投保客人,都已身受内伤,那客人则终日昏迷不醒。” 仇恨道:“两名镖师情形如何呢?” 徐鹤道:“一人受伤极重,奄奄一息,另有一人有如中了疯魔一样,终日嘀喃自语,连兄弟都认不出来了。” 他长吁一口气,续道:“老朽原想从几人受伤的武功路子上,查出一点蛛丝马迹,说来惭愧,老朽竟是一无所知,连受伤部位都瞧不出一点痕迹,更遑论武功路数了。” 仇恨道:“总镖如何知道暗镖出事,匆匆赶来?” 徐鹤道:“老朽派出两位镖师之后,愈想愈觉不安,区区一箱之物,即使自己携带远行,亦难惹人注意,何以要花十万两之重酬投保,尤以对那只无法开启的玉盒,心中更是疑惑重重,三日之后,决定携拙荆及谭副总镖头一起南下,暗中护送此趟镖货。如果此行顺利,回程时亦可顺道拜访几位朋友,不想晚到一步,途中已得噩耗,敝局中随行的两位趟子手,幸未受到伤害,想那劫镖之徒,居然替我留下两个传讯之人。” 仇恨低头沉思片刻,足有一盏茶工夫,始道:“那两位趟子手,可曾说出现场经过情形?” 徐鹤道:“说来惭愧得很……” 仇恨道:“这不能责怪他们,如是他们能瞧到一些,恐怕如今已是尸首早寒。” 徐鹤道:“老朽费时一日,未能找出一点线索,想到少侠掌握了‘武林帖’,必能查出真凶,故特疾驰扬州,请相助一臂之力。” 仇恨沉思片刻,道:“这样好了,三位暂在寒舍歇患一宵,明日为清明节,在下携妻儿祭扫完先师灵墓后,便随总镖头前往金陵,看过几人伤势后,再作处置!” 徐鹤忙道:“老朽此际已是山穷水尽,穷途末路之人,少侠古道侠肠,肯仗义相助一臂,我夫妇终生感激不尽。” 仇恨道:“总镖头言重了,青莲、白藕、红荷,武林原为一脉,身为武林人,天生有一种好奇之念,只此一点,在下就清不自禁,至于能否找回失镖,总镖头不要寄予厚望,那时在下道行不够,反例成了总镖头累赘。” 徐鹤忙道:“少侠言重,少侠言重!” 清明节 仇恨带着魏苇、雪儿和呀呀学语的龙儿,数名家丁,上大茅山扫墓,这是紫阳真人衣冠坟壕,大家祭拜之后,仇恨就跟两位爱妻讲述紫阳真人“三潭论剑”事迹。 清明时节雨纷纷,天气忽暗忽雨,变幻不定,本来是好好的天气,忽然下起雨来,而且雨水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仇很仰望天色,说道:“这雨只怕一时停不了,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雨再说。” 一名家丁道:“少爷,过去不远,有个庙宇。” 雪儿朝魏苇招招手,叫道:“妹妹,我们快去!” 话声出口,当先扭着腰肢朝前奔去。 魏苇听到雪儿相招,也就抱着龙儿追了上去。 大家没带雨具,也都脚下加快,朝山麓奔行过去。 行了不过半里光景,就已抵达庙宇,那是一座荒芜已久的土地庙,一共只有一殿,大殿上到处都是瓦砾,有许多地方还在漏水。 庙外倾盆大雨,屋檐前雨水象接了一道水帘。 仇恨眼看着雨一阵大,一阵小,始终不停,心头甚是烦乱,只是望着天空出神。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阵杂杏的脚步声,从庙外传了过来,接着只见十几个黑衣人冲进庙来。 这十几个人,每人头上都戴着黑布罩子,只露出两个眼殊,行动十分矫健,转眼之间,已经抢上了石阶。 仇恨因外面正下着大雨,人家也是避雨来的,纵然心里觉得这些人行径诡异,也不好出声阻止,只得朝大家招招手,让出了大殿的左首。 来人一共是十二个,因他们头上戴着黑布罩子,看不清面貌,但从他们身材看去,个个都极为健壮,进入大殿之后,黑布罩子依然没有摘下来,可见他们戴着黑布罩子,虽是遮雨之用,但显然不欲以真面目示人了。 一十二个黑衣人中,忽然有人“噢”了一声,接着呵呵笑道:“这位敢情就是‘武林帖’持有人仇大侠了,咱们幸会得很。” 这人声音有些苍老,但中气极足。 “不敢。”仇恨抱抱拳道:“兄弟正是仇恨,不知老哥如何称呼,诸位是哪系道上的高人?” 那人呵呵一笑道:“仇大侠好说,咱们兄弟只是江湖上一群无名小卒,算不得什么高人!” 他们戴了头罩,连面貌都不让你看,自然不肯告诉身份来历了。 这人话声出口,其余十一个人都呵呵哈哈地笑了起来。不肯说出姓名来历,原是他们的自由,没有人强迫他们非说不可,但这些人这般笑法,不但轻浮,也含有轻蔑的成份。 仇恨听他们笑得轻浮,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没有作声,为首那人两个眼孔中透露着精光,望了仇恨一眼,又道:“咱们兄弟久闻仇大侠习得‘武林帖’上绝学,剑掌双绝,在江湖上日正中天,今夕难得遇上仇大侠,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斗胆想请仇大侠露一手给咱们兄弟瞧瞧,不知仇大侠可肯展示么?” 仇恨在江湖上历场,已有不少日子了,听了此人的话,心头不禁暗“哦”一声,忖道:“难怪他们戴了头罩,原来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他只是微微一笑道:“老哥夸奖,仇恨偶逢机缘,得到‘武林帖’是真,但并末仗着‘武林帖’指使同道,更未因习得帖上武学期压同道。自出道以来,除了了却本身及拙荆两家私仇,从不敢炫耀,剑掌双绝,也是江湖朋友过誉之词,在诸位高人面前,岂敢献丑?” 只听另一个人道:“咱们老大刚才已经说过,咱们算不得高人。” 第二个人接着道:“仇大侠的剑掌双绝,不敢在高人面前献丑,但咱们既不是高人,就不妨使出来让咱们瞧瞧,开开眼界。” 他此话一出,十来个人又不禁哄然笑了起来。 方才他们夹杂着呵呵哈哈笑声,还不觉得什么,这回哄然大笑,笑声之洪亮,居然震得这间土地庙梁椽之间,灰尘纷纷落下来,显然这十二人都有一身精纯的内功。 仇恨心头暗惊,忖道:“这十二个人看来个个都是好手,自己昔日行走江湖,自问没有和哪一方结过梁子,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一面也洪笑一声道:“兄弟对诸位一再忍让,诸位依然如此相逼,莫非是冲着兄弟来的?但仇某自思和诸位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诸位究竟所为何来?还请明示。” 他这声洪笑,声音清朗,在十二个人的大笑声中,盖过了他们的笑声,足见功力之深,很显明地摆着,也超过对方诸人。 只听另一个人道:“咱们老大已经说过,只是仰慕仇大侠剑掌绝艺,想开开眼界而已,和仇大侠当然谈不上恩怨,这是仇大侠多心了。” 接着又有人道:“仇太侠只需露上一手,给咱们瞧瞧,自可平安无事。” 他们纵然听出仇恨内功修为高过他们,但还是坚持着要仇恨非露一手不可,这情形已经很明显,看来今夕绝难善了。 仇恨沉默道:“这位朋友的意思,兄弟若是不肯露上一手,就不能平安无事了?” 那人嘿嘿冷笑道:“事情也差不多如此!” 仇恨到了此时,已是忍无可忍,点头道:“很好,诸位大概胸有成竹,要逼仇某出手的了,你们一起上?还是由哪一位与仇某单打独斗?” 只听那为首的人阴森森笑道:“咱们兄弟有自知之明,单打独斗,自然不是仇大侠的对手,至于咱们十二个人全上的话,那么就没有人看见仇大侠的剑掌绝艺,因此,我们想挑几个弟兄跟仇大侠讨教。如果两人不成,那么再加上一个,务必使仇大侠的剑掌尽情发挥,余下的弟兄,就有机会观赏大侠的绝技了。” 仇恨听得暗暗奇怪,道:“他们何以非要看我剑掌不可呢?” 就在他沉思之际,为首那人左手朝前轻轻一挥,说道:“你们先上去两个跟仇大侠讨教几手剑掌绝学,两个不行,再上去一个就好。” 他们来的时候,自然早商就量好了,由什么人出手,因此,他左手随便一挥,就有三个人越众而出,一个“呛”的一声,从肩头布袋中扯出了长剑,另一个却取下肩头的长形布袋,交给了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接过同伴布袋,却没有走上去,那就是备战的后备人员了。 他们为首那人说过要看仇恨的剑掌绝艺,所以先上来的两人,一个扯出长剑,自然是使剑的人,一个把剑囊交给同伴,自然是要使双掌了。 既然他们要叫仇恨尽情发挥剑掌绝艺,可见这两人在十二个人之中,对掌剑功夫必有专精。 大殿双方的人,立即往后退下了几步,让出中间一片空地,雪儿、魏苇因对方人数较多,怕他们一拥而上,把独在襁褓的龙儿用柬带缚在背上,各接着剑柄在一旁监视。 仇恨自是不敢轻视对方,当下也就抽出“金龙赤火剑”,目光一抬,缓缓说道:“二位请吧!” 使剑的冷冷地道:“咱们是两个打一个,仇大侠不用客气了。” 仇恨道:“这是诸位硬逼着在下出手,自该由两位先出手才好。” 他不肯先出手,是想从对方出手的招数上,看出他们的路数来。 使剑的大笑道:“大概仇大侠自恃‘武林帖’盟主身份,不肯先出手,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话声出口,随着左足斜跨半步,身形修地左转,右手一剑斜刺而出。 仇恨心中暗道:“这起手一招是‘白鹤亮翅’,难道他是‘白鹤门’的人?” 那空着双手的汉子一见同伴出手,也立即身形一矮,向右欺近,左手五指钩曲,疾向仇恨左肋抓来,右手紧跟着一拳,斜劈而出。 此人身手矫捷,出手虽比使剑的慢了半步,但这一抓一劈,却和使剑汉子那一招“白鹤亮翅”几乎同时攻到。 仇恨心中暗道:“这使掌的左手一记‘猛虎探爪’,是‘五虎门’‘断魂爪’的招式,右手这一掌却不是五虎门的手法,而是‘形意门’的劈掌了!” 这原是心念一动间的事,仇恨右手长剑一振,身随剑走,避开敌剑,远刺了一剑,右手也同时拍出了一掌,朝使掌汉子肩头撞去。 使剑的汉子一剑落空,第二剑又紧接着刺出,这会儿使的是“顺风送帆”“六合门”的招式。 使掌的也身形挪开,右手改使“鹰爪功”,疾抓仇恨拍来的左掌,左手反砍,使的是一招“随君布施”,竟是“丐帮”的路数。 三人这一展开剑掌功夫,各显身手、那使剑的汉子在数招之间,竟然连使白鹤、六合、青城、华山、点苍等派的剑招,使掌的汉子双手倏拳倏掌,变幻莫测,在这一阵工夫,也连使了五虎、鹰爪、丐帮、少林、形意等派的拳掌招式。 一时看得仇恨暗暗惊异,这两人明明是在掩饰自己来历,但这种诸家杂陈,夹杂使来,居然得心应手,有如从小练熟了一般,不但毫无牵强之处,而且功势锦密,每一招都显示出两人的造诣来。 仇恨果然不傀是武林后起之秀,江湖新一代的霸主,武功精湛,此时剑掌同施,剑如灵蛇乱闪,攻中有守,掌似开山巨斧,实中有虚,力战两人,神态从容,大是游刃有余。 为首那人轻咳了一声,第三个备战汉子放下同伴的剑囊,“刷”的一声,取出链子锥,纵身扑入战圈,抖手朝仇恨激射过去。 仇恨长剑一撩,“当”的一声把链子维挡开,左手伸缩之间,连发了两掌,一记逼退使掌的汉子,一掌迎面击向使链子锥的,也把他逼退了一步,长剑疾圈,一连三剑,剑光如闪,朝使剑的反击过去。 为首那人眼看仇恨如此了得,也感到事出意外,一挥手道:“再上去一个。” 他话声出口,立即又有一个蒙面人亮出一柄朴刀,纵身而上,加入战圈。 雪儿看得大怒,娇斥道:“你们还要不要脸,讲好了最多只有三个人和我仇哥哥动手的,怎么又加上一个去了?” 为首那人阴沉一笑道:“你老公方才不是要咱们一起上的吗?咱们还没有一起上呢!” 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掠雪儿,说道:“这位‘武林帖’盟主夫人,空着没事,你们也不妨上去两个,跟她讨教讨教。” 他此话一出,果然有两个汉子扯出兵刃,一个使一对短戟,一个使一支钢爪,逼近过来。 魏苇较雪儿年长,而且武功精湛,经历也较雪儿丰富,早已看出他们不怀好意,心中也就早有了准备。此刻一手擎剑,一面回头低声嘱咐雪儿道:“出手时尽管下杀手,不用顾忌,务求速战速决……” 话未说完,对方两人业已逼近,使爪的眼睛露邪光,阴笑道:“小娘子,话说完了么?” 使短戟的尖声笑道:“有什么话不会上了路再说么?” 这两人口气大是不善,魏苇双眉一挑,斥道:“你们究竟是哪一条道上的人,胆敢如此放肆?” 使爪的邪笑道:“放肆的事情多着呢!小娘子,年纪轻轻的,细皮白肉,大爷真不忍心伤你,我看你还不如放下剑,跟哥儿俩……” 雪儿是什么脾性儿,哪能所得这些污言秽语,一声清斥道:“该死的东西!” 长剑一闪,分心就刺。 这一招快捷无比,使爪的话声未出,寒光一闪,剑锋离胸已不到数寸,心头大吃一惊,口中喝道:“这婆娘好快的剑……” 急忙举剑封架,却封了个空! 雪儿这一剑原来只是一记虚招,身形一侧,左手一记“大力鹰爪功”,五指钩曲如爪,“啪”的一声,击在他的右肋骨。 那汉子连剑法的“法”字还没出口,痛得口中变成了“啊”字。 仇恨动手之初,还希望事情不致扩大,是以并无伤人之意,但魏苇却已看出对方有为而来,不怀好意,绝难善罢干休,所以暗中嘱咐雪儿,手下不必留情。何况对方语气下流,更加将雪儿激怒,自以先下手为强,左手拍出,右足跟着飞起,一下蹬在对方小腹之上。 雪儿自幼即承受乃母白发婆婆薰陶,及后被“泰山孤老”余千收入门下,婚后复得驼侠指点,可说一身兼数家之长,那使爪的汉子“啊”声刚出,一个人已被雪儿踏得从石阶上翻身跌下,“砰”的一声,后脑着地,两眼一黑,便到阎老五那儿报到去了。 那使双戟的汉子没想到雪儿骤下杀手,要待出手抢救已来不及,口中暴喝一声道:“你这婆娘当真心黑手辣……” 双戟一摆,捡攻上去。 雪儿一击得手,长剑向左右连闪,一记“分花指柳”。“当当”两声,架开对方双戟,抖手一剑,又是一记“白驼吐信”,穿心刺去。 那使双戟的汉子急忙往后跃退,哪知雪儿杀机已动,倏地欺近一步,又是一剑斜刺过去。 汉子左手短戟一封,刚架住长剑,雪儿左手五指如钩,向他右腕抓去。 这一记鹰爪擒拿,手法灵巧,那汉子怕被她拿住,急忙缩手,怎知雪儿腕底射出三支袖箭,“嗖嗖嗖”三声,一支射中肩头,两支射中肋下,口中同样发出一声惊“啊”,右手再也握不住短戟,“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雪儿得理不让人,事前又得到魏苇的嘱咐,右手迅疾一转,“七绝剑”法中一式“织女弄梭”把对方腰斩。 那汉子惨叫一声,便萎缩地上。 为首那人做梦也想不到两个兄弟会这样快就被雪儿解决,心头不禁大怒,喝道:“快去把这婆娘拿下!” 这回就有五个蒙面汉子手待兵刃枪了过来。 魏苇手领长剑,喝道:“雪妹休慌,愚姊来也。” 她长剑挥舞,踏洪门,走中宫,一招“飞燕投怀”一片白森森如银的光芒,挟着一股眨骨的寒气刺出。 五个蒙面汉子见剑势锐利,略微一滞,魏苇已和雪儿站在一起,背靠背的联成了防御阵式。 她们这种防守方式,有两种好处,一来免得腹背受敌,道对方各个击破,二来可以保护龙儿。 这一下混战乍起,为首那个蒙面汉子怕五个弟兄们有失,回头朝正与仇恨动手的四人喝道:“你们几个截住姓仇的,莫让他过来。” 喝声方起,双足一点,凌空往左首扑上。 此人是十二个蒙面人之首,武功自然极高,探手之间就一把抓住了一个家丁,“呼”的一声朝庙外掷出,只听那家丁惨叫一声,一头撞在墙上,把墙壁撞了一个大洞,上身塞入洞中,自然立时了帐。 他正待朝另一个家丁抓去,忽然眼前人影一晃,仇恨已象幽灵似的到了他的面前。 为首那人口中“嘿”了一声,道:“姓仇的,你风光得已经差不多了,我们试试看吧!风水轮流转,再也没有那样的好运了。” 说到这里,用力往左右一点头,原先围攻仇恨的四个蒙面人开始遂步往中间围拢,现在,五个人已将仇恨围在中间。 仇恨叹了口气,缓缓的道:“好吧!朋友,你不信真理,不分黑白,找上仇某打这一场冤枉架,到头来死得糊里糊涂,才真冤!” 他顿了顿,又道:“就是如此了,你们一起上!” 为首的蒙面人活神活现地叫道:“姓仇的,我们试试看吧!看我们谁沾谁的血,谁能要谁的命,你已狂得过了头!” 仇恨寒着脸,冷酷地道:“这一次不会再有幸运及其他感情,你们都记住了,这一次,除了生,便是死,没有转圈。” 五个蒙面人沉缓的往中间围了上来,带着一股凄惨惨的味道,没有出声,却象已经形成了一片鬼泣魂号了。 魏苇急促地道:“仇哥,这些人心地狠毒,手法怪异,你千万留神。” 仇恨微闪着眼,淡谈地道:“放心,我也不是善人。” 为首的蒙面人凶恶的斥喝道:“仇恨,你死在临头,还故如此嚣张,真令人觉得又可怜,又可笑!” 仇恨半闭着眼皮子,道:“那么,老大,你何不笑一笑给我暖暖心?” “心”字吐自仇恨的唇间,语尾的音韵尚留在舌尖上,他颀长的身躯已横空暴飞,“呼”地转出来,只见电光擞的一闪,又回到了原来站的地方。 为首蒙面人没有料到仇恨的发难会是这么快法,他方才挥剑阻截,“吭、吭”两声闷响地带着满空的血雨进溅,两个蒙面的角色已分期两个不同的方向摔了出去。 另一个蒙面人怪叫一声,鞭尖狂啸着猛抽仇恨背后,而仇恨根本没有回头,反手一剑,已在一连串的剑雨吞吐中挡了回去。 “刷”的自便掌剑的蒙面人的因袭下擦过,仇恨飞起十九掌攻向了围攻爱妻的五个蒙面人,口中边哈哈大笑道:“你们下去,在一旁替我掠阵,防止他们向下人下手。” 一个黑色身影猛扑而来,双掌奇异的倒翻猛砍,仇恨大旋身跃开,那人已侧滚向地,两脚又狂风般猛速的横扫而来。 “乖乖!” 仇恨大叫着,腾空九尺,又两条人影交叉着自两边台冲而下,隔着尚有几尺的距离,一蓬黑雾已罩头弥散。 仇恨双目暴睁,快如闪电的流光直射三丈,他刚刚躲开了敌人的暗袭,宛如对方早已料好他转身的位置一样,又有三个蒙面人带着狂劲的掌力联手猛截。 仇恨双臂猛张,在空中微微一弹,人已极为巧妙的朝回硬生生缩移了四尺,他本是冲射的势子,却岂能完全达反力道的惯性与一般连动顺沿方式,这乃是那三个蒙面的角色万万料想不到的,六双手掌接着深沉的劲力刹时劈空。仇恨闪电般反袭,只听得一阵突起的惨嚎,三位兄全然手抚胸腹倒栽出去,在他们倒地的一刹间,可以勉强来得及看见仇恨的“金龙赤火剑”,正自其中一个的肚子里拔回,还带着纷洒的浓血。 五条人影依旧毫无声息的再次扑上,他们的来势极其古怪,三个人凌空冲来,两个人弓腰在下,而只是这瞬息之间,对方已舍弃原来的兵刃不用,亮出了一式一样的兵刃银跋。 仇恨唇角带着一丝难以解释的笑容,他挺立不动,就在对方五个人接近攻击位置的一刹,右掌当胸推出,方才推出一半又倏沉突翻,左掌飞舞成一道深圆的月弧,在这虚幻的月弧中,成串的掌影宛如兵刃百柄,流射旋激,仿佛星月交辉,穿织泻舞。 狂号着,五面银钹互相撞击得粉碎,五个执钹的也打着转子横跌了出去,血水象泉涌,却又在他们翻转之间洒成了圈圈红弧,煞是好看,但是,太煞厉了一点。 从开始到现在,至多也只是人们深呼吸几次的时间里,而在这短促的时间里,黑衣蒙面人却已有了十人横死,剩下的,仅有面对面那两位胆颤心惊的仅存者了。 两个人的头上黑罩依旧套在头上,看不出面部丝毫表情,但是,黑罩唯一的眼孔中的那双眼睛都在颤栗了,惊骇了,看得出那双眸子里含有多少惶恐,多少畏缩,又有多少焦躁与不安。 仇恨搓搓手,微微弯腰,道:“两位,不管你们是哪条道上的角色,我懒得多问,因此,你们令我失望。老实说,你们全是一批饭桶,除了唬人就只能造粪了,因此,问与不问都是一样!” 对面两个黑衣蒙面人一时羞愤交集,气得浑身哆嗦,但是,他们就是不敢主动采取攻击,一下子全僵在那里,空自五内如焚,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自古以来,凡是人便皆如此,没有不畏惧死亡的,所差异之处,只是畏惧程度的深浅罢了,狠毒的人很多,不过那是加诸于别人的身体,若然将这残酷加诸于自己的身上,只怕就少有人能够坦然承受了。 而现在,黑衣蒙面人就明白,那狠毒,那残酷,极可能便将由眼前这位煞神加诸到自己的头上。 仇恨斜着眼,扫视了全场一眼,自己这方面除了一位家丁惨死,其余都安然无恙,魏苇与雪儿持剑而立,全神戒备,尚在襁褓的龙儿一双眼睛不停的骨溜溜地转着,并没有因打斗而惊吓到。 整个斗场就是如此了,现在,仇恨开朗地笑着,他已觉得胜利在握,目注那两个黑衣蒙面仁兄,他竟以聊天的口吻说道:“适才你们一定奇怪我用什么方法以空手一下放倒了你们五个伙计,是么?” 仇恨舔舔嘴唇,又松散地道:“那一招,叫‘极目仓波’,是早年志远高僧的最高秘技,已经失传近百年了,这一招的奇处便是掌如流星,四射交织,能以在同一个势子及时间下攻拒多人量敌人的侵犯,当然,要应付一个人就更简单了。” 两个黑衣蒙面仁兄有些发楞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种生死相拼的环境下,这位武功深不可测的强敌,竟然会和他谈论这件事来,而且态度是如此轻松,口吻是如此柔和,就好象,就好象在与他的老朋友谈天说地一样,是那样地安祥恬适。 仇恨和蔼地笑了笑,接着道:“天下的武术招式和它的用法,看起来简明,但练起来就不易了,换句话说,我推出一掌,你们也学着我的样子推出一掌,但用在什么部位、角度,方向适当,以及力道的轻重缓急如何支配,你们就没有我这样在行,更没有我这样精湛了。更重要的,武功里含有真力的,出式需要快速,这又不是表面的花拳秀腿可以比拟的,你们两位的功夫还不错,就是差了点儿火候,喏!我再使一招‘极目沧波’给你们看,你们招子放亮,好生学着!” 傻在那里的两个黑衣蒙面仁兄正在满头露水,搞不清对方芦葫里卖的什么奇药,仇恨已双掌猛展,又是一记“极目沧波”。但是,他出招之下,势子非但不慢,反而更快得有如电光石火,在月弧的迷幻中,掌影飞激流泻,纵横穿射,挟着排山例海、撼天动地之威猛,将那两个黑农蒙面人罩于掌下。 于是,两个肉做的躯体有如两根细弱的芦杆掉进了急湍的旋涡里,那么不可抑止的翻腾摔撞着,一对银跋抛上了半空,只是眨眼之间,两个人已血肉模糊横尸于地,甚至连一声喊叫都未及发出。 须知仇恨的功力,他吸收了紫阳真人全部真元,又偶获儒侠孔达一半功力,及红花客数十年之功力。泰山数年苦练,复得义父驼侠指点,这几年来,每日都在钻研“武林帖”上的秘签,更是一日千里,目前即使帖上的原有创始者本人,看见他的发挥,也会叹为观止了。 搓搓手,这才缓步走到爱妻——魏苇、雪儿面前,道:“这里事情已了,我们也可以走了。” 金陵——钟山巍巍,龙盘虎踞。 金陵——曾为六朝金粉的故乡,各朝多建宫室于此,虽经屡次兵变战祸,这巍巍的石头城依然屹立无恙,历史的目浪不断冲刷,洗去了岁月,却留下了更多的记忆的历史陈迹。 波光洁渺的玄武湖,曾经是三国东吴训练水师的基地,当年叱咤水上的健儿俱已白骨成土,而湖水依旧是那样的清澈,夏至千田叶莲,秋来一池残荷,谁会想到明媚的风光中,曾经倔起无数的英豪呢? 当年吴宫秀丽江南,而后仅存驼铃禾黍,往日的“南楼风月”、“北海琴樽”,已是故垒萧萧,竟至“山园故国阂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了。 华灯初上,五匹健马疾驰“连云客栈”,这一行五人,正是从扬州赶来的仇恨父子及镇远镖头徐鹤等人。 关山万里,仅凭一面之雅的拜访,便急急赶来帮场,这份清天高谊,对徐鹤来说,将是永铭心志,而仇恨那古道侠肠,更是难能可贵了。 几人风尘仆仆,未曾漱洗,便一直来到后面一层跨院精舍,只见榻上躺着一对年约四十多岁的镖师,两人均奄奄一息。 仇恨看了一眼,回首对驼侠道:“义父可曾看出一点端倪?” 驼侠邵松审视伤者一阵后,道:“内侧伤者似是中的‘毒煞掌’,外侧这位则中了‘摄魂掌’”。 仇恨微微一笑,道:“义父果然好眼力,孩儿也曾怀疑,只是不敢遽下断论,经爹这一指定,当必千真万确。” 他俩父子谈笑,一旁的总镖头徐鹤夫妇及副总镖头谭季芳早已吓出一身冷汗,须知这“毒煞掌”与“摄魂掌”乃是一对老魔头的独特武功,伤者不会超过四十九日,伤者初期,仅只晕迷,时而会发出疯言疯语,最后辗转哀嚎到七七四十九日才断气。依辈份论,该是百毒天君的师叔,风闻这对魔头早已物化,想不到他的绝学,今日竟重现江湖,不幸的是“镇远镖局”居然首当其冲,看来要想追回失镖,是没有指望了。 只听得驼侠邵松道:“恨儿,观此两人伤势,已经超过了初期,要不赶快治疗,俟进入脑部,便是大罗天仙降临也难救得,吾儿不妨一试任重老儿秘技,先把两人救醒,或许从他们口中能够找出一点头绪。” 仇恨道:“孩儿谨遵爹的吩咐!” 只见他从身上取出一个白金小盒,启开盒盖,取出一束银针,分别扎在两个伤者“巨阔穴”、“丹田穴”、“中极穴”、“膻中灾”、“阴交穴”、“鸠尾穴”、“璇玑穴”“幽门穴”等处,隔衣认穴,既快又准,针针透衣而入,针针均露出针头,这份功力,总镖头徐鹤除自叹不如之外,更体会出“江山代有人才出”这句话,以往之自豪,不如说是井底之蛙。等此事一了断,即解散镖局,携妻挈子过一段林泉生活,以娱晚年。 他这种打算,正从内心荫起,只听得仇恨道:“总镖头,请准备两个瓷盆应用。” 徐鹤正准备前往,副总镖头谭季芳已应声而出。须臾,谭副总镖头已取来两个瓷盆。 仇恨望了徐鹤一眼,道:“总镖头,稍时仇某与义父为这两位逼毒的时候,请总镖头与这位潭兄分执两人右手,见其中指暴胀之际,即用利器割破其中指尖端,将毒血注入瓷盆,千万不可泼出,免留余祸。” 徐鹤静静听完,道:“老朽与谭兄弟谨遵吩咐!” 仇恨交代过后,即与驼侠分别上了卧榻,将伤者扶起坐好,手按“百汇”穴开始行功。总镖头徐鹤与副总镖头谭季芳遵嘱各执伤者右手,瓷盆放在地上,一人拿着一支匕首应用。 大约一盏茶久,伤者脸部黑气逐渐下降,中指慢慢胀起,两人连忙用匕首割破伤者中指,只见一股黑血,缓缓流入盆内,直至血现红色,两人才收功而超。仇恨取下伤者身上银针,并取出两粒丹丸,分别喂入伤者口中,始对总镖头徐鹤道:“总镖头,请找一僻静之地,将这两个瓷盆挖一深坑掩埋,切不可倾入沟渠或倒往河里。” 这些琐事,自有副总镖头谭季芳去办。 仇恨和驼侠邵松替伤者运功逼毒,耗去不少精力,对他俩来说,虽无大碍,但由于伤者尚未醒转,要问也无从问起,是以借机调息。(缺二页) 以万金相酬,并且答应贵局一项要求。 属下见此人对镖货虽有意强求,但尚无恶言,为不失风度,遂道:“兄台差矣,既知敝局是保的镖货,货物系雇主所有,敝局无权割让,况行有行规,阁下体谅敝局苦衷,还望高抬贵手,另日由敝东主登门致歉!” “那中年文士双眼一睁,道:‘好话已经说过,既然你们不识好歹,那是自己找寻死路。’” “但见他双掌往外一推,冒出两股黑飙,属下同赵师父一招都末及施出,即栽倒当地不起,镖货被如何取走,属下一无所知……” 听到这里,仇恨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转过头来,道:“总镖头,那货主也受了伤,是否在客栈内?” 徐鹤道:“在,在!” 仇恨道:“我想过去瞧瞧,顺便也予以治疗。” 徐鹤道:“如此有劳了,在下为仇大侠领路。” 总镖头徐鹤引领仇恨和驼侠邵松来到另一精舍,只见房内空空的,床、桌、椅虽在,但床上哪还有受伤的病人,饶他经验、见识两丰富,也被这突来事件弄得六神无主,先只是单纯的失镖,如今又加上一条人命,而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教他如何向货主交代,如果失主来个一口咬定“谋财害命,毁尸灭迹”,这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徐鹤急得手足无措,急忙喊道:“店家,店家!” 不一会,店小二闻声而至,道:“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徐鹤道:“这房间那位客人呢?” 店小二道:“不是还躺在床上么?” 徐鹤道:“你自己看看,若是人在,我还问你!” 店小二探头往房里一看,果然床上空空如也,顿时也着了急,结巴地道:“这……这……” 徐鹤道:“好了,别这这这了,我问你,我们离开客栈之后,你有没有到这跨院来查看过?” 店小二忙道:“有,我们每天至少要查看两次。” 徐鹤又问道:“有没有发现人不见了?” 店小二道:“没有!” 徐鹤再问道:“你最后来查看跨院,是什么时候?” 店小二道:“今天早上。” “有没有不相干的人进入这间跨院?” “没……没有!” “真的没有!” “小的天大的胆也不敢欺骗您老。” 仇恨跨前一步,柔和地道:“小二哥,你不要怕,天塌下来有我们替你顶着,绝不会连累到你们,你仔细地想一想,总镖头离开客栈后,有什么人到过这跨院,或是有什么人来拜访过总镖头?” 店小二想了一刻,道:“有,就是总镖头离开客栈的第三天,有过一个人来问我们帐房,‘镇远镊局’的人是否住在我们店内。” 仇恨道:“你可还记得这人长得什么形像么?” 店小二不加思索道:“这人面色赤红,两道长眉斜飞入鬓,大耳环目,气度不凡。” 仇恨道:“你可认得此人?” 店小二点头道:“认得,此人就是东街赌场的帐房。” 仇恨点了点头,道:“我问过帐房后,还说了些什么?” 店小二想了想,道:“有,他说因为听说镖局出了事,镖师也受了伤,站在江湖朋友的立场,特地前来探望一下,看看能否帮得上一点忙,既然镖局没有人在,只好改日再来,走前,还给了小的一锭碎银。” 仇恨想了一下,道:“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店小二躬身退出。 第二十四章 东街,即夫子庙。 金陵“夫子庙”,在秦淮河以北的“员院街”尽头,背临秦淮河,这地方,一如北平的天桥,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五花八门,层出不穷。由于它位居整个金陵之东,故冬地人多以“东街”代替。 时交四更,秦淮河上灯火已熄,舟舫停驶,也不复闻弦歌声,大地一片沉寂。 但是,走到河边那一座大草棚却呼喝正激烈。 仇恨走近大草棚,掀开了厚厚的布帘,缓步定入。 布帘掀动,热气人声外涌,汗珠烟味呛鼻,这是秦淮河夫子庙一带唯一闻不到脂粉香的地方。 如今可以看得很清楚,棚顶上悬着四盏大灯,那明亮的灯光下,摆着十几张桌子,围着桌子的人,黑压压一片,有站的、有坐的,形形色色,哪一类的人都有,这张桌子上冒烟,那张桌子上哄哄乱成一片。 有的桌子上是一翻两瞪眼的牌九,有的桌上是在那大海碗里滴溜溜乱转的骰子,有的桌上在赌桐宝。 敢情,这是个大赌棚,大赌场! 休要小看这座赌棚,虽然它是草搭的,可是在这棚子里,官府没有人来找碴,没有混混敢来伸手,可见这座赌棚手法通天,负责人罩得住。 仇恨走进赌场,东溜溜,西看看,这时走来一个头戴瓜皮小帽的赌老鼠,圆胖胖脸上堆着笑,哈着腰道:“公子爷,您是……” 仇恨嘻嘻一笑,紧跟着手指拨弄了一下,道:“看看,先看看再说。” 仇恨手指这一拨弄,是什么意思呢?但是看在赌老鼠眼里,无异是告诉他,我是来赌的。 他——赌老鼠,脸上笑意虽浓,但心里也开始捉摸,一个年轻人涉足赌场,不足为奇,偏偏是对赌道黑话能用手势打出来,既懂暗语,便不是生手,金陵何时来了这么一位年轻赌徒,怎么没有耳闻呢? 赌老鼠尽管心中捉摸,但并没有忘记对客人礼貌上应有的招呼,伸手肃客道:“公子爷,您请!” 仇恨含笑点头,迈步走进。 他进去不久,场子里多了两位须眉皆白,身着黄袍的老者。 这两位老人长相极为奇突,一高一矮,高个儿身似半截铁塔,既高又壮,穿着服饰也很气派,看上去是那么阔绰。头上扣顶皮帽,腰束一条宽皮带,脚下套了气双鹿皮靴,蒲扇般毛葺葺的大手,握着一对鹅卵似的铁蛋,在手心里转得格格直响。 好浓的眉,好圆的眼,一脸络腮胡,模样象极了桓候张三爷,威猛逼人,有长板坡掩护赵子龙撤退,大喝一声水倒流,跌死夏候将军的威势。 那矮的,头顶盘着一条小辫,生得獐头鼠目,一身土布衣衫,约莫五、六十岁,象个乡下老头,眯着一双细眼,满脸皱纹,模样透着古怪。 这两人走在一起,形貌长相,不但形成强烈的对比,而且令人颇有滑稽好笑之感。 仇恨已定到一张大赌桌前面停了下来,桌子上摆了三个大海碗,每只大海碗前面都站着一个当庄的,桌子四周围满了人,只听得段子在大海碗里“叮当”地响,多少人兴奋,多少人懊丧,在那殷子一停的刹那浮现。 那三个当庄的,有两个一脸郎中相,瘦瘦的,鼻梁高耸,眼珠深陷,脸上虽透着狡猾诡诈,却没有一点表情。 城府深,够镇定,这才是行家,老赌徒,高手。 中间那个当庄的跟两边的一比,则截然不同,短短身材,一张脸既圆且胖,长眉纲目,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皮肤很白,既白又撤,简直象个养尊处优的人,往外面一逛,准有人认为他是富贵中人,绝没有人相信他是赌场抱台柱的赌棍。 三十多近四十岁的人,偏偏脸上找不出一丝皱纹,尤其是那双手,十指尖尖,根根似玉,生似碰一碰就会破,谁敢碰!只便宜那只大海碗和几粒骰子! 他没有那个当庄的那份道行,赢了笑,输了寒脸,拿一条手绢儿不停地擦汗。 可是他通气好,输的时候少,赢的局面大,陪小注,吃大注,而且都赢得很险,都是大一个点儿。 俗语说:“牌差一张,骰输一点。”就这么一点儿能压死人,仇恨初出道时,就接触到各色各样的角色,他知道,这种人才是赌场狠角色,别看他输了寒脸擦汗,那是扮猪吃老虎呢! 仇恨到了赌桌跟前,用眼瞄了一下三个当庄的,然后往中间一站,赌老鼠陪笑脸走来,道:“公子爷,您要入哪一局?” 仇恨笑笑,用手一指胖小胡子那一局道:“就是这儿吧!” 赌老鼠连忙替他找了个地方,同时搬来一把椅子,仇恨没说话,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 他刚坐定,一个身穿黄绒长衫,手拿描金折扇的俊美少年跟了过来,竟站在仇恨身后,微靠椅背。 仇恨回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没说话,转过身慢条斯理探手入怀摸出一叠银票往桌上一放,立刻掀起一阵议论,因为这叠银票面额很大,面上那张是纹银五万两,约二十几张,如果每张都是同等面额,会计起来就是一百多万两,在那个年头,百儿八十两就够数口之家一年半载的生活费,这一叠银票,可以买下金陵大街,因此,对仇恨的身世,引起赌场议论揣测,有的认为是达官显要的哲嗣,也有人认为是王孙贝勒……。 尽管赌场大家胡乱揣测,唯独那当庄的胖小胡子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全神贯注在大海碗里,只顾输赢,别的事儿他只当没瞧见。 仇恨手指银票面,道:“兴用这个么?” 胖小胡子瞥了一眼,道:“成!‘宝壹’钱庄的票子,南北十三省到处都能兑现,只是面额大了点,最好还是先到柜上换筹码,下起注来也比较方便。” 仇恨道:“你们这儿下注是不是有规定不能超过多少?” 胖小胡子道:“没有,去年就有位豪客在这儿赌了三把,第一把赢了,只不过输了两把,就输掉每颗价值千两的百颗明珠,赌注的大小由客人自己主张,处局没有这种限制。” 仇恨笑笑,道:“敢情好,能用就成,我这个最怕麻烦,换来换去,那多烦人,我用银票下注,输光了拍腿走路,我赢了,你们用银票赔注,带着走也比较方便。” 说正规的,赌场输赢是银子,银票固可兑现,但用银票下注的可说是前无古人,更何况仇恨所持有的银票都是大面额,赌场赢了,自然没有话说,赌场输了,有那么多钱赔么? 胖小胡子仅是这家赌场抱台柱的,他没有这份胆识,也不敢作主,望了望仇恨面前的银票,迟迟道:“阁下的意思是……” 仇恨道:“如果你们认为这银票是假的,可以拒绝我下注,我想,你们既然是开赌场,就没有理由拒绝客人下注,同时你刚才也说过,下注的多寡由客人自己决定,所以,我要保留这份权利。” 仇恨说得不卑不亢,几句话就把立场表明,也把赌场的嘴封住,假如真要拒绝他下注,那就别充字号,干脆回家抱孩子。 胖小胡子不敢拿主意,在犹豫间,身边响起:“开饭店的不怕大肚汉,老尤,我们不能让客人扫兴。”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干瘪瘦小的者头,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偏偏又穿一身黑袍。 人长得不起眼,两眼开阔间却寒芒外射,分明是位内功精湛的高手,看他对胖小胡子下令,似是这间赌场很有份量的人物。 胖小胡子有了黑袍人的吩咐,象是吃了定心丸,那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向仇恨扫了一眼,很快的又垂下下眼睑,道:“阁下,请下注!” 仇恨不知是不懂赌道呢,还是跟这叠银票过不去,闷不吭声把面前那一大叠银票往前一推。 这一下,把赌场的人全看傻了,赌钱哪有这种赌法,黑袍老者目闪电芒更亮,一直盯着仇恨,老尤手上捏着四颗骰子,就是不敢往下丢。 原来乱哄哄的赌场,这时却变得鸦雀无声,其他赌桌的赌客也都围拢过来,瞻仰这场豪赌。 黑袍老者眼珠一转,回头低声吩咐另一个抱赌台的汉子后,才对胖小胡子道:“老尤,沉着点,不要让客人失望。” 老尤应了声好,重新抓起骰子约离碗口数寸,五指一张一放,骰子在大海碗叮当乱转,一颗住了,是个一点,紧紧接着第二颗是个二点,第三颗是个四点,最后一颗骰子仍在大海碗里打转。 骰子有六面,有六种可能的牌面,出现一点是“地八”出现二点就变成“皇上封”,出现三点是“小五对”,出现四点是“人一”,出现五点是“铜锤二”,出现六点是“银屏三”,骰子不停,这六种情况都有出现的可能,谁也无法预料。当然,敌我双方,都希望出现自己要的点数,庄家希望出现“二”点,下注的希望出现“四”点,但是,希望并非事实,最后要骰子作决定。 骰子由快而慢,眼看着“二”点快停的时候,突然翻了个身,变成“五”点,牌面是“铜锤二”,赌场的人脸上全变了色。 赌场几个保镖逐渐地靠近赌台,就连两个当庄的也挺直了腰干,眼睛看着胖小胡子老尤,意思是说:“你怎么会失手呢?” 老尤傻了眼,冷汗直冒,一变眼睛深深的注视着黑袍老者,没说话。 黑袍老者扫了大家一眼,道:“别紧张,客人还没有投呢!” 仇恨微微一笑,抓起大海碗的骰子随手一抛,骰子在大海碗里叮当一响,便停止了,两个一,两一字,全是红点“地杠”,揪着心的赌客,总算松了口气,此刻全叫了起来。 黑袍老者安抚着聒噪的赌客,用手一指台面,道:“点点看,一共多少?” 一名汉子应声而出,很熟练地点着银票,一面数,一面计算面额数目,老天!总计一百二十五万两。 这真是一场豪赌,前无古人,恐怕也后无来者,在场看过这场豪赌的人,今后尽可在人前人后大大地吹嘘夸耀一番。 黑袍老者上前一步,道:“朋友,你赢了,请换个地方喝怀茶,我这就通知帐房替你准备银票。” “不!”仇恨微一摇头,道:“这是头一把,好的开始,就要有始有终,再说赌钱也不能赢一把就走,何况我今天是乘兴而来,就该尽兴而归,如今我正在兴头上,还不想歇手哩!” 黑泡老者忿然道:“朋友,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明眼人眼里揉不进一粒细沙,怪只怪我们走了眼,今天我们输了,认栽,如果你还要继续赌下去,那就是欺人太甚,存心砸我们的场子……” 仇恨截口道:“阁下这种话,说出来实在叫我们做赌客的人寒心,你们摆下赌场,凡是赌就有输赢,并没有规定赌客只准输,不准赢,赢了钱就是惹事、捣蛋,你阁下说话真和气。” 黑袍老者冷哼一声,道:“年轻人,鼓不打不响,你究竟抱着什么目的,干脆挑明摆出来好了!” 仇恨道:“进赌场的人,目的都想赢钱,我也不例外。” 黑袍老者道:“这一把够你挥霍一辈子,朋友,难道还不够?” 仇恨懒散地道:“人没有一个能够做到‘知足’两字,也没有一个人会嫌钱多,我今天手风正顺,很想多掷上几把。” 黑袍老者想发作,似乎有着什么顾忌,强自忍下怒火,道:“你究竟想扔多少?” 仇恨“唉”了一声,道:“很难说,赌钱这玩意儿不输即赢,我这人最大的毛病,除非不赌,只要进了赌局,就要做到输干赢净才肯歇手。有人说:‘风水轮流十年转,赌场的钱,没有停手就不算是自己的。’这一把我赢了一百二十五万两,下一把说不定我就会输个精光了净,套一句阁下刚才一句话,开饭店的不怕大肚汉,贵局资金之雄厚,可以说富甲天下,区区数百万两银子,对贵局来说,仅是九牛一毛而已!” 黑袍老者被仇恨说得一楞楞的,呐呐的道:“你怎么知道敝局资金雄厚……” 仇恨微微一笑,道:“什么理由,似乎不必深究,要紧的是,这场赌我们如何延续下去?” 黑袍老者道:“朋友,承您看得起光顾敝局,在别人的眼睛里,敝局还敢充一充字号,如今,阁下这一把可以说把敝局资金全部赢光了,再赌下去,我们实在拿不出东西来赔,再说,我们也不过是大家凑在一起混生活,真如阁下所说那样的富甲天下的话,谁愿意搞这种包娼包赌的勾当,为众所不齿呢?” 仇恨嘴角噙笑,晒然道:“阁下太谦虚了,昔日‘百毒门’的‘黑杰尊者’,叱咤风云,跺一跺脚能够使关外震惊。楚大侠,居然自称在赌场仅仅为了混生活,能相信么?再说明白点,人见人怕的‘黑白双煞’,和威镇川、黔的黑道枭雄‘断玉掌’都在这间赌场抱台柱,真是叫人不敢相信,传将出去,必然震动武林!” 黑袍老者两道锐利目光盯在仇恨身上,由上而下,再由下而士打量了一遍,道:“阁下,恕我老聩目盲,我请教,是哪一位当面?” 仇恨正要答话,厚帘掀处,进来一位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青布扎头,凤眉杏目,桃腮樱口,身着水绿薄锻紧身衣装,外罩猩红长披风,腰悬一口黑穗长剑,真个是风姿飒爽,秀目澄波,好一个娇秀绝伦的姑娘。 姑娘踏入赌厅,赌场上上下下执事人员均齐声弓腰,道:“属下参见宫主!” 美姑娘杏目一扫,道:“我来替各位介绍,仇大侠是‘武林帖’得主,武林的盟主,受天下黑、白两道共同尊仰,做盟主所赢银两倍如数赔上,今天这场过节,我为了尊崇‘武林贴’,到此一笔勾销。” 仇恨双眉微扬,道:“在下叨天之福,偶得‘武林帖’习得前人秘技,虽说此‘帖’可号召武林黑、白两道,但自问出道以来,并未借此作为护身符保护自己,也未挟此‘帖’欺凌同道,芳驾既然莅临,恕仇某不知好歹,得寸进尺,想向宫主讨取几件东西,不知芳驾能否作主?” 美姑娘道:“我不敢任何承诺,但只要是贱妾所有,必慨然应允!”。 仇恨道:“这要站在某个角度来讲,对姑娘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美姑娘“噢”了一声,道:“请说说看!” 仇恨道:“无他,只是想请姑娘高抬贵手,发还‘镇远镖局’失镖,仇某则感同身受。” 美姑娘秀眉微扬,道:“据我所知,仇大侠与‘镇远镖局’毫无瓜葛,何苦趟这一塘浑水?” 仇恨道:“东西是从镇远镖局手里丢的,他们有义务找回自己失的镖货,在下受‘武林帖’之累,徐总镖头千里迢迢到寒舍,为了不使前人蒙羞、‘武林帖’遭人轻视,也只好勉为其难一行着手调查。” 美姑娘道:“调查出来没有?” “没有,不过,在下却掌握了有力的线索!” “噢!仇大侠可否说出来让我们一广见闻?” “事无不可对人言,不过,我想请问姑娘,‘毒煞’、‘摄魂’两位是否还在此地?” 美姑娘微露洁齿,笑道:“‘毒煞’、‘摄魂’乃昔日‘百毒门’教主座前双卫,卅年前,天下各门派,在‘天池’比武时,教主‘辣手仙魔’摆下‘迷天漫地百毒阵’,扬威武林,以绝毒暗器,杀伤‘武当派’高手多达十余人,但他自己也死在武当派所布‘六子连房阵’内,毒煞、摄魂亦同时罹难,此乃众八皆知,仇大侠从哪一点推测这两位未死?” 仇恨道:“他们不该使用独门功夫,留下予人可循线索,‘摄魂’、‘毒煞’秘技,普天之下能使用者,除双卫之外,别无分号。” 美姑娘说道:“少侠敢莫是从镇远镖局镖师受伤的情形而推测他两位尚在人世?” 仇恨笑道:“姑娘也知道镇远镖局镖师中了他们两位的毒掌?” 美姑娘自知说漏了嘴,迟疑片刻,道:“镇远镖局镖师受伤之事,已经传遍金陵,并非什么秘密,再说,双卫即使未死,也不可能投靠到这座赌棚,即使不图东山再起,亦该远走高飞,混到这样一个睹场来,图的是什么呢?” 仂报道:“姑娘说得有理,镇远镖局镖师受伤虽非秘密,但知道他们中了毒掌的人却少之又少,姑娘知道伤者受伤情形,不是亲眼目睹,便是获得下人报告。此地虽然仅是一幢赌棚,但却风云际会,‘黑衣尊者’楚云乃‘辣手仙魔’魏善的总管,‘黑白双熬’、‘断玉掌’均系‘百毒门’旧属,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今黑白双熬与断玉掌均在这间赌场抱台柱,双卫只不过是一对断翅之鹰,匿身赌场,又算得了什么呢?” 顿了顿,续道:“百毒天君魏三省之弟魏平省施用奇特药迷晕胞兄,并将其禁姻,并盗取‘武林帖’冒名替之,挟‘武林帖’之威,横行武林,无恶不作,幸魏三省功力深厚,自行解除禁锢逃了出来。魏平省怕事机败露,当在下与百毒天君较技时,以‘竹节索命针’暗算胞兄,后来被驼侠击毙。据说,魏平省遗有一女、今众人称姑娘为‘宫主’,谅必是魏平省遗孤……” 忽然,那猛似张飞型的老人竟奇异的在脸孔上浮起一层笑容,这片笑容是如此古怪,它完全没有包含一点笑的意味在内,是如此阴沉、寒瑟、冷怖,象是用什么东西塑造上去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浓重的杀气重重……… 仇恨十分清楚这位仁兄的习性,由长辈们的传说形成一个印象在他心田,这人出身边陲,名可扎钦汉,终年不见欢颜,若是在此情此景之下,竟有笑容浮现,那么这笑容便代表着死亡,武林中人曾替他这种笑容起了个名字:“阎王告示”! 可扎钦汉面上肌肉骤紧又松,他仍是和缓的道:“小辈你可知道你面前的这位姑娘是我老人家什么人吗?” 仇恨用手揉揉下腭,安详说道:“她是你的养女。” 可扎钦汉的语声突然柔和得出奇,道:“你不怕做我掌下冤死之鬼么?” 仇恨“嘿嘿”一笑,道:“怎么不怕,只是如今怕也没有办法了,你不会饶我,是么?而且方才你已昏庸得连是非都分辨不清,我告诉了你我怕,你势不会为了我怕而改变初衷的,嗯?” 他顿了顿,又满不在乎的道:“不过,假如万一我有了个什么长短,也是我不识天高地厚,咎由自取,怪不得老人家你替天行道,怕我等会无法启齿了,是而趁现在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赶紧来个君子协定,假如我侥幸胜了,便请你大闺女高抬贵手,帮忙寻找镇远镖局的失镖………” 可扎钦汉冷莫地道:“你说完了?” 仇恨磋搓手道:“怎么?你答应了在下这点要求了?” 可扎钦汉缓缓的,微微提起了他那两条又粗又长的手臂,十指箕张如爪,周身肌肉蓦地紧绷,虽然隔着一层衣衫,但仍可发现粼波一样的颤动。 赌场的人赶忙退后,他们深深的了解可钦扎汉的功力,紧张得连呼吸也都在不觉中屏注了。 现在,一些赌容都走了,赌场清出了一大片空地,人们的喘息声也变得那般的极浊与清晰。 可扎钦汉绕场两圈后,突然喝道:“小子,接招!” 双掌疾出,直扑仇恨,怪异的是他出掌的路数,竟完全是定购弧形,而且飘浮不定,声东击西,看来是劈向头部,瞬息间抓向胸前,况此老掌力雄厚,劲道沉凝,使仇恨应对起来,颇有吃力之感。 可扎钦汉招式一发,便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仇恨也即平心静气,抱元守一,以“药道人”的“苦尽甘来八式”应战。 一时只见掌影翻飞,身形电闪,双方全是以快打快,每招每式,皆是以内力发出,故此对掌、闪身,都带着“呼噜唱”回旋游涌气流。 论经验,自以可扎钦汉为多,而招式之诡异,则是两人不分轩轾,但若以身形之巧快,内力之悠长,可扎钦汉虽较跟前各人皆高,但比之仇恨先天后天的特异禀资,却输了一筹! 可扎钦汉此刻施展的,正是他苫心研出的“飞弧八方掌法”,只见掌掌相连,成弧形飞舞,且一招快似一招,出手方位奇幻,诡异莫测! 于是,大草棚在这一旋流的气体里,把整个屋顶都揭去了。 仇恨很清楚,眼前的对手是强者之强,高手中的高手。因此,小心谨镇的全力应战,“苦尽甘来八式”也发挥至最高威力,只见两丈方圆的地方,尽是纵横掌影,和罡烈的风声。 两人出手,全是稍沾即走,有时招出一半,便又换招撤式,个中凶险处,一羽不能落,紧凑处,一发不能加,那波谲云诡的奇妙变化,直把掠阵各人,看得目瞪口呆,心惊不已! 乌云掩明月,微带寒意,两人在悬接气死风灯之下,顷刻间已换了百余招,可扎钦汉心中暗自惊忧不已,他忖道:“此子年纪轻轻,就具备如此身手,假以岁月,武林不复有第二人,今日当着众多人面前,绝不能栽在他手下,否则,这张老脸,摆向何处?” 想到此处,他猛然吐气开声,双掌劲力顿时暴增,风声呼呼中,刹时已将仇恨圈于那罢烈掌风之内。 仇恨心中一惊,急忙长吸一口真气,遍布全身,四肢百骸,顿时坚如钢石,他身躯也随着更快地旋转了起来,手中绝招迭出。一刹间,已经使到那招“药石罔效”,空中顿时掌影如山,那一身宝蓝长衫飘忽飞舞,恍若陡然化成数千个仇恨一般。 可扎钦汉可说是一块名声响叮当的金字招牌,也曾会过无数高手,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打得如此吃力。他大吼一声,一个伟岸身躯,骤然后仰,在离地面两寸之上,竟滴溜溜转动起来,同时手脚并用,接连攻出九掌十一腿。 仇恨绰不及防,竟吃他逼得退出三步,但瞬息间,他又急攻而上,使的仍是那招“药石罔效”! 这是仇恨聪明之处,他虽吃对方以此怪招逼退三步,但他却已看出此式浊而不清,似有甚多破绽及空隙,想是对方尚未全盘了悟,因此,他又以这“苦尽甘来八式”中,最具威力的一招,反复攻上。 仇恨猜得一点不错,可扎钦汉这招完全是凭着经验应付,并没有固定招式。此刻他身形刚好立直,见仇恨身影又漫天砸地扑来,要想再使原先那种招式已是不及,他双臂抖出,拔超五丈多高,避过来势,但仇恨腾身清叱一声,竟又如影随形般跟了上来。 可扎钦汉暴喝一声:“下去!” 身在空中,双掌连挥,已击出此掌,他此时身在半空,犹能如此自然,连续发掌,若非有一份精纯功夫,确是极难办到。 仇恨一见敌掌攻来,其势极险,他双腿一曲,巧妙的旋至可扎钦汉身后。可扎钦汉掌出落空,正值力竭下坠之际,在他一口真气,欲提末提的刹那,仇恨已有形无影的在他背心轻轻一拍,两人同时飘然落地! 可扎钦汉此时老脸通红,真个可以与关二爷媲美。 仇恨却拱拱手道:“可扎钦汉,承让了……” 可扎钦汉怔愕愕地愣在那里,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羞愧,他知道,刚才仇恨那招,若是手心向外一吐,自己这条老命就算废了。但这年轻人不但未施辣手,更不曾使自己当场出丑,试问自己,会有这份雍容宽怀的心胸么? 可扎钦汉惊异地看着仇恨,道:“好,好!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这手是否就是‘志远高僧’的绝技——‘极目沧波’!” 仇恨哈哈一笑,道:“好眼力,不愧是成名的老一辈人物,想不到一眼就能看出。不过,里面有点变化,前半招是‘药道人’的‘药石罔效’,后半式才是‘极目沧波’,但我使出来的时候诚心诚意,并没有把狂妄放进去!” 仇恨转着圈子,把可扎钦汉损了一顿,到头来还是给他一个讳莫如深。但可扎钦汉并未因此恼羞成怒,强自一笑道:“老夫年登古稀,头一遭落下败绩,不论是恩是仇,老夫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后面,美姑娘匆匆奔了上来,急促地道:“义父,你老人家无事吧?” 可扎钦汉沉重地摇摇头,默默无语。 后面矮老人跟上来,低喟地道:“老友,要不要替换一下?” 可扎钦汉神色凝寒,冷厉地道:“矮子,你知道我已败了?” 美姑娘猛的一呆,傻了,她迅速查视左右,才直着眼望向可扎钦汉,两张面孔上,写满了惊骇与不敢相信的怅失。 可扎钦汉蓦然仰天长笑,向众人作了一个罗汉揖,黯然道:“老夫无能,沂人威风,本无颜续留此地,但老夫话已出口,自应有个交代………。” 一侧的美姑娘见状之下,惶然叫道:“义父,你老人家千万不要灰心失望,你老人家还有许多独门绝技没有施展,你老人家只是一时的疏忽,义父,他敌不过你的,他不会胜得了我们的。” 可扎钦汉毫不理会,一伸手,向仇恨冷冷地道:“小子,这一回合你赢了,我作主,把镇远镖局的失镖交给你,连同那货主……” 仇恨淡淡地道:“一向来说,老可扎在天山是一把名声响当当的硬手,掷地有声的金字招牌,仇某谨此谢过!”- 侧首,回顾美姑娘道:“玫儿,去叫丁骥出来,把人家的东西以及掳来的那个人一并带来。” 美姑娘道:“义父,你……” 可扎钦汉面上毫无表情,道:“玫儿,假如你还认我这个义父,就照我的意思做,其他什么也不用说,我自有主张?” 美姑娘不吭声地走了,不一会,连同一个中年人同来,果如店小二所说形相。那是这间睹场的账房先生——丁骥,丁骥身后,是一个中年文士,大概就是镇远镖局的东主了。 可扎钦汉从丁骥手上取过一个布包交给,仇恨道:“这是我履行的诺言,你点点看,有无闪失?” 仇恨原封不动地交给那中年文士,道:“东西是你的,你自己查看一下,有无短少?” 中年文士接过布包就地打开,里面赫然是明珠十颗,玉尺一对,和一方玉盒。 可扎钦汉忿恨地望着眼前这位傲骨嶙峋却又具有不怒自威的年轻人,他不知不觉退了一步,骤然间,然有一片汹涌的浪潮冲激在他的心田中,这片浪潮包含有惊优、疑虑、愤怒,以及不甘。多少年来,他没有栽过这种可耻的筋斗,多少年来,他没有受过这等的凌辱,现在,他却全尝遍了,全试过了,如果他此时离去,跟着来的,必是尊严的破灭,自信的毁散,以及声誉的颓塌。但是,他如不退,或者能残缺的保留那些,不过,他却极可能须以生命来做交换,来做赌注。 这是向死神挑战,一边押着鲜血,一边押着脑袋,无可置疑的,不论押准了哪一边,其结果也都是残酷的、凄厉的。 武林中人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宁折不弯的个性,所谓:“虎死留皮,人死留名。”可扎钦汉也不例外。 于是,可扎钦汉一声怒吼,神色狰狞地怒叫道:“仇根,东西可以给你,而你必须留下!” 仇恨狂笑一声,道:“老可扎,你要再试?” 可扎钦汉面容是可怖的,他暴突着一双精芒闪射的巨眼,呲着牙,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激烈地道:“仇恨小子,我就舍了这副臭皮囊跟你一搏。” 仇恨白玉也似的上齿咬着下唇,徐缓地,阴沉地道: “可扎钦汉,你还不到归去的时候,你却还可以再享受一段美好的时光,活着,比死了强,你想到了么?” 夜风呼啸着,将仇恨的语声卷扬在冷例的空气中,激荡在沉寂的周遭,空洞洞的,孤伶伶的,宛如这些语声真象来自深沉的夜空,来自复仇之伸的冥冥中的呢喃。 不可抑止地感到一股凉气来自沉沉的夜空,来自心底升起,但可扎钦汉却强制住心头的颤栗,他狠狠地道:“仇恨小辈,你不会再有刚才那种运气。” 仇恨点点头,平静中挟着一抹残忍的微笑,道:“如果是别人,方才对你手下的留情必会后悔,但我不后悔,因为我知道我可以再次重演方才的经过,我仍然可以将错过的性命再抓回来。老可扎,可怜你了。” 可扎钦汉笔直挺立不动,面孔上木然着毫无表情,风吹拂着他披肩的花白头发,扯动着他斑澜的豹皮短衣,于是,血腥气息又开始在空中慢慢凝结,慢慢成形。 仇恨斜走一步,双掌也微提到了腰际,眼看着,双方再一次生死决斗又要展开。 可扎钦汉冷森地看着仇恨,一张恼黑的面容胀成了紫红,仿佛连每一道皱纹都在抖动,他双目中似是喷着熊熊的怒火,语声却一个字一个字冰珠也似的迸自他干瘪的嘴缝。可扎钦汉道:“仇恨,现在,你出手吧!又到了我们再分生死的时候了,你无意留情,就象我对你也不会留情一样。” 仇恨耸耸肩,缓慢地道“老可扎,你不多考虑一下?” 可扎钦汉冷峻地道:“我已决定了。” 仇恨神色骤寒,道:“老可扎,你活了这大把年纪都很顺当,何不想安享余生,留得一个善终了呢?” 可扎钦汉深沉地道:“不要再讲这些,仇恨,为你自己担忧吧!” 仇恨冷漠的又道:“你真要再试?” 可扎钦汉愤怒得牙根“咯吱咯吱”擦响,他暴烈地道:“小辈,你话也太多了。” 仇恨一扬头,傲然道:“好,老可扎,是你坚持要比试,怪不得我姓仇的不尊者敬贤了。” 大步走出三步,仇恨又道:“开始了,老可扎!” 可扎钦汉双目精芒如电,死死地盯着仇恨,枯瘦黝黑的肌肤,忽然阴阴地泛闪起一波波白色暗流,他的一头花白长发已刺猬般根根倒竖,连呼吸也刹那间变粗浊了,那摸样,活象一头受激暴怒的老狮子。 仇恨斜斜站着,双手缓缓下垂,睹状之下,他嘿嘿一笑,道:“乖乖,可真吓人。” 一旁呆立的美姑娘,突然机灵灵的一颤,她宛似恶梦初醒般尖叫一声,伸开双臂,哀泣惨呼道:“养父……不要这样……义父……留得青山在……” 猛的大吼一声,可扎钦汉双掌当胸推出,两股斗极的白蒙蒙的凝形劲气便有如两条巨蟒,“呼”的自他掌心斜卷而出,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撞仇恨。 “好,‘白蟒气’!” 仇恨断叱如雷,两掌掌心向下,微扬猝翻,同一时间,一大片“哗啦啦”的无形罡气也迎兜而上,在漫天的砂石飞舞里,空气似一下子沸腾起来,打着呼啸往四周涌排挤,于是,宛如响起了一阵闷雷,在一片狂磊的肆扫中,仇恨与可扎钦汉同时踉跄后退—— 仇恨退了五步,可扎钦汉退了七步半。 可扎钦汉喘息着,断续地道:“‘弥陀真力’……非非和尚的绝技……这是第九重的‘弥陀真力’……” 仇恨润润嘴唇,也呼吸急促地道:“老可钦……我苦练到了第十重……你就不止多退两步半了,势必把你的‘自蟒气’逼回你的肚子里,活活胀死你这老小子!” 仇恨抖抖双手,迅速地移动了几步,他又道:“这么以真力硬拼硬打,最是不上算,这全都是死功夫,没有巧劲在里面,来,老可扎,我们玩玩别的如何?” 可扎钦汉怒吼道:“莫不成还怕了你?” 仇恨大笑一声,衣衫飞舞,猝然扑到道:“这就来了,老可扎!” 蓝色的身影有如一片蓝色的云块,又象一只飞翔的云鹤,就那么一闪之下,已到了可扎钦汉的头顶。 可扎钦汉双脚急速却幅度极小地移动着,全身做着几乎不可察觉的精奇摆挪,他双目聚集于扑来蓝影的那一点,两掌蓦然探出片片、条条、溜溜、股股的劲力,掌连着掌,指接着指,肘合着肘,闪电般奇幻而紧急地布成了一面尖锐的攻击网反罩过去,不分先后,他双臂上的两枚金环也“挣”然分向左右飞出,只见金芒候闪,亦已撞向了敌身。 两掌相触,只见周围物件乱飞,飞砂走石,强劲的疾风甚至扫得地上带超一个个小旋涡来。 美姑娘只得飞身窜过一边,待她回头时,只见仇恨衣衫微乱,但却悠闲站在原处,而义父可扎钦汉面色煞白,却盘膝坐在地上,闭目调息,满头黄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显然是已吃了亏。 