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残人传》 楔 子 苍山,位洱海之滨,盛产大理石│又名楚石。广袤数百里,山头终年雾锁云封,入冬,积雪凝冰,群峰尽目,其最高处,冰雪经春不融,故奇寒无比。 大理国城适在其拱抱中,时人称大理国兼具风、花、雪、月之盛,即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 这蕞尔小国,宫室文化制度,具体而微,但仍不免有化外之讥,开国皇帝姓段,一般称为段皇爷,名符其实的是关起门来做皇帝。 就在大理国开国的第三年,中原-十八天魔-空前联手,远下南荒,目的是大理国的金珠玉帛,以及传说中一件传国之宝──-玉匣金经。据江湖传言,这-玉匣金经-乃一部上古奇书,所载尽属空前之武学,得者可以无敌于天下。段皇爷嗜武,国内尽多奇才异能之士,是以无数武林人虽对-玉匣金经-垂涎三尺,却无人敢南下冒险- 十八天魔-为当时魔道巨擘,南下之后,就再无消息- 十八天魔-失踪之后的二十年某日,有一僧一道联袂南下,不入大理城,迳赴苍山,在山内盘旋了一日夜,第二天过午时分,来在一座白雪皑皑的峰下,僧道互视了一眼,那老道点了点头,道:-佛兄,是这里了,差点找不到!-这是峭壁下一个黑黝黝的洞穴,从穴口起零乱地排了些乱石与竹林,可怪的是四下全被冰雪覆盖,只这十丈方圆之地,连一点冰屑都没有。 老和尚目射寒光,凝神注视着那片乱石堆,久久,突地一拍掌,宏笑一声道:-不错了,金锁阵,由诸葛武侯的"八阵图"蜕变而来!——空空子竟视此为天堑……—— 不知"玉匣金经"是否真的藏在此处?—— 决没有错,我们破阵而入吧!- 一僧一道,各运神功,从两个方位入阵,以掌风扫除了一些木石,两人哈哈一笑,长驱直入,向洞口欺去,那老道开口道:-阵势已破,不知内里尚有什么埋伏……-话声未落,洞内起了一阵雷鸣之声,十几条人影,蜂涌而出,一个个衣不蔽体,恶形怪态,须发虬结,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一僧一道为之老脸剧变,目瞪口呆。 十八个怪人把一僧一道围在核心中,其中之一桀桀笑道:-咱们发个利市如何?-另一个大声喝止道:-不可,若非他俩破阵,我等此生也许已无重见天日之时,饶了一次吧!——那我们走为上策……—— 走!-呼喝声中,十八个怪人如飞而逝。 老道栗声道:-佛兄,他们是"十八天魔"!-老僧宣了一声佛号,道:-道兄,你我闯下滔天大祸了……-蓦在此刻,一个身穿黄葛布长衫的白发老人,气急败坏的奔了过来,顿足道:-天玄子,悟灵子,你俩一念之贪,为武林造成无穷祸患,唉!天意……-一僧一道俯首无言。 白发老者续道:-武林三子若不设法挽此浩劫,只有一死以谢天下-老僧抬头道:-空空子,你为何不事先标明此乃囚禁"十八天魔"之处?-白发老者厉声道:-如果标明,"十八天魔"手下岂不更把大理国地皮翻转!-一阵风过,天空忽地飘起雪来,刹那之间,三人立足之地与四围的积雪浑成一色,三人也成了雪人。 第一章 红娘子 春三二月,在江南正是莺飞草长,风光如画的季节。 日正当中,在川鄂之处的官道上,一骑骏马,徐徐而行,马上人是一个年方弱冠的白衣书生,玉面朱唇,剑眉入鬓,雄姿英发。马鞍上斜跨着一柄古色斑烂的长剑,后梢是一个书囊,看来他是一个游学的仕子。 一阵清越的歌声,出自书生之口: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一曲吟罢,书生手搭凉棚,四下一阵顾盼,口里喃喃的道:-该舍陆就舟,一瞻三峡风光,可惜归期迫促,只怕双亲倚闾……-说完,又自吟唱起来: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柱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吟声甫落,一个苍劲的声音起自身后:-小檀樾好兴致,是从江南倦游归来吗?-书生充耳不闻,白顾自的又吟道: 潇洒江梅,向竹梢疏处,横两三枝,东风也不爱惜,雪压霜欺。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惟是有南来塞雁,年年长见开花时。清浅小溪如练,问玉堂何似,茅舍疏篱。伤心故人去后,冷落新诗。微云淡月,对孤芳吩咐他谁?空自倚,清香未减,风流不在人知。 马后那苍劲的声音又起:-好一个风流不在人知!-白衣书生剑眉一蹙,玉面上浮起一抹怒意,按辔勒马,回头冷声发话道:-道长出家人,怎地如此不识相?-书生马后紧随着一个衣冠不整的老道,倒是貌相却十分清奇。 老道一捋灰髯,笑嘻嘻的道:-小檀樾年轻气盛,贫道如何不识相?-白衣书生傲然一声冷笑,道:-道长盯踪在下,已三日了,目的何在?-老道稽首道:-相逢即是有缘,贫道与小檀樾谈谈缘……-白衣书生以一声冷笑截断了对方的话道:-在下不懂缘,道长自便吧!——小檀樾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道长是缠定在下了?—— 贫道只是不愿错过这一"缘"字- 白衣书生坐骑似感不耐,连连以蹄叩地,鼻息咻咻。老道挪动身形,到了书生马前,书生坐正身躯,星日泛光,仔细打量这老道,忽地莞尔道:-在下道是谁,原来尊驾便是"武林三子"之中的天玄子……——哈哈哈哈!檀樾识视不差,贫道正是天玄子——有何指教?—— 小檀樾未悟贫道所说的"缘"字吗?—— 恕晚辈愚昧,不解道长之意!—— 小檀樾故作不知吗?- 白衣书生俊面微微一变,道:-道长又何必打哑谜?-天玄子灰眉一紧,期迟的道:-小檀樾……武功已有相当根底……-白衣书生淡淡的道:-略识之无而已!—— 姓氏可肯见告?—— 晚辈朱昶!—— 艺出何门?—— 这……恕未便奉告!- 天玄子略一沉吟之后,道:-贫道有句不中听的话……——请讲!—— 以小檀樾的质资,如能得非凡之指点,必有非凡之成就-朱昶微微一笑,道:-晚辈明白道长的意思了!——明白什么?—— 道长说的有缘,也许无缘,晚辈并不想什么非凡的成就,再见了!-说完,一抖缰绳,向侧方一勒马头,缓驰而去- 天玄子-楞在当地,望着朱昶渐去渐远的影子,喃喃自语道:-此子什么出身,竟然狂傲至此,武林中一般武士,如能得"武林三子"任谁一人指点一二,即受用不尽,而他毫不动容……-顿了一顿,又道:-事关劫运,舍此尚何求,说不得只好不计身份了!-话声中,破袖飘飘,行云流水般追了下去。 朱昶不曾回顾,但已有所觉,一催坐骑,绝尘疾驰,斜阳西照中,来至一座莽林之前,越过这片莽林,方有投宿之处,马儿猛一收势,唏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不肯入林,朱昶大感困惑,目光扫处,不由面色立变。 只见穿林而过的道路中央,躺了七八具尸体,正好把路塞满。 朱昶飘身下马,抚了抚马颈,然后缓步上前,看这些死者,全是武林人物,刀剑随身,似全未动过手,便已遭害,显见这下手的人,不但心狠手辣,而且功力极高。 再一细看,死者神态安祥,状类熟睡,全身不见血,也不见伤痕,只是眉心之间有一个豆大的紫印。 朱昶脱口惊呼道:-飞指留痕,是她、红娘子!-俊目转处,果然发现-红娘子-的标志,路旁桠枝权上,挂着一件猩红的女用披风,十分刺目。 他忆起此次江南之游,在西湖雷封塔前,曾碰到同样的凶杀事件- 红娘子-是江湖中黑白道闻名丧胆的女罗刹,但迄无人见过她的真面目,据说她是-血影门-的后人。 朱昶犹豫了片刻,牵着马,绕过那些尸体,然后上马迳直入林。 一声冷笑,自林深处传出,闻声不见人,朱昶不禁心头泛寒。闯红披风,犯了-红娘子-的大忌,但狂傲任性的他,却不肯走回头路。 一声冷喝,接着传来:-敢闯我标志者,数你是第一人!-语音冷酷但不失娇脆,看来对方年纪不大。 朱昶驻马不前,硬起头皮道:-尊驾是红娘子吗?——不错!—— 区区急着赶路,假道一次如何?—— 没有先例!- 朱昶默察声音来源,似远又近,根本无法发现对方位置,当下一咬牙道:-尊意认为怎么办?——留下性命!—— 如果区区不愿呢?—— 那是没有的事!- 朱昶一跃下马,傲然道:-区区向不走回头路!——回头业已迟了!—— 尊驾要命,来取吧!- 说完,凝神戒备,心中不无忐忑之感,但势成骑虎,只有硬挺一途了。意外地久久不见动静,这使朱昶感到惶惑,暗忖:这女魔到底是什么形象?将要以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这一场生死之争是否太孟浪了些? 他扫了一眼鞍旁的古剑,俊面现出一片沉毅之色- 红娘子-冷酷但娇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初生之犊不畏虎!-朱昶冷冷的道:-别太自大!—— 你不知犯我者无一幸免吗?—— 区区不在乎!—— 你似狂书呆子……—— 就算是吧!—— 你不知生死为何物?—— 身为武士,岂能斤斤计较于生死—— 说话倒满像那么回事!—— 红娘子,放客气些!- 咯咯咯咯!笑声充满了不屑之意,这使朱昶傲气大发,怒声道:-红娘子,不必藏头露尾,有本领的现身出来——小哥儿,你似乎活腻了,你一共才吃了几年饭?——哼!——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你叫朱昶,不错吧?- 朱昶一楞神,没好气的道:-既知何必故问!-蓦在此刻── 一阵蹄声杂沓,三骑怒马,飞奔入林,朱昶回头一看,心中大感诧异,这三人是何来路,竟然也敢闯-红娘子-的标志,是不知抑是不惧?心念未已,三骑马已到了身前,陡然勒住,弄了朱昶一身灰土。 朱昶怒目瞪向对方,马上是三名面目狰狞的黑衣老者,六道厉芒,同时罩向朱昶,其中一个留有山羊胡子的大刺刺的发话道:-小子,你可曾见一个绛衣少女由此经过?-朱昶冷冰冰的道:-你等喷了我一身沙土,还没赔礼!——什么?哈哈哈哈……- 三老者同时纵声狂笑起来。 朱昶怒声道:-这并没什么好笑的!- 另一个颊有刀疤的老者阴阳怪气的道:-小猢狲,看你一表人才,却如此不通窍!-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朱昶俊面涨得绯红,厉声道:-阁下这大把年纪,不为自己留些余地?——余地,什么余地?—— 阁下自己想想吧!—— 哈哈,小子,你还不回答老夫兄弟的问话哩?——区区不想回答!