过了盏茶时分,可扎钦汉一跃而起,半句话不说,厉叱一声,又猛扑过来,一上手便施出自己称霸江湖的“青木十一式”掌法来。 仇恨见对方调息过后,非但不感激自己未乘人之危的磊落行动,反而不问青红皂白又扑击过来,不由气得冷哼一声,更不答话,“苦尽甘来八式”也倏然施出。 只见一团青光围住一条蓝影,以极快的速度,往来飞搏,空自急坏了一旁的美姑娘,她自己竟觉得丝毫插不进手去,只得暗自为义父提心吊胆不已。 瞬眼间,已十余招过去了,不但可扎钦汉心中暗自嘀咕,连仇恨也不由心中微诧,他暗想:“自己施展的‘苦尽甘来八式’甚为玄奥凌厉,等闲高手,不用施展到一半的招式,便可将对方击败,但这可扎钦汉却硬和自己拼了六七式,尚还有攻有守。” 他哪里知道,这可扎钦汉所施出的“青木十一式”亦为一江湖异人所独创,加以在可扎钦汉这种身负极佳硬底子的高手施出,更是威力无匹。 顷刻间,两人又连对五掌,此刻双方心中皆已不耐,那可扎钦汉首先大喝一声,使出一掌,到后来越转越急,口中喝叱一次比一次快,掌声如风起云涌,越来越重,而隐约有风雷“轰轰”之声,威势煞是不凡。 仇恨见对方喝声出口,便即刻小心防范,果见对方掌势忽变,不但身形急转,掌影如风,并且带着风雷之啸声,四周更仿佛全为一排排巨大的青色光幢所围绕,翻翻滚滚,向自己压到。 他聚觉压力增加,不由厉啸一声,全身真力一收一放,呼呼之声,骤然而起,那护身之“弥陀真气”竟激然反震而出。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在满天尘土迷蒙中,一条人影被震得翻出一丈多远,那人落地后,一连几个踉跄,吐出一口鲜血,但仍强挺腰杆站住。 美姑娘方才被两人拼斗时的景况吓呆了,直到一声暴响后,才惊然惊醒,眼见其中一人受伤而退,她已瞧出,正是自己义父——可钦扎汉,她疯狂似的挥舞着手中青锋剑冲向了仇恨。 仇恨皱了皱眉,还未及开口说出什么,那边干瘪的矮老头已拦住了她,道:“玫儿,你先去察看你义父的伤势,仇混这小子交给愚叔。” 说罢,回顾仇恨厉喝道:“小辈,快亮兵刃,老夫利剑之下,不斩赤手之徒。” 仇恨已不耐地道:“你动手吧!只怕我兵刃出手,你已没命了。” 此言一出,不由使各人齐皆变色,矮瘦干瘪老头狂吼一声,道:“休说大话,待老夫打发你上西天吧!” 语声一落,只见他将身后一支奇形似旗的兵器一展,“刷”的一声,便向仇恨当头劈下。 这柄兵器名叫“九鬼夺命幡”,乃用十年冰蚕丝绞合人发银丝编织而成,色作纯白,上塑九个黑色骷髅,看来恐怖至极。 此旗连在一根纯钢铁棒之上,棒尖有两个小孔,于对敌交手时,发出尖锐的啸音,夺魂异响,产生扰敌作用。 此时他一击之下,那“呜呜”异响随即发出,仇恨并未受其所扰,身形微闪,已转至矮瘦老头身后,矮瘦老头此招本为虚实互用,见仇恨一闪,他已大喝一声,“夺命幡”拆回,一招“斜插柳”自左方斜斜挥出。 仇恨冷笑一声,单掌向袭来之“九鬼夺命幡”棒沿用力一敲,右掌闪电也似劈向矮瘦老头后腰。 矮瘦老头骤感手中一震,自己独门兵器,已被对方震歪,同时劲风起处,向自己腰间击到,他忙一错身,于手中兵器震斜时,自己硬生生挪开两步,这种收发由心的武技,确显他有根底。 仇恨露出雪白牙齿,笑道:“冯奇,方才那一下子确是不错,硬底子,不带唬的,更得谢谢你出手前先向我打了招呼。” 冯奇沉缓地道:“仇恨,你破我那招‘斜插柳’的招式,可是‘药道人’的‘急病投医’?” 仇恨一眨眼,喝彩道:“好眼力,好见识,不错,是叫‘急病投医’‘苦尽甘来八式’中的第四式。” 他笑了笑,又道:“怎么样?还差强人意呢?” 冯奇寒着脸,道:“仇恨,先别得意,这手‘急病投医’的确称得上奥妙玄奇,但并不是说它无人能破,今天,我俩总得分出一个胜负出来。” 仇恨嘿嘿一笑,道:“我早就预料到我们这一斗在所难免,你跟老可扎可是一对欢喜冤家,别看平常一天到晚斗嘴,打打斗斗,但骨子里却是最要好的朋友,老可扎这一伤,你还能坐视么?舍命相陪是必然的事!” 冯奇没有说话,将“九鬼夺命幡”插回旗套,缓缓将手上戴着的手套脱下来,这一脱下,大家便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一双手掌。冯奇这双手掌宛似寒冬结的冰柱,那十根手指头也宛似屋檐下接的冰棍,玲珑剔透,几可鉴人,那指端浑圆而极厚,一眼看上去,除了令人感到一股特异的“力”和“猛”的震撼外,便是那种极端恐怖和暴厉的感觉。 当然,仇恨明白这是一双什么样的手掌,他晓得,除了精练“玄冰雷”掌的人以外,是不会将两手搞成这种情形的。显然的,冯奇的“玄冰雷”掌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了,光看他那一双手的颜色,原来生着指甲的部位圆润而粗厚的程度,便知道对方在这掌力上的修为了,难怪他舍兵器而改用掌。 仇恨淡淡一笑,口中“啧”了两声,道:“好家伙,冯奇,你老练那‘玄冰雷’掌可真是不借功本啊!连一双手都豁出去了。” 冯奇冷漠地看着仇恨,深沉地道:“老夫在这‘玄冰雷’上下过六十余年的工夫,仇恨,你是,‘武林帖’得主,自然剑掌双绝,我们便以肉掌对肉掌,分一个强弱胜负如何?” 仇恨将手上“金龙赤火剑”纳回剑鞘,笑嘻嘻地道:“好得很,但怕只怕我这短短几年时光练不成前辈你那等火候,交上了手,前辈,你可得包涵着点。” 冯奇微一仰头,道:“来吧!你先出手。” 仇恨搓搓手,道:“那么,在下便有所不敬了——” “了”字还在他的舌尖上打着转子,一片掌影便有如魔鬼的狞笑般飞到了冯奇的喉间,冯奇的鼻孔中冷哼一声,在哼声里,他瘦小的身形微偏,十六掌已突然奇异的自斜刺里急劈敌人。 这十六掌来得古怪而玄妙,在掌势闪动之间,竟有一种隐隐的眨骨寒风袭来,这声音“呼啦啦”似北国严冬,北风怒吼,大雪纷飞,又似云层般降落的冰雹,惊人极了,也雄浑极了。 电也似的掠出六尺,又比掠出更快的速度飞回,仇恨这一来一去,快得象是根本没有移动过一样,在移挪的短促的空间里,他已三十三掌并合成一次猛然反罩冯奇。 迅捷的只有人们眨眼的百分之一的时间,冯奇身躯暴闪摔斜,连连腾展,在他这快得无可言喻的展动中,“玄冰雷”掌已漫天扑地地呼轰涌起,只见掌影连着掌影,狂磊滚着狂飙,飞沙走石,气流汹涌,而那隐隐的风雷之声顿时已变成尖厉的霹雳呼号,“砰——嗤嗤”、“哗啦啦”,掌影的焦点是如此准确,估计的部位是那么精密,一圈圈,一溜溜的劲力似已成为有形,纵横交织着,上下穿刺着,宛如一面宽阔而严紧的罗网,在网中,则充斥着死亡,充斥着狠毒! 仇恨的面容冷漠而深沉,他内心的平静如古并不波,眼前的敌人任是这般强大,这般凶猛,但他却毫不慌乱,多少年来经历的艰险危困,千百次的血雨腥风,已将他的心肝铸成似钢铁一般强硬,铸造磨成了坚钻,他能在死亡面前冷静想到如何的摆脱死亡,在危殆的情势下如何扭转危殆。现在,他用“武林帖”上药道人“苦尽甘来”掌法的前四式变幻施展着,或是狂如暴风般连施第一招“南山采药”,或是急似骤雨般环使第二招“良药苦口”,或是猛如怒涛般飞出第三招“药王落锄”,或是捷如鹰隼般闪展第四招“急病投医”。他有时连续使用单招,有时四式并出,有时循环使用,有时双招联舞,虽只一共四招,看上去却是千变万化,难防难测,尤其是那种快法,根本就使观战之人看不出他的掌式步眼。 双方激斗狠拼的角色,全是两道武林上高超的人物,一个是上一代的武术宗师,一个是现今的霸主奇才,彼此间全是走的快攻猛打的路子,谁也不肯相让,谁也不能留情,只见掌影翻飞,串串溜泻着,象飘絮,象浪舞。象流云,象山崩,这等威势,别说赌棚中这几位角色,虽也曾夜武林占了一席地位,也不禁目眩伸迷,叹为观止了。 于是,百招过去了。 仇恨自出道以来,可以说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厉害的对手,对方修之精湛,功力之雄浑,反应之快速,艺业之超绝,全是他前所未见的,因此,他知道恐怕不易善了。当然,他自信也不会失嗷,但那胜负之间,往往不是单凭自信便可解决的。 这时,冯奇闪掠中又是一百掌同时施出,双腿也不分先后地扫截向仇恨可以躲避的任何一个位置,仇恨冷笑着,双掌暴起,同样一百掌同时齐出,翻飞硬迎,身子却稳立不动,在连串肉掌互击声里,他快速的几乎看不出的将右掌拍向天空。 冯奇目光尖锐无匹,他一眼看见仇恨这一个动作,正觉有些奇异难解,而不可置信的,一股如利锥般的动力已自从后方无声无息,却又奇快至极的飞刺背心。 这股劲力实在来得太快、太奇,以致连冯奇这等顶尖高手也不由大小出了意外,他怪叫半声,七十七掌猛然扫劈,身形修缩狞闪,那股锐风已擦着他的面颊“刷”地掠过,虽未击中,却火辣辣的有如挨了一记耳光。 在七十七掌中闪电般挪让着,仇恨嘿嘿一笑道:“承让,得罪!” 嗯!那是“怀宝先生”的“千手闪”中的一招——“网疑虹!” 这一下子,冯奇硬是接不住,他狂叱一声,不再以缠战游斗的方式分出胜负,出手之下,便是他立威武林,功垂数十年的压箱绝技:“三手伏龙”。 “玄冰雷”掌的威力,现在才真正显示出来,象旱天的金雷“哗啦啦”的暴响着,而雷声翻飞在闪动交织的掌山里,冯奇象是偶然间多出了八臂八腿,急厉而狂猛的功力排涌回荡,漫天的掌影式成弧形,式成一线,式如半圆,式似并排,在一圈黑色的雾影中穿射飞撞,它们无隙不容,无间不含似的笼罩过去,竖砍的、斜劈的、反兜的、例扫的,各个攻击的角度与位置全然巡异,但却包含了敌人任何一个可以躲闪的空间,这种力量,这种威势,几乎不敢令人相信会是单单一个人在同一时间里所表示出的功力造诣。 仇恨蓦然尖啸如泣,他“苦尽甘来”八式的“南山采药”、“良药苦口”、“药王落锄”、“急病投医”、“饮鸽止渴”、“药到病除”、“华驼转世”、“药石罔效”也倾笼合力推出,八掌合在一起施展,仿佛是八个仇恨同时出手一样,呼啸的狂飘有如龙卷风似的绕体而起,片片如刃的掌影朝四面八方飞旋展舞,一串连着一串,一溜接着一溜,一阵压着一阵,一波推着一波,象浪花进洒,雨水溅数,那么密,那么急,而这瞬息,天与地都变色了,只见掌影翩翩,上下齐舞,好狠厉,好歹毒。 在掌影的穿刺飞腾里,两条人影摔然分别向两个相异的角度抢出,于是,一刹间,声寂形敛,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又顿时消形无踪,两个对手,相距一丈左右,全静静地卓立着互相凝视。 侧旁,美姑娘惊恐地奔向了冯奇,边低呼道:“冯叔,你不要紧吧?” 冯奇枯干皱瘪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摇摇头,目光竟是如此平静而深湛,沉缓地,说道:“仇恨,你说对了,长江是后浪推前浪,而你,不愧是那推动前浪的人,你胜了。” 一丈之外,仇恨的脸色苍白得出奇,他笑了笑,猛然张口吐出了一股鲜血,连嘴边猩红的血迹也不抹,仍然吊儿郎当的,声音却带沙哑地道:“好说,还亏你老人家成全。” 美姑娘震骇地尖叫道:“冯叔,你输了,你也输了。” “黑衣尊者”楚云不服的跟着吼道:“但明明是姓仇的小子输啊!前辈,你已击伤了他!” 冯奇带着凄凉的意味一笑,缓缓地道:“不,是老夫栽了……楚老弟,他已用‘红拂女’的‘分脉手’闭了老夫的下身经脉。” 一句话有如在赌棚每一个人的头顶响起了一声焦雷,美姑娘更是惊得退后一步,瞪眼张嘴,一时竟连话都说不出了。 冯奇低怆的道:“其实,他刚才可以不用分脉手法,在他施展分脉手的时间里,他可以在老夫身上劈四掌足有余,若他真个如此,只怕老夫如今已站不住了,而且,你们看——” 说着,冯奇向自己肩胛上一指,随着他指的位置,大家目光移了过去,这一看,更是心弦猛震,几乎惊呼出来,老天,一枚金闪闪的臂环竟完全拍进了冯奇肩胛肌肉处,只露出半圈圆脊在外,而这枚金环,正是方才可扎钦汉击仇恨东西。 冯奇凄凉的一笑,道:“这枚金环,原本老可扎击中他嵌在腿根之处,但是,他却能在眨眼间运气逼飞出来对付老夫,这枚金环原本可以直击老夫咽喉,但仇恨却手下留情,偏击到老夫肩上,前后两次,他若全下毒手,各位,老夫怕已休矣……” 美姑娘呆了半晌,黑衣尊者楚云又道:“但是……冯前辈,姓仇的那小子亦未得到便宜。” 冯奇咳了一声,低沉地道:“他中了老夫三掌一腿,伤是伤了,但却不是要害,他的‘弥驼真力’已经到了第九重,内力生生不息,这点伤势对他来说,实在无关紧要的下” 他顿了顿,又道:“玫儿,老夫和你义父先后都输了,今夕之战,最好就此罢息,是为上上之策。” 一侧,神色默然的美姑娘忽道:“冯叔,如今激战正烈,便是我们有意委曲求和。对方愿不愿意尚未可知,况且,姓仇的正好占了便宜,他会不会拿骄!” 冯奇唇角的皱纹深深陷了进去,他平静地道:“老夫看,仇恨不是那种得势卖乖的人……” 他正说到这里,对面仇恨已调息缓过一口气来了,耸耸肩,他略为挪进一步,语声有些干涩地道:“冯前辈,我与你的这场架是打到现在为止呢?还是要继续下去?” 冯奇凝视着仇恨,缓缓地道:“老夫想,该可以罢手了。” 他顿了顿,又道:“非仅如此,今天这场过节,你是否也可以暂作停息?” 仇恨微微感到了意外,表面却不动声色地道:“在下也不是嗜杀成性的人,能得善了,当然求之不得,不知他们是否也同意?” 美姑娘道:“仇恨,冯叔的话,就是谕令,今天这场过节,我们遵从冯叔的指示,但是,我们的过节,今后仍有清偿之时。” 仇恨笑道:“仇某一定奉陪,假如各位没有意见,容在下先走一步,老可扎只是受了点外伤,只要调息得宜,很快就可复原。” 仇恨走了,带着镇远镖局的东主走了,此刻,黎明的曙光正迎着朝曦,也迎着仇恨的胜利。 连云客栈镇远镖局上自总镖头,下至镖师真是感激之至,面对仇恨来说,只是尽了武林人的本份而已。 当然,摆脱镇远镖局这一家人的挽留不是一桩容易的事,但仇恨总算好歹挣了出来,不过却留下后会的日期。 往往,诚挚与善意有时候也是一种莫大的负责。 仇恨杀过人,也救过人,生死之间,在他看得极为平淡,他坚持的只有一点……生与死的内涵。 救人在于他的良知,正如杀人在于他的正义感,他救人不思人报恩,杀人也不惧人报仇,只是,他不得不承认,流血太多了,会引起一种精神上的疲乏,一种情绪上的厌倦,阴阳两界的轮转是如此平易而迅速,时常使得他活着的感受也谈泊了。 “武林帖”使他平地一声雷,成为武林的霸才雄主,他站在顶层,眩惑于那一片茫茫的将来与过往,但也带绘他无尽的纷扰,镇远镖局只是开端,是否还有其他……。 离开金陵,他往南的方向走。 不是南方的繁华与秀丽吸引了他,而是娇妻爱子象一块吸铁石似的将他吸住,他要迅速地返回,免得娇妻——魏苇、雪儿日夜地惦念。 第二十五章 艳阳火伞下,朝扬州的官道驰着一老一少……。 不是别人,乃是驼侠邵松、仇恨是也。 他们金陵事了,替镇远镖局讨回失镖,归心似箭的朝扬州进发。 马儿快速的奔行着,象飞似的,四周的景物在波浪般朝质掠退,刹那间,二人双骑已驰出了松林,直下斜坡,狂风般卷向前面的黄泥土道。 蹄声敲击着黄土路面,似是十二个强而有力的鼓手精赤着上身猛烈地擂着鼓,那么急剧而紧密,宛如一串串的将鼓声擂向天空,抛向四周,抛进了林间山谷,更抛人了闻及此声的人们心中。 此刻黄土路正朝一个高坡延伸上去,仇恨一夹坐骑,正待一冲而上,在扑面的劲风中,他仿佛听到一声轻微的呼救声。 放慢了坐骑,仇恨转首朝两边打量,右面,是一片荒地,光秃秃一目了然,左边,是一片杂树林,很深密,林边正靠接着那测的高坡坡缘,方才那呼救的声音十分隐约,十分细渺,象是刚刚发出又被人捂塞住嘴巴,虽是突然而微小的声音,但仇恨却可判断出那是个女子,是一个好象受了束缚而正处于危难的状态下的女子。 仇恨一顾驼侠,似箭一样窜扑入林中,鞍上的仇恨侧身伏在马首之旁观看,他已看清了丈许外的一番景象,那是他十分厌恶的一番景象,一个衣衫凌乱,秀发蓬散的女郎,正被反手缚在一棵柏树上,四个四神恶煞般的大汉这时却全怔愕地反身注视着他,显出了过度的惊震与不知所措。 青衣少女象是久旱的人忽见甘霖之普降,喘息着叫道:“侠士,救我,他们要凌辱我啊!” 仇恨连眼皮也不愿多眨一下,带着厌倦的声音道:“放了树上被缚着的女人,然后,每人在自己的腿上插一刀再行离去,我不愿你们一个个横死。” “阁……阁下是谁?” 一名鹄面鸠形的大汉如梦初醒地怒喝一声,他的声音,可以很清楚地听出来,在微微发抖着,道:“敢,敢惹我‘一声雷’萧张的大事?” “你他妈的狗屁!” 仇恨陡地两眼一瞪,顺手马鞭一扫,象一条灵蛇似的油向那萧张的面门……。 “妈呀!”萧张嗥叫一声,连忙滚下身子,一式“懒驴打滚”,爬出了两丈外……。 “哎!”可是他身后的那名汉子却倒了霉,一声痛叫,那鞭子正好抽上他的脑袋,喷出一股血箭,栽在地上……。 一侧,一个黄瘦汉子蓦地窜了上来,手里一把山叉,呼的直朝向仇恨胸口,一面口中大吼着道:“老子捅死你个小狗操的!” 马上的仇恨不动不让,对方的山叉尚隔有三尺,他右掌一弹猝挥,虚空里一片如刃的掌风象钢锋一样斜飞而出,“咔嚓”一声,这位黄瘦汉子的一颗大头颅已带着满腔子热血进溅出丈外。 麻脸大汉就在他同伴冲出的刹那间,也拔出背后的鬼头刀暴掠上来,但是,还没来得及够上位置,他的同伴已尸横命断,一声惊叫尚未出口,仇恨一掌闪缩“唉”的一声,将他横着震出了七步。 另两位只怪叫一声,反身待逃,等他们跑出十几步外,仇恨才观准位置,双掌凌空猛劈,于是,两团似是成了形的劲风,便宛如两柄巨大的铁锤般倏撞而出,紧跟着脊骨的碎裂声刺耳传来,那两个人已俯趴着被击毙当场,两具尸体,却十分怪异地扭曲成一团。 从仇恨开始动手格杀这四个人起,一直到他们全部伏尸在地上,也只是寻常人一次呼吸之间,而仇恨并没有适用他的真功夫,他轻描淡写宛如捏死几只蚂蚁,这些动作,在他来说,仅是舒活一下筋骨罢了。 缚在树上的少女正紧闭着眼,面色雪也似的惨白,全身更在不停的簌簌抖索着,那模样,宛似已经吓瘫了。 策马走向前去,仇恨缓缓地道:“好啦!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了,姑娘。” 激灵灵哆索了一下,那少女悲怯地睁开了双眼,有如一头受惊的小羔羊般,极度不安与颤栗地瞧着马上俯视她的仇恨,一时间已吓得说不出话来。 “呛啷”一声,抽出,“金龙赤火剑”,仇恨略弯下身,轻轻为少女挑断紧紧缚在她身上的七道牛皮索。 少女定过神来,颤着声音,朝仇恨打了一揖,道:“谢……谢侠……侠士救命。” 仇恨怜悯地道:“区区微劳,何足言谢!” 少女眼圈一红,未语已是眼泪簌簌,瞟了仇恨一眼,感激地说道:“谢谢侠士侠肝义阻,小女子范萍,说来话长,如果诸位不嫌弃,请至舍下,聊报援手之情。” “义父!”仇恨回顾驼侠一眼,征求他的意见。 “噢!”驼侠邵松耸耸肩,不置可否地摆摆手。 仇恨道:“如此,咱们就叨扰了。” 范萍一福,美眸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欢欣神色,趋步走至驼侠坐骑,由驼侠带着她,往左边一指道:“寒舍就在前面不到半里路。” 仇恨一摆手,道:“请姑娘带路。” 于是,仇恨策马后随,眼范萍走入官道的小路,向着一片树林走去,走了约莫半柱香时刻,树林里面虽不是浅草丛生,但却使人有股眼花缭乱,摸不着头绪的感觉。 “爹,这似乎是一个阵势?” 仇恨趋马上前与驼侠并肩疾走,驼侠肃穆的领颌首,沉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这该是‘五花’与‘八门’相难的‘花门陈’,看来此地例是隐藏着一位奇人。” 仇恨会意地点点头,默声不响地走着。 此时范萍在驼侠鞍后娇声说道:“两位侠士,这是家父布置的阵势,为了防止肖小侵入,倒叫两位见笑了,请两位跟着小女子走!” 仇恨与驼侠互望了一眼,会意地颔了颔首。 范萍小心翼翼的左扬右弯,象是记着阵法的走步,一脸肃穆之色。仇恨与驼侠只觉得忽暗忽阴,忽然无路可走忽然又是一条坦荡大道在眼前,真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仇恨唇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道:“范姑娘,令尊真是布阵的圣手呀!” 范萍唇角浮起一丝奇异的笑意,轻声回道:“侠士过奖了。” 须臾——只见范萍一拐,一座茅屋霍然呈现在眼前。 “舍间到了。”范萍回首瞟了仇恨一眼,娇声道:“两位侠士,请下马。” “噢!”仇恨只感觉眼前一亮,脱口赞道:“好美,仙境一般。” 放目望去,但只见花香扑鼻,熏人欲酵,四处种满了夹饱桃,红绿间杂,迎风俯仰,碧波荡漾,红花散乱,煞是美观。 茅屋四周围着一圈小池,清澈见底,掌大的红尾鲤款款漫游,悠哉之情叫人钦羡。 仇恨跃下马鞍,俯身池边,捧着池水洗涤脸上风尘,但觉一股清凉传来,望着池中的人工假山,真是标致脱逸,池底滋长着碧绿的苔草,随波轻荡,予人神化……。 仇很深深吸了一个鼻息,梦样的呓道:“唔!真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驼侠也感到一阵心旷神怡,美不胜收,只感顶尖一阵桂子飘香做的檩香味传来,不禁暗暗赞道:“好个脱俗逸士……。” 此时范萍沼呼两人一声,踏上一条两尺来长的拱桥,横跨地上,直通茅屋。 桥头两旁各雕着两条黄色的石龙,张牙舞爪,其乱真程度,几可冲天飞去,桥上的扶栏用翠绿色的竹竿围筑而成,里现一片悦目之色。 仇恨迈步踩上石桥,忽见桥头白龙旁边,竖着一块一尺见方的石碑,其上写着“恨桥”两字—— 恨桥?此等雅逸之士也有恨么?仇恨目送了一下,暗里作了一次无声的叹息。 “噢!”仇恨差点没脱口叫出来,原来那石碑上的“恨桥”两字竟是出自内家功力所写,并非出于雕刻家之手。 只见两字笔势苍劲,入石何止三分,普天下谁有如此功力?充其量,义父驼侠也不过尔尔。 走在前面的驼侠,忽地放缓脚步,用“传音入人密”朝仇恨叫道:“恨儿。” 仇恨眨了一下眼皮,回以“引声成线”说道:“爹,是不是‘恨桥’?” “不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驼侠沉下了脸色。 仇恨的心蓦地宛如一块大石压抑着,尽量显得若无其事,脑中一直回旋着青衣少女范萍……。 范萍引进了仇恨和驼侠,招呼着道:“两位侠士,请坐!茅舍粗陋,见笑大方。” “哪里,范姑娘客气了。”仇恨压抑着心头的惊异回答着一面打量着室内,只见宽敝的室内,布置得极为考究,四周墙壁竟然是用名贵的花石堆砌,厅上的桌椅清一色的皆为古铜所制,一张丈把长的铜桌横摆厅中,两旁置着八张铜椅,一边各四张,正边摆着一张大师椅,但见那张太师椅气派宏伟,椅背上铺设一张斑斓豹皮,两边扶手各雕着张牙怒眼的豹头。 范萍捧着茶盈步走来,娇声说道:“两位侠士稍坐,小女子就去请家父。” 仇恨坐回椅上,望望杯中的茶,只感一阵清香扑鼻,手中的茶杯也是名贵的瓷器所造,轻呷了一口,转首向驼侠说道:“爹,此茶味美香甜。” 驼侠饮了一口,转首同感地道:“不错,确是上好茗茶。” 仇恨荡了一下两腿,若无其事地浏览壁上的丹青,幅幅皆上品名作,不自禁暗自钦叹,忽地目光在一幅扁额上停住,只见扁额上龙舞的草写着“舞鼎”两字。 “舞鼎?这是啥玩意?”仇恨只感这幅扁额与此布置格格不入,惹目异常,心中不期然地升起千丝浓重的狐疑。 “欢迎两位侠土亲临寒舍!”忽地一阵迭声打断了仇恨的思维,不禁循声望去,只见侧房内走出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 范萍跟在后面,轻启樱唇道:“这是家父。” 仇恨忙不迭起身打了一揖,道:“见过前辈。” 老者朗笑两声,向仇恨回了一礼,摆手洪声说道:“请坐,请坐!” 宾主叙过,重新坐下,老者带笑颔首,坐上太师椅,一副慈祥可亲的面容。仇恨打量老者,暗道:“好魁的身材,虽近花甲,身体之健朗却逾常人,语音中气个足,两眸闪眨之间,呈现一片湛然之色,却是不露锋芒,似乎进至返璞归真的境界……。” 老者身着素色长袍,鬓发近白,白发逾尺,一副仙风道骨,看起来使人有一种敬畏之感。 长袍老者微微起身抱了一拳,道:“适才听得小女告细,两位侠士路见不平仗义相助,使得小女幸免于艰,请受老朽范雄一拜。” 仇恨回了一礼;朗声笑道:“前辈言重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范雄?”驼侠皱了皱眉,暗想道:“却是没听过这名字。” 范雄拂了一下领下的长须,微笑道:“草野茅舍,无可因待,请诸位侠士见谅。” 顿了顿,又道:“对了,尚未领教两位侠士高姓,失礼了!” 驼侠邵松、仇恨依系报上姓名,仇恨感觉到自己报出万儿时,范雄曾对他深沉的一瞥,这神情,使他兴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心头上的狐疑更加深沉……。 “呵呵!”范雄朗笑两声说道:“老朽退隐江湖已届二十载,恕老夫不认得各位,但想必两位是当今的豪杰,今日亲临,使得敝舍篷壁生辉。” 范萍立在范雄身旁,两睁不住凝向仇恨,闪着一股奇异的神色,仇恨若无其事浏览他望,避开范萍眸光。 驼侠饮了一口茶,笑着回道:“范兄言重了,草莽武夫,何堪一提?” 范雄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微笑道:“小女也真是,老朽曾再三告诫她别往外乱跑,偏是不听,而惹上这场麻烦,劳动了两位……” 仇恨接上道:“哪里,前辈言重,例不知范姑娘为什么和他们结下梁子?” 范雄道:“这曾听小女谈过,小女常背着老朽私自外出,那啥的‘一声雷’萧张尽缠着她,对她不怀好意,肆意寻衅,先前曾扰至茅舍,被老朽所退。” 停了一下,范雄接着道:“可是老朽退出武林之时,曾发过誓,不再与人发生争斗,只得于茅舍前布下降势,以防那厮再来缠扰,见笑各位了。” 仇恨抱拳道:“敢问前辈,不才对陈法曾有皮毛之识,却末见过此种阵法,不知前辈能否指教一二。” “哦呵!”范雄呵笑两声,捋了一下白须,得意的道:“此阵乃老朽独创之阵法,是依照古籍的‘花门陈法’加以变斟,略施手法,老朽称它为‘绝花门阵’。” “好个绝花,在下对前辈之才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仇恨恍然说着,顺手端起茶怀,往唇边送……。 驼侠连忙地踏了仇恨一脚,仇恨警觉的会意过来,将送到嘴边的茶杯放下,笑着道:“适才听得令妹曾言与萧张有一段难言之仇,原来不过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罢了,哈哈!” 范雄也笑着道:“不错,芝麻大小的事罢了!” 驼侠忽地仰天长笑两声,冷然说道:“是吗?芝麻小事,何须如此费尽心机?” 驼侠此话一落,仇恨已听出言外之音,道:“义父……” 驼快撩了一下眼皮,嘴角浮起一丝怪异的微笑,嗤然的道:“恨儿,我替你介绍一下,此位前辈,就是昔日‘百毒门’师爷——司马长雄。” 范雄拂了一下长须,脸色微微一变,随后朗朗笑几声,道:“驼子,一别三载,阁下风采依旧,可贺,可贺!” 驼侠洒脱的一摊双手,笑意盎然地道:“好说,好说!三年不见,阁下却给在下太多的惊异了。” 司马长雄眨了一下眼,冷冷地哼道:“驼子,风水轮流转,百毒门曾几何时被你们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门主被你们逼杀,天可怜见,第七代掌门人总算艺成,今天过后,百毒门将昭告天下,统一武林。” 仇恨在他们谈话之际,暗暗一运气,面色顿呈死灰色,只觉刚一提气,五脏一阵痹痛,差点没闭过气去。 只听得司马长雄“嘿嘿”冷笑道:“奉劝阁下安静点儿,适才只不过老夫小小玩意——‘闭魂散’,闭魂散者,乃对滞各穴气道,不得运气如同常人,武功尽发,不得老夫解药,哈……。” 司马长雄一阵阴笑,趁机说道:“当然,此等礼物有人瞧不起,不过,老夫向来不厚此薄彼。” “宫主驾到!”一声洪亮的呼喊声传来。 司马长雄闻言,身形一射,立在门口恭声说道:“属下恭候宫主!” 仇恨撩眸望去,只见屋外园内恨桥两边站着两排黑衣大汉,俯弯着腰,稍会,林中缓缓步出六个纤丽的人影。 仇限顿觉眼前一亮,原来林中缓缓踱出六个绝世的佳丽……。 为首的竟是出现在赌棚的美姑娘,今天她穿着锦色罗衫,长裙遮足,背后披着一件玄青色披风,随风微微扬起,一名穿着打扮与范萍一样,显然也是婢女,趋步在那美姑娘身后,四名红衣少女分成两行左右环护着,有如众星伴月似的。 六名少女款移莲步,迈上恨桥,两旁虎背熊腰的黑衣劲装大汉,个个肩露金刀,却是屈躬作揖,一副恭谨虔诚神色。 为首的美姑娘,莲足轻抬,乍看之下,宛似弱不禁风,纤小娇弱。仇恨禁不住凝神打量,但见一张姣美的鹅蛋脸上,两道柔顺的娥眉弯弯翘着,一双美目,微微流盼着,黑白分明,澄清如水,好似一泓深潭,使人见着有一股清秀之感。小巧的琼鼻,坚挺面直,又似一座雕刻的白玉,适中的耸屹着。鼻下红漆的小嘴,薄而红润,散发着诱人的芬芳,紧抿的唇角,流露一股罕有的毅力,予人一种侵犯不得之气概。嫣红的两颊清晰得可以看到迷人酒窝的痕迹,脂粉不施,却是倾城之貌,真是绝世尤物,一副美人胚子。 仇恨啧了一声,看得有点出神,闭了闭眼,又啧了一声,似是赞慕。 两旁的四名红衣劲装少女,高矮齐平,柳腰间环腰佩着六把冷森的利刃,两肩露出两柄黑色剑柄,单这一副打扮,仇恨知道绝不是省油的灯。 门口的司马长雄趋前一步,一躬身子,抱拳的身说道:“属下司马长雄迎驾宫主!” 美姑娘轻启红唇,声若莺啼,撩人心弦:“司马护法,免礼!” “谢宫主。”司马长雄乎起身子,回了一声。 美姑娘向室内仇恨望去,移前一步,毫无表情地凝注着他,好一阵,她终于冷漠的开口道:“你也会有此时?狂徒,现在正是你受到报应的时候了。” 仇恨喘息了几声,沙哑,却极端平静地道:“你想把我怎样?” 美姑娘冷冷地道:“你先侮辱了我,又伤了我义父和冯叔,这笔债,我要加倍的索还,我曾告诉过你,我不会放过你的。” 仇恨哑着嗓子一笑,道:“你竟是这种报复法?” 美姑娘怒道:“这又有什么不对?” 仇恨盯视着她,沉缓地道:“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手段有点下九流罢了!” 美姑娘窒了一窒,又刁泼地道:“对待你这种人,还有什么仁义道德好讲?而复仇雪耻就不在乎用什么手段。” 仇恨摇摇头,道:“但是,或者你不能如愿。” 美姑娘强横地道:“你可以试试。” 脑中蓦然一阵晕眩,仇恨若不是在钢椅上,便会扑倒下去,他不由定神提气,但那口真气老是无法提起来。 美姑娘冷哼一声,不屑地道:“强弩之末,还在充能逞霸!狂徒,今天我必须取你性命!”仇恨低沉地道:“不要逼我伤你,我不愿去残害一个女人……但你切勿逼我如此,你该明白,你不是我的对手。” 美姑娘又踏前一步,狡黯地道:“那是说在你没有中‘闭魂散’的时候,现在情形完全不同了,甚至我不需动手,你 也支持不了多久……。” 仇恨突然愤怒地道:“姑娘,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姓仇的非是好欺之人!” 美姑娘冷漠地道:“我不管你是否好欺,只要你的狗命。” 仇恨沙哑地狂笑着,大声道:“好,你不要命就请过来取。” 微微一晃,美姑娘似脱弦之矢般掠了上来,右手一挥,不知在什么时候她已握着一柄锋利雪亮的匕首,匕首泛着寒光,迅速至极的插向仇恨咽喉。 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一股力量,仇恨一跃而起,手腕倒翻,“金龙赤火剑”已“刷刷”摔出,只见金芒电闪,伸缩之间,美姑娘的匕首已“叮”地震上屋顶,她戴在两耳轮上的一对心形绿玉珠子,也同时被剑尖挑为两半。 人本身就具备了一种潜力,这种潜力往往在先死一发的当儿出现,所谓“困兽斗”即此也。 惊呼一声,美姑娘震骇得呆立当地,双手捂着尚在微微泛凉的耳朵,而仇恨已象虚脱了似的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一个呆呆地立着,一个静静地躺着,好一阵,美姑娘才如梦初醒,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她放下双手,迷惘地注视着扑卧于地上的仇恨,她明白,若是这人要取她性命,只在刚才那一刹,便可足足杀死她三次,但是,他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杀呢? 面孔上的表情是复杂而怔仲的,象在云里雾中,摸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默默地思索着,默默地犹豫着……良久……良久…… 美姑娘唇角终于绽开了一丝微笑,这微笑好美、好柔,又好纯真,没有过度的艳冶,没有惑人的媚魅,更没有令人颤栗的娇妖,这微笑是没有装饰的,没有虚伪的,它来自内心,来自了悟。 于是,美姑娘羞涩地低下了头,轻轻的,缓缓的,但是,她却在朝仇恨移近了。 仇恨只觉自己昏睡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吃力地睁开两眼,眼前模糊的景象逐渐映清…… “噢!这是什么地方?”仇恨被眼前陌生的景象吃了一惊,身子猛然坐起。 “哟!” 仇恨身子不过方一挺起,只觉眼前一片晕眩,轻叫了一声,乏力的躺了下去,仇恨心中一骇,忙试提丹田之气,这一提…… “噢!” 仇恨心中更是一阵惊骇,他只感丹田之气沉滞如虚,一点劲儿也提不起,全身一阵轻飘飘的,四肢无力,软绵绵的,脑中更是昏沉沉的,索乱异常。 仇恨闭上了两眼,缓缓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他现在需要思维思维…… 他极力搜索,捕捉着这段空间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仇恨忖道:“这里一定是‘百毒门’了。”睁开双眼,环目打量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躺在锦缎褥被上,身上盖着一件柔软如丝的粉红绸被,嗯!隐隐约约的,隐隐约约的,他可以闻到一股 如麝似的幽香气息,仇恨“噫”了一声,凭他的直觉,他可以断定他是躺在一个女人的床人,令他昏眩神迷的床上。 仇恨揉了揉眼,从透明的蚊幔看去,他仍可以清晰的看到眼前的装置,约莫五平方的华丽房间里,他看到了尽是女人的服饰、梳妆台…… 左角墙处接着一把长剑,仇恨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他称手的兵刃——金龙赤火剑,恩师紫阳真人的遗物,他老人家为了造就自己,临终前,将自己毕生的修为全贾注在这柄剑上。 偌大的房间里,布置得非常简单,四壁绿白相间,却另有一种悠闲雅谈之感,毫无俗气。 仇恨仰起头,转过视线,看见右方一道门,门边上接着一排碧绿灯光,噢!不。仇恨运足目力,他发现那垂帘尽是翡翠玉珠镶造的,银光闪闪,煞是霞丽,随微风轻轻摆荡着,发出一片“叮咚”悦耳之响。 仇恨暗道一声好美,心中按捺不住,强行支起身子,拖着虚弱的身子,吃力地走下床沿…… 仇恨感到有点吃力,微微喘着气息,闭了一下眼,然后缓缓打开,他又发现了头顶接着一颗拳大的夜明殊,发散着一片柔和皎白的光辉,把整个房间,烘照着一片朦胧梦样的气氛…… 仇恨甩了甩头,他绝对肯定不是在梦中,房顶的天花板上,和地面一摸一样,皆是两尺见方的石砖所铺盖,只是顶上总有栩栩如生的黄龙,地板上却是逼真的娇凤,仇恨看不出是属何人笔法,但他绝对明白那是真正的上品之作,着色,布置、结构,是那么均匀,那么的调和,那么的相配。 “好,真是个龙凤相映,一片祥和。” 仇恨禁不住地赞了一声,坐在床边的几椅上,他看得出那全是白玉雕造而成的,脸上流露着惊叹的神情,轻轻抚着椅子,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仇恨正流连之际,忽然传来几声娇笑之声—— 他赶紧凝目望去,但只见帘外边走来七、八条娇小的人影,八条绿影掀开翡翠的垂廉闪了进来,仇恨认得出那正是美姑娘的近身婢女——范萍。 范萍此刻换下了劲装,穿着一件绿色的罗裳,呈现着一片青春气息,看起来容姿焕发,娇媚动人,她一见仇恨,忙不迭加紧脚步,走近仇恨身边,柔声问道:“哟!仇相公,你怎么起来了?” 仇恨躺在椅背上,朝着范萍苦笑了一下,道:“我想我已经睡够了。” 范萍哼了一声,不理会仇恨,笑伸玉手,一把抓住仇恨的衣领,把仇恨提了起来,往床上轻轻一放。 仇恨硬是吭声不得,发不出劲儿,任由范萍提起,心中一阵悲意兴起,躺在床上默默地闭上双眼。 范萍见仇恨不语,心中似是一阵不忍,撩起纱幔,轻声对仇恨道:“仇相公,这是宫主关照的,你要七天以后才能下床,我是为了你好!” 仇恨睁开双眼,努力平息心中的悲哀,嘴角牵起一丝苦笑。 范萍看得出那笑里存有太多的勉强与不甘,也有着壮志 中一阵好笑,故意干咳一声道:“小萍,我就不睁开眼睛看你,唔!反正你漂亮,看不起我,我一个躺着实在无聊,你就可怜可怜我,陪我聊聊吧!” “呸!谁不准你睁开眼,你爱看什么,姑娘管不着。” 范萍做作的继续说道:“我不能和你说话,宫主说过你要多休息。” 她虽是如此说着,却往床边几椅坐了下来。 仇恨睁开两眼,转过头,又是痴痴地望着范萍,笑着道:“这就谢谢姑娘了,我只要能够看你就好了。” 范萍做作的“嗤”了一声,眼角偷偷一瞟仇恨,却又很快挪开眸光,仇恨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这时,翠帘掀处,走入了一位姑娘,手里端着一个瓷碗。 红衣少女把瓷碗放在床边几上对范萍道:“萍姊,银耳燕窝汤来了。” 范萍取过,问道:“小莲,姑娘呢?” 红衣少女道:“萍姊,姑娘刚接到秦岭山顽抗的消息。大英阁主抢攻不下,姑娘亲自去支援,太上护法司马前辈与四雨点也一块去了。” “噢!”范萍点了一下螓首,拿开碗盖,冒出一般香喷喷的热气,用嘴轻轻吹凉。 小莲又道:“姑娘吩咐萍姊好好伺候仇相公,她明晨就能赶回来。” “知道了。” 范萍点了一下头,望了一下帘外七八条人影道:“你叫小青她们赶快打扫干净,别扰了仇相公休息,还有,姑娘与太上护法不在,传令下去,叫保明殿今夜加强巡哨,以防敌人乘虚侵入。” “是,萍姊!”红衣姑娘揖了一礼,缓缓退出。 仇恨笑着捧道:“哟!看不出小萍你恁大权威?” 范萍白了仇恨一眼,嗤道:“谁是你的小萍,不害臊!” “是是!萍姊姊,小的不敢。”仇恨故意忙不迭地笑着赔不是。 “噗嗤!”范萍见仇恨一个劲几点着头赔不是,掩嘴笑了起来。 “嘿嘿!”仇恨也跟着一阵傻笑,笑得范萍大是不好意思。 “你这人真是!”范萍停住笑,白了仇恨一眼。 仇恨撩睁瞥见帘外七八名少女已消失踪影,哼了一声道:“我怎样?听到了没有,姑娘吩咐你伺候本相公。” 范萍也往外看了一下,收起冰冷的面容,娇笑着道: “哟!你现在倒神气起来了。” “噢,噢!不敢!不敢!小的斗胆也不敢冒犯萍姊姊。” 仇恨装着一副滑稽相,两手合十朝着范萍拱个不停。 “咯咯……” 范萍见仇恨模样,放形地娇笑起来,笑得花校乱颤,两眸含着一服情意,睨着仇恨。 仇恨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暗道:“成了!” 范萍朝仇恨娇笑了一声,端过几上的瓷碗说道:“来,我的好相公,萍姊姊就服侍你了。” 仇恨凑过嘴来,象小孩撒娇似的说道:“这叫我怎么吃 呀!” “哼!想不到你这么刁。” 范萍娇笑了一声,把瓷碗放回几上,挪近身子,腾出右手揽着仇恨的颈头,左手拿起银匙,装了一勺银耳,递进仇根嘴里,柔声问道:“好不好吃?” 仇恨只觉银耳一入口,芳甜异常,可口至极,忙不迭赞道:“好,好,好吃,尤其是萍姊喂我吃的。” “油嘴。”范萍皱了一下娇小玲珑的鼻子,又喂了仇恨一口。 仇恨只感肌肠辘辘,一口气把整碗银耳燕窝汤吃个精光,点滴不剩。 范萍放下仇恨,笑着说道:“看你真象个饿鬼投胎。” 仇恨道:“睡了七天六夜,没饿死已是命大了。” 他握住范萍的柔荑,柔声地道:“小萍,我实在睡不着,这漫漫长夜,还是陪我聊天吧!” 范萍一阵心跳,不依的轻抽着手。仇恨握住不放,一面握住范萍的左手,一面情意绵绵地道:“小萍,你真令我神迷。” 范萍一阵娇羞,轻唔了一声,抽出了玉手起身说道:“外面有人。” 说罢,轻拍了两手,帘外闪进来四条人影,一色红衣装束,其中仇恨认识小莲一人,就是刚才送银耳燕窝汤来的少女。 范萍虽是一名婢女,但在“百毒门”里的地位似是极高,四位红衣少女对她躬身问道:“范姑娘,有何吩咐?” 范萍严肃地说着,倏然一副上司对部属的口吻,道,“我去查哨,你们在‘间县桥’边严加戒备,没有传令,不得踏入一步。” “领命!”四女齐声应答,恭敬非常。 范萍当先走了出去,四女也跟随而出…… 仇恨见人影消失,不禁暗叫一声乖乖,料不到范萍这妮子武功平平,在百毒门却有如此份量。 他翻动了一下身子,两手压在脑勺下,两眼茫然地望着放亮的夜明殊,脑中思维起伏不已。 几天来,他的遭遇太玄了,有如平静的海面起了一阵滔天大浪,想不到自己一念之仁,竟被人囚禁起来,而且全身武功竟被废。 噢!解铃还需系铃人,说不得自己脱困,仍须从范萍身上着手。 仇恨心中不停地思索,星睁中射出一殷坚韧不拔的神色。 他绝不后悔,救人是行侠的本旨,虽然因救人而失却自由,但他有信心必能脱困,而且,他必定能揭毁百毒门。 冷傲地撇了一下唇角,继续思讨着,“目前先逮住那姓范鲍妮子,看她一副骚劲儿,待少爷施出十八般软功,准叫她服服帖帖……” 仇恨思忖未毕,眼角闪进了一条人影,翠帘掀起了一阵声响,凝目望去,正是范萍。 “你怎还不入睡?”范萍身未到声先到,唇边噙笑,挪步走到仇恨床边。 仇恨望着范萍,含情地道:“不见梦中人,何以入梦。” 范萍道:“呸!一张油嘴,来,我去拿琴来,弹一曲替你催眠人梦好不?” 她虽是如此说着,娇躯却往床边坐下,仇恨似撒娇一般道:“不要,我只要听你如黄莺出谷般的美妙声音。” 仇恨知已上钩,故意地说着,人却不动声色地平躺着,一动也不动。 “你冷不冷,待我把门给关上。”范萍温情的替仇恨扯好绸被,左手往床边几椅按下。 “嘎!”一声轻响,翠帘外边缓缓降下了一扇与墙壁相同颜色的机关门,仇恨知道时机已成熟,却故意放长线钓大鱼,故作不知地道:“我想要………” 仇恨故意说了“我想要”三个字,便停止不说了。 “想要什么?”范萍望着仇恨,眸中荡漾着一片春情,娇声地问着。 仇恨装着没看见,皱眉问道:“你家姑娘是不是吩咐你好好地伺候我?” 范萍点点头,问道:“你要什么,我给你拿来。” “我要你!”仇恨说着,伸出两手,一把搂住范萍腰肢,往怀里一抱,对着范萍耳边挑逗地道:“我要你这美如天仙的萍姊陪我共度良宵。” 范萍似是没注意的被仇恨一揽,柔若无骨的娇躯往仇恨身上一压,嘤咛一声,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娇声道:“你……” 仇恨不待她说完,一下子就吻住了范萍的樱唇。 范萍“唔”了一声,娇躯一震,举起她的右手,停在半空中,然后缓缓地抱住仇恨的颈项,由松而紧。 仇恨一上手,就是长吻,对此,他已是经验老到,可是,仇恨的心中也是一阵按捺不住,只感一阵处子幽香冲鼻,小腹陡起一股强烈的欲念。 经过好半晌,仇恨才放开范萍的红唇。 仇恨只感范萍小嘴一阵干热,娇躯无力地压着自己,脸上呈现一片春潮,两眸含着一股炽烈的情欲,半开半闭的看着仇恨,胸前急剧地起伏着,鼻息咻咻,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仇恨被她这副神态镣得欲火万丈,喉中一阵干渴,心中忖道:“料不到这么嫩,看来象是毫无经验的小妮子……” 范萍半推半就的,一半由仇恨用力拖,一半自己蹬下了足下的小蛮靴,自己爬进了被窝…… 范萍甜蜜的娇笑一声,送上一个香吻,在仇恨耳边梦呓的道:“仇哥哥,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深深地爱上你了。” 仇恨能看出范萍眼里的少女纯情,那股情,是纯真的,神圣的…… 范萍紧搂着仇恨,沉醉地道:“十六年来,我梦想着我梦中情人,今夜,我得到了,我把我的一切交给了他。” 仇恨不禁忖道:“想不到这丫头才十六岁而已,却是恁地成熟丰满。” 范萍梦呓般继续道:“我实现了我憧憬的梦,噢!多美,七彩般的梦,我不能失去你,仇哥哥………” 仇恨不语,老实说,他对范萍并不是纯真的爱,他的出发点,是用来作脱困的工具,因此,此刻听来,心中升起一股悲措的怜悯,他不但摧毁了她宝贵的贞操,而且也无情地扼杀了她纯真的感情,他心里正作着天人交战。 范萍见仇恨沉思不语,仰起螓首,望着仇恨深情地问道:“仇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仇恨一惊,赶快展颜一笑,装出一副无限悲哀的神情说道:“小萍,我也一样不愿失去你,但是,我是一个俘虏,已是离死不远的人,哪能与你长相厮守,我辜负了你的爱。” 范萍“噗哧”一笑,笑着道:“仇哥哥,你想得太远太远了!” 仇恨见她神秘的嘻笑,诧异的道:“难道不是?” 范萍抚着仇恨坚实的胸膛,道:“我家姑娘要杀你早就杀你了,哪还有今天,更无须把你弄到她的卧室派专人伺候这么麻烦。” 仇恨不信地道:“我不明白,那为什么要废去我的武功呢?” 范萍捏了一下仇恨挺直的鼻尖,道:“你不明白的事情多的是,因为你的武功太高,太好了,没有人能胜过你,我家姑娘废去了你的武功,不过是不让你跑走。” 仇恨仍是不明白地道:“那她留下我来做啥?” 范萍却是不语,螓首埋在仇恨颈项,只是一味紧紧抱着仇恨,生怕仇恨跑走似的。 仇恨见范萍忽地不语,抬起她的脸蛋,诧声问道:“小萍,你怎么不说话?咦!你怎么哭了?小萍!” 只见范萍两眼含着泪水,痴痴地望着仇恨不说话,真叫仇恨浇得满头雾水,不知所施。 “我家姑娘她爱你。”范萍良久才吐出一句话。 “爱我?” 仇恨心中一震,他做梦也没想到美姑娘会对自己动情,脱口问道:“这是真的?” 范萍笑着点头,仇恨看得出那笑里含有太多的神伤与无奈,他明白范萍哭的原因了,她是真的对仇恨动了真情,自己的爱人却叫别人夺去,怎不叫她伤心欲绝? 范萍抹干泪痕,绽开了一丝不在意的笑容,望着仇恨道:“司马护法建议把你杀了,替可扎钦汉和冯奇两位前辈报仇,但是,我家姑娘却说你是为了光明取胜,她不愿杀你,只是把你武功废了,囚禁起来,但是,我能看出来她是爱上你……” 仇恨仍是不信地道:“她把我囚禁起来,我是相信,她不杀我只是因为我没有杀老可扎和冯奇,进而放掉了她和她的属下,充其量只是一报还一报罢了!我是她的死对头,她怎会爱上我呢?” 范萍吻着仇恨的脸颊道:“很简单,我自幼跟随我家姑娘,我了解她很清楚,在你昏迷的时候,她整天陪伴在你身旁,从她的眼里,我能正确地知道,更何况在她有生以来;你是第一个踏入她房间的男人。” 仇恨转动了一下身子,道:“那我睡了七天,她……” 范萍笑了一下,接下仇恨的话音道:“是真的,每天都陪着你睡。” 仇恨瞪大了两眼,惊讶地道:“真的?” 范萍笑着点头,椰榆地说着:“很可惜,你叫我家姑娘用‘七绝去功散’废去武功,一直昏睡不醒,否则,你就能享受到我家姑娘的姿色了。” “看你……”仇恨被范萍取笑得作气不得,尴尬异常。 仇恨吻了范萍的香唇,又道:“那她对‘百毒门’如何交代?” 范萍笑了一下,道:“反正只要把你打败就好了,你现在是阶下禁囚,杀不杀都是一样,而且……”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故意停下不说。 仇恨可急了,捏了一下范萍,急问道:“而且怎么样?小萍!” 范萍笑着“哟”了一声,轻划了一下仇恨的鼻梁,续道:“我家姑娘已散发消息,说你死在她手里了。” “当真?”仇恨脑子如雷击般轰了一声,瞠目结舌地脱口问着。 范萍笑着点头。 仇恨停了一会,不解地问道:“这又是何意?” 范萍振振有词地道:“傻子,这还不简单,一来可以使整个武林慑服,连你这么高强的对手都死在她手里,当今武林中谁又强过你,那不是表示我家姑娘是天下第一高手么!” 仇恨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第二呢?” 范萍未语先笑道:“二来她可‘金屋藏汉’”。 “看,看!又来了……”仇恨啼笑皆非,轻拍了范萍的香腮。 范萍一阵娇笑,轻咬住仇恨的指头,道:“人家给你说真的嘛!” 仇恨脑中闪过一念,忽地翻过身来,脸上一片诚挚,煞有其事地道:“小萍,那我们今后怎么办!” “怎么办?”范萍笑着不语。 仇恨抓着范萍的香肩,摇晃地道:“怎么?难道你不愿为我们的将来打算?” 范萍吻了一下仇恨的下鄂,漫声道:“我已想过了。” 仇恨睁着两眼,射出期待的神情。 范萍望着仇恨,轻轻摇了一下螓首,道:“没有什么打算。” 仇恨故意一惊,诧声道:“我不相信,你故意气我。小萍,你难道愿意我们一辈子偷偷摸摸,见不得人?更何况,你知道我并不爱你家姑娘!” 范萍浮起一个无奈的笑,两眼痴痴地望着仇恨,涌出了两眶泪水,呜咽一声,一把抱注了仇恨地颈项,就是一个长长的泪吻。 仇恨心中叫了一声:“老天保佑!” 良久,范萍才推开仇恨,泪眼模糊地望着仇恨,一副楚短惹人怜的模样,宛似无语问苍天的神情,娇柔地说了一声道:“仇哥哥,我爱你。” “萍妹,我也爱你。”仇恨眼眶一红,心中一股莫名的激动,脱口而出。 他不明白自己是为了目前的处境而感伤,还是违心地欺弄范萍的感情而歉疚…… 真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他不能忍受范萍那泪眼的凝视,呵!那泪眼,那凝视,就象两把锋利的兵刃刺着他的心! 仇恨强行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硬起心肠让范萍在怀中哭个痛快。 他仿佛不明白此刻该如何做,他怀疑他不是自己,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脆弱,软心肠啊! 半晌,仇恨咬了一下牙,柔情地拭去范萍的泪痕,道:“小萍,你别哭了,哭得我心中好难过……” 这倒是实话,仇恨心中确象万针在刺一样的难过,他实在不能忍受,一朵纯洁的小花,叫他活生生地摧毁。 范萍停住了哭泣,努力平下心中的哀伤,用生硬的语音说道:“我幻想着,我们远离尘世,那里只有我们两人的天地,没有我讨厌的杀伐,没有人间的狡诈,一间小茅屋里,只有你和我……” 她象是梦呓,象是寻求,眸中散发出一股幸福的色彩。 “噢!那该多美!我弹琴,你吟诗,我捧砚,你作画。我做饭,你种田,闲来绿阴树下高歌一曲,聆听鸟呜虫叫,在月色里,我们并肩相偎共赏明月。噢!多美。” 仇恨心中一阵狂叫,他感到他的心在颤抖,在颤抖…… “小萍,我根本在欺骗你,在利用你,我只是用你作逃出去的工具!” 仇恨几乎想开口大叫,噢!多残忍,活生生摧毁一个少女七彩的梦,那将永远得不到平安。 范萍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喃喃的道:“但是我不能,我自小是孤儿,美姑娘待我亲如手足照顾我,那份情,绝不是区区的主婢之情。” 仇恨心中一阵颤抖,他知道,他本是冷血动物,他可以看出美姑娘对范萍的真情,她是不能背叛美姑娘,就象自己不能背叛师父一样。 “我是该满足了,我仍能朝夕见到自己心爱的人,就这样,我满足了。” 范萍吻住仇恨的嘴唇,她感觉出咸咸的泪水在他嘴中打滚,但也分不出那是范萍的泪水,亦是他自己的。 “仇哥哥,你也哭了?” 范萍发现仇恨满脸泪痕,一副心碎的摸样,吻着仇恨滚热的泪水,已泣不成声地哭诉着。 “我实在太高兴了……”仇恨挤出一个笑容,他知道比哭还难看。 “噗哧!”范萍破涕而笑,望着仇恨道:“你看,我们都哭得似泪人儿,真是的,其实我们该感谢我家姑娘没有杀你,否则,我们哪能如此相拥共枕?” 第二十六章 这时依稀地传来更锣声:“梆梆梆梆!当!” 正是四更天,夏日里的黎明来得特别早,不稍一会,已是鱼肚大白。 范萍紧紧抱着仇恨,娇声道:“仇哥哥,让我们珍借这份短暂的良宵,我们宫主就要回来了呢……” 仇恨也紧紧抱着范萍的娇躯,他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可以减少他内心的痛苦,还是增加他心中的歉疚? 两人如胶似漆地缠绵着,奈何良宵苦短,范萍依依不舍地坐了起来,朝着仇恨急急地道:“沈哥哥,时候已不早了!” “不,小萍,你再待会。”仇恨不知自己是真的依恋还是伪的依恋。 范萍苦笑着摇了摇头,仇恨可以清晰地看出她眸中有一百万个不愿意,一千万个不愿意。她轻叹了一口气,撩起纱慢,缓缓离开被窝…… 范萍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启开了衣橱,拿出一套蓝色的袍褂和睡衣,丢给仇恨,道:“这是我家姑娘为你做的。” 她自己也拿出一袭罗衫与亵衣,对着铜镜穿上。 仇恨接过衣服,一阵发呆。 范萍从铜镜中见仇恨痴迷地望着自己发愕:心中一阵羞喜,两颊不由得发烫起来,娇俏地翘起小嘴嗔道:“看什么?你还看个不够?” 仇恨色迷途地笑着,道:“唔,不够,娘子,我真希望永远这样看着你。” “快嘛!仇哥哥,你快穿好衣服,说不定我家姑娘就要回来了!” 范萍已穿上红色的肚兜,见仇恨尽是朝自己看个没完,不禁好气又好笑。 “噢!”仇恨如梦初醒的哦了一声,连忙下床。 仇恨一面默笑,一面穿上衣服。 范萍穿土蛮靴,在铜镜前整理好散乱的发鬓,走近仇恨说道:“我去查哨,顺便给你弄点吃的来。” 仇恨穿上裤子,做了一个鬼脸,道:“小萍,想不到你大有来头。” 范萍体帖地帮着仇恨穿上衣服,神气地道:“谁说不是,除了我家姑娘和司马护法,过来便是我。” 仇恨笑了笑,道:“看来你家姑娘待你还真个不坏?” 范萍一面拿起长袍替仇恨穿上,一面应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对我当然好啦!” 仇恨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问道:“小萍,你看到我的玉佩没有?” “玉佩?” 范萍问了一声,眨了一眼想起似的说道:“对了,那块玉佩我们姑娘拿去了。” “臭婊子!”仇恨恨恨地骂了一声。 范萍见仇恨生气的骂人,不禁问道:“哟!你骂谁呀?” “我骂的是那姓艾的婊子!” 仇恨怒气未消地说道,他心中惦念着那块玉佩,那玉佩是紫阳真人的遗物,仇恨对恩师十分隆念,而紫阳真人留给他的,就是一佩一剑,如今被美姑娘拿去,好象是被玷污了一样。 范萍耸了一下双肩,嗤道:“你别口口声声的婊子,人家即将就是你的枕边人了……你不过嘴硬心软罢了!” 仇恨冗自气道:“她拿去做啥?” “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她有一块和你一模一样的玉佩,只是颜色不一样,我想,大概是她喜欢吧!” 范萍吻了一下仇恨,按开了机关门,道:“你急啥!你的就是她的,她的还不是你的!” 一线微白的光亮自翠帘射了进来,显然是天亮了,范萍柔声道:“已四更了,我不能再停留,仇哥哥,你也累了,休息一会,我呆会马上来。” 说罢,拾起地上纸包,款步而出。 一阵细碎的叮当声,碧色的翠帘轻轻而起,消失了范萍婀娜娉婷的身影。 “啧!”仇恨目送范萍的背影,若有所失地龇了一下牙,默默地耸了耸肩,他转动了一下脖颈,双手使劲地弓了弓,活舒一下筋骨,只觉周身舒泰无比,不过,没法象从前那样生龙活虎般的飞搪走壁,如同常人罢了。 仇恨虽是一夜翻腾,却没有丝毫倦意,一副精神奕奕爽朗如健。 不过仇恨此刻的心情,却是沉重非常,心中宛如压着-块铅石。 仇恨走到墙角,仰目注视着壁上的那柄“金龙赤火剑”,自己这随身的兵刃,如今竟然成为此屋主人装饰物,眉宇问呈现一片沮丧的神色,暗自叹息着:“唉!想不到我姓仇的也有今天,空有名号,徒叹此身………” “姓艾的,只要我仇某人有活在世的一天,定十倍偿还与你!”仇恨咳了一下牙,恨声咒骂。 仇恨本想先制服范萍,然后鼓励她,帮助自己恢复武功,可是,他现在却有点后悔了,他怀疑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真的,实在够他惊讶,想不到范萍这妮子,小小的年纪,竟然将“爱”看得如此透彻。 范萍对他的爱与对其姑娘的爱都兼顾了,他实在怀疑,范萍脑中所想的,是不是超过了她本身应有的程度?她有清恬怡淡的胸怀,她有如火如真的爱情,也有肝脑涂地的忠心。 仇恨迷惘地叹了一声,他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软弱多愁?是不是一个男人成了家以后会有如此突然的转变,还是自己成熟了?仇恨心中茫然地自问。 他实在狠不起心肠,真的,那多残酷,把那份纯真圣洁的感情给血淋淋地摧毁、玩弄、扼杀?噢!他根本没有爱过范萍,他只不过在利用、欺骗她,为了自己的脱险。 “多卑鄙,姓仇的,你知道么?你看看自己,一个堂堂七尺之躯的男人,在仰仗,无耻地仰仗一个柔弱而纯真的少女之感情!” 仇恨象是忽然得了羊癫疯似的掩住脸,他听到他自己心中在叫,狂叫:“你懂得什么叫作爱、肉欲、欺骗,还有利用……?” “我懂,我当然懂!” 仇恨摇晃着身子,他不甘,他要叫,要叫! “仇哥哥,我爱你……我弹琴,你吟诗,我捧砚,你作画……”他仿佛又听到范萍昨夜在他耳畔梦呓般地说着,他的眼前漾起范萍赤裸裸的娇躯,和赤裸裸的纯情…… “不,小萍……”仇恨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踉跄着退了几步,躺在象牙床上。 “噢!”仇恨挣扎似的叫了一声,踉跄的退了几步,他不敢睁眼,他怕看到那赤裸裸的无耻,无耻! “看你急得自个儿发呆?”仇恨耳畔忽然。向起一阵甜蜜的声音。 “噢!”仇恨受惊的哦了一声,抬目望去——竟是美姑娘艾惠玫。 只见她穿一袭白色劲装,风尘仆仆,似是经过一场冲刺、奔波,此刻竟无声无息的,俏生生站在仇恨身前。 “你,贱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仇恨一见艾惠玫,心中忍不注升起一股怨恨,话未说完,一拳就捣向艾惠玫面门…… “哟!你怎惩地凶嘛?人家事情一了,就马不停蹄地先来看你,瞧你,真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她玉腕轻抬,仇恨不由自主的连翻带滚地跌上了象牙床,她若无其事的莲步轻移,脱下了仇恨的统靴,体贴的替仇恨盖上被子,放下了纱幔。 仇恨心中明白,此刻的仇恨,一百个、一千个也拨不动艾惠玫一根汗毛,虎落平阳,还是本份点儿,但求青山在,免得自讨羞辱。 “小萍!”艾惠玫转过身子,朝着翠帘外娇唤了一声。 “来啦!”范萍掀帘而入,行了一礼,道:“姑娘,你回来了?” 艾惠玫点了一下螓首,从怀里掏出了两截钩竿,架在墙上,走向梳妆台,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不是吩咐你别让相公起来,他身体不过刚复原。” 范萍朝床上仇恨膘了一眼,道:“我查哨刚回,正准备给相公弄点吃的,姑娘,仇相公他昨夜就醒来了,他说睡了七天,实在睡不下了。” “噢!想不到他体力满足的。”艾惠玫轻噫了一声,坐在铜镜面前,范萍在她身后帮她把头上的荆钗取下来,梳着她乌黑的长发。 艾惠玫吁了一声,疲惫的娇声道:“吁,累死了,小萍,我的热水弄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就等待姑娘沐浴。” 范萍放下梳子,这时一名婢女端进来,一碗滚烫烫的莲子汤,范萍接过端给艾惠玫,问道:“姑娘,那边事情办妥了?” “哼!那糟老头也真顽,费了好大劲才给放倒下来!” 艾惠玫微微呷了一口莲子汤,道:“小萍,你告诉司马护法我今天要休息,一切事务由他代替,你服侍相公也累了,自个歇息去吧!” 范萍恭声回道:“是,姑娘!” 艾惠玫喝完了莲子汤,站起身来道:“相公既然醒来,你顺便给他拿些进补的食物。” 范萍收起瓷碗,点头道:“我就去拿了。” 艾惠玫深情地望了一下床上的仇恨,然后步向翠帘,范萍也随着跟出。 仇恨见艾惠玫与范萍离去,心中一阵起伏——听她口气,显然整个武林都在她的掌握中,不知魏苇与雪儿怎样了,还有,义父驼侠……自己武功尽失,要逃出铜墙铁壁的百毒门,无异难如登天,谈何容易?难道就一辈子睡在艾惠玫的裙边? 仇恨翻了一下身子,咬了一咬牙,付着:“不行,一定要逃出去,管他的,什么歉疚不歉疚,卑鄙不卑鄙?范萍在百毒门的地位不可小觑,一定要想法使她帮助自己脱困,干吧!干一次违心之事……” 思端未已,眼角瞥见范萍端进一个白色的瓷碗,姗姗而入,仇恨待紧闭上眼皮,装作未见。 “仇哥哥,我给你端来人参炖鸡。” 范萍把瓷碗放在茶几上,撩起纱幔,道:“我亲自为你做的,仇哥哥,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仇恨宛若未闻,兀自不理。 范萍见仇恨不应,捏了他一下鼻子,娇笑道:“你别装死作瞎了,我可不能再喂你,我家姑娘看见可要……” 快恨睁开双眼,装着不耐烦地截住道:“小萍,你知道我没有心情吃那捞什子!” 范萍料不到碰了个冷钉手,两眼一红,差点没哭出来,哽咽道:“什么?这是我特别为你做的,你……” “小萍,你误会了!”仇恨翻过身子,嘴角浮起一丝苦笑道:“你知道,待会我就要和那婊子……” “噗哧!”范萍一听,竟是这回事,见仇恨对自己痴心耿耿,心中一阵娇甜,却故意破涕为笑,娇声道:“这还不好,反正你有的是劲儿,你急啥来着?” 仇恨急声道:“小萍,此刻你还有心情打趣我,你知道我爱的是你,不是那婊子。” 他横起心来,满脸诚挚地凝视着范萍。硬起头皮,一不做,二不休,打铁趋热地道:“小萍……” “不要说了!”范萍凄楚地娇哺一声,一转身,冲出了翠帘。 仇恨望着那摇荡未停的翠帘,心中升起一声自己也不明白的叹息,但他知道,范萍正在抉择着“情”与“理”,而在这两者之间做一选择。 仇恨紧咬一下牙根,苦涩地忖道:“干吧!一定要想办法使她屈服!” 两眼发直地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艾惠玫悄悄地掀起翠帘走进来,仇恨仍是没有察觉,直至艾惠玫坐在梳妆台前,开口说话,他才如梦初醒。 “相公,你不吃东西?你看,都快凉了。” “哦!”仇恨哦了一声,透过纱幔,看见艾惠玫对着铜镜在注视自己,只见她如出水芜蓉般的,散发着一阵令人心醉神迷的幽香,身上披着一袭薄如蝉翼,一眼出肌的透明丝衫露出了粉红色的肚兜和雪白的肌肤,仇恨撩目一看,一阵心荡魂飘…… 仇恨定了一下神,坐起身子,撩起纱幔,心中一声冷哼,撇撇嘴道:“心有佳人,不敢独享!” 艾惠玫梳着乌黑的秀发,唇角漾起一丝甜蜜的微笑,两颊旋超甜甜的酒窝,甜甜地笑道:“久闻仇大侠是一条铁锋锋无遮拦的汉子,想不到竟也有风情的一面!” 仇恨牵起一丝笑意,轻浮地道:“姑娘如愿与小爷共效于飞,当更能赏识到风流超群的另一面。” 艾惠玫娇声一笑,嫣红着两颊,美眸从铜镜中射出一股喜情,瞟向仇恨,道:“君子尚色,淑女好逑,不羡神仙,只羡鸳鸯!” 仇恨料不到艾惠玫毫不羞怯,大方的跟自己应对,不禁哑口无言,心想:“果如范萍所测,她是吃定自己了……” 仇恨打开瓷盖,拿起象牙筷子,撕下一块蒸烂的鸡脯送入口中,连道佳品,喝了一口甜爽味美的汤,“啧”了一声,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艾惠玫露齿一笑,走向仇恨,玉手伸在几下,一阵轻响,扇门缓缓落下。 她坐在几旁的一张椅上,闷声不响地看着仇恨吃喝人参炖鸡,仇恨睨了一下艾惠玫道:“你把我义父怎么了?” 艾惠玫道:“他是你的义父,我还能把他老人家怎么样,自然是待若上宾!” 她沉默了一会,脸上流露着数次不同的神色,始道:“仇大侠,让我们平和地谈一谈,何苦非耍弄得怒目相对,甚至血溅五步?相信你我都不愿有这种祈望……” 说到这里,艾惠玫忽然“哦”了一声,她走至换下的衣饰里,取出一个小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递给仇恨道:“快将这解药吃下,运行一周天后,所中‘七绝去功散’之毒立解,然后我们再作持平之谈。” 仇恨睁开眼睛,古怪而深沉地盯着艾惠玫,他的目光是那么无畏,又那么毫无保留,任是艾惠玫如何豁达,却也有些承受不了,她竟有些扭捏的侧过脸去,呐呐地道:“仇大侠?‘七绝去功散’的解药,只有司马长雄才有,我虽然是一门之主,却也不能公开的向部属讨取解药医治敌人,那样一来,将招致部属对我的怨恨,因此,我着实费了很多心机,才不着边际将解药弄到手,我想,你应该了解我的苦衷!” 仇恨迷惑地道:“艾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艾惠玫微微仰仰头,悠悠地道:“我常想,江湖上的日子实在太惨厉,象是在每一寸每一寸的光阴上都抹着血,在每一段每一段的事迹上都沾着泪……人与人便生活在这血和泪里,便浸润在恩与怨中。平和的日子是那么少,柔照的时光是那么难得,讲究的全是硬绷绷,火辣辣的豪义和勇悍,崇尚的全是腥膻膻、血淋淋的杀伐与报复。而江湖中人还口口声声说这是骨气和豪气,一个人的是否值得钦佩,一个人的恶恶好坏也都在于此了,难道说,取决一个人的高下便全以这些为准绳么?难道说,江湖中的好汉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观论与主张了么?” 惊愕地瞧着艾惠玫,仇恨几乎不敢相信炙手可热的百毒门宫主,却有着这般深刻又透彻的观察与谈论,而似乎对江湖生涯有着厌倦的意识,虽然,这些不一定全对,但是,其中却多多少少,含蕴着一些道理,一些一针见血的道理。 艾惠玫怯怯的,又垂下头去道:“或许你会觉得奇怪,这话竟会出自我的口中,以今天我的地位来说,手下战将如云,硬把子多得很,我自己也不含糊,论权势,已几可达到掌握整个武林的地步,但我没有忘记,我是女人,女人的另一面——她的终极是择人而嫁,相夫教子,而不是霸业……” 她顿了顿,又道:“对不起,我说得太多了,但请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唠叨,我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我接触的人,对我只有服从,虽然有的只是表面………但这些人,并不是畅吐内心的对象,这些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你却是第一个听到我心声的人!” 她望着仇恨,凝视着仇恨,继续道:“坦白地说,我爱你,自从赌棚初次见到你,我就有一种特异的,令我感到深惊的感觉,你那飘逸深沉的气质,含蓄冷漠的表情,镇定安样的谈吐,超绝拨群的武功,每每都象利箭一般直透我心。我觉得全身发冷,我难以自制地颤抖,我知道这是为什么,我知道我已遇上自小就在心靡中塑造的影像,我知道我巴不能脱逃………从你伤了我义父与冯叔,我一直若即若离地跟着你,司马长雄与小萍定计将你掳住,我伪装要杀你,实是要救你,你削落了我的耳珠,我好兴奋,我想,至少你还不挺讨厌我,我把你移到我自己的卧室,在你晕时,我衣不解带地看着你,倦了,我和你并肩而卧,相拥而眠……” 第二十七章 珍珠似的泪水自艾惠玫美丽的大眼睛里簌簌地淌下,她仰着头,唇角在不住地袖搐,任泪水流倘,她仍旧哽咽着说下去:“我以为我不会再得到你了,我好恨、好悔,但那么气煞人的忘不了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憎恨我,可是,不管你对我怎么想,我一定要告诉你,我是多么爱你,多么想你、多么舍不得离开你。或者你会因此而更鄙视我,更嫌弃我,但我总算说了,总算让你知道了,日后,不论我要不要再嫁人,我这一辈子心愿已了,我日再无他求……” 微张着嘴,两眼发直,仇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么?是实在的么?这些话会是从一个美艳、慧黠,一代百毒门首脑的口中说出!而这个女孩子片刻之前,还与自己几乎是仇人,她说的是确实的么?是坦白的么?不然,又是谁给了她如此惊人的胆量?又是一种什么不能明言的伟大力量拉下了少女的骄傲,矜持与含蓄?老天,这是多么火热,多么强烈,震撼啊!又是那么赤裸裸的令人不敢仰视,不敢面对………。 自出道以来,他经过的风险危难多多,在鲜血的迸溅里,在刀光的纵舞中,在发自人们喉头的惨号与生命恐怖的终结里,从来都未使他象目前这般惊骇和失措过,他几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一时之间,脑子里浑沌沌的、空荡荡的,象拥塞了太多的东西,又是一片空白……。 艾惠玫话声悠然而止,象一抹流云冉冉飘入天际,渺渺忽忽的不知所终,她带着一双含泪的眼睛,带着一面孔染浸在波光中的期盼与焦急,默默地注视着仇恨,那神情令人颤抖。 良久啊…… 艾惠玫哀伤地道:“你为何不说话?是我说的太多,亦是你不愿回答?” 机伶伶打了个寒栗,仇恨如梦初醒,他长长吸了一口气,舌头上宛如打了个结,道:“艾姑娘……呃!我,我……!呃!我们才认识几天……其实,不过是一面之缘,我并不象你形容中那么完美,呃!我非常平庸,而且,俗不可耐哩……” 艾惠玫一扬头,道:“这不是问题,将来我们有的是时间去相互了解,况且,我相信在这段日子里已经大半看清楚你了!” 仇恨润润唇,有些慌张地道:“你别急,还有,我已经结过婚,两房妻子与我情感十分深厚,而且,已有了爱的结晶,这样,也委曲了你,如果我们谈到这些,这样做,会对不起她们……” 艾惠玫毫不畏缩地看着他,目光如火,道:“我要嫁给你,只要你要我,我不在乎什么名份,为奴为婢我心甘情愿。我答应为你做一切你所希望我做的事,我会爱你一辈子,永远不变。至于你妻子那方面,我会求她们,求她们容纳我……而且,你义夫或许会替我缓解,我已让他老人家回扬州去了,同时还派小萍去伺候………” 仇恨词穷地张了张嘴,“啊”了两声,艾惠玫紧紧地道:“你还有什么困难?” 仇恨十分尴尬地搓搓手,嘴巴开合了好几次,满脸窘迫之色,他胀红着脸,喃喃地道:“艾姑娘……我……我实在是……” 艾惠玫大眼睛一瞪,道:“仇恨,我们就事论事,你不要推三阻四,绕着圈子说话。现在,你还有什么苦衷?” 仇恨搓着手,呐呐不能出言。艾惠玫已急得泪光滢滢地道:“我是‘百毒门’的首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我都不怕羞涩,把心中所有的话都告诉际,而且,你身为昂藏七尺的男子汉,又是武林中的翘首,你还有什么不能言、不敢说的呢?” 仇恨一张面庞越发通红了,犹豫了片刻,道:“你,你……你,你不要太傻……” 艾惠玫摇摇头,冷静地道:“我一点也不傻,我清醒得很,就是因为我太清醒了,我才会这样委曲求全,这么低声下气……” 她顿了顿,咬着牙道:“这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你在我心中,我爱你,仅此而已。” 仇恨呆了好一会才嗫嚅地说道:“但………但你是这么美,这么傲,身份又是如此显赫,你大可以找到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真正可以和你匹配的……” 艾惠玫极其古怪地盯视着仇恨,良久,静静地道:“事实上我不会再去这样做,是不?你很清楚的,当我决定了,我便不会改变,而且,不后悔!” 说到这里,艾惠玫用手抚抚微见散乱的鬓发,这个小小的动作,却显得特别的妩媚俏丽。她舐舐嘴,又道:“我可以离开‘百毒门’,放弃宫主的地位,和你一同回扬州那个家,去见那两位姊姊,假如她们不愿,我可以祈求她,哀恳她,人心总不是铁铸的,是不?” 仇恨搓搓手,苦笑道:“这样对你太委曲了……” 艾惠玫“哼”了一声,道:“我都不在乎,我想,你也应该可以释怀。” 仇恨有些眩惑地闭上眼睛,低沉地道:“但对你‘百毒门’怎么处置呢?” 艾惠玫平静地道:“那就是我的事了。” 停了一会,她又道:“现在,你该没有困难了吧?” 仇恨喃喃地道:“我只是觉得太突然,太突然了……在这段极短的时间以前,我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有这种发展,这不象是真的……” 艾惠玫低柔地道:“但这是真的,而且,对我来说它并不突然,它己经酝酿很久很久了,自见到你才开始决溃,就象洪流的奔腾。在我心中,你的影像十分熟悉,十分亲切,宛如我们相识已久,宛如我们在千百年前已彼此相属。在赌棚初次见你,我就有这种感觉,它令我震撼,使我几乎不能自制……” 忽然,她又抬起头来,悠悠地道:“你答应了?” 仇恨期期艾艾地道:“我认为,你该再考虑考虑……” 艾惠玫冷然道:“问题不在我,而在你!” 心腔在剧烈地跳动着,冷汗涔涔,仇恨慢慢地道:“让我们先了解一个时期,行么?” 艾惠玫踏上一步,面对着面,道:“我只问你答不答应?我老实告诉你,你要放明白点,我已将一切的尊严与人格摆在你的面前,你要就收它入你心,否则,你用脚践踏于地,那样,我死也无憾!” 仇恨浑身一机伶,脱口道:“你千万别如此……” 艾惠玫显得冷静无比地道:“你答不答应?” 仇恨叹了口气,低下头说道:“我,我答应……” 艾惠玫全身猛烈地一抖,长长呻吟了一声,瘫痪似的突然倒地。仇恨慌忙将她抱起,焦急地道:“你怎么了?艾姑娘,哪里不舒服?你的脸好苍白……” 星目微睁,喘息吁吁,那一张美艳的面庞略带一股凄迷得令人痛心的幽怨,她半启朱唇,疲乏的道:“我好……我好累……象走了千万里路忽然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又宛如突然卸掉肩头上沉重的负荷,很疲倦,但却心明神逸……” 仇恨关切地道:“可要到榻上歇息会儿?” 艾惠玫摇摇头,舒适地闭上了眼,道:“不,我就要你这样抱我,我觉得好平静,好安全,象一只暴风中躲进港湾的小船……” 她悠悠地,又道:“好象我们十分接近,没有丝毫距离,象是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日是这么亲切面熟悉了,是吗?仇哥哥!” 仇恨点点头,道:“我有一种感觉……” 艾惠玫温柔地道:“你说。” 仇恨有些赧然,悄悄地道:“我觉得……好奇妙,太奇妙了………” 深情地笑了,艾惠玫满足地依偎在仇恨的怀里,翠绿色的氤氲缓缓向他们包围,因他们笼罩,而翠绿色闪泛着隐隐的喜悦与安详,有如一片朦胧的雾,这雾,又多使人沉醉。 夜长,人却难寐啊! “临风阁”名如其所,是一处爽洁明敞,又带着几分飘逸韵味的地方,建筑的格局也显得特别的古朴强浑,线条简单而有力,稚微中,含蕴着突出的拙实感……。 它是用桶木原干叠架起来的一座正方形楼阁,分上下两层,下层只用台抱的四根极大木拄为支撑,没有隔间及墙壁。四周半垂着宽长阔大的垂帘,光洁润滑的地板滑打得紫褐透亮,却仅有四张兽腿矮几似的椅子并排中间,一列特大特宽的原木楼梯延展上层,楼阁之上,也与地下一样简洁明净,只是地下铺了层锦毡,矮几改成八角檀木镶嵌云石面的高桌面已,在这里,可以看见绵亘迄逦的景色一角。 仇恨抵达“临风阁”的时候,早已有四人在坐,备占一张兽腿矮几似的椅子。 第一位是一位老妇人,这位妇人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浓密却微显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软髻,簪髻的却是一根五寸长的蛇形黑木簪。她的面庞清瘦而白晰,生着一双女人少见的漆黑剑眉;丹风眼,略挺了些的鼻梁,一张两边嘴角微微下垂的嘴唇,穿着一袭纯白镂着金丝边的衣裙,双手空空,安详地交提胸前,形态雍容,气度高华,然而却有一种镊人魂魄的威仪。 第二位,身材雄伟高大,穿着灰色绿绣金边长袍,年约六旬左右的老人,面孔五官轮廓突出,面如满月,浓眉,风眼、通天鼻、四方嘴,颔下蓄着一把灰苍的长髯,整个形态中,流露出一股无可言喻的威凛,沉猛与雍容之气,就宛似一座撑天的巨山。 第三位与第四位是仇恨熟悉的人,前者是可扎钦汉,后者是冯奇。 老妇人开始仔细地端详起仇恨了,于是,每看一次,神色便缓和一分,到后来,简直已带上笑容了。她缓慢地说道:“仇恨,你过来坐下。” 仇恨谢了座,过来端正地坐好。老妇人笑了,道:“仇恨,我先替你引见一下。” 首先,她自我介绍道:“我叫申无痕,昔年有个‘铁拐仙娘’的匪号,如今,大家都叫我‘铁拐婆婆’。” 指着第二位花甲老人道:“他是我的老伴,姓展名伯彦,终年独坐寒江垂钓,因此,武林中人送他一个‘寒江钓叟’的绰号!” 接着,又指着第三位、第四位道:“这两位就不必我多费唇舌了,你们原是旧识。” 仇恨没有打岔,是一种倾耳聆听的模样。 申无痕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说道:“惠玫这孩子是我侄女,也是个私生女。她的母亲,早年和我是非常要好的结拜姊妹,那时,我们都还年轻,当然也有着一般少女的憧憬与幻想,那真是一段做梦的日子………后来,惠玫的母亲认识了一个男人,是一个相当英俊出色的男人……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他们由相识而相恋,好得不得了,惠玫的母亲便也和许多痴情的少女一样,终于奉献出她的贞操。可憾又可倔的是,这个男人对于她,并不似她对这个男人般的真心真意,等到惠玫的母亲有了身孕,尚在编织着另一个美梦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不告而别,从此音信俱无,遗弃了惠玫的母亲,以及还未临人世的惠玫……” 仇恨道:“典型的负情故事,前辈,亘古以来,这样的错误便不曾停止,在天涯海角的每一隅都循环反复地发生,值得惋叹的是,当局者往往沉迷不悟,待到猛省回头,却已悲根铸成,无以为补了………” 申无痕点着头,道:“正是如此,惠玫的母亲便也走上了这类结局中大多数受害者所循环的道路——自杀,她是服毒而死的,由我去收的尸。我永远忘不了她那副惨状,尸体全身浮肿,肌肤透着乌紫,原本娟好的五官极曲得整个变了形,七窍中全凝着血渍,连嘴里的舌头也都啮烂了,这证明她在临死前是受了多大的痛苦。那时,惠玫才刚满周岁,抱在一个奶娘怀中,见到我,便张嘴憨笑,可怜的孩子,尚不知小小年纪,已失怙恃,更何从明白人间世上这般辛酸与险恶呢?” 仇恨道:“那个男人,实在可恨!” 申无痕道:“是可恨……我是接到我这位小义妹通过专人送来的绝命信之后,方才知晓一切的,当我专程赴去,则除了收尸入殓,任何什么忙也帮不上了。对于死去的人,我无力为助,但对活着的人,我却多少能以发挥作用,小惠玫的将来自然由我承担,那个负心汉,我也饶他不过,就在惠玫母亲死后的第三个月,那负心汉便被我夫妇追上围住,却算他命大,只留下一条右臂,仍被他活命逃逸……” 仇恨道:“前辈是如何找着那人的?” 申无痕恨声道:“这小子遗弃惠玫母女之后,独个儿潜到边塞山城去逍遥快活,他有名有姓,且属同道中人,加以不肯安分,要找他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恨只恨我那小上七岁的义妹事先没有托我为力,否则,尽可在悲剧酿成前将那人抢回,迫其就范,便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凄惨了……” 仇恨道:“前辈怎会与‘百毒门’扯上关系呢?” 申无痕道:“这一点,我稍后会告诉你,这个负心汉名叫司马长风,乃是司马长雄的嫡亲胞弟。司马长雄的身份你已清楚,用不着我赘述。就在我夫妇追杀司马长风后的第二年,可扎钦汉和冯奇联袂上门寻仇,要替司马长风报仇,我们激战了三天三夜,彼此却未能分出胜负,由于英雄重英雄,好汉惜好汉,在不打不相识之下,我们结成了很好的朋友,从此两人经常是我家座上客………” 申无痕顿了顿,又道:“惠玫七岁那年,司马长雄押着司马长风至这里负荆请罪,忏悔一切,并愿负起‘杖期夫’之责,抚养惠玫。老身感于玫儿幼失双亲,成为无父孤儿,今其父既愿改过,自然不能阻挠其骨肉重逢相聚。于是,允其所请,让他带走,可扎钦汉初冯奇自愿前往充任监护,若发现司马长风对玫儿略有虐待,即将她带回中原,于是,玫儿也就拜在老可扎膝下作一螟蛤义女……” 说到这里,申无痕突然长叹一声,道:“真是狼子野心,就在玫儿十五岁那年,司马长风领着玫儿回来了,同行有老可扎和冯奇,还有司马长雄,看身见玫儿长成,自然是欣喜莫名,接纳了他们,当然,我们也接纳了友情。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司马长风虽然遗弃了我那义妹,但他总算天良末昧,能抚育遗孤成人,也差堪告慰在天之灵,谁知竟不是那么回事,原来他们是怀着野心前来。不久,便在饮食里面掺着‘七绝去功散’,使我夫妇及老可扎、冯奇武功全失,最后,终于露出了狰狞面目,逼我们交出武功,进而占据了这块土地,作为‘百毒门’的总坛,捧玫儿登上门主宝座,蚕食武林各大门派。幸好,玫儿秉承了她母亲那份敦厚,曲意维护我们四老安全,不久,他们先后解去可扎钦汉和冯奇的毒,让他们参与工作,老友情笃,为了我夫妇的安全,便以玫儿的护卫身份踏入江湖,替他们开疆拓土。金陵失利,他们才知道最大的强敌不是武林各大门派,而是你。所以,才设计将你俘虏以除后患,也为统一武林铲除障碍。其实,玫儿早存恢复我夫妇武功之志愿,只是司马老贼解药诊藏秘密,也是事情凑巧,近日才让玫儿找到,不但解除了我夫妇身上的毒,也同时救了你,这便是我们的一段恩恩怨怨!” 申无痕一口气说完这段内情,便开始仔细地端详仇恨,笑了笑,说道:“你喜欢玫儿吗?” 仇恨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喜欢。” 申无痕点点头,又道:“你会待她好一辈子?” 仇恨舐舐唇,低沉地道:“如若能以结合,夫妻之间自当相欲互爱终生。” 申无痕满意地笑笑,接着道:“假若你能娶得我家玫儿,你可不能稍稍欺侮她,否则,老身势必与你誓不两立。” 仇恨道:“在下明白。” 沉思了一会,申无痕又一一问明了仇恨的家世、出身、籍贯等等,未了,她颔首道:“你这孩子还不错,我相信你该是可靠及可信的………” 她顿了顿,微带伤感地道:“我老伴今年六十一岁,我也满五十了,我两口子结婚一生最最遗憾的就是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玫儿虽非我出,但我们待她胜似亲生,我们把她交给你,望你善待于她。她从小失母,性情难免有所偏激,日后也许会使些小性子,也盼你看在我四个老人家的份上莫与她计较,不一定似我们一样这般供着,嘴里含着,只要你不欺侮她,我四老也就心安了……” 拾翠楼上。 倚着一排巧致的朱拦,而朱栏围筑在一个小小的平台上,仇恨目光深沉地凝注远天浮云。如今正是黄昏,云朵儿有如绵絮,又象烟霭,那么层层卷卷的簇拥着,重叠着一团团的,一条条的。浅嫣的晚霞便将它带着些儿暗紫的,含着些儿苍郁的色彩,淡淡浓浓地涂抹在这些云朵儿上面,于是,极西处映现着说不出的悲凉味儿,没来由的给人们心头上也蒙上一丝丝的帐惘与迷茫。 这真有些奇妙,仇恨怔怔地回忆,就在昨天以前,他与她尚是强仇大敌,他是她的俘虏,就那一夜的工夫,冤家变成了亲家,俘虏变作了座上娇客,不管这种转变是在一种什么情形下所铸成,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但却已几乎成为事实了,到现在,仇恨还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艾惠玫,他只明自在化解了一场干戈之后,他已不再憎嫌她、讨厌她,但爱呢?谈到爱,却似乎仍然差上那么一截,尤其是,他自从勉强许诺了这场婚事之后,心中老是纠缠着一种愧疚的感觉,这感觉悠悠忽忽的,却是那么根深蒂固,那么牢不可破,他晓得,这是因为魏苇和雪儿而起。不可讳言的,他爱两位娇妻。三人的感情已经融为一体了,这应该己成定局了,但突然发生的这件事却好生令人困扰,令人尴尬,又令人无奈。他决不会辜负魏苇和雪儿。又待如何去向她们解释呢? 艾惠玫是一个美丽而又娇艳的女孩子,又有显赫的事业为背景,几位武林早一辈的霸才支撑,无论哪一方面来说,也是一般草莽男儿,江湖好汉追逐向往的对象。但她独独在那种特异的情形之下看上自己,若是光凭外在的容貌与风范来解释这道理,未免太过浮浅,但这总是已经成为实在的事,想来想去,只能说是一个“缘”字了,不知多上万年年或多少千年之前,那段丝线约莫已系在他们彼此的足踝上,这或是那白胡子的月下老人在恶作剧,或者,真是缘分早已注定…… 轻轻柔柔地,一个软软的声音在唤仇恨:“想什么?” 仇恨如梦初醒,侧过脸来,唔!是艾惠玫,她仍旧是一袭纱雾似的翠绿衣裙,云髻高挽,一支翡翠风钗斜插发间,两串珠坠在耳下轻轻摇晃,显得她的容貌越发美袍绝伦,清丽无双,好一个人间仙子。 仇恨吁了一口气,低沉地道:“你真美……” 艾惠玫带着羞涩地一笑,轻轻垂下头项,低柔地道:“怕比不上那两位姊姊” 仇恨有些窘迫地搓搓手,苦笑道:“哪里,你们是同样清秀聪慧,只是我太粗俗了。” 艾惠玫抬起头来,睁着一双秋水也似的双瞳凝注着仇恨,好一阵,她悠悠的,却又略显激动地道:“为何如此说?你是多好、多诚,这一生除了你,我不会再看上第二个人,虽然我们相识的时间并不太长……” 她顿了顿,又道:“人与人相处,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发生感情,但是,也可能只需一刹便会深爱至死,在瞬息中求得永恒……” 仇恨默默颔首,道:“我同意你的见解,常常,我也有这种感觉……。” 艾惠玫似是玩笑又似认真地道:“对很多个女孩?” 仇恨怔了怔,忙道:“不,我是指同性之间的情感。” 艾惠玫十分信任地点点头,道:“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是一个风流好色之徒,而且,我也知道你用情很专,因此,我便毫不保留地做了,我永不会后悔,我一定可以与你生活得很愉快,很幸福、很美满……” 说到这里,她忽然有些忧戚地一笑,道:“只是,不晓得你的那两位能不能容我?” 仇恨咬咬下唇,道:“我想,她俩应该可以。” 艾惠玫闭闭眼,道:“我会去恳求她们……女人在这一方面都是绝对自私与嫉妒,这或者会很困难,但我要不顾一切去做,她打我、骂我,我也全认了……” 仇恨摇摇头,笑道:“玫,别说得那样可怜,她们不会那样做,她们都很温柔。” 她轻轻偎在仇恨怀中,低低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尽力求得她们对我的谅解,我一定使自己全力喜欢她们,也要她们喜欢我,我答应你永远不会为这些事感到烦恼,我们共同为你营筑一个小小的,温馨而甜蜜的家,仇,你高兴么?” 仇恨望着艾惠玫双眸中的光彩,面靥上映漾着那未来幸福之憧憬,虽然,未来或许有许多困难与阻碍,但仇恨却不忍说出口来,在这一刹,他决定自己要好好爱护这位娇丽的女孩,不管自己与她是否能顺利结为夫妻。 在沉默中,两人心灵相契地依偎了良久,直到连周遭浮沉的暮霭都是那么郁黯了,仇恨才低声道:“惠玫……” 艾惠玫喃喃地应了一声,这两个字出自他口是多么新奇,多温柔,多美妙,自他答允自己的要求到现在,嗯!才如此唤过自己两三次吧!但这两个平素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在他口中呼出,却象是一缕无形而又强韧的丝,缠绕着自己,连骨骼都酥了,连心儿也麻了,好神异的爱的力量啊…… 仇恨轻轻地,又唤道:“惠玫……” 艾惠玫仰起红艳艳的面庞,温驯地道:“有事?” 仇恨点点头,道:“我想,我明天离开这里……” 艾惠玫微微吃惊了,道:“明天就走?” 仇恨笑笑道:“是的。” 艾惠玫一下子挣出仇恨的怀抱,红着眼圈道:“你要走,为何不说‘我们’?而只说你一个人,难道………难道你仍不愿承认我们的关系!要抛下我一个人离开?” 仇恨连忙摇手,急道:“惠玫,你别误会,我怎愿抛下你一个人离开?我只是担心四位老人家恐怕难舍你随我远离,还有,我这次的行动是作狙击行动,对‘百毒门’作逐个击破歼灭,逼出司马长雄以及他的死党出来与我们决斗,你原是他们的魁首,那该多尴尬……” 艾惠玫道:“但是……” 仇恨道:“惠玫,你放心,我决不会辜负你,再说,只要两情长相久,岂在那朝朝暮暮。我们要想营筑温暖的家,就必须歼除这股邪恶势力,因为,他们绝不会容许我们存在。” 艾惠玫想想,也的确如此,于是沉默不语。 是夜,在四老共同商议下,艾惠玫列出了几个重要据点作为攻击对象,但是他们却一明一暗的兵分两路,以便暗中接应,最主要的,还是艾惠玫怕仇恨孤身涉险,作成的决议。 中宵的风,吹得有些萧索,夜很深,透着寒瑟,一种令人感到落寞又孤寂的寒瑟……。 景况又似恢复了往昔的岁月,独自飘零于莽莽大荒原,天穹是帐幕,沙坐是席垫,追着落月,迎着朝阳,那种逍遥却无定所的日子,很苦,也很自在,但隐隐里总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骑在这匹高大强健的骏马上,不徐不缓地往前奔驰着,缺了些什么呢?仇恨夜想:“一条根,一个窝么?不,自己早己建立了温暖的窝巢,娇妻爱子围绕,那是多甜蜜的家,一幅写真的亲情图。” 以往,他很少有过这等近乎伤感的想法,孺慕亲情,天伦之欢,都是隔着他十分遥远,好象不是他这辈子应该企盼的事,然而,毕竟他已有了家,现在,他脑子里面浮现的,是妻儿倚门思盼的情景。 摇摇头,他不禁自嘲地笑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迎着夜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决定不再去寻思这个问题,他目前需要全神贯注的乃是如何打击“百毒门”,实施各个歼灭的工作。 按说,他可以不必这样做,他本意也极不愿卷入武林是非圈,然而,这件事却不容他推拒,甚至稍有迟疑,丢开武林兴亡的前提,对他的本身却有着如芒在背的切肤关系。 仇恨仰着头,向漆黑的夜空呢喃:“但愿这一次能够将流血消弭于无形,还我武林清平!” 幽冥的旷野里,似是对他的呢喃有了回应——仇恨听到一种不属于寂寥大地的音响,隐隐约约地向这边传了过来。 嗯!马蹄声,是他的坐骑驰行之外的马蹄声。 回头望了望,来路上一片黑暗,看不见什么,但是,他可以断定是两乘健骑,正以全力奔跑,仿佛夜追赶前面的什么。 莫非追的是自己么?他摇摇头,似乎不可能,因为这个决定只有四老和玫儿知道,没有泄漏的理由。 将马儿侧行靠边,仇恨心中坦然,他有意让路,好叫后面的奔骑抢道先走。 于是,来骑近了,果然是两匹马,两匹毛色深暗的骏马,鞍上骑士约略看得出体型,都相当高大魁梧。 仇恨只瞥了一眼,便将视线收回,他不想招惹什么麻烦,而盯着不相识的人注视太久,在江湖上的习惯来说,往往便是轻蔑与挑衅的表现,他有什么理由去无端生事呢? 他将坐骑让向一边,但是,后面的双骑并不超越,而且把速度缓下来——极为突死地缓下来。 心里有些纳闷,也立即生起警惕,仇恨没有回头,依旧以原来的速度不快不慢的靠边前行,他已察觉到情势不对了。 后面的两骑跟追了一会,蓦的略为逼近,其中一个沉浮稳定的声音响了起来:“仇朋友,且请稍住。” 轻勒缰绳靠停路边,仇恨极过身体,夜暗里,那两匹马也停了下来,约莫和仇恨相距十步,同时,仇恨也发现那两个不速之客只这须叟工夫,竟已俱皆以头巾蒙住了半张面孔。 仇恨轻轻的一笑,道:“是在叫我吗?” 马头较前的一位骑士拱拱手道:“正是招呼尊驾。” 仇恨端详着对方,道:“我们曾是相识的么?” 那人摇摇头道:“不曾相识。” 仇恨“哦”了一声,道:“以前不曾相识,往后可能有见面的机会,否则,两位何苦如此顾忌,不肯以本来面目相示!只怕两位心怀有异吧?” 那人沉声道:“我们实有难言之隐,失礼之处,尚请仇朋友包涵。” 仇恨淡淡地道:“两位找我,有何见效?” 对方缓缓地道:“请问尊驾,夜来‘白石精舍’密议,所谈何事?” 仇恨不觉吃惊,表面上却极为安详地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道:“我们的底蕴不便泄知于尊驾,祈能见谅,方才请教的事……” 仇恨忽道:“两位也是‘百毒门’所属么?” 两个骑土互望一眼,仍由原先说话的人回答:“不错,我们正是‘百毒门’之人。” 仇恨笑笑地道:“贵门的确神通广大,对‘蓝湖’的事了若指掌,神机妙算,倒令我佩服之至!” 那人的语调透着尴尬道:“仇朋友,我们此来并无恶意,只是要向尊驾请问一桩对尊驾毫无损失的身外之事,但求能以赐告,则感激不尽!” 仇恨摇摇头,道:“非常抱歉,我们谈话的内容,我在道义有上保密的责任,不能告诉两位,更何况,贵门跟我目前处于敌对的立场,我更没有义务告诉你们。” 两人又互视一眼,仍由这一个说道:“希望尊驾再加考虑……” 仇恨温和但却坚决地道:“不用再考虑了,我是无可奉告。” 僵窒了半晌,那人低沉地道:“仇朋友,尊驾既不愿相示,也就罢了,但我们斗胆,却有几句忠言要向尊驾奉告……” 仇恨道:“我在洗耳恭听。” 那人清了清喉咙,神色显得极其凝重地道:“尊驾虽然得到武林帖,也学全了那上面的武功,但是,你应该知道,眼下武林大势已去,各派先后被本门掌握,纵有武林帖,也难号召起来,仇朋友纵然武功盖世,亦未必能挡武林之众,因此,在下劝你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仇恨低沉地道:“什么才是你所谓的上佳之策呢?” 那人略略提高了声音,道:“为求尊驾彻底脱离牵连或避免可能遭受牵连,我们诚恳地向尊驾建议——请尊驾即刻返回扬州,回家享齐人之福……” 仇恨笑笑,道:“阁下以什么立场来向我作这种建议?江湖中人以技击武术来维持卖命这一行业,为了生存下去的作为,我活着就要做些事来表现。” 那人窒了窒,嗓门已有些生硬道:“我们是以什么立场忠告尊驾,尊驾不必深问,总之,我们是番好意,尊驾只要放弃与‘百毒门’敌对,可任四海逍遥,五岳飞鹤,实不须凭空白找麻烦!” 仇恨道,“当然,我可以视贵门逞恶行为的程度作我今后行动的决定。” 另一个从头开始就未曾发言的朋友,蓦地出了声,火辣而暴烈说道:“仇恨,你现在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 沈恨不温不怒地道:“去拜访一位朋友,向他查问一件事,这个答复,你还满意吧?” 这一位火性不小,他厉声道:“去看谁,查问什么事?” 盯视着对方的眼睛,仇恨似笑非笑地以左手拇指点点自己的脑门,故意慢条斯理道:“你要问的一切内涵,都蕴藏在我的脑子里,这位兄台,你有兴趣,何妨设法剖开来看看?” 那人双目倏睁如铃,杀气毕露道:“你当我不敢?” 仇恨一晒,道:“不是不敢,怕是不能!” 那人“格崩”咳牙,悍野地叫道:“给你抬举你不受,仇恨,你以为凭你就能横过本门的掌握?” 仇恨心乎气和地道:“横不横得过另当别论,仍然活到如今,可是真的。” 那人怒喝道:“他娘的……” 他的同伴急忙伸手拦阻,边向仇恨赔笑道:“尊驾见谅,我这伙伴就是心直口快,脾气急躁了些,尚请尊驾莫与计较……” 仇恨安详地道:“好说,两位肯搐高手放我一马,业已感激不尽,我又哪里敢向两位有所计较呢?” 这比较深沉的一位忙道:“尊驾言重了,好在我早已经表明在先,我们此来,丝毫未存恶意……” 仇恨点点头,道:“我相信,否则两位早就把我放倒了,严刑逼供,还怕我讳隐不招么?” 那人干笑一声,道:“仇朋友,言尽于此,取-之间,尚祈善自斟酌……” 仇恨和悦地道:“且慢,两位。” 对方眼神一凛,形色狐疑,虽仍在笑,但笑得有些牵强了。道:“什么意思?仇朋友!” 仇恨道:“在两位到来之前,我曾聆听蹄声,知道只有双骑,换句话说,似乎除了两位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了……当然,我是指两位的同党而言!” 那人吸了口气,道:“你想干什么?” 仇恨恨声道:“老实说。我在考虑,能不能把两位的大驾留下来?” 另一个勃然大怒道:“你试试看?” 这一位摆摆手,冷森的道:“以你的本领来说,仇朋友,或许可能……虽然你将经过一番周折,但我劝你不必尝试,,因为你会发觉此举徒劳无功。” 仇恨道:“怎么说?” 那人悠悠地道:“来此之前,我们业已考虑到这一层上,固然我们的目的不是狙击于你,但我们对你的各项反应仍作了周详的防范。第一,我们两人的坐骑都是从千百良驹中挑选出来的,脚力极健,起步的冲势尤为猛捷,我想你已注意到我们与你之间的空隙,都是十步,待你稍有动作,我们会在你扑临之前奔出两倍于此的距离,尽你全力追赶,你亦将发现越追越远,永不可能有接近的机会………” 仇恨道:“不见得,我的马儿或许不及你的快,但我个人的动作却相当迅速……” 那人冷笑道:“我们相信你很快,然而你不要忘记,当你可以接触到我们的时候,却难保证一击奏效,我们只要有一次招架的余地,便有足够的机会远逸……我想,至少我们能够招架一次!” 价恨想了想,道:“不知你们的坐骑是否如你说的那样神骏法?” 那人凛然道:“我们会让你看到………其二,我们两人此来,都有着不可被俘的誓言,所以,我们全在事先预服了一种潜延性的剧毒,只要天亮以前不能返回服下解药,便将毒发身死。仇朋友,我们也是道上称字号的人物,万一落人你手,不敢说是如何硬朗的英雄,起码熬上一两个时辰的自信还有。” 仇恨慢慢地道:“两位到挺看得开,豁得上,听你如此一说,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概,悲烈得紧……” 那人僵硬地道:“现在,你可照你的心意行事了!” 仇恨沉吟片刻,道:“也罢!两位请回……但我要预先声明,如果两位的坐骑不似你们形容的那般快法………也就是我可以追得上的话,我即将截留两位,而且再不相信两位预服剧毒之说,因为你们在第一项对策上骗我,我就没有理由再相信两位那第二项对策……” 那人猛唿哨出声,齐齐带缰,他们胯下的坐骑倏而人立长啸,但人立之后并不象平常的马儿那样再行落地,却借着前蹄扬抬之势,旋风般回转冲刺,但见双骑昂啸,业已消失在黑黯中——蹄声波骤、恍若连串的密雷一路响去。 第二十八章 不错,他们并没有夸大,这的确是两匹其快如风,其疾似箭的好马,仇恨没有追,以他的坐骑性能而言,是决然追不上人家那匹马的,而他本人也不见得有把握一招以内摆平对方——设若对方要逃,不错,他只有一招下手的机会。 怔楞了片刻,他终于叹了口气,策骑上道。 一路上,他在想,这两个不速之客会是蓝湖什么身份人物,他们消息怎会如此灵通,对于蓝湖的人,除了四老、司马长雄之外,就只有艾惠玫和她身边的几位婢女。 看情形,蓝湖还有“百毒门”的余孽,并不象四老所说的全部撤走了,而且,这股潜势力还不小……。 不管怎么样,仇恨至少体会到一点——蓝湖从此堪忧了。 一路上,仇恨有了惊觉,行动之间异常小心,他不但随时注意周围的情况,尽量掩隐本身的行踪,并且常常绕着圈子走路,东弯西拐,倏前倏后,以他可能做到的各种方式来回避可能的追踪者。 终于,他找到了“九槐庄”。 找不着“九槐庄”那九株交叠或是穿插的槐树,这大概已是一个遥远的故事了。 一路上,十分平静,再也不曾发生任何变故。 好象那些隐于暗中,处心积虑的“百毒门”的人,业已忘怀了这件事,或者,由于自己扑朔的行踪使他们走入了岔途。 这里叫“虎头沟”,距离艾惠玫所提线索,那第一个目标“石家寨”,只有三十多里的路程。 三十多里,策骑狂奔,至多也只是半个时辰的耗费而已,眼看着目的地就朝鼻尖凑近了! 迄逦蜿蜒于荒原中的一条干沟,宽约丈许,沟沿叠集着风化了的层石如士,黄黄褐褐的,灰灰黑黑的。层石的间隙里杂生着野草,沟底凹凸不平的似凝覆着一片干涸了的泥浆,看不出任何“虎头”的象征来,然而,这里就叫虎头沟。 奔骑向前,干沟最宽阔的横面便切过道路,好在筑有木桥一座,人马可以从木桥上面通行。 当擂鼓也似的马蹄声敲击在桥面上,滚雷般往前卷动时,耳中听着桥下空洞的回声,仇恨的鼻子却也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那是一种呛鼻的气味,象烧焦了什么东西,又似点燃了硫磺一类的物质,带着点辛辣,刺激着嗅觉,虽然气息是轻微的。 脑海里闪过了一抹灵光,仇恨的反应就如同心念的初动,他双臂猛振,人已冲向空中,凌空倒旋,暴泻向后。 几乎就在他脚未沾地的刹那,一声“轰”然巨响倏而传扬,整座木桥随着这声巨响,卷裹在一蓬烈焰的浓烟中进升向天,又四散纷飞,而大地一震,热浪排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强烈的火药味,能把人窒息晕倒。 本能的顺着这突起的震动滚跌出去,仇恨倒卧于地,良久不动,每一呼吸,全是薰心呛肺的烟硝硫磺气味,那种凝胶似的炙热浪潮,更似将他周身的毛也也裹罩住了……。 半晌,他缓缓站立起来,先检查自己的身上——还好,除了满头灰土,毛发表皮略有灼伤之外,就只有衣袍破裂了几处,其他尚无大碍。 有些征仲地望着前面那座业已消失的木桥,仇恨不禁暗呼侥幸,木桥全被炸散了,只有几节乌焦黑烟的长短木桩还凄掺的竖在那里,周围几十丈方圆,皆是散碎抛置的木板,以及块块红黑交杂,撕裂般的血肉——那是仇恨的坐骑。 尚有袅袅的烟硝在飘漾,尚有呛鼻的火药气息在浮动,但是,就没有人影,除去仇恨以外的人影。 然而,这显然是人为的阴谋! 多毒多狠的一条诡计,他们真是要赶尽杀绝,令仇恨烟消云散、死无葬身之地! 向四周搜视了几遍,仇恨却未能发现什么,好象这一切乃是自然形成一样,好象那座木桥恰好就在这个时候爆炸而已。 轻拂着衣袍上的灰土,仇恨来到沟边,这里,也一如变异之前,只是沟底有了掀震后的斑剥,增加了一些欲碎的木板及勉可辨认购焦黑肉块。 那匹可怜的,饱承辛劳奔波之苦的马儿啊!…… 咬咬牙,仇恨掠过干沟,毫不因为炸桥的诡谋而影响他前往“石家寨”的决心。 如今,只有靠他自己的两条腿了。 好在他很习惯,他这两条腿,原就跨越过荒野群峰,寒漠叠岭,这本来就是一双受得起千里奔波跋涉的腿。 他目不斜视地奔往“石家寨”,实则他在行动之间凝神聚意,全力贯注,一路上丝毫不敢松怠,他知道对方不会轻易放他过关的,越是将达目的地的这段路程,会越发凶险。 飞跃着,奔掠着,他提住一口气,腾起纵落,宛如一头鹰隼,一抹流光,快得只见影幻如风,瞬息里已是巷飘老远…… 很快的,他已赶出了十里路。 至少,十里路的过程中,没有再出差错。 前面是几座土丘,零落地分布在大道的两侧,土丘上生长着矮小的野松,风吹声动,隐隐然意味着险恶,似乎有着不妥。 仇恨业已憋了一口怨气,他双目盈煞,面寒如霜,来近土丘分布零散的这段路面上,他故意缓下身形,放慢脚步通过——他一心想把可能的埋伏者引现,然后加以狠杀痛歼。 一座座巨坟似的土丘,那么阴森森的突耸在地面上,宛如一个个庞大的,带着沉寂邪恶及恶作剧意味的怪异的头颅,而野松摇晃得统统有声,更似发出那种沙哑得仿佛钦泣般的讥笑,这样的情景,不止透着凶险,尤且显示着极端的沉郁与慑窒,令人兴起非常憎恶又忑忐的感觉。 仇恨怒火满腔,但表面上却冷水如昔。他从容地向前走,目不斜视,嘴唇紧闭,甚至双手的摆动也颇有韵律,其实,他早已集中了全身功力,提足了精神,只要周遭稍显异状,他已打定主意不叫对方有还手的机会,他要一击之下便追夺对方的生命。 金龙赤火剑靠在他的右腕肘上,冰凉冷硬,他弓觉得剑身在隐隐地跳动,在轻轻地震颤——象是一头饥饿猛虎,一条干渴的蛇,只要拘束一去,便会迫不及持的脱射于袍袖掩遮之外,啮肉吮血! 但是,预料中的变异竟然没有发生,他平平静静地通过了这片险地,除了风吹草动,除了他心头的疑惑,未曾发生任何意外。 回过头来,他又微觉迷惘地打量着他方才行经的所在片刻,摇摇头,他感到十分宽怀地洒开大步继续走去。 心中的负担顿轻,不仅步履轻快,连周身的肌肉也因由紧蹦而散软,不觉有种懒洋洋的倦意,他在盘算,这遭“石家寨”之行,不知将掀起何等血腥!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狙击的发生便宛如突起的旱雷——令人措手不及,又带着暴煞凌历,雷霆万钧之势。 道路两旁的旷地中,原本是并不平坦但却一眼分明的地形,视野广阔,掩蔽不住什么,然而,就从地面的下方,一个事先挖好的浅穴里,一片土堆杂草为掩饰的薄木板,猝然掀扬,一条人影暴窜而起,随身闪耀着白刃的寒光,自后撞击向前。 仇恨蓦闻音响,身形斜偏,视线瞥及,已被那抹森森冷芒眩花了双眼,危急之下,他猛的迎向刃锋刺来的势子,右腕上扬,“呛”声金铁交接处,他的左掌已将对方劈了个跟头。 路边,又是两块伪装木板飞抛,灰土与草屑溅散飞舞里,另两条身影跃自浅灾,疾若鹰隼般扑到,一个人一柄大砍刀,左右合斩,狠削狠切! “金龙赤火剑”便将两次流射并连成一抹横接的光带,两人两柄大砍刀“当”的一声,分左右齐齐荡开,“金龙赤火剑”的锋刃已在同一时间里进出于这两个狙击手身上的同一部位——胸窝。 “嗷……” “哎哟……” 鲜血赤淋淋进洒,嚎叫声里,两名狙击手全弯腰弓身地倒翻出去,那原先被劈倒在地的汉子却猛一挺身,凌空跃起,人和他的“三尖两刃刀”一起冲荡! 仇恨的身形倏然左右晃动,动作之快,象是他根本没有挪动过半剑一样,对方强悍的下扑之势力立即落空,那人好歹毒,拧腰措步,刀刃回扫,打横反斩过来。 这时,仇恨早已鬼魅般贴上了敌人背后死角,当对方的刃锋回斩,也是他的“金龙赤火剑”十一次透人那人背脊,又是十一次拔出的时刻。 狂号着,那人往前扑撞,连连翻滚,每次的滚动,地上便印下一滩殷赤的血迹! 那么快,又那么毫无征兆,在破空的锐风尖啸甫始入耳之际,仇恨才发现七道冷芒到了腰际。他斜着蹬跃,右手伸缩如电,青莹的光焰仿佛电火掣闪,击飞了七道冷芒中的灾道,仍有一溜“嗤”声穿过他的袍袖,遥坠向远处的荒野里! 那是七枚小指祖细,长只两寸的“锁骨钉”,入肉透骨,最为霸道阴狠的几种暗器之一。 仇恨即顺着暗器射来的方向暴掠而去,三丈之外一块以杂草掩蔽的地面正在微微额动,道路两边又象被凭空揭翻了地坑也似,“砰砰”连声里随着尘土的飞扬出现了八个凹坑,八条人影宛若随地层下钻出来的鬼魅,沾着满身的灰沙,凶神恶煞般合围过来。 那样酷厉的神色凝布在仇恨的脸庞上,他凌空倒翻,对准一名手舞双斧的大汉飞射疾扑,当那名大汉怒叱着挥斧来拒的瞬息,他扑掠的身形突然硬生生折回——完全违反力道惯性的折回,青光流灿,那握剑他的汉子已经尖叫着摔出,摔跌的起点与终点之间,拖着遍地瘰疠的肠脏。 一条“七节鞭”呼啸临头,仇恨的剑尖不向敌人的身体攻击,只是突然以上磕的角度精确至极地撞击鞭头,于是“七节纲鞭”突然失去它的既定方向,似一条发了疯的毒蛇,反转疾射,尖锐的鞭头,便深深插进它主人的胸膛,强大的反撞之力,更将这位持鞭的主人碰跌五六步远。 狂吼着,两个体形魁梧的大汉不要命地冲上来,一个用双锤,一个使双匕首,轻重不同却同样是可置人于死地的同样家伙,泼风飘雪般卷到,仇恨身形旋飞,随着这陀螺似的转动,他的四周恍若滚乱——围剑轮——闪掣的、无差的,可以任意调整其刃齿长短的刀轮。 两柄匕首和两柄铜锤分成四个方向抛上了天,此外,还有一块决、一条条奇形怪忧的血肉,宛如被干百斤巨斧剁斩一般同时上场。 那可是些鲜嫩的,活生生的人肉啊! 一根齐眉棍便在此际奋力砸向仇恨剑轮欲收的一刹空隙里,仇恨背对着砸来的棍子,连人带剑幻为一抹经天的虹光,弹掠至五步外那个正待冲近的黄脸大汉跟前,红光略沾即起,黄脸大汉一对“手钩子”拼命挥戳,却次次戮空,只是眨眼的顷刻,这位仁兄猛的将身体扭曲,一头栽问地下,——求生的机会,在搏杀里往往是稍纵即逝的。 砸空的“齐眉棍”堪堪再度举起,执棍的人却骇然发觉仇恨已站在棍头之上,这人在惊恐中正不知是弃棍还是挥扬好,仇恨已贴着棍身似溜滑梯一样一溜而下,但见他身形着地,“金龙赤火剑”的刃锋也拔出了那人的胸口。 迟疑,乃是拼斗的过程里最大的致命伤——仇恨十分了解这个道理,可惜的是,他的对手尚未学及这一门经验,是谁说的来着?经验乃是血汗与生命的积累,有的人不幸,却只有承受一次教训的机会。 不似人声的啸叫出自那手执双斧的大汉口中,他贴地滚进,双斧就随着身体的滚动而翻飞起波光似的寒彩,仇恨眼神凝聚,卓立不动,在敌人接近之前须舆,他猝而横跃,一剑闪现,那名大汉贴地的身子蓦而上挺,又重重平躺下去,那一剑,正好穿透他的心脏,准确无比。 由人力挥动的物体,其连贯的间隙总有疏密,分的是个宽与窄,快及慢罢了,仇恨要求的便是这一点——他仅须寻找那一剑之薄的缝隙,他的对手实际上已给予他更多的破绽,以这位运斧的朋友功力来说,仇恨已胜任愉快到可以挑选下手的部位了……。 现在,狙击者只剩下一个人了——至少,露面攻击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是个干瘦焦黄的中年人,鼠眼兔唇,颧骨特别高耸,他满脸惊怖绝望之色站在那里,双手紧握着一柄生铁锏,眼下的肌肤抽搐得把眼都扯斜了。 仇恨注视着对方,他并没有悲悯或者不忍的感觉,他深深知道这一类的人,这是属于狠毒、刻薄、斩尽杀绝的一类,当他们在双手染血之时,他们或是为名利、为律令、为填恨,却不会有一丝半点的道义存在,其中也有一些自始至终,对个人的生死表现得似对别人的生死一般无动于衷,但有一些,待轮到自己面对死亡的辰光,便完全没有屠戮他人时那种狠劲了……。 眼前,似乎便是一个。 仇恨走近几步,冷漠地道:“朋友,你是在等待一个好时辰么?” 那人猛的一震,往后倒退,连嗓音都走了调,道:“你休想……想我向你屈服………我会……我会死拼到底……” 仇恨硬邦邦地道:“谁要你屈服?我又哪来这等耐心?对你这等三流无赖,最好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就是宰杀净尽。” 那人嘴唇在哆嗦,拿锏的双手在发抖,他近似于嚎般叫着:“姓仇的,你不用卖狂——你的好日子也不远了……今日我不论死活,总会有人找你算帐,向你讨还这笔血债……” 仇恨冷冷地道:“那是后事了,与你再也无关,朋友,你的伙伴们皆已上道先候,你,也就早请吧!” “格崩”一咬牙,那人也似豁出去了,他半声不响,朝前连抢三步,挥锏狠劈而来。 仇恨鄙夷地哼了哼,轻飘飘地倒移一尺,锏身便擦着他的左边挥空,那人吼喝如注,一脚暴跳,铣锏顺势横翻,动作倒也干净利落。 “金龙赤火剑”闪缩指顾,那人踢来的右脚齐踝斩脱,翻挥的铣锏也不分先后被磕截荡开,仇恨甚至不愿再多看对方一眼,剑锋反飞,那人已嗥叫着抚胸坐倒。 仇恨已经够慈悲了,以这人刚才那大开的门户来说,他原可以戳上对方三十余刀,但他只用了一刀——送人走向死亡,他喜欢采取简捷的方式。 现在,他回头走向三丈外的地方,他并未忘记寻找那个曾以“锁骨钉”暗算他的人。 尚未定近,他已废然止步,那里,一块上覆沙土杂草为掩蔽的薄木板已被移开至一穷,露出一个刚够人体蹲优的浅坑来,当然,这坑里已经没有人迹了。 不可否认的,那个以“锁骨钉”为暗器的人,手法相当高明老到,而且,他选逸的本领也可与他的暗器功力并为比美,都是一样的来去无踪,不见征兆。 仇恨向四周搜索了一阵,并无发现,他不禁有些懊恼地哺哺着:“你等着吧,锁骨钉,或早或晚,当我再遇见你时,你就会尝试到你自己暗器的滋味……” 望了路边及野地上十数具横七竖八的尸体,他咽了一口唾沫,挥拂去衣袍上的灰尘,然后,头也不回地向来路上走去。 走着,他估量,距离“石家寨”不会太远了,至多。十五六里吧?虽然是步行,这也是个很近的距离——如果不再出纰漏的话。 约莫向前走了两里多路,他看见了路边一片青翠馆子外面筑有一间瓦屋,瓦屋的前面,便正对着道路,而屋门是开敞着的。 这一路来的拆腾,也着实够累了,他便觉得唇干舌燥,口渴得紧,望着那间瓦屋,他在迟疑着是否需要前去讨碗水喝……。 就在这时,瓦屋的门内施施然走出一个提着小桶的人来,那人四十上下的年纪,白净清癯,五宫端正,穿着一件钉有补钉的玄色夹衫,乌黑的头发柬以布冠,衣着虽寒伦,但却透着几分儒雅的书卷气,似是个不如意的读书人。 仇恨与对方打了个照面,正在想算了,那人却望着仇恨一楞,神色之间显露着讶异迷惑,可是,却看得出颇具善意。 仇恨不似笑的冲着那人一笑,匆匆走了过去,他刚刚走出不远,已传来那人急促的呼叫声:“且请留步,这位兄台——” 仇恨站住了,回过身来,静静地道:“尊驾可是叫我?” 那位落拓书生的中年人连忙拱拱手,堆着笑道:“不敢,只是刚才在下眼见兄台憔悴倦意,且衣发之上似有火焦痕迹,正自讶异,兄台走过之后,又见兄台肩胛处渗有血迹,痕印宛然,仿佛受创在身,是以不揣冒昧,招呼兄台。有心要请兄台暂且于寒舍稍歇,喝杯淡茶,再由在下为兄台肩上之伤略作诊治……” 仇恨笑笑,道:“这敢情好,就怕陌路之交,太过于打扰。” 那人意态恳切地道:“兄台无须客气,四海之内皆为兄弟,尤其兄台似乃出外之人,或遭波折,吾辈乡里在此,聊尽绵薄,也是做人本份,哪里称得上扰!” 仇恨走了过来,道:“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人往旁一让,微微啥腰道:“此即寒舍,兄台请。” 仇恨不再推却,向前走近瓦屋之内,瓦屋是一明一暗两间,明间当然是间客厅,显然也是吃饭读书的地方——屋角置有一具内叠碗盘的竹橱,桌上摆有文屋四宝,以及一堆书册,陈设简单,但却清爽干净。 那人替仇恨拿过一把竹椅,又斟了一怀茶水端来,歉然道:“蜗居狭小简陋,倒是怠慢兄台了……” 仇恨笑道:“我不客气,尊驾就更不须客气了,得此所在稍做憩息,已是无上福泽,总比荒郊野地干耗着来得要强,再说,此时此境,又岂是挑拣享受的辰光?在我看来,虽不堂皇,却是令人感到清静幽雅呢!” 那人微喟道:“在下三代书香,一介寒士,除了略通文墨,稍识诗书,剩下就是明月在肩,两袖清风,若非祖上留下这点房地用产,生活都将难以维持,所谓清幽之趣,实乃孤寒之意,只是聊作解嘲罢了……” 读书之人着不得意,难免都有一肚子牢骚,仇恨不便在这个问题上深谈下去,他岔开话题道:“尚未请教尊姓大名?” 那人笑了,又拱着手道:“在下真是失礼——在下姓简,名朝明,简朝明便是在下。” 仇恨道:“我叫仇恨。” 简朝明在嘴里念了一遍,道:“仇兄不是本地人民吧?” 仇恨摇摇头,道:“不是。” 简朝明道:“仇兄尊府是住在——” 仇恨安详地道:“落籍扬州。” 简朝明“啊”了一声,道:“好地方,‘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玉树琼花,金粉之盛,远村秦淮,东南数百漕艘浮江而上,有十里长街及二十四桥之胜。‘晓超恁栏,六代青山却在眼。晚来把酒,二分明月正当头’。……扬州的景物太多了,实在是笔不胜书……” 仇恨道:“兄台对扬州景物,说来如数家珍,惜在下江湖草莽,未能领略其情趣。” 简朝明道:“仇兄太谦了,在下虽手无缚鸡之力,对江湖侠士,草莽群雄之冠,倒令在下钦羡慕名。” 仇恨道:“还是不要钦羡的好。简兄,江湖道乃是陷人坑,勾心斗角,波谲云诡,再加上无尽的血雨风腥,不绝的杀伐拼戮,能把人逼疯了,尤其是所谓‘侠土’、‘豪雄’之誉,更不易承当,在这个大染缸里,邪魔鬼祟的角儿来得更多!” 简朝明不解地道:“跨刀跃马,傲啸山林的辰光,该是如何慷慨豪壮,昂扬英发!那种气吞河岳,威武盖世的雄心,又该是如何至大至高!仇兄怎的却把江湖岁月说成这般可怕又可憎?” 仇恨舐舐唇,苦笑道:“不是其中人,不解其中事。简兄,隔行如隔山,只是我奉劝你一句话,老老实实的读你的书是最好不过,别做些不明究里的憧憬,否则你便上了自己的当了……” 简朝明笑笑道:“在下只是随意问问而已,即便在下憧憬江湖生涯,也仅于空想,在下已属于不惑之年,又如何从头开始,与人争强斗胜去?” 仇恨道:“生不为江湖中人,乃是最值得庆幸的事,简兄!” 简朝明问道:“对了,仇兄,你肩上之伤,可是与人较斗的结果?” 仇恨道:“不错。” 简朝明奇道:“那伤你之人,一定武功高强,比你更胜一筹了?” 与读书人谈技击之术,犹如南辕北辙,风马中不相及,要说也说不清楚,何况其中尚有着一段如此曲折复杂的隐情。仇恨甚至连伤了他的人乃是他数次饶命之人也懒得多讲,仅只淡谈笑道:“自然那人的功力更胜于我。” 