—— 好小子,你想是活得不耐烦了?—— 怎样?—— 你可知老夫兄弟是谁?—— 区区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也要告诉你,听说过"蜀中三虎"之名否?-朱昶心头暗地一震,想不到这三个老者,便是黑道上有名的魔头-蜀中三虎-,这三人无恶不作,功力又高,出手向例是三人齐上,一般武林人遇上他们,避之犹恐不及,但朱昶并非省油之灯,况且此时怒气填膺,根本不管什么三龙三虎,当下不屑的道:-久仰三位的恶名了!-那原先发话的山羊胡老者,阴恻恻地一笑道:-小子,你真是不知死活,胆敢出言无状,老夫杀一个人比捺死一只蚂蚁容易得多,你真的不想活了?-另一个三角眼的,这时开了口,声音像敲破锣:-大哥,还与他费什么唇舌,做了上路,别让那丫头溜了……——值得下手吗?—— 那就让他自决吧!- 面有刀疤的目光一扫朱昶,道:-小子,你听见了?——听见什么?—— 你自决吧!—— 自决,为什么?—— 老夫兄弟不屑于向雏儿下手!- 朱昶几乎气炸了肺腑。 一声刺耳的冷笑,自林深处传出。 山羊胡老者嘿的一笑道:-好小子难怪你死都不怕,原来还有所恃……-三角眼老者立即朝林中发话道:-林中是那位朋友,请出来-林中没有回应,朱昶冷冰冰的道:-出来你等就没命了!——好大的口气,林中人是谁?—— 红娘子!—— 什么?—— 蜀中三虎-面色大变,异口同声的惊问,朱昶再次道:-红娘子!-三老者互望一眼,一抖缰绳,正待策马离开,面有刀疤的突地大声道:-且慢,这小子在吹牛,怎不见有标志?-口虽如此说,声音可有些不自然,另两老者紧张地朝四下张望,山羊胡老者突然老脸灰败,朝林口一指,急声道:-走!走!-双腿一夹马腹,当先起步,另两老者也跟着拍马疾奔。原来山羊胡老者业已发现了林口树枝上悬挂的红色披风。 朱昶虽然傲骨天生,但幼承庭训,凡事忍让三分,所以任由-蜀中三虎-离去,硬把一腔怒气按住,他奇怪,何以-红娘子-不见动静? 三骑马眨眼间奔出数十丈- 哇!哇!哇!- 三声惨号,栗耳传至,朱昶心头剧震,飞身上马,驰上前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蜀中三虎-横尸地上,毫不例外地眉心间有一个紫印,又是毁于-飞指留痕-之下,三匹马已跑得没了踪影。 朱昶重行下了马,表面上故作从容,其实内心却有如吊桶打水,看来今日之局吉凶难料,以-蜀中三虎-的名头,竟然在眨眼间全部计毁,-红娘子-的功力,的确骇人听闻。 但他没有逃避的意思,只是他想起自己如果万一不幸,岂非使堂上双亲心碎,这是极大的不孝,兼且自己答应父母归去的日期已届,如何使双亲免去倚闾之苦? 心念几转之后,他毅然下了决心,从马背书囊中取出文房四宝,疾挥了一笺:- 双亲大人膝下敬禀者:不孝儿归途遇事受阻,未能恪遵庭训趋吉避凶,罪戾深矣!然念及数代武士家风,不敢有坠,决全力以应,儿如三日不归,则已长眠川鄂之处之黑森林矣,尚祈节哀,并恕不孝。不孝昶百叩-写完,再看了一遍,念及高堂慈晖,不由心如刀割,但事逼处此,又将奈何?把笺折好,连同文房等物,放回书囊,然后解下鞍旁古剑,用手抚着马首,道:-大青,看来我们要暂时分手了,你乖乖回家去吧!-那马儿似乎懂得小主人心意,低嘶数声,用头在朱昶身上不住摩娑。 朱昶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但他终于硬起心肠,一拍马股,大喝一声:-去吧!-马儿奋鬣一声长嘶,拨开四蹄,如飞而去。 朱昶直望到马儿没了踪影,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重振心神,排除杂念,准备与-红娘子-周旋。 日头更西,林间本来日照不到,此际更见幽暗。 朱昶定了定神,朗声发话道:-红娘子,解决你我的事吧?-林中传出-红娘子-的话声:-朱昶,你放马儿求援吗?来不及……——笑话,姓朱的尚不屑如此!—— 哦!那你是预报凶讯了?—— 红娘子,时间不待,少说题外的话!—— 你如此急着赴西天吗?—— 别张狂,尚不知鹿死谁手!—— 你自问比"蜀中三虎"与"湘西八鼠"如何?-朱昶这才知道陈尸林口的是-湘西八鼠-,死的可说全非无名之辈- 红娘子,此是此,彼是彼,说之无益!—— 你现在是心无牵挂了?—— 现身吧!—— 红娘子-格格一笑道:-凭你还不配我现身!-朱昶怒哼了一声,道:-你不现身能取区区性命?——我忽然改变了主意……—— 你……改了主意?—— 嗯!—— 什么主意?—— 我不想杀你了!- 这话,大出朱昶意料之外,登时楞住了,这女魔何以突然改变了主意,其中有什么文章吗?心念之中,追问道:-为什么?-林空寂寂,没有-红娘子-的应声。 朱昶满头雾水,猜不透是什么蹊跷,既然情况突变,乐得省了生死之搏,还是急急赶路为好,能追上马儿,以免父母在见笺之后焦急。 心念动处,弹身疾驰,但心中仍存数分警惕,怕-红娘子-突袭。 一口气奔出林外,并没有什么动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但对于-红娘子-何以会改变主意这个谜,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透。 为了追赶马儿,朱昶略不稍停,把功力展到极限,顺路疾追,但两只脚终赶不上四条腿,而况那马儿并非凡物,乃是口外异种。直到暮色苍茫,算算已奔行了数十里,仍不见马儿影子,只好沮丧地缓了势子,宿头却又错过了,眼前是无尽的起伏山岗。 朱昶心内暗忖,下一站在百里之外,看来只有漏夜赶路了。 儒衫飘飘,他上了一道短松岗。 月亮初升,给这山岗笼上了一层薄雾。 唏聿聿! 一阵十分厮熟的马鸣声传了过来,朱昶心中一动,循声扑了过去,一看,楞住了,他那匹坐骑大青,好端端地拴在一株矮松上,这马儿怎会被拴在这岗上呢?是有人故弄玄虚,抑是大青落入偷马贼之手,被拴在这儿,凑巧碰上? 他困惑地走近马匹,检点马背行囊,东西一丝不少,单单少了那张匆匆写就的传讯短笺,这内中便大有蹊跷了。 显然,这马儿是故意被拴在此的,对方似料定他必走此道,那是谁呢?对方取走那短笺用意安在呢? 他想不透,这太离奇了。 他茫然摇了摇头,正待解下马匹…… 蓦地── 数声栗耳的暴喝,自松岗的另一面遥遥传了过来,按着是一个颤抖的女子声音:-各位定要赶尽杀绝吗?小女子与各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一个粗嗄的声音道:-我等奉命行事,美人儿,你就少废话了!-朱昶剑眉一紧,闪身扑去。 疏林之内,四名精悍剑手,围住一个少女。 那少女一身绛衣,手挽一个布包,年纪约在二十上下,月光下,可以看出她是一个罕见的美人,此刻,泪光晶莹,粉腮上全是惊怖之色。 朱昶欺到对方近身两丈之内,四剑手毫然未觉,朱昶一看这女子的衣着,陡然忆起-蜀中三虎-向他迫问的绛衣女子,看来便是这女子无疑了。 四剑手之一沉声喝道:-美人儿,上路吧?-绛衣女子哀声道:-四位行行好,放过小女子,修过来世吧……-另一剑手嘿嘿一笑道:-来世!来世是什么?我的乖乖,由哥哥我抱你上路吧!-出言轻薄,使朱昶心生杀意。 那粗喉咙的道:-喂!哥们,方才那声马叫……-出言轻薄的剑手道:-管他娘,谁敢太岁头上动土,过问咱们的事?-朱昶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区区倒想过问一下!——什么人?- 四剑手同时转身暴喝,一见朱昶的衣着仪表,倒是楞了一楞。 绛衣少女大声道:-公子救我!- 朱昶目光扫了过去,接触到的,是一张清丽绝俗的脸,与一付求助的秀眸,不由心头下意识地一荡,暗忖:这女子好美,此次江南之游,所见佳丽何止千百,但似这等绝色,却是初见。 四剑手各个一摆手中剑,其中那似为首的朝朱昶上下一打量,阴声道:-哥儿,你准备管这闲事?-朱昶寒声道:-管定了!—— 你这是何苦……—— 什么意思?—— 看外表你出身不俗,年纪也不大,死了岂不太冤?-朱昶怒极反笑道:-反过来说,尔等死了当不太冤?-四剑手面色一沉,眼中现出了杀机,那为首的道:-小子,你这是飞蛾扑火,自己寻死……-朱昶不忘庭训,强忍怒气道:-各位必须生死相见吗?——依你说呢?—— 上路为妙!—— 这女子呢?—— 留下!—— 哈哈哈哈!小子,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区区不想杀人……—— 乳臭未干,满口大话,小子,你知道爷们是什么来路?——狐鼠之流而已!- 四剑手同时怒哼出声,粗嗓子的一抖手中剑,道:-小子,听说过"黑堡"这名称否?-朱昶心头一震,脱口道:-你们是"黑堡"中人?——黑堡-是一个神秘的江湖帮派,势力遍及大江南北,对武林同道,生杀予夺,任何人只要一闻-黑堡-之名,无不丧胆亡魂,-黑堡-究在何处?堡主是谁?十年来没有人知道。 为首的剑手狞声道:-你知道得太晚了!- 朱昶心念疾转,父亲再三告诫,出江湖不许招惹-黑堡-中人,否则必遭横祸,自己此刻要脱身并非难事,但身为武士,眼看一个弱女子被强梁欺凌,岂能袖手不顾…… 心念之中,豪气顿生,凝声道:-这位姑娘与各位什么过节?-那为首的道:-无人敢过问"黑堡"的事!——如果区区一定要问呢?—— 嘿嘿,你已经死定了,还这般不自量!- 绛衣少女再次哀声道:-公子,你如果撒手不管,奴家的下场便不堪想像了!-朱昶转目扫了她一眼,心中毅然作了决定,-武道-不能违,这事非管不可,倒是这女子何以会被-黑堡-追缉?在前道黑森林中,被-红娘子-所毁的-湘西八鼠-、-蜀中三虎-,原来也是-黑堡-的爪牙…… 心念之中,向绛衣女子道:-姑娘怎么回事?-绛衣女子愁然道:-奴家一门八口,悉数遭害,剩下奴家一个弱女子,仍不放过!——为的是什么?—— 因为"黑堡"堡主看上奴家的姿色!- 朱昶怒哼一声:-该杀!—— 小子,你在放屁!- 随着喝话之声,为首的剑手,举剑朝朱昶恶狠狠地刺去,剑术相当不俗,玄奇诡辣,同时分袭五大要害,剑气破风有声。 朱昶轻轻一闪,避了开去- 好小子,原来有两手,难怪不知死活!- 四剑手各占方位,围了上来。 朱昶话冷如冰的道:-迫在下动手吗?- 粗嗓子大喝一声:-要你的小命!- 剑芒打闪,分心直刺,另三柄剑也同时攻出,势道令人咋舌- 呛啷啷!-一连珠震耳金鸣,寒芒顿息,四剑手各退了两三步,朱昶手中斜举着一柄黑黝黝的铁剑、拔剑、出手,快得不可思议,似乎那柄古剑原本就执在他手中。 