简朝明似有遗憾地道:“可惜未有机缘容在下目睹这一场龙争虎斗,想来定是石破天惊,风云为之变色的了………” 当时的情况,纯属一面倒的速战速决,哪来的“石破天惊”、“风云变色”?仇恨暗叹这读过几天书的人幻想力之丰富,一边道:“江湖上结怨斗杀,最忌无关之人在旁窥视,这种情形,往往为窥视者带来无妄之灾,而流血搏命之事,也没有什么好看之处,实在犯不上找这等麻烦。” 简朝明讪讪一笑、道:“在下只是好奇………” 仇限想起什么似的,忙道:“记得简兄先前说过,要替我检视身上的创伤,筒兄想是曾习岐黄之术?” 简朝明拍拍自己脑门一下,笑道:“看在下这脑筋,竟把这等重大之事遗忘了——是的,在下对草药丹石之性略有研习,医道方面亦小有心得,只是不算高明,堪堪入门而已,但仇兄肩上外伤,想还能够医治。” 仇恨道:“如此,便有劳简兄了。” 简朝明道:“应该,应该。” 说着,他来到仇恨身后,轻轻将仇恨沾染着血迹痕印的领襟往后拉开,很自然的,仇恨的身形微微后仰,他的手,便伸撑在椅沿上,距离简朝明的小腹只有寸许远近。 查看了片刻,简朝明又绕了回来,低声道:“仇兄,你肩胛上的创伤,并不严重,只是损及皮肉,未曾波动筋骨,依在下看来似是被什么指形兵器所伤?” 仇恨笑笑,道:“就是彼人手指头插进肉里去的……” 简朝明模样似吃一惊,道:“什么?是被人手指所伤?” 仇恨道:“这不值得奇怪,指功练到了火候,透肌碎骨才只是小成,上乘者足可穿石贯铁,弹指毙故——幸好我遇上的这位没有练就此等上乘功夫。” 简朝明吁了口气,哺哺地道:“好厉害……真个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仇恨道:“简兄,我肩上的伤,你能治么?” 简朝明连忙点头,一叠声地道:“能,能,毫无问题。” 仇恨道:“尚请简兄即为诊治,我有要务在身,不克久留,一待简兄医治完妥,就得登程——” 简朝明道“何须如此急切?仇兄,萍水相逢,也是有缘,正该多做盘桓……” 仇恨道:“天长日久,自有再逢简兄之时,只待事了,便当专程来唔。” 简朝明无可奈何地道:“仇兄主意甚坚,出就只好如此了,且请稍坐,在下这便入内调理药物……” 等简朝明进入里间之后,仇恨才想起桌上的茶水尚未动过,他拿起杯子,刚往唇边凑近,又本能地停下,惊觉地用鼻子闻了闻——是茶水的气息,毫无异味,接着,他又瞥及一只小甲虫正爬于桌腿之下,他以手指沾起一滴茶液,俯身滴在甲虫头背上,只见那只小东西略一挣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爬走了。 仇恨不由暗暗笑起自己来——真是草木皆兵了,遇上什么事,什么人,竟都疑神疑鬼,如叫人家看在眼里,不以为自己发了疯才怪! 于是,他深深喝了一口茶,慢慢顺喉咽了下去,没错,茶质虽说未必见佳,却是道地的茶水。 片刻后,简朝明从里间走了出来,手中不但拿了好几样瓶瓶罐罐,还捧着半铜盆清水,另外,腋下尚夹有一卷干净的白布,真是叫满怀满抱了。 仇恨赶忙站起身来,帮着简朝明接过那盆清水,边过意不去地道:“实在太麻烦简兄了……” 简朝明放下一般物件,又用衣袖拭去额门上的细碎汗珠,笑道:“哪里话来,能有机缘为仇兄略尽棉力,也是在下的荣宠,只怕火候不到,难令仇兄满意。” 仇恨道:“不要紧,皮肉之伤,即使弄砸了,也只不过留下一块烂疤而已,简兄,你放开手施为吧!” 简朝明卷起衣油,十分慎重地道:“仇兄越不在意,在下越觉责任重大,且请仇兄坐好,我们这就开始。” 仇恨平静地道:“我这就准备好了。” 于是,简朝明就在仇恨后面为他先将领口褪敞,撕下一片白布,沾着清水,开始替仇恨洁净伤部。 水是冷冽的,简朝明的动作又十分轻柔,伤口虽受刺激,却有一种十分熨贴的感觉,仇恨双手撑在两膝上,微低着头,目光正好投在桌上那半铜盆的清水里。 铜盆里的清水稍微有些荡漾,浮现着细细的涟漪,一圈连着一圈,一波连着一波,以致把站在仇恨身后的简朝明面目也摇晃得有点模糊了。 简朝明低沉地问道:“痛么?仇兄。” 仇恨不在意地望着铜盆简朝明中的面影,一笑道:“不但不痛,还相当舒适,简兄,看来你的手法不差。” 简朝明轻声道:“先别夸得太早了,尚未到上药的辰光,待敷药包扎妥当之后,你若仍觉舒坦,那才是真正表示在下我的手法不差……” 仇恨把背脊梁挺直了些,仍然微低着头道:“我早已说过,这原本就是小伤,你尽管医,再痛也痛不到哪里去。” 一块用过了的沾着血污的白布,被抛到地下,简朝明又撕下一块新的,他将布浸透了水,再次细心为仇恨洗净创处,一面语声安详地道:“伤口内外沾附了不少灰沙秽物,必须先要洗涤干净才能上药,否则秽物裹在创处之内,不但不易收口,更会引起炎肿溃烂,仇兄受创之后,显见未曾注意到伤处的清洁……” 仇恨道:“当时满心气愤,只顾杀敌自保,哪有时间想到这上面去?况且我有生以来,受过大小创伤不知凡几,也从未当作一回事,久而久之,挨刀挨剐便习同自然,至于该要如何调理创处方为合宜,就更不在意了………。” 简朝明一边继续动作,和悦地道:“以后如果受伤遭创,仇兄可得记住了,匆使伤口渗入污物至为紧要,受伤之后,若能立刻清洗并加包扎,乃是最好不过,保持伤处的洁净,医治起来也将事半功倍,顺当得多,一旦有了肿溃的迹象,便较为麻烦,而且极易因此引起其他并发症候,那就大不上算了………” 耳中听着简朝明这些近似絮絮不休的唠叨,仇恨直觉得这位穷酸书生几乎是没话找话说了,他慢声回应着,视线无聊地又投向铜盆中的水面上,然而,在微漾起纹的水光反映里,他却惊愕的发现简朝明映在水中的面容竟然变得如此狰狞,如此凶恶,宛如一个刽子手在挥刀斩头之前的那种咬牙切齿模样。 心腔猛的收缩,仇恨还当是自己看花了眼,又在暗自琢磨,这会不会是一个施医者在诊疗工作之际所特有的习惯反应?人家一番善意,自己可闹不得笑话…… 晃荡的盆水使得简朝明映照水面的脸孔又变得迷离了,仇恨全身躯肌肉本能的紧绷,四肢百骸也立时贯注功道,有如一头弓背伏挫,随时蓄势扑跃的豹子——但他犹在压制自己的疑虑,犹在推敲自己的判断,他再次向铜盆中注视……。 他已经看不到盆水中简朝明的脸孔,可是,他却看到一双手,一只斜举着,扁平如刀状的手,手缘的肌肉铁青透黑,削锐宛似刃,而组合成那只手的肌肉也已不象是肌肉了,更似一片精钢,一片精铜铸造的手。 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刻,那只如刃的手业已举到了它足可发挥威力的角度,由这个角度到仇恨的颈项,其间只是一刹,而一刻便成千古恨。 就在这要命之前的瞬息,仇恨忽然向后转头,口中一边笑盈盈地道:“对了,筒兄,我想起一件事来………” 盆水中映现的那只斜举的手,急速收回,反伸向桌上那卷净布——这表示那只手乃有他矫饰的目的,简朝明的语调仍是那样亲切又温和,不乏半点异状,道:“别扭动——仇兄,你想起什么事,就这么坐着说便行……” 仇恨头在转,人也跟着站了起来,神态怡然地道:“我习惯面对着人说话,简兄,尤其这件事,更须面对面的讲才显得有意义………” 简朝明神态依旧一派安适,安适中流露着真挚,带着尔雅的涵养,他微微一笑道:“好吧,想这必是一桩颇饶趣味的事,且待你说完了,再继续我们疗伤的工作。” 心中不由又浮起一丝迷惘,一丝犹豫,一时间,仇恨甚至再度怀疑自己的视觉与意识的正确性来——那样狰狞的杀人脸,那只高举的杀人手,竟会是眼前这个人么?这个斯文、和善,诚挚又古道热肠的读书人? 人的形态与表情莫非真会转变得如此快速?人的心意同欲念也真会掩饰得如此完美!仅只俄顷,仅只一回头的须舆,一个人的形质居然也变成绝对迥异的第二个幻象? 但迷惘与犹豫只是一抹飘忽的烟雾,随即又被仇恨坚强的理智澄清了,他没有忘记那么恶毒的脸孔,更没有忘记那只斜举的手掌,他甚至明白在什么洋的情况下才会出现那样的掌形——这是一种特具“少阴力”修为的掌功,也有个残酷的名称“血刃手。” 显然,对方在这“血刃手”上的造诣已是极为深厚,能够做到聚散由心的地步,在瞬息间凝血肉之肌为刃锋,又可在刹那里消卸劲道恢复如常。 简朝明有些诧异地望着仇恨,道:“仇兄,你不是说想起一件事要告诉在下么?” 仇恨吸了口气,颔首道:“是的,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简朝明双手互捏,微微侧着脸孔,摆出一副极有兴趣并且等着聆听的表情:“在下洗耳静候着了……” 仇恨心中在叹息着,这真是个天才,无论对方的本领高低,只这深藏不露的一门功夫,业已可称得上“炉火纯青”了! 简朝明忽然笑道:“仇兄台的模样,似乎不便启齿?” 仇恨感喟地道:“确然如此。” 简朝阳恳切地道:“在下虽系一介寒士,无举无勇,无财无势,但生平最敬仰的就是豪雄之流,侠义之属,兄台外貌谦和优雅,内则刚毅英武,正乃在下倾心擎结之偶像,若有见效,尚请不吝直示,凡能之所及,无不应命。” 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巧饰深藏的人,看他说得多动听,表情多诚挚,简直完全跟方才那一刹间的影象扯不上关系,甚至挑剔不出一丝斗点的瑕疵来,他这时的神态,乃是何等的可亲可敬啊……。 破坏眼前这么一个美好融洽的影象,仇恨觉得是一种遗憾,更是一种歉疚,纵然这是虚伪的,是邪恶的,但却虚伪得何等至情至性,邪恶得何等慰贴亲切!一时间,他不禁兴起一抹帐失的感受在心头……。 简朝明似乎有些疑惑地道:“兄台?” 仇恨干咳一声,苦笑道:“嗯!” 简朝明忙道:“兄台待要示在下的事是……” 仇恨注视着对方,双眸的光彩极为柔和,语调也很平静:“我要告诉你的那件事,其实也是-个问题,这个问题,尚请简兄能以专于解答。” 简朝明笑了起来,道:“兄台言重了,但有所询,无不竭尽所知,详情奉告——” 仇恨缓缓地道:“我要请问简兄——你那‘血刃手’的掌上功夫乃是何时学成的?” 简朝明的表情先是一楞,然后又浮现着迷惘,迷惘中参杂着讶异,他象是完全不明所以的看看仇恨,一派茫然怔仲之色…… 仇恨也就这样注视简朝明,友善的、安详的,甚至带着点儿歉意地注视简朝明。 两人彼此互望着,逐渐的,简朝明的神色改变了,迷茫收却,怔忡消失,代之而起的神色业已泛现着阴鸷,流露着冷酷,更浮漾着一股不可言喻的凌露锐气——那落拓书生般的酸劲,穷秀才也似的倔态,那文绉绉的天真,暖柔柔的恳切,那和善,那诚挚,那古道热肠,顷刻之间,全幻为乌有。 简朝明神情的转变,好似换藏了一幅面具,而可怖又可悲的是,这却是同一个模子塑造的面具,眉目五官甚至肌肤毛孔完全相同,变了的只是那股气质,那股神韵,那种无形的掩饰。 一张脸可以代表两种相反的极致,可以现出七情的迥异,也能将一个人的心思的两端须臾互易,老天,这就是一个人的面孔。 唯一未变的,只是简朝明的腔调,仍是那么稳定平淡,彬彬有礼,道:“到底还是被你看出来了,仇恨。” 仇恨惋叹地道:“你怎么不否认?我宁愿你否认。” 简朝明低沉地道:“在你这样一个进退有据,实事求是的精明人物之前,否认一桩业已经由你肯定了的真相,乃是愚蠢与幼稚的,你不会无的放矢或仅凭臆测,当你揭露了某一件事,想你必定有不可推翻的实证了………” 他顿了顿,又道:“何况,你甚至点明了我的‘血刃手’武功!” 仇恨强笑道:“我很抱歉,你可能不相信,我是真的很抱歉……” 简朝明沉声道:“我相信,但你并非为了我,而是为了我刚才所扮演的那个形象。” 仇恨道:“至少,表面上没有变……” 简朝明摇摇头,道:“你也明白,这没有用,我心头并不象表面上这样对你友善,相反的,我一直在伺机将你格杀,不幸的是,伪装的我未能妥善掩饰使实际的我………” 仇恨道:“从我进门开始,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是真欣赏你,你的扮演十分杰出,甚至到现在在你暴露了本来面目之后,我仍对你有着惋惜,觉得遗憾。如果你是一个表里一致的人,正似你说的那样,该有多好!” 简朝明目光黯然了一刹,喃喃地道“可惜我不是……” 仇恨道:“你的真名就叫简朝明么?” 简朝明苦涩地一笑,道:“不错,是我的真名。”。 仇恨略微思索了片刻,疑惑道:“奇怪,在我的脑子里,竟找不出一个叫‘简朝明’的人来——看你的情形,不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角色,更不会是初出道的新手,以你的老到经验而言,该是一位颇负声誉的杰出人物才对……” 简朝明叹息一声,道:“我已有十七年不用本名了,说我是简朝明,你不会知道,但是,提起‘皮肉刀子’来,大概你多少有个耳闻……” 仇恨上下打量着简朝明,有些意外地道:“‘皮肉刀子’?简朝明,你就是十七年前在‘大峪关’和虎头帮老大雷泰争夺一个青楼名妓而宰杀了雷泰的那个‘皮肉刀子’?” 简朝明沉重地道:“你也知道那件事?” 仇恨道:“当你我还在武当山作为道士,你这场风波只是听师门长辈谈及,后来,听说‘虎头帮’聚集全帮徒众开堂,歃血明誓,要找着你凌迟碎剐,为他们老大报仇……” 简朝明沙哑地道:“不错,那就是我十七年前为什么隐姓埋名的原因,我不用本名,更绝口不提‘皮肉刀子’四个字,我甚至尽量减少在外面露脸的时间——” 仇恨道:“你就这样含糊‘虎头帮’?” 简朝明低缓的道:“种因并非在‘含糊’这两个字眼止,‘虎头帮’当年声势颇盛,好手甚众,我不在乎单挑独斗,却犯不上被他们群攻围杀,而他们成党成伙,蜂涌来去,如若遭遇,断不会以一对一,我那时还算年轻,认为不值为此豁命。另外,争一个风尘女子而闯下这等大祸,掀起漫天风波,终究是桩无颜之事,我不免在灰心和悔怨的情况下自我约束,江湖一干较葛,也就甚少涉入了。” 仇恨笑笑,道:“但眼下你老兄又抛头露面啦,而东山一起,竟是冲着我姓仇的来………” 简朝明语韵悲凉地道:“这是情非得已,无可推托之事。仇恨,你也应该看得出,你虽然是后起之秀,我并本小觑于你,否则,我不会采取这样有欠光明的手段……” 仇恨道:“你倒很实在,很坦率,不过,以你的功夫而言,大可不必如此慎重,明枪对阵,我们彼此也有得热闹,鹿死谁手,只怕未可断言。” 简朝明喟叹道:“多谢高抬,但我素有自知之明,不敢托大,我见识过你的武功,因此很清楚你的身手,也曾做过衡量,再三研讨,认为若须求胜,还是施用计取较有把握……” 仇恨吁了口气,道:“你在这里等我很久了么?” 简朝明道:“从你自‘蓝湖’出发开始,你的行动便一直在他们监视之下,沿途传报,我也便在此处一直相候……原先,我还希望不必轮到由我上场……” 仇恨道:“如此说来,你和他们是一伙……” 简朝明脸上表情有些复杂,哺哺地道:“不是一伙………但也可以说是一伙………” 仇恨忽然微笑道:“我明知乃是多此一问,却仍不免要多此一问……简朝明,‘他们’可是‘百毒门’?” 简朝明双颊的肌肉中动了一下,道:“你说对了!” 仇恨和悦地道,“‘百毒门’对于控制掌握的手段十分在行,竟能把所利用的人逼得一个一个自甘效死……简朝明,你是预服了毒药,做过死亡承诺,还是为财宁可舍身效命?” 简朝明阴晦地道:“都不是,我与‘百毒门’另有着渊源。” 仇恨“哦”了一声,道:“想来,你与‘百毒门’之间这一段‘渊源’,也是不可说的了?” 简朝明咽了口唾沫,艰辛地道:“是的,也不可说……” 仇恨轻轻搓动着双手,道:“简朝明,和你共处在这样的立场与环境里,真叫憾然,如果我们不必敌对,该是一桩如何愉快的事!” 简朝明似乎颇为痛苦地道:“这是不可能的了,我对‘百毒门’必须有个交代——无论成功或失败,都得有所交代,我无法容自己,或容你全身而退……”。 仇恨大声道:“简朝明,不管你和‘百毒门’有着什么渊源,这渊源竟能使你桔梗自己的意愿观念,死心塌地的为他们做栖牲工具。” 简朝明双须肌肉抽搐,暗哑地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仇恨重重地道:“我是不明白,但愿我能够明白!” 简朝明退后一步,深深地呼吸着,道:“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仇恨,请告诉我,你是如何查觉我的意图的?你发现什么破绽?什么时候看出我具有‘血刃手’的功夫?” 仇恨朝桌上铜制脸盆一指,道:“看见了?桌上的铜盆,盆中有水,你虽站在我的背后,但你的一举一动,却俱皆反映于盆水之中,当然影像并不够清晰,但足可辩识你形诸于外的企图。” 简朝明呆呆地望着桌上的铜盆,喃喃自责,道:“该死……真该死,严密策划了这么久的一件行动,竟然败坏在如此一桩小事上……那铜盆………那铜盆……” 仇恨静静地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一失之间,不只是人为的疏忽,更有冥冥中的天意以及因果的循回。简朝明,‘为山从仍,巧亏一篑’这一箦之微,往往早已注定。想想吧,害人之心岂可有?” 简朝明叹息道:“这也是机运………本来第一次在你背后替你查看伤势的时候,便可下手,但无巧不巧,你的双手斜撑椅沿,右手距我小腹只有一寸,我知道你是无意而为,可是我自忖若然发难,恐将不易在这近距离中幸免于难,因为我深信你的功力,因此我才等那第二次机会,虽然等到了,却又被那水盆搞砸了……” 仇恨道:“所以我才说,冥冥中自有天意,简朝明,天意已现,莫非你还要体验那因果的循环?” 简朝明咬着牙道:“我无可选择。” 仇恨哼了哼,道:“又是‘无可选择’,你们这一拨一拨的代罪羔羊、牺牲工具,就只会咬定这同一句话。” 简朝明阴郁地道:“这是事实,我,或者他们每一个人,都必须面对这既定既成的事实!” 仇恨冷锐地道:“甚且不论是非,不分黑白的便双手奉献上自己的生命?” 简朝明双目中,透视着一丝悲哀的无奈,他带着那种殉道者所共有的执着与坚定的神韵道:“他们之对你这样做,是有道理的。江湖恩怨,利害在先,至于是非黑白,往往便各执一词了……” 仇恨冷漠地一笑,道:“好个‘各执一词’!” 简朝明低徐地道:“仇恨,时辰业已不早,他们彼此之间,是难以获得协调的了,你或我,总得有一个上路,我看,我们不必另挑地方,就以这里为上路的起点吧……” 仇恨道:“你认定非要如此么?” 简朝明的神情,在幽寂里泛着凄厉,他口唇痉挛了几次,显然是在勉强着自己:“我认定要如此了。” 仇恨尖削地道:“在你们那一拨,同路人的横死之后,在你们那一次次的阴谋失败之后,你仍要不自量力地在鬼门关上去闯,去充数?” 简朝明两边的“太阳穴”在急速跳动着,似乎被激起了亢烈的斗志。道:“仇恨,我未必非你之敌!” 仇恨酷寒地一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有胜我的把握,为何不敢明枪上阵,而偏采取那种有欠光明的手段?” 简朝明双目闪动着赤焰般的红光,他暴厉地道:“那是当一个人在能以选择的情形下方才使用的法子。现在,你已迫我到了无可回转的余地。仇恨,是好是歹,我与你拼搏到底!” 仇恨的两手左右伸开,姿势活象要搂抱对方,道:“罢了,简朝明,你来吧,看看你与先前那些不幸的死人有什么不同的结果!” 于是,简朝明的双掌便宛若倏然幻映成两串飞刃,那么不可思议的在刹那间激射向仇恨的头脸部分,来势凌厉而诡异。 那张方才仇恨坐过的竹椅,便在他足尖倏挑之下横栏向前,立时有急速的“喀嚓”之声响起,仿佛无数快刀斩劈竹椅,瞬息间那张竹椅便已四分五裂,散碎分扬。 “金龙赤火剑”便自斜边的角度,带起了十六道冷芒,暴穿向简朝明。 简朝明身形凌空,翩船的掌影交织而落,掌沿割开空气,发出“嗤嗤”的刺耳响声,仇恨忽然卓立不动,剑弹刃闪,一点点的莹星,-抹抹的流虹,便如此准确又强劲地撞刺于漫天的掌影—— 玄色的夹衫蓬张,简朝明却宛似金蝉脱壳般以一身紧扎的紫绸箭衣侧穿而去,两掌分挥合拢;打旋的掌锋就象狂风暴雨般罩落。 仇恨微“噫”一声,双脚飞错,人已到了门口,而翻腾的掌影尚在那边凝形未散。简朝明的实体己如鬼魅般到了仇恨头顶,掌斜如刀,兜顶劈下。 仇恨扑地侧身,往外撑射,简朝明如影随形的双掌立时跟着偏移,距离毫不拉长。 “金龙赤火剑”就在此刻随着仇恨扑地一刹,转而上扬,于是,简朝明半侧身躯,同时加速下击之力。 明明刚才“金龙赤火剑”的光虹飞现,明明看见锋刃的映耀,但是,简朝明下扑之势业已接近仇恨的时候,他却骇然发现“金龙赤火剑”竟神鬼莫测的出自仇恨手中,一如“金龙赤火剑”本来便在仇恨掌握。 青寒透亮的刃身似在对着他冷笑,对着他眨眼。简朝明狂吼半声,振臂拧腰,意图躲避,然而,却来不及了。 简朝明横身撞向那方木桌之上,一声“哗啦啦”的震响起处,整张木桌破碎四周,还带着那赤淋淋的,热呼呼的蓬蓬鲜血。 第二十九章 站在门口,仇恨静静地注视着简朝明,他形态之间,冷凝平淡如昔,宛如他所看的只是一幅任何时间都可看到的寻常景象一样。 简朝明仰卧在地,胸前、背后是十二道血肉翻卷的伤口,十二道伤口,很平均的前后各印上六道,赤脂白肌,相对辉映。 当然很痛苦,但是,简朝明没有死,这些伤都不是致命的部位。 仇恨低沉地道:“你的掌上功夫不弱,三招之内能够逼我退身的对手并不太多,只此一端,你已足堪自慰了。” 简朝明搀扎着,喘着气道:“告诉我……仇恨……你……你……一共……有几把……‘金龙赤火剑’?” 仇恨被他问得一楞,但随着恍然,安详地道:“原本便是一把剑,你应该知道,我对双剑的使用并不习惯。” 简朝明痛苦又迷惑地道:“但是……但是……” 仇恨道:“但是,你却几乎在同一个时刻里看到了两支剑出现,是么?” 简朝明压制住自己的呻吟,竭力支撑着坐起,喘息着道:“我………我很清楚……很消楚的看到了两柄剑,一柄对面飞刺而来……一柄………另一柄却在你手中……两支剑,在同-时间……却出现在两个方向……” 仇恨轻轻地道:“不错,但那却是你遭到光影及速势的欺骗,飞刺向你的一剑,只是一抹幻象,幻象乃是完整的,你双瞳嵌入的影像便受到下意识的认定,从而产生错觉,以为那是剑的实体,而剑的实体仍在我的手中。” 简朝明摇摇头,咬着牙道:“分明是两把剑……” 仇恨淡淡一笑,道:“我不怪你,在这一招剑法中受创的人大多如此认定,他们和你一样,皆不相信我只有一支剑,现在这不是问题的症结,问题的症结只在胜负!” 他顿了顿,又道:“我再明白地告诉你,这招叫‘傍花拂柳’,是‘武林帖’中‘红拂女’这位前辈创研的秘技。” 简朝明呼吸粗浊地嘶叫道:“仇恨,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 仇恨道:“问得好,简朝明,私下说,我欣赏你伪装的另一方面,不忍诛你性命,公开地讲,我要你活着带张嘴回去告诉‘百毒门’的人,告诉他们我仇恨并非易于受制之辈,姓仇的这柄剑已闯过了太多的生命界,阴阳界,仍不在乎继续闯下去。他们要阴谋加害我,姓仇的为力图谋取生命的安全,只有将他们一一扑杀!” 简朝明全身亏震,道:“你,你真的要如此顽冥不悟地蛮干?” 仇恨冷森地道:“我原本在讨回‘镇远镖局’的失镖之后,就要打道回府,过我逍遥自在的日子,享受妻儿绕膝的合家乐。是他们不肯罢手,对我耍阴险。如今,我便誓死不渝的跟他们周旋到底!” 简朝明满头的汗,浑身的血,他不停地在抽搐着,哑着声道:“他们不会放过你……仇恨,当我活着回去之后……当他们知道了你的目的……他们更不会放过你……” 仇恨深沉又坚定地道:“叫他们来吧!告诉他们,我姓仇的决心相他们周旋到底!” 简朝明伸着血污的右手,指着仇恨,嗓门中响着“呼噜呼噜”的痰音:“你要识时务………仇恨,懂么?识时务……你任是再强……也斗不过他们……他们……人多势大……已经……已经成了气候……” 仇恨生硬地道:“我出道以来,遇见许许多多成了气候的对手,也扳倒过许多成了气候的对手,他们人多势大并不为虑,怕的是自己先丧了锐气,先灭了天良。” 简朝明抖了抖,道:“我这是指点你一条生路——” 仇恨微笑道:“盛情心领了。简朝明,奈何我与你一样‘无可选择’!” 简朝明嘶厉地道:“你为什么不走?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你大可一走了之……带着你的妻儿……海阔天空,任飞任跃……你为什么非要淌这弯深水不可?为什么?” 仇恨缓缓道:“为了忠义之道,为了武林一点正气,简朝明。” 简朝明垂下头,又猛地抬起,嗔目道:“你会后悔的,姓仇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仇恨叹息着道:“生死并非悔恨的成因,简朝明,不忠不义才是。” 简朝明嘴巴吸合着,显然已快到再竭而衰的地步。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汗融着血淌温了地下一大滩:“恩仇之外………仇恨……你对我有超生之德………听我的劝,不要固执………否则……你会加速丧了你的亲人……加速葬送了你自己……” 仇恨凛冽说说道:“我问你,简朝明,如果我撒手不管,置身事外,他们是否就会放过我要维护的人,就会放过我?其结果可有两样?” 简朝明略一迟疑,提着气道:“大势已成……他们决不会放弃既定与多时的努力……但……如果你愿置身事外,我或者可以替你尽点心意……或者可以……” 仇恨酷厉地一笑,道:“不必费神了,简朝明,我早知无论如何,都不能打消他们的意愿与企图,那种卑鄙的、贪婪的、阴毒的、丧心病狂的意愿和企图,所以,让他们来吧!姓仇的热血一腔,宝剑一口,和他们誓不两立!” 简朝明不禁被仇恨那豪壮又狠烈的气势所摄,他艰辛地道:“你………这是何苦?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仇恨重重地道:“简朝明,你对那些豺狼虎豹如此死心塌地,又是为了什么原故?” 简朝明窒了窒,道:“我……我不能说……” 仇恨恶狠狠地道:“但你心里有数,是么?你自己心里有数!” 简朝明喃喃地道:“至少,在我的格与份上,是没有错的……” 仇恨的语气显得萧索低沉了:“你,简朝明,已经落在一面网里,这个网或是由情义,或是由恩泽,或是由亲谊等等编织而成,使你不得不裹身以束缚,但是,你受到这面网的罩陷之前,有一桩最重要的决则,乃是考虑挣脱与否的首要条件——你要做的是正确的么?你要帮的是该帮的么?” 简朝明脸色灰白,双目黯涩,嘴唇蠕了半晌,却没有回答一个字。 仇恨又冷喝道:“不久的将来,可能我们还会有幸相会,那时,希望你已多少想说的一点,否则,你也无须顾虑到今天的这段情份,该怎么办悉随尊意,自然,我也会有我的打算!” 说着,他不管简朝明反应如何,一把将他提过来,撕掉他玄色突衫,就刚才取来的瓶瓶罐罐中,替他洗净伤口,敷好了药,才转回身去大步离开。 他何尝不明白?扭转一项事实很难,扭转一个人的心向,就更难了。 就在这时候,想不到屋子就在这一刻起了火。 这火起得好怪,仇恨二人只听到屋外“轰”然一响,整间屋子便已被火势包围了,吞吐卷扬的火舌,将大门及所有的窗口皆封锁了。 简朝明本能的惊呼一声,又立即停止,变得十分漠然地注视着窗外熊熊的火焰。 仇恨看着他,冷淡地道:“简朝明,现在你该尝到鸟尽弓藏的滋味了吧?” 简朝明心头一震,疾喝道:“仇恨,他们终于向你下毒手了,快冲出去!” 仇恨望着他:“你呢?” 简朝明道:“别管我了,我已受了伤,火势又这么大,怎么冲出去?” 仇恨疾声道:“你跟着我冲!” 喝声中,伸手抓起那张桌子,疾向大门外扔去! “呼”的一声,诺大的桌面疾飞出大门外,夹带着一般风势,硬是将封着门口的火势冲击得“呼”地向大门两旁飞卷开去,冲出一条火路来。 “冲!”仇恨几乎是在扔出桌子的刹那,左手一夹简朝明紧接着疾冲出去,同时右掌远足了功劲猛劈,一股浑厚的罡风有如排山倒海般猛涌向大门口,涌击得大门两边倒卷的火势“呼呼呼”地倒卷开去。 但一阵急骤如暴雨的“笃笃”声,也就在这刹那密集响起,仇恨脸色骤变的同时,单臂猛振之下电射而起,千百支怒矢闪着寒光自他脚底掠过,他人在半空一斜,已那么不可思议地飞掠而到,看看尚隔有寻丈,竟在眨眼间隐入了一个最近的丘陵之后。 他将简朝明匿妥之后,足尖一点陵顶,身形陡地一拔,右手一抄,抄住了院子外面那棵大树上的一根丫枝。 “嗤嗤嗤”疾响中,数点晶芒自那棵树后疾射出来,从他的脚下掠过! 仇恨的身形在空中一个转折,身形向下急坠间,那里站着五色劲装大汉,齐齐吼喝一声,撇开两边五柄锋利的马刀兜头便砍,仇恨看也不看一眼,在那五柄马刀刚刚举起的时候,那闪亮的剑刃有如噬人的蛇口般,自树身侧面绕过,两个人头已直弹而起,双腿微弯突闪,另外三位仁兄也一路惨叫着倒了下去。而仇恨却借着这弹腿之力,暴扑向另一棵树后。 藏在树后发射暗器的另一个家伙,灰衣蒙面,只是他的衣着别于那些弩箭手。身穿一件宽大的罩袍,涨鼓鼓的,可能身上暗藏不少暗器。瞧他的情形,很可能是一位暗器大行家。 只是,他却梦想不到仇恨的攻击来得这么快,而且施展攻击的兵器这般神奇,居然可以绕过树干飞噬过来,令他大出意外。而事实上,他的双手早已扣满了暗器,还准备从树盾闪出来,向仇恨打出暗器。 可是,仇恨这次出手得这样快,等到他惊觉时,根本已无法闪避,结果,他的头侧上被那飞噬过来的剑刃狠狠地噬了一口。那寒芒似的剑尖直扎入他的脖颈内,他惊得只来得发出半声短促的惨叫,上身一晃,斜跌开去的刹那,一击得手的仇恨手腕一振,往回一抽,直噬入那家伙颈脖上的剑刃往回一带,那家伙被那一抽之力,带得身子往斜里一倾,颈侧那个血洞血泉狂喷,身形软倒在地上,登时了帐。 仇恨此时在空中,回旋数折,长啸一声,众人只见一道游龙似的白光一闪,已有三名黑衣人洞胸倒地而死,连叫都未及了。 此刻,突然有人惊叫一声:“大家注意,这是‘千手闪’!”语声未注,又跟着两声惨号,又有两名黑衣人殒命! 满天的鲜血乱喷洒,在这些殷红的液体尚未在人们的瞳孔中凝形,仇恨已如一头鹰隼般直扑向一位红脸大汉立身之处。 红脸大汉厉吼一声,金背砍山刀以无比劲力向仇恨全身卷去。 仇恨一声长笑,剑光如电,一出手就是八、九剑夹着丝丝破空剑气,向红脸大汉刺来。红脸大汉只觉白光一闪,敌人剑势已指向自己全身十二大穴,他不由心胆俱寒,急忙奋力后撤,但胸衣已被划破一大片,虽未伤着皮肉,已吓得冷汗涔涔。 红脸大汉此时大喝一声道:“并肩子上啊,先剁掉这小子!” 他身侧突然响起一声回响,一个手执长矛的大汉高举手中长矛挥动,于是,立刻有四个黑衣大汉走了出来,而四人刚待往上围攻的同时,又宛如骤然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骇然向后撤退。 仇恨岳立如山,他定定地立在一个土丘之上,缓缓地朝对方这四位兄台一打量,目光冷锐似刀。 四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中间一个生着一对招风耳的角色,稍稍往前挪了挪身子,语声紧张而干涩地道:“仇恨,你,你斗不过我们的!” 仇恨平静而冷漠地道:“我想,你们心中也该有数。” 那双招风耳不自觉动了动,这位仁兄瞪大了眼,古怪地道:“姓仇的,今夜让你尝尝多管闲事的滋味,看看‘百毒门’是不是可以随便招惹的!” 沈恨目光一闪,道:“我,也想让你们试试我的‘金龙赤火剑’是否锐利!” 四个黑衣人同时一震,面色大变,却都不自觉地倒退了一大步! 仇恨冷冷地道:“在金陵,你们那么多的好手都不能阻我分毫,现在,我奉劝四位也个要愚蠢得做那螳螂挡车的傻事!” 招风耳脸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他硬着头皮,提着胆子道:“仇恨……你……你如今意欲何为?” 仇恨哼了一声,道:“很简单,请你回到你们原来的地方去!” 仇恨眼珠子一转,又道:“或者你们不愿意就此回去,那么,我很抱歉,只好由我代劳送各位一程了。” 招风耳心腔狂跳着,他畏缩地道:“但……但你只有一个人……事情只怕不会如你想的这么简单………” 仇恨冷冷地道:“如此,情势将迫使我们证实一番。” 站在仇恨身后的一个瘦高条忽然咬咬牙,慢慢的,悄悄的往前移近了一步,仇恨缓缓地向前躬身,那样子,象是在朝对面的招风耳行礼。 招风耳正感到有些愕然,一抹强烈的金芒碎而耀亮了他的眼睛,当他瞳仁尚未及时适应金芒映起后的景象时,一蓬鲜血已蓦然溅飞,“呛啷”一声金属断响中夹杂着一阵令人汗气悚然的哀号,于是,招风耳忽的拼命后跃,等他站定了脚,眼睛看清了当前的情形,却又几乎一下子昏了过去。 眼前——那原先站在仇恨身后的黑衣人已然身首异处,顿飞抛在土堆下面约三丈之处,那具无头的尸体呈大字形张着,手中的一条“虎头鞭”断为两截压在他自己的身上。现在,仇恨的金龙赤火剑又正自他左侧的一个黑衣人胸口拔出,这名黑衣人,正怪异的,缓缓的向前跪倒,然后,又沉重的俯扑于地! 右边的那位仁兄早已惊僵了,他的“虎头鞭”半举,双目圆睁,嘴巴大张,全身的肌肉似在刹那间凝硬,以致使他就保持着现在这个架势呆在那里,形态显得极其古怪与可笑。 但是,招风耳却早就笑不出来了,他比他那位吓僵了的伙伴强不到哪里去,这时,他脑子里一片混乱,除了想逃命,简直就没有别的念头了。 仇恨目光注视着剑刃上的血滴正凝成一线轻轻溜滚而下,仿佛方才发生的事情相他毫无关连,他平和地道:“很快,是么?” 他顿了顿,又道:“以技搏命,就是在这一个‘快’字上。” 突地扬起一声狼嗥似的号叫,招风耳神色恐怖,面容扭曲的狂吼起来:“来人哪……快来人哪………我们吃亏了,柴老二和柴老四全栽了,惨啊……惨啊……” 仇恨猝然单膝平曲,金龙亦火剑右旋倏斜,右面,那个惊悟之下拔腿想胞的黑衣人,已悲叫着顺着斜坡滚了下去,每在身体翻滚之间,地下俱皆印上一滩股红的,浓碉的血迹。 似一根钢经拔了一个尖音忽而中断,余音尚袅袅未散,招风耳已一下子呆了,他大张着嘴,但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仇恨淡淡地说道:“江湖男儿,不该畏死如此,朋友,你太为‘百毒门’丢人!” 招风耳蓦地打了一个寒噤,退了一步,浑身抖索:“你……你……你……你有种的……便不要吃我们这些二三流角色,你可以找我们的好手去斗,你胜了我们………也不为你增加多少光彩……” 仇恨轻轻一笑,道:“并非我找你们,而是你们来寻我,是么?” 仇恨双目闪着森冷的光芒,又低沉地道:“而且,如今你不能任由我直冲直进,这是你们的职责,但你又不敢阻我,因你爱惜生命,知道你非我之敌,你不能失职,亦不被阻我,这,对你很困难,如你阻气不够,唔,那就更难了。” 招风耳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着,面色惨白,他颤抖的以眼角左右瞟视,形色焦急而凄惶…… 仇恨忽然冷冷的,低声道:“朋友,你出手!” 招风耳方始一愣,金芒倏掠,他身体猛然一个旋转,再也站不稳的一跤横摔地下,右胛自肩至腕,整整被划开了一条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仇恨俯视着他,平缓地道:“这是一个最好的方法,你不必死,也不用失职,我留着你的生命,可以有一段很长久的时间去回忆今天这一刹的感受……本来,你们四个人的功夫并不太差,你们仍有可能与我搏斗几个回合,只是,你们的勇气太差了,这,使得你们一败涂地,而且,极不光彩……” 留下声轻轻的喟叹,仇恨倏然掠过招风耳的身边走了过去,象一片流云。前面,五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人成为一排,盆膝坐在地上,面对着仇恨,神态沉静中透露出无比阴鸳,五双眸子全是精芒四射,尖锐而深刻地注视着仇恨,那模样,似是他们已往此等候仇恨多时了。 冷冷地单立着,半晌,仇恨踏进了一步,他低沉地道:“看这情形,各位已静候在下多时了?” 五个青衫人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中间坐着的一个轻轻扬起那双斜入鬓的剑眉,平淡地道:“方才你刺杀‘虎鞭四勇’的手法极为高明,不愧是使剑的能手。” 仇恨生硬地接道:“你是客气了,朋友!” 这人那双棱棱有威的眉毛又是一扬,道:“我不喜欢你,尤其不喜欢你这口称朋友而又心怀叵测的伪善形态,‘虎鞭四勇’的这笔帐,将在这里由我们代为索回。” 仇恨微带轻蔑地道:“你们既已看见方才的事情,为何当时不上去为那四人助拳,其实,上面比这里更适合一展身手。” 坐在中间的那人木然望着仇恨,冷沉地道:“为什么要上去,为什么我们需要仰承你的意图?” 仇恨慢慢侧身,有些不屑地道:“我想,我们双方都知道,如今并不是动口舌、讲道理的时候,只有用血肉才能洗清我们彼此间的误解,或是仇怨。” 那人毫不考虑地点点头,削薄的嘴唇残忍地一挑,道:“说得是,而我们‘一极派’也早想会会你这武林帖的得主,大震伸威的英雄了!” “一极派?”仇恨语气转为严厉地道:“你们是一群落井下石无耻的匪类,只会跟在别人尾巴后面摇旗呐喊,连助纣为虐的身份都够不上。” 他目光一冷,又道:“现在正好,容我姓仇的教你们如何在江湖称雄,如何光明正大地与人当面交手,而不是鬼祟地暗袭。” 那青衫人缓缓站起,深沉的道:“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听过有人在我们‘伏煞五君’面前如此嚣张了,你,不错,不管你是多么无知,但你却有勇气。” 仇恨脑子里极快一闪,却想不起这“伏煞五君”是五个什么样的人物,他微微一扬披在头上的头巾,淡淡地道:“很抱歉,如今又使你们亲身体受,而且,五位一个不漏,现在,你们五位打算如何出这一口怨气呢?” 这生着一双剑眉的中年人大袖一挥,轻描淡写地道:“你应该心中有数,嗯?” 就在这个“嗯”字还留着一丝儿袅袅的余音时,中年人的大袖中已有一抹冷电似的寒芒猝然吞吐而来。 原地不动,仇恨右腕倏扬,金流突泻,“当”的一声金属震响,那股寒芒又在伸缩之间同时连刺他十二个部位。 套句老词儿:“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仇恨甫始与敌交手,便已心头一跳,他本身功力深厚,同样的对具有高明身手的人也有着认识,对方在出招之下,他已认出这竟是武林中早已失传百年的“袖中剑”法! “袖中剑”乃是当年“红马堂”的第一绝技,“红马堂”是百年前一个声势庞大的黑道组织,曾经囊括了南七省所有的无本买卖,这“袖中剑”法,便属“红马堂”大当家“银疤”古飞扬的压箱底本领。 仇恨晓得,擅使“袖中剑”法者,其双臂至指尖的肌肉已练到如意随心,运转自如的地步了,可以用臂部的筋络使十指任意伸曲,或拍至倒缠,或倒贴于背,或突然进伸,或忽而暴缩,奇妙无比。更令人忧虑者,是用此剑的人,皆有着一柄长只两尺,吹毛截铁的短剑,这种剑,又大多淬有剧毒,不是见血封喉,便属子不见午。 当那藏在袍袖中的一柄短剑幻化为十二道冷芒刺来,仇恨的金龙赤火剑也划破空气,带起一片金色的圆弧倒斩而上,双方一触即收,紧跟着又是电光石火般快攻快杀,眨眼间已展至了十七招! 青衫人冷淡地一笑,抱袖飞舞,银光闪闪,他微微侧首,道:“雅轩,时辰到了。” 随着他的语声,一柄长剑已斜刺而来,看似缓慢,实则其快无比,仿佛甫见剑芒,剑刃已至身边! 仇恨猛然半蹲,金龙赤火剑一颤一弹,以剑尖的一点旋跳截击,“当”然震响,已准确无比地将对方长剑荡出三尺。 青衣人一声不响,直进中宫,袍袖飞舞下短剑刺戮跃闪,快捷如风。仇恨身形纵横,金龙赤火剑“刷刷”锐响,在一条条、一溜溜、一股股金芒交织之下,同时与两位一极派的高手缠斗得难分难解。 双方一交手,似乎方圆数丈的空间已全被刀光剑芒所布涌,每一寸空间都旋转着呼啸,充塞着锋利,闪耀着异彩,是那么动人心魄,那么窒人呼吸…… 有些微的汗渍渗自两位青衫人的鬓角,他们沉重的面孔也起了一丝变化,那显然是惊异、不安,以及焦虑的组合。于是,那擅长“袖中剑”的中年人击出十九剑之后,微带急促地低呼:“贾言、田琪,你们也来领教‘飞流九剑’的绝活儿吧!” 那柄长剑闪泛着寒光,以惊人的快速交叉劈到,然而,就在那两柄利剑的来势隔着他们的目标尚有尺许,金龙赤火剑的刃锋已猛然而飞快地将两柄长剑磕飞于侧,时间、部位、手劲,都是拿捏得如此出人意料的准确与奇异,以致当那两位使剑的高手方始察觉,已经来不及回避。 在“叮当”的交击声里,仇恨狂笑一声道:“只剩下一位了,朋友,你好意思闲着?” 现在,孤伶伶盘膝坐在地上的那个青衫人,年纪似乎比他这四位同伴都来得较轻,他有一张五官鲜明而突出的面孔,线条明晰,肌肉紧绷,予人的第一个印象,便是猛厉与倔强! 他没有站起来,望着翻飞的人影,生硬地道:“大哥,可要我来?” 使“袖中剑”的青衫人快得有些狼狈地让过了仇恨的三剑,强压着喘息的窒迫,道:“小五,你就照他的意思做吧!” 仇恨正想开口再接上一句,倏地一抹银彩,已泻地水银般贴地卷至,那份快、那份狠、那份无声无息,简直就不用再提了。 于是,仇恨的金龙赤火剑飞扬而起,再度容纳这位新的对手,同时,他也明白,这是一位功力不下于那位使“袖中剑”的青衫人的强硬对手。 仇恨以一己之力,独斗这五个“一极派”的高手,他的感觉是沉重而艰辛的,这五个人把五把剑使得宛如五条矫腑健翻腾的银龙,又象是五股闪幻不定的冷电,来去无踪,而且快捷异常,似是一片以刃芒交织成的罗网,穿横泻飞于天际的流星,一点点、一条条、一片片、一溜溜的旋回舞弄,连同空气,也被搅得“呼噜噜”地翻沉流转了。 金龙赤火剑在锋利的剑网中修进修出,忽射忽弹,疾快得仿佛雷神手中的金锤,那么“哗啦啦”的,威猛而残酷的纵横绞斩,剑身带着“刷刷”的锐啸,有如恶魔口中的狞笑,歹毒无比地与对方那凌悍酌攻势杀在一起! 人在流走腾跃,他们都是那么快法儿,以致看起来只象是一些淡蒙蒙的幻彩,象是在黑雾里隐现的一些魅魑,空洞洞的,飘渺渺的,分不清谁是谁,似是永远不能停顿,这个影子在去,那个影子又来了…… 于是,七十余个回合,就是这样过去了,似紧绷的…… 使“袖中剑”的青衫人那张冷沉沉的面孔已显出明白的焦虑与不安,他在袍袖飞舞中低促地呼叫:“四位弟兄,用‘五绝回剑阵’!” 仇恨冷冷一晒?道:“不用慌张,我们多是的时间。” 他一言未了,“飒”的一声,一抹寒光已斜斜卷来,这一剑来得古怪,就象是惯常的天气里摔然降下一阵骤雨,那么令人不及防的迅捷而下,仇恨长剑候展“当”的一声,将这突来的攻势震了出去。但是,几乎在这一剑的同时,另外三柄长剑已夹着锐风幻成三枚斗大的圆环圈着自四面罩来,刹那之间,“嘶嘶”的剑气已弥漫了仇恨的周遭! 仇恨猛然吸了口气,冷酷地喝了一声:“来得好!” 盆龙赤火剑在这三个字的跳跃里,霍然暴闪,有如烈阳的光辉暴射,折连成一道道金波,嵌合成千百块以同等面积扩展的幻芒,向四面八方倏散猛扬。攻来的剑势,在瞬息之间被荡震出去! 眸子里泛起一股蛇样的残银光芒,在那几张流转而孔的愕然里,仇恨已隐约听到一阵杀喊叫嚷的声音传来,在这阵嘈嚣的杂乱的声音里,含有一股令人余悸的恐怖及血腥意陈,仇恨立刻明白,是艾惠玫会同四老化暗为明了。 在袍袖的挥舞中,一溜冷芒笔直戳向仇恨的咽喉,他一仰头,金龙赤火剑“嗡”的一声候弯斜斩,左手一抖、一转,他出手的速度是如此快捷而出人意外,以致当那青衫人方始发觉、剑刃已结结实实地击在他右胯骨之上! 身形大大的摇晃了一下,青衫人神色骤变的退出三步,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右臂飞舞,在青云似的袍袖掩遮下,那柄袖中短剑已幻成十七朵光弧暴迎而上。 同一时间,四柄利剑连连圈出成串的圆环,在圆环的精芒四射中,一圈圈地套向了仇恨的身上。 金龙赤火剑迎着漫空的弧光飞砍而去,象煞一股洁烈的金芒穿插在银月环形的光晕里,而任那圈圈的弧芒变幻溜泻,却也全在金刃的纵横里被准确地磕到一边,“当当”的金铁交击声,颤抖地呻吟着。 四名青衫人迅速后退,四柄长剑布起一片圈环的阵幕,然而,仇恨已不愿再任这场吃力的争斗继续延长下去,四老他们虽然已展开攻击,其中可扎钦汉与冯奇重伤新愈,不可持久耗战,事实摆明,这是个烈焰熊能的火蛇,是一个狼窝虎谷,但是,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而来的。 仇恨右手一翻,金龙赤火剑在手掌上转了一个圈子,于是,他颀长的身形猝然往上拔升,快得宛如一抹流光,升高约莫二丈有余,他又在一折之下蓦然扑落。同时,一点红艳、一溜莹莹的红芒突闪,当人们的瞳孔方才摄人那一点凄厉的红,而一名青衫人已似中了那一样,全身倏震,懒懒地倒向地下! 为首的青衫人早已退于角隅,他痛得脸色泛白,但却丝毫不敢松懈地注意着眼前正激烈进行的剧斗,这时,他已敏感地察觉了他那位同伴的跌倒,没有经过意识,他惊恐的脱口大叫:“雅轩………” 其他三名青衫人惶然侧视,仇恨的金龙赤火剑已“刷”的直弹而起,划过一道耀目的彩芒于半空,在跳闪的金点流光纵横中,他的“飞流九剑”中最为精绝的一式“佛莲无穷”已突然展出! “咔嚓”一声,清脆的金属断击声夹杂着切入肉帛的闷哼传来,另一个青衫人的左膀连着一大块红糊糊的肋肉飞上了树枝,几乎不分先后,又一点呈菱形的未芒倏闪,正击中第三个青衫人的眉心。 一口钢牙紧挫,双目怒突,脸孔的肌肉抽搐,那被称为“小五”的年轻人疯狂冲进,喉中似同野兽般在低低嗥叫,锋利的长剑映射着白灿灿的寒光,宛如江河决堤般呼呼轰轰地卷削罩来! 仇恨冷冷一笑,长发扬起,他的身形半蹲,金龙赤火剑快似飞鸿般连连劈斩,只是一眨眼工夫,他已将四十九刀幻为一次施出。 “叮当”的震击之声在空气中回荡不息,长剑被接连磕开四十九次,每一次被荡开的幅度极小,但是,却不折不扣的确实被震开四十九次。 小五的身形摇晃着,脚步在不停地踉跄,他不想退,不愿退,但却一再地往后退下,于是,仇恨的金龙赤火剑再次的伸向小五的咽喉。 受了伤,立于一隅的为首青衫人睹状之下狂号一声,不要命地扑了过来,袍袖急挥,一溜冷电笔直射向了仇恨的咽喉。 那溜冷芒来得相当疾厉,但显然已失去了他应该保有的更快速度,仇恨双目流射出一缕肃杀而残酷的异彩,剑尖微微一颤向上猝翻,“叮”的一声,袭来的那柄薄刃短剑已在一跳之下,“登”的反刺入一棵野松的枝丫,深入五寸。 扑来的青衫人隔着有三步左右,一张原本深沉含蓄的面孔,就在这一刹已变成白中透紫,而在这等少见的绝望面孔中,又透出了多少令人叹息的悲怆与凄凉……。 金龙赤火剑一翻倏落,“噗”的一声,戳进了刚才踉跄后退不支倒在地下的小五的胸膛,他全身猛的痉挛了一下,四肢已蜷曲成一团,这一剑是十分痛苦的。 只差一步,扑来的青衫人宛遭雷殛般蓦地怔在当地,他维持着那扑来的姿势,却僵了似的再也拿不动腿,蹬着眼,张着嘴,双手前伸,眼光呆滞而木讷,象在这瞬息里,思维与意识突然掏空了,只留下那一具空有其表的躯壳! 良久……良久…… 仇恨拔起了手中剑,淡漠地道:“你的‘袖中剑’很够道行,只是,方才那一抛却嫌太慢。” 蓦的一哆嗦,青衫人如梦初觉,他泪流满颊,呆呆地注视着地下的四具尸体,身躯在不停的颤抖。 仇恨轻轻吁了口气,又道:“江湖生涯原本如此,我如不狠,你们必毒,是么?” 青衫人直直地注视着仇恨,那迷滢的泪光里,虽然隔着一层晶莹的幕,但是,仇恨却可以深深地体会出那双眸子里面含有多少愤怨,多少仇恨,多少足以撕裂肝肠的狂暴与凄怆…… 仇恨冷冷望着自己的足尖,静静地道:“你们‘一极派’,本来应该悠哉的存在于武林之中,过那种无忧无愁的日子,但你们不,你们要以血腥来抹染平淡,要用杀伐来点缀生活,因此,有人也会报还于你们这些,现在,才只是开始。” 他停了停,又道:“你们‘伏煞五君’已去其四,我不想将你也一起送走,你去吧!我还有更多的债务要与‘百毒门’的凶徒结算!” 青衫人幽冷的、古怪的盯视着仇恨,缓沉的,他道:“‘一极派’不会饶你,你将用最大的代价来偿还今天这笔血债,而我……” 他凄凉地摇摇头,又道:“我斗不过你,江湖武士在斗不过他的对手时,便应该有所选择,这选择需要光阴磊落,轰轰烈烈,而不是拖赖………” 仇恨冷酷地看着青衫人,淡漠地道:“你再考虑,朋友。” 青衫人黯然垂首,悠悠地道:“这未了一句话………瓦罐难离井上破!” 他一咧嘴,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又道:“不过,他必须记住此言……” 仇恨低沉地道:“在很久以前,我即有此准备。” 抬起面孔来,那张脸,青衫人那张脸,早已失去了雍容与深沉,刻满在他面孔上的,是一片至极的冷清,浓重的哀痛,以及那无以言喻的孤单。他用手轻轻揉脸,用一种幽渺的话声道:“你很强,但却狠毒,我知道天下有你这等人,初一见你,便晓得我已遇到,你那股掩遮于感情内的残酷……” 仇恨微微退了一步,没有说话,他听到了一阵更为剧烈的杀喊与叫嚣声,而且,那瓦屋红光熊熊,噢,火已将整个瓦屋吞没了。 青衫人猛一咬牙,道:“不耽搁你了,我们会在另一条路上相见的……” 于是,他笑着,笑声惨厉而暗哑,象一只受伤的狼在嗥号,就在这阵令人毛发耸然的笑声里,青衫人毫不犹豫的以右手食指戳肉了自己的咽喉! 挺立的躯体蓦地一震,他大张着嘴,喉中发出“咽啊”的叫声,而猩红的血流自唇角,面孔在刹时变为紫青,双目怒瞪,似欲凸出眼眶,那根手指,已几乎齐根没入在他的咽喉之中。 仇恨望着那张痉挛的,全走了形的垂死面孔,肃穆的一躬身,沉重而缓慢地道:“朋友,假如有那一天,你我能在黄泉路上相逢,到时候,希望我们能真正交为知己。” 话说完了,仇恨没有再去多看一眼那张代表着幻灭的面孔,一仰头,旋风似的走向简朝明停身的地方。 当仇恨的脚还没有飞向那里,突然瞥见一道黑影,一名黑衣人匆匆奔来,在这名黑衣大汉身后,紧跟着一位风目垂眉,神态雍容的沉默老人,黑衣大汉尚未看观场的情形,却已赫然与仇恨打了个照面。 仇恨平静地渊岳而立,安详地道:“朋友,别慌,慢慢走。” 黑衣大汉生了-脸粉刷,两只三角跟楞楞地瞪着对方,咧着嘴巴,一时竟愕得呆住了。 后面,那凤目老人长眉微扬,不悦地道:“皮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如此拖拉粘缠?” 叫皮庆的黑衣大汉尚未恢复意识,仇恨已冷冷的道:“常淳,久违了。” 凤目老人神色一怔,随即发觉了仇恨,于是,他“蹬蹬”退了两步,双目急张,长眉自动,脸上的肌肉在不可察觉地抽搐,咬着牙,切着齿,满溢的仇恨流露自他那张突变的面庞上。半晌,他才强压着激动的情绪,愤然的道:“又是你,仇恨!” 仇恨微微仰头,道:“不错,天涯何处不相逢,贵门布下天罗地网,不就是要除去我么?” 那凤目老人,不是别人,正是金陵大草棚赌场的帐房,号称“千手阴阳”的常淳。 这时,常淳已将一颗跳跃剧烈的心儿定下,他寒着脸,厉声道:“姓仇的,金陵之仇,今夜便是你偿还的时候了,天下虽大,恶人却须投入报应的罗网中!” 仇恨发出一阵疲乏似地笑声,他懒散的道:“这些话,我实在已听得太多了,太烦了。常淳,我们是冤家,不是冤家十碰头,一碰头便不会善罢干休,此点,相信你我都明白,最好我们用行功来互偿所欠,而不仅只是靠口舌,你同意么?” 常淳一双凤眼中杀机盈溢,他暴然地道:“正是,你倒早有自知之明。” 说到这里,他象忽然想起于什么,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唇角抽动着,一双眼也尽量朝仇恨背后望过去,仇恨依然卓立不动,不退不进,发现了对方的异状,他心中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他缓缓地道:“常淳,可是想看点什么?” 常淳的喉结突然在不停地上下移动着,他润润干焦的嘴唇,语音有些暗哑,有些惶然的道:“一极派伏煞五君何在?” 仇恨右手拇指往西边的上面一指,淡谈地道:“都到那里去了!” 常淳大吼一声,咧嘴龇牙地叫道:“你胡说!” 仇恨冷冷一笑,道:“以我仇恨在金陵以一己之力搏杀你们‘百毒门’高手之能,力敌老可扎及冯奇之勇,常淳,你应该知道姓仇的是不是在胡说?” 常淳如受雷击般大大地震撼了一下,神色惨变,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都自齿缝中进出:“仇恨,这是真话?” 仇恨平静地道:“我何须骗你!” 说着,他用手往不远处一指,于是,一幅血腥惨状立即映入常淳的视线,多么凄惨的屠杀图咽! 常淳身躯抖索着,他颤着嗓子道:“好狠……仇恨……你是赶尽杀绝了!” 仇恨的双眸中映起一溜冷酷的彩芒,语声亦如那溜彩芒:“就如同你们对付我一样!” 常淳大大的吸了口气,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这位受了过度刺激的百毒门高子,痛恨地道:“新仇旧恨,姓仇的,我们一起了结吧!” 仇恨生硬地道:“自然,在今夕,就在此刻!” 常淳忽然狂笑了一声,双目煞气横溢,他侧首道:“皮庆,你都听见了?” 皮庆答应一声,紧张地道:“是,小的都——”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常淳蓦地有如一阵旋风般地冲了上来,双掌猝抖猛带,再翻再出,眨眼里便是威猛沉浑的十八掌。 仇恨闪电般向后跃退,在跃退的同时,金龙赤火剑已带着刺目的金芒,象煞一个火球突爆发后的星焰四射,那么迅捷犀利地反击出去! “哗啦啦”的震荡声里,周遭的树木震倒了一大片,泥土树叶溅飞旋舞,而就在这裂散里,仇恨已奇快无比地斩出了二十九剑! 双方象是没有交过手般一沾即退,就这么稍一接触,常淳已寒了心。在这段日子里,在他感觉上,对方的本事似乎又精进稳辣了不少。 仇恨脑后的头巾飞扬,他掠身出来,边低沉地道:“常淳,你象是不太济事了!” 大吼着,常淳暴跳五尺,就在空中,他整个身子就象车轮股“呼”地旋转起来,未借着任何力量,就如此神妙而凌厉地攻到,每在旋动之间,掌势有如狂风暴雨股缤纷飞舞,纵横不息,着实猛辣无比! 在每一掌与每一掌的间隙里,都充斥着罡烈的劲气,而掌刃与劲力便编成了无数片看不见,却足可致人于死地的罗网,那么紧急却又广泛地卷向过来,宛如整个大地都在颤栗般…… 仇恨闪挪有如天际的一溜电芒,仿佛可以不受任何空间的限制来往于无极的天地之间,如此矫健而快速的在对方攻击里翻飞腾跃,金龙赤火剑泛着金光,暴烈地挥斩削劈,用肉眼看去,只能瞧出一道道的光彩迸射着星星点点的金焰,连人影也全看不清了。 一侧,那皮庆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溜-了出去,现在,他又转了回来,但却不是一个人,跟在他身后,尚有三个满脸油光汗溃,微微喘息着的人物,这三个人,浑身上下全是斑斑的血渍。 仇恨冷森森地一笑,金龙赤火剑“刷刷”弹跃快斩,其势如风如电,快捷至檄,边道:“常淳,你的帮手到了!” “呼”的一个大转身,让过了敌人自七个方向攻来的七掌,仇恨手中剑微沉猝起,他又讥诮地道:“只怕金陵之剧又要重演了。” 常淳双足踏地,两掌带起两股雄浑而猛烈的劲力,象能横推九山般呼呼轰轰地震卷故人,只见他长眉倒竖,目睁如铃,满口的牙齿紧搓,模样儿似是欲生啖了对方才能甘休! 那上来的三个人,这时迅速的向带路的皮庆使了个色,皮庆转到一边,三个人已熟练而镇定地各自取了一个有利的出手位置。 虽然在与常淳交手,四周的情形仇恨却看得十分清楚。来的这三位仁兄,有一个他还认识,其他两人便不熟悉,仇恨也晓得定是百毒门中能手无效。 仇恨大侧身,斜走两步,轻松地避开了常淳雷轰电掣般的二十一掌十七腿,他一笑:道:“那边一位在下好生面熟,莫不成便是曾经拜识过的‘朱铜掌’何超何老兄么?” 不错,仇恨指出名字的这一位,正是他认识的那一位,昔日仇恨甫自武当山下来,流浪江湖的时候,曾经因细节恼怒了他,而遭受过他的羞辱,仇恨对他恨透了,发誓有朝一日必讨回这笔帐,故只看一眼,也就透了。 何超愤然地一哼,厉声道:“仇恨,你正合了一句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今夕,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了。” 连续轮番以剑刃及剑背反复出手拒敌,在呼啸的锐风里,仇恨狂迈的道:“何超,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小爷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讨不回债务了,现在,不要光在那里说大话,拿出胆子来与仇爷一搏!” 仇恨一个腾跃,又道:“还有,你旁边的二位仁兄也别闲着。” 朱铜掌何超一张发青的瘦脸拉得比马还长,他朝左右微微比了个手势,但是—— “哇”的一声嚎叫象一下子穿透了苍穹,何超目光急转,老天,那位皮庆的一颗脑袋竟已滴溜溺的顺着地面滚了出去。 仇恨出手如电,他一洒剑刃上的血水,金龙赤火剑一抖之下已虹光似的直戳向何超! 怪吼着,何超奋力跃避,同一时间,左右两人的“判宫笔”、“三节棍”已交叉飞到了仇恨的头上,两件武器攻击的焦点,都是又狠又准。 “好手法。” 仇恨带着讽刺的意味赞了一句话。他不进不动,金龙赤火剑-然劈闪,“当当”的震响中,那两位袭来的仁兄已各自退出去三步。 于是,常淳吼叫如雷地冲上来,掌影象是秋天的落叶,那么飘散而广泛地罩下,呼呼的掌风打着旋子,有如是一片片狂飙里翻转的钢刀,四周的木屑粉石飞溅,威力惊心至极! 仇恨的金龙赤火剑在对方的掌、棍、笔中穿插转舞,似流云,似卷风,似电闪,似游影,快得不可言喻,“刷刷”的金光幻成溜溜的芒彩,向空中迸射窜飞,丝毫未因人力上的孤单而落了劣势。 那边,何超已探身加入战圈,这时,他的双掌竟已涨大如蒲扇,更现出一片暗红的,夹杂着黑黄色的朱铜颜色,这颜色泛着亮闪闪的微光,有如两块赤铜铸成的铜板。 金龙赤火剑的剑尖,“嗡”地弹到何超的鼻头,他两掌尚未展出,已被惊得再度跃退,一张发青的马脸气得几乎与他那双手掌相同了! 仇恨回剑却敌,大笑道:“何翘,如果你的朱铜掌够功夫,你就不会这样狼狈而逃了!” 何超瞪着眼,两眼中似是喷射着火焰,他愤怨已极地在猛然晃身之下再度扑来,一面直着嗓子吼:“姓仇的,今番不将你这畜生碎尸万段,老子誓不姓何!” 仇恨弹身倏闪,一剑逼开了那使三节棍的汉子;安详地道:“记着这句话,是你自己说的。” “的”字在仇恨的舌尖跳跃,他已急地贴身扑向地下,一片锐猛的掌风“呼”地擦着他的背脊拂过,而同一时间,在一声“哗啦啦”的震响中,金龙赤火剑已是急急地激卷出去! 大叫一声,那个使判官笔的汉子已在错不及防下被那来势如电的剑身砸个正着,他狂吼声中迅速翻戳,判官笔颤起溜溜情芒,快捷无比地刺向敌人,企图与敌来个同归于尽。 