四剑手相顾错愕,面现惊容,可能朱昶的功力,大大出乎四人意料之外。 但那仅是瞬间的现象,-黑堡-中人,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这一受挫,岂肯甘休,齐齐暴喝一声,联手再上,招式之狠,似要一下子把朱昶劈碎。 朱昶可被激起了真正的杀机,冷哼一声,铁剑玄奇至极地一划- 哇!- 惨号破空,那原先出口轻薄的剑手,栽了下去,血泉汨汨而冒。 另三名剑手,一下子楞住了。 朱昶寒声道:-区区是被迫杀人!—— 呀!-一声惊呼,发自绛衣少女之口。 三名剑手,垂首躬身,倒退了开去。 朱昶大惊回顾,只见场中已不知在何时多了一个巨大的身影,定晴一看,不禁心里发毛,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巨大身影,月光下看来有如山魈鬼魅,绿冠绿袍,白衬皂靴,手中持着一方两尺来长的铁笏,凸眼塌鼻、阔嘴匏牙、颔下无须,说多难看有多难看,十折不扣像城隍庙中的绿判官显灵。 碧绿的眸光,直照在朱昶面上。 这怪物是什么来路?从他现身而不被人发觉这点看来,功力已到了骇人之境。 朱昶硬起头皮道:-阁下何方高人?- 怪人久久才开口道:-"黑堡"护法绿判官!-声音如闷雷,听在耳里颇不好受。 朱昶从没听说过-绿判官-之名,但既为名倾武林的-黑堡-护法,其功力造诣可想而知了,不期然的脱口道:-绿判官!——绿判官-先不理朱昶,把慑人的目光射向绛衣少女,贪婪地望了半晌,道:-嗯,真是个可人儿!-然后目光移回到朱昶面上,狞恶地道:-娃儿,你知道你如何死法?-朱昶咬了咬牙,道:-如何死法?—— 本座把你生撕活裂!—— 怕没这么便当?—— 本座手下例无全尸!- 朱昶紧了紧手中铁剑,硬起头皮道:-那还要看事了!——绿判官-目珠骨碌碌一连数转,阴森森地一笑道:-娃儿,本座忽然发了慈心,有些舍不得下手……-朱昶冷冷的道:-那是为了什么?—— 因你根骨奇佳,是武林罕见奇材!—— 那又怎样?—— 如果你娃儿想活下去,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 拜本座为师!- 朱昶忍不住失声而笑,毫不犹豫的道:-阁下想入非非!——绿判官-眸中绿芒暴涨,暴怒道:-什么,你不愿意?——不愿意!—— 你敢再说一遍?—— 不愿意!—— 绿判官-喉头里闷哼了一声,把铁笏朝腰间一插,道:-本座活撕了你!-声落掌出,蒲扇大的手掌,五指如钩,朝朱昶抓了过去。 朱昶明知不是对方敌手,但事逼处此,只好豁出去了,手中铁剑一划,挟毕生功力,挥了出去,剑尖颤幻,同时分袭对方一十三处穴道,这一招,可说惊人至极- 呀!—— 绿判官-不知用的什么手法,朱昶只觉持剑的手一震,招式不但全被封住,人也倒退了三步,忍不住惊呼出了声- 绿判官-并没跟踪下杀手,一收势,似乎极感意外的道:-好娃儿,竟能接下本座一招!-朱昶不禁心头泛寒,他自觉身手并不弱,但这一回合若说接下,可勉强之至,而对方竟认作是稀罕事,这怪物的功力,确实不可思议,当下只好默不出声。 一旁的绛衣女子,满脸尽是惊怖之色,娇躯在簌簌直抖- 绿判官-再次开口道:-娃儿,你出身何门?——无可奉告!—— 好小子,你能再接本座两招不死,本座从此退出江湖!-话声中,身形朝前一欺,双手援援抓出…… 朱昶一看来势,不由亡魂大冒,对方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抓,却含蕴了无穷奥妙,的确是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情势所迫之下,只好不计生死,以攻为守,狂叫一声,全力出剑。 他这一招,可说是拚命之着,狠辣到了极致- 绿判官-倒也识货,认出朱昶手中的铁剑是柄宝刃,不敢太过托大,中途变式,改抓为拍- 砰!-挟以一声闷哼。 绛衣少女尖叫出声。 朱昶但觉全身一震,如遭雷殛,连退了四五步,张口喷出一股血箭,两眼发黑,身形摇摇欲倒,心里暗道一声:-休矣!想不到毁于此獠之手——绿判官-桀桀一阵怪笑,道:-娃儿,本座生平杀人如儿戏,但今天有些反常,最后一句,肯不肯拜门?-朱昶双目圆睁,惨厉的道:-办不到!—— 绿判官-手一扬,又放了下来,怒声道:-小兔崽子,若非本座留了余地,你一招也接不下,放明白些,如能传本座衣钵,可行遍天下难找敌手——办……不到!—— 本座把你撕碎!- 怪喝声中,伸手便抓…… 朱昶无力举剑,连挪步都难,只有暝目待死的份儿。 就在此刻,一个苍劲震耳的声音道:-绿判官,贫道代他接你这一招!-一个衣冠不整的老道,随声而现。 朱昶闻声睁眼,只见来的正是道上所遇,穷缠自己要收徒的-武林三子-之一的-天玄子-,心神不由随之一振- 绿判官-收手回身,桀桀一笑道:-老杂毛,想不到你还敢出山,送死来了?——天玄子-脱手掷了一粒丹丸与近在身旁的绛衣女子,低声急道:-要他立即服下,俟机走路,切记!-说完,前欺数步,面对-绿判官-,打了一稽首道:-久违了!——绿判官-狞声道:-老杂毛,少废话,纳命来!-呼地一掌,朝-天玄子-劈了过去,-天玄子-举掌相迎,-轰!-然一声巨响,罡风匝地暴卷,走石飞砂,树折草偃,人影一触而分,竟是势均力敌。 人影分而又合,顿时昏天黑地,星月无光。 绛衣少女疾步走到朱昶身前,春葱似的玉指,捻住那粒丹丸,朝朱昶口内送去,朱昶开口想说什么,口一张,丹丸正好入了喉。 那三名剑手,此际突然互打一个招呼,举剑扑了过来- 找死!- 三剑手各各惨哼一声,成了滚地葫芦,出手的是-天玄子-,这老道一方面应付-绿判官-,尚能顾及到这方面,可见-武林三子-之名,并非幸致的。 劲风余劲,震得朱昶一个踉跄,绛衣少女急忙扶住,肌肤相触,加上幽幽体香,朱心头一荡,俊面登时一热。 绛衣少女放开了手,羞答答的道:-公子,能行动吗?-朱昶恍悟目前处境,试一运气,竟已恢复过半,知道-天玄子-的灵丹业已奏效,他觉得不该只顾逃命,置-天玄子-于不顾,但自己即使完全无伤,也无法为他助力,一时之间,委决不下,不知如何是好? 绛衣少女再次催促道:-公子,我们该走了?-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软语莺声,悦耳至极,尤其我们二字,别有一番滋味,虽然他和她在片刻之前,尚是陌路之人,遭遇的特殊情况,使他们利害相连,没有矜持没有儿女的娇羞作态,一切是那么自然。 月光下,眸光似水,充满了感激,期待,还有几分神秘之情。 另一边,三名剑手坐地疗伤- 天玄子-与-绿判官-仍作殊死之斗,但-天玄子-似略占上风。 朱昶扫了场中一眼,期期的道:-姑娘,你先走一步如何?——为什么?—— 在下不能撇下这位道长……—— 公子,是道长如此吩咐的?—— 可是……身为武士……—— 公子,奴家说句放肆的话,留下反而使道长分心,你的伤……-朱昶脸一红,道:-姑娘,我们也许不同一条路-绛衣女子玉颜一惨,道:-公子,你既然义伸援手,总不希望奴家再次落入恶魔之手?-朱昶可为了难- 天玄子-怪叫一声道:-小呆子,有什么儿女情长,换个地方再谈吧,如果再来个什么判官,便怎处?-朱昶心头一震,暗忖,这是实情,如果真的再来几个-黑堡-高手,自己伤势未复,绛衣女子看来无甚功力,岂非吃不了兜着走?一向心高气傲的他,此时有些气馁,当下扬声道:-前辈,这笔人情容后再谢了!-说完,转向绛衣少女道:-我们走!-转身挪步,朝疏林间疾步行去。 绛衣少女紧随着道:-公子,走回头路么?-朱昶脚步不停,口里道:-在下马匹在岗上!——哦!—— 姑娘练过武吗?—— 花拳绣腿,尚不足以防身,还未请教公子上姓?——在下姓朱,单名一个昶字,永日之昶—— 哦!奴家……奴家叫郝宫花!- 宫花,她的姿色,真似一朵禁宫里的名花,朱昶不由脱口道:-好名字!-说完,却有些后悔不该如此轻浮。 郝宫花却娇笑出声,道:-公子过誉了- 说话之间,已来到拴马之处,一看,不禁双目尽赤,恨怒交加,马儿横躺地上,马头稀烂,流了一地的血,人马之间,本有一份深情,朱昶不禁流下了泪。 郝宫花失声道:-呀!这必是那"绿判官"所为!——何以见得?—— 击碎马首而没有嘶鸣之声,除了那怪物,谁有此功力……-朱昶恨恨地道:-姑娘说得是,有一天在下照样要把老怪的头颅劈碎!——朱公子,如今便怎处?—— 只好劳动两条腿了!—— 朱公子,你为了奴家险遭不测,又逢丧骑之痛,实在……——郝姑娘,惭愧,在下习艺不精,不自量力,方有此祸……——公子这么一说,益发令奴家无地自容了!-惊心动魄的搏斗声,不断传来,荒山静夜,更觉栗人- 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吧!—— 悉听公子之便!- 朱昶从马背上取出几件重要之物,揣在怀里,其余的只好丢弃了,两人绕道下岗,朝前疾奔,月夜有美同行,该是十分写意的事,然而朱昶的感受却不同,他从未这样狼狈过,也从未如此沮丧过,他那英雄自许的豪气,业已消失殆尽了。 月落!星沉!天亮了。 两人置身在半峰间的一条羊肠小径上,远远可望见顺山脚蜿蜒的马道。 朱昶止住脚道:-郝姑娘,我们该分手了!-郝宫花凄楚地凝视着朱昶道:-分手吗?- 朱昶不由一愕,道:-终不成这样一直同行下去……-郝宫花噗嗤一笑,道:-奴家倒真愿如此!-弦外之音,朱昶自能体会,他未尝不动心,只是心急思归,同时双亲因避仇而遁此隐居,居处不容外人知道,在他记忆中,父亲为了住处被人窥破,而迁居四次,岂可造次,况且此女来路不明,-见色而迷者非真武士-,这是父亲的严训,当下一正心神,正色道:-郝姑娘,后会有期!-绛衣少女宫花粉腮又变为哀凄之色,幽幽的道:-朱公子,奴家孤苦伶仃,无家可归,无亲可投,江湖风波厄险,将来不知是何了局,看公子气宇,必是钟鸣鼎食之家,能否予一枝之栖,侪身仆婢……-朱昶把头微微一摇,道:-姑娘错了,在下也是生长寒门——奴家不信?—— 那就在于姑娘了!—— 是公子不屑吗?—— 郝姑娘,在下若有这等心意,又何必冒险与"黑堡"结仇……——是奴家失言了!-说完,深深一敛衽。 朱昶急送礼道:-姑娘不可如此!—— 公子,援手之恩,容后图报了……—— 在下并非望报,小事不足挂齿!—— 公子虽不望报,但奴家岂能无感恩之心——在下十分同情姑娘的处境,但心余力拙,只视吉人天相——奴家心感了—— 姑娘珍重!—— 公子也珍重,愿能再见!—— 会的!- 朱昶微一拱手,硬下心肠,弹身飞掠而去,心头可有一种难言的滋味,下了山,登上马道,沿川鄂边境南行,第三天,到了利川城,再去便是武陵山区,离家已不远了。 入利川城,迳自走入一家素常来往的酒店-太白居。 老板娘摇幌着迎了上来,堆满肥肉的胖脸,展开了真挚的的笑容,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道:-哟!哥子,整整半年不见了,请进!请进!噫!马匹呢?-朱昶讪讪一笑道:-我是步行!—— 真亏你这身穿着,到后院小花厅吧!—— 大娘,我随便吃点东西就要上路—— 好久不来了,怎么这样急……- 朱昶笑笑不答,迳直走入后院。 这是一明两暗的三合小院,院中点缀着竹石花草,十分清幽。 朱昶步入正面的明间坐了。 不一刻,小二沏上茶,摆上四个干果碟,打了一把热毛巾,然后哈腰道:-公子用洒?——嗯!喝一点也好!—— 配什么菜?—— 随便拣我常吃的三五样够了!—— 请稍坐- 小二退了出去,朱昶独坐闲思,回忆归途中所遇一切,-红娘子-,-绿判官-,-天玄子-,-绛衣少女郝宫花-…… 梢在马背书囊的短笺离奇失踪,这使他想起来便惴惴不安,为什么金银不动,单单取去那短笺呢?那只是情急无奈,想命大青传送的家书,对方取去何用呢?还有,大青怎会被拴在那短松岗上?…… 想来想去,意念又回到绛衣女子身上,绝世的姿容,悲惨的命运,隐约的情意。他的脸不自禁的热了起来。 他想,那时何不救人救彻,把她安置在这酒店中?但又想到酒店是五方出入之所,而她却是-黑堡-追索的人,连累了店家也不好…… 心念之间,小二送来了酒菜,放下湘帘,又退了出去。 朱昶自斟自饮,心里仍在想着郝宫花,她实在是-红颜女子多薄命-的写照。 突地── 湘帘一掀,一个青衣汉子,站在门边,冲着朱昶阴阴一笑。 朱昶心中一动,出声喝问道:-干什么的?-那汉子一扬手,抛出一物,转身而没。 朱昶举筷夹住来物,口里喝道:-别走!- 人随声起,掀帘外出,人影已杳,那夹在筷子上的东西,份量不轻,一看,赫然是一长方形的黑色铁牌,中央凸出一个惊心怵目的字:-死!-朱昶骇然色变,脱口道了一声:-死牌!—— 死牌-是-黑堡-的杀人信物,不殊阎王令,接到这恐怖牌子的,算是死定了,朱昶以前只是听说过,现在才真正的见识到。 他折回房中,业已无心酒饭- 黑堡-的势力,的确可怖,想不到这么快便落入对方掌握中。 郝宫花如何呢?看来绝难逃出-黑堡-的魔爪。 他本身被死亡威胁,却首先想到了陌路相逢的绛衣女子。 掌柜的胖大娘气急败坏的冲入房中,惶然道:-哥子,方才那汉子……-朱昶手一扬,道:-送这个来!- 胖大娘栗呼道:-死牌!- 朱昶沉重的道:-不错,死亡令!- 胖大娘脸上肥肉抽得紧紧的,两道扫帚眉连成了两头大的一字- 哥子,你怎会招惹上"黑堡"?—— 为了救一个女子!—— 唉!这怎么办?—— 大娘,我马上走路……—— 你走不了一里路!—— 总不能坐着等?—— 哥子,让我想想……—— 不!大娘,我不能连累您- 胖大娘双目一瞪,道:-废话!- 朱昶一楞,胖大娘从未对他如此态度过,一个女流之辈,也不曾听说过她习过武,她却识得-黑堡-的-死牌-,这可是怪事,难道她是真人不露相吗?但不管如何,她怎敢开罪名震江湖的-黑堡-?- 大娘,您想什么?—— 给你找活路!—— 不必想了!—— 为什么?—— 大娘的身家性命,岂能因了我而……—— 住嘴,你落入"黑堡"之手,死了不打紧,你娘老子的安全可就危殆了!-朱昶心头狂震,自与胖大娘相识以来,她从不曾追问过自己的家世,自己也不曾泄露半点,她怎知道父母呢?莫非她也是-黑堡-爪牙,故意出此诈话…… 心念之中,沉声道:-大娘说什么?- 胖大娘横眉竖目的道:-给我住口!- 朱昶不由傻住了,真想不透她的居心? 胖大娘突地移身壁前,朝壁间连按了三下,房内铺砌的花砖忽然裂开,露出了一道门户,层层石级,延伸入目光不及的黑暗中- 哥子,下去,里面有吃的,三天之后自己出来!-朱昶骇然,如果自己所料不差,这一进去,岂不成了瓮中之鳖?但设使对方真是好意,岂不又……- 下去!—— 大娘!……—— 要你下去,迟便不及了!- 朱昶想了一想,生死交关,话非问明不可,别糊里糊涂丢掉一条命,当下正色道:-大娘,您是武林人?——怎么这多废话,你想死嘛!……—— 我不明白大娘为什么甘担风险,救一个接死"死牌"的人?——以后你会明白!—— 我现在就想知道!—— 急煞人,你……—— 还有,大娘似知道我的家世?—— 就算是吧,快进去!—— 不,这必须请大娘说清楚……—— 时间不及了!- 朱昶心中愈加起疑,坚持着道:-那就歉难从命了-胖大娘怒目圆睁,厉声道:-要大娘我动手吗?-朱昶心头一震,暗忖: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当下冷冷一笑道:-大娘,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如此大娘更须加以解释了?—— 下去!—— 办不到!—— 看来非动手不可了……—— 悉听尊便!—— 呛!-的一声,铁剑出了鞘,胖大娘一挽袖管,不见骨头的胖手蓦地上扬,场面顿呈剑拔弩张之势。 朱昶寒声道:-大娘,数年交往,您待我不错,我不该怀疑您,但事关生死……-胖大娘向前欺了一步,怒不可遏的道:-你尽有这多屁放,到底下不下去?——办不到!—— 好哇!小子……- 随着喝话之声,-呼!-的一掌朝朱昶劈去,朱昶一横心,铁剑斜挥而去- 你小子还差得远!- 胖大娘动作可比话快,劈出的掌势不变,另一手一伸,一划,朱昶的铁剑竟被封死,挥洒不开,也只这眨眼工夫,朱昶结结实实挨了一掌,身形一个踉跄- 下去!- 身形未稳,又一股掌力涌到,朱昶身不由己地朝那地面门户坠落,但他身手竟非等闲,甫一触及石阶,立地弹了起来…… 胖大娘哈哈一笑,挥掌下压。 朱昶弹起的身形,复又被迫落穴中- 格格!-声起,门户关闭。 朱昶亡魂尽冒,缓势落在斜伸的石级之上,他作梦也估不到胖大娘会有这高功力,自己极负一身所学,竟无还手的余地,至终还是着了道儿。 朝下一望,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以剑护身,预防突袭,闭上双目,宁神静气,再次睁开,已能隐约辨物,回剑向上一探,那地室暗门竟是生铁铸就,实胚胚的显然相当沉厚,虽有宝刃,亦难破关而出。 不能退只有进,反正事已至此,一切凭命运了。 心里可把胖大娘恨到了极处,同时也恨自己经验阅历太差,才轻易上当。 纵是刀山剑海,也只有一闯了。 他咬牙横心,仗剑踏石级而下。 下降约五丈左右,已到石级尽头,向里一折,是一条平伸的甬道,他静候了片刻,不见有什么动静,再次挪步前行。 甬道虽然阴暗,但却没有霉额之气。 前行近二十丈,又折向左边,眼前突地一亮,只见一道珠光,从一道门户之内射出,房内可见床榻桌椅之类的布设。 朱昶停在房门之外,一时倒有些困惑不安。 到底胖大娘是好意还是恶意? 呆了许久,依然一无动静,一方面是后退不能,另一方面激于好奇,任何事不论吉凶,总有个结局。 于是,一手仗剑,跨入房中。 目光一扫,只见房中布置十分整洁,桌上放有干粮肉脯,还有一瓷缸清水,床上被褥俱全,靠床头放有一个书架,排了约十数本书。 朱昶真正的困惑了,自己一路进来,并未遭到什么意外,而情况与胖大娘所说的完全一样,饮食只可敷三日之需。 莫非自己误会她了? 但她为什么不顾身家性命而救自己呢? 这些干粮饮水,当然不是临时弄来的,因为从自己接到-死牌-到现在也只一刻光景,只有一个可能,这秘室是胖大娘自己必要时藏身之所,饮食随时置备现成…… 心虽如此想,但仍不完全相信这推想,自己此刻是瓮中之鳖了,对方要取自己性命,十分容易。 他忽地想起外面的暗门是生铁所铸,胖大娘要自己三日之后,破关而出,岂非是句废话。食粮用尽,只有活活困死一途。 莫非对方不立刻要自己的命,是另有企图? 对了,胖大娘言语中隐约透露,她似知道自己的身世。 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刚才的推想,又被完全推翻了,胖大娘必系-黑堡-一路人物无疑。 于是,他敏感地为父母弟妹的安全担忧。 他愈想愈觉事有蹊跷,顿时忧心如焚,提起剑向外奔去,顾盼间,又来到那暗门下面,想尽办法,那暗门不动分毫。 他沮丧地折回室中,坐在椅上发楞。 无意中,他发现房中竟然也有-滴漏-的设置,计算时日倒无问题。 吉凶祸福,目前根本无法测度。 目光下意识地转到书架上,在茫然无主,极度无聊的心情下,离椅上前,信手一翻,不由哑然失笑,摆的意是-金刚经-、-弥陀经-……等一类佛家经典,暗忖:胖大娘不知在修些什么?今生抑来世? ※※※ 干粮用了一半,看那特殊设计的-滴漏-,已是三天。 这三天,像是三年一样长,朱昶根本不存什么脱困的希望,因为事实上不可能,但人只要一口气在,求生的欲望是不会泯灭的。 他离房出甬道,走向那道暗门。 目光扫处,不由狂喜过望,奇迹似的,那暗门边缘有了隙缝,透入亮光,至此,他对胖大娘的看法又有了转变,她的确是好意,自己胡猜乱测,错怪她了,心里登时升起一股歉疚之意。 他系好剑,然后登上最高一层石级,蹲身,双手上擎,运力一托,暗门有些活动,喘了口气,集全身功力于双臂,猛力一托,土石纷落,暗门离开原位,再奋力向旁一推,露出了一个可以挤身的斜口。 朱昶心中的喜悦,简直无法形容,这像是奇迹,三天来他不曾这样想过,多么意外的事。 他长身攒了出去,目光扫处,不由呆了。 眼前是一片瓦砾物,断垣破瓦,焦木残梁,景物全非,整整烧毁了半条街。 怪不得暗门露出隙缝,原来是被火烧的。 这是怎么回事呢?是胖大娘纵火焚屋,还是-黑堡-的人因自己失踪而迁怒于酒家?胖大娘自己纵火似不可能,她不会毁自己辛苦经营的基业,更不会为了救自己而使这多邻舍遭劫。 看来是-黑堡-中人所为无疑了。 胖大娘呢?店里的人呢?是生还是死? 究其实,罪魁是谁? 想着想着,不由滴下了英雄之泪,胖大娘的声音笑貌,浮升脑海。 渐渐,由悲、疚,转为愤、恨、极端的恨,仰天自誓道:-有生之日,必灭"黑堡",以靖武林-如果胖大娘真的因救自己而家毁人亡,则自己此生将抱无穷之憾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他恨得几乎发狂,恨不能立刻找-黑堡-的人拚命,然而想到自身的功力,想到-绿判官-,又不禁气馁。 他不能长久站在瓦砾场中,引人疑窦,也许-黑堡-的人便在附近,自己这身白衣,一眼便可认出来,万一遭了毒手,胖大娘岂非白白牺牲了,此仇何人去报? 