仇恨冷哼一声,道:“朋友,你打错主意了。” 说话声中,他的金龙赤火剑,已稳疾至极地劈间对方刺来的判官笔线,右手手掌向上倏扬一翻,那使判官笔的汉子正惊疑他的动作奇异,突感一股罡风撞来,口里惊叫着,兵器顿时出手,人也一个跟头摔跌于地! 这一式,正是“志远高僧”的秘技——“极目沧波”! 足尖急旋,何超攻来的四掌完全落空,在劲风回荡里,常淳又奋力扑来,仇恨却已不愿恋战,他旋出了五步,大吼一声,脚尖一姚,将使判官笔的汉子挑飞半空,左手抓住他的脚踝,残忍地大笑着,便将这条偌大的身躯舞了起来,仿佛是在舞动着一个巨大的流星锤。 于是,何超与使三节棍的仁兄全傻了眼,他们投鼠忌器,不敢放开手干,本来已经有些施展不开了,如此一来,更是束手束脚,步步后退,甚至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了…… 仇恨狂厉地笑着,大声道:“真是窝囊,是么?” 常淳满头的大汗,喘着气,暴吼道:“不管了,咱们硬干这小子。” 使三节棍的仁兄一咬牙,额上的青筋暴起,他悍不畏死,地冲了上来,三节棍挥舞得呼呼风响,有如狂飙骤雨般攻至,口中一面大叫着:“李明老哥,我对不住你了……” 仇恨上身一倾,左手将敌人已准确的送到三节棍的棍身上,在“噗”的一下闷响里,鲜红的血与白糊糊的脑浆四散进溅,连一声号叫也没有,这具尸体已飞撞向那使三节棍仁兄的身上! 那人怪叫着,象见了鬼似的往一旁闪去,两只眼睛在刹那间竟发了直。 是的,仇恨需要的就是这一点使对方惊得的时间,只要一刹也就足够了。 宛如一抹流虹,仇恨挺身疾进,金龙赤火剑一闪而过,“噗”的一声传来,使三节棍的朋友已尖嗥着滚倒,每在他翻滚的当儿,他肚腹内的肠脏便一大截,一大段地流泻到体外。 常淳与何超二人简直已发了疯,他们二人四掌挟着无比的劲力,有如铁锤巨碑,纵横交织着拼命攻扑,空气在他们的掌活下激回,在罡劲中排荡,而呼啸声来自四周,似鬼在哭号般。 象一根飞快旋转的柱子,仇恨就那么滚滚而进,常淳-口气施出二十七掌,这二十七掌布成了一面网,正对着仇恨卷了过去,但是,仇恨却是那么恨煞人的在常淳的掌势里穿插掠舞着,他的身体似是抹上了油,每一股劲气,都是稍差一丝地擦着他的躯体滑过,虽然,他也在常淳的掌力下摇晃摆动着。 狂吼一声,常淳半斜步,再挥掌劈出七招十七式,当每一片掌影飞翔于空,便宛似有着灵性一般泻向仇恨,来势之忿,之快,真还令人匪夷所思! 双眼眨着冷冷的光弧,仇恨以金龙赤火剑为支柱,将剑尖插于地面,他整个人便在剑柄上旋飞了起来,在旋舞中,他同时做着弧度极小却异常精确的闪挪,于是,那片片如刃的掌影,便就这么白白消逝了。 常淳已经感到后力不继,心淫气躁,他焦急、悲愤、惶怕,但越是如此,便越不能得心应手,越无法阻拦敌人。蓦地,仇恨将金龙赤火剑一拗一弹,他人直投空中,金龙赤火剑却“嗡”地射向了常淳。 大吃一惊,常淳赶快的向右边窜去,而右面,一点菱形的、清澄明艳的红芒已老早就等着他了,似是已经约好,常淳正巧迎上——以他的脑袋! “啊……唔……” 常淳呻吟着,双手猛地抱头,慢慢蹲下,蹲下…… 一直插不上手的朱铜掌何超,这时才有空隙攻来,但他刚刚冲上一步,便顿时呆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常淳,百毒门的好手之一,竟也栽了下去,何超心中明白,这一栽,只怕永远也起不来了…… 有如掉在冷水里,何超全身都在发凉,一股寒气冒自背脊,以致使他忍不住的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仇恨寡情地注视着他,漫慢地道:“何超,如今只剩下你与我了,嗯?” 何超退了一步,脸色青中泛白,恐怖地瞪着仇恨,身体直在惩般不争气地簌簌抖索…… 仇恨发出一声冷硬的笑声,淡漠地道:“何超,你要将我碎尸万段,否则不姓何,现在,来啊!” 僵直地挺立着、何超吸合着唇角,身子仍在发抖…… 仇恨跨前一步,已倏然伸手点中了何超的“中极穴”,这位仁兄身体一抖,便“噗通”栽了下去。 阵阵地烟雾自瓦房那个方向飘来,还有隐隐的余烬闪出火光,而喊杀声,已逐渐稀疏。 没有再耽搁,仇恨朝一片火光之处掠去,发现了一群人正在作殊死恐斗,双方旗鼓相当,斗场的四周,已经有着不少形状凄怖的尸体了。 论人数,百毒门占优势,论精锐,则以四老这边为强。 倏然沉气,仇恨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的半弧线,迅若雷轰电闪般插入了混战的人群之中。 这时,只见展伯彦与申无痕正合斗两个老者,从衣着看极可能是“百毒门”的太上护法“天地双尊”。 展伯彦左手捏剑诀,喝一声:“天龙第一式——”,申无痕应声饮剑靠到老伴的身旁,身形齐动,双剑齐展,剑诀迎向来掌,长剑迎上另一掌,剑掌还未接触,身形又变,弃地尊,斜刺里只攻天尊,展伯彦剑截天尊掌势,申无痕一剑随即乘势玫向天尊的“中府穴”。 天尊面色一变,身形一缩,双掌暴翻,截向申无痕的剑,恁变之迅速,连展伯彦的剑也追截不及。展伯彦也没有追截,身形一动,沿着申无痕身旁绕过,长剑再展,亦是刺向天尊的“中府穴”。 地尊动作绝不慢,可是,展伯彦这一绕,实出他意料之外。 天尊也一样预料不到,但这一次却没有再缩,也不理会展伯彦,双掌连削带打,扑击申无痕,展伯彦立时醒觉,天尊已将死门从“中府穴”移开,剑势立变,转刺向天尊的左“太阳穴”,他是考虑天尊已然将“死穴”移到“太阳穴”,只是不敢肯定左右。 “咦——”天尊身形不由一顿,双掌弃申无痕,转护向左右“太阳穴”。 展伯彦剑势不绝,一剑接一剑,左右交替,刺向天尊左右“太阳穴”。 天尊闷哼一声,双掌连接十二剑,又由守转为攻,急攻展伯彦。 申无痕那边已被地尊截下,她的剑势展开,守中也带攻,一有空隙,剑立即攻向地尊的“中府穴”、“灵台穴”、左右“太阳穴”,她能够找到的空隙虽然不多,但剑势一展开,一抢入空门,立即能够给予地尊相当的威胁。 仇恨默察双方武功的路子,显然,天地双尊所施展的正是邪派的“白骨魔功”,而且俱已练成。 “白骨魔功”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刀枪不入,除了那一个死门所在,其他地方则不畏惧对方的攻击。 展伯彦与申无痕虽然年纪一大把,但内力之深厚却很惊人,“天龙八式”在他俩手里施展开来:那份矫捷迅速,绝不在年轻小伙子之下。 天龙八式的变化是任何方向都兼顿到,展伯彦身形凌空,居高临下,长剑便能够接连攻击天尊的“灵台穴”,天尊在于应付,显然很不习惯,能够身形凌空,连连居高临下攻击的也到底不多。 展伯彦一口真气尚未用尽,天尊已然将“死”门从“灵台穴”移开,展伯彦也没有继续飞舞半空,身形倒翻,已凌空落在天尊身后,正好与申无痕背靠在一起,双剑随即合璧,天地双尊却被他们隔开。 双尊结合,白骨魔功才能够发挥最大威力,也等如天龙八式,双剑合璧,威力更大,现在非独双剑合璧,而且将双尊分开,双剑非独能够此消彼长,相互配台,而且专攻向死门所在,天地双尊应付起来相当吃力。 双尊一将要靠拢在一起,但始终不能冲破展伯彦与申无痕的双剑阻截,仇恨视察良久,开始也只是怀疑,到这地步,已完全肯定二老已知道白骨魔功的秘密。 于是,他掠向另一个斗场,隐然听到可扎钦汉不屑地嗤声道:“黑衣尊者,你如意算盘打错了,不错,老夫确是受伤末愈,但对付你却依然绰绰有余,只要老夫兴头来了,说不定会到你们‘百毒门’总坛去舒散筋骨哩!” “只怕阁下已没有那个机会了!”黑衣尊者尖刻地说。 断玉掌毛清,虎视眈眈地伺立一旁,他早已蓄备真力,随时有暴起发难的可能。 可扎钦汉不理会二人所形成的夹击攻势,他此刻暗中所考虑的,只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同时逼退这两个功力甚高的敌人。 第三十章 黑衣尊者慢条斯理地卷起衣袖:“老可扎,阁下还等什么?今天本尊者要代替门主惩治你这叛徒!” 可扎钦汉狂笑一声,道:“查百川,你敢对老夫如此放肆,来吧!二位还是一起上,看老夫能否让你们归位!” 断玉掌毛清闻言之下,狂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老可扎,怪不得我等心狠手辣!” 可扎钦汉踏上一步,厉声道:“正是,老夫早已看出你们两个存心何在,百毒门如果懂得武林中的意义,早已飞黄腾达了。” 黑衣尊者查百川不理这些,向毛清抛了一个眼色,二人站立的身形,又在暗中向可扎钦汉移近了一尺,而这时,双方的距离,已够到了一进步便可击着敌人的位置。 黑衣尊者查百川故意显出一股轻蔑的神态,道:“老可扎,眼前已是时候了!” 他“了”,字才出口,断玉掌毛清的功势已骤然发动,但是,另一阵呼轰如浪的劲力,亦在同时倏然暴卷而至,抗拒毛清的攻击。 在眨眼之间,场中两条人影急合又分,二人已在这电光石火的接触中,相互攻拒了七招之多。 显然,断玉掌毛清已吃了一丝小亏,只见他身形猝然退出三步之外站定。 黑衣尊者查百川适时而动,双掌一阴一阳,两股刚柔互济的绵绵劲力,宛似忽浪般罩向老可扎身侧。 可扎钦汉身躯在一阵急晃猛旋中,迅疾有若飘风似的,向黑衣尊者查百川攻出九腿十一掌。 他掌、腿始出,断玉掌毛清忽然狂吼一声,双掌挟着一股凌厉劲风,轰然劈向可扎钦汉前胸而来! 老可扎双臂伸缩如电,分向查百川及毛清攻出,身形亦在这狂厉的劲风交击中,飚然闪晃。 黑衣尊者查百川身为“百毒门”执法,功力精绝无比,但较之可扎钦汉却逊一筹,但查百川得断玉掌毛清之助,二人在这有如狂风暴雨的轮番急攻猛打下面,可扎钦汉的功势似已受到阻遏。 但可扎钦汉尽量镇定自己,在这百毒门两个高手的夹击下,身形旋动如风,招式伸缩中,稍沾即走。 在顷刻之间,双方已激斗了三十余招。 黑衣尊者查百川心事已逐渐焦急,他十分清楚,今夜既已动手,便非要将对方折在当地不可,否则,若容对方得手,则百毒门今夜全盘计划都会成空。 因为,百毒门此举,是经过一番慎审的计划,每一个人都有专人对付,只要一处失败,而让对方腾出人手支援,则后果不堪设想,为了以后百毒门在武林的扩张发展,查百川二人亦不得不倾出全力,给可扎钦汉一个致命打击。 二人是同一心意,出手之间,也就越发凌厉。 断玉掌毛清武功已可列入武林一流高手,再加上黑衣尊者那奇幻诡异的掌势,刚柔相会于一击的劲力,已予可扎钦汉一个极大的威胁。 三人如走马灯般回环交手,劲风四溢,沙石飞舞,三条人影,宛如三缕轻烟般不绝不息地穿走掠动。 可扎钦汉因为金陵一战受创于仇恨,创伤初愈,元气未复,这时已感到有些招架不灵,行动迟滞起来? 他知道查百川的功力甚高,他自己目前所遭受的最大威胁,便是那股虚虚实实,忽刚忽柔的阴阳掌力。 但是,可儿钦汉亦绝不愿就此罢手,他咬紧牙关,尽量平心静气,找寻任何一丝可以发挥威力的空隙,绝招亦连绵而出。 又是三十招过去了,黑衣尊者查百川宛如迅雷奔电般,连连向可扎钦汉劈出十六掌,口中讽损道:“老可扎,阁下不是自认为边疆第一高手么?怎么今日只这点玩意呢?连区区查百川也料理不了,还敢做出背叛本门之事,哼哼,今日将是你得到惩罚的时候!” 断玉掌毛清双臂交织圈出,连踢五腿,亦嗤道:“老匹夫,你下次投胎以后,若再胡吹乱语,可寻个较为风凉的地方,若再自吹自擂,包管得不了热伤风。” 可扎钦汉仍然不言不怒,出掌,换腿,旋身,进步,全然行动似电,快打快攻。但是,他内心之中,早已为愤怒所填满了! 黑衣尊者查百川又是一招“殊途同归”,脚下一记“拐子腿”,冷然道:“老可扎,若你现在自绝于此,查某答应留你一具全尸!” 可扎钦汉须眉惧张,双手倏而上下互拒。又闪身避过断玉掌毛清攻向背后的一掌,仍自前护后挡,勇猛奋战,看去威武,实际上已被对方劲力的压迫,困窘到无暇开口。 忽然,一个清朗的语声,响自黑暗中:“查执法,尊驾好大兴致,现在尊驾戏也演够了,目前尊驾是愿意赔一只手,还是一条腿?或者,保留一具全尸?” 黑衣尊省查百川一听清朗的语声,不禁心头一惊,他感到这语声有些熟悉,但又有些陌生。 他目光向暗影中一扫,喝道:“是哪一路朋友至此窥探?老夫百毒门执法,黑衣尊者查百川,如朋友未与老夫结有梁子,尚请洁身自爱,莫趟这趟浑水!” 可扎钦汉这时却陡然精神一震,他已听出这突然响超的语声,正是仇恨,这位武林后起的霸才。 他身形电转中,“百步走蛇”、“弧光聚顶”、“风狂漠海”一连三招,连续施出,口中大笑道:“查老鬼,别那么没有骨气,向你索命的人已经到了,呵呵,装孙子是不行的!” 查百川狂吼连声,掌势有如云舞风飘,纵横来往,刚劲如削,柔劲如丝,形成一片奇异的劲网。 断玉掌毛清亦修转厉烈,他心中十分纳罕,不知道横里插手之人是谁? 这时,查百川忽然嘿嘿而笑,阴恻恻的道:“可扎老狗,本执法险些中了你的诡计,这暗中出言的小狗,定然是你耍的诡谋!” 断玉掌毛清急攻九掌,哈哈笑道:“小杂种,怎么缩在乌龟洞里不敢出来呢?哈哈,手把式不行,却会用口把式唬人!” 他说罢,又转首大叫道:“小杂种,出来领死吧!莫非你要眼看着老狗溅血五步么?” 可扎钦汉纵声长笑,左挥右劈,洪声道:“妈巴子的,你们两个瞎眼的奴才,竟然连适才说话之人声音也听不出来,哼哼,活该二位有乐子了!” 接着可扎钦汉的语声,仇恨缓缓转出,挪榆地一笑,道:“查执法,毛管事,尚认得在下仇恨么?” “仇恨”两个字,宛如两声平地响起的焦雷,震得查百川、毛清二人脑际轰然一响,不由自主的仓皇跃出圈外! 二人急急回头瞧去,在星月光辉之下,那一袭青衫,配合着爽朗洒脱的青年,不是仇恨是谁? 查百川感到心头一震,脑子有些晕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实令他感到手足无措起来,断玉掌毛清亦不由双目圆睁,怔在当地。 由于仇恨的出现,今夜,百毒门的一切计谋都将变成泡影。无疑的“皮肉刀子”、“优煞五君”已经失手了,而这一起人,乃是今夜的主力。 仇恨昔日金陵赌棚,所显示的超绝武功,他们皆有目共睹,而二人更深切明白,凭可扎钦汉及冯奇的那身惊人艺业,犹无法奈何对方,那么,他们就更不用说了。 仇恨缓缓移前几步,沉声道:“逼人不能逼得太绝,百毒门暗袭在下于前,复又因袭在下于后,这种做法,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黑衣尊者查百川略一定神,舌头有些转动不灵地道:“仇……仇兄,老夫与仇兄以前之事,已一笔勾销,嘿嘿,凡是奔走江湖,在刀刃上舐血的人,总是难免有些误会,现在嘛,这误会已经化解了,老夫等尚希望与仇兄交个朋友。” 仇恨一笑道:“承蒙抬爱,愧不敢当,这误会也的确是太大了,仇某已向阎王殿打了几个来回哩!” 黑衣尊者查百川十分尴尬地道:“啊,仇兄切莫误解,今夜行动,完全是下属传报不实,仇兄乃明达之人,想必定然知道老夫所言,决无虚伪。” 可扎钦汉这时已休息过来,他大步行近,向查百川道:“查老儿,用不着挂羊头,卖狗肉了,他娘的,若仇娃儿没有来此,你们两个会如此罢手么?” 查百川怒气倏升,但是转念一想,他知道此刻万万发作不得,只有强自控制下去,狠狠地瞪了老可扎一眼。 可扎钦汉嘿嘿笑道:“查百川,少给老夫来这一套剥皮瞪眼,只怕你稍时不瞪也不行了!” 黑衣尊者查百川尽管气得面色血红,却尽力压制着,他心中急快地忖道:“看情形十分不妙,仇恨这小子,原本就是眶耻必报的人,老匹夫这一煽火,更是难以善了,唉!这种场面可真要慎重应付……” 他正在暗自打着算盘,仇恨已向可扎钦汉道:“义父(艾惠玫的称呼),二位好朋友的兴致很高,由我来接待他们,冯叔那边烦你老人家去照应一下。” 可扎钦汉呵呵笑道:“好,好,他们适才要我老头子这条贱命,不过索命的手段却有点不甚高明,现在嘛,为父就交由你来处置好了!” 说罢,便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仇恨目送可扎钦汉走后,朗声一笑、道:“查执法,阁下同意么?由仇恨奉陪阁下走上两招,若是仇某败阵,非但仇某一命任由阁下处置,便是蓝湖地盈也双手奉上,不过,如阁下失手,仇某只须阁下一腿一臂足矣!” 黑衣尊者查百川不由又惊又恐,有些无所适从。 他知道凭自己一身所学,决然不会是仇恨之敌。但是,在江湖上称英雄,充字号,最重要的是名望重于生命,“宁可人亡,也要名存。”虽然明知不是对手,也不能过于窝囊。啊! 他再三思考之下,只得硬着头皮道:“罢了,若仇兄一定要与老夫见个真章,在下与毛兄亦必舍命奉陪。” 查百川临到此等关头,说话之间,却依然十分乖巧,他这轻淡的一言,便把断玉掌毛清牵入,已等于告诉仇恨要合两人之力来斗他。 仇恨面色一沉,厉声道:“查百川用不着言语交代,仇某既然要找你,自然把毛清算在内,百毒门本来就是倚众欺寡的蛇鼠一窝。” 黑衣尊者查百川面孔倏青倏红,他蓦然狂吼一声,已在眨眼之间,向仇恨攻出七腿十三掌。 仇恨星目骤圆睁,寒芒暴射,右掌圈超万轮弧光,左掌泻出朵朵星芒,在一片呼啸锐风中,直袭查百川。 黑衣尊者查百川沉喝一声,身形已退出五步,一旁的断玉掌毛清,闷声不响的抢上两步,抖掌便向仇恨的脊梁劈下! 就在他身形始动之际,五股猛急的锐风,已自斜刺里袭向他脑侧“五营”、“承灵”、“脑空”、“颔厌”、“悬颅”五穴,来势有如电掣星泻,疾厉无比。 毛清掌力未及吐出,已逼得回身撤步,急跃而退。 一个苍劲的语声,竟于此时响起:“毛清,尊驾手痒,便由穷酸奉陪一番,又何苦如此迫不及待呢?” 断玉掌一听对方报出“万儿”,全身一震,暗叫一声:“苦也!” 一个修伟瘦削的身影,已有如行云流水般掠到他的面前。 来人非别,却是“八奇之首”“——儒侠”孔达。 毛清大叫一声,骈指如戟,飒然点向对方的“喉头穴”,双脚已连环而起,踢向敌人丹田腹下。 “儒侠”孔达朗声一笑,“风雨欲来”、“山雾迷漫”两招候出,上架下劈中“点金脚”,宛如毒蛇吐信,自掌力隙缝中摔点而出。 “劈啪”连响声,断玉掌毛清已闷哼一声,退出三步。 须知“儒侠”孔达功力之高,居于八奇之首,武功一道,最是不能有丝毫等差,毛清遇上这位奇人,哪里会有便宜占呢? 孔达洪声一笑,绝不迟疑,身形翻飞中,又已呼呼袭轰的疾攻而上。 断玉掌毛清倾力抵挡,身形却已被“儒侠”孔达那洁瀚如浪的劲风中,步步向后倒退。 而黑衣尊者查百川此刻的情形,却较毛清更为恶劣。 仇恨出手之下,施展的全为武当绝学,“七绝掌法”,那漫天的掌影、腿山,几乎是永无间息回环不绝的滔滔涌出! 那一招式间的威力势如恢宏,其连续挥舞的速度是如此快捷而凌厉,使黑衣尊者查百川在骤然之间,全然处于被动的地位。 黑衣尊者查百川在仇恨一轮狠打猛攻之下,已逐渐有些招架不住,面红气喘。但是,他仍然一声不哼,倾出他所能发挥的任何一份功力,与这位武林新起的俊杰,拼力死斗。 掌影交织着,劲风四溢,身形闪掠中,叱喝如雷,这两位百毒门有数的高手,已豁出性命,尽力与他们重现江湖以来,所遭的空前敌人狠拼。 于是,时间在人们不觉中一分一秒逝去,而黑衣尊者查百川与断玉掌毛清二人,却随着时间的消逝,喘息更急,身手更形迟滞。 黑衣尊者查百川左掌一颤,挥出一股柔韧劲力,如长蛇般绕向仇恨颈项,右掌却宛如迅雷巨锤,疾劈对方胸前! 他双掌施出后,大声狂吼道:“仇恨,本门已布下了天罗地网,纵然你防得了姓查的,也将难逃另一劫。” 查百川吼叫之间,心神一浮,仇恨一招“浪花成烟”之后,蹬着又是一记“巨涛千里”。 呼轰回荡的劲力,宛如瀚海例流,无尽无绝地涌向敌人。 黑衣尊者查百川此刻已不及提劲拒敌,大叫一声,双掌仓辞间急推而出,身形已似流矢般倒射三丈! 仇恨长笑一声,如影随形,抖手便是二十三掌。 查百川喘息未定,已觉一片凌厉劲风,仿佛天降地涌般将自己前、后、左、右,全然封闭,严密得就似那无际的云层。 他魂惊魄散之下,在瞬息的空间中,已将体内能及时发挥的力量,在刹那间拼力施出,全身则猛然跃退。 但是,就在他身形后掠的刹那间,肩头已是如中铁椎,痛彻心肺,人已踉跄退出五步。 仇恨适才一口气将“七绝掌法”施出四招二十三掌,掌掌连衔相接,一气呵成,他在无意中,已将儒侠孔达“七绝剑”法融进于掌了。 仇恨掌势使出后,不由微感一怔,他心中大喜之下,又断喝一声,掌影随着叱喝之声,又漫天而起,来势较之先前更为凌厉慑人,呼啸之声恍似怒涛飞卷,大有风云变色之势。 这次,他已将“七绝剑”中新的六个招式,共二十一腿三十二掌,几乎在同一个时间内施出。 黑衣尊者查百川这时正好跃到一棵巨松之前,而那股足可投山扛鼎的澎湃劲气,已有如怒海中的暴风一般,呼轰跟上。 他不由心神大震,面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 这凌厉的形态,正是一个人面临死亡之前,所具有惊、恐、悔、恨的神色啊! 在瞬息间,轰然巨响中,又起了一阵“哗啦啦”的惊天动地之声,那裸巨松,已象是被一位巨神一斧劈断般,拦腰而折! 碎散的枝丫落叶,飞溅超数丈之高,姻矽晦迷,笼罩四周,旷地之上,已全然被一股蒙蒙的灰土布满。 这超绝的威势,已将场中任何一人震慑得目瞪曰果,鸦雀无声——不论站在哪一方的人,不论是在交手的人。 四周是一片沉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终于,烟砂逐渐消逝了…… 一声低哑的呻吟,如一缕游丝般,袅袅飘入各人的耳目。 愕立一旁,不知所以的断玉掌毛清,蓦然悲呼一声,急忙抢向那呻吟传来之处。 在一片枝丫粉碎的败叶堆中,毛清已蹲身抱起一个满身灰砂的躯体来,这干瘦的躯体,无论衣衫、肌肤、全沾满了尘土,在毛清的怀中簌簌颤抖…… 最令人惊惧休目的,却是他软软垂下的一条左腿,左臂。 场中孔达、毛清,俱为武林中成名人物,他们一眼便可以冒出,那条无力摇摆的左腿、左臂,内中骨筋,定然已经折断。 断玉掌毛清痴迷地望着躺在自己怀里,神智朦胧昏迷的黑衣尊者查百川,两滴英雄泪,已轻轻洒落。 仇恨适才出手,本可将黑衣尊者查百川击毙,但是,他终于在心念转动中,突又将劲力移向那棵巨松。虽然如此,他那浑厚无铸的劲力,仍有着极少的一部分扫到查百川的左半边身子。 查百川左腿、左臂折断,仇恨可以说是无心如此,但是,在他思付犹豫的刹那,所发出的掌力,已在他不知不觉中偏向敌人左半边身子,因为仇恨在交手之前曾说过,要么去对方一腿、一臂,所以,也可以说仇恨是有意的。 这就象我们不愿意做一件事,但是,在刹那间又好象为另一种不可抑制的力量而改变做法,在局外人是当然不明所以,其实都是有原因啊! 这种原因,是势非得已,或者受其他的顾虑、牵连,或诺言所影响。 仇恨有些后悔,但是,却也有些迷惘,他不知道自己由一连串的拼命结果,是否出自本身所愿意。 这时,断玉掌毛清哑声叫道:“姓仇的,你伤了本门执法,本门无论天涯海角,必然会寻你一报此仇!” “儒侠”孔达双目倏瞪,叱道:“毛清,你这是吓唬谁,你能捡着一条命活着回去,已是老夫网开一面,告诉你,回去告诉你们主子——‘鬼母’江翠瑶,别以为她一手遮天导演这出以为没有人知道的戏,只是她狐狸尾巴没有露出来而已!” 断玉掌毛清先是一怔,继之瞪视着孔达,恨声道:“好,既然孔大侠已经知道,百毒门也不用再隐讳了,毛某回去之后,自当一一向武后禀报,至于如何结算,自会有人找孔大侠!” 语声一停,断玉掌毛清抱着手中的黑衣尊者查百川,头也不回地向暗影中跃去。 这时,百毒门的主力,伤的伤,走的走,死的死,一场激烈的战斗,这这样无声无息的结束了。 朝阳明朗的接在天际,光度是明爽的,热力是柔和的。 石家寨并不是什么真的寨子,也没有看见碉楼城堡,荷枪执刀的岗哨,只是较一般的村镇较为辽阔,显得险峻而已。 寨的东北角上,一行数人已行上了大道,道路两侧,一边是田野,一边是林丛,远远的,已可看见一片房舍村落分布在一条蜿蜒的河水之滨。 可儿钦汉用手朝远处的屋舍一指,道:“那里就是‘石家寨’了,老夫知道那儿有一家好馆子。” 孔达点点头,忽道:“对了,这里与‘九槐庄’是什么方向?” 可扎钦汉朝周遭地势估量了一下,道:“我们今晨曾绕过九槐庄,唔,这里是它的正南。” 仇恨沉着地道:“此处仍在九槐庄势力范围之内,我们可要留点神。” 可扎钦汉道:“希望他们不要再找麻烦。” 现在,日头已经爬得老高了,虽是深秋,阳光依然带着那么三分炙热的味道,不觉令人有一丝渴望休息与吃喝一顿的感觉。 一行人,策骑前行,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沿着河水已经半涸为堤边驿绎道进入了这个不大的集镇。 仇恨凝注着有些混浊的灰碧色河水,轻轻地道:“义父,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可扎钦汉正和冯奇商议,两人先行驰入河头渡打前站,闻言之下忙道:“哦,这条河叫‘西仓河’,周围百里的庄稼都靠它灌溉哩,春夏时节河里的水能升涨到堤边上。” 仇恨没有表情的点点头,可扎钦汉又忙着调度,成为一路直线进入这所小集镇的唯一一条街道里。 在四周的田野里,有三五农夫正以好奇的目光注视着这些衣履鲜明的骑土,镇集里,不少居民也都驻足而观,有些更从房屋里跑出来,每一张淳朴的脸上,都带着一片惊异而稀罕的表情,这个地方,恐怕少见如此威武的骑队呢! 骑队慢慢移动着,在一条简陋的弄党外停了下来,忽然,从弄党内走出两个中年彪形大汉,望着艾惠玖一施扎道:“属下迎接来迟,望宫主怨罪。” 艾惠玫翻身下马,娇声道,“李立、李用,我已脱离百毒门,无须如此称呼,何况,我已允诺你们通里省亲,为何依然羁留迟迟不归呢?” 左边那中年汉子道:“属下……属下正被百毒门追杀着哩!” 艾惠玫“哦”了一声,道:“这我倒没有料到,百毒门规有‘背叛者死’‘中途脱离者死’的条文,难怪你们不敢露面……” 她停了停,续道:“百毒门已经不容于他们了,这样好了,你们现在暂时跟随仇相公,他现在是铲除百毒门的主力,等事情了结之后,你们再回去吧!” 李立、李用连忙恭声道:“谢姑娘恩典。” 可扎钦汉吁了口长气,道:“那间饭铺子还在不?” 李立躬身道:“回前辈,还在,弟子这就去订下饭食。” 众人纷纷下马,这条弄堂约有两丈多长,大麻石铺的路面,弄堂里有几家住户,一所简陋的客栈,最底下开着一间饭馆,白木门外挂着一方招牌,招牌上写的店名已经残剥不清了。这时,一个围自围裙的胖大汉子,正从店门里满面堆笑的迎了出来。 可扎钦汉瞧着胖子微微一笑,道:“魏胖子,看你红光满面,大约发了财啦?” 被唤作魏胖子的就是这家饭馆的老板,他闻言哈哈一笑,笑出满口黄牙:“可爷,你老在说笑了,这庄小店开在这穷乡僻野,不倒了店已是万幸,哪里还有财可发?能够勉强混口饭吃,也是仗着各位老主顾赐赏哩……” 可扎钦汉摇摇头,道:“胖子,你真是掌勺的,越来越油滑了。” 魏胖子一面连称不敢,一面殷勤地迎客入内,这家馆子外面看起来十分窝囊,里面的陈设却倒干净,地方也很宽敞,十五、六张红漆木桌整齐地摆置着,木条凳,墙壁粉得雪白,后面临窗还靠着西仓河哩! 一行人在靠窗的两张桌子坐下,店里两个年轻的伙计已在魏胖子的呦喝中,开始忙得马不停蹄地端茶送水,团团打转。 仇恨等大家坐下,才开始对“儒侠”孔达问道:“孔前辈,此次怎会如此凑巧,适逢其会?” 孔达哼了一声,道:“还说呢!为了你,几个老不死的差不多全出动了,只差没有把整个地皮翻过来!” 话说江湖传言,武林帖得主仇恨已被百毒门杀死的消息,终于传到了魏苇与雪儿耳朵里,这晴天霹雳,差点震得二女粉身碎骨,经过数昼夜的磋商,作成了一个决议: 龙儿交由雪儿抚养,先至燕山孤老余千那儿避难,魏苇则赴东海邀请八奇,为仇恨报仇。 东海距中原少说也有四五天的脚程才能赶到,魏苇心中掂着仇恨的安危,丝毫不敢歇下来,整整奔了四个大热天,一一个寒夜……… 此际已是黑幕笼罩,魏苇来到一个小镇,两天来的奔波,也确实使她感到疲倦,魏苇算算日程,以胯下坐脚的脚程,再有两天就可赶到“银角湾”见到“儒侠”孔这。这位八奇之首,对仇恨来说,介乎亦师,亦父,亦友之间,只要他出面,不难找到其他几位。 吉星镇座落于山脚下,魏苇初出江湖的时候,便打从此地经过,并且还宿了一宵。魏苇拐过街角,来到她曾经打点过的“迎祥客栈”…… 一个瘦如竹杆的伙计迎了出来,哈腰说道:“嘿,姑娘,请进,您是要用膳,还是住店?” “两样都是。”魏苇跨下马鞍,爱怜地抚着坐骑,道:“伙计,你把我这匹马给好好洗刷,并且用上待的草料喂它,赏钱回头给你。” 伙计牵住马缰,连声点头说道:“是,是!” 魏苇走进客栈,选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叫了两盘菜,一个热汤,和一份炒饭,独自个儿默默吃着。 客栈里不过六成不到的客人,稀稀疏疏的散落着,间杂着几声猜拳酒令声,却也不甚吵杂。 魏苇一面吃着,一面系念着仇恨,忽然,她感到有一对眼睛正向她瞟来,不由撩起眼皮瞥去,只见注视自己的竟是邻桌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身边坐着两名彪形大汉。暗忖:“莫非是百毒门的爪牙跟上来了?” 继之一想,暗道:“别多凝了,也许她不过是好奇看自己两眼,百毒门那些喽罗再好的脚程,也不可能追上自己的爱马。” 魏苇心中哑笑了一下,埋下眼光,继续吃饭,但心中却暗自盘算着,此次东海之行,除请八奇几位老前辈帮助自己之外,她要利用“武林帖”召集备大门派以及各地豪雄,踩碎百毒门替仇哥哥报仇。 “姑娘,我们该回去了,时候不早了。”腰间接着一柄鬼头刀,背向魏苇的大汉,仰头干了怀中酒,对着那红衣少女说着。 坐在红衣女子左侧,腰间挂着一对吴钩剑的另一名彪形大汉,也附和着道:“老熊说得不错,姑娘,我们一早玩到现在,晚回去怕老爷要骂了呢!” 红衣女子冷哼道:“这么快回去干嘛?咱们再待会!” 佩吴钩剑的大汉叫了一声:“姑娘……” 红衣女子不等大汉说完,哼着鼻音嗤道:“老金,你要回去,就自个儿先回去!” 老金与老熊两泣大汉见红衣女子生气,甚为畏惧,哼也没哼地理下头继续喝闷酒。 魏苇饭菜吃得差不多了,拍了一下掌叫道:“伙计!” “来了!”那干瘦的伙计应声而上,哈着腰问道:“姑娘,你是不是要酒?” “不是,这些饭菜拿下去,你们这里有热水没有?”说着,拿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又道:“剩下的,给你赏钱,马儿可要好生照料,明儿我还得骑着它赶路。” 伙计眉飞色舞地拿起银子,躬身不止地道:“谢姑娘,谢姑娘,小的这就去准备热水,姑娘你随时可以沐浴,姑娘那匹坐骑,的确是难得一见的骏马,道地的马中之马,小的已经遵照你的吩咐给它刷洗过了,而且喂上好的草料,还用高梁酒拌黄豆……” “好,伙计,你很会办事,明儿个姑娘有赏。” 魏苇说着,站起身子就要离去。耳边忽然响起了红衣少女的声音:“老熊,前些日子我叫你去打听‘武林帖’得主仇恨的消息,究竟如何了?” 老熊点着头道:“是,我这就要向姑娘禀报。” 姓金的大汉接着说道:“何止知道,我们还见过这位人王呢?” 他们三人的声音似乎特别高了一些,引起四周的酒客都朝着这边望来,但一听说是名闻四海的武林帖得主,都不期然停下话音,静下来听他们讲述。 魏苇一听是仇恨的事情,芳心猛急跳着,又坐回身子,两眼奇异地望着红衣女子。 伙计见魏苇坐下,不解地问道:“姑娘,您不是说……” “噢噢,我想休息一会儿,伙计,麻烦你给我沏怀浓茶来。” “是,是!小的这就给您送来。”伙计连声应是,退了下去。 “老金,你见过他呀?” 老熊一听老金说见过仇恨,连忙讶声问道:“老金,听说这位人王厉害极了,你说说他生得什么长相!” 老金道:“前些日子,我奉老爷子之命,去中原采购一批东西,首先我听到是说他死了,当时我确实伤感了一阵子,象这样一位武林霸才,竟是如此快的凋谢,今后江湖泊不又要大乱了。其实,事实与传言大有出入,原来仇盟主的死是百毒门故意制造的,百毒门的那位什么宫主,已经跟他成了亲……” 老金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地说着,似是讲述着一件天下奇闻。 老熊瞪着两眼,象是听到一件神奇的事情,突然问道:“老金,百毒门为什么要传出这种伪消息呢!” 老金比手划脚,津津有味地接着道:“道理很简单,仇盟主已经结过了婚,而且有两房,他们那位什么宫主嫁给仇恨,自然不能做小,这样一来,不就让那两位死了心么?” 魏苇正凝心听,这时伙计瑞上一杯热茶,魏苇端起茶杯,猛猛地喝了一口,心中升起一股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滋味的怒火,她想想,那大概就是醋火吧! 红衣女子虽是引起话题的人,此刻却是闷声不响地独坐着,反而四周的人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的在谈论着仇恨,老金与老熊似乎忘记回去的事情,口沫滔天,绘形画影地大谈不停。 魏苇想起了婚后愉快的生活,夫妇二人轻声细语,灯下缠绵,芳心一阵甜蜜喜说,唇角勾起一丝傲然的笑意,忖道:“哼,谁也没法把我的仇哥哥抢走!” 魏苇觉得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心中想着明天的路程,想着刚才老金说的话,仇哥哥没有死,仇哥哥与百毒门的宫主结了婚,虽然感到酸痛,但却有着安慰,只要仇哥哥还活在人世,他一定会回来,因为他是那么爱着自己和雪儿…… 一夜漫长,又是旭日东升,魏苇洗梳完毕,正用着早餐,准备一吃饱便上路。 四周也稀稀疏疏坐着两三成客人在用早膳,一日之晨,对客栈来说该是“送往迎来”之始。 “嗨!客官爷,请里面坐,里面坐!”一名伙计在殷勤地接待着客人。 “伙计,你给我送一份鸡蛋威豆浆,外加一笼小笼包……咦,你不是仇师嫂么?” 魏苇只觉得来人声音耳熟得很,不禁抬目望去:“啧,林兄弟,是你?” 魏苇一见来人,竟是“儒侠”孔达的徒儿“玉扇书生”林伯骏,不禁脱口叫道。 林伯骏两个箭步跨近魏苇,似是又惊又害,道:“师嫂,果然是你,这了可好了,我这双尊腿可得少受点罪。” 魏苇站起身来,朝着林伯骏笑道:“兄弟,坐下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林伯骏笑着点头,在魏苇面前坐了下来,魏苇也跟着坐下,伙计送上豆浆和小笼包。 魏苇想不到林伯骏会在这里出现,心中的惊喜自是不说可知,她此次赶来东海,就是为了要请“儒侠”出面。 林伯骏风尘仆仆,似是经过两夜的奔波,脸上微呈着倦意,可是,并不灭他明朝熠熠的风采,只见他长得一副好人材,标致异常,乌黑的剑眉高耸入鬓,挺直的悬胆鼻,一双有神的虎目,宽厚的红唇,一望给人一种宽厚挺逸的感觉。 林伯骏身材高大,熊腰虎背,看来比魏苇要大些,其实,他才不过十八、九岁的大孩子。穿着一袭白色的衣衫,头顶扎着鹅黄色的逍遥巾,一副书生打扮,此刻乍逢魏苇,俊脸上呈着说不出的高兴。 两人重新落坐,林伯骏道:“师嫂,你千里迢迢来此,是不是要到东海找几位老人家?” 魏苇哽咽着道:“你师哥迄今下落不明,林兄弟,我只好走来找孔师伯替我作主,好歹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林伯骏忙安慰道:“师嫂,你先别急,以仇师哥那身功力,决不会发生意外,纵然遇到强敌,也是有惊无险,何况,还有邵前辈跟他在一起哩!” 他顿了顿,又道:“几位老人家已经得到了消息,花子师叔更是下了‘竹令符’饬令丐帮寻仇师哥行踪,而且也先后离开了东海。师嫂要不是碰到我,到了东海难扑空。” 魏苇听了林伯骏这一说,心情逐渐开朗,草草用完早膳,连抉回到了中原。 八奇这几位老一辈的人物,他们分作两起,“儒侠”孔达、“医侠”任重一路,他们沿新河、枣强、武城、茬平抵达中原。 另一起是“丐侠”勿弃、“疯侠”吴名,沿临邑、齐河、长清、东河这一带查访,任何一起发现仇恨行踪,既由丐帮弟子迅速传递消息。 此外,他们又通知了“寿星”赛南山及“燕山孤老”余千,请他们动用所有的人力,务必查出仇恨的下落。 这一来,一可以说是整个武林都沸腾了,仇恨没有想到已身安危竟惊动了这些师门长辈,更使武林动荡,着实感动不已。 石家寨就在眼前,而“九槐山庄”却分布在“碎石山”十二条迂旋弯曲的拐路分左右延展上山,右边的六条拐道,每隔一个弯折便高悬着一盏黄纱罩的灯笼,一直连串接到山顶,明晃晃的灯火映照得六条山路通亮辉灿,而每盏灯笼底下,都直挺挺相对并立着四名黑衣大汉,每四名大汉身边又都蹲伏着一条高大凶恶的斑褐皮毛的恶犬。左边的六条山道一片黑暗,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在黑暗中,却更是蕴藏着无限的阴森与杀机。 仇恨隐伏在一块灰白的山石之后,微微皱着眉往周遭打量。艾惠玫凑了上来,压着嗓子,细声道:“哥,咱们从哪边上?” 仇恨目光炯然凝注着前面,好一阵,断然道:“从左面黑暗的拐道上去。” 艾惠玫略一迟疑,道:“哥,我实在帮不上忙,这些地方都是司马长雄的势力,我每次来的时候,也只能看到表面。不过,我总觉得左边的似乎较右边的更为险恶,别看黑沉沉的,可能机关埋伏满布。” 仇恨有力地握着她的玉手,淡淡地一笑,道:“不错,但我们主要的目的是潜入里面而不被人发觉,若是由右边的拐道上去,却断无不被发觉之理。虽然他们不一定能发觉我们,打草惊蛇则毫无问题,自左边黑暗的拐道上去,可能更危险。但是,玫,你却须记住,在黑暗中,我们不容易行动,他们也是一样如此!” 一股暖流自手心传入了心窝,连连点头,连一句话也不想说了,她陶醉在泪馨里里。仇恨闭闭眼,倏又睁开道:“走吧!” 于是,两条人影宛若狸猫般在浓浓夜色掩遮下快速地飞跃,片刻间,他们已来到一条宽约寻丈,弯曲盘山而上的拐道之前。 拐道入口一片漆黑,两侧山壁高耸,拐道内静悄悄没有丝毫动静,气氛阴森而恐怖。第二条拐道,隔着这一条在两丈之外。顺序下去,每条拐道惧是如此,仿佛直接蜿蜒至修罗的魔宫。 仇恨略一注视,微微晃身,已闪电般跃上这第一拐道与另一条拐道中间的石脊上,石脊间生满了枯藤杂草,脚下亦是凸凹不平的岩面沙土。他没有带出一点声音地伏在杂草之中,好半晌才抬头向四周注视。这一看,老天,在五步之外,有三名黑衣大汉伏着,正专神不懈地蹬着下面的拐道。三人身前,一具特制的连云弩,有如一个大木架似的伪装于草丛之内。这座特制的强弩有无数的机簧,因此,也有无数的箭矢安装其上,上下一共有三排,蓝汪汪的箭镞对准拐道下边,只要拔动机关,那狭窄的拐道里便会落下一片密密的箭雨,三丈之内,只怕连一只老鼠也没法躲过。 轻轻吐了口气,仇恨凝眸在上面瞧去,不觉心中更是吃惊。这拐道与拐道间的山脊,虽是不规则的弯曲而上,却仍然可以隐约看出每在三丈左近,便有这么一具设备,而且,拐道的石脊上皆是如此。 仇恨慢慢地,又朝前摸进了两步,这时,他听到三人中有一个打了一下呵欠,低声嘀咕着:“妈的,人家在上面搂着娘们逗乐子,我们却在这里喝他妈的西北风……” 另一个汉子急忙嘘了-声,道:“你就少放几句狗屁,没有人把你当哑巴……这几天风声紧,你又不是不知道,十位大哥七个回山来了,前些天‘黑衣尊者’又带着‘血魂堂’的高手和对方干了一场,那么多好手全丧了命,尊者自己也丢掉一手、一足。” 原先那大汉不服气地“呸”了一声,道:“不用提‘血魂堂’了,他妈的就好象他们才是百毒门的梁柱一样,吃的、拿的全比我们强上三分,做起事来却一点也少不了咱们的帮衬,哪一次买卖咱们没流过汗,洒过血?四哥带的‘血魂堂’老是多分两成,不过他们功夫强一点,里头多几个黑道上的朋友替他拉拔,却也不象四哥时常夸耀的那么不怕死,他妈的,他们同样是肉做的………” 一直没有开腔的另一个憋不住了,低吼道:“泼皮,你个狗操的是有完没完?你他妈的觉得不公平,为什么不找四哥吵去?光在这里吵嚷,又是哪门子英雄好汉?老子烦透了!” 这一吼,三个人都静了下来,过了片刻,那叫泼皮的仁兄又嘀咕道:“这一守又得到天亮……昨天和阿坤赌牌九就有些挺不住了,狗娘养的,他们硬拉着不让走,连熬两个通宵……唉!真不是人干的事。” 刚才吼叫的那个汉子,哼了一声,道:“就该把你这泼皮放到拐道里,再燃爆炸药,引那竹管子里的火油,活烧死你这孬种,狗操的,假如不是你昨夜输了个屁股朝天,你今宵会有这么多废话?老子说着气就上来了………” 随着风,这些话一字不漏地飘进了仇恨的耳中,他咬着唇摇头,百毒门方面做得真绝,这种狠毒的布置,任你再有千军万马,只怕也得完全坑在这拐道里面,而且,除了几个百毒门党徒口中透露出一些消息之外,不知是否还有其他机关埋伏? 此际,那些人又沉默起来,枯草微微地摇晃着,乌云滚滚自天际浮过,大地,星月无光,一片死寂。 冷沉地思考着,仇恨明白,假如想丝毫不惊动对方能摸上山去,事实是不可能了。于是,他自己素来遵守的一项意念又开始浮上心头。是的,多少年来,他无论在本身艺业方面或在行事应对之上,特别注重一个“快”字,快?对了!他可以用最迅速的手段,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借黑暗的掩护,一路格杀上去,这格杀的速度,一定要在敌人将消息传至九槐山庄内之前。换句话说,在对方发号施令之前,尚未得到警讯之际,已攻入其中夺人残命! 仇恨根据艾惠玫的叙述,知道这九槐山皮乃是百毒门的一个重要据点,一定有不少的硬底子。要彻底毁灭百毒门,必先歼除它各个据点,如果将九槐山皮消灭,百毒门的实力便大打折扣了。 仇恨没有再加犹豫,双手一撑,顺着石脊悄然溜下,腰背一挺,毫无声息地重又翻回那块山石之后,艾惠玫急忙走来,搂住仇恨道:“哥,如何,可以行动了吧?” 仇恨一把将她扯得坐在地上,压低了声音,迅速将方才的发现述说了一遍,未了,他毅然道:“事不宜退,辰光已经不早了,咱们只得一路硬干上去,一直格杀到对方心脏地带,据我估计,当敌人知道事情不妙,我们已经冲到!” 艾惠玫略一迟疑,低低地道:“也只得如此了,一切由你作主……” 仇恨闲闲淡淡的一笑,笑容却瞬息间凝结于唇角眉梢,他冷森地道:“玫,格杀之时,一定要记住快与狠二字要诀,切莫存妇人之仁!” 艾惠玫连忙点头,仇恨微微挥手,“去”字出口,人已电射至石脊上。 这一次,他不再稍隐身形,落上石脊,方才那三名大汉怵然一惊,齐齐转头惶问:“哪一个?” 仇恨双目冷厉如刀,去势毫未阻滞,有如一道流虹般掠过这三名大汉身侧,当这三位仁兄脑子里还没有来得及转过念头,仇恨的右掌已在一晃之下形同千百柄血刃暴飞,这三颗斗大头颅在一片模糊的问嗥声中骨碌碌滚下石脊! 三个尸体的头腔刚刚溅起热血,仇恨形同鬼魅一样扑到了隔着三丈之外的另一处暗哨,这处暗哨的三个百毒门徒正觉得情形不对,尚未开口瞬间,仇恨身形飞斜,双掌自下而上掌力实扬,头也不回地继续掠去,当他的身躯方起,这三名大汉早巳肝破肠流地倒成一堆。 自后面紧紧跟随的艾惠玫,几乎毫无施展的机会,她一步也不敢落后地倾力追随着,而每一处暗哨惧已摧毁,百毒门的一些徒众,死状凄惨的横躺竖卧地倒成一堆。 第三十一章 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第十六处暗哨……。 一路连串而来的骤变,已经将这处的暗哨惊动了,两名百毒门的门徒匆忙独出佩刀迎上,另一名霍的自身上拿出一只泛光的银色圆筒,用力往地上摔去…… 冷冷一哼,仇恨蓦地弹起,双腿猛踏那拦截上来的两名敌人,在雪亮的朴刀闪晃中,他的两只足尖已穿过刃与刃之间的微小空隙,准确无比地踢在两名敌人的眉心,哀嗥一声,在一阵“当啷啷”朴刀掉坠声中,那两名大汉也一头栽落走道之上。 同时,仇恨的目光一扫,已瞥及另一名大汉将圆筒摔向地上,他右掌飞快劈出,右脚闪电般地挑向那即将着地的圆筒,大蓬鲜血自那名百毒门徒的咽喉溅出,银简亦在仇恨的足尖挑踢之下撞落拐道,但是,就在仇恨有如一尊来自地狱魔鬼般紧接扑向第十七处桩卡时,银筒的清脆撞击声便已被一个更大的爆裂声所遮盖,随着这爆裂之声,一片五颜六色的火焰蓦地四射,更高高迸散空中,这片火焰的绚丽与夺目,就似正月里施放的花炮。 在这片艳丽而明亮的火焰里,仇恨与艾惠玫的身影已被映照得丝毫中露,无所遁形。 同时,也惊动了拐道下面的孔达众人,他们跟着毫无阻碍的穿过一道一道拐道,直扑上来。 现在,隔着前面这道校卡尚有五六步距离,三名百毒门的徒众猛然被前面的火焰映耀得一楞,其中一个已经看见仇恨捷如鹰隼扑来的影子。 这名百毒门徒嘴巴张了张,在恐惧中拼命吼了起来道:“奸细啊!奸细啊……” “啊”字甫始出口,又一下子噎在他的喉间,这名百毒门徒双手捂胸,满脸痛苦地倒了下去,他的胸膛上,赫然浮现着一只蝴蝶镖。 当然,这是艾惠玫的杰作,另两名大汉怪叫一声,其中一个探手入怀急掏,唔!也掏出一枚与原先那名百毒门徒一式一样的圆筒来。 仇恨一咬牙,手掌一扬倏偏,眼前的这个敌人连刀还没来得急拔出,“砰”的一声被震飞出去,仇恨的掌势似来自虚无,几乎在同一时刻,那名手执银筒的仁兄也狂叫一声,满口的鲜血倒飞而出,他的银筒也正好砸在他自己的脚背上。 于是,“砰”的一声爆裂之响,五色摈纷的火焰已将这名百毒门徒裹卷于内,火星与烟雾环绕着他的身体,更以他的肉躯为中心往四周溅射,焦肉的气息混融在刺鼻的磷硝味里,还带着“滋滋”的烤炙之声。 没有太多的机会给人欣赏这幅惨厉的画面,这名裹于烟火中的百毒门徒已在一阵令人毛发悚然的惨号声中翻跌人拐道之内。 场面跟着整个转变,一簌簌的五色烟火开始连串的,连接不断的往天空爆射,绚丽的色彩纵横满布在沉黑的夜空中,仇恨恍若未见,继续往上扑去,这时,下面的拐道里蓦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噗嗤”之声,仿佛有千万条光蛇飞-舞,整个拐道已在瞬息间燃烧起来,猛烈的火势那么迅速地蜿蜒而上,一直燃烧到这拐道的尽头,火苗子带着红蓝色的焰苗窜跃,窒人的热度波浪般刹时自空气中传荡开去。 艾惠玫一提气追上了仇恨,她急促地道:“哥,形迹暴露了!” 仇恨的身形倏斜蓦起,就在这一偏一起之间,眼前的这两名百毒门徒已悲号着分向两边摔出,剩下一名也被艾惠玫震翻。 仇恨冷漠地道:“一直闯上去。” 艾惠玫钓秆连挥,三丈外的三名百毒门徒哀号罄跌翻于地,他们飞越而过,眼前,在石脊上,已有二十名百毒门徒并排冲来。 仇恨暴叱一声,霍的抛臂抖掌,于是,一弯半月形的,银芒已呼啸着旋斩出去,去势是如此凌厉而快捷,以致只见银芒突闪,冲来的百毒门徒众已有十多人头落尸横,兵刃掉落之声也宛如一下子推倒了一架瓷器柜子般乱成一片。 适才仇恨发出的是一柄“银月刀”,这种暗器使用手法本是“红拂女”的“回风折柳”手法,此次有感于百毒门人多势众,而且都是不讲武林道义之徒,故才刻意打造了十二柄,以备随时应用,这还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使用,想不到效果奇佳。 左手一扬一抓,出去的“银月刀”又在回旋中被仇恨捏住,他电射而去,留下残余的七八名敌人交给艾惠玫处理,热血与嗥号掺和在一起,此时此地越觉凄厉。 前面,嗯!只有一处桩卡了,这道桩卡的上方却被一堵显然是人工砌造的石墙所阻,石墙之前,静静排立着数十名百毒门徒众,在这些百毒门徒的右侧方,卓立着六名壮汉,这六名壮汉虽然也是一式黑衣,却在颈项上悬挂了一只与巴掌大小的黑色蜘蛛饰物。 仇恨足尖一旋,毫未退意地冲上,口中叫道:“百毒门朋友,讨债的来了。” 六名壮汉齐齐厉吼,分成六个不同方向包抄而上,六柄迥异的兵刃闪泛着寒光斩来,仇恨冷冷一笑,单膝突然沾地,手中的“银月刀”“呼”的飞出,银芒带起一溜眩目豪光回转,快得令人瞳孔来不及摄印,而当“银月刀”绕回他的手上,围上来的六名百毒门徒已有四个滚倒地上,俱是被齐腿切断双足。 剩下的两名不禁微微一楞,但却仅是一刹,两人的面孔极为显明的猛然抽搐,又咬着牙冲了上来。 斜刺里,群雄已经上来了,冯奇一马当先,双臂颤着奇妙的点线暴卷来敌,他冷森地道:“百毒门‘血魂堂’的朋友,带着你们的血魂定吧。” 两名百毒门徒闷声不响,一柄鬼头刀与一柄青刃单钩,泼风骤雨般疯狂地攻来。那边,可扎钦汉与“儒侠”孔达已落入石墙下群敌之中,在对方挥动的兵刃刃口间纵横攻拒,在这种当口,这两个早年成名的角色,此刻象是互别苗头,各自发挥出极大的威力,砸、扫、碰、撞,所至之处,所向披靡。 仇恨冷然抿抿嘴唇,双臂一振,直向石墙之顶掠去,当他的双脚刚刚踏上墙端,对面的黑暗中已蓦然传出一阵机关响声,无数利矢,有如飞蝗群蜂般暴射而来,顿时,满空冷芒闪眨,尖啸破空,好不歹毒! 目光一扫,仇恨已觑准了角度位置,他人在石墙上一个跟斗栽了下去,而就在身躯跌落的同时,手上的“银月刀”,已“呼”的一声拖着一条银闪闪的尾巴旋飞而出。 隔着地面尚有半尺,仇恨双臂一抖猛伸,整个身体凭空折转,利落已极的稳稳站立于两丈之外,耳边响着“铿锵”的金属撞击之声,而这成串的撞击声却包含在起落不息的惨吼哀号里。 于是,他恰到好处地斜伸出了手,金色寒光一闪,银月刀沾着淋漓的鲜血又回到他的手上。 在十丈之外,即是那幢以巨石砌造的大庄院了,这就是“九槐山庄”,百毒门第二号发令枢纽。 砌成这所庄院的巨石都是灰褐色的,每块皆大如磨盘,高大的庄门泛着冷瑟的金属光芒,是黄铜铸成的,庄门前有着十级宽大的大麻石台阶,每级都在两只宽,十丈长,气势雄浑而豪壮。现在,除了门前的两盏大红灯笼还亮着外,原先庄院里明灿辉煌的灯火已经完全熄灭,只见一片黑沉。 借着门檐边两盏灯笼的亮光,仇恨看到门据上一块巨大的红底黑字匾额,匾额上有着四个斗大的篆体黑字:“九槐山庄。” 仇恨站着的地方,是山庄前面的一段斜坡,箭矢则来自也右手二十步左右的一道土堤之后,这时,仇恨急快的往土提那边潜行过去,当他刚刚走出几步,身后的黑暗里,已传出一个冷厉的声音道:“刀不闻名,而使用的手法却是‘回风折柳’,你该是‘武林帖’得主仇恨了?” 霍的转过身来,仇恨看见在后面五十尺之外有一个瘦削颀长的身影正站在一块突起的山石上向他炯然注视,冷冷地一笑,道:“既然银月刀无人能敌,朋友,为何不出手援救你的手下?” 那人重重地一哼,语声毫无情感地道:“此番救不得他们,早晚也能索回这笔血债!” 仇恨眉梢子一扬,蓦地大喝道:“就现在索取吧!” 手上的银月刀蓦然旋飞,带着锐利的破空之声暴斩而去,对方似是一震,微微侧身,在他侧身的当儿,一柄精莹雪亮的长剑已闪电般戳点飞来的银月刀。 经过只是眨眼的时间,长剑那么准确地点在银月刀的刃口上,而银月刀“呼”的一转,散发着冷醋的银芒,似魔鬼的森森利齿,狠毒地直切问这人大腿。 蓦地,朵朵光莲浮掠,长剑在极小的幅度里做着频繁购砍截与敲切,于是,银月刀又连连被击出三次,终于“当啷”一声坠落地上。 仿佛来自那云深不知处的幽冥云雾之间,嗖嗖一声响,又是两柄银月刀滴溜溜的打着转子袭到,当那人发觉,银月刀的银芒已近得耀花了他的眼。 仍然没有惊惶忙乱,这人大吼一声,脚步飞快的在三尺方圆之内诡异的游走闪晃,手中长剑抖洒出点点片片的芒影光彩,而这些绵绵密密的光影又重重交织连结在一起,银月刀隼利的旋落狠斩,在连串的撞击之声中一次次被震开,而又一次次的在绕过一度的经纬的半弧中往回复切。 仇恨阴沉地道:“不错,朋友,你有两下子!” 每一个字自他口中吐出,一柄柄铡刀般的弯月形银月刀便似带着血一般呼啸着旋去,于是,银芒闪闪,刹时充斥在天地之间,宛如洒遍了死亡的冷眼。 使着长剑的那人蓦觉瞳仁中映入一片片暴烈的彩芒,九柄银月刀已成不规则的形势飘然而到,尖锐的风声在空气中回荡号叫,缠合着灿闪的光华,掺揉着锋利的刃口煞光,似一面网,一张灿烂的蒙尸布,一条宽阔的阴阳丝。 一声宛若呻吟般的惊叫出自这瘦长的人物口中,他疯狂般挥舞着那柄利剑,身形更在快速的躲闪跃腾,迸射的寒光似匹练般环绕着他的身躯上下翻飞,剑刃削割着空气,而气流仿佛被撕成片片,“嗤嗤”有声地响着刺耳的裂帛之首,剑势急疾丽猛快,每一剑与每一剑之间已毫无间隙,贸然一见,似是条条溜溜的光带已凝结成幕,一个旋舞流闪不息的,透明晶莹的光幕。 于是,十一柄半月形的银月刀宛如十一个闪射着血红仇焰的魔鬼,凄怖地啸舞着轮番偏斩斜欧,自不同的角度,用迥异的刀口各端。而每在遭遇碰击后又奇幻地翻拆重来,恰似在隐冥中有一个狂笑着的恶魔在操纵摆布,显得如此狰狞,如此狠厉,又如此血腥。 连串的金铁撞击之声宛如正月里的花炮密密响起,火星子迸溅四射,时间只是一刹,在银闪闪的辉芒与金链绞会之下,“吭”的一声闷哼,似窒息的人所发出的呻吟,那使长剑的角色打着转子踉跄歪出。十一柄银月刀有三柄被他震落于地,但是,其他八柄那吸血的冤魄厉魂般那么残酷的深深切入他的躯体,长剑泛着冷光弃置于地,这瘦长的汉子已轻轻的倒在地上。 仇恨风一样旋了上去,刹时拾起地上的银月刀收好,走近了横倒地上的人。老天!八柄银月刀完全嵌入了他的身体,每柄仅只留着一弯脊缘在外,这人的整个面形早已极曲得走了原样,口中流着点点的血丝,浑身上下全已被鲜血所浸透。他仰面躺着,四肢在不住地抽搐,瞳孔的光辉已在扩散,但是,他却直楞楞地瞪视着微微俯望他的仇恨,嘴巴吃力地吸合……。 这人也是穿着一身黑衫,胸前也悬接着一只黑蜘蛛,但与别人不同的,却是这枚金属蜘蛛的一对眼睛是用红色宝石镶嵌的。 当仇恨注意到这枚金属蜘蛛里的红宝石,他已明白此人在百毒门的身份必然不同等闲,而不待他第二个意念浮起,眼里已瞥见人影一晃,紧跟着一个悲切的口音号陶般响起道:“不好了……来人啊……七哥……七哥被对头坑了!” 仇恨神色一凛,原来此人竟是“九槐山庄”十个头子中坐第七把交椅的人物,他低下头来,沉沉地道:“朋友,你死得冤,实在不该为百毒门卖命,但你却是一条好汉!” 那人的面孔已呈死灰,他瞪着仇恨,喉头一阵比一阵低沉地咕噜着,终于,在一声“咯咯”的痰音里猛地身子一挺侧过脸去。他的眼睛仍在大大地瞪着,却已寂然不动,低微的光线下,仇恨有些征仲地发现这人左边面颊上有着一颗铜钱大小的青痣。 一阵悉萃的声音蓦地惊动了他,目光一闪,四周已有上百名黑衣大汉执着亮晃晃的朴刀围近,每张面孔都是那么冷漠,那么生硬,更流露出无尽的仇恨与愤怒。 双手急伸,仇恨已将地上尸体上的八柄银月刀拔了回来。他合并一起握于左手,寒声地道:“叫你们的头领出来,畏缩并不能解决争端,百毒门徒,不要让你们的血白白地玷污了‘九槐山庄’这四个字!” 仇恨的话尾尚未完全出唇,这百名大汉后方的远处,已有三条人影翩若惊鸿般电掠而来,这三个人在飞跃之间,偶而可见兵刃的寒芒闪泛。 同一时间,那边堵住来路的石墙上也起了一阵长啸,同样的是三条人影翻腾而上,略一张望,亦向仇恨这边扑来。 明白又是一场血战摆在面前,仇恨缓缓将染着血的银月刀一柄柄插回腰际的皮扣内,自石墙上奔来的三人,是可扎钦汉,冯奇与“儒侠”孔达,三个人浑身染血,微微喘息着掠到仇恨的身侧站住,老可扎大大吁了口气,低促地道:“石脊上的百毒门徒全部歼灭,老夫三人都无恙,玫儿及其义父母带着‘四雨点’已越过了所有暗卡拐道,正向这边走来…………” 仇恨淡漠地道:“对方准备在这里与我们胶着缠斗,三位前辈先替我掠阵,我先掂掂百毒门的斤两,等小玫他们上来再全面进攻。” 老可扎怔了怔,道:“娃儿,你是说,你一个人对付他们这么多人……” 对面百毒门徒已在五丈之外停住,摆成一个扇形包围形势,而那遥遥掠来的三条人影瞬息间已到眼前,他们齐齐腾身跃过百毒门徒的头顶落到前面,六只眸子仿佛喷着火焰般怒视着仇恨等四人。 仇恨轻轻抿抿嘴唇,侧首向可扎钦汉等三人道:“不用多久,情形就会比现在好得多。” 对面,黑衣群中的百毒门徒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但那三个为首者却冷森而狠毒地盯着仇恨,甚至眼皮子也不眨一下。 于是,其中一个魁梧而粗壮的大汉往前跨上一步,暴烈地说:“小子,你狂够了,老七是你做掉的么?” 仇恨微微一笑,道:“假如我记忆不错,你该是九槐山庄十个头儿中位居第六的‘山熊’吕达?” 那大汉生着一对蛇眼,却有个狮鼻海口,他愤怒地吼道:“是我在问你,老七可是死在你手上!” 仇恨哼了一声,道:“是又如何?” 大汉的狮鼻猛地红了,他粗暴的道:“你是谁?” 一甩衣袖,仇恨道:“武林末学——仇恨。” “仇恨”两个字象响起两声旱雷,吕达全身一晃,神色骤变地怪叫道:“好!仇恨,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他身旁那个削瘦而生着斑顶的中年人阴鸷的冷笑两声,道:“六哥,七哥尸骨未寒,莫非要等他僵直了才索回血债么?” 另一个粗肥细眉的中年人双目倏睁,叫道:“姓仇的,你来,我莫老九与你生死道上走一遭。” 冷冷扫视着眼前这三个人,仇恨镇定地道:“不错,九槐山庄的老六‘山熊’吕达、老八‘乌鹫’田齐、老九‘双刃夺魂’莫松,很好,全来了。恕在下眼生,昔日未曾识荆,直到各位报出排行才能得知贵号大名!” 这时,原先黑沉沉的拐道,如今象焰龙一样照亮,而且,隐隐传来呐喊冲杀之声,那右边拐道也时而有爆炸的火弹烟硝闪现。 仇恨感到异常迷惑,这时会有谁事着人马进攻,看情形,战况还极为惨烈。 那大块头吕达没有表情地朝他的两位拜弟看了一眼,目光又落在尸横地上的另一位伙伴身上,他缓缓地说道:“仇恨,九槐山庄与你有什么过节,你却上门寻衅?” 仇恨眉毛一皱,唇角抹起中丝微笑,道“吕达,你为什么不说‘百毒门’与仇某有何过节呢?” 生着斑顶的“乌鹫”田齐怒“呸”一声,大骂道:“放你妈的狗臭屁!” 吕达挥手阻住了田齐的怒骂,重重地道:“仇恨,值得么?为了一个女人卖命?今夕你闯入九槐山庄伤人残命,我们不会放你生还。现在不妨明白告诉你,艾惠玫那贱婢和展伯彦那一对老鬼也逃不过我们六哥和老大的迎头痛击,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仇恨这时才明白拐道喊杀之声,又何以后继人员为什么迟迟没有跟上来。 他含蓄地一笑,道:“是么?咱们不妨试试!” 喉中似野兽般“嗥”了一声,吕达强忍住愤怒,似有所望地极快看了看天色,忽然狞恶地冲着仇恨笑了起来,他慢慢逼近,浑浊的道:“说得好,现在,我们就可以试试了!” 仇恨背过手朝身后的孔达三人急快地打了个手势,就在他手收回的一刹那,他瘦削的身影已暴射而出,凌空一个翻转,如刃的掌缘已切到吕达咽喉。 几乎是同一动作,“山熊”吕达狂吼一声,利落快极地滑步闪跃,固身之间,一条三尺长,鸭蛋粗细的银棍已握在手中,狂风暴雨般攻向仇恨。 悄无声息的,“乌鹫”田齐亦幽灵般掩上,抖手便劈至沈根背脊,两肋项颈。 可扎钦汉铁掌一挥,低促地道:“走!” 冯奇与他同一动作,翻身便扑向九槐山庄庄院。原来,他们在这瞬间已获得协议,留下“儒侠”孔达替仇恨掠阵,他们两人扑向庄院,借以分散敌人主力集中。 