心念之中,他立即掩好那暗门,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踱离这片废墟,心里压抑着的那股怆痛与怨毒,就非笔墨所能形容的了。 转出废墟,进入了人流之中。 不少人在现场指点比划,议论纷纭,但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朱昶混在人丛中,想探索些蛛丝马迹,但却大失所望,听到的,尽是些不着边际的揣测之词。 就在此刻── 五骑黑马,疾驰而至,马上是四名身披黑色风氅的黑衣劲装佩剑武士,和一名黑衫老者。 人群纷纷避开,五骑马直奔入瓦砾场中,然后停住,所有路人的目光,全好奇的投向这五人,交相接耳,胡猜这五名黑衣人的来历。 朱昶念及自己与父母约定的归家期已过,本待离开,一见这五名怪异的黑衣人来临,又中止了离开的念头,想看个究竟。 只见那黑衫老者,口讲指划地向四名劲装黑衣武士讲论,距离远,听不大真切。 工夫不大,只见其中一名黑衣武士下马,拔出佩剑,勒向颈项。 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惊呼。 血光迸现,那名黑衣武士栽了下去。 这一幕活生生的血剧,看得人头皮发炸,惊魂离窍有些胆子太小的,急急走避。 朱昶也是动魄惊心,这是什么回事?这五人是何来历?何以这名武士要来这片废墟中自杀? 这是一个恐怖的谜! 另一名黑衣武士下了马,把自杀者用原来披在死者身上的黑色风氅一裹,抱上死者的马背,用绳索捆牢,黑衫老者一挥手,五骑马风驰而去。 离奇而恐怖的一幕结束了,但留给人的印象,势将永远不忘。 江湖诡谲,于此可见一斑。 朱昶但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惊悸地回头一望,只见一个灰衣老和尚正站在自己身后,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疾向侧方挪了两步,转身道:-前辈有何见教?-灰衣老僧沉声道:-速随老衲来!- 说完,已自举步离开。 朱昶大感惶惑,这老和尚素昧平生,是何来路,为什么要自己跟他走?莫非又是-黑堡-中人? 想到-黑堡-,无边的怨毒在胸中沸腾,立即跟了上去,灰衣老僧不曾回顾,似已料到朱昶必定跟来,脚下如行云流水,快速之极。 朱昶保持了五丈距离跟进。 灰衣老僧尽拣僻街小巷而行,不久,来到一处荒凉的城墙脚,老僧回望了朱昶一眼,飘身上了城墙,落向城外。 他为什么不走城门,而要拣这荒僻处所翻越?此中必有文章…… 心念之中,朱昶也跟着越城而出。 此处,是利川城最荒凉的角落,灰衣老僧并不停步,朝更荒僻的所在行去,朱昶只好跟着走。 不久,来到一片密林之中,灰衣老僧止步回身。 朱昶心存戒念,在距对方五丈之处停住,功力不懈。 灰衣老僧凝视朱昶有顷,频频点头道:-的确是块稀世奇材!-朱昶心中一动,道:-前辈何方高人?—— 老衲悟灵子!—— 武林三子的第二位?—— 不错,小施主见闻不俗!—— 命晚辈至此有何见教?—— 悟灵子-老脸一肃,道:-小施主,你的确胆大包天!-朱昶心头一震,道:-前辈此话怎讲?—— 小施主可知适才城中所见那一幕是什么回事?-这话,正中朱昶心怀,这是他亟于想揭开的谜底,起初他怀疑这老僧是-黑堡-人物,老僧一报号,才知道对方是武林中极负盛誉的-武林三子-之一,疑念顿消,态度之间,也现出恭谨,因为-武林三子-之末的-天玄子-,在数日之前曾救过他一命,若非-天玄子-适时现身,他已毁在-黑堡-太上护法-绿判官-之手,当下剑眉一紧,迫不及待的道:-晚辈不解!——那为首的黑衫老者,叫"无情太岁许钧",随从的是四名"黑武士"……——黑武士?—— 你没听说过?—— 没有!—— 黑武士便是"黑堡"所蓄的死士,个个身手不弱,残暴成性……-朱昶双目一瞪,咬了咬牙,道:-原来是"黑堡"爪牙!——嗯!那许钧是黑武士中的一个大头目……——那名"黑武士"因何自杀?—— 为了未完成使命!—— 什么使命?—— 杀你!- 朱昶一飘身,直欺到老僧身前,栗声道:-为了晚辈?——不错,"黑堡"传出"死牌"落了空,这是头一次!——那名黑武士因未达成杀人使命而自裁?—— 这是"黑堡"规矩!—— 前辈可知道"黑堡"主人是谁?—— 这个……江湖中恐无人知道—— 这场火如何起的?—— 怪火!- 朱昶一震道:-怪火?—— 不错,不知纵火者是谁?- 朱昶暗忖,莫非胖大娘为了救自己而自行纵火焚屋?那她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论彼此交情,值得她如此做吗? 心念之中,又道:-前辈如何知道的?—— 从方才对方的谈话中得悉,纵火者既非"黑堡"的人,岂非怪人!——前辈可知道有否什么人罹难?—— 这倒不清楚!—— 前辈怎知晚辈的遭遇?—— 对方口中的白衣书生,舍你而谁?- 朱昶点了点头,-悟灵子-接着又道:-目前百里之内,都有"黑堡"的人在搜捕你,你好大胆,竟敢公然现身……——谢前辈盛德!—— 不必,这也是有缘!- 提到-有缘-二字,朱昶想到了-天玄子-,的确是有缘,自己在数天之中,碰上了-武林三子-之二,-武林三子-是当代奇人,一般武林人想一见而不可能,不知这老僧的-有缘-二字之内,是否另有文章? 当下不期然的道:-是的,有缘!—— 小施主艺出何门?—— 家学!—— 哦!令尊如何称呼?—— 这……恕晚辈不便奉告!—— 既有隐衷,不说也罢,小施主既然承认有缘,可肯随缘?——随缘?—— 是的!—— 请前辈明说?—— 悟灵子-顿了一顿,一字一字的道:-以你的夙根质秉,可成天下第一高手!- 第二章 劫难重重 朱昶一听,知道话已转入正题,对方的目的,与-天玄子-如此一辙,当下也不点破,微微一笑道:-天下也有第一高手吗?——悟灵子-正色道:-当然,武学深如瀚海,谁人能称第一,不过这所谓第一,是泛指在某一时期当中,有杰出的修为,冠盖此一时期的一般高手而言-朱昶心中窃笑,这解释虽不无道理,但勉强之至,父亲也不是被誉为-第一高手-吗,何以隐世避仇?那仇家岂非在第一高手之上,抑或仇家才是第一高手?所谓第一也者,不是自大便是武林同道所封,即以当今-黑堡-主人而论,他是第几? 心虽如此想,口里却道:-前辈言之有理!——悟灵子-莞尔道:-那么小施主想成为当代第一高手吗?——晚辈不敢存此奢望—— 并非奢望,只要你肯!—— 前辈之意……—— 小施主碰上老衲,亦算一段奇缘!- 朱昶心内暗忖:-武林三子-之中,以为首的-空空子-造诣最高,文事武功,诸般杂学,都有超人修为,其余二子,未必比父亲强出多少,凭-悟灵子-能调教出第一高手吗?但对方是一番好意,不能使对方难堪。 心念之中,委婉的道:-前辈盛德,晚辈心领了!——你……不愿?—— 非不愿也,是不能也!—— 却是为何?—— 武林人最严门户之别!—— 这个嘛?……老衲无门户之见,名份也免!-朱昶业已打定了主意,毅然道:-晚辈秉承庭训,不敢殒越,只有辜负前辈一番美意了——悟灵子-老脸微露失望之色,深深看了朱昶几眼,道:-小施主不再考虑了吗?——恕晚辈失礼,歉难从命!—— 小施主可知武林天下将大乱吗?—— 这个……是指"黑堡"而言吗?—— 尤有甚者!—— 恕晚辈不敏!—— 小施主,天降奇材,必有大用,中原武林,迭经劫运,而能维一脉不绝,衰而又振,端赖许多不世出的奇材,以天下为己任,小施主肯为苍生献身否?-朱昶慨然道:-如有机会,晚辈自当竭尽绵薄!——何不从老衲之议?—— 这点请恕晚辈方命!—— 悟灵子-低宣了一声佛号,道:-佛家最重缘,老衲持此旨以待缘,暂时别过了,不过,有一言奉告,小施主的行踪,宜极端隐密,以免为狐鼠所乘!-朱昶深深一揖,道:-敬谢前辈关怀!—— 如此别过了……—— 前辈请!—— 悟灵子-依依地再度注视了朱昶一眼,飘然而去。 朱昶松了一口气,目送-悟灵子-身影自视线中消失,然征望了望地形,立即弹身穿林而去。 出了那片森林,眼前是绵亘不尽的青山峻岭。 他有一种倦鸟归巢的喜悦,在这重峦叠翠深处,便是他的家。 一时兴至,不禁开口吟唱:- 归山深浅去,须尽邱壑美。英学武陵人,暂游桃源里-吟声余韵未歇,眼一花,一条人影拦在身前。 朱昶一惊止步,只见那人影头到脚一身黑,黑布抹额,打了一个英雄结,黑色劲装,黑色风氅,薄底黑布鞋。不由脱口叫了一声:-黑武士!-满腔怨毒,冲胸而起,星目中射出了煞芒,右手不自禁地按上了剑把。 那名-黑武士-阴森森地道:-小子,无人能在"死牌"之下逃生!-朱昶-刷!-地拔出铁剑,咬牙切齿的道:-我杀尽你们这批犬牙!——黑武士-也拔出佩剑,不屑的道:-小子,别说梦话了,现在先交待来路,本武士好覆命?——你不配!—— 很好,你是自决还是要本武士动手?—— 你在狂吠!—— 老子劈碎你……- 剑光如幕,以疾风迅雷之势,罩向朱昶,一出手便知不是弱者。朱昶怨毒已深,咬着嘴,挥铁剑相迎- 呛呛呛!-一阵暴响,剑气横溢,双方各退了一个大步-黑武士-检视剑身,锋缘现出三个缺口,面上狰狞之色更浓,栗喝道:-好小子,原来仗着剑利!-朱昶半话不吭,运剑主攻。 双方展开了一场殊死之斗,场面惊人至极。 转眼过了十招,竟无分轩轾,朱昶暗惊对方不过一名堡中武士,竟有这高的剑术造诣,难怪-黑堡-只手遮天,自己侈言毁灭-黑堡-,确实是痴人说梦。 心念未已,另两名-黑武士-幽灵般出现。 朱昶暗道一声:-糟!-施展出家传独门杀手……- 呀!-的一声惨哼,那名-黑武士-连退三步,砰然跌坐地面,左胸上方裂开了半尺长一道口子,鲜血如泉而涌。 另两名-黑武士-双双暴喝一声,一左一右,仗剑攻上。 朱昶又是一记绝招划了出去- 呀!- 两武士之一,手中剑倒垂,踉跄后退,另一名登时傻了眼。 朱昶恨到极处,略不稍停,铁剑指向那名楞住的-黑武士- 锵!—— 黑武士-连退三步。 朱昶大喝一声:-纳命!-出手又是一绝招- 哇!-惨号破空而起,那名-黑武士-栽了下去,登时气绝。朱昶杀念大炽,回剑挥向那名重伤坐地不起的,又是半声惨响,又一名-黑武士-了帐。 那名受了轻伤的,转身便遁…… 朱昶施展的绝招,最耗真力,他年方弱冠,根基不深,这一连续施展,真力几乎耗竭,以剑拄地,喘息不止,眼看那名-黑武士-脱走,却已无力追杀- 回来!- 一声暴喝,起自身侧,朱昶转头一望,惊魂出了窍,一名黑袍老者,率四名-黑武士-,不知何时到了现场,那老者雷公嘴、凸眼、塌鼻,一脸阴刁气,看装束,他是-黑武士-中的头目之流。 那名业已奔出十来丈的-黑武士-,闻声住势,回身走回,显得十分畏缩。 