但是,就在他们方才跃出寻丈之遥,四股掌风已蓦地斜拦而至,从堵墙上翻下两人,冷冷地道:“两位耍上一阵再走吧!” 可扎钦汉一眼便瞧出,这两位正是“摄魂”、“毒煞”,昔年“百毒门”的双卫。当下不敢怠慢,呼轰连出九招十七式,迎向“摄魂”刁豹,冯奇的动作也不慢,正好迎上了“毒煞”尤彪。 四片掌影滚滚翻腾,有如涌天乌云,咆哮的海涛。 那边,仇恨使然左右摇晃,躲过了田齐的暗袭,左掌一闪骤出,飞快地斩向对方,右手同时幻成片片点点,神鬼莫测地劈迎正面攻来的吕达。 于是,三个人倏然跃开,仇恨冷冷一哼,“苦尽甘来”,中的绝式一招闪电般施出。 满空飘舞着如刃的掌影,来去仿佛极西的掣电火光,自千里,自虚无斩至,却在眨眼之间归于无踪,快得血淋淋的,狠得暴烈烈的。 “山熊”吕达以他成名江湖二十余年的“追絮十六闪”身法配台着他沉重的“乱鼎棍”做着最猛厉的攻击,田齐一双肉掌卸贯注了他苦练多年的“三阴功”在内,于周遭游走侧袭,双方的拼斗俱如流鸿掠空,一触即过,瞬息间有毒式展现,眨眼间生死已过。 “儒侠”孔达身为八奇之首,早巳弃置兵刃不用,如今面对强敌,却也取出一柄榴扇应用,别看这只是一柄纸与竹笼糊的扇子,较之任何一种利器都不逊色。现在,他已经和这位排行第九的“双刃夺魂”莫松卯上了。 近百名黑衣大汉,在几名头目串领之下蜂涌围上了仇恨与孔达。 双掌一合猛分,再一合猛分,一招“苦尽甘来”前四式连续施出,宛如移山例海般分做不同的方向由掌势中完全推出,在敌人厉吼闪退中,他一脚踢翻了一名摸上来的黑衣大汉,左掌自肋下穿出,另一名黑衣大汉亦满口喷血地倒摔出去。 仇恨俯地窜出三尺,朗声说道:“孔前辈,下手不要容情!” 说话中,碎鼎棍挟着劲风呼呼地砸向他的后脑,仇恨猛一弓身,反手抖出十九掌,再一招“千手闪”直劈田齐,虹电掠闪中,又有七名百毒门徒命丧当场。 孔达与莫松拼斗,老实说,他虽是八奇之首,一身功力十分卓越,但他此刻对手却是“九槐山庄”首要人物之一,“双刃夺魂”的万字在江湖上响当当的,提起来迎风晃出十里路,莫松与他俱是豁出平生所学做殊死之斗,虽然孔达并不见得能在短时间内制服莫松,但莫松要想胜他却是无望。 目前,莫松不敢稍有大意地缠着对方不放,仇恨觑得分明,但奋起神威攻击他的两个对手,却也横了心似的拼命缠战,不但险招连连,更有豁出这条老命之概,而他们两个人的把式较之莫松犹要强上三分,仇恨虽然身兼数家之长,艺高胆大,却也并非能三五下子便可以收抬下他们,当然,除非绝式之外,而用绝式,往往都得冒上几分险。 蓦地一咬牙,仇恨长射而起,在空中一个倒射扑下,“乌鹫”田齐怪叫一声,双掌同时暴出十一次,阴冷的掌风带着森森寒瑟悠悠卷去……。 没有躲避,没有回转,仇恨竟笔直朝田齐扑去,当掌风快要接近他的躯体,似空中的流云,他“呼”的沿着风缘倒拆而下,一招“千手闪”接着一式“极目沧波”同时并出,掌刃如刀,闪电般罩向田齐。 心腔疯狂地一跳,田齐慌不迭地往后急退,仇恨暴超追上,而这时,大吼着,“山熊”吕达的碎鼎棍之力,似劈山捣石的猛挥而来。 双手倏然上扬,仇恨竟放弃了追扑田齐,霍的反弹而回,其动快得无可言喻,只见一团黑影蓦地射来,吕达的碎鼎棍一经砸出,他已来不及收回势子,情急之下,足尖暴旋,碎鼎棍同时猛然下挫。 然而,就在他的棍子刚刚反挫到一半的时候,仇恨的双掌已闪电般连续七次劈上了他的胸腹,快得如若人们的意念回转,当吕达坚实的胸腹感到一阵沉闷而巨大的震动,仇恨早已随他肋下翻跃出去。 面色在刹那间突地变为灰白,“山熊”吕达拿不稳桩的“蹬蹬瞪”退出五步,没忍住喉头的腥甜,一大口鲜血“哇”地喷了出来。 仇恨眼皮也不撩一下,足尖一沾地“刷”地飞出,在空中滴溜溜一转身,一排浪涌的二十六掌连成一串,流泻向正朝这边扑来的田齐。 田齐怒骂一声,倏还十九掌,身形却被逼回,不待他再次有所动作,九槐山皮的那群大汉已惊恐地哗然响起:“六哥裁了……快来人哪!六哥躺下去了……” “乌鹫”田齐似是被一声霹雳轰在脑门上,他几乎不敢相信的愣住了,而仇恨却没有愣住,冷冷一笑,他已突进敌人中宫,右掌一偏突翻,直攻对方头颅。 掌影如冤魂的魅影一闪,田齐惊然一惊,慌忙曲腰低头,双掌横起猝然而出。 仇恨右掌落空,五指一伸,掌沿又反砍而回,左掌亦自斜刺里突然兜去,借着变式换掌之际,他的身躯亦已侧移出半尺有余。 “咔嚓”一声骨骼的破碎声清晰扬起,田齐颊骨尽碎地在旁一斜,仇恨的右掌又回劈到他的后脑,但是,这却使他侧斜的身形往前一俯,在这情形之下,田齐的两只手掌竟还能弯曲如钩,笔直抓向仇恨小腹。 仇恨双肘一拐倏出,又将频死的田齐撞飞,重重地摔落地上,而他自己溅着斑斑血迹的宝篮长衫上却平自添上三道乌黑的指痕。 仇恨没有丝毫犹豫,瘦削的身形贴在地面“呼”地打了一个横转,银月刀翩然飞出一柄,灿然的流光甫观,五双人脚已与它的主人分了家。 与“懦侠”孔达激战的“双刃夺魂”莫松看得分明,一股热血直冲他的脑际,红着眼,他的双刃刀缤纷如云,片片绕舞,奋不顾身地步步逼向孔达,他招招走险,式式豁出去了老命。 孔这冷哼了一声,手上描金擢扇呼轰翻点,迎了上去。 这边,不消几个回合,仇恨已虎入羊群般搏倒了近三十名黑衣大汉,悲号惨嗥连成了一片,热血迸流溅洒,龇着的牙,瞪着的眼,颤抖的肢体,突突跳动的肚肠,活脱一幅地狱火炼之景。 仇恨一甩头,双臂平伸,回身扑向几丈之外的“双刃夺魂”,莫松目俏瞥见了仇恨的身影,不由惊心动魄,忧愤交集,手上一慢,骤见孔达扇柄一偏,莫松只觉眼前一花,“咔嚓”一声,左臂齐肩而断,莫松一声惨叫,仰天栽倒地上。 孔达感喟地道:“这就是江湖生涯!” 走过来,用脚朝莫松身体拨动了一下,突见莫松便卧中的身体疾弹而起,双刃刀一挥,这一招乃是一个人临死之前最后一击,剑式之快,力道之猛,实乃穷尽一个人全部真力而发,孔这万料不到莫松断臂之后还能忍痛装死,折扇来不及阻截,莫松那一刀已穿胸而过,他连叫都没叫出声,“扑通”倒了下去。 莫松一刀刺杀孔达,他自己也是油灯耗尽,往后一倒,他也跟着倒在地上。 仇恨一个滑步,冲入重围,他单臂一滑猝斜,掌风擦过这五名大汉其中三人的咽喉,三股血箭蓦标,另两名大汉狂号一声,朴刀脱手飞出,惧是胸骨尽碎地横尸当地。 孔达卧着,咬紧牙关,呼吸粗浊,鼻翅儿在急剧地吸动,左手用力捂住胸前的伤口,而鲜血却似泉水般自他五指缝中溢出。 仇恨半蹲下来,急遽地道:“前辈,孔前辈,你觉得如何?” 孔达呛咳了两声,语音沙哑道:“这种感觉……我曾听人说过……仇恨……只怕……不成……了……” 霍然转首回视,九槐山庄方面这时早已乱成一团,人影东奔西掠,有几个黑衣大汉正搀着莫松急往九槐山庄的方向行去……。 仇恨一把扛起孔达,厉声大叫道:“莫松,你要偿命……” 叫声里,他长射而起,双腿在空中一展一挟,已落到那几个黑衣大汉前面,搀扶着莫松的几位大汉怪叫一声,有两个已挥起朴刀凶狠地戳来。 仇恨眼皮也没有撩一下,右掌翻飞如电,两名挥朴刀的黑衣大汉几声“砰砰”闷响中喷着满口鲜血裁倒,而重伤后的“双刃夺魂”莫松被震得飞了起来,在空中连连翻了好几个滚,“砰”的一声一头撞在地上。 两个灰衣大汉早已魂飞魄散,吓得几乎变成白痴似的呆呆站着,他们象是腿生了根,连逃走也挪不动两双脚了。 仇恨目光如同带着血,那么狠辣地瞪着两个黑衣大汉,缓缓地说道:“你们自绝于此,现在!” 须知仇恨与孔达有着深厚的情感,他曾吸收了孔达的功力于己身,孔达已是退隐江湖的人了,他之所以介人这场纷争,完全因仇恨的安危而由东海赶来,因此,对孔达的伤亡,他深深感到内疚。 猛的一机伶,两个黑衣大汉象是大梦方醒,回过身来便想奔逃,仇恨冷叱一声,抖手翻腕,“刷”地飞出一柄银月刀,当那两个大汉的闷嗥传来,银月刀已血淋淋的重又飞回他的手上。 仇恨没有再迟疑,迅速奔到了那条土堤之后放下肩上的孔达,这时的儒侠早已奄奄一息,气如游丝了。 仇恨搓着手,语声里有着几分颤抖道:“前辈……前辈……申、展两位前辈即将上来了……你再挺一挺,他们身上备有最好的伤药,那是‘朱胶’与‘草髓精’,朱胶能使刀剑伤口完好如初,草髓精可以失血长肌,前辈……前辈,你再振作一下!” 孔达悠悠睁开眼睛,惨白的面孔上浮起一抹痉挛似的微笑,他微弱地呛咳了几声,低哑地道:“只……只怕不济事了,仇娃儿……不用为我……我担心……大半生……生的……铁血生涯……换来今夕……之果……原也是……是意料中事……活……活到……我这年纪……并不算……算夭折……啊……” 仇恨凄然摇摇头,低沉地道:“都是晚辈一人之过,前辈不是为了维护仇恨,也不会有今日,前辈,我……唉,我该死,叫我对伯骏弟如何说呢?” 孔达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几次,他瞪大了眼睛,而眼瞳的光辉却已散乱而灰暗,这种情景,仇恨已见得太多,他知道:地上这个亦师、亦父、亦友的八奇之首,距着死去之限已是不远了。 孔达喉头“咯咯”响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仇恨的双手,他极曲着面孔,用力提起一口气道:“瓦……瓦罐……难……难离……井………井……口……破……伯骏……这孩……孩子……就……就交……给……给你………啦!” 仇恨肯定地道:“伯骏弟我会善待他,前辈,就象对待我自己的亲兄弟一样。” 于是,孔达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随即整个瘫了下去,寂然不动,那双眼却瞪得圆鼓鼓的,他没有瞑目,而他又如何能瞑目啊? 仇恨默默地瞧着眼前的尸体,哀啕地将孔达抱了起来,置于一隐蔽之所,然后,他磕了三个响头,恨声道:“前辈,我将夷平九槐山庄为您报仇,血洗百毒门以告慰您在天之灵!” 说罢,他反身奔向九槐山庄。 以巨石砌就的院墙是显得如此高大而坚厚,有一股盛气凌人的意味,仇恨却连正眼也未瞧一下,似一头大鸟般翩然掠起,在空中微微一弓身,飘飘如一片落叶降于院墙之内。 他落脚的地方,是一块铺设着大青石的广阔天井,亦是用巨石砌成的屋宇连绵建筑于墙包围之中,正面便是一所大厅,八面紫铜网形门落落大方地敞着,大厅内灯火通明,两侧的屋廊垂下十二盏擦得雪亮的银灯,而此刻却寂无一人,镶着云丹石的太师椅与桃花心木的小几散乱摆置着,正梁上为一方匾额,白色做底,没有写任何字样,只有一只黑色毒蜘蛛,仇恨不敢断定这是否就是代表百毒门的标志。 他缓步走上台阶,来到大厅里,巡视了一阵,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找,仇恨小心翼翼地沿着屋檐穿入后间,则是一处布置清雅的花厅。 花厅有三扇门,一扇又通往后门,左右各一扇,想是出去到别幢屋舍的,考虑了一下,仇恨没有继续往里进,转向右面的小门行去。 右面接着一条曲折的回廊,尽头处是三排格式相同的石砌房屋,屋子里俱是一片漆黑,毫无动静。 仇恨足尖一点地面,电射出来,至回廓的一半,他身形猝侧,已经越廊而出,一弹一翻便上了廊顶。 廊顶两边都有向内翻卷的铁皮雨檐,宽窄正好容得一人横卧,仇恨才向里面一滚,耳中已听到“铮”的一声轻响,两面的铁皮雨檐竟然猛的向下合扣,这时,仇恨才发现达铁皮雨檐的边沿锋利得与刀刃一般无二。 刹那间,仇恨用力往下一拍,整个身躯似滚桶般倏然弹了出来,而他刚刚重回廊顶,一片箭雨已恰到好处地暴射急落。 黑暗里,仇恨看得出箭矢来处是回廊相接的第一排石屋的窗口,他一个旋身窜了出去,抛肩挥手,一柄银月刀猝射,准确无比地击中了回廊尽头的一盏琉璃灯。 而在同时,一条黑色油布带毒蛇似的飞出,恰到好处的在一片“哗啦啦”的破碎声中,“呼”的一丛火苗子散了开来,更掺着滚滚的黄烟丝光。 好好的吸了口气,仇恨的双臂疾振,人如一道流光般悄然拔升空中,他目光极力的往四周一扫,已斜斜飘上原来那幢巨大的屋顶上。 下面的磷火在燃烧弥漫,借着这阵阵火光映照,仇恨快捷地自屋顶上往前掠去,在快要奔至这幢巨房的边缘时,唔。!他已看见两对,四条人影在十丈之外的另座石屋顶上流闪如电般拼斗不息。 隐约中,仇恨可以看出对面屋顶上格斗的两对,正是老可扎与冯奇,跟他们对手的,则是“摄魂”刁豹与“毒煞”尤彪。 仇恨方想纵身过去帮助,不由心头一动地停了下来,是了!刁豹、尤彪是属于百毒门总坛人物,莫不成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百毒门已派遣高手前来助拳?如果是这样,又来了多少助拳的敌人?他们功力如何?现在又都隐藏在什么地方呢? 其次是老可扎与冯奇,都是老一辈成名角色,如果自己贸然加入,极有可能伤害了两老的自尊心。 略一沉思,极快的,有如一抹淡淡的虹,飘飘的掠了过去,隔着尚有七尺,高呼道:“冯前辈,孔大侠已罹难,务必速战速决。” 话声甫落,他的掌影已血刃一样飞到了尤彪的头上。 晚了一声,“毒煞”尤彪猝然旋着让了出去,冯奇双掌上下交合又迅而收回,口中叫道:“仇恨,你说什么?孔大侠,他怎么了?” 话甫说完,尤彪左右晃挥,在晃挥中一掌反击仇恨,另一掌直取冯奇,劲力雄浑凛烈,有如铁锤巨杵。 “噗”的一笑,仇恨心里不由觉得有气,对方竟大刺刺的以一掌取他,而且分攻两人。 冯奇冷喝着双手同时划出几个小弧,而这几个小弧又合成一个大圆,大圆中掌势飞舞,仿佛有形的罗网反罩敌人。 仇恨微一滑步,没有出声,药道人“苦尽甘来”八式随手中的“南山采药”已蓦地使出,于是,对面的“毒煞”尤彪在双重压力之下已觉得情形不对,急快收手后撤中,袍角已“嚓”一声被仇恨的手掌切掉。 仇恨如影随形般紧跟而上,一口气朝尤彪劈出三十七掌,双腿急速地翻飞猛扫,掌势宛如江河决堤滚滚不患,腿影似檑木重重浮沉上下,这一阵急攻猛打,已将尤彪逼到了屋顶的边缘。 那边,“摄魂”刁豹在顷刻之间,已从各种不同角度,向可扎钦汉拍出二十三掌。 出手之快,宛如二十三掌合为一次劈出,简直不分先后。 可扎钦汉冷笑一声,已在瞬息之间,提聚了他数十年修为的混元真气,不闪不动,掌势自胸前缓缓推出。 一片汹涌如涛的掌风,仿若一张雄浑深沉的网幕,呼啸迎卷而上,与刁豹袭至的层层劲气相触。 “轰”然巨响中,又跟着起了一串密如爆珠的响声与震响,四溢的劲风,竟将一旁观战的两名九槐山庄手下跌出五尺之外。 可扎钦汉在侧身避过刁豹飞来的一掌一腿之后,身形已在狂笑声中霍然回转,他这次的回转,威力之巨,仿似海水倒灌,足使风亏变色。 可扎钦汉在急遽的回旋中,已正反七次的将“斩掌”全部的威力发挥无遗,他在这有如电光石火的须舆之间,竟将“斩掌”十九式全然使绝。 在他早已分不清掌腿何出的快速招式中,“斩掌”最为凌厉的绝着“旋心动魂”,已候如巨浪排天汹涌而出。 可扎钦汉此时状态,真象是多臂金刚一般,掌风腿影,配合着万千劲气,端的裂阻惊魂,威猛慑人。 于是,“摄魂”刁豹在这一闪击之下已闷哼一声,踉跄退出六步,他身上所穿的黑袍,亦条条破碎,随风飘舞。 可扎钦汉狂笑连连,宏声道:“摄魂、毒煞,不过耳耳。刁豹,今日便是你飞升极乐的日子。” 刁豹此刻胸口闷滞,五脏翻涌,全身都如刀削斜刺,那勉强提聚的一口先天真气,若自己稍微提运真力,便会凝聚不注,更会促使血气溃散倒流,全身抽搐而亡。 他面色在惨白中带着暗灰,肌肉在微微痉挛,牙齿已将下唇咬出丝丝鲜血,刁豹正痛苦地徘徊在“死”与“辱”的边缘上。 他目前的处境,在他身为百毒门高级头领来说,是多么悲悯与凄凉! 但是,刁豹在这种情形之下,除了自绝或被戮之外,还能再做什么呢? 可扎钦汉缓缓逼近了,他唇角的那抹微笑,此刻是如此深沉与残酷,今人有着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深沉地道:“刁豹,老夫是堂堂正正的与你公然交手,阁下便是魂归阴冥,亦应心安理得,再无任何口实可借了!” 刁豹努力地匀一口真气,半晌,他右手的食、中两指,又转变为赤红肿胀,面孔也在刹那之间变为紫红之色,红得发亮、发光,这一次的力道,似乎比他适才运气时更为厉烈。 冯奇脱口呼道:“双无指!老可扎。” 可扎钦汉豁然长笑如雷,身形似鬼魅般在敌人身侧快速闪掠,一个急旋中,厉声叫道:“刁豹,阁下生死之时已到。” “到”字尚未说完,他那“白蟒气”仿佛怒海中的旋涡,带起一阵惊魂动魄的刺耳声,“呼”的自他掌心斜卷而出,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撞刁豹。 原本强弩之末的刁豹,已因伤后强聚真力,导致肺腑破裂,八脉交错,再加上老可扎一股白蟒气的攻击,此刻已是满口鲜血狂喷,身体痛苦地收缩成一团瘫钦在地上。 而这时,仇恨身形一翻倏转,斗然之间,仇恨的蓝衫幻成千百,似有千百个仇恨,从千百个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位置同时出手攻敌。 暴烈的掌风融合在呼啸被空之声里,象吸血蝙蝠似的翩翩掌影,充满了天地之间,充斥满了任何细小空隙,它们仿佛带着眼,发着声,那么残酷而又准确无比的流泻向尤彪。 于是,尤彪惊呼脱口,倾力跃进,跃进中,双掌纵横舞起,筑成一片无形劲力之墙,企图阻挡那来自四面八方,令人目眩神迷的攻击。 一连串的震响密密传来,其中几乎没有间歇,没有段落,尤彪的身体有如一片树叶,毫无控制之力被震飘下石室屋顶。 冯奇之所以能闯出“屠天万啸”的字号绝非幸致,他的“黑霹雳”掌乃是武林一绝,“八大雷”亦未曾通过对手,尤彪却与他缠斗了近两百招,如今,仇恨前后只用了三招便收拾了尤彪,除了自叹老迈,也深深体会到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这句话。 可扎钦汉突然问道:“仇恨,你适才说孔大侠怎样?” 仇恨将目睹之事说了一遍,可扎钦汉苦笑道:“莫松临死一击,这是谁也想不到,就是换了你我,也未必可以躲得过去!”言下不胜唏嘘。 仇恨略一沉思,道:“两位前辈请前往接应申、展两位及惠玫他们,我们再经不起伤害了!” 可扎钦汉道:“仇娃儿,你呢?” 仇恨道:“我还要往里面摸,今天我纵不能夷平九槐山庄,也要杀他个片甲不留,否则无以告慰孔前辈他在天之灵!” 可扎钦汉多少知道仇恨与孔这的微妙关系,也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与冯奇相对默默无语。 仇恨转过半个身子,道:“两位前辈,现在咱们就分开行动吧!” 说着,仇恨纵身掠入黑暗之中,可扎钦汉与冯奇感叹着,也朝另一个方向匆匆逸去。这片深沉的庄院四周一片寂静,在寂静里,却有着一股隐隐的,令人心颤的凶危。 仇恨身形不停地东奔西掠,目光尖锐地往周遭搜视,但是,除了静默,除了黑暗,这座借大的庄院,几乎已没有任何生物存在。 来到一片看情形中日维护极好的小花园里,簇簇的菊花种植在一湾清清的小池周侧,一道曲折的小小拱桥横过池面,连接着一座精巧的凉亭,好一阵,凉亭里终于又响了一声衣衫擦动的悉卒声。 心头一动,仇恨急忙伏下,目光炯然注视着前面那座巧致的凉亭,好一阵,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伸了出来,谨慎地往左右巡视…… 双足猛力在地下一蹬,两臂倏振,仇恨去势如极西的流电,几乎在不是眨眼的时间里,他已似魔鬼的魅影一样来到了那颗伸出的脑袋之前。 这突来的变异,令那伸头出来张望的仁兄吓得怪叫一声,尚不及有任何动作,仇恨已劈手将那人扯了出来,嗯!一身黑衣,满脸横肉,典型的恶胚。 “啊唷!”叫了一声,手上的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仇恨五指如勾的紧扣着那人的领颈,阴森地道:“朋友,九槐山庄十个头儿伤去大半,小角色们更是横尸累累,奔逃一空,你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 那名黑衣人面孔胀得发紫,他窒息地“唔唔”挣扎着,嘴巴张得大大的,浑身不住地抖颤,仇恨松了一下五指,冷硬地道:“百毒门还有些什么人物来了?” 这黑衣人大大地喘了口气,嗫嚼地道:“我……我不知道。” 仇恨目光如刃,寒气森森地道:“现在,你死了也是白死,九槐山庄已经溃灭,没有人再会赞扬你,记忆你,你死得就和一头猪、一条狗似的没有价值,放心,他们都已四散,不会有人寻你麻烦,而你告诉我,我给你一百两纹银为酬,嗯?” 这人满脸上的横肉扭动了一下,迷惑地瞪视着仇恨,仇恨冷冷地道:“如何?” 黑衣人在两边看了看,悄悄地道:“好吧!我告诉你,他们在凉亭下的密室里……” 仇恨注视着他,道:“如何开启进入密室之门?” 黑衣人略一犹豫地道:“将凉亭的石桌左右各转三下,石桌即会自行移开,有石阶自穴道通下,经过一条甬道,便是那间密室了。” 仇恨紧接着道:“都有些什么人?” 这黑衣大汉咽了口唾液,迟疑地道:“有……有‘冀南双煞’老大‘铁沙掌’刘松,老二‘赤沙掌’刘拍,四哥曹宣与五名大头目……” 仇恨双目中修有煞光隐现,却微微一笑道:“好,你很坦诚,我现在就报答你。” 黑衣人的唇角浮起一抹诡谲的笑意,他伸出手来要接仇恨那一百两纹银,仇恨也确实自怀中掏出两锭五十两一个的银元宝来,但是,当他刚刚要放在黑衣人手掌上时,却忽然古怪地一笑,这一笑里却包含了完全与笑的本质迥异的冷厉,那黑衣人才觉得不妙,仇恨那两锭银元宝已嵌人了他的筋骨之中。 “哇”的一声惨号,这名黑衣人痛得脸上全变了颜色,仇恨紧抓着他,冷冰冰地道:“告诉我实话,他们藏在何处?” 黑衣人痛得大汗淋漓,他龇着牙抖索着道:“我……我……已告………告诉过你………我……我讲的……全……全是实……话!” 仇恨微微一笑,道:“但你有一点疏忽了,你不该得意得太早,那抹诡谲的笑意便告诉了我你在撒谎!” 那黑衣人哆嗦了一下,楞楞地呆在那里几乎连痛苦也忘记了,仇恨轻轻一按那两锭嵌入他筋骨中的元宝,这黑衣人已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仇恨冷硬地道:“在哪里?” 这名黑衣人痛得连声音都变了,咬着牙根,语声自齿缝中进出道:“确是………确是在……在石室之内………” 仇恨大喝一声道:“胡说!” 顺手一个大耳光掴在这黑衣人脸上,这大汉仰身翻倒,却在爬起之前抓着他掉在地上的朴刀,贴着地面削向仇恨双足。 这又是临死前的一击,与伤害孔达的一幕如出一撤。 那片刀光始才闪泛,仇恨的脚由地飞起,比对方挥刀来势更快一步的踢在黑衣人的“太阳穴”上,将他整个人抛升在空中,又“哗啦啦”的坠入水池里面。 仇恨望着那浮沉的尸体,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但是,他却在脚跺下的同时“呼”的转过身来……… 凉亭之内,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亦是全身黑衣,却蓄有一把金髯的老人。 那老人缓缓地,沉静地道:“让老夫来告诉你他们藏身何处………” 仇恨冷厉地道:“你是谁?” 老人深沉而怪异地一笑,道:“晋如尘。” 仇恨重重一哼,道:“久仰了,老友,昔日大理第一凶人——‘鬼手百毒’,如今是九槐山庄的军师,杀人放火的大善人!”“鬼手百毒”晋如尘毫不温怒地一笑,道:“老夫看似慈悲,实则凶险,而你年纪轻轻,却杀人如芥,心狠手辣,小友,你我并无分别!” 仇恨眯眯眼,淡漠地道:“两凶相遇,便要分出生死了,是么?” 晋如尘一捋银须,镇定如恒道:“如今血战已经展开,你们要想善了亦不可能,而且,老六、老七、老八、老九鲜血未干,完全染在你的双手,这笔债,小友,你要用超出死它的代价来偿还!” 仇恨拱拱手,道:“这正是我估量过你们报复的方法,老朋友,我们即将看到结果如何,当然,那是血淋浴时,只是不知流你们的血抑是不才我!” 晋如尘阴沉着脸,默默注视了仇恨好一会,冷冷地道:“小友,我们立刻就会再见。” 仇恨笑笑道:“那时,也就是见真章的时候了!” 晋如尘又看了仇恨一眼,倏然回身,几乎在他回身的同时已消失了身影,但是,仇恨却看到他方才站立之处的两步左右,正有一种磁跨在缓缓封台,哦!晋如尘已跃人地下的秘室中去了。 仇恨沉吟了片刻,转身往外奔去,他急着要将这消息告诉可扎钦汉与冯奇,但是,他却有一种隐隐的预感,老觉得九槐山庄方面情形不大正常,仿佛蕴藏了极大的阴谋与诡计。其一,为什么九槐山庄的首领不完全现身应战呢?他们必然知道力量不宜分散这个简单道理。其二,他们将展、申两位老人家及惠玫等扼守在十二拐道之间,呈现胶着状态,而且,防卫也似乎很薄弱,这不是一向仔细精密的九槐山庄应有的作风。其三,百毒门对这块据点,不可能漠视无睹,仅派“摄魄”习豹与“毒煞”尤彪两人助拳?那么,他们是否已于暗中准备起来?这桩疑云,盘迥在仇恨脑中不散,他越想越觉事情不大乐观,于是,他奔行的速度也就更快了! 纵身掠上一幢石屋之顶,这里,已可望见那间仍然灯火通明,却杳无人迹的大厅,更紧闭着的九槐山庄院大门。 仇恨微微转了口气,正待飞跃出去,一片喊杀之声已飞快移近,挟着磺磷弹的爆裂与火光的烟雾里,甚至还可以听到隐约的号叫声及兵刃撞击声。 方才,在庄院内还没有听到这些声息,显然是隔得并不算近,但是为何只在这片刻之间却如此迅速的……不,如此简易的攻了过来?这其中又有什么玄虚?又有什么枝节呢? 没有再思虑下去,仇恨提住一口气速起速落飞出九槐庄院,刚一落下院墙,老天,他已看见艾惠玫率领着四雨点自拐道及石墙上杀了过来,只有少数的九槐山庄所属在奋力抵挡,黑暗里,大批的黑衣人正向北方逸去。 在火光与烟硝之中,艾惠玫娇小玲珑的身影已奔了过来,她身后四雨点紧随其后。 仇恨叫了一声,赶忙迎了上去,艾惠玫面孔粉红,身上罗衫血迹斑斑,这位昔日贵为百毒门的宫主微微喘息,秀发蓬乱,身上也烧焦了好几处,一见仇恨,她已高兴地大叫道:“哥,我们已经攻上来了,你这边情形如何?” 仇恨笑了笑,低声道:“玫,为何你们攻扑得这么快?” 艾惠玫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不算快了,我折返山下通知姨父母开始攻击,那些混帐东西守得好紧,个个都力拼不退,攻到一半我那八婢便全倒下了,连姨母也带了伤,但他们大约自知不敌,在我们又攻上一段之后却纷纷溃退,我们便势如破竹,一直杀到这里……” 顿了顿,接着道:“哥,稍等我们跟姨父会合,就直捣他们的老巢去吧?” 仇恨摇摇头,道:“玫,我看情形不对,攻扑应该暂时停止。” 艾惠玫张大了眼睛,惊异地道:“暂停?好不容易杀到这里,怎能就此罢手?” 仇恨沉静地道:“玫,你听我说,对方至今出现的仅是他们十个头子中排在后面的几人,最强的高手一个未见,百毒门的人也仅见习豹与尤彪,而且,九槐庭院里一片沉寂,不见人迹,此情此景,一切都非佳兆……” 仇恨向四周匆匆一瞥,又道:“他们原先坚守,方才却又忽然退走,于情于理实难解说,这其中若非有诈,便是另有诡谋!” 艾惠玫征征地听着,自己想想也觉得有点不对,极快的,两条人影如飞而来,前面的正是展伯彦,后面跟随着铁面婆婆申无痕。 展伯彦人还未到,已大声吼到:“玫儿,你怎么啦?在这等当头怎么停下来予敌喘息机会呢?” 艾惠玫尚未答话,仇恨已迎了上去,平静地道:“姨父,是我要玫妹暂时停战的!” 一眼看见仇恨,展伯彦将怒火硬行压下,强颜一笑道:“仇恨,有什么不对?” 仇恨简要地将方才所述又讲了一遍,他诚挚地道:“姨父,百毒门的阴毒狠辣是出了名的,他们万万不会就此退却,一定有其他毒计待展,此刻情况未明,若贸然冲入九槐庄院,只怕中了他们的阴谋!” 展伯彦一拂长髯,不以为然地道:“此番只怕未见如此,老夫通过大风大浪多矣,这点阵仗老夫实不置于眼中,百毒门自玫儿反正后,屡遭痛击,早已心胆俱碎,九槐山庄只不过是他们一个据点,纵有作为,不见得强到哪里,方才一阵冲杀,他们伤亡累累,自是望风披靡,纷纷溃逃,此等良机,岂可失之吾等犹豫之中?还是以即时进袭为上上之策!” 仇恨暗暗叹息一声,低沉的道:“姨父,恨儿年轻识浅,自是难与姨父相提并论,但今日之战,参与成员,与恨儿却有切肤之病,孔前辈之死,我已痛悔终生难忘,若再有闪失,更使我难负其责,因此,尚望再三思虑!” 一侧申无痕有些犹豫地道:“老伴,恨儿之言亦有道理,我看是要考虑考虑。” 展伯彦不悦地看了老伴一眼,冷冷地道:“迟疑不决为兵家大忌,老伴,如果你认为有所不妥,老伴,你跟玫儿他们打后援,由我先攻!” 申无痕神色一变,怒道:“展伯彦,夫妻本是同林鸟,我会弃你安危于不顾么?你,你………你竟然对我说出这种话!” 展伯彦霍的转过身去如飞而去,申无痕也急急跟着翻墙面过。 艾惠玫牵着仇恨的手,低低地道:“哥,姨父就是这个专行独断毛病,在家里,对姨母百依百顺,一旦进入搏斗,那股子傲气凌人,谁也本买帐。哥,唉!看在他一大把年纪及我的份上,不要记怀于心……” 仇恨淡漠地一笑,悠悠地道,“我心已尽,夫复何憾?” 在他说话中,一阵“吱唧唧”的金属磨擦声已传了过来,九槐山庄的大门已经启开,展、申两人闪身而入。 艾惠玫微微苦笑说道:“哥,我们去吧!” 仇恨抢先掠出,低沉地道:“又怎能不去?” 第三十二章 黑沉沉的夜浓得似墨,火光多处燃烧,映得奔掠冲跃的人影仿佛布幕上的幻像,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虚迷与恐怖意味。 展伯彦、申无痕已经冲进了庄院,艾惠玫身形加快,侧首向并肩而进的仇恨道:“哥,好象不会出什么岔子……” 仇恨俊美的面庞上罩着一片冷漠之色,他低沉地道:“我衷心希望如此。” 两句话的工夫,两人已来到了九槐山庄的高大石墙之外,而展、申两人已经进入了大门之内,仇恨无声地叹息,道:“玫,我们进!” 艾惠玫懵然笑道:“当然,哥,这次怕你走了眼啦!” “啦”字还留着一个尾韵,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已“轰”的暴起,随着这声巨响,大地似在摇动着一条强烈的火柱,象地底层的岩浆突然冲出,那么眩目夺神地直冲云霄,九槐山的屋宇楼阁顿时在一大片巨大的碎裂声中完全坍塌倾颓,紧跟着又是数声震耳的响声传出,山庄里面又有几条火柱冒升,有如水银泻地,那么快,那么急,“呼”的一阵袭卷,整个九槐山庄刹那间已然被奔马般的烈焰吞没。 当第一声巨响扬起,仇恨已经快捷无比地拉着艾惠玫倒掠而起,纷飞的石块碎片如骤雨般四面飘射,又急又毒,仇恨紧拉着艾惠玫,顺着地势滚扑上去,而冲天的火光却映照得四周一片刺眼的明亮。 空气中浮动着强烈的烟硝及火药之味,艾惠玫呛咳着,一张娟秀的面颊变得惨白,她顾不得抹擦面孔上的泥垢,嘶哑着哭叫道:“完了……我们中计了……好毒……好毒啊……” 仇恨的衣衫也被刮破了好几处,他拂去身上的杂屑,目注已成火海的九槐山庄,冷静地道:“火势猛烈,想是庄内暗置有硫磺火药之类,玫,姨父他们可能凶多吉少!” 艾惠玫猛然爬起,狂叫道:“我要跟他们拼了,这些心狠手辣的妖孽畜生!” 仇恨闪电般揽住了她的纤腰,冷厉道:“玫,稍安勿躁,对方不会如此简单引发火药便算了,必然会有杀手埋伏于暗处偷袭!” 艾惠玫捶着胸,顿着脚,哭叫道:“放开我,哥,你放开我,姨父母他们从小育我、养我,如今又为我遭遇不测,任是刀山油锅,哥,玫儿也要豁出这条命一拼!” 仇恨迅速地道:“玫,为什么要如此的激动呢?即使姨父母万一不幸,你这样盲目地冲过去,不但于事无补,更将予敌可乘之机!” 一颗螓首埋在仇恨胸前,哽咽道:“哥,我该怎么办?” 仇恨道:“我们何不来个黄雀在后?” 话未讲完,火光熊熊的九槐山庄里,已有两条人影踉跄窜出,那正是展伯彦和申无痕,他们脚步浮动,身形歪斜,甚至身上还带着火,一身衣衫也烧得几乎认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双眸似欲突出眼眶,原来暂已平息的愤怒,突又炽烈了,艾惠玫推开仇恨,嘶声大叫道:“我要去救他们,哥,休得阻我!” 于是,她似一头疯虎冲了下去,在她刚刚奔出五六步的当儿,山庄侧面的底洼阴影里已忽地传出一声清亮的锣响,紧接着三支带着五色焰花的火箭飞升空中,暗影中,百余名身着黑衣的九槐山庄徒众已象潮水般那么凶悍地蜂涌而出。 艾惠玫石破天惊的娇叱一声,手中的寒竹钩杆飞闪出片片刺目的寒芒,于是,眨眼之间,前面十几名黑衣人已首当其冲,溅血横尸! 但是,这个情形只有一刹,一刹之后,艾惠玫已被围在百余柄利刃所组成的刀山剑林之内,她突目咬牙,额际青筋暴浮,冲杀似一头疯虎,双杆挥舞纵横,近打远钩,霍霍打砸,宛如波涛滚滚,侮叫声与金铣的撞击声响成一片,而热血喷洒如雨,九槐山庄徒众纷纷卧倒,但前面的倒下去,后面的却悍不畏死的紧紧接上。 一个迅捷如电的大旋身,三名黑衣人被砸掉半边脑袋,艾惠玫的身上已染满了带着铜腥味的鲜血,她猛一回转,双手握秆,正待再进再斩,晃掠叫喊的人堆中忽地传出一阵扯心绞肠的怪异笑声,笑声仿佛自空洞的云天传来,响在四周,浮在所有杂乱嘈嚣的声音之上。艾惠玫心神骤动,一件寒闪闪的物体已快得无可言喻地来到了她的眼前,宛如梦靥中的魔手。 艾惠玫双臂倏振,娇小的身体“呼”地拔起三丈,在空中一个翻转,她尚未看见那偷袭之人,那人的笑声却又响起在她的身后! 寒竹钩杆倒削而出,身形同时倒仰,艾惠玫发觉她的攻击落空,对方的兵刃己兜头猛砸而下,这一次,她看出来了,那是一柄沉重的狼牙棒,布满了尖锐锥的狼牙捧。 一片眩目的寒芒中,双钩杆迅速上截,“当”的一声震响,艾惠玫连翻出两个空心触斗,对方也在空中打着转子飘落而下,那人是一个身材奇矮,双臂过膝,头顶上孤零零生着一撮黄毛的丑怪人物。 手臂有些发麻,但却不容艾惠玫有丝毫喘息的余地,黑影闪晃,又有七八柄鬼头刀贴地卷来,在她愤怒而凌空的还击中,那个矮子阴沉沉地笑笑,尖着嗓子道:“宫主,有福不知道享,为了一个小白脸,居然放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华富贵,现在你该知道背叛百毒门的下场了吧!不将你那些同党倒吊着喂狗,老子就不算是九槐山庄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 艾惠玫闷声不吭,双钩秆如雪如浪,上下翻飞,七八名近身相搏的黑衣大汉,眨眼间已躺下了四个,固仿佛是一股永无止息的怒潮,后继者仍然拼命攻来,刃芒闪闪,锋曰破空,黑夜里纵掠着抹抹施光,又是冷厉,又是凶残! 那边,自九槐庄院奔逃出来的展伯彦、申无痕已被约莫近百名黑衣人团团围住。为首者,赫然正是那狗头军师晋如尘与九槐山庄第五名头儿红鼻子勾灰灰。 申无痕左肩有一块烧焦的痕印,面孔上也是黑忽忽一团,头发整个散乱了,焦卷的几乎失去了大半,展伯彦的额头上血迹淋漓,腿上也接着一大块翻悬的皮肉,但任是如此,两人却毫不畏缩地依然瞪眼咬牙,奋勇冲向相当十多倍以上的敌人。 仇恨早已看清了眼前的形势,但他却暂时无法相援,因为,当他正要跟着艾惠玫杀入重围之际,在九槐山庄侧面的斜坡下,已有五十多名黑衣人将他拦住,这五十多名黑夜人,个个胸前都悬配着一枚金属黑蜘蛛饰物,不错,他们就是九槐山庄的骨干,最为精锐的“血魂堂”人物。 现在使他迷惑不解的是,可扎钦汉与冯奇二人,至今未见现踪,生死成迷。 仇恨用手抹抹面颊,注视着这五十多名形貌冷酷而悍野的大汉,于是,缓缓地,在这五十多名大汉之中,一个身材瘦长,面色苍白却和善的中年人踱了出来,这中年人胸前也配接着黑蜘蛛饰物,眼珠子则以血红宝石镶嵌,只要一眼,仇恨就知道又遇上了首要角色了。 那面貌显得极其和善的中年人朝着仇恨微微一笑,眉毛的连接处皱成一道三叉形的纹路,他语声低沉地道:“朋友,可是‘武林帖’,主人仇恨?” 仇恨点点头。淡淡地道:“不错!” 中年人抚摸着胸前饰物上的血红宝石,平静地道:“不才是九槐山庄的四头领,血魂堂首座,同道中人,皆称不才为‘笑狼’俞甫!” 仇恨搓搓手,道:“果然名符其实,久仰了。” 那中年人——笑狼俞甫略一沉吟,向四周打量了一遍,笑笑道:“眼前形势似乎对贵方不太有利,是么?” 仇恨没有表情地道:“表面是如此。” 在火光的映照里,在周遭人们的奔掠里,在凄厉的杀喊,屋舍的倾倒声中,俞甫带着微笑的面孔泛出一股出奇的迷幻意味,而这迷幻又是如此深邃,如此阴诡,真象是一头带着笑脸的毒狼。 俞甫往前迈了一步,缓缓地道:“老实说,阁下这一次对百毒门极不友好的觊觎行动,无时无刻不在本门注视及掌握之中,阁下到目前才知道大势已去,而我方呢?嗯,却在阁下尚未进犯以前即已知道阁下及其友人必将遭到覆灭命运了。” 俞甫做了个惋惜的表情,又道:“远兵攻坚,最是不利,这一点,仇兄想亦明白,但明是明白,却明知故犯,便是大大的愚蠢了。不错,我方损失不轻,而贵方呢?恐怕更为严重!现在,阁下带来的人均已入瓮,而可扎钦汉与冯奇两个老鬼东西竟然潜入后山,妄想做前后夹击迷梦,无如我方后门全部开放,此刻,二位想是正在享受火焰之快,或者已赴极乐。” 仇恨唇角抽搐了一下,怪不得这会儿一直没看到他们二老的踪影,原来他们是攻向后山,现在,他除了心中暗暗祷告两老无恙之外,只有用力量与行动来洗雪所负的羞辱了。 笑狼俞甫一拂衣袖,精神愉快地道:“山外,阁下还有一批死党,那便是隐居东海的-群老家伙,这一点,百毒门亦已考虑到了,因此,百毒门的护法司马长雄已与‘赤衫队’的好友们联合行动,再加上本庄‘血魂堂’百名死士围兜反袭,不才想,几个老鬼纵然把式硬,大约抵不住这突然而来的雷霆之威吧?”。 仇恨心头一震,想不到百毒门行动竟是如此周密,目光极快地斜瞄了一下,发觉艾惠玫已和那臂长身矮的汉子打了起来,她行动如电,双钓杆招式凌厉狠辣,但她的对手却是功力沉雄,相形之下,一时三刻几乎谁也占不上谁的便宜,其他的九槐徒众已分出部分人增援庄门前围攻展、申二老的那些同伙,还有六七十人把持四周,随时待机而进。 笑狼俞甫口中喟了一声,低沉地道:“这些情形,仇大侠大概看得极为清楚了?不才异常遗憾,以仇大侠拥有齐人之福不享,为了一个丫头片子,却栽于碑石山这小小之地,九槐山庄沾上迁连,却也实觉抱愧。” 仇恨望着自己染满鲜血的蓝衫,那些血迹已经干成黯紫之色,就似一块块污渍,微微散发着一股铜诱的腥味,他摸着那些血迹,他明白,这些血迹在今夜是难得干透了,因为,新的血,湿淋淋的血,又将溅染上去。 笑狼俞甫轻轻咳了一声,又浮起一抹笑意,温和地道:“仇大侠,不才看在你那份豪勇份上,不忍眼见你下场太过凄惨,这样吧!不才便私自做个主,仇大侠只要能自绝于此,不才保证留得仇大侠全尸,而且,棺柩填穴一切为仇大侠办置妥善,选一块风水至佳之地人士……” 仇恨忽然古怪地咧唇一笑,道:“此言可真?” 笑狼俞甫一见仇恨脸上的笑容,便不由心头一跳,也戒备地退了一步,故意装出一副诚挚之状,道:“当然,不才以人格为证——” 沈恨双目仰视夜空,在对方讲到那个“证”字时,他的双臂疾翻,两柄银闪闪的银月刀已闪电般暴射而出。 银芒骤闪,笑狼俞甫已微微一笑,猛的府射于地,口中低沉低叱道:“斩!” “杀!”一个短促如雷的回应响起,半空中一条黑影流星也似的腾扑而至,同一时“杀杀”之声连续暴起,另外七条黑影闪掠而下,目标全指向仇恨。 笑狼俞甫贴地一个挺腰,身子甫一站起,朝身后一名中年人一点头,阴森森地道:“石大爷,你还等什么?” 这瘦削的中年人恭声答应,平射而出,身子凌空一旋,熊熊的火光下映起一抹金芒,老天,竟是一块沉重的“生死金牌”。 现在,九个黑衣人全扑向了仇恨,仇恨目光一掠,已然明白这九人全属血魂堂的硬把子,而且,必然都是位居“大爷”身份的高手。眼前他并不为这众寡悬殊的情势而感到惊异,令他担忧的却是东海的那几位老前辈,这些人都是讲求正统道义,绝斗不过他们那份奸险诡谲! 那使生死金牌的黑衣人一马当先,狂冲而来,他咬着一口黄牙,暴凌地大吼,道:“仇恨,你的狗命已到头了。” 仇恨安详地一笑道:“凭你,还差得远!” “远”字出口,仇恨的金龙赤火剑已经出手,只见他身形甫始射出,快得宛似飞窜的流星,手中的金龙赤火剑暴飞急斩,“咔嚓”一声,一名围上来的黑衣人连剑势尚未看清已被拦腰切断。 仇恨猛一落身,猝然回旋,双手握剑透空直戳,剑速之快无可相匹,刚好那般凑巧的迎上了一名急迎上来的黑衣人,“嗤”的二声,洞穿了这人的右肋。 又是眨眼的工夫,血堂魂属下的大爷已栽倒了两名,但是,仇恨并不就此而欣欣自满,他知道,方才的得手,多少带了点侥幸。 三名黑衣大汉手上的大砍刀泼风般削来,刀口闪泛着冷森的光芒,自三个不同的方向朝仇恨身上的要害招呼,微微一斜一转,仇恨手掌一侧蓦飞,分明是一掌劈出,三名黑衣大汉已有两个狂喊着摔出三步,另一个也在“啊”的一声震响中,面颊鲜血淋漓地踉跄退下。 笑狼俞甫微笑着,有如一抹鬼魂的阴影般飘然逼来,他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握着一柄只有两只长短,却宽逾三寸的晶莹短剑,当他的影子浮进仇恨瞳孔,那柄短剑亦到了仇恨肋边。 仇恨猛吸气,眨眼间往右移出五尺,金龙赤火剑摔挥,又是两名黑夜大汉喷着满身热血倒裁出去,他身未回,目未视,在剑势出手的刹那已悄然闪挪,每在他闪挪的空隙里,笑狼俞甫的锋利短剑俱是稍差一线的飞戳而过。 仇恨削瘦的身躯,陡地拔起,同时在空中翻身,连串的掌影,朵朵的剑花,疾厉而强烈地朝敌人流泻而下,他的双脚就势修统猛蹴,乘空砍来的两把大板斧,已与执斧之人在胸骨的刺耳碎裂声里滚倒尘埃! 笑猿俞甫一声不响,手臂抖颤如波,在手臂的抖颤下,他的短剑幻起千道光芒,似穿透重云的霞光,似溅飞如玉的水箭,似层层交织的网罟,似缕缕不绝的丝纬,那么没有丁点儿空隙罩卷而至,又快又狠,又急又厉! 仇恨明澈的眸子里闪射着一片暴烈的火焰,全身的肌肉蓦地起了一阵急速的抖动,肌肉在这奇异的抖动中,使他的身形象一辣不借着任何外来之力而来去大千世界,如芥子般的闪电,在敌人的剑光刀芒中穿掠,对方的上一剑与下一剑之间几乎没有空隙,可是,他就在刃口与刀口缀连当口抢先飞掠,在刀锋与刀锋追接中次次早逸,是那么险,又那么不可比拟,宛如一个有形而无实的幽灵。 这“落絮九九剑”法,是笑狼俞甫成备江湖绝技之一,更是他认为最得意的把式,现在,他九十九剑已经在须臾之间完全展出,但是,敌人却依然如是,他在寻常之时早已奏功的人中充剑,此刻却连人家一片衣角也未削落。 两条人影一合骤分,各自在空中闪电般一个转折再次接触,笑浪俞甫翻腕十四剑抖出,笑吟吟地道:“仇大侠,你的功夫果然强得很哩。” 仇恨左右急快冤摇将对方剑势逼过,闪避中同时还攻了七腿十九剑,在他的蓝衫飞舞里,他冷漠地道:“俞朋友,你不是对手!” 笑狼俞甫剑招忽然涌起朵朵拳大的光晕,这朵朵光晕宛如坟地飘忽的磷磷鬼火,在空气中错杂不定地浮动滚荡,每一朵光晕却迎着敌人攻来的剑式腿招,当然,每一朵光晕里也隐藏着一记他那短剑的锋利刃口。 几乎使人们的意念不及兴起,两个人又同时分开,笑狼俞甫温柔地道:“仇大侠,谁强谁弱,现在还言之过早了吧!” 仇恨迅速攻拒中,淡谈地道:“俞朋友,我们来一场混战如何?这样对我们比较有利些,也更刺激。” 话声传到俞甫的耳朵,不由使他微微一楞,眼前的形态十分明显,如果来上一场混战,以对方的身手与功力,自然是不易相制,换句话说,对方便可以在混战中随意纵横,己方人马蒙受极大损伤。 满面的笑容在俞甫的脸上微微冰结了,这样一来,使他原本苍白的面孔更显得苍白了些,仇恨连续十二剑进袭中,低沉地道:“俞朋友,不要紧张,我们就是这样了,人多,打起来更有意思。” 笑狼俞甫的宽刃短剑挥舞有如怒潮澎湃,层涌不息,锐风激荡里,他强笑一声,拉起嗓子道:“姓仇的,不才看你是条汉子,才以江湖道义待你,以一对一,生死两明,如果你尽想畏缩退避,借着人多混杂以求摧诿较斗,你这一世的名声也就整个付诸流水,不堪一据了。” 仇恨有如苍窜行云般左右洒脱地各转三次,他冷冷一笑,道:“俞朋友,不要用这种最天真的激将之法,我是不是逃避与你独斗,你我心中都会有数!” 神色骤然寒了下来,笑狼俞甫突地叱道:“血魂弟子,拼死截住此獠!” 仇恨猝然如脱弦之怒般激升空中,他拔高的速度是如此快捷与凌厉,以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拦阻他,二十多名黑衣大汉在中间一堵一围,仇恨的影子已飞出了三丈以外。 笑狼俞甫大吼一声,猛一顿足,奋起全力追了过去,他的后面,剩下的三十多名黑衣大汉也蜂涌紧跟而上。 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只那么一道弧线,仇恨已来到了的九槐山庄的颓毁大门之前。这时,展伯彦与申无痕身上又带了好几处伤,近百名黑衣大汉包围着他俩,鬼头刀的光芒在他俩身侧,不停挥舞晃闪,他俩咬着牙瞪着眼倾力相拼,额上青筋暴突,汗水合着鲜血往外直流,浮在他们眼中是一层血雾,烧在心上的是火焰股的愤怒,他们已无暇思顾其他,脑子里只有杀!杀!杀! 那蓄着大把红胡子的秃头胖大汉情况更是不妙,红鼻子勾灰灰一直以他为主要目标屡屡出手进袭,这下对老家伙的四边,则有九十多个九槐山庄的徒众乘隙施行猝攻,此刻,他两人身上的血浸透了他们所穿的袍衫了。 另外,约有百数十名大汉静静地围形成一个圆圈,由那老军师晋如尘率领掠陈,这是一个铁桶,一个不折不扣的死亡之网。 展伯彦、申无痕他们背对着背,他们毫不气馁的在作殊死之斗,脚下躺着九槐山庄徒众的尸体,那些尸体,每一具都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这些在不久之前犹是生龙活虎的好汉们,此际,却已是一堆堆没有知觉的死肉了。 仇恨凌空的身形有如天际的淳云飞扑而到,四周百余名黑衣大汉才一触及均已惊呼出声,晋如尘抬头一看,也禁不住微微一愕,后面笑狼俞甫的忽吼清晰地传了过来:“晋老师,拦住他!” 晋如尘蓦地大吼,暴飞空中,迎着那朵浮云便是一蓬奇毒无比的“乌菱砂”,在一团黑沙的散溅中,手上的一柄“铁骨伞”已笔直戳出。 浮在虚空中的身躯忽然一卷倏舒,象极了一条青龙驭云升腾,仇恨已在这一卷一舒之下,转了一个奇异的角度斜斜冲出两丈,晋如尘一把银须突然奋张,还没有来得及再有动作,仇恨双手齐探,四柄银月刀已带着夺目迷神的银芒,寒电呼啸着旋风般飞向四周的黑衣大汉。 笑狼俞甫已于此刻赶到,他睹状之下振声大叫道:“通通伏倒——” 然而,就在他声嘶的呼出这四个字的时候,锋利的银月刀已带着二十多颗斗大头颅飞曳击来,四两银闪闪的银月刀泛闪着奇纫的在空中互相一撞激开,“嗖”的再一次倒旋中,又有十七名黑衣大汉命丧当场。 仇恨行动如电,猝而扑下,掌剑齐扬飞斩,“劈啪”之声连成-片,未见掌影,未见攻势,十三名黑衣大汉已分成不同方向摔倒于地,手上的鬼头刀失去了主的乱飞周遭。 狂风如雷,仇恨-个大旋身旋冲向前,所到之处,掌如刃,腿如山,剑如虹,如浪如涛,快得似突起的霹雳,黑衣大汉衷叫悲号之声起落不息,一蓬蓬热血仿佛开了一朵朵鲜艳红花,喷洒得点点滴滴,刺人心目。 晋如尘老而弥毒,他睁着一双微带白霜的眼睛,紧紧迫在仇恨身后,但是,任他连连出手攻击,却老是差上那么一步。 笑狼俞甫也倾力想堵截仇恨,却一再为他自己的手下所阻,这群黑衣大汉虽然不敢明着溃退,却俱是侧面闪躲,人亡多,心一慌,场面就整个乱成一片,只见人影跃掠奔移,惊呼怒叱之声,此起彼落,圈里的黑衣大汉纷纷找地方寻求庇身之处。外面的血魂堂人物却想冲进来,这边的情势已被仇恨这一阵砍杀而不能控制了。 晋如尘满把银髯吹起,拉起嗓子大叫道:“九槐山庄弟兄,听着,全力格杀这性仇的小子,任何人不准退避,他到哪里便迎着宰杀!” 混入敌人丛中的仇恨有如虎入羊群,凶悍无比,掌出处无不残命,剑到时俱皆断魂,这时,他闪开了,五柄鬼头刀的削斩,右掌划过一道大圆齐出,“砰砰”两声闷响,又是两名黑夜大汉俯栽下去,他一个箭步抢前,右手一挥,剑气如虹,六名黑衣大汉嗥叫声中人头落地! 现在,晤!已到了包围着展伯彦与申无痕的身边了。 在混乱的人群那边,笑狼俞甫的声音焦急而漫怒地响着:“血魂堂的人由外面圈过去,都在里面挤什么?全是一群饭桶!” 此刻,申无痕右肩微抬让过一刀,手中的青铜剑蓦地挥落,“嚓”的一声,已将一名黑衣大汉斜肩斩翻,身形突进,青铜剑倒戳,又是一名黑衣大汉被透心穿过! 仇恨紧闭着嘴,一偏身掠入围杀者的中间,他身边便是一个结实如牛的九槐山庄徒众,这名大汉正攻出两刀又迅速退下,口里低骂道:“我啃他的娘,这一对老鬼还真叫狠……” 仇恨急快的调匀一口气,冷冷地道:“江湖生涯生就如此!” 这个黑衣汉子又攻斩了三刀,却险些被展伯彦大钓竿砸着,他吐了口唾沫,喘着气叫道:“喂,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两个王八蛋狂不到几时了……” 仇恨摸摸怀中仅存的六柄银月刀,阴森森地道:“但是,你却得先死!” 这个黑衣大汉满脸的横肉一扯,陡的惊得一下,侧过脸来,借着火光瞄了仇恨一眼,这一眼,却几乎将他的屎尿一齐吓出,猛的一哆嗦,他手中的鬼头刀“呛啷”一声落在地上,嘴巴抽搐着叫道:“你……你……仇……恨……” 仇恨毫无表情地左掌飞崩,这个牯牛似的大汉已“哇”的被震上中空,整个头颅,却已只剩下一半了。 没有任何停滞,仇恨金龙赤火剑一伸一圈,四名黑衣人已血溅命丧,他的右足又是一记“迷踪腿”,五名敌人个个肚破肠流,捧着肚子跌倒。眨眼之间,包围者已被他杀开了一条缺口。 展伯彦向前冲开,背上“嚓”的一声被削去了一片皮肉,他似乎已经不觉得疼痛,大钩竿往后一戳,一个黑衣人已嚎叫着弃刀翻倒,另三名黑衣人也被申无痕做翻。 申无痕在红眼迷漫中也发觉了不远处的这道缺口,三个黑衣人大叫着齐齐往这边奔来,仇恨一掌再震飞了两个黑衣人,迎着奔到身边的展伯彦叫道:“姨父,到我身边——” 展伯彦已杀昏了头,根本没有听到仇恨的招呼,他身形一闪,大钩竿兜头就向仇恨直戳了过来。 手掌飞快的一抛一抓,仇恨已握住了他执竿腕节,展伯彦悚然一惊,下面一腿又挑了过去。 仇恨大喝一声,抓着展伯彦的手腕用力一转,大钩竿“扑扑”两声,已刺进两名自一侧袭来的黑衣人小腹,这时,展伯彦才看清楚了来人是谁! 他喉头“咯咯”两响,沙哑而抖索地急呼道:“仇……娃……儿。” 仇恨一松手反掌又敲开了一名扑至近身的敌人天灵盖,沉着的道:“快叫姨妈跟着我混进他们人丛中杀!” 展伯彦大钓竿霍霍劈砍,激动地道:“都完了……娃儿……都是老夫刚愎自用……” 仇恨身形如电翻旋,做着快速而又幅度极小的腾挪,他冷厉地道:“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赶快设法与惠玫会合。” 语声未停,他已长射而出,一个盘旋劈翻了七名黑衣人,尚未及开口,申无痕狂叫着冲出,出手剑落已将一个黑衣人脑袋切去半边,但是,几乎在同时,一柄鬼头刀已迫近她的右肩。 展伯彦快如电光石火的一击,“咔嚓”一声,那个身材矮小的偷袭者已仰身跌出,一颗奇大的脑袋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仇恨大骂一声,飞跃而落,似一头鹰隼,照面之间已将围攻上来的十几个黑衣人杀倒了一半,那边艾惠玫也砍翻了两名黑衣人,这时她已心力交瘁,一股坚强的意志帮支持着她…… 申无恨的青钢剑正自一名敌人的颈项间擦过,一蓬粕糊糊的血液溅了她一身,仇恨已冲到了艾惠玫的身边,喝道:“惠玫,咱们杀出重围!” 艾惠玫全身一抖索,几乎是带着哭地大叫道:“不,哥……不,说不定四雨点还活着,还有义父和冯大叔,我们不能弃而不顾……” 仇恨掌剑连施,狂风般攻向再度冲来的一拨一拨敌人,怒道:“此刻自身难保,哪里还有时间给你救助他人?” 艾惠玫热泪盈眶地道:“哥,求求你,让我尽点心意……” 气得猛一跺脚,他尚未再说什么,空中人影横闪,笑狼俞甫的阴沉声音已传入耳内:“姓仇的,如此龟缩兔躲,你是打错主意了!” 这时,展伯彦、申无痕也乘胜追击来到了仇恨的身边,会合在一起。仇恨神色冷沉如故,心中却在急速地转着念头,随着阴森的语声,笑狼俞甫瘦长的身形已如鬼魅般扑了过来。 笑狼俞甫狂叫道:“仇恨,你逃不了,展伯彦、申无痕,还有吃里扒外的艾惠玫这贱人更逃不了,姓仇的,你们业已身陷重围,有如瓮中之鳖了。” 仇恨冷凄凄地说道:“我们身陷重围是不错,但瓮中鳖却不见得,俞甫,你要我证实我说的这句话么?” 笑狼俞甫神色大变,喘息急促,双目大睁,他“格崩”一咬牙,愤然地叱吼,道:“仇恨,我就要你证实——” 第一个抢先向仇恨行动的却不是笑狼俞甫,是血魂堂的另一位大爷,他由斜刺里扑向了仇恨,眨眼间旋闪而出,这一进一出,他的左手“链子锤”,右手“千锥棒”已象来自虚无般突然出现,并且已经攻出了七十锤加上七十棒了! 仇恨原木没有轻估血魂堂这些大爷们的功力,他身形猛然弹跃,凌空翻腾,在对方锤棒如雨也似落空中,就似一头豹子般反扑而回,金龙赤火剑洒落千点声暴罩下来。 九槐山庄“血魂堂”这九位大爷,合称“真龙九子”,在血魂堂占重要地位,任何一人都是独当一面的角色,艺业方面并不逊于笑狼俞甫。 他们依次是“贝厦”谷南、“寒离”左劲秋、“鬼魅”冯孝三、“陛犴”褚泽、“睚眦”金童祥、“叭嗄”崔凉、“饕珍”马长盛、“椒图”公冶冠、“火眼”石磊。 第一个回合中仇恨侥幸除去的是他们老七“饕珍”马长盛,敬陪末座的“火眼”石磊,现在他面对的敌人则是老四“陛犴”褚泽。 褚泽头也不回的,链子锤由下而上,在一团团银闪闪的光彩里飞迎敌剑,不分先后,他那根长只两尺,粗有儿臂,通体嵌利链的“千锥棒”也抖起一道圆弧,呼呼轰倒旋扫出击。 仇恨不闪不退,凌空的身形便翻滚,金龙赤火剑剑芒映幻成满天的虹流交织,在一片丝丝的锋刃破空声里,只见千百条有如闪电似的眩目毫光穿梭掠舞,晶萤灿烂,令人心迷神荡。 于是,褚泽奋起锤、棒力迎,却不觉已被逼退三步,剑芒有如流星曳尾长抛,就在逼开褚泽的一刻,业已飞指向笑狼俞甫双眉正中。 笑狼俞甫飘身急退,在身形半转中,短剑业已猛挥而出,同时口中大叫道:“剁这些狗男女!” “鬼魅”冯孝三挥臂大喊道:“弟兄们,冲下去!” “叭嗄”崔凉首先响应,他率领着身边近百名手下,在一声呼减之下,兵刃浑舞,蜂涌而上—— 刚喘过一口气的展伯彦,他的一根大钩竿沉如山岳似的攻向冯孝三,“叭嗄”崔凉却被申无痕迎上,刹时打得难解难分,而九槐山庄的黑衣徒众亦乘隙攻击,在一声声的惨厉号叫里,时有团团人影栽倒地上。 仇恨以一己之力,截住了九槐山庄的好手笑狼俞甫,陛犴褚泽,还有贝厦谷南,这三人在血魂堂的属列里,全是最为辣手人物,但是,仇恨并没有被他们压制住,却也并不轻松。 “椒图”公冶冠最是狡猾阴毒,他在血战甫始之际,便展开游走穿回的功夫,专拣空隙下手,独冷子给对方来上一下,此刻,包围夜外圈的九槐山庄黑衣人又再一次围拢,把仇恨四人一层再一层的围住,火把与风灯的移动,也越加紧急了。 在极度的艰辛与谨慎下奋力和仇恨奋战的笑狼俞甫,庆幸的发觉其他各处战况却不似他们这里一般困难,相反的,甚至还大多占着优势,于是,他专心一致地偕同谷南、褚泽对敌着仇恨。 自链子锤连串的飞击中穿斜而过,仇恨一挥剑抖向俞甫三人,他冷冷地道:“俞朋友,这种陈仗吓不倒我。” 就在他开口当中,锗泽突然腾突而起,“呼”的旋闪,链子锤笔直砸向仇恨后脑,同时,千锥棒子闪电般捣向仇恨背脊。 仇恨此刻神色突变,冷酷而带僵硬,毫不移动,千钧一发里,他猛然暴回,金龙赤火剑在他一转之际,就好象一溜流光一样,那么快不可言的朝着眉心直刺——因为出手的速度太快,剑尖穿透空气,竟形成两道波浪般的氤氲,连“丝丝”破空之声也跟不上剑速之急,这一剑象来自永恒,又宛似要奔向永恒,就那么快,仇恨只一转身,就到了敌人面前。 素来以沉稳镇定著称的褚泽,在这突来的变化下也不由自主地掠呼出口,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么单纯的,毫无花巧的一剑竟是来得如此快速,攻出去的锤棒惧已不及收回,惶急之下,他原地暴旋。 血光蓦现,一溜鲜血洒向半空,褚泽躲开了眉心正中的这一剑,却没有躲开右颧骨的部位,金龙赤火剑锋锐的剑尖,猛然顶进了他的肌骨之内,将这功力极佳,勇猛无匹的陛秆,一下子刺伤翻出。 金龙赤火剑反挥也疾,寒光猝闪,“当当当”硬生生磕开了背后拼命来援的笑狼俞甫十七剑,剑势如浪滔之涌卷,仇很冷笑道:“还有你,俞朋友。” 硬着头皮,强压心中的惊骇,笑狼俞甫奋力抵抗,边疯狂地大叫道:“好,仇恨,你好,你用得好一招‘三星伴月’!” 是的,方才伤了褚泽的那一剑,正是“天南三星”的“三星伴月”,不过,他却加了一点佐料,将“怀宝先生”的“千手闪”参杂其中而为人不识。 一弹而出,仇恨背对俞甫,他凛冽地道:“它又来了——” 于是,仇恨又是一招“三星伴月”! 晶莹短剑带着沉浑的劲力猛然截击,但剑尖与剑相触的一刹那,仇恨剑尖怪异的一歪斜,一点寒光直指笑狼俞甫眉心。 “哎呀!” 笑狼俞甫狂吼一声,蓦然抛剑扑地,连连翻滚,一则仇恨有言在先,二则俞甫所采取的这个逃命方式也太难堪,难堪到有些出乎仇恨意料之外,所以,俞甫算是在万险中躲过这一劫。 在这有如懒驴打滚也似的就地翻中,俞甫举手连挥,二十支淬毒“透骨梭”便闪电般分成二十个不同的角度射向了仇恨。 金龙赤火剑“嗡”然轻拨,幻闪出二十点星芒,仿佛二十盏青灯,在连串的“叮当”震声中,立即将射来的毒梭全部磕飞。 然而——就在这时,一条人影从后面猛撞而到,那人的冲撞之势有如一颗来自空渺的陨石,快不可言,当仇恨发觉,业已到了难以躲让的时候。 “哎哟!”仇恨厉啸,身形暴起,金龙亦火剑在瞬息间反手飞刺,九十九剑形同一剑罩下,冲来的那人顿时连中七十一剑,只见刃芒闪耀,他身上的鲜血一股一股如喷泉般标射不息,但是,他的链子锤也在一抖之下脱手飞出,“砰”的一声,将仇恨凌空的身形撞得一个翻滚。 这人,是“陛钎”褚泽。 火光的映照下,他右脸上是一团血肉模糊,甚至连右边的眼珠也突出了眼眶,现在,他更是浑身血流如注,把一件黑袍完全浸得湿透了——至极的痛苦与垂死前的不甘,将-译的面孔扭曲得不做人形,殷红流淌的鲜血,粉白翻卷的肌肉,暴跳浮突的青筋,疯狂的眼神,这位有“狴犴”之号的好手,形容之狰狞可怖,简直有如厉鬼。 仇恨挨了一锤在左肩胛上,他痛苦地在地上一个翻腾跃起,而褚泽又手挥千锥棒,口中发出那种不做人声的吼嗥,一阵风似的扑了过来……在挨了七十多剑之后又一阵风似的扑了过来。 仇恨暴叱如雷,似脱弦之矢股凌射而上,他根本不-嗦,一出手就是那式“三星伴月”。 千锥棒擦着仇恨的手臂挥空,仇恨手臂上又被刮了几道血痕,但是,他这一剑却狠毒地将锗泽笔直连刺出五步之外一路跌倒——剑尖透进眉心两寸拔出,背后锐风又响,仇恨头也不回,斜步翻身,再一记“三星伴月。” 眼角有十道“透骨梭”冷芒穿掠,而仇恨这一剑却使得笑狼俞甫失去一条左臂。 心胆俱裂的笑狼俞甫顾不得疼痛,亡命般奔掠向前,边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截住他,谷南……快,截住他………” 仇恨正想追上去予以斩杀,那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号,仇恨急忙循声注视,老天,展伯彦在“鬼魅”冯孝三、“睚眦”金童祥、“叭嗄”崔凉三人围攻下,一个措手不及,被“叭嗄”的朴刀开了膛。 没有第二个念头,仇恨以他所能施展的最快速度长射过去,一百七十剑有如漫天光雨罩向“叭嗄”崔凉,崔凉正庆幸得手,尚未有说一句话的机会,业已身中十七剑,剑剑均中要害。 仇恨没有看一眼,反手一剑罩向“鬼魅”冯孝三,冯孝三拼命在地上滚动,一边挥刀死抗,一边恐怖地嚎叫道:“仇恨……你不要脸,你怎么可以来对付我?” 金龙赤火剑突然在闪之下斜指向左,魂飞魄散,血迹斑斑的冯孝三没命地滚向右边,但是,就象有鬼一样,金龙赤火剑的刃锋却老早就等在那里了,只见血影暴涌,冯孝三半边天灵盖齐根削落。 “睚眦”金童祥野兽般吼叫,晕乱地向仇恨挥舞着朴刀,而仇恨连正眼也不瞧他,身形一转,“刷刷”的一连十剑,急忙伸缩,于是,这位有“真龙九子”之称的老五身上立即多了十处血口子,但是,这十道血口子全开在致命之处了。 猛一翻腾,金童祥滚出七八步,然后一头扑到了地上,一滩血糊糊的凝结胜肠中,这些尚犹温热的肠脏,正是方才被崔凉杀死的展伯彦肚皮中流倘出来的。 仇恨咬咬牙,注视四周,而四周情景又是何等的惨厉,这里一颗人头,那里几系残肢,斑斑的浓血,稠白的脑浆,那么不值钱地喷洒周遭,拖扯得老远的肚肠业已被人践踏得黑污泥秽不堪了,到处是尸体,全是黑衣人,有的是一方之雄,有的是江湖霸才……… 如今,他们却全无差异了,一具具的躺在那里,扭曲在那里,蜷缩在那里,便是有表面的分别吧——或者突目咧嘴,五官变形,或者闭目切齿,却也只是表示他们在承受死亡的召唤前一刹那的反应而已。 其实说穿了,这又有什么值得区别呢?他们总是结束了这段凄苦的生之旅程——如此而已。 好象剩下的人并没有被眼前彼此所造成的残酷惨状慑窒住,至少现在没有,只要活着的,能够行动的人,仍然在拼斗格杀着,用兵刃豁命地劈斩对方,以箭矢狠命弹射着故人,而嗥号声融在鲜血里,赤红的眸子凝结在突至的,痛苦中,就是这样了,这场可怕的白刃之战仍在继续。 有如一阵旋风般向申无痕那边奔去,仇恨深恐出了差错,因为,现在展伯彦已死了,再也不能出差错……… 刚刚掠过一堵颓坍石墙,仇恨便听到一声痛楚的闷哼之声传来,这声闷哼是出自女人口中。 仇恨“刷”地弹跃出去,正好借着火光发觉艾惠玫被“贝厦”谷南震翻地上,头发披散,面色惨白。 谷南面容狰狞可怖,他捣着左膀,恶狠狠地破口大骂道:“狗娘养的小婊子,想不到你还这么个阴毒法,那柄破钓杆竟暗藏机关,幸亏老子见机得快,用匕首把那两根刺进肉里的毒针削了,要不,岂非给坑死啦!” 艾惠玫喘息着,咬牙切齿地叫道:“你们这些畜生,以多为胜,以强凌弱,我恨没有把那两根毒针射入你的心脏,好叫你一尝万蚁穿心的痛苦。” 谷南狂吼一声,扑了上来,道:“老子要零剐了你……” 毫无警兆,更没有打招呼,就那么突然的,斜刺里,一溜冷电突然横飞,“嚓”的一声,谷南面颊上划了一道血痕。 谷南前扑的势子猛而弹回,捂脸尖吼道:“暗箭伤人的王八羔子……” 等他看清了那个伤他的人,蓦而将未尽的尾音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全身一哆嗦,踉踉跄跄后退了三四步。 仇恨目光冷冰冰地注视着谷南,却向地下的艾惠玫道:“惠玫,伤得可重?” 艾惠玫挣扎着以钩杆拄地,吃力地站起,她未曾开口,却“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仇恨用手搀着她,道:“支持得住么?” 艾惠玫身子摇晃了一下,却咬着牙道:“没关系……我想可以支持得下去………” 仇恨道,“谷南伤了你?” 艾惠玫怨毒地盯着谷南,痛恨地道:“我中了他两掌,一在左臂,一在右胸……” 谷南神色惊恐又愤怒地大叫道:“你他妈的小婊子,用毒针暗算我……” 仇恨没有理他,问艾惠玫道:“左劲秋可来过?” 艾惠玫呆了呆,愕然道:“没见着那杀胚,他怎么了?” 仇恨冷凄凄地一笑,道:“跑了,我以为这老小子是来找他们老大搭档回去送死哩!” 艾惠玫苦涩的一笑,道:“幸亏没往这边来,否则,我就吃亏更大了。” 这时,谷南惶恐地叫道:“左老二怎么了?仇恨。” 仇恨阴沉地道:“跑了。” 谷南窒了一窒,惊骇地道:“果真?” 仇恨冷森森地道:“我不屑与你这种奴才开玩笑。” 谷甫顾不得反唇相讥,颤栗地道:“那……褚老四呢?” 仇恨干脆地道:“死了,你们这一伙,只剩你与老八‘椒图’公治冠了。” 谷南猛的退后一步,似见了鬼似地怪吼道:“你胡说!” 仇恨浓眉斜竖暴烈地道:“你该到黄泉路与他们作伴,证实我说的话。” 谷南身子大大一晃,哆嗦着道:“你……你杀的?” 仇恨用力点头,道:“正是。” 谷南惊骇又慑窒地呆瞧着仇恨,仇恨此刻神色冷酷狠毒,双目光芒凛然僵硬,他全身上下,沾满斑斑血迹,在四周火光红毒毒、绿惨惨的色彩映照之下,竟是显得如此狠绝,如此森寒,又如此无情,如同一位来自九天的果报神全无二致。 谷南心慌意乱地向后倒退,脸上肌肉抽搐着,汗水涔涔,舌头打着结一般呐呐道:“你不可……不可以如此……你怎么这般狠毒……怎可这般赶尽杀绝?……你不可……” 仇恨舌绽春雷,喝道:“站住!” “住”字刚自仇恨舌尖上跳跃,谷南已猝然双手暴挥,七枚“黑雷弹”立时飞射而至。 黑色的长发齐扬,仇恨弹跃而起,金龙赤火剑横过夜空,带超一片夺目的光芒,就在寒芒闪映中,剑尖以急快的速度额刺挑抛,只一眨眼,七枚“黑雷弹”已经全部倒射扑地吞吐了。 谷南怪叫着,鼠跳腾闪,七枚“黑雷弹”便一一在他四周爆炸,烟火飞扬,烈焰急速扑上了一幢侥焦了的房屋残脊上,谷南目露凶光,反手就掷来一只灰土的简状物。 仇恨回首,拦腰抱起艾惠玫,笔直拔空七丈有余,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如电光石火,而就在他甫始腾空之际,那只灰土士的筒状物业已着地碎裂,在-声“喀嚓”轻响之后,一片青虚虚的,有如鬼眼般的发光体立即“滋滋滋”发出怪异的声音贴地飘浮…… 这种歹毒火器,武林中人都称它“青磷笛子”,这种“笛子”自是不比寻常的笛子,可以吹出美妙的音韵来误己怕人,相反的,这玩意却足可残酷的要人老命,它的外壳是土瓷所制,内中装满火药及青磷,沾物即燃,若是烧在人身上,包管连骨带肉一把侥个精光。 现在,仇恨人在空中,强忍着左肩剧烈的疼痛,紧挟艾惠玫,在金龙赤火剑的虚探下潜力驭气旋回了一圈。 站在屋脊上的谷南狂野地大叫道:“我要活活地整死你这一对狗男女……” 叫喊声中,他又是双手轮挥,“黑雷弹”、“青磷笛子”各五枚飞射仇恨,仇恨蓦地吐气开声,整个身体连着艾惠玫“呼噜噜”连连悬空翻滚,于是“黑雷弹”、“青磷笛子”全部击空,纷纷坠落地面,只听得爆声不停,“滋滋”连响,地上烟硝烈火,业已与青焰磷光混成一团了。 谷南面孔扭曲,青筋浮额,他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口沫横飞地暴怒着厉吼道:“好,老子看你能悬空多久。” 一面吼,他又挥手如电,于是几十只细小有如人指,黑乌乌的管状物似雨一样密集射来,同时,他连着再抛出两团软绵绵的白纸包。 目光甫一触及谷南这一次投掷的东西,仇恨不禁神色倏变,他双脚互蹬,已倾力拔空寻丈,嘶然地道:“你这畜生……” 那些黑纲细的管状物就在凌空的一刹,竟突然成双成对的互相撞击,立即发出了一声“噗啷”细响,紧跟着各自进裂出一蓬红毒毒,泛着白亮焰火的火蛇,而十几只这种玩意撞在一起,看吧,满空的火树银花,彩芒焰苗,有如闪电般飞喷流射,而眨眼问,那两团自纸包似的东西亦已同时“嗤”的裂开,里面白粉状物“呼”的四散弥漫——石灰。 刹时里,仇恨肋下的艾惠玫尖叫出声,她业已受到灼伤,而仇恨亦同样被烧伤了三四处,但他咬住牙根不肯出声——事实上,他也不能出声,否则,声出气泄,势必双双坠落下面的火海之中。 斗然间,仇恨双目尽赤,他蓦地松掉全身劲力,身子往下坠落,艾惠玫以为仇恨已经遭到伤害或者支持不住了,她不禁惊恐得双手紧紧抱住仇恨,心想:“在生未能同罗帐,死后做对同命鸳鸯吧!” 但是,就在仇恨与她的身体沉重地坠落有丈许高的距离时,仇恨突然全身肌肉僵硬,粗浊的呼吸立即屏寂,连方才还是热腾腾的体温也一下子变得冰冷了。 艾惠玫在极度的惊恐与慌乱中,她仍陶醉在仇恨怀里,她此刻只想到去另一个世界,完成美满的心愿,而不知生死为何物。 猝然间,仇恨的金龙赤火剑往上挥掠,于是,奇迹出现了,简直令人不敢相信,就在那又窄又利的锋刃朝半空一挥之际,竟发出一声意想不到的巨大声响,这种声响,甫入人耳,宛如是巨浪的呼啸,飞瀑的悬流,又似是龙卷风的旋回,叫人听着,不由自主的会感到一种大自然的愤怒震撼下自己的渺小,那是一种颤栗又心胆惧裂的恐惧反应,就仿佛见着大海的翻腾,江河流泻,狂风的肆虐一样,本能的觉得自己是那样无能为力,那么微不足道了,随着那声巨响之后,金龙赤火剑所卷起的光芒竟似匹炼般祖圆浑厚,完全将仇恨与艾惠玫俩吞食隐遮入内。 这时,艾惠玫觉得仇恨与她的身体全在以不可言喻的速度飞旋流泻,象是要直接往永恒之境,她感到全身出奇的冷,冷得有如置身冰窖一样,四周的风,凌厉尖锐得似是用刀片刮着她的肌肤,她睁着眼,但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股眩目的蓝白色寒光象旋涡一样在她四周流动回转,一刹间,她宛如觉得自己沉入海底,或者攀附着流星奔飞向月宫了。 当然,艾惠放没有想到,仇恨此刻所施展的正是最高武技精萃,与“驭剑成气”相互媲美的——大龙卷。 艾惠玫的感觉是这样的了,但是,她若站在圈外来看,则必将更为惊异,现在,由外面看去,仇恨与艾惠玫的身形已隐融在那道匹炼也似粗浑的刺目精光样的那道光华,仿佛是一条龙在舒卷盘旋,却更象一道呼啸飞旋的龙卷风,只是,它不是黑灰而凑蒙的风,它是迸射着寒芒莹电的银蓝色光与气。 立在屋脊上的谷南骤见之下,忍不住内心至极的惊骇猛的哀嚎出口,他知道他看见的是什么,也明白他即将会遭受到什么了,而只要那道光体是对他而来,他更必无幸免之理的,不但他,处在相同的情形之下,能够全身避开的,恐怕整个武林道里也没有几个。 漫空的姻硝焰火只要触及这道光体,立即有如滚汤浇雪,纷纷波散消灭,而它的来势之快,又是无可比拟的,就和光的速度相似,飞射谷南。 不似人叫的声音凄厉地大叫着,谷南没有飞扑逃窜,同时,他已拨出他的兵器“钩连短枪”反手暴刺,自七十二个角度刺肉七十二个不同的方位,用这些密集相关的闪耀光点来保护着自己。 但是,蓝银色的光体,却挟着洪水似的力量笔直冲刺,谷南的七十二枪仿佛全戳在精纲上,只听得连串的“叮叮”脆响撞成一片,这位“贝厦”业已手舞足蹈的被撞上半空,他带着一声悠长的呼号,洒着雨也似的血滴重重摔落下来,摔在地上犹在燃烧的青火绿焰之中。 滚桶似的光华凌空一转,射向十丈之外,一声声哀嗥此起彼落,三十多名黑衣人刹时头断肢残,光灭气消,仇恨大汗淋漓以剑拄地,喘息吁吁,艾惠玫亦是惊魂未定,站在一旁。 仇恨的面孔是赤红的,双颊在急速地抽搐着,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亮晶晶的汗水业已浸透重衣。 艾惠玫定定神,不由自主地挨着仇恨,并用力在仇恨胸前背后揉搓,担心地问道:“哥……你没有怎么样吧?” 仇恨长长吸了口气,吃力的道:“还好……” 艾惠玫余悸犹存地道:“刚才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全要掉在火海里做同命鸳鸯哩!可是,忽然间又被一种什么不可见的力量抬了起来,那力量好大……我一下象是沉进海底,又冷又寒,四边全似流进着蓝汪汪、白森森的旋涡,但又有一种感觉,好象攀附在一道流光之上,那么不可抑止的穿过幽穹,直奔南月宫……” 仇恨涩涩的一笑道:“玫,你很有想象力。” 艾惠玫好奇地道:“哥,你的动作简直快得不可思议了……那谷南,可就是在你这种怪异独特的手法之下送掉了命?” 第三十三章 仇恨道:“是的。” 顿了顿,他又道:“但这并不算什么‘怪异独特’的手法,只要稍有武学深度的人,就会知道那是什么,纵未亲见,也该闻及,玫!你一定是因为惊慌过度,否则,以你的艺业来说,你应该可以想出来。” 艾惠玫吸了吸气,轻轻地道:“可是剑术中的一种修为?” 仇恨缓缓地道:“是的,武家称这种修为是驭剑成气!” 艾惠玫猛地一额,惊叫道:“天,这就是‘驭剑成气’?我只听说过这个名称,可是却一直到今天以前还没亲眼见过谁能施展,想不到威力竟是这般的惊人……哥,在没有与你相骤以前,只知道你习得‘武林帖’上绝学,功力深厚,想不到你已到达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了。” 仇恨低喟一声,道:“这不算什么,只要肯下苦心去学,再加上几分融会贯通的智慧与窍要,有点炼剑的底子,就可以成功。” 艾惠玫大大摇头,吐舌道:“说得简单,哥,真学起来可全不是那么回事,其中的苦处、难处只怕不亚无翼登天,要不,炼剑的岂非皆成高手了。” 仇恨淡淡地笑道:“此时此地,我们不能再谈这些了,只要你有兴趣,以后有的是机会钻研,现在,你歇过来了?” 义惠坟点点头到:“差不多了。” 仇恨端详着她;问道:“中掌的地方还痛不?” 艾惠玫皱眉道:“痛是不太痛,就是里面有种沉翳翳、热乎乎的感觉……” 仇恨道:“那是内伤,看样子谷南并没有想一下子要你的命,否则,以他的功力足可在掌力吐实之际,将你当场震死!” 艾惠玫不服地哼道:“他哪有你说的这么天官赐福,大慈大悲?他并不是不想一下子要我的命,只是他仓促间没来得及。” 仇恨扬扬眉道:“怎么说?” 艾惠玫笑笑道:“就在他出掌伤我的一刹,我已给了他两根‘蛇头针’,否则他肯手下留情!” 仇恨领悟地颔首道:“原来如此……” 目光向四周一闪,他低蹙地道:“惠玫,你自认还可以过招吗?” 艾惠玫点点头,倔强的道:“我想可以……而且必须可以!” 仇恨身躯一缩,避过了两柄光闪闪的鬼头刀,低蹙地道:“惠玫,准备突围!” 艾惠玫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沙哑地道:“但是……但是……” 右掌“呼”的紧急飞劈,三股鲜血喷自三个黑衣人的咽喉,三条高大的身体分自不同的方向打着转子摔了出去,仇恨咬着牙道:“不用多说,大丈夫要能屈能伸。” “哟”的一声尖嚎,仇恨旋风似的转出,他身边两名黑衣人又顿时了帐。 那边,悄无声息的,晋如尘又阴魂不散的掩了过来,仇恨惧拿捏好时间,一招“千手闪”傍然展出,同一时间,剑舞“三屋伴月”也闪电般攻了上去。 在滔滔掌影与剑芒的纵横交织中,晋如尘一眼就看出不易招架,他冷叱一声,又象来时一样悄然掠去。 仇恨突然错步,一拍艾惠玫的香肩,低叱道:“惠玫,跟我走!” 四周九槐山庄的黑衣人在狗头军师的督领下,又在一片呐唤声中潮水似的涌来,仇恨一抓艾惠玫的左手,一个弹跃已腾空三丈。 在下面晃动奔走的幢幢黑影中,响起了笑狼俞甫的声音,道:“用强弩招呼,用强弩招呼,他们想逃!” 仇恨与艾惠玫在空中双双翻了个筋斗,在这一个筋斗的当几,他已望见了已经到了危险关头的申无痕。 这位武林英雌,目睹夫丈被开膛,她却连吭都未吭,依然拼命狠斗,如今,确已筋疲力尽,重汗透衣,头上热气腾腾,她的主要对手——“真龙九子”的“寒离”左劲秋与“椒图”公冶冠,正向她施以凌厉无比的攻击,而四周的黑衣人更似毒狼一样悍不畏死的波波涌进,前仆后继。 那边的九槐山庄徒众已经杀喊着冲了过来,而且,弓弦与机关的响声乱成一片,只是那些强弓利矢慢了一步,当满天的飞蝗闪射,仇恨与艾惠玫已经杀人重围之中与申无痕会台了。 甫始飞落,仇恨的金龙赤火剑已拦腰斩死三名敌人,艾惠玫振声大呼道:“姨妈,我来了……。” 申无痕奋起全力抗拒着周遭的敌人,拉开嗓子叫道:“玫儿,你还不杀出重围,更待何时?” 随着她的叫喊,身边十多名黑衣人纷纷哀嚎着摔跌出去,一条瘦削的身影扑进,低沉的道:“姨妈,你尚未走,我跟玫儿能走么?” 申无痕的青铜剑急忙劈出十七剑,闻言之下,兴奋的道:“恨儿,你来了……” 揉进的果是仇恨,他一掌劈倒了一名黑衣人,冷静的道:“是的。” 申无痕身形左右急晃,青铜剑挥出千百光梳反卷强敌,大声道:“仇儿,你姨父……” 仇恨尚未回答,“寒离”左劲秋桀桀怪笑道:“仇恨!” 快如狂风般的猛打快攻,仇恨一口气宰掉了十一名悍勇扑前的黑衣人,他一仰头,冷森道:“如何?” 左劲秋一面攻拒如电,一边大笑道:“可怜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 仇恨浮上一抹无情的笑意,阴沉地道:“我知道你是血魂堂的‘真龙九子’老二‘寒离’左劲秋,在仇某面前你还称不起字号!” 左劲秋狼牙棒涌起如山岳排崩,在呼声的劲风芒彩里,他狂忽地大叫道:“仇恨,我要将你零剐。” 刚在他的“剐”宇出口,耸动奔掠的无数人影之外,又有一条人影掠入,仇恨目光一闪,已看出是断去一臂的笑狼俞甫。 猛然惊觉地将身躯往里侧一靠,仇恨低沉而急促地道,“惠玫,由我断后,你与姨妈尽速退下!” 申无痕的青铜剑挥劈如电,闻言之下,她极为犹豫的道:“但是……恨儿……” 晃然展出一招“南山采药”逼向攻来的“椒图”公冶冠,仇恨冷酷地道:“姨妈,不必多说。” 申无痕猛一跺脚,恨声道:“好!” 绝不稍有延退,仿佛天空的雷电闪映,一百剑已幻成一剑探出,破空的锐啸起处,夜暗里显露一片眩眼的光幕,而那片光幕却是波动的,纵横的,又血腥无比的,说不出有多么个快法,光闪声啸“椒图”公冶冠吭着拼命倒退,“笑狼”俞甫也狼狈不堪的全力滚向一旁,这刹那间,两人的肩背处俱已开了三条血口子。 象一串妖魔的头颅在飞舞,“寒离”左劲秋的狼牙棒带着“鸣鸣”的凄怖啸吼,凌空暴击仇恨,那么狞恶的、狂猛的劲气里卷扫撞击,力道雄浑无匹。 仇恨原地不动,手中金龙赤火剑微沉候抖,在“嗡嗡”的剑身颤吟里,剑尖幻出点点星芒,交互穿射,回闪旋弹,而又竟如此准确,“当当当”的金铁撞击声响成一片,火花四溅里,左劲秋已硬生生逼退七步。 这时,仇恨为求速战速决,他有如一朵蓝色云彩似的飘然掠前,人尚未至,剑光的芒尾便象一溜溜电闪般射向了左劲秋。 那种剑芒的辉煌简直骇人听闻,快得一道接一道,就象是千百人在一个时间,却向千百个不同的角度挥剑合刺一样,诡异极了,电凌厉极了。 左劲秋咆哮着,跳跃着,跳跃腾让,被逼得切切乱转,狼牙棒飞舞扫卷,那“鸣鸣”的夺魂异响,如今也似是失去了它应有的扰敌作用,变得倒有些象是失措下的哀鸣了…… 一团黑影暴飞天空,凌空一个筋斗扑向仇恨,仇恨甚至连眼皮子全不撩一下,金龙赤火剑以快得不可思议的回刺,快得丝毫不影响左劲秋追戮的剑势,换句话说,便宛如有两柄剑在同一时地做着两种不同的攻杀一样,当左劲秋怪叫一声抛着冒血的左臂倒窜出去之际,那自斜刺里扑来的黑影却已叫仇恨捅了个透心凉。 颤抖的惨叫是那么令人毛发悚然,被仇恨一剑捅穿了的那人,正是“椒图”公冶冠,他的身躯在遭到剑刃透穿的瞬息,蓦然直挺,双臂却痛苦地捂向胸口,于是,那两只手掌也顿时露在胸外,被剑锋割裂。 就在他的热血分成几个不同部位喷溅之际,仇恨业已挥手拔剑,将公冶冠的结实身体抛出九步之外。 左劲秋尖厉地喊叫着,疯子一样往上冲,他的狼牙棒挥舞出朵朵光影,光影又随着他快不可言的动作团团飞旋交织,一股脑地朝仇恨头顶罩合。 猝然间,仇恨蹲身、侧首,金龙赤火剑在他右手腕打了个转,猛的自肋边由下往上挑起,在那朵朵光影的空隙中急刺,“寒离”左劲秋待要收势换招已是不及,他尖嗥如泣,已经被那宛似九幽来的金龙赤火剑开了膛。 不管公冶冠花花绿绿的瘰疠肚肠倾泻满地,仇恨电射两丈,再取笑狼俞甫。 汗水、泥污,加上斑斑的血迹,俞甫的模样早已不中看了,他晶莹短剑猛砍快削,自家却不住在仇恨的凌厉攻杀下步步后退,他的左臂已折,每一运动,俱皆牵引伤口,痛得他龇牙瞪眼,喘息如牛,招架起来,便越发不是那么回事了 “当当当”…… “呛呛呛”…… 金铁的交击仿佛是正月里鸣放的花炮,连串连串地响个不停,一刹间,仇恨已攻出一百剑。 俞甫甚至把吃奶的功夫也用出来了,堪堪抵挡过这一阵急若狂飚巨浪的一百剑,但是,仇恨又紧跟着展出一百剑,剑连剑,刃接刃,光融光,剑势如虹,气吞河岳,这第二个一百剑,挥斩的速度也与一剑之快不相上下,来自四面八方,天幕地角,放眼看去,到处全是紫电里芒,剑气弥漫,象是每一寸空气里也俱叫剑气给布满了。 骤而,笑狼俞甫打着转子,沉重得象一头狗熊也似的横摔倒地。他全身都呈现着条条纵横的剑痕,鲜血早已浸透了内外衣衫,其实,笑狼俞甫此刻的衣衫也称不上是件衣衫了,业已被削割成一片片、一缕缕、一块块的破碎布条,看上去,好象他是被着一身可笑的流星网一样。 而那致命的一剑,却是抹喉而过。 四周,错落站着的九槐山庄徒众全已震慑住了,个个呆若木鸡,不知所猎,他们怔骇得目注着眼前这幕惨剧,他们几乎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三位平素在他们视为柱石的首领人物,全已在一个时刻里倒了下来,倒得这么干净,这么利落,这么残酷啊! 缓缓地,在最左面,靠近山沿石脊,一条人影慢慢走了过来,他的后面站着近八十名黑衣人。 唔!他是九槐山庄狗头军师晋如尘,来到仇恨三丈之外站住,他的面色显得疲凝而深沉,凝注着眼前这魔鬼似的敌人好一会,他肃穆地道:“仇恨,你是煞手,而且,你的身体全然蕴藏着残忍与恶毒,并非是血液与肺腑,你的血早冷了,早冷透了……” 仇恨的眸子里闪泛着一片古怪的光芒,他悠悠地道:“以命搏命,我姓仇的用满腔的血对敌你们这群魅魑。晋如尘,占便宜的是你们,在刀口上舐血玩命的生活,晋如尘,你也会对你的敌人有侧隐之心么?” 晋如尘艰涩地吞了口唾沫,他沙哑地道:“你的形容十分美好,仇恨,你的心地却有如百步之蛇的毒牙,你称得上是块材料。但你也必明白,溅人血者,人必溅他之血,是么?” 仇恨冷酷地一笑,深沉地道:“当然,姓仇的早已准备这个时刻,不管是现在,或是将来,无论是你,或者是别人!” 晋如尘万分难堪地抽搐了一下嘴唇,粗哑地道:“仇恨,就是现在了!” 银髯愤张,双目突凸如铃,他的双腕猛力一振,手上那柄合拢的铁伞已骤然张开,十六条尖锐纲长的伞骨在“挣”地一声轻响中暴射而出,激标的伞骨泛闪着刺目的蓝莹光华。 同一时间,晋如尘挥舞着他的铁伞扑来,振臂间便是狂风暴雨的十九伞,而仇恨长啸着,金龙赤火剑闪戳快打如鸿射,眨眼里,击飞了十六根伞骨,而且,又准又狠的全把晋如尘的攻击在一刹间连串挥出,晋如尘左掌翻劈,右臂倏扬,抖腕之下又是十二伞猛罩而去。 仇恨身形晃掠如电,金龙赤火剑就象魔鬼的眼睛在闪眨,如此无可捉摸,无可猜测,晋如尘的攻势竟似全攻向了一缕烟雾,非但次次落空,又象老是慢了一步。 这时,晋如尘的打击势子刚刚用完,他奋力抽身,准备换一口气再继续攻扑。但是,就在他的骨伞与拳腿落空之后,身形往侧旋的一刹,没有任何一个人看清金龙赤火剑是如何掠过晋如尘胸膛的,快得就仿佛事实本来就是如此——在银光摔闪翻扬中,晋如尘刚刚转出一半的身子,猛然横着弹出,“嗤”的一声,血箭标溅了三尺高。 仇恨格杀晋如尘的原因十分简单,那就是一个“快”字,譬如说,晋如尘只能在同一时间里做三次攻击,仇恨却可以做十次。这样一来,胜负强弱自然分见,方才,就在晋如尘攻扑的势子甫歇之际,仇恨却仍有能力再做反扑,于是,晋如尘的老命当然就不属于他的了…… 东方的天际,已有淡淡的、苍苍的鱼肚白色透现,而冷咧的空气中飘浮着血腥,飘浮着残酷,又是一天开始了,不能吞咽的,新的仇恨也在新的一天下了种,萌芽的时候,将已不会太远……。 七天以来,仇恨没有做任何活动,他、申无痕和艾惠玫同在一家客栈住下来,他们做着定时的活动与起居,敷用最贵重的药物,吃着滋补的三餐,对外面的消息,他仰仗着“丐侠”的“竹符今”指挥丐帮弟子替他探听消息,并与东海群雄联系。 七天以来,丐帮弟子将各地的消息纷纷不断的日夜传抵“高升客栈”,由这些消息推判,百毒门似乎还没有采取具体的行动,可能他们正在加速进行,或者他们依旧在小心筹划,至于东海这批老英雄,并不似笑狼俞甫说得那样糟。不错,他们是遭到袭击,但并没有太大的伤害,而且,他们正加速的向这边赶来。 但是,仇恨却不再等待了,他从来都相信致胜之道,只有两个字:“攻击,攻击再攻击!” 是的,攻击,坐着等待是一种最为愚笨的交战方式,以杀止杀,才是至高的防卫要策。 现在,是第七夫的午后,今天是阴天,有萧萧的秋风。 “高升客栈”的后跨院里,仇恨正与申衣痕、艾惠玫密议,店小二走来道:“客官,外面有一位客人要见你!” 仇恨随着店小二来到外面,抬目望去,来人竟是皮肉刀子简朝明。 简朝明跨前一步,抱拳道:“仇少兄,我对不起你,特邀前来领责。” 仇恨和悦地一笑,道:“无须自责,以德报怨乃是君子之属一贯传统,借此也可以叫你明白了,我并不是你们想象中那样无情无义,冷酷似血。” 简朝明低沉的道:“仇少兄,我不知该如何来向你表达我衷心的感谢……尤其是,我太惭愧,半世江湖,我竟糊涂到这步田地……糊涂到善恶不分,忠奸不辨的程度……我真是幼稚,真是可羞……” 仇恨诚挚地紧握着简朝明的手道:“也不能完全怪你,江湖上本来就是这样,哪家的烟火也有个连接,哪座峰头也能够互望,这些渊源圈住了你,使你良智抹煞,仁恕抛舍……” 简朝明激动地道:“我不能……我是人,不是禽兽……我没有办法做到这样刻薄冷血的地步……” 仇恨点点头,道:“那么,简兄,你就别在这个圈子里厮混下去了,这是个人吃人的圈子,你若忍不下心来吃别人,早晚有一天别人会吃掉你!” 简朝明道:“但我恩怨分阴,仇少兄,我永远不能忘怀这次的经历——这令人作呕的,摧胖断肠的可怕又可悲的经厉……” 仇恨道:“很好,简兄,这是一个极为明智的决定,大丈夫立身处世,就得光明磊落,生为江湖中人,就必须恩怨分明,我祝福你远景美好,而且,活得非常长久。” 简朝明的脸颊上展现出一抹朝霞似的光彩,他深深吸了口气,语声里含蕴着毫不掩饰的真诚与恳切,道:“仇少兄,请告诉我,我该如何来报答你这次救命之恩?” 仇恨淡淡一笑道:“你认为你在什么地方可以报答我呢?” 简朝明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仇少兄,有一桩事对你稍有补助之处。” 仇恨道:“哪一桩?” 简朝明低促地道:“我知道你最近有一次苗疆之行,但是,在人手方面似嫌单薄。简某虽然人微言轻,但正如仇少兄所说,地座峰与峰之间都有个互望,简朝明处身黑道,交了几个黑道上的朋友,他们听到我诉说了这次经历,自动请缨愿为简某助阵,及至听到仇少兄大破九槐山庄之后,推判下一步必有苗疆摧毁百毒门之举。因此,饬简某先来容见,在仇少兄庇护之下,共襄盛举。” 仇恨想不到事情竟有如此重大的变化,呐呐地道:“这……这……” 简朝明道:“我知道,仇少兄,你还有另一援助力,这些角色都是游戏风尘奇人异士,但是,我们自愿为马前卒,以壮行色!” 仇恨想了想,道:“简兄对仇某如此爱顾,若再推辞,就显得不近情理了,但不知……” 简朝明忙道:“不才的属下有:‘八臀神煞’顾子君、‘黑水一寒’孙绝、‘生死判官’褚千仍、‘双连掌’浩飞、‘独臂金轮’石鲁、‘铁翼金晴’伍百修、‘大力尊者’勒烈及其爱徒‘力拔九岳’俞大元。” 这些万儿,个个都是头顶一块天,雄峙一方的霸主,这皮肉刀子简胡明居然在短时间之内能邀约到他们,这份能耐就非常人所及了。 这是一股助力,也是一股阻力,若这股力量能化为已有,则远征百毒门可打包票旗开得胜。假如简朝明依然象茅屋那份做作,不但是阻力,甚至可使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但是,仇恨却毅然答允简朝明所求。 简朝明感动地道:“仇少主,谢谢你相信我,信用我,信任我!” 第二天,“丐侠”勿弃、“医侠”任重、“贾侠”朱贯、“寿星公”赛南山到了,他们虽然精神显得疲惫,却掩不住兴奋的神情。 下午,“燕山孤老”余千也抵达了“高升客栈”,雪儿因为要照顾小龙儿,没有随行,最后二拨,是“驼侠”邵松,随他前来的是林伯骏、魏苇与范萍。 最令人感到忧虑的是可扎钦汉与冯奇,迄今尚无信息。 老一辈相聚一起,自然难免寒喧,但是,为了“儒侠”孔达的离去,自是伤感不已! 好在这些人,都拿得起放得下,固然为老友逝去唏嘘,但也更激励了他们消灭百毒门的斗志。 仇恨此次远征百毒门,声势之浩大,可说是他出道以来最雄壮的一次。更难得的是众心可归,也是武林百年难得一见的黑白两道大结合。 铁蹄翻飞,日光如梭,一刻刻消逝了,一天天过去了。 空中的形云疏而又合,薄而复浓,这正是深秋的季节。 仇恨率领着群豪,在云、贵两省丐帮各地分舵弟子的指引下,这日,已来到百毒门总坛,云贵交接处的青蜈山。 青蜈山,蜿蜒数十里长,远处看来,山势苍郁,怪石磷峋,山脚更有一条伸出的白色岩骨。 使人骤然一见,好似一条盘伏在地乎线上的巨大蜈蚣。 二十五匹铁骑,一字横在青螟山前三里处,一片斜坡之上。 仇恨神态飘逸,潇洒地坐在马背上,此刻他面孔却十分严肃,冷然注视着眼前这一片极为险峻怪异的山峦。 八臂神煞红衫闪动,人已掠身下马,来回在斜坡上观察起来。 忽然,他转头向仇恨高声道:“仇少侠,这片斜坡,大约在半个时辰以内,犹有人在此地停留过……” 仇恨亦游目瞧去,果然亦看见斜坡上,那微微枯黄的草地中,有着一片虽然零乱,但却不十分容易察觉出来的脚印。 他这时神色沉静的说道:“此次我们前来,为求谋武林福祉,毫不避讳的堂堂而来,惩百毒门在此地的威势,他们焉有发觉不出的道理?但是,吾等已经兵临城下,对方却仍然没有反应,直不知他们是在卖弄什么玄虚?” 皮肉刀子简朝明冷然一笑道:“依简某看来,百毒门各地余孽,已经被仇少兄消灭净尽,如今他们总坛,除司马长雄外,只有双凶、五绝,一如来一群茹毛野人。” 简朝明语声一停,黑水一寒孙绝突然微微惊讶地道:“咦!那山脚之处,好似有一批人走来。” 众人闻言之下,齐齐转首望去,果然,在那青蜈山的白色岩骨中,陆续走出一群人来。 虽然群豪与青蜈山这段距离之间,并没有阻挡,但因距离过远,只能看出有一大群人在蠕蠕而动,却看不清面目与装束。 仇恨冷笑一声,断然下令道:“勒前辈师徒与其亲信从属,由侧边迂回掩护,驼侠与诸老率魏苇、艾惠玫、范萍、林伯骏殿后,其余各位同道请随在下先行!” 说罢,他单手一举,八臂神煞顾子君等一行七骑,已风驰电掣般向青蜈山下疾奔而去。 这时,大力尊者勒烈及力拔九岳俞大元率领十名从属,自斜坡一旁驶离。 丐侠勿弃望着林伯骏,心中不由深沉地一叹! 昔日八奇英雄事迹,望着后起之秀,有着一股深深爱护之情,如今八奇之首又遽尔逝去,怎不令他心中难受呢? 但丐侠生性豁达豪迈,有着一股“大丈夫所生何地,所死何为。”的草莽豪士本色。 虽然,他暗地不止一次地嗟叹自己往日同伴的死难,但是,他却认为他们死得值得,死得英雄。 这原也是江湖男儿的本色啊! 他望着两极人马渐渐远去,驼侠邵松已开始移动,始缓逸地在后跟随着…… 仇恨一马当先,他整了整腰间十二把银月刀,顺手拿起挂在马首之旁的金龙赤火剑,斜背在背后。 逐渐接近青螟山下,那狰狞奇险的山势矗立于前,就象是一条巨大的青色娱蚁的无数脚爪般。 这时,每一条白色岩骨下,却立着数十名头插鸟羽,脸刺花纹,面色狰狞祖犷剽悍的怪人。 他们个个身背利箭,手里握着尖锐闪亮的长矛,态度凶恶而野蛮,一个个面目木讷呆板,就似那毫无感情的野兽一般。 在这些巨大岩骨之前,却高矮不等,立着九个装束诡异的怪人。 当先一人,是个面色漆黑刺花,毛发稀疏,塌鼻阔嘴的老人。他身披一件褐黄色鹿皮,全身上下挂满了囊罐之类的物件。 这时,他正双目炯炯地注视着仇恨率领的群豪,然而,他那双肿胀的眼泡,却好似两枚猪腿似的呕人…… 这苗疆老人身后,一字排立着四个老少各异,俊丑不同的大汉,个个目蕴精芒,神态沉稳。 这四人旁边,却是一个年约三旬,打扮得粗俗惹眼,红红绿绿的妖艳妇人。 两旁侧立着身穿青色长袍,神态威猛的千手如来部长远及苗疆双凶夜枭钱衔、红衫客鲁巴格等人。 但是,却不见任何一个百毒门旗下之人。 仇恨向四周微一打量,鼻孔中冷冷地哼了一声。 缓缓的,双方已逐渐接近,在两丈之外,仇恨等人停下马来,凝视着苗疆各人。 双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气氛在紧张中,带有极度的不调合。 忽然,那丑陋的苗疆老人,缓缓踏前一步,操着生硬的汉语道:“很好,仙娘果然没有说错,你们果然来了……嗯!很好。” 仇恨轻蔑地一笑,冷然道:“当然很好,仇恨自来有仇必报,绝不宽贷。” 他这句狂傲已极的话一出口,苗疆各人俱不由哗然骚动起来,那立于苗疆老者身后的四人,更是怒形于色,大跨步向前走来。 待苗疆老人听懂了仇恨的回答之后,亦登时勃然大怒起来,但是,他显然又极力按捺下去。 这时,走上前来的一个容貌威武,气度不凡的六旬老者,震人耳膜地哈哈一笑道:“久闻你仇恨横行武林,向来就不把武林同道摆在眼中,今日一见,果然此言不虚!” 顿了顿、他双目倏然怒睁,精光隐射中,又大声道:“只是,阁下等可找错了对象,中原那些饭桶容得你如此卖狂,我苗疆一派,却不象阁下想象中那么窝囊。” 仇恨冷冷一笑,仰目望天,悠闲地问道:“你是谁,凭什么敢说此大话?” 那容貌威武的老人,一见仇恨如此轻视于他,不由气极反笑道:“想必阁下就是名震中原的什么仇恨了,嘿嘿!老夫‘红雕’费成。” 仇恨有意给对方难堪,脸罩寒霜,大喝一声道:“化外夷民,坐井观天,滚到一旁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红雕费成,乃苗疆五绝之首,这论功力、名声,都是在苗疆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他骤然被仇惧如此叱喝,一时之间,竟气得征在当地,浑身簌簌直抖…… 这时,一声狂吼起处,一个年约五旬,浑身穿着一件油光闪闪黑色衣衫的虬髯大汉,猛扑而出,他大骂一声道:“无知小狗,竟敢口吠狂言,看我‘黑鹰’鸟拔先将你们掠下!” 说着双手疾推,一阵汹涌无涛的劲气,径自扫向仇恨而来。 仇恨望也不望一眼,潇洒地整理衣袖…… 就在那阵狂风也似的劲力,将要到仇恨身前的一刹那间,倏然一声暴喝,立时涌出一股绵锦罡气。 两股劲风接触之下,轰然一声巨响,黑鹰鸟拔踉跄退出三步。 这发掌相迎之人,身形亦不由连晃两晃。 苗疆诸人齐齐抬头望去,只见这出手之人,竟是一个面色黝黑,身材瘦长的老人…… 此老非他,正是“黑水一寒”孙绝。 他适才所施,乃是他一生赖以成名的“追魂掌”! 黑鹰鸟拔乃是苗疆五绝中第二把高手,为人粗暴性烈、喜杀格斗,苗疆汉苗各族,一提到乌拨其人,莫不惊惧退避,不敢招惹。 他已有二十年未曾如此丢人现眼过,此刻不由双目尽赤,虬髯根根倒竖,浑身骨节“格格”作响,其状象要吃人似的。 显然的,他这时已准备情急拼命了! 正在此时,那苗疆老人已然叭呱呱地大声说了几句苗语,黑鹰鸟拔闻言之下,始甚为勉强地收掌退回,双目犹自阴狠地瞪着黑水一寒孙绝。 此际,“千手如来”邬长远缓步行上,双手一拱道:“诸位远来敝地,自是为了百毒门之事,但仙娘交代,任何恩怨待到了黑石岭之后再作了断。敝方为了不愿在事情未讲明之前便贸然兴起一场混战,贵方亦谅必不愿如此,是么?” “千手如来”邬长远老成持重,说话也十分谦和有礼,这才将目下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邬长远这时沉声一笑,微指那苗疆者人道:“此乃我苗疆一派掌门人,‘五全毒君’郝老卜!” 他又一指阴森森的立在一旁,一个面容极为清秀的中年人道:“此乃苗疆五绝中排行第三的‘白鹤’陈少青……” 仇恨冷冷地瞥了陈少清一眼,因为,他发现此人在眼前这么激昂厉烈的情势之下,犹能丝毫不为所动,神态自若,那么,这人的心机,必定是十分深沉的…… “千手如来”邬长远又指向一个体魄魁伟,身着青衫的中年大汉道:“这位便是苗疆五绝老四‘青鹏’布各雄布兄……” 这时,他正待介绍那位中年女子,这位打扮得花枝招展容貌妖艳的妇人已“咯咯”一笑,浪声道:“我便自我介绍一番吧!用不着再麻烦邬兄了。” 她搔首弄姿的向仇恨抛了一个媚眼,自以为风流万般的道:“奴家夏侯玉……嘻嘻,就是那叫什么………啊!那美人如玉的玉,不过,人家都叫我‘金凤凰’呢!” 群豪见这苗疆五绝中的金凤凰夏侯玉,如此卖弄风情,丑态百出,不由个个暗中嗤笑,心头作恶。 皮肉刀子简朝明在口头上从不饶人,他嘻嘻,笑道:“夏侯姑娘,清音微吐,便令人三日不能下咽……娇体轻扭,更令人魂魄出窍。” 金凤凰夏侯玉“咯咯”一阵荡笑,指尖一点简朝明道:“哟!这位相公,你这张嘴可直会捧人,说得奴家心申轻飘飘的……” 简朝明暗中恶了一阵,又道:“不过,三日不能下咽,却会作恶,魂魄出窍,乃是因为姑娘绝世姿容,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丑的第一人……” 金凤凰闻言之下,不由微微一怔,随即又一变那张抹得象猴子屁股般,红红绿绿的脸孔,厉声道:“好小子,竟敢占起你家姑奶奶的便宜来了,哼!稍停叫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吧!” 这时,中原群豪,个个忍俊不住,嗤笑连连。 “千手如来”邬长远早已对这位淫荡狠辣的金凤凰夏侯玉不满,他适时向五全毒君郝老卜耳语了一阵,转头洪声道:“老夫及钱、鲁两兄已与各位见过,想也不用自我吹嘘了。” 他说到这里,狠狠地瞪了金凤凰一眼,又道:“奉敝派掌门之令,便请各位移驾前往黑石岭了绝一切,以免仙娘久候!” 说罢,他已肃手请行。 中原群豪纷纷下马,随在苗疆诸人之后,极为谨慎地向前走去。 五全毒君郝老卜等人,并未向那崎岖的青蜈山行走,径自沿着那一条系巨大的白色岩骨向前行去…… 仇恨冷静的四周环视,立时发觉右侧草丛中,正有丛丛人影时而晃闪,他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这正是大力尊者勒烈迂回掩护。 身后远处,人影时隐时现,驼侠邵松等人,已随后跟踪面来! 这时,众人转过一道山弯,向一道逐渐高超的宽大土路上行去。这条宽大的山道,地势越来越高,尽头处,已可隐隐望见一片全为黑色岩石所组成的山岭,仇恨知道,那必是所谓黑石岭了。 皮肉刀子简朝明悄然上前,低声道:“仇少兄,注意跟随在我们四周的这些苗人,他们个个力大如虎,生性狠毒。而且,你看他们身后除了背着毒弩利刃之外,尚有着一只吹箭之筒。” 仇恨闪目一瞧,果然道路两旁,前前后后,跟着为数约有两百多名凶恶苗人,这些苗人倒有一半背后背着一管形著洞箫,长约三尺的黑色细长物件。 简朝明又低声道:“简某看来,这些苗人全为苗疆荒山野丛中,最凶狠残毒的‘巴巴族’,仇兄可看见他们每人腰际所悬的一串人指么?” 仇恨冷然瞥去,果然看见每个人腰间,都以灰色麻索连着一串或多或少的人指。 此际,大力尊者勒烈正好奇地打量这些苗人,却有意无意间在地上捡拾着一些拳大石头,置于怀中豹皮之内。 走了一会,八臂神煞顾子君亦靠近仇恨身旁,沉声道:“仇少侠,前面想必是那黑石岭了………此处形势十分险恶,隐蔽之处甚多,吾等须防对方伏兵在内……尤其听闻说百毒门各地分舵余孽已全部来此,而如今却不见一个人影,宜更加防范才是……” 仇恨微微颔首,目光却凝注在那逐渐接近的黑石岭。 只见这黑石岭,顶端十分宽阔平坦,但是,除了入口之外,四处却尽是些矗立着一些嵯峨不匀的黑色巨石。 这片或倒或立的黑色巨石,重叠参差,视线为那些岩石所挡,却看不见其中是否埋伏敌人。 目前的形势,对中原群豪来说,可说是极为不利的。因为,首先在地势之上,苗疆一派已占尽便宜,何况他们更有为数逾百,凶残剽悍的“巴巴族”苗人做为臂助呢? 苗疆诸人及中原群豪,这时,在沉静而紧张的气氛中进入黑石岭之内。 双方人马,极自然的站立成两个相对的方向。 跟随着四周的两百多名苗人,却环立一旁,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中原群豪。 仇恨双目又缓缓阖上,自那一线眯缝中,沉静地凝注着四周的动静。 苗疆诸人,这时个个肃静无哗地站立着,五全毒君郝老卜咧嘴干笑一声,道:“中原备位朋友,请坐,仙娘即刻就到。” 说罢,也不等对方反应如何,他与苗疆诸人,已散落的坐在草地间隆起的黑石上。 仇恨一望对方的模样,不由啼笑皆非,心中忖道:“到底是些苗疆野人,不比中原礼义之邦,在这些地方叫人坐在地上,岂成待客之道?虽然目下双方已是势不两立之势,却不该如此荒唐简陋……” 心里在想,他却是没有坐下,只是冷然卓立着。 大力尊者勒烈哈哈一笑道:“老夫行年将逾八旬,却未在这种好地方被人招待过……苗疆各位好汉,你们还是自己坐下乘凉风吧!” 苗疆诸人,这时却没有一个人答腔。而每个人的一双眼睛,都阴森森地瞪了大力尊者一眼。 五全毒君郝老卜此际干咳一声,声如嗥嚎般道:“诸位在中土都是头顶一块天的豪雄,却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向我们‘百毒仙娘’所属挑衅架梁……嘿嘿?因此,我苗疆一派,自讨将令,先来全会你们,看看你们凭些什么如此狂傲嚣张……” 郝老卜说完话后,似乎极为欣赏自己这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语,得意地笑了一声。 仇恨面如寒铁,冷然一晒道:“郝老卜,须知‘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苗疆一派或许称霸苗疆,但并未放在我们眼中,有意为百毒门招揽罪恶,无非自掘坟墓一找死!” 苗疆诸人,自五全毒君郝老卜以下,全皆不由个个变色,群情愤然。 郝老卜狂叫一声,道:“什么?你们这些混帐,竟然个个如此蛮横!好,好!不由多说,大家手底下拼个死活吧!” 他如此大叫大嚷,狂嗥乱吼,哪有一丝所谓掌门人的风范气度? “千手如来”邬长远在一旁连连皱眉,对他们掌门人亦感不满。 仇恨这时长笑一声,厉声道:“早该如此了,你们这些荒蛮野人,只有用你们的血,才洗得清你们被蒙蔽了的心智,只是便宜了百毒门……” 皮肉刀子简朝明亦大笑道:“也叫你们知晓,天下之大,不是苗疆一派可以横行无忌的……” 这时,苗疆诸人早巳按捺不住,齐齐霍然站起,扬眉怒目,好似要来个群殴混战的局面似的。 蓦然,苗疆五绝的老二,黑鹰鸟拔大步踏出,他大吼道:“刚才与老子对掌的那个老混帐给我滚出来,黑鹰鸟拔要教训教训他!” 黑水-寒孙绝面色骤然一寒,他缓缓行出,冷笑道: “老夫在此,野鬼,你出手吧!” 大力尊者勒烈供声道:“孙兄,揍这不讲理的老小子一个大马爬。” 黑鹰鸟拔狂吼一声,身形立似一阵暴风般猛扑而上,指顾间,已如惊涛骇浪般,施出八掌七腿。 黑水一寒孙绝冷笑一声,毫不退闪,双掌带起一片呼啸,激荡的劲风,直迎而上。 一连串的“劈啪”声响骤起,场中人影同时一声暴喝,又已身形如风般斗在一起。 黑鹰鸟拔此际所使,正是他称雄苗疆的“搏虎十八掌”,而黑水一寒孙绝却在身形如电中,将“追魂掌”法源源使出。 但见人影晃掠闪挪,喝声如电呜狮吼,劲风回旋如山崩海啸,两名绝顶一方的高手,顷刻间翻翻滚滚的拼斗了五十余招。 仇恨凝视着场中两人的激斗,眼角却不对向左右查视,他发觉,站在一旁的两百多名苗人,这时已纷纷散立于四周,更有数十人,向那黑石顶端仅有的一个入口靠去! 他心中冷笑一声,暗中将三柄银月刀摸出,扣在手中。 八臂神煞顾子君亦微微一笑,身形似是不经意的向四周散立的苗人缓缓靠近数步。 此际,场中人影倏分骤台。 如此一连三次,掌击之声已更见猛烈,劲风呼啸如雷,四处迸射,激得砂石飞舞,岩屑纷飞! 蓦然,黑鹰鸟拔长啸-声,反身射出。 黑水一寒孙绝与鸟拔交手以来,对方却全是硬拼猛劈,施展那奇诡狠辣的“搏虎十八掌”,如今并未落败,却摔然跃身而出,不问可知,他必然有什么厉害的绝招要使出了。 孙绝果然没有料错,鸟拔身形骤一落地,全身已“呼”的一声鼓胀起来。同时,他身上的骨节,在一阵紧密连珠暴响之后,他已“呼”的一声矮了半截。 这时,鸟拔面孔赤红如血,须发例竖,口中吐气如牛,一步一步缓缓向黑水一寒孙绝接近。 孙绝身形微弯,双掌掌心向下,面上一片凛然治气,他注意到黑鹰鸟拔此刻两只手掌惧已变为暗赤之色,肿胀欲裂。 仇恨也发觉黑鹰鸟拔每一次脚步踏下时,所留下的深深脚印,亦不禁暗暗惊心对方外家功夫之高绝。 自然,他这种担忧,大半是为了黑水一寒孙绝而发,不期然向皮肉刀子简朝明望去…… 这时,皮肉刀子简朝明面色十分凝重严肃,他望着自己数十年的挚友,心中异常紧张! 简朝明知道,黑水一寒孙绝此刻所摆的架式,乃是他“追魂掌”法中,最凌厉而狠毒的一招“魂消魄散”。 就在全场人员凝睁注视之下,黑鹰鸟拔突然狂嚎一声,双掌疾然推出。 于是,一股凶猛而澎湃的劲气,带着一股奇臭的腥恶之气,以开山裂石般的威力,呼啸涌到。 大力尊者勒烈在一旁大叫道:“这是五毒掌!” 叫声未歇,黑水一寒孙绝已怒吼一声,身形仿若一只蜉蝣般突然晃闪开来。 几乎在同一刹那,黑水一寒孙绝也幻出无数漫天遍地的掌影,自那几乎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倏然向黑鹰鸟拔周身压到。 那掌影的密度,简直就象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一样,劲风呼啸未绝,一声惨嚎已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双方之人,俱不由齐齐注目紧张地向场内望去,只见黑鹰鸟拨双手捂在胸腹两处,面如淡金,嘴角鲜血泪泪流出,人也缓缓倒地。 黑水一寒孙绝左臂衣衫碎裂,微黑的肌肤上,却有一片红肿之处,而且,已渐渐变为暗紫之色。 孙绝狂笑一声,竖掌如刀,霍然削去,血花进射中,臂上红肿的肌肤,连肉带皮的立即被他削去大片。皮肉刀子简朝明这时匆匆接过仇恨交至手中的一粒“医侠”任重灵药——“紫罗丹”,掠身上前,给黑水一寒服下,并将伤口迅速敷上金创药,包扎妥当。 黑水一寒孙绝削下自己左膀中毒肌肤,这种断然处理是不错的。因为,凡是中了苗疆五绝黑鹰鸟拔的“五毒掌”,乃根本无药可救! 孙绝发觉受伤处的肌肤一麻之下,便全然失去知觉,而且,有一股寒气在四周蔓延。他微惊之下,立即知晓这毒性的厉害,因而断然快捷的将那肿起的肌肤削掉。 这时,黑鹰鸟拨早巳躺在地下,气绝多时了……。 五全毒君郝老卜正气得直跺脚,口中哇哇大叫不已,又好似在阻止着已目眺欲裂的苗疆五绝其余四人。 这时,“红雕”费成早已气愤到了极点,他目注着躺在血泊中的黑鹰鸟拔,向五全毒君郝老卜激愤地说了一阵苗语。 郝老卜略一沉吟,突然目露凶光,缓缓回身,这时,红雕费成又急急的低语了一阵,双臂倏而一展,肋下竟然抖出两片晶滑闪光如翼的物件来。 此物色作鲜红;质料细致,却是非丝非绸。 红雕费成肋下这两片红色翼状物体一经展出,人也蓦然飞至空中五丈多高,接着又厉啸着向黑水一寒孙绝扑下! 苗疆五绝其他三人亦大叫一声,急冲而至。 仇恨大喝一声道:“大家冲上,尽量杀入人堆,以免予敌人有施展毒物之机。”话声一住,他自己身形也形同鬼魅般闪向前去。 他在身形移动的同一时间,三溜银芒,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六七个苗人立即在曝嚎声中腰斩。 鲜血迸溅四射中,中原群豪其他诸人,已猝然展开身形,如流矢闪电般纷纷扑上。 刹那间,双方展开了一场血战。 仇恨在身形晃掠间,左手三柄银月刀已回环飞出! 他右手同时一挥,金龙赤火剑带起一片罡烈锐风,化成条系银芒,劈向五全毒君郝老卜全身三十六处要穴。 仇恨身形移动,银月刀出手,挥动金龙赤火剑击向五全毒君郝老卜,这些动作,可说完全是在刹那之间,一气呵成。 郝老卜这时哇哇大叫,双手画圈疾出,一股腥甜的劲气,骤向仇恨迎上。 仇恨长笑一声,蓝色长衫胀然鼓气如球,一圈圈气体透衣而出,劲气涌处,立即将腥甜毒气震散! 郝老卜心中一惊,张嘴狂吼一声,自腰际解下一条宽约五寸,长达丈许,前端缀满了例须利钩的三色彩带。 他霍然一抖,彩带有如灵蛇也似的,向仇恨疾卷而来。 仇恨冷笑一声,左手急挥,银月刀猝然自三名“巴巴族”苗人尸身上飞起,略一晃闪,又贯入另外三名正待放箭的苗人咽喉中。 同一时间,仇恨已身形连闪,金龙赤火剑如天际速雷闪电,砰啸连声的攻向五全毒君郝老卜。 这时,黑石岭上,双方人马已杀成一片,刀剑齐挥,矛箭纷飞。 皮肉刀子简朝明力敌苗疆双凶,夜枭钱衔与红衫客鲁巴格两人。 他边打边讽道:“化外野人,你们以为,在‘百毒门’庇护之下,就认为是倚靠了长城。你该知道,妖妇‘鬼母’江翠瑶今天自身都难保……”嘴里说着,手里却毫不怠慢,运刀如飞的狂攻而上……。 八臂神煞顾子君替下了黑水一寒孙绝,与苗疆五绝之首红雕费成激斗甚烈,他双掌带起凌厉的掌风,与红雕费成此时挥舞的一柄沉重逾桓的月牙钢铲,硬击硬磕,双方早已打得人影不分。 大力尊者勒烈,身形如电般在成百的“巴巴族”苗人中来往翻飞,在他双手连续挥舞之下,一块块拳大的石头,已摔然连续飞出。 他发石手法奇妙,劲力又大,每次发出,不是将一个苗人击得脑浆进溅,便是穿胸而过。 那些苗人虽然手中长矛挥动如风,毒弩纷射,吹箭如雨,却冗自伤不了勒烈一发一毫。 臂膀受伤的黑水一寒孙绝,与独臂金轮石鲁两人并肩作战,与苗疆五绝的白鹤陈少青、青鹏布洛雄、金凤凰夏侯玉杀作一团,难分难解。 千手如来邬长远正倾力施展着,他视为隐身秘技“金蚕掌”,搏斗着一团疾如飘风般上下翻飞的黄影——生死判宫褚千仞。 第三十四章 千手如来力敌之下,不但异常吃惊,心里更是震撼欲绝,他这时才知道,中原武学,确是雄浑厚博。 生死判官褚千仞,向来与敌交手,便不用兵器,他此刻正凭着一口精纯至极的先天真气,循环的在体内流畅,挥动着一双铁掌,身形宛如一团掠闪在空中的流星,在做着极快速的惊人闪动。 掌势连绵不绝,交织而出,兜头盖脸地罩向千手如来邬长远。 千手如来邬长远为苗疆一派中有数之高手,武功亦十分超绝,他此刻一面力拼拆招,一边暗自心中焦虑道:“黑鹰鸟拔已经毙命,苗疆五绝骤失其一,威力必已打了折扣……五全毒君功力虽高,却是有勇无谋刚健自用的独夫,更何况,他已被‘鬼母’江翠瑶掌握,一切以她为仰止,就以现在情势来说,苗疆所有力量都投入了这场战斗,而百毒门迄未现身……” 略一分神,他已险险不能避开生死判官褚千仞攻来的两掌。 这时,四周人影乱晃,往来翻飞,闪亮的刀光矛影晃耀,吹箭的锐风丝丝破空飞,战况更见凑厉。 生死判宫褚千仞,身躯虽然微见佝偻,但身形闪动间,却快捷如电,令人目眩神迷。 这位川中第一高手,面容十分镇定冷漠,他绝不瞧一下身外的景物,不论战况是多么激烈……他却完全倾出一身所学,尽力攻击千手如来。 生死判官褚千仞,此时早巳打定了主意:“杀一个人,少一个祸害!”其实,千手如来邬长远,虽然亦为苗疆一派中人,却是同流而不合污,为人甚为正派,但在这种各为其主的情形下,他又奈之若何呢? 况且,武学上有句话:“当场不让父,下拳不留情。”高手相斗,尤其不能有丝毫疏忍……此际两人倾力拼斗,早就成了谁也不能罢手的局面。 皮肉刀子简朝明拼斗苗疆双凶,将他的“七煞刀法”发挥到了极点,一片若匹练似的寒光,矫若游龙般往返冲刺,银芒舒卷,带着森森杀气。 钱衔平手挥“毒龙鞭”,竭力招架左掌却间或施出那阴诡奇毒的“九阴毒掌”。 但是,在七煞刀法的肃杀威力之下,却极少有一丝空隙供他喘息,故而,任那钱衔平昔心机奸诈,此刻毒龙鞭不但未能尽量施展,连那间而拍出的“九阴毒掌”,亦是稍出即散,极少能挥出功效。 红衫客鲁巴格的情形亦不较钱衔稍好,手中那只沉逾八十余斤的独脚铜人,挥动起来,已不如往昔之威猛迅捷,此时在简朝明凌厉无匹的七煞刀法下,更是左支右挡,满头大汗,二人情势,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皮肉刀子简朝明此时手中招式一紧,口中冷笑道:“在苗疆称雄霸道的朋友,中原武功,二位可以领略了吧?” 他一言甫始出口,身后却突然袭来一缕劲风,简朝明心中一惊,修罗刀着明虹经天,霍然倒卷,“叮叮”连响中,二十多支吹箭,立被他一招“银河金沙”全部磕飞。 在这瞬息之间,苗疆双凶窥准时机,齐齐狂喝一声,鞭、掌纷出,又换回了几分劣势,与皮肉刀子简朝明展开了激战。 中原群豪,这次行动,等于是黑自两道大会串,谁都想表现一下,因此,个个勇猛无伦,奋不顾身,与凶悍的苗人展开混战。 黑石岭上,战云密布,惨号声混杂着四散飞溅的鲜血,随时扬起、洒落…… 狰狞而险峻的黑石岭上,寒光闪烁,杀声震天。 愤怒的叱喝声夹杂着一阵阵凑厉的惨叫,以及四散迸溅的鲜血,遍地残断的肢体,组成了一幅惨烈而恐怖的图案。这残酷的画面令任何人见了,他都会在脑海中留下一个深刻面尖锐的痕迹,永远也不会忘记。 中原的好汉们,个个圆睁双目,咬牙切齿,任由头部、脸上不停地倘着热血,拼着自己所有的功力,向苗疆各凶杀去。 黑石岭的巨岩依旧冷漠矗立着,人们却互相为彼此的声誉及性命做着残酷的搏斗。 风在不停地呼啸,人在嘶哑地狂喝,杀声更响了,目不忍睹,惨不忍闻,是一幕人与人之间所上演的悲剧……。苗疆派的掌门人,五全毒君郝老卜,挥动手中长可丈余的彩色倒须长带,直若一道盆绕长空的彩虹,夹着呼啸的劲气,在仇恨的身侧四周环绕不停。 仇恨手中挥舞着金龙赤火剑,似一片密不通风的墙壁,间或带起条条闪烁的金虹流光,击向郝老卜全身要害。 左手的银月刀,仍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周围那些巴巴族苗人射击。 那银月刀是用红拂女秘授“回风折柳”回旋手法打出,它能凭着主人的手折回,因此,那三柄银月刀仿佛天际流星一般在空中闪缩交错,那尖锐的破空之声,几乎响成一片,而那些凶悍的巴巴族苗人,随着三道银芒的飞舞,已先后倒了三十多人。 这时皮肉刀子复将七煞刀法绝招连绵施出,“长恨绵绵”、“金罗迷幻”、“火烁流金”一连三招,修罗刀寒光如练,刀气丝丝不绝,又将苗疆双凶逼得步步后退,险象环生。 五全毒君眼角微膘阂遭战况,心中不禁凉了半截。 他这时使出了全身功力,尽量施出手中“赤练带”的绝招,但是,仍然觉得对手身形如风,剑起如飙,威力之大不可言喻。 他倾出全身功力,也不过只是勉强抵住而已! 苗疆五绝之首红雕费成,他手中那柄月牙钢铲宛如天际神龙,来回劈扫砸棚,铲头月牙寒芒闪闪,劲风如啸,此刻他所施的,正是他名震蛮荒的“屠龙铲法”。 红雕费成,年已六旬,武功之名震,仅在郝老卜之下,目前拼命展开手中的月牙钢铲,声势极为慑人。 但是,他的对手,乃是塞外双尊之一,八臂神煞顾子君,红雕费成出尽了“屠龙铲法”精妙绝招,却未能捡到丝毫便宜。 而八臂神煞虚子君的大力千斤掌,此时却越来越凌厉,掌风激荡倒回,时常将他手中的月牙纲铲撞得斜向一边。 蓦然,一声狂厉的口音叫道:“孙老鬼,便叫你再试试五绝青鹏的‘天蜈钩’!” 斜刺里,青光乍闪,青鹏布洛雄手中已多出了两柄长形钩,如泼风般向正与独臂金轮石鲁并肩联手的黑水一寒孙绝冲到。 苗疆五绝其余四人,都已恨极孙绝,每个人都巴不得将他毙于当场。 青鹏布洛雄挥动双钩,奇幻莫测的,招招向孙绝全身各处要害攻到,下手毒辣,简直毫不留情。 黑水一寒一声长笑,“追魂掌法”绝招频出,缠绵然有如海涛巨浪,须舆间,已将青鹏攻势阻住。 独臂金轮石鲁一边拼力施展着手中金轮绝招,一面大笑道:“苗疆五绝的好友,既不缺吃,又不断穿,如此拼命所为何来?哈哈……” 金凤凰夏侯玉手中一柄青钢长剑,她此刻骤然一抖,震出朵朵剑花,连连攻上,瞬息间,反将石鲁逼退三步。 夏侯玉“咯咯”笑道:“姑奶奶还道你这个只有一条手臂的大个子,有什么了不得呢!哼,原来样子蛮凶,却是个银样蜡枪头……” 此际白鹤陈少青虽不吭声,却尽自煞手迭出,他手中招术十分怪异,全部都采取相反的角度,而且来势不带风声,奇诡阴狠至极,对孙绝及石鲁两人,构成了不少威胁。 加以此人面容冷酷,默不出声,使人对他功力的修为有一股莫测高深之感。 黑水一寒孙绝一面回掌应敌,一面忖道:“看目前形势,苗疆一派显然已经渐处不利之境,但是他们拼着人多势大,一时怕也难分出胜负来,自己面前的对手白鹤陈少青诡异阴狠,较之另外二人更加难缠。” 他心想着,手上却更加拼力施为。 本来,若是黑水一寒先时未受毒伤以前,那苗疆五毒中,青鹏布洛雄与金凤凰夏侯玉二人便是联手相斗,也必然抵不过他五百招以上,但如今孙绝左膀受伤,已远不如乎日灵活,因此局势就大大不同了。 突然,就在金凤凰夏侯玉正在浪声如玉讥讽石鲁之际,一声大喝起处,随着一团黑呼呼的物件,直向金凤凰夏侯玉飞到,并有一个苍劲的嗓音笑骂道:“美人如玉的姑奶奶,顺便请收下老夫这份薄礼。” 夏侯玉倏觉劲风袭来,惊得娇叱一声,利剑疾挥,只闻一声惨叫过后,那团黑呼呼的物件,已被斩成两截,掉落地上。 血雨飞洒,沾了夏侯玉一头一脸,原来这被抛过来的,竟是一个巴巴族的苗人。 夏侯玉不由气得面色焦黄,全身直抖,她怒睁双目,四周一瞧,立时发觉,适才杰作,竟是那身被金钱豹皮的秃头老人的手笔。 夏侯玉怒叱一声,突然道:“老不死的秃驴,你竟敢戏弄姑奶奶!” 说罢,身形疾掠,已然向那老人一连劈出五剑。 这身被豹皮的老人,正是大力尊者勒烈,他哈哈大笑道:“姑奶奶,别这样死缠活她的,我老头子可受不住这股劲。”话声中,身形左右闪躲,避开那刺来的五剑。 金凤凰夏侯玉咬牙切齿地道:“老不死的今天姑奶奶誓不与你甘休!” 大力尊者勒烈正待回答,背后风声飒然,细如绣花针的焦钢喂毒吹箭疾然袭到。 他头也不回,蓦而运气一震,那些吹箭猝被弹起文许之高,这正是大力尊者名震关东的“罗汉气功”。 金凤凰夏侯玉心头一震,杏目怒睁,手中利剑挥舞如风,一百二十八手“凤凰剑法”频频使出。 剑光如雪,翩翩飞舞,眨眼间便将大力尊者圈入光幕之内。 大力尊者勒烈,嘻嘻笑道:“老姑娘哇,你的心可真狠着哪!” 说罢,掌势绵绵而起,声如雷鸣又若海涛狂啸震入耳膜,劲力之大,更是无与伦比,金凤凰夏侯玉,手中钢剑震荡不定,几乎把持不住。 只见大力尊者在剑光中纵横自如,手中石块仍然疾射如矢,但他却不射向金凤凰,依旧找那些凶悍的苗人下手。 忽然,传来一声闷哼,与生死判官褚千仞交手的千手如来邬长远肩头已接了一掌,这一掌虽未将他肩骨震碎,却也痛彻心扉,汗如雨下。 千手如来邬长远强忍伤痛,双目怒睁,虬须根根倒竖,那原来就十分威武沉猛的面孔,却更加变得十分骇人。 