雷公嘴老者扫了朱昶一眼,嘴角浮起一丝狞笑。 朱昶暗地着急,自己连施绝招,耗了真力,一时岂能复原,更遑论对付这五名新来高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就是其中之一,也可能无法周旋三招。 逃离的-黑武士-,回到现场,一脸死灰之色,抱剑向雷公嘴施了一礼,道:-见过王头目!——免!—— 这点子功力出乎卑属等意料……—— 住口,怯敌而逃,可知犯了堡规第几条?——卑属知罪,尚望头目……—— 说,第几条?- 那名-黑武士-单膝一曲,半跪在地,语不成声的道:-第……第五条!-雷公嘴冷酷的道:-第五条怎么说?—— 黑武士-额上汗珠滚而落,垂下头去,颤声道:-请头目……——要我包庇你吗?—— 不敢!—— 那你念出条文?—— 怯敌……而逃者……死!—— 很好,你看着办吧?—— 头目……- 雷公嘴向近身的一名-黑武士-一偏头,那名-黑武士-飘身上步,举剑向跪地的同伴后心刺去……- 哇!-那名犯规者伏地而亡。 执法的-黑武士-就同伴身上拭了拭剑上血渍,退回原位,像没事人一般。 朱昶看得头皮发炸,他两次见识了-黑堡-的残酷作风,的确是毫无人性,对自己人尚且如此,对外人就不用提了。 雷公嘴一挥手,道:-此地没事了,你们带死者先回头!——是!- 四名-黑武士-齐齐应了一声,由其中三人挟起三具尸体疾奔而离。 朱昶大感意外,雷公嘴遣走手下,说:-没事了!-是什么意思? 雷公嘴这才向朱昶一抱拳,道:-朱少侠,幸会!-朱昶一怔,他怎知道自己姓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是好。 雷公嘴哈哈一笑,又道:-区区王中巨,忝为"黑武士"头目,令尊令堂好?-朱昶心生戒意,心念一转,道:-在下不姓朱!-王中巨再次打了一个哈哈道:-少侠何以不敢承认?-朱昶心头一紧,道:-阁下此言何所根据?——少侠连诛三名"黑武士",所施展的不是"一剑追魂"吗?-朱昶闻言色变,强自镇定道:-天下武学百变不离其完,容或有相似之处……-王中巨意味深长的一笑道:-朱少侠,"一剑追魂"乃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剑圣朱鸣嵩"所独创,剑圣从未收徒,是以区区能断定少侠的身份!——阁下也许错了?—— 那岂非笑话,"神眼王中巨"会走了眼!-朱昶自觉功力已恢复了些,如能再拖些时间,就可以背城借一,好在对方业已遣走了手下,当下故作轻松的一笑道:-阁下当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少侠神韵与剑圣十分相似,这又何说?—— 在下倒是头一次听说—— 朱少侠……—— 阁下认定在下姓朱?—— 这不会错的,区区生平最仰慕的便是剑圣,只恨人微名贱,无缘拜见,幸逢少侠,能为引介吗?-朱昶深知父亲为了避仇而三易居所,岂会被一个陌生人几句话说动,一摇头道:-阁下误会了,在下该如何解释呢?——神眼王中巨-表现得颇有耐心,锲而不舍的道:-少侠是以区区身在"黑堡"而不屑吗?——阁下完全误会了,在下并非"剑圣"之子!——那少侠的来路是什么?—— 这一点恕未便奉告!—— 神眼王中巨-脸色陡地一沉,阴森森的道:-姓朱的,王某人并非可欺之辈!-朱昶暗笑对方终于不耐而露出了本来面目,一试功力,业已恢复了九成,当下豪气复生,冷冷的道:-阁下在自说自话!——神眼王中巨-狰狞面目全现,阴恻恻的道:-小子,你真是不识抬举!-朱昶反唇相讥道:-抬举也轮不到阁下!—— 小子,你最先不自量力,包庇本堡追捕的绛衣女子,而后抗拒"死牌",现在又毁了三名武士,你知道你将如何死法?-朱昶星目一瞪,道:-阁下认为该如何死法?——寸磔寸剐,然后骨肉拿去喂狗!—— 放屁!—— 你就睁着眼看!—— 呛!-的一声,-神眼王中巨-佩剑出鞘。 杀机再度弥漫在这无人的荒野。 朱昶运集全身功力于剑身,希望背城借一,以绝招一举克敌- 神眼王中巨-凸出的双目,射出栗人寒芒,手中剑徐徐上扬,从他那神态架式,显然把朱昶当成劲敌,丝毫也不敢托大。 朱昶有自知之明,如果不能一举克敌,后果便难料了,是以更加凝重。 气氛在刹那间紧张到了极限- 呀!- 两声暴喝同时传出,几乎不差先后。 剑刃交击,其声刺耳,剑气四溢,有裂空声。 人影霍然而分,朱昶连退二步,自觉逆气上窜,呼吸不匀-神眼王中巨-左肩头挂上了彩,鲜血长流,但可看出是皮肉之伤。 朱昶大是骇然,这破釜沉舟的一击,竟然只使对方轻伤。 王中巨狞笑一声,道:-小子,果然有一手,可惜火候太差,这一剑如是"剑圣朱鸣嵩"使出,老夫再多几条命也报销了。 这是实话,朱昶虽是家学渊源,但年纪小,功力不足,再奇奥的招式也得打折扣。 朱昶暗自着急,自觉内力又已消耗过半,但表面上他力持镇定,不使对方看出自己的弱点。 王中巨连欺数步,到了原先出手的距离,大喝一声,采取主攻。 朱昶咬紧牙关,勉聚残存真力,仍是那招-一剑追魂-,以攻为守- 嗯!- 闷哼声中,朱昶连打了几个踉跄,铁剑几乎脱手- 神眼王中巨-怪笑一声道:-小子,原来也不过如此!——刷!-又是一剑攻出。 朱昶业已无力封挡,一挪步,向侧方横闪八尺,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神眼王中巨-一剑落空,如影附形而上,剑化花雨,疾洒而落- 呀!- 惨哼声中,朱昶连中三剑,一在肩胛,余两剑在左右胸,一袭白衫,登时开满了猩红的花朵- 神眼王中巨-上步出剑,抵上朱昶心窝,得意万状地桀桀怪笑道:-小子,这回有你瞧的了!-朱昶凄厉地吼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下手吧!——可没这么便当!—— 你待怎地?—— 在不知你身份之前,当然杀却了事,现在既知你乃"剑圣朱鸣嵩"之子,情形可就两样了!——想怎么样?—— 朱鸣嵩躲了七八年,这回他非出面不可了!-朱昶大叫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神眼王中巨-暴喝道:-小子,上路吧?-朱昶嘶声道:-办不到!—— 这可由不得你了?—— 要杀便下手……—— 现在不会杀你了,敝堡主定欣喜你小子大驾光临-朱昶心念电转,莫非父亲所避的仇家,便是-黑堡主人-?- 你们堡主是谁?—— 这岂是你配问的—— 如果在下不死,有朝一日必报此仇!—— 嘿嘿!小子,你在做清秋大梦- 随手一弹指,隔空点向朱昶的-软麻穴-,朱昶应指而倒- 神眼王中巨-归剑入鞘,阴声道:-小子,我们好上路了!-说着,伸手俯身,朝躺在地上的朱昶抓去。 朱昶耳能听,目能视,就是身不能动弹,眼睁睁望着王中巨出手抓来,却无从反抗,内心那份怨毒痛苦,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蓦在此刻── 远远传来一阵马儿的悲嘶声- 神眼王中巨-转身侧耳倾听了片刻,怒哼了一声道:-什么不长眼的东西,竟敢伤害老夫的坐骑!-话声中,弹身朝马嘶方向电奔而去。 就在王中巨离开之后,朱昶鼻内嗅到一股如兰似麝的幽香,然后身形被托起,飙风般朝不远的林中投去。 他全身酸软如棉,不能动弹,知道救自己的是一个女子,但无法看到对方面目。 奔了一程,离现场已在数里之外,眼前一片幽森,显然是在不见天日的密林中。 身躯被放落林中软软的积叶之上,一个娇嫩悦耳的声音道:-小蕙,解开他的穴道!-近在身侧的一个声音道:-小姐,婢子不知您为何要这样做?-那娇嫩的声音道:-我也不知道—— 万一此事泄露……—— 此事只你知我知,谁去泄露?—— 可是……—— 别饶舌了,解开他的穴道!—— 是!- 一缕指风上身,朱昶但觉全身一轻,立即翻身而起,只见身前一个面容姣好的青衣少女,年约十五六岁,正微笑望着自己,朱昶赶忙一揖,红着脸道:-多谢姑娘援手!-青衣少女掩口一笑,道:-我叫小蕙,别谢我,该谢我家小姐!-说着,用手朝旁边一指。 朱昶顺着小蕙的手指,转身一看,不由一呆,三丈之外,一个美如天仙的宫妆少女,婷婷玉立,粉腮上挂着一抹令人沉醉的微笑,她的美,较之绛衣女子郝宫花不遑稍让,只是气质上略有分别,郝宫花看似温婉妩媚,十足的女性化,而眼前这少女却是妩媚之中带着刚健,有一种侠女的本色流露。 那少女似乎也娇躯一震,一双海样深的美目,直盯在朱昶面上,粉腮上的微笑慢慢收敛,代之的是两片红霞。 那情态,的确使人意乱情迷,绮念横生。 双方都没有开口。 气氛在微妙之中夹着尴尬。 朱昶猛省自己失态,讪讪地长揖到地,道:-在下就此谢过姑娘!-宫妆少女粉腮一正,道:-这倒不必,相公上姓?——在下姓朱名昶!—— 朱相公是那位高人门下?—— 这……请姑娘原谅……—— 既有不便,不说也罢!—— 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奇英!—— 奇英?-显然这是芳名而不带姓- 嗯!—— 那在下对姑娘该如何称呼?—— 叫我名字好了!—— 那岂不冒渎……—— 别酸溜溜的什么冒渎不冒渎—— 在下就称奇姑娘如何?—— 很好!- 她不道姓,显然有隐衷,朱昶自不便追问,连带对方的来历也不好意思问了,因为自己先就隐秘了身世- 奇姑娘何以会来到这荒山之内,救援……——算是巧合吧!- 朱昶知道自己是由青衣婢女小蕙出手救至此地的,一个看上去纤弱的女子,托住一个大男人飞驰数里,行若无事,这份能耐,已极惊人,由婢观主,这自称-奇英-的宫妆少女,功力岂非更加难量,不由慨叹自己以往一得而自足,实在有如井蛙。 婢子小蕙开口道:-小姐,我们及早离此为上?-宫妆少女螓首微点,妙目流波,仍停在朱昶面上,道:-朱相公曾为了一名绛衣女子,与黑堡结仇?-朱昶暗惊对方竟也知道这过节,当下一颔首,愤然道:-是的!——此后朱相公在江湖行走,可就困难重重了?——是的,在下打算暂不走动!—— 我有件东西赠与相公……- 小蕙开口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朱昶心中一动道:-奇姑娘有东西赠予在下?——嗯!一件小玩意,聊作此次相识的纪念吧!-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荷包,打开来,两指拑出一物,赫然是一块小小的墨绿玉佩。 