生死判官褚千仞之武功,尤在双连掌浩飞之上,他在激斗了三百多招之后,就劈了千手如来一掌,心中却明白对方功力之深,实是不易相与。 此刻他身形霍然立定,那微微佝偻枯瘦身躯,缓缓地踏前一步,一身黄土布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但他那苍老沉静的面容上,却露出一股凛然不惧的湛然神色。 千手如来外表虽然极扩,其实为人却甚为谦和有礼,目光见解更是超人一等,可说是苗疆一派之中,最敦厚而知信义的人。 他本来就不愿参与这场纠纷,他虽曾据理力争,奈何在苗疆派全体主张之下,却因孤掌难鸣,为了一派威望,只好勉强应战。 现在,千手如来已是骑虎难下,而且已经受伤,为了他自己今后名声,已不得不倾出全力相拼。 生死判官冷然注视着千手如来的动静,这位年已七旬的老人,具有令人难以察觉的强傲与不屈之气,心中镇定如桓,虽则平日沉默寡言,深涵内蕴,但是,当他决定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那么,他便不论本身的得失与成败,一定要去完成它。 此刻的生死判宫褚千仞,早巳将体内那精纯深厚的真气,作了一次完满而急剧的循环,然后,便全部贯注于双掌之上。 忽然,只见千手如来邬长远暴喝一声,双掌连续推出,一阵阵有如山崩海啸般的狂猛劲气,蕴着移山倒海的威力,宛似一波一波永无歇止的巨浪般,锦绵涌出。 这便是千手如来苦练而成的“巨灵气功”。 生死判官狂笑一声,双掌立即疾快绝伦地“呼呼”拍出。 双方劲气相触,又“呼轰”连声的四散横流,激得周遭沙飞石走,空气波动如涡。 在这阵阵不断的掌风劲气之中,忽听得千手如来厉唤一声,颈项之间那串如三角麟片般闪闪发光的锋利物体,已在他头颅一旋之下摔然飞出,挟在暴烈无比的劲风中,若满天花雨般,袭向生死判官褚千仞。 这便是千手如来邬长远成名暗器“三麟镖”。 褚千仞此刻但觉一缕缕尖锐劲风,冲破自己深厚劲气,疾扑而至。 他怒叱一声,身形疾闪,运掌挥出一团猛烈的罡气,击向那如飞蝗般呼啸而来的“三麟镖”。但在他掌风击出之间,突觉大腿处一阵剧痛,急急低头一瞥,只见两片“三麟镖”深深嵌入肌肤之中。 生死判官褚千仞面容凄厉,长啸一声,凌空而起,在空中黄影一闪,带着一片令人口鼻皆窒的罡风劲气,兜头盖脸地扑向千手如来。 邬长远猛觉劲风罩体,自己的“巨灵气功”已然抵挡不住,纷纷波动四散。 他惨笑一声,双掌闪电般连续推出,一大蓬甩手箭、白羽矢、毒蒺藜、亮银镖,宛如暴雨般罩向空中扑来的褚千仞。 生死判官狂笑一声,身形飘然上下翻飞,晃闪之中已绝快无比地拍出七掌,风强劲猛,一掌比一掌来得快捷雄厚,掌掌都具有开山裂石之力。 这便是褚千仞轻易不肯施用的“潜元七掌”。 黄影飞掠,狂风疾捷,只听得千手如来惨叫一声,一条右臂已吃褚千仞雄厚的掌力硬生生劈断,身形倒飞之下,被震翻出五步之外。 此刻,又有十数名巴巴族苗人,刀矛齐举,蜂涌地冲向生死判官。 褚千仞厉笑一声,毫不理会大腿上点点滴出的鲜血,身形斗然掠出,双掌横扫直劈,指顾间便被击毙六七名之多。 正在激斗仇恨的五全毒君郝老卜,目睹千手如来被震飞,面色突然奇异地闪动起来,拼力将赤练带抖得笔直,点向仇恨,在对方剑芒伸缩之间,忽又借力纵身跃出。 仇恨心头一动,并未追击,持剑而立,严阵以待,果然,五全毒君那满面奇异花纹的千瘪面孔突然急剧抽动,一声冷笑之后,双手迅速无比地在肩头上一扯,两个紫色磁罐,约莫在距离仇恨尚有丈许之际,竟然“波”的一声,暴裂成四半。 紧接着“嗡”然一响,飞出一蓬为数何止千万的黑色小虫,如一团乌云般向仇恨罩到。 原来这些体形大如蚊虫的蜂形小虫,乃是五全毒君郝老卜自苗荒深山毒沼恶池之中,费尽千幸万苦收集所得,名叫“青蜂子”。 这些“青蜂子”,每只有一个尖细的长喙,专门吸取动物精血,并且尾部各具一枚毒针,中者麻痹,立即失去抵抗能力。 每次出动捕食,尽是千百只聚在一起,一旦遇到其他生物,便群涌而在,悍然而上,直到将这生物团团钉满,精血吸尽,始才罢休,端的厉害恶毒。 仇恨目光一瞥之下,嘴角浮起一丝残酷的笑意,双目注视着那些飞临的“青蜂子”,左手挥动间,三柄银月刀挥出,又有数名巴巴族苗人吃银月刀被腰斩,热血飞溅中,横尸地上。 同一时间,一道冶长连绵的剑艺,随着悠长的啸声直飞而起,恍若朵朵白莲,又如旭阳的万丈毫光,在空中以眩人神目的快速翻卷着。 刹那间,那些“青蜂子”已完全投入其中,宛如泥牛人海,声息俱无。 剑芒骤熄,仇恨巍然卓立于地,他再次施出了“了空弹师”绝学“佛莲无穷”。 五全毒君郝老卜自仇恨这招“佛莲无穷”始出之际,面目立时变色,他知道,这式倘用在他的身上,便难逃一劫,于是,就在仇恨身形甫落之际,但见他双目圆睁,满面狰狞地将背后一个白色玻璃球猝然向仇恨抖手抛去。 这白色玻璃球飞射至仇恨身前不及五尺,又“哗啦”一声碎裂成粉,随着这白色玻璃球的碎裂,一股彩色绚灿的五色烟雾突然向仇恨弥漫卷至。 仇恨嘿然一晒,蓝衫蓦然鼓涨起来,一团淡蒙蒙的白色罡气,若一道铜墙铁壁般徐徐升起,那中人必死的五彩“赤练气”甫一接触到这股罡气,立时“波波”着沸汤溶雪般消散无踪。 五全毒君郝老卜眼看自己收集的毒草毒物,经过七七四十九天日夜不断提炼的“赤练气”,便在对方那威力奇大的无形罡气下消散殆尽,心中不由又惊又痛。 他哪里知道,这便是昔年“非非和尚”的“弥陀真力”呢! 仇恨这时左手一挥,三柄银月刀骤然旋出,一柄斜斜飞起,将两根射向自己的长矛凌空震落,另外两柄却“呼”的一声将两名正在仓皇逃逸的苗人穿胸透心。 他在面对苗疆掌门五全毒君的无数奇毒之下,仍自气定神闲地向其他巴巴族苗人出手,而且每次奏功,这份轻蔑,怎不令郝老卜又惊又怒? 五全毒君此刻已横了心肠,双目若白痴似的,瞪视着仇恨,但是,那两个布满血丝的眼球中,却射出阵阵阴狠恶毒的光芒。 这苗疆掌门人,忍然面现凌厉之色,继之又缓缓自怀内取出一个长方形的黄色石匣来。 正在这时,激斗厮杀的人群中,又响起了一声惨厉得令人汗毛直竖的号叫,一条人影,重重地摔落地上。 五全毒君郝老卜目光急转之下,不由全身急颤,面色全变,原来,这倒地毙命之人,竟是与皮肉刀子交手的红衫客鲁巴格,也就是五全毒君的得意徒弟。 这时,皮肉刀于简朝明面如寒霜,挥刀如闪电,将夜枭钱衔逼得手忙脚乱,首尾难应。 五全毒君郝老卜暗一跺脚,蓦然,撮唇一声长啸,随着长啸声起处,四周嵯峨的黑石中,忽然立起数十个黑衣大汉。 为首一人,则是一个身形高大,穿着织银黄衫裙,长发披散而齐额以心形金环的女子,这女子看不出实际年岁,她面孔肤色滑润细致,自傲生辉,映漾着象牙色的柔和光质,蒜鼻小嘴,一对桃花眼,翻动起来,却是春波荡漾,第一眼予人的形象,便可以断定是一个十足的荡姥。 她身旁则赫然站立着司马长雄,再过去,便是九槐山庄漏网之鱼“长臂猿”万洛、“红鼻子”勾灰灰、“九鬼飞叉”焦雄,再过来,便是“断玉掌”毛清、冀南双煞老大“铁沙掌”刘松、老二“赤沙掌”刘柏。 嘿!百毒门余孽全到齐了,三山五岳的妖魅魑魈会师,正是武林正邪大决斗的正式展开了。 那女子一现身,即向郝老卜道:“老郝,你是怎样答应本仙娘来着,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五全毒君郝老卜这时蓦然发出一声长号,将自己中指咬得稀烂,左手打开那石盒盒盖,将右手中指的血洒入其中。 石盒中忽然起了一阵粗厉刺耳的狐狐尖叫,跟着便是一阵骚动。 五全毒君郝老卜此刻面色惨白,他大喝一声后,双手一推,那石盒立即凌空飞起。 而就在那石盒飞起的刹那之间,其中金光连闪,竟有两条长约尺许,其状极似蚕形的怪物,吸吸怪叫着飞跃而出。 这两条背后有着一只拇指般粗细金线的蚕形状怪物,身形甫一飞出,随即迎风暴胀成五尺左右,但见四只绿色怪眼,发出磷磷光芒,额头棱角狰狞,一张红惨惨的大嘴开合不定,行动如电,直向仇恨飞落。 仇恨正凝注着这两条其状怪异至极的金蚕状怪物,暗自戒备之际,一旁正连挥七刀将夜枭钱衔逼退的简朝明,目光一瞥之下,面色修然大变,大叫一声道:“仇少侠,留神……这是苗疆最为狠辣的金蚕蛊!” 简朝明说得极快,加以风声又大,仇恨幸而听到“金蚕蛊”三字,他心中一动,那两条金蚕已呱呱连叫,快速无伦地向他当头飞落。 仇恨长笑一声,那招“志远高僧”的“极目沧波”立即施出,但见煞气森森的银色剑芒,凝聚成一道如倒悬般的天河,丝丝剑气绵绵不绝地涌出。 那两条金线毒蛊仿佛知道厉害,又呱呱连声,飞向空中,却并未远离,依然在仇恨四周盘绕不已。 五全毒君郝老卜,那原是狰狞黝黑的面容,此刻已更加显得毫无生气,就象在刹那之间苍老了二十年似的,摇晃欲倒的勉强站在那里。 原来,这种金线毒蛊为苗疆秘传的“毒蛊”之一,苗疆这种“毒蛊”十分厉害,可以将这“蛊种”置于饮食之中,无色无嗅的给仇家服下,或暗藏头发指甲之内,趁仇人不备时,弹入对方七窍之内,那么,仇家便就得任由施蛊之人任意摆布。 那毒蛊在人体之内,发作起来却是痛苦万状,任你是铁打金刚,也忍不住这如利刃剜心般的痛苦。 然而,这只能算是极为寻常的盘毒,最厉害的,就数以五全毒君所饲养的这种“金蚕蛊”了。 这种“金蚕蛊”求之极为不易,乃在深山大泽中,幽暗阴湿的洞穴或石隙内,寻得这“金蚕蛊”的幼卵,然后,再与其他四种极毒的毒物,蜈蚣、蜘蛛、赤线、毒蝎的幼卵,各置入一瓦罐之中,然后以泥浆严密封闭,埋入阴湿的地下三尺,待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始行取出,这时,罐内幼卵早已化成幼虫,因为其中没有食物,便弱肉强食,自相残杀起来,而其结果,半是那“金蚕蛊”的幼虫独存。 于是收虫蛊之人,便须每日以自己中指精血十滴相饲,这种金蚕蛊如能生存,若一日缺少这种精血,则须以一个始才出生的婴儿之血相替。 否则,这“金蚕蛊”便会破罐而出,残害生灵,甚至噬死自己的主人,其生性端的凶残无比! 苗疆收蛊高手,能养一条“金蚕蛊”已是大为不易了,而这五全毒君竟饲养了两条,自然,所耗精血甚巨,而且,更不知道他曾经残害了多少无辜的婴儿。 这时,他将自己体内部分精血逼至中指,喂给这两条“金蚕蛊”食下,是以他自己便显得十分虚弱。 那两条旋空盘绕的金蚕,好似突然凶性大作,呱呱不断地尖厉嘶叫,不停在那道深厚的剑光外环绕起来。 此刻,立于黑石之顶的“鬼母”江翠瑶,似乎看出便宜,她娇叱一声道:“儿郎们,现下中原余孽已在苗疆诸友围困之下,咱们冲呀!” 说罢,率先掠身而起。 说到“鬼母”江翠瑶,笔者在此略作交代,她本来是个苗女,在一个偶然的机遇里,邂逅了“百毒天君”魏三省,在江翠瑶的预谋下,结下了合体缘,从此,江翠瑶乃以此要挟,而魏三省家有糟糠之妻,且恩爱弥笃……。 本来嘛,男人娶个三妻四妾也没有什么,但江翠瑶则要居正,魏三省岂肯抛弃发妻,乃受其所挟,将百毒门武功瞒着外人私相授与,而另筑金屋。此事本来做得十分秘密,不为任何人知道,却不料被其胞弟魏平省发觉,趁魏三省不在,开始勾引,一个奸夫,一个淫妇,干柴烈火,一拍即合,叔嫂通奸,惟恐春光外泄,遂导演了一幕杀兄灭伦悲剧。 魏三省一死,她十分清楚,自己若突然掌立“百毒门”,对方必然不会放过自己,乃匆匆逃回苗疆,在途中又结识了司马长雄,司马长雄原来是百毒门的护法,乃由他招来百毒门昔日旧属,经过严密的布置,在各地成立分舵,并用毒控制了展伯彦、申无痕,假借长寿山为基地,逼迫艾惠玫为宫主,出面主持百毒门……。 江翠瑶本人在苗疆复布施色相,控制了五全毒君郝老卜,这一来,她认为羽翼已丰,可当那悠游自在无忧无虑的绿林盟主了。 谁料,因为劫掠“镇远镖局”的红货,而惹出来了仇恨,使金陵一地丧失,心有不甘,乃图报复,遂产生了一连串的报复,更由于艾惠玫不甘做傀儡宫主,适时倒向仇恨乃导致今日兵伐苗疆。 江翠瑶这时身形才起,背后突然传来一连串惨叫之声! 她心中一惊,身形微弓,霍然反折而回,目光瞥处,惊得她几乎把持不住那口真气,险些摔落岩下。 原来,那些立于黑岩之顶,得意洋洋的百毒门下徒众,此刻竟然有十多个惨叫着翻落岩下。 他们每人身上要害各处,赫然插着数枚形状不一的暗器。 这时,司马长雄掠身而起,狂喝一声,大叫道:“是哪一路朋友,与我百毒门过不去?有种的就现身出来,如此藏头缩尾,算是哪一门子……” 他话声未完,一声哈哈大笑起来,百毒门诸人身后的黑岩上,已接然站出十数人来! 只见当先一人,身材高大肥胖,牛山濯濯,他哈哈大笑道:“你这唇上不生毛的老鬼,想必就是江翠瑶老虔婆整天系在裤带子上的司马长雄了,妈的,老子便是西北帮少当家,‘力拔九岳’俞大元!” 司马长雄这时身形已起在空中四丈,他闻言之下,心头不由一震,但仍旧强硬地大叫道:“嘿,且让老夫收拾你这个背后袭人的鼠辈!” 说罢,飞快地扑身下击,俞大元双目骤睁,不待司马长雄近身,已闪电般向前错出五步,几乎在他进步移身的同一时间,向司马长雄攻出九腿十八掌。 攻势的快速凌厉,已使一侧的百毒门下,同时惊呼。 这片掌腿连施的攻势,几乎已将周围二丈之内的空间全然遮满,而没有任何一丝可资反击的空隙。 司马长雄心头微震,双腕向外一翻,并同时发出二十一掌,双腿旋处,向后倒退三步! 俞大元一击之下,稍占上风,他狂笑一声,大翻身,有如鬼魅般向后飘掠,须臾之间,又向正惊立一旁的“寒戮”商固拍出八掌。 “寒戟”商固原系江北绿林巨擘,与“黄袍书生”赵忌合称“青黄双绝”,武功十分卓越,加盟百毒门后,膺任游巡正副舵主。 他料不到俞大元竟敢同时招惹二人,大喝一声,双目中杀机顿显,双掌微扬,身形抢进,向俞大元戳出一十三指。 休要看轻“寒戟”商固这迅速戳出的手指,他不但已将双臂真力全然贯注指下,而更将名震江北的“绩云战法”融汇在指中使出,威力之大,实足惊魂动魄! 立于身旁不远的“铁翼金睛”伍百修,冷然嗤道:“适才一个红衫客鲁巴格已送命,如今愈少帮主已经跟对方挺上了……”他说到这里,向西北帮十名属下一招手,大喝一声:“冲” 十一条人影,随即纷纷急掠而出。 百毒门中各人,这时齐齐一声大喝,紧舞兵器,与飞身跃至的西北帮群豪激战起来。 “铁翼金睛”伍百修哈哈一笑,双臂急速地连续振动,展开他独擅的“千里振翼”轻功,同正站在一旁咬牙切齿的“断玉掌”毛清扑到。 二人同时一声大喝,在空中交换一掌,双双落在地上,掌腿如飞的激战起来。 突然一声痛苦闷哼传来,与八臂伸煞颐子君拼斗的红雕费成,此时紧皱着双眉,目瞪如铃地退后三步,手中那柄月牙纲铲,竟被顾子君威力无铸的大力千斤掌震得弯曲如弓了。 费成大喝一声,将手中弯曲的月牙钢铲,“嘶”的一声向顾子君抛去,同时双掌微微提起,闪电般向八臂神煞推去。 顾子君一掌震飞那弯曲的纲铲,突觉骤劲袭体,目光一瞥,蓦然发觉红雕费成的十指,竟完全变为晶莹透明的颜色。 他心中一震,暗呼道:“这是‘血鬼手’!” 念头在他脑中一闪即逝,只见八臂神煞顾子君,此时红发、红髯根根倒竖,他那威猛沉练的面容,亦倏然转蛮得凌厉无比! 他大喝一声,单掌挥出,推出一团罡烈劲力,左手向胸前一掠,七面金光闪闪的黄铜飞钹呼啸飞出。 以红雕武功来说,与八臂神煞顾子君相比,也只相差一二筹而已,此刻他们已激战了五百招以上。 但是,武功一道,最是现实,即便是毫厘之差,也不能侥幸,何况相差到一两筹,只听轰然巨响中,八臂神煞因仅用单掌出击,被震退出两步,全身真气微微浮动。 红雕费成亦被那沉厚的大力千斤掌震得退出一步,但是就在此刻,那七面如魔鬼也似的锋利桐跋,已分成七个不同的方向,斜斜飞到,空中精光闪耀,锐气如风,四面八方,全为这七面飞钹的辉煌光彩所笼罩。 这就是八臂神煞顾子君名震江湖的“夺命金钹。” 红雕费成但觉四面八方,完全被罩在那急劲如削的锐风中,仿若汪洋巨浪,漫天而至,根本无法闪躲。 于是,惨号之声骤起,在原来他在拼力将四面铜钱震落地上之际,手中已是鲜血淋漓,另外三面飞钹的锋利缘口,深深地切人红雕费成的前胸及后背。 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双目怒睁,鲜血泪泪的自嘴角涌出,指印陷入面孔的肌肤之内,终于,一切归于静寂! 红雕安静地躺在地上,双目仍然圆瞪着、毫无意识地望着那灰暗的天空,肋下红色的两翼,被山风吹得猎猎作晌,这苗疆的第一把高手,也走上了与红衫客鲁巴格同样的路途。 虽然,四周战况仍激烈进行着,箭矢纷飞,红雕他已是不闻不问了。 两条盘绕四旋的金蚕蛊,这时又呱呱的两声尖啼,猝然在仇恨舞起的剑艺中找到一条细微的空隙,凶悍地向内扑入。 然而,志远高僧穷一生所学研创出来的绝学,岂会有一丝空隙为敌所乘,而是仇恨打定主意,速战速决的计策下故意露出的破绽。 五全毒君郝老卜心中一喜,双目神光一闪,凝注着自己所饲养的毒蚕,他期待着看到敌人在金蚕蛊利齿啃噬之下,那悲厉呼号的惨状。 然而,就在他笑容初展的一刹,剑芒忽然暴涨,“呱”的一声凄厉叫声起处,空中血雨飞洒,两条凶残无比的金蚕蛊,被那快捷得匪夷所思的剑芒绞得粉碎。 仇恨此刻,已安心不叫郝老卜逃出剑下,他狂笑一声,身形如鬼魅般向前掠去,手中金龙赤火剑修然闪射出一片洁洁光芒,更有九股拇指粗细的精芒,挟着丝丝破空剑气,以无比的威势罩向五全毒君全身要害。 郝老卜大叫一声,手中赤练带倾力回挡,但是,就在他那五色绚丽的长带开始向后折回之际,冷森森的剑锋已在他身躯上疾利地刺入九剑。 九股鲜血狂标而出,郝老卜整个身躯被那浩然的剑气带了五步之远,微一抽搐,即一命呜呼! 这苗疆派的第一高手,五全毒君郝老卜,终于在“极目沦波”的第七式“九神抱命”之下溅血断魂!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夜枭钱衔亦发狂般在地上痛苦地圈滚着,只见他身上正有一条条紫色小虫,向他肤体七窍钻入。 这是他情急之下,向皮肉刀子简朝明发出追魂十二毒之一——“七尸化骨虫”。 但是,却在简朝明一招“天罗地网”反击之下,将内盛“七尸化骨虫”铁筒兜回,反撞在钱衔的身上,铁筒碎裂,而那些毒虫纷纷钻入钱衔体内。 他嘶哑地惨叫着,四肢亦在不停地痉挛抽搐,不到片刻工夫,已化为一滩腥臭的黄水。 这阴狠毒辣的苗疆双凶,终于作法自毙,自食恶果,死在他自己所饲的歹毒毒物之下! 这时苗疆派可说是大势已去,但是,仅剩的三绝,青鹏布洛雄、自鹤陈少青及金凤凰夏侯玉等三人,仍在被头散发,目瞪如铃的浴血死拼,毫无畏缩之色。 巴巴族的苗人,此刻例毙了八十多人,其他苗人,大部分逃逸无踪,但仍有数十人在号叫着,挥舞手中的刀矛,向中原群豪进攻。 现在,战况已经很凄凉了,黑石岭入口处一声石被天惊的呐喊,丐侠勿弃身穿百结衣率领着老少群豪冲杀而入,顿时刀剑横飞,掌影飞舞,巴巴族苗人又有二十多人冲上迎战,战况于是又变得激烈起来; 仇恨正将两名苗人震飞,耳际摔然听到一声娇呼:“仇哥哥,我来助你!”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那是魏苇,由于魏苇的出现,他知道丐侠已经开始全面进攻了。 就在这时,魏苇已被五名巴巴族四悍的苗人堵截下来,刀剑并举地拼斗起来。 愿在她身后的林伯骏、艾惠玫,双双一声叱喝,竿剑并举,也加入了战圈。 仇恨正凝神注视,突闻林伯骏大喝一声,一名苗人已被他震得满口鲜血狂喷,栽出老远,魏苇却不趋势突出,仍然挥动手中利剑,攻向其他两名凶悍苗人。 方待掠身上前,一个脸刺花纹的苗人,将那形似筒箫般的吹简,凑至唇上,用力一吹,“飒”然一声,一支锋利尖锐的吹箭,闪电般向仇恨背后袭到。 仇恨骤觉身后锐风袭来,他正运气反震,魏苇却惊呼一声,向仇恨背后慌忙扑至。 由于她来势太急,身躯又向前微俯,手中剑尚未举起,那支吹箭已到了喉间,仇恨大喝一声,一把将魏苇楼在怀中,如巨鸟般身形飚然拔空而起。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声嘶叫起处,另一名苗人胸前,已被他同伴的这一支吹箭打入,直是险到极处! 仇恨身形一落,眼前人影急闪,铁翼金睛伍百修气喘如牛的掠到。 仇恨一见之下,乃大声道:“伍前辈,那边情况如何?” 伍百修略一喘息,用手中赤铜烟汗砸飞了突然袭到的三根长矛,大声答道:“勿老此刻寻着那司马长雄,他在一见之下,立即不由分说,冲上前去就打了起来……” 顿了顿,又道:“寒戟商固原与双连掌浩飞有过一段梁子,所以,他要老夫让下来由他接替,医侠任老却力故冀南双煞刘松、刘柏!” 这时,那边又传来一声哇哇大叫道,“喂喂,老猴子,不要再报告战况了,这狐狸精缠着老夫不放,这却怎生是好?” 各人闻言望去,只见大力尊者勒烈,此刻手中倒提着一个巴巴族苗人,抡得呼呼直响,将那全凤凰夏侯玉迫得招架不迭,狼狈已极! 仇恨这时低头瞥了魏苇一眼,悄声道:“苇,你随伍前辈在一起,以免我放心不下……” 魏苇心中浮起一阵甜丝丝的感觉,温顺地向仇恨点点头,她心中兴奋极了,夫君并不是喜新厌旧之人,她并没有忘记自己,处处仍为着自己安危着想,她轻跨两步,默默地站在伍百修身旁。 仇恨身形如电,掠向激战之处,振喉大喝道:“苗疆诸人听着,凡是此刻放下武器者,一律饶其不死,否则体怪吾等心狠手辣!” 他说话的声音虽大,却是汉语,苗疆诸人之中,除了仅存的苗疆五绝可以听懂外,余下的苗人,可说根本一句也听不懂! 这时,那白鹤陈少青,看见己方伤亡之惨,将心一横,阴笑一声,用苗语说了几句话,倏然间,一阵飞蝗也似的长矛,猝然袭向仇恨。 仇恨当然明白,苗人这种举动,定是陈少青适才几句话所激起的,怒叱一声,身形暴闪,口中嘿然喝道:“陈少青,这是你自己找死!” 一言甫毕,皮肉刀子简朝明长身而起,修罗刀匹练似往来横扫,刹那间,又有十数名苗人尸横就地。 生死判官褚千仞,却一声不响,身形疾起,扑向白鹤陈少青。 白鹤陈少青轻身之术,十分超绝,他这时方始躲过黑水一寒孙绝三腿急攻,斜刺里一阵劲风又猛扑而来,他为人最是刁滑,骤觉这劲力之强,绝非自己所能抵挡,情急之下,闪电般掠向青鹏布洛雄身旁。 青鹏布洛雄此刻正将独臂金轮石鲁逼退两步,突觉一股凌厉无匹的劲气,向自己身侧扑来。 他惊怒之下暴叱一声,手中天蜈钩倏而幻成一片异彩,倒挥而出。 “劈啪”,一声脆响,青鹏布洛雄已狂吼半声,头颅破碎,手中那一对奇形双钩,亦凌空飞起。 他已在生死判官褚千仞威力无匹的“潜元七掌”下,一命呜呼,但是,生死判官褚千仞前胸,亦被那天蜈钩划破了一道三寸长血槽。 白鹤陈少青更被眼前这黄衣佝偻的老人这种不要命的拼斗震慑住了,他身形急闪,便待逃走! 但是,一声狂笑起处,黑水一寒孙绝,掠身拦在面前,嘿嘿笑道:“好朋友,火煽起来了,就想一走了之?” 白鹤陈少青双目赤红,怒叱一声,双掌自相反的角度,怪异无比的攻出七招。 就在黑水一寒身形微闪之际,侧旁金芒连闪,一道金虹,“呼”的一声,冲向白鹤陈少清,直袭中宫。 白鹤陈少青在不防之下,突遭奇袭,不由心胆惧裂,大喝一声,双掌全力击下。 人影连晃之中,白鹤陈少青面目惨白,双手紧紧捂住胸口,鲜血象涌泉般自他指缝中流出。 那突然冲到之人,正是独臂金轮右鲁,此刻他却坐在地上,面色惨白,口中鲜血狂喷,在他的金轮利角之上,正淌滴着缕缕鲜血。 黑水一寒孙绝见状之下,心中一震,匆匆上前道:“老石,你伤得如何?” 独臂金轮凄然一笑道:“恐怕兄弟不成了……这厮……两掌倒有……大半力……量……击在……兄弟……背……背上……” 黑水一寒轻轻抱起独臂金轮石鲁,急步向一边行去,这时,医侠任重已经过来,道:“孙老弟,把这人交给我?” 黑水一寒匆匆一瞥,生死判官褚千仞,此刻已将身上伤痕,敷药包扎妥当,西北帮几名受伤属下亦在一起,盘膝跌坐地上,微微闭目调息。 千手如来邬长远断了一臂,亦坐在后面,他十分颓丧地低垂着头,断臂之处,正由范萍用两片木板固定着。 在另一方面,双连掌浩飞宛似疯狂一般,悍不顾死的步步逼向司马长雄,掌势沉如山岳,连绵不绝,司马长雄功力高强,本可抵挡不败,但是,再加上一个八臂神煞顾子君,场面就完全不同了。 在双连掌浩飞反扑司马长雄之际,顾子君与皮肉刀子简朝明已互换了对手,由顾子君对付断玉掌毛清,简朝明协助双连掌挟击司马长雄。 皮肉刀子简朝明十七年前就扬名“大峪关”,手刃“虎头帮”老大雷泰,虽埋名隐姓十七年,一身功丈并未搁下,比以前更为精进,而双连掌浩飞一身技业,足以惊鬼波神。 司马长雄虽为百毒门元老,武林之中的有数人物,但在这两位一流高手合攻之下,已是招架不灵,步步危机。 八臂神煞顾子君硬接了断玉掌毛清七掌,大声道:“浩飞,除恶务尽!” 双连掌浩飞连出二十一掌、十七腿,大声回应道:“斩草除根!” 八臂神煞顾子君蓦然怒喝一声,身躯急速推进,呼轰四掌中,跟着又是不要命的连攻九招十四式。 司马长雄目留欲裂,厉吼声中,猛然倒旋而出,双臂一张,倏升九尺,凌云十六式中,最狠毒的三式“凌空俯地”、“云中搏离”、“一手穿云”急展而出,声威厉烈,慑人至极! 双连掌浩飞不退反进,掌势起处,展开了“九方四掌”掌法。 皮肉刀子简朝明冷冷一晒,修罗刀斜指左右:又迅速伸向中央,随着这一拢之力,金芒似匹练般罩向了司马长雄。 不断的巨震暴起,其中还挟着兵刃的清脆声,司马长雄满口鲜血的飞出三丈,双连掌浩飞亦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皮肉刀子未与对方接实,因此仅仅退出了一步而已! 双连掌浩飞厉叱一声,长身跟进,抖掌之间,又是聚成一排的十六掌。 皮肉刀子简朝明深恐同伴有失,拧腰欺身跟进,修罗刀削向对方两肋,出招迅捷无比。 司马长雄已然感到五内如焚,口干舌燥,他踉跄退出五步,右掌急拒双连掌浩飞,左掌猛砍皮肉刀子,招式一出,又竭力向后纵身跃退。 浩飞似乎杀红了眼,根本不理会敌人劈至胸前的一掌,双掌猛往下击,两脚则摔然飞起,踢向对方前胸。 皮肉刀子亦不甘落后,身形一伏,如流失般射向司马长雄洪门之内,右手修罗刀攻向敌人“中府”、“云门”、“天府”、“夹白”四穴,左掌却箕张如爪,扣肉了对方的大腿筋脉。 司马长雄“嘶”的厉吼一声,下身硬生生突收半尺,双掌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猛然劈向双连掌。 于是,一声“轰”然大震起处,积雪飞扬,双连掌蓦然弹高两丈,热血沥沥洒落,司马长雄双脚却陷入地下半尺,面色如蜡,双目怒瞪不瞑。 原来,他虽然已将双连掌浩飞震起两丈,但浩飞拿势皮革之力,亦使他内腕受创甚巨,何况,他能躲过下身的筋脉受制,却避不过皮肉刀子简朝明修罗刀的攻击。 皮肉刀子简朝明手法是狠辣的,他的修罗刀便是刺在其他六道亦能使人受伤不浅,更匪言这四处人身重穴了。 司马长雄——这位百毒门的元老,武林一时的江湖雄才,甚至没有哼出半声,便在这两位中原豪士的手下命趋黄泉,真是生来何其有威,去时多少凄凉啊! 双连掌浩飞脚步不稳的在地上打了个踉跄,皮肉刀子简朝明急步过去将他按住,沉声道:“浩兄,请即退下去休息一会。” 双连掌浩飞强自憋住一口真气,闭目调息片刻,断然说道:“斩草馀根,今日若不将百毒门除去,洁某绝不退去,老简,咱们继续行动。” 皮肉刀子与双连掌情交莫逆,所以当他听到简朝明向他述说仇恨如何救他,而百毒门反用火攻他的时候,立即兴起两种不同的反应,一是仇恨以德报怨,一是百毒门心狠字辣,于是,慨然答允助仇恨一臂之力,并代邀好手参与其事。 简朝明知道他这位挚友性烈如火,为人执勤,一经决定之事,决然无法更改,只有略略摇头,低声道:“那么,浩兄,请与简某偕同行动。” 浩飞哑声大笑道:“老简,你还怕姓浩的被这般狗贼子宰了不成?” 说罢,咳了两声,奋力杀去,皮肉刀子简朝明叹了一声,急忙跟着环护左右。 这时,百毒门已处于绝对不利之势,四十多名徒众经过激战之下,伤亡累累,剩下不足二十人,虽然,中原群豪方面亦有伤亡,但却士气如虹、越战越勇。 仇恨与“鬼母”江翠瑶之战,已超过了三百招以上,看情形,二人在一时半刻之间,仍然无法分出胜负。 “鬼母”江翠瑶精于采补,故而功力深厚,面首众多,所学也极为博杂,她已将今昔所习得的武功,全部施出,但是,却仅能维持一个不败的局面而已。 场外的战况,她虽然看得十分清楚,而中原群雄采取的各个击破战策,她亦洞彻于心,但是,明知道了却无力加以遏阻,不等于不知道么? 以她的对手——仇恨的一身超绝武功来说,她是决然无法抽身兼顾别人的,而且,江翠瑶十分明白,仇恨目前所施展的技业,虽然凌厉精博,却好似仍有所保留,末尽全力一殷,就好象她直到目前为止,尚保留着他最后的看家本领一样。 于是,她紧咬着牙关,双眸透出火一般的炙烈愤怒,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手中粗重逾恒的葛藤拐杖上下翻飞,时圈,时点,时挑,时劈,进如神龙舒卷,退似灵蛇闪掣,轻灵得象空中一丝云彩,又沉重得有如万钩的山岳,她已将手中的兵器与心相连,可心随意念纵驰左右。 第三十五章 但是,她的对手——仇恨瘦削的身形,如一条有形无实的幽灵,在溟溟中任意来去,在不可察觉的凌厉杖影中上下穿走,而每于千钩一发的空隙里,做着最为狠毒的攻击,在不足方寸的空间,有着瞬息万变的变式,每一点,每一丝却可制敌死命,每一条脉络的移动都蕴台着无比的真力,任何一处关节的曲折都洋溢着浩瀚的罡劲,金龙赤火剑的光彩眩目夺神,啸声如浪,慑人魂魄,招式的诡异精卓,更是惊世骇俗,令人不寒而栗! 那边,八臂神煞顾子君与断玉掌毛清之战,亦已进入白热化,顾子君唇角抹起冷酷的笑意,其中孕育的杀机更浓厚了,他淋漓尽致的施展着他的大力千斤掌,一招一式,俱含有那浑厚的混元真气,掌指腿出,锐风疾厉,大有断石裂碑之功,更狠的,尚在他那连续不停,游移难测的快迅攻势,往往在敌人出手拆解之前,便已变化改易,令对方防不胜防,躲不及躲。 断玉掌毛清力战数拨强敌,早已内力不继,何况他功力之间,本就不及八臂神煞,此刻在敌人倾力硬功之下,更是捉襟见肘,首尾难兼。 此时,双连掌浩飞则加入力拔九岳俞大元身旁,对那冀南双煞,刘松、刘柏二人武功虽已登堂入室,铁沙掌、赤沙掌亦颇具火候,但他们的敌手是西北帮少帮主,未来该帮继承人,对付一个尚能勉强支持,再加上双连掌浩飞就有得消受了。 他俩一会使出“万仍掌”一会又以铁沙掌、赤沙掌迎敌,兄弟二人,心意相通,交相施展,掌影千百,绝招候出,但却步步后退,受制于面前两位绝世高手恢宏威力之下。 双连掌浩飞那两道煞气腾腾的浓眉,往上耸吊,双目满布红丝,铁掌翻飞间,招招不离敌人要害大穴。 力拔九岳俞大元仍是稳扎稳打,闪跃如风,配合双连掌的攻势,步步紧逼,不容敌人有丝毫喘息之机! 看情形,冀南双煞一对难兄难弟,只恐最多也支持不上二十招了。 黑石岭洒满了斑斑鲜血,腥红得刺目,躺满了惨怖的尸体,狰狞得吓人,空气中有着寒瑟,寒瑟里含蕴着无休无止的杀机。 八臂神煞顾子君也正对他的对手——断玉掌毛清施以猛烈的攻击。 而这时,对断玉掌毛清动手的,除了八臂神煞顾子君之外,又增加了林伯骏。 这位八奇之首衣钵传人,心痛恩师之疡,对百毒门更是深恶痛绝,所以一上来杀着频施。两人联手之力可想而知,断玉掌毛清虽然武艺高强,却也束手无策,左支右细! 蓦然,一声惨叫自侧旁不远处传来,一名百毒门堂主被铁翼金睛伍百修一掌震毙。 百毒门的十名堂主,已去其七,仅有另外三人,犹在浴血苦战。 金凤凰夏侯玉,这时已能勉强站超,当她受创倒地之后,中原群豪并没有任何一个人乘隙下手,夏侯玉与大力尊者勒烈对敌,真力耗损之巨自不待说,而内外创伤亦十分不轻。 她倾力舒动了一下筋骨,苍白的脸孔起了一丝痉挛,目光向惨厉的斗场中缓缓移动,终于,她嘴角紧抿,悄然无声地向正在力斗冀南双煞的双连掌浩飞逼近。 就在她隔着双连掌浩飞不足寻丈之遥时,大力尊者勒烈冷笑着横身拦在面前,龇牙一笑道:“狐狸精,现在可以站起了是不?中原道上之人还算遵从江湖道义吧!” 金风凰夏侯玉眼皮一眨,微整蓬松云鬃,借着这个微小动作,她已在暗中将体内波动的真气,做了一次适当的调整。 大力尊者勒烈冷哼一声,道:“我说狐狸精呀!你就别动歪点子啦!你的一举一动全在我这张天师法眼之下监视着,你不但不感怀未乘人于危之恩,大约是想来一次突袭之战吧?” 夏侯玉心计歹毒地露出嫣然一笑,就在她的笑容适才展露的刹那,她运足全身功力,恍若闪电股猝然击出二十二剑,剑剑相连,劲气弥漫,自四面八方向大力尊者勒烈刺击而去。 这正是她一百二十八式“凤凰剑法”。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力尊者勒烈估不到这位女罗刹在受创之后,仍能发挥如此威力恢宏的剑招,惊怒之下,欲待闪避已是不及! 他双目倏睁,大吼一声,“混元气功”立时运起,硬生生的承受对方刺来的剑势,庞大的身躯蓦而向前欺进,右掌急切金凤凰双腿胫骨。 于是,一阵“劈啪”闷响修起,尚夹杂着刺耳的骨骼碎裂声,两条人影倏分,一往后仰,一往前跃。 那前跃的人影身形一晃之下,双掌又沉重地倒翻而出,三名持矛袭来的巴巴族苗人被震飞两丈,满口鲜血地仆倒地上。 这前跃的人影,正是大力尊者勒烈,他本身混元气功,已具刀枪不入之能,较之金钟罩、铁布衫犹胜一筹,这一剑戳在他身上并未发生丝毫伤害,但是,金凤凰夏侯玉却因在伤后行动退滞的牵制之下,被猛冲而入的大力尊者硬生生的劈断了两条腿骨。 这时,她一屁股又跌坐于地上,满脸冷汗如注,全身虚乏脱力,两条折断的腿骨更是剧痛如炙,难以忍受,在身躯急剧的抽搐痉挛下,额际豆大汗珠滚滚而下。 大力尊者勒烈并未乘胜下手,倒是简朝明急速地走来,道:“尊者,你没有受伤吧?” 大力尊者勒烈浓眉一舒又皱,道:“这娘们还真狠,要不是我皮厚,怕不给她拆了,不过,她已得到了应得的报应!” 简朝明知道大力尊者勒烈口中那句“皮厚”,是指他的混元气功,又道:“尊容,我看你还是退下去休息一下吧,你气色之间,十分灰白呢……” 大力尊者勒烈豁然笑道:“别替我担心,老刀子,我已服下内创药了,现在,倒是尽速解决那些残敌的敌人才是正经,莫不成还真得让丐侠几个老家伙亲自动手?……” 皮肉刀子简朝明向四处一望,摇头道:“百毒门这一次可谓一败涂地了……目前不但伤亡殆尽,连老虔婆江翠瑶也似乎有些吃不住劲了呢!喝!仇少侠那身功夫真是吓人,看来,咱们这些老不死真该退隐了。” 大力尊者勒烈看了一会,颔首道:“不错,难怪八奇那几个老的如此喜爱于他,只怕六十年前‘武林帖’创始者的那六位异人武学,六十年辰都要给仇少侠播扬了。” 两人低声交谈了一阵,斗场中又传出数声悲厉的惨号,热血的洒落中,百毒门的仅存三名堂主,已然全部尸横当地。 这时,“哼”的一声闷嗥传来,二人急忙移目望去,只见冀南双煞老大铁沙掌刘松踉跄退出五步之外,力拔九岳俞大元正进步追击。 皮肉刀子低声道:“刘松这小子活不成了。” 铁沙掌刘松此刻散发披面,厉如凶魅,清癯的面孔上血色全失,反掌猛袭力拨九岳俞大元,掌势飘渺如幽灵幢幢,难测难揣! 力拔九岳俞大元牛山发亮,撤身换式,双掌猛击对方前胸、下领、太阳穴,出手之间,便是连攻敌人的三处要害。 铁翼金睛伍百修如鬼魅般闪向一侧,双掌纵横飞舞,宛如漫天风雪,同时罩向铁沙掌刘松全身。 几乎在两人出手的同时,原本与赤沙掌拼斗的双连掌浩飞,一掌逼退刘柏,回马一枪,雄深至极地向刘松推出四掌。 在三人的合力袭击下,猛烈的罡气有如一块坚硬的铁板般充斥于四周,连空气也变得如此生冷与沉重。 刘松全身倏然急缩,瘦长的身躯在呼轰汹涌的劲气中做了九次微妙的转功,阴极地掠出十尺之外,飘忽得象煞一个有形无实的游魂。 铁翼金睛伍百修冷哼一声,微微弓背,如流矢般紧随而上,似巨钟般攻出电光石火也似的三腿二十一掌。 铁沙掌刘松嘶哑的大吼一声,双目骤然暴睁,瘦长的身躯随着他双目的暴睁,竟难以思议的以绝快的速度游闪起来,在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迅速飘移中,自不同的角度,迥异的方向,有如天女散花,掌影成片、成串、成网、成堆的猛袭而至,声威之盛,足以惊魂裂阻。 虽知,冀南双煞的武功何以会如此突飞猛进,能在三大高手捷击之下递招还击,说来也是他兄弟的际遇,魏苇手刃亲仇,两人侥幸得免,兄弟逃至一座不知名的太山,偶然在一个石洞里,获得昔年一位邪魔幽冥帝君的“幽冥旋踪十二式”秘笈。 兄弟以此十二式集为大成,包罗了其中最为超卓狠辣的招式,更彻底发挥了铁沙掌最大威力,不到生死关头,铁沙掌刘松不肯轻易展露的。 铁翼金睛伍百修惊觉眼前人影晃闪,无尽无绝的劲风,突在片片掌影急罩而下,掌势之密,几已遮天盖地,无所遁迹。 双连掌浩飞大吼一声,及时攻出十九掌,但却每在沾及敌人身前的分寸之间,洞然落空了。 力拔九岳俞大元的面孔上起了一丝惊异之色,双手十指合适弹对方全身分布的十处要害,右脚则狠毒无比的踢向敌人胃后鸠尾骨。 这的,铁翼金晴伍百修在刹那间使自己镇定下来,他丝毫不动,双臂在身侧四周闪电殷上下翻飞拦截,一阵阵轻脆对掌声密密响声,铁沙掌刘松终于嘿然退后两丈,以躲避中原群雄两大高手的左右夹击。 双连掌浩飞追杀敌人,却几乎被困于敌人掌势之中,他面孔赤红的怒叱一声,再度猛扑而去。 力拔九岳俞大元冷眼观看,脚步大转中,掌影如流星股泻向刘松,边沉喝道:“伍前辈,攻他下盘!” 铁翼金睛伍百修钢牙猛挫,厉叱一声、身形倏然下伏。竖掌如刃,回环劈斩而出。 铁沙掌刘松,冷笑一声,身形疾旋之下,一连六掌,若闪电飞掣般击向伍百修的双肋、背后! 正当此际,力拔九岳俞大元却倏然抢进,在意念尚不及转动的一刹那,他仗着混元气功护体,硬生生的接了敌人飘忽不定的十一掌,左肘微曲,猛捣而出。 铁沙掌刘松两面受敌,大感牵制不便,力拔九岳俞大元左肘一出,他不得不迅速向后跃去,但是,却又有一股凌厉如削的劲气,自后倏然射到。 这时,他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失着之下,只有奋力闪向一旁,右掌斜劈背后,左手食、中二指一分,急戳俞大元双目。 双连掌浩飞大叫一声,悍不畏死的长身冲上,抖手十六掌,怒劈铁沙掌刘松。 铁翼金睛伍百修亦竟不闪不避,反而迅速迎上,口中冷冷地喝道:“刘松,这次你是死定了。” 双方的经过,宛如电光石火,在瞬息间接触。 铁沙掌刘松做梦也估不到对方竟会使出这不要命的打法,他惊惧之下,将心一横,依旧原式出手,身躯却奇异地在地平线上飘起。 力拔九岳俞大元猝然双目紧闭,头项竭力向后仰去,强而有力的两臂蓦然伸出,迅速抓实敌人手腕,但是,铁沙掌刘松戳来的两指也恰好点在俞大元的眼皮之上。 时间是紧凑而惊险的,力拔九岳俞大元大吼一声,一个旋步大抛肩,猛然将铁沙掌刘松摔出三丈之外。 双连掌浩飞十六掌落空,身形急转之下,已看清一切,他心头一跳,大叫道:“好一手蒙古摔跤式!” 叫声中,如电扑上,双掌有若疾雷惊电,猛劈而出。 铁沙掌刘松料不到对方竟以蒙古摔胶式相搏,一次失算,立时身不由主的被一股大力挑出三丈,这时,他眼前一花,一片宛似巨杵般的劲力,已兜胸而到,猛不可挡。 于是,他仿佛拼命般尽力滚向侧旁,但是,他这时忘记并非脚踏实地,仍在向下坠落之际,更何况,双连掌浩飞的掌势又是如恶魔的邪力般那么快捷呀! “吭”的一声,铁沙掌刘松被双连掌浩飞震起五尺,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又被早已蓄势待发的铁翼金睛伍百修一烟杆硬生生地劈出寻丈之外。 双连掌浩飞目光不移,在铁沙掌刘松身形未落之前,抖手推出一股掌风,再度将铁沙掌刘松的身躯卷出七尺,终于“砰”然一响,坠落地上。 铁翼金晴伍百修掠身向前,用旱烟杆将刘松仆倒地上的身躯翻了过来,这位冀南双煞老大,此刻满脸贴着泥沙与紫色的血块,肌肉微微痉挛,双目的精芒灰败而散乱,全身却在极度地颤抖着。 铁冀金睛伍百修没有再施辣手,沉冷地道:“刘松,地冷风大,可要伍某送你一程?” 铁翼金眼伍百修十分清楚,铁沙掌刘松内腹早已碎裂,绝然无法再有回生之望了,他言中之意,乃是要为其早些结束痛苦。 铁沙掌刘松四肢做着僵直的扩展,嘴唇吸合,声如游丝,道:“雄心………壮志………灰飞……烟灭……奈………何……” 他喉头“咯”了两声,双目呆滞的凝注天空,嘴角有着一抹凄凉的苦笑,涩极了,也惨极了。 这抹微笑留在他的嘴角,良久,良久,寂然而永恒。 天空此刻,下着霏霏细雨,似一滴滴的无声的泪。 铁翼金睛伍百修霍然站起,高声道:“强敌再去其一!” 双连掌浩飞正替力拔九岳俞大元在按揉那双肿胀血红的眼晴,大力尊者勒烈不知何时已来到身侧,愤怒地道:“便宜了这杀胚,小子,伤得怎么样?” 力拔九岳俞大元坐在地上,微微一笑道:“还好!师父,只是有些疼痛和迷蒙,刘松这小子的指劲极强,好在徒儿的眼睛在闭拢时可足以弹出挟有十五斤力道的利箭,更在仰首时避开了他大部分劲力,否则,现在就得找根拐杖了。” 皮肉刀子简朝明跺脚道:“少帮主,你倒有兴趣说俏皮话,适才如此冒险,万一这对招子当真废了,简某在尊者面前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力拔九岳俞大元一笑道:“放心,简叔,不会那么严重,三天之内,即可痊愈如初。” 这时,生死判官褚千仞匆匆走来,大声叫道:“俞贤侄,刚才怎么不想要命了?惊得为叔冒出一身冷汗,又一时来不及上前……” 力拨九岳俞大元一摸秃头,绽开一丝真挚的笑意,闲手揉了揉双目,笑道:“褚叔,别紧张,以三对一再伺候不了那龟儿子,以后哪还有脸再在江湖闯号亮字?料不到刘松这龟儿子最后还真有一手,倒险些吃了他的亏呢!” 生死判官褚千仞正待回答,一声闷哼传来,只见艾惠玫一剑得手,刺中了赤沙掌刘柏前胸,林伯骏描金折扇已猛辣无比电劈而上。 赤沙掌刘柏已一剑致命,再加上林伯骏的一扇,半边脑袋横飞,立即委顿地倒在地上。 此刻,所有的拼斗惧已停了下来,仅只仇恨与江翠瑶、丐侠与九槐山庄的老大九指魔全立两对,仍在做着殊死之斗。 太阳的光芒闪耀着场中的四条人影,面色沉凝的中原群豪惧皆围立四围,每人手中的兵刃,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晖。 仇恨洒脱而飘逸地施展着毛中的金龙赤火剑,忽而翔著真龙飞舞,忽而幻成霞光万道,忽而集聚成如山豪迈,忽而闪烁似极西神火,在双臂永无停息的挥动中,剑影连施而永无尽绝,在他身形神妙的飘移下,仿佛是水中一条灵巧的游鱼,令人惊骇地攻拒翻腾着,而他手中的全龙赤火剑更宛如化为一条活生生的神龙。 灰色的葛藤杖显然渐趋强弩之未,“鬼母”江翠瑶已经黔驴技穷,身手退滞,她已将六十年来的修为整个投于这场拼斗之中,但是,结果却令她感到无比的悲哀与痛惜,己方的惨败,她早已看在眼中,时至如今,又有什么法了呢? 忽然,仇恨仿佛手法一缓,“鬼母”江翠瑶连进二十九枚,身形暴闪中,又是一十八掌十七杖。 杖影如山,仇恨左拦右架,连消带打地拆过,冷然道:“江翠瑶,你真想达到玉石俱毁的地步?” “鬼母”江翠瑶疯狂般一抡急攻,尖厉地笑道:“不错,我忘不了这笔血债,我大好基业毁在你的手里,我要带着你的首级,祭奠他们!” 仇恨长笑一声,蓦而使出半招“南山采药”,身驱暴旋中,又是一记“千手闪”紧随而出! 金芒突涨下,“鬼母”江翠瑶急退九尺,反攻十一杖,大叫道:“仇恨,你逃不了!” 仇恨淡淡地飘游三次,连环不停地展出二十三剑,悠悠地道:“江翠瑶,百毒门已注定于今夕冰消瓦解,我适才之意,乃是问你是否保留残命,由我废除你的武功,落个安享晚年。” 鬼母江翠瑶迅速的又递出十招,厉声道:“仇恨,你做梦!” 仇根冷冷一晒,沉声道:“那么,江翠瑶,你将无法生离此地!” 鬼母江翠瑶半神经质地狂笑不歇,拼死攻出十掌二十四杖,声如夜枭般道:“小辈,你着有多少手法尽管使出,试试老娘是否含糊于你!” 仇恨嘴唇轻抿,成了一度优美的弧线,他已陷入思考之中,思考着是否要即刻使出他直到目前尚未展露的绝命五招。 这五招,乃“武林帖”中六位异人所共研,但也曾注明,此五招非到万不得已,切匆使用,以干天和。 皮肉刀子简朝明越看越有气,同时他也存着报复的私心,因为百毒门用火攻击过他,于是在侧旁大叫道:“仇少侠,宰了这万恶的老虔婆!” 双连掌浩飞也沙哑地叫道:“对!寸草不留,一网杀尽!” 仇恨冷冷地一笑,脚尖轻轻一点地面,瘦削的身躯突然升起,在万千杖影中略为穿掠,洒脱无比的象滚筒般翻山八尺,反手十三剑中,蓦然长喝道:“天尊至大!” 金龙赤火剑在蓦然急震间,一片金蛇似的光彩再度闪烁,盎绕环射,有如烈阳毫光,顶天立地。 鬼母江翠瑶倔强地钉立不退,“劈天十六杖”舞起,如狂风暴雨,绵绵密密,劲力四溢中,竟然硬生生将这招凌厉至极的攻势化解。 她鬼号般厉笑一声,双降泛闪着生冷的寒光,身躯忽然乎飞而起,以手中葛藤杖做支柱,“呼噜噜”如风车般旋动电,已电光石火的攻出二十四脚十九掌。 这是鬼母江翠瑶绝技之一,“乾坤一点”。 仇恨嘿声吐气,飘然掠向一旁,鬼母江翠瑶大叫道:“小辈,你就凭仗这点微末之技,想困住老娘么?” 仇恨大吼道:“地尊至圣!” 二十四条真龙在金芒中蓦然涌现,徐徐连衡相接,仿佛欲乘云飞去,绚灿无匹。 鬼母江翠瑶双目冷冷一眨,身形摔然电射而起,双臂伸缩间,神速至极的上格下架,连消带打,又险险挺过这招攻势。 她阴沉地一哼道:“小辈,还有什么绝学没有?” 仇恨神色湛湛,稳立于地,悠悠喝道:“南尊怒海!” 金龙赤火剑“嗡”然一震,宛如脱手幻真,仇恨身躯迅速俯仰,双臂几乎不易察觉的在上下交移挥展,光芒暴涨中,祥云如雾,弥弥漫漫,又象煞怒海翻涌,扩散回旋,威势惊人至极! 鬼母江翠瑶双睁光影突变,她虽然竭力抗拒,却似乎觉得整个天地已在刹那间缩小,向她急拢而到,那威势无可描述。 一声惨烈的大叫忽起,这位百毒门的魁首不由自主的被逼退六步之外,身形摇晃不已! 仇恨轻蔑地一笑,石破天惊地大吼道:“北尊穆山!” 他手中这柄金龙赤火剑,几乎已成精灵般急剧颤动,猛厉的罡风四处飞扬,幢幢光山,列现横压,在仇恨暴旋如轮中,一道美妙的长虹闪耀夜空,纵横上下,苍穹虽大,却几乎全罩于那目眩神摇的毫光中。 鬼母江翠瑶倾出全身之力拼命抵敌,身躯如崩紧的弦股微微颤动,细长的双臂在神鬼莫测的以极小的幅度挥展着葛藤杖,她长发飞舞,缤纷如云,一身黑衫膨胀似鼓,无比的内家真力,已在刹那问贯注四肢百骸,更汇集于一点施出。 于是,双方的招式接触了,呼轰的劲气撞击了,金光辉耀的绚丽剑影,如龙吟也似发出“铮铮”连响,仇恨身形急速晃动,但未移半步。 鬼母江翠瑶大叫一声,鲜血沥沥,似一个断线的风筝般,被那威猛的劲气震出寻丈之外,黑色衣衫碎裂如纷,露出了里面的丝质中衣,坚硬如铣的葛藤杖,更是缺痕斑斑,苍夷满目。 她在着地的刹那之间,在空中迅速地转折了一次,又颤巍巍地挺立地上。 但是,由她目光中的委顿、散漫,及胸前急剧的起伏看来,这位百毒门的魁首,已经受到相当的伤害了。 仇恨的宝蓝色长衫,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轻抚着手中的金龙赤火剑,缓缓向前踏出三步,目光凝法着鬼母江翠瑶,冷冷地道:“江翠瑶,‘武林帖’的盖世奇学,你见识了吧?” 鬼母江翠瑶急速地咳嗽两声,双目怨毒地瞪视仇恨,她竭力平静地看自己波动不已的真气,使自己浮躁的心神安定下来,鬼母江翠瑶自己十分清楚,若在这时鲁莽从事,则极可能造成终生的遗憾! 她悄然一瞥不远处已力虚步浮,危在旦夕的九指魔全立,暗暗抽了一口冷气。 仇恨有些不耐地道:“江翠瑶,我已放过你一次,故而给你喘息之机,现在,若你愿意解散百毒门,放弃独霸武林的美梦,仇某可代做主张,不再追究你既往,由你领着九指魔离去,但是,那一身武功必须废去……” 鬼母江翠瑶蓦然惨厉的长笑起来,用手一指遍地尸体,大叫道:“离去,就这么离去?百毒门命脉已然断送于此,我辛苦建立的基业全已毁去,我的部属俱尸横命殒,这些血淋淋的仇恨就如此轻描淡写的一笔勾销了么?仇恨啊,仇恨!你想得太天真了,你想得太玄妙了……” 仇根嘴角一撇,冷然道:“江翠瑶,你已快六十岁了,虽然你驻颜有术,但毕竟已迈入了这个年华,一个人活这么大年岁并不太容易,我看,你还是保留残生,以待善终较佳,以你风烛之年,便是争名夺利,又能得到什么结果呢?” 鬼母江翠瑶全身一阵痉挛,她暴怒地叫道:“住口!老娘还要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前来教训不成?来吧!小辈,今夜你我必须有一人离开这个世界……” 她说到最后,语气之中,透出无比的阴森与狞厉,显然她是准备孤注一掷了。 仇恨早已暗中戒备,夷然不惧地道:“那么,你是要至死方休?” 鬼母江翠瑶阴恻恻地道:“不用废话,仇恨,假如老娘不在你们杀乎省之前突然患了哮喘症,无法前往助他一臂之力,假如今夕没有中原这群杂碎帮凶于你,只怕你没有这么多说话的时间了……” 仇恨豁然笑道:“江翠瑶,仇恨偏要你看看在下是否须借他人之力克制于你!” 鬼母江翠瑶忽然仰首向天,大叫道:“来吧!仇恨,你废话已经说完了,人世间,江湖上,武林中,所有恩恩怨怨要在此刻汇集,做一次彻底的了结!” 叫声中,她形同疯狂般猛冲上前,几乎毫无停息地劈出三十三杖。 仇恨身形暴闪中,断然沉喝道:“为吾至尊!” 仿佛苍弯突然映起一道强烈的闪电,厉啸声慷魂劝魄地响起,耀目的金光,几乎充斥天地宇宙,是那么博大无际,龙形的剑影做着极度的回旋劈闪,至强至刚的压力猛然笼罩向四周。 浩荡的光辉绵延于永恒,千古天地连衡于忽起的幻影中,闪烁、缤纷、纵横、扩展、再扩展,终于一切都幻向于虚渺。 鬼母江翠理由心底惊惧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这奇绝之技,乃是由“人”所创造,由一个“人”所发挥,而且这样淋漓尽致! 任何一个人,对这招升起的感觉,是颤栗、是惊惧,无所遁形。 在刹那之间,只听得江翠瑶断肠般尖叫一声,手中的葛藤杖蓦然挟着万钧之力飞射敌人,而在葛藤杖出手的同时,一切宛如皓月也似的弧光咆随着冉冉升起,仿佛天空中忽然又现出无数浑圆的月亮,悠悠的、沉重的,围绕着仇恨。 任何一个人,自第一眼看到这成串成片的弧光,便会有一种共同的感觉,这不似是一种暗器,这象是一只只,一双双幽灵的眼睛,充满了杀气,充满了死亡的气息,生冷而迷幻。 医侠任重急惶的语声忽自远处传来:“小心,这是‘九幽无定环’!” 于是,金芒似怒啸的海浪,波波涌超,掩遮所有,劲风似九天之上降落的冰雹,横扫万物,“嗡”然的颤抖声中,灰色的葛藤杖有如朽栏的枯木,纷飞碎散,一大半圆形弧光折落损毁,但是,仍育一小部分皓月也似的圆弧,却似恶魔的瞳仁般,竟然穿逐了这威浩无双的罡气,忽然神速至极地向仇恨飞射而去! 象煞灿闪绚丽,呼风唤雨的真龙矫健腾挪,在仇恨的身侧四周盘绕游动,圆形的弧光浮沉上下,似有灵性般去而复回,终于,冷电迸溅中,一切趋向静寂,半声惊愕的尖叫缭绕长空,鬼母江翠瑶双手荡然,在她倾力施展“九幽无定环”之后,金光狂飚之中,被震飞两丈之外——她这时的感觉,宛如被一位金甲神所制,又似被苇陀降魔杵捣了一杵一样,绝望而恐怖。 这时的鬼母江翠瑶,几乎令人惊恐到欲痴欲绝的地步,那原本娇艳如花,春清荡漾的脸孔,此刻是伤痕斑斑,恐怖狰狞,那疤痕是如此红嫩,又是如此鲜艳,象蚯蚓般布满脸上、殷赤的血纵流五官,一双眸子泛着死鱼也似的黯淡光彩,除此之外,鬼母江翠瑶的全身上下,更有着一道道深刻的伤口,血肉模糊翻卷;肠流骨现。 此刻,数条人影飞向仇恨,而仇恨正默然卓立,左肩右肋,赫然切人两枚锋利无匹!泛着森冷光芒的圆形铜环。 当先奔到的是魏苇,见状之下,惊呼道:“哥,你受伤了!” 皮肉刀子简朝明亦骇然道:“不好,铜环切入太深……” 仇恨缓缓一笑,神色淡然,好似这锋利的绸环,并非入他的体内一样。 魏苇欲待越前扶持,仇恨却微一摇头,道:“苇,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转头回顾简朝明等人道:“谢谢各位关注之情,这两枚铜环尚要不了在下一命,噢!那鬼母的确是我出道迄今,所遇到的最难缠的对手,兼之在下判断错误,以为在那‘大尊剑法’最后一招之浩瀚无匹的威力之下,足可破解对方之最后绝技——‘九幽无定环’,但是,嗯,就在这判断稍有失误之中,虽破去她所有的无定环,却依旧被其中两枚击中,在下两次出山以来,这尚是首次在正面对敌受伤呢!” 林伯骏见仇恨侃侃而谈,眉头都不皱一下,他却有些担忧地回头望了身侧的驼侠邵松一眼,低声道:“师哥,依小弟看来,你还是坐下来让任师叔看看为佳………” 驼侠邵松亦道:“孩子,别逞强……” 仇恨道:“爹,真的不要紧,这两枚铜环,切人肩头的深约寸许,幸而孩儿已避过主筋,仅是皮肉之伤而已,肋下这一枚亦被孩儿以肋骨间的韧膜夹住,未曾伤及内腑,爹,你应该信得过孩儿不会谎言蒙骗的。” 中原群豪听得咋舌不已,他们想不到仇恨功力之深,竟达到能以骨筋关节却敌的地步。 医侠任重已招过范萍背着药囊走来,便待为仇恨动手治伤,仇恨低声道:“稍待片刻吧!任前辈,在下尚有几句话要问问江翠瑶,再迟,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说着,举步缓缀向鬼母江翠瑶躺着的方向行去。 当他未至鬼母江翠瑶身边,在眼神瞥及对方那恐怖的面孔时,亦不由背心一惊,但是,他仍然不露声色缓缓地道:“江翠瑶,抱歉之至,这是你逼得在下不得不如此做,现在,我有几句话想问你,希望你能据实告诉在下!” 鬼母江翠瑶艰难地将目光移注仇恨,喘了一口大气,孱弱地道:“好……你问……吧!” 仇恨道:“江门主,可扎钦汉与冯奇两位是不是落入你手中?” 鬼母江翠瑶道:“不错!” 仇恨道:“人呢?” “死了。” “胡说!” 鬼母江翠瑶痉挛了一下,孱弱的道:“凡是……背判我……我的……都……都应该……得……得到……应得…………的报……报应……” 仇恨忽又问道:“江门主,据‘儒侠’孔前辈告诉在下,艾惠玫的亲生父亲亦已落人你手中,是么?” 鬼母江翠瑶双眸中倏射异彩,语声竟奇异的转为清朗,道:“问得好………仇恨,他原本就是我的丈夫,因为窥视那本真经,才与又霞亲近,生下了艾惠玫那小贼人……后来他被展伯彦、申无痕追杀,表面上虽只断去一臂,实则受了严重内伤……” 她又喘了一口大气,续道:“我为了替夫报仇,一面勤习真经所载绝技,一面不惜牺牲色相,网罗高手,诱迫他们交出武功,武林传言我是百毒门上二代掌门人的宠妾,那是我故意放出去的谣言,为了获取百毒门这股实力,才和魏三省亲近,再诱魏平省,使他们兄弟阎墙……我的计划,虽然一步一步实现……但,天不从人愿……奈何?” 仇恨嘴角一阵抽搐,默然无语。 鬼母江翠瑶蓦熊身躯一颤,狂吼道:“我恨……恨……我好恨……” 一大口鲜血,自她口中猛射而出,吼声干涩,终于低沉,而至趋向寂静。 于是,仇恨默然一声长叹,这一段秘事,默默埋藏夜他心中,他不愿透露,甚至连自己所爱的人——艾惠玫也不愿透露。 那边,硕果仅存的九指魔全立蓦而惨厉地高叫道:“灭完了,百毒门,九槐山庄的先人们,展现你们最后的伸威吧……!” 九指魔凄厉的语声尚未停息,在挥舞闪缩的引龙索光影之下,又倏而射出另一条彩色缤纷,绚烂辉煌的光带,带端顶着一个布满利刺的银珠,锐啸如鬼号般破空而起。 这条彩带,乃是九指魔全立护身救命之宝——“九飞索”,也是他不到濒临绝境之时,决然不肯使出的利器,自然,九指魔全立此刻将它使出,足以证明其情势之恶劣达于何种地步! 丐侠勿弃霎然掠后数尺,冷冷一哼道:“全立,困兽之斗,何济于事?” 身形暴闪中,“龙虎掌”之绝学“波来波去”“旋浪如山”“怒涛澎湃”已候而展出,双腿迅捷地连环飞起,急点敌人腹下“经络三焦”要穴,攻势犀利无比。 九指魔全立大口喘息着,左右盘旋封拆对方的攻势,双手的引龙、九索二索,上下翻掠,纵横如电,闪闪寒光挟在 一片索影之间,有如无数条毒蛇的眼睛。 在电光石火般的相互交击中,二人又快速的互攻了十六招,九指魔全立非但未能挽回顾势,却更形狼狈地被逼出八步之外。 立于一隅的仇恨,这时才由医侠任重缓缓将肩头上的一枚锋利飞环拔出,鲜血汩汩流溢中,范萍赶忙为他敷抹金创药。 仇恨面色沉凝地注视着场中的变化,神态丝毫未变。 医侠任重又轻轻将肋下那枚飞环用两指拈出,再度抹上金创药。 当伤口刚刚包扎妥贴,蓦地,丐侠大吼一声,连环猛击中,身形暴闪,转了一个巨大的弧度,立时有如夜空的银河突崩,群星缤纷陨落,无尽无绝,漫天纵横的掌势、腿影、肘山、指风,没有任何一丝间隙的绵绵而到。 仇恨已经瞧出,胜负即刻可判,丐侠已经施出最后绝技——“七旋合斩”。 九指魔全立声嘶力竭地狂吼连连,半步不退,“九飞索”“引龙索”宛似两条濒临死境的毒蛇,疯狂而凶猛的挥舞伸缩,带着利刺的银珠上下翻舞,纲环与尖锥上下交织,布成了一道无懈可击的光网。 丐侠豁然长笑如雷,身形似鬼魅般在敌人身侧快速闪掠,一个急旋中,厉声叫道:“全立,阁下之死时已到!” “到”字尚未说完,他那身飘拂的百结衣已倏而暴涨,真气弥漫,身躯仿佛怒海中的漩涡,带起一阵惊魂动魄的刺耳厉啸,掌影腿势,有如自长空,自虚无,自四面八方疾扑而至的魔手,不容喘息,不容思量,不分先后的向九指魔洒泻而到。 招式之繁密,变化之复杂,劲力之充斥,几乎已不是在一个“人”的天赋下所能发出的。 “七旋合斩”的八个招式,这时已被丐侠在刹那间一口气使出,亦即是说,丐侠压箱的绝技,已倾囊倒出,本就劲烈的威力在瞬然间又增加了八倍。 仿佛一声巨雷平地而起,荡心慑神,却又在刹那间趋向寂静。 丐侠勿弃所着百结衣,自襟以下,破裂两尺,血渍殷然,他冷冷卓立,嘴角那抹深刻而冷醋的微笑,依旧古怪地淫现着。 九指魔全立却已横卧地上,口中鲜血如泉水般向外狂喷不已,全身上下犹在抽搐不停。他在手中“九飞索”“引龙索”以一招“碎玉残金”的煞招出手后,连中了敌人三腿九掌,现在,纵然是华陀再世,也挽救不回他的生命。 地上,除了遗尸处处,便是遍地兵械,还有滩滩血迹,仇恨自行至千手如来邬长远面前,抱拳道:“在下远赶苗疆,并非与贵派结怨而来,更没有与邬兄结怨之心,奈何贵掌门人不明事理,不幸发生这次争执,邬兄不幸断了一臂,在下委实深感歉疚……” 千手如来邬长远抬头苦笑一声,黯然道:“老夫如今已成阶下之囚,自敝掌门人听了江翠瑶的话之后,也就料知有今日之事,然则全派所指,岂能独清?便请尊驾莫为个人好恶,仍依贵方众议而行,老夫绝无怨言。” 千手如来邬长远尚能重义安信,虽然失手遭擒,却仍不愧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千手如来邬长远一瞥断臂,苦笑道:“这条断臂,也可以留作终生纪念,并可以为日后警惕,穷兵黩武之举,必不能成事!” 仇恨在心中不由默默叹息。 千手如来邬长远忽然低声道:“中原各位大侠面前,便请少侠代为道别,至于夏侯玉亦并请将其释放,由我领回同归深山,使其落个残年!” 说罢,不等仇恨回答,单臂扛起金凤凰夏侯玉掠身而去,瞬息间消失岭下……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