朱昶心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红着脸道:-在下蒙姑娘援手,怎敢又受姑娘厚赠……-奇英粉腮微微一红,但落落大方的道:-不值什么,一点纪念而已!-一个少女,赠贴身之物与异性,这代表什么,朱昶是明白的,一时之间,不知是收了好,还是拒绝好? 小蕙忍不住唤了一声:-小姐……- 奇英扬手制止了她以下的话,接着向朱昶道:-这是一块祖传玉佩,如有急难,相公出示此物,当有妙用!-朱昶为之心头一震,这少女究竟是什么来路,一块玉佩竟有这大魔力?- 奇姑娘,在下怎敢收受……—— 如有人问起,只说是我所赠,别的不必提!-说着,盈盈举步,上前递与朱昶。 朱昶无奈,只好伸手接了过来。 奇英展颜一笑,道:-朱相公,这个朋友我们算交上了!-朱昶心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最难消受美人恩,这际遇多么神奇,若非她主婢不速而至,施以援手,此刻已做了-黑堡-阶下之囚,后果实难预料。 但她的来路与动机,实在使人煞费心思量- 朱相公,我们再见了!- 朱昶抱拳道:-姑娘请便,此情终必报偿!-奇英樱唇一撇,道:-我不喜欢听什么报恩偿德的话!-小儿女娇嗔之情,益增她的妩媚,朱昶只觉呼吸为之一窒,期期艾艾的道:-这……并非俗套,在下是……出于至诚!-奇英爽朗地一笑,道:-好,我心领了,再见!-素手一挥,裙裾飘飘,与小蕙翩然穿林而去。 朱昶惚惚如有所失,久久才回过神来,这时,他才感到身上的剑伤隐隐作痛,一袭白色儒衫,血渍斑剥,好在这是山区,否则便无法见人了。 他深深地想: 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何以会在这荒野出现? 她救自己脱离-黑堡-爪牙之手,是偶然吗?还是…… 愈想,愈觉思绪如麻,实在是剪不断,理还乱! 以马声引走王中巨,这一着真是妙极,如果-神眼王中巨-知道自己堂堂-黑武士-头目,栽在两个少女手下,怕不气死才怪。 他细细把玩那块小巧的墨绿玉佩,觉得温香犹在,心湖里不由起了一阵涟漪。他想到这次江南之行,所遇佳丽无数,并未留情,却不道归途中连遇二美…… 林中的光线更加黯淡了,显示业已到日薄西山的时分。 他又想起了家。 于是,抖擞精神,穿林而出,漏夜朝山中奔去。 他走的并不是路,连马道都没有,翻山越涧,朝一个熟悉的方向疾驰。 他丝毫也不感到疲累,只有一颗切切思归的心。此刻,他甚至连绛衣女子郝宫花与宫妆少女奇英这两个绝代美人,也暂时淡忘了。 想到自己这副狼狈相,见了父母如何解说呢?弟妹看了,怕不当趣事谈上三年。 正行之间,忽见对峰有数条黑影,疾幌而逝,夜色深浓,根本看不真切是人是兽。 他的心头登时打上了一个结,直觉地感到有些不妙。 如果是兽,不似那等驰法,如果是人,这荒山绝域,根本数年不见人迹,现在时当夜半,人从何来呢? 是-黑堡-的人在搜索自己吗? 他加速脚程疾赶。 拂晓时分,来到一道绝谷之前,他停下了身形,对过,是密集的原始森林,黑压压一望无垠,此时,晓雾未收,迷离中恍若进入洪荒幻境。 他歇了片刻── 突地引吭高歌:-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苏侵阶。一行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静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这是南唐亡国之君李后主的一首浪淘沙。 他父亲-剑圣朱鸣嵩-,避仇隐居,意志消沉,心怀惨痛,平时常吟这一阙-浪淘沙-以自拟,朱昶此刻吟唱的目的,是告诉家人,游子已归家了。 吟声歇了甚久,对峰不见任何动静。 这绝谷设有一条绳索藉以飞渡,但必须由对岸曳起,朱昶就是等待由飞索渡谷,如果不由这捷径,必须绕道十里之外,穿越一片原始森林,方可到家。 他再次运足功力,吟唱了一遍。 依然寂静如死,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忽地忆起昨晚在途中所见可疑黑影,顿时心烦意乱,一颗心不由卜卜乱跳起来。 他折转身便朝侧方绕去,旭日高升,他来到一户山居人家,这里是他出入山时,寄顿马匹的地方,其实,这人家便是老仆夫妇及一个独生女相伴主人归隐之所,由此到家,还有七八里常人无法越过的艰险地带- 陆叔!- 他高叫了一声,照往常,首先出迎的必是两条大猎犬,然而今日气氛有些异样,一丝声息也没有。 他不禁呆住了,这是什么回事,莫不成真的发生了意外? 他猛一弹身,如疾箭般射向那椽隐在林中的木屋。 木门半掩,被风吹得-咯吱!-作响,两条猛壮的猎犬,倒毙门前血泊中。 事实已说明此地遭了意外,他头皮发了炸,呼吸有些窒碍,冷汗直冒。 一脱踏入木门,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目光扫处……- 呀!- 他栗声惊呼,眼前冒出了金花,刹那间,似乎天转地旋。 室内,两具残缺的尸体,浸在业已凝固的紫黑色血滩中,死者面目依稀可辨,赫然正是老仆陆叔夫妇。 是什么人下的手? 朱昶全身冰凉,从头直麻到脚心,老仆忠主一生,落得如此下场。 陆叔的独生女儿小香呢? 朱昶摇幌着走向东面暗间,没有人影,再蹙向西边,探头一望- 呀!- 又是一声惊呼,他闭着眼,倚在门框上,全身似乎要瘫痪了。 惨! 惨! 惨无人道!天下,已找不到比这更惨的遭遇了。 床上,仰面躺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少女,不,是一具裸尸,面目可怖,是恐惧与痛苦的揉合,那面目,令人一见终生难忘。 不知过了多久,朱昶才回过魂来,两串泪水,直挂腮边。 他咬紧牙关,走到床前,苦涩地哀呼了一声:-小香姐姐!-他不忍多看一眼,急抓一条棉被,覆在尸身上。她是被强暴而死- 杀!杀!杀!- 他用手绞扭着自己的头发,口里歇斯底里的狂呼着,目眦尽裂,眼角淌出了血水。 他此刻只有一个意念,杀人!流血!把凶手撕成碎片,喝凶手的血,食凶手的肉,恨,凝结在心头,像是变成了有形之物,压迫得他更发狂。 此女何辜?此女何辜! 两腿一软,他瘫坐在床前地上。 他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然而一切是那么真实,这不是梦…… 他强振作精神,在明间厅地用剑掘了一个坑,把陆叔夫妻女儿合埋一处,然后下跪哀声默祝道:-陆叔、陆婶、小香姐姐,我朱昶有生之日,誓报此仇,英灵其鉴!-祝毕起身,一颗残破的心,已飞越家门,父母弟妹,他们安全吗? 他弹身离了这凄惨的木屋,朝毗连的森林奔去。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去法,一路踉跄,衣衫被藤棘撕成了破布条,肌肤创痕累累。 日正当中,柴扉木屋在望- 爸、妈,昶儿回家了!- 没有反应。 他急切地越扉而入,到了虚掩的屋门前,两脚似有千钧之重,提不起来,不得不停下来喘息。 他不敢想像将要呈现在眼帘的将是什么?他只暗暗默祷,希望这是一间空屋,照过去的例子,居处一旦被人发觉,父亲立刻迁移,他希望这次也不例外,他相信父亲的功力,自保是有余的,一代-剑圣-,岂同凡响。 他自宽自解了一阵,却敌不过现实的恐惧,依然冷汗直流。 他胆怯得不敢踏入这日夜萦思的门槛。 事实很显明,若非是空屋,便是不堪想像。 义仆陆叔一家三口的惨象,再浮脑海,他真正感觉到自己的软弱,孤立无助,他不相信鬼神命运,而此刻,他多么希望有神灵相助。 阳光,从林空照向门庭,然而他看来是一片灰蒙蒙。 如何去接受这现实? 这虚掩着的门后面,是一幅什么景象? 他伸手想去推门,又颤栗地缩了回来。 日色已把他的身影,移动了方向,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了,他如石像般僵立着,灵魂似已在躯壳之外游离。 一声枭啼,划空而过,凄厉刺耳,朱昶连打了几个冷颤,汗毛根根直竖,本来在深山之内,这本习以为常,但此刻听在耳中,感受完全两样。 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既成的事实也无法逃避! 他终于想透了这一点,猛一咬牙,推门而入,一颗心吊到了口边。 屋内,所有的摆设井然有序,似乎没有动过,也不见有什么破坏或打斗的痕迹,他深长地喘了一口气,虚弱地扶住桌角,努力镇定狂乱的情绪,频频擦拭额上的汗珠。 呆了片刻,他才逐屋搜寻,一切是那么安祥、平静,差的是不见人影。 提到口边的心,一半回到腔子里。 这是什么回事呢? 如果举家迁离,至少该带细软,照以前的例子,旧屋该付之一炬的。 他折回内室,再次搜索,希望能寻出些蛛丝马迹。目光触及壁上父亲悬剑的地方,不由陡然一震,那柄父亲赖以成名的-圣剑-不见了。 他茫然无主地坐在椅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突地── 他想到了绝谷边那紧急避难的秘窟,极可能,一家人全在那边,于是,他迫不及待的起身离屋,越过一片遮天蔽日的莽林,绝谷在望,他急急地奔了过去,谷边,是一片亩大的岩石地,仅是岩隙里长了些野草- 血!- 他惊叫一声,楞住了。 这一发现,使他的心又悬了起来,全身流过一阵颤栗。 再运审视,一滩滩、一洼洼,血渍遍地都是,他朝血迹最多的地方走去。 事实证明,此地业已发生事故,搏斗的现场在这里,只是吉凶未卜。 两根断指,凝在血渍中。 朱昶登时血行加速,头脑发晕,他俯身检起那两根断指,只见切口平齐,是被利器所削,从指节来看,不是食中二指,便是中指与无名指,这断指皮肤粗糙,显然是属来人方面的。 一抬头,不远处现出一只断臂,是齐肩被削落的。 朱昶咬紧牙根,抛了断指,过去审视,单只衣袖,便已证明断臂也是属于来人。 这场搏斗,定然十分惨烈。 来者是何方人物,是仇家,抑是…… 是-黑堡-人物吗? 除了-黑堡-,他想不出当今江湖中,有这大的恶势力,与父亲作对。但这仇是如何结的呢?父亲作以要逃避?这一点父亲从未提过,无从忖测。 从-神眼王中巨-的言语,以及态度各方面判断,-黑堡-似乎在积极追索父亲的下落,这证明-黑堡-极可能是仇家。 血渍似已洒遍了这片岩石地,触目俱是刺目的斑痕。 紧靠谷边一丛石笋之后,隐约露出一片衣角。 朱昶心头无端端地一阵狂跳。 如果能有仇人遗尸,定可据以查出仇家是谁。 他一个箭步窜了过去- 呀!- 他狂叫一声,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这一刻,天地变色,魂魄离窍,脑海顿时成了空白,什么意念都不存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转,失神地坐起身来,双目发直,望着眼前的大小四具尸体,不哭也不流泪。 极度的悲哀,哭不能消减,泪水不能冲刷…… 父亲、母亲、弟弟、妹妹,悉被杀害。父亲手中尚握着半截-圣剑-,全身尽是创痕,完全成了血人,弟弟妹妹四肢不全,母亲全身赤裸,手足被缚在四根木桩上,是被奸杀的,与陆叔的女儿小香同样遭遇。 世间还有比这更惨酷的事吗? 朱昶完全麻木了,他的灵魂,像是被活生生的剥离躯壳,一颗心,被惨酷的现实撕成了碎片。 他不知道自己仍否活着?仍否属于这个世界? 他突地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那笑声、如狼嗥、如枭啼,根本不似发自一个人的口,任何人听了,都会毛发倒竖。 空谷回声,令人不忍卒听。 不知何时,笑声止歇了,空气回复了死般的沉寂。 朱昶两眼目眦尽裂,血水顺腮而下,脸孔是僵硬的,什么表情也没有。 他摇摇不稳地站起身来,抽出铁剑,倒转剑尖,扎向心窝…… 当剑尖刺入皮肉的刹那,疼痛使他猝然清醒,大叫一声:-我不能死!-手中剑随之放落…… 蓦在此刻──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谁说你不能死,你小子非死不可,哈哈哈哈……-朱昶陡然转身,只见距自己不满三丈之处,不知何时,站了三个怪人,一样的高大奇伟,居中一人,额上长了一个三寸余长的肉瘤,左边一个面白如僵尸,右边的更是狞恶,一脸落腮胡,鹰钩鼻,掀唇露齿,双目深陷,泛着熠熠青光。 白面怪人冷阴阴的道:-不算白等,总算等到了这小兔子,斩草必须除根!-鹰钩鼻的马上接腔道:-斩草不除根!来春必另发!-居中额长肉瘤的桀桀一声怪笑道:-这一着倒被老大料中了,赶快办完事上路……-朱昶的血行似乎一下子凝固了,目眦裂缝再度渗出血水,无比的恨毒,使他几乎发狂,身形一欺,手中铁剑挟毕生劲力挥了出去。 剑出人杳,三个怪人,换了三个方位,快得肉眼难辨,似乎三人原本就站在三个不同的方位没有动过- 桀桀桀桀……—— 呱呱呱呱……—— 哈哈哈哈……- 三种不同但却同样刺耳的笑声,震得朱昶耳膜欲裂。但此刻他已不计功力高低,生死利害,一心只要流对方之血- 报上来路?-朱昶狂吼出声。 居中那长肉瘤的怪声道:-你还不配问老夫等的来路!——黑堡的走狗?—— 去你娘的!- 面无血色的怪人怒吼了一声,扬掌便劈,其余两人几乎不差先后的相应出手,三道撼山栗岳的劲气,匝地卷向朱昶。 朱昶连回手的余地都没有,一个身形被平空卷起,向绝谷坠去,铁剑脱手掉落- 便宜他了,哈哈哈哈……—— 桀桀桀桀……—— 呱呱呱呱……- 三个怪人,疾奔而离。 谷边回复了先前的死寂。 朱昶武功根基相当不俗,当被震飞的刹那,他意识到这一坠入谷底,势非粉身碎骨不可,立即提气轻身,猛力一折,旋向谷壁,怎奈这三个怪人的功夫太强,劲风把他卷离谷边太远,而谷壁平滑如镜,毫无借力攀附之处,当身形旋回,勉强可触及谷壁,却无物可借,一碰之下,身形加速下坠,如殒星疾落- 一切就此结束了!- 这是他最后一念,随之,他被死亡的恐怖紧紧攫住。 身躯剧烈地一震,他失去了知觉。 ※※※ 谷顶岩石地上,一条红色人影在徘徊,流连,时而发出一声幽凄的叹息。猩红色的披风,被山风扬起,露出了窈窕的身段。 她是谁? 岩地边缘靠林处,堆起了一座新冢墓,碑上刻的是: 故剑圣朱鸣嵩夫妇子女之合冢 红娘子敬立 她,是江湖中的女煞星-红娘子-吗? 她为什么会在此地出现? 她为什么要为-剑圣-树墓立碑? 暮色苍茫,红色人影仍痴痴地站在岩地之上,口里喃喃道:-他并非夭折之相,然而……-夜幕掩盖了大地,山峦成了幢幢巨影。 红色人影不知何时消失。 ※※※ 一阵炙热之感,朱昶悠悠回魂,睁眼一看,自己躺在一个石洞之中,身旁是一堆熊熊的柴火,洞顶被烟薰得黑里透亮,许久,许久,他才回复了些神智。 他梦呓般的道:-我没有死吗?- 一个苍劲的声音道:-你活定了!- 朱昶吃惊地抬头,想挣起身来……- 别动!-苍劲的声音立刻制止- 哎哟!-朱昶甫一转动,便觉疼痛难忍,不禁哼出了声,倒了回去。目光却向视线所及的角度扫瞄,想发现说话的人,但却一无所见,想来这发话的人必在自己背面的角落,由于洞内回声,所以一时难以判断对方的位置。 飞坠绝谷,自份必然粉身碎骨,却奇迹似的没有死,谁能置信? 生命有时很脆弱,但有时却意外地坚勒- 是老前辈救了晚辈吗?—— 是你命不该绝,正好掉在葛藤之上,减了冲力,再反弹落地,若非如此,就是铁人也得撞碎!-朱昶这时确切地听出人在自己身后,但他不能转侧- 老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娃儿,这只是机缘而已!—— 老前辈如何称呼?—— 这……老夫姓氏早忘,你叫我"谷中人"好了!——哦!……—— 你是怎么回事?- 谷顶上惨绝人寰的一幕,涌上脑海,朱昶呻吟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谷中人-的声音道:-娃儿,你不死已属奇迹,不能动肝火,否则内伤复发,神仙难救了-朱昶血泪交流,很久,很久,才稍抑悲痛- 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朱昶!—— 出身何门?—— 家学,先父叫朱鸣嵩……—— 你……是"剑圣"之子?—— 是的,老前辈认识先严?—— 十数年前有一面之缘,你说先父,莫非……-朱昶闭目抑制了一会狂乱的情绪,才开口道:-先父母与弱弟幼妹,因避仇而隐居谷顶山间……——哦!难怪,老夫曾不止一次,发现谷道上空有人投索飞渡,原来是你一家作了老夫的芳邻,你说下去……——晚辈由外归来,发现家人已悉被惨杀,晚辈也遭伏伺的仇人击落此谷——仇家是什么人物?—— 这点晚辈无从推测!—— 向你下手的人呢?—— 是三个不知名的怪人,功力之高无法想像……——什么形状?—— 其中一个额上长了一颗肉瘤,一个面如僵尸,另一个掀唇露齿,虬须绕颊……——嗯……使的什么兵刃?—— 空手!—— 一共只有三人?—— 不止此数,但现场只留下三人—— 是不是身形奇伟?—— 是的……—— 有些像"十八天魔"……- 朱昶咬牙厉声道:-十八天魔?—— 这只是臆测,很不可能!—— 为什么?—— 十八天魔绝迹江湖已数十年,同时以年纪来算,不可能与你父结仇!-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晚辈誓必报此血仇!—— 娃儿,你别难过,恐怕……- 朱昶预感情况不妙,惶然道:-恐怕怎样?——谷中人-徐缓的道:-朱昶,你必须有勇气接受这无情的安排……-朱昶心头一颤,道:-什么无情的安排?—— 谷中人-似在考虑如何措辞,顿了一顿,才道:-你大难不死……——这点晚辈深深感激老前辈救命鸿恩!—— 你听着,你业已残废了!- 朱昶似遭雷殛的一震,顿时双目发滞,说不出话来。 这是多么惨酷的事,岂止-无情-二字所能形容,残废,太可怕了,一切的一切,将因之而烟消云散,报仇,雪恨的誓愿,也随之破灭了。他狂厉叫道:-造物何妒,鬼神实私,我为什么不死?……-这绝望的呼喊可说字字血泪- 谷中人-叹了一口气道:-老夫已竭尽所能,只能使你不死,无法使你不残……-朱昶目中又滚出了血泪,凄绝的道:-老前辈,晚辈还有理由活下去吗?——为什么不能,你这般轻视生命吗?老夫遭遇比你更惨,一样活了下来——可是晚辈业已成残,活着岂不比死更痛苦……——你功力仍在!—— 晚辈功力仍在?—— 不错!—— 不知残到什么程度?—— 左腿膝盖骨破碎,虽经接合,但比原来短了两寸……-朱昶一听,在绝望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追问道:-仅只如此吗?——还有……—— 还有什么?—— 你失去了俊美的容貌!—— 我……的脸?—— 嗯!脸上留了些疤痕!- 朱昶情不自禁的用手向面部抚去,果然触手堆堆累累,左边自额而下,直到腮边,半边脸全被疤痕盖满,右边颧骨到耳根,疤痕有半掌大,所幸双目不伤。 他惨然笑了笑,道:-容貌美丑,晚辈不在意!——娃儿,很好,必须逆来顺受,忍人之不能忍,方能做人所不能做的事——晚辈此刻尚不能转动……—— 你已昏迷八天八夜了!—— 八昼夜?—— 不错,幸而老夫略通岐黄,才能在八天之内,使你外伤痊愈,生肌脱痂!——老前辈恩同再造……—— 别提这些了,老夫已采集了一服伤药,制成丸子,你服下之后,明天便可起身了,现在话到此为止,其余的话以后再说……——啪!-一包药丸,落在朱昶头边。 朱昶心中十分奇怪,这自称-谷中人-的怪老人,既已救了自己的命,为什么不肯现身相见? 心念之中,先不取药,开口道:-老前辈何不示晚辈以尊颜?——现在先服药,闲话少说!—— 但晚辈总感到……—— 疑忌是吗?—— 不敢,晚辈渴望一睹恩人尊范!—— 老夫要你先服药疗伤!- 朱昶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伸手拿起药包,打开来,一共有龙眼大的十粒,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粒粒往口里送,那种干吞的味道颇不好受- 娃儿,你枕头边有水- 朱昶侧头一看,一只木碗,注满清水,摆在枕旁,忙取来送药。 服药之后不久,一股热浪,自丹田升起,逐渐扩展到四肢百骸,热力愈来愈强,全身似置在火炉之中,汗出如浆,最后,意识模糊,消失…… 身旁的火堆,添了些新柴,烟气呛得人喉头发痒。 朱昶试探着坐起身来,觉得并无不通,朝脆站起身来,这一站,身形打了一个踉跄,几乎跌进火堆里。 这时,他才真正体味到残废的痛苦,左腿不但短了一截,而且屈伸困难,呈僵木的状态,内心的痛苦,莫可言宣。 既成的事实,无法改变,大难不死,已属奇迹,他咬牙忍住,把意念转向另一方面,他急切地想看看救命恩人的真面目。 向外望去,约莫五丈深浅,便是洞口,洞外空雾蒸腾,景物不辨。 转身朝里,内面赫然还有一个洞穴。 他不能冒昧闯入,恭谨地唤了一声:-老前辈!-内洞传出-谷中人-的应声:-你觉得怎么样?——老前辈妙药如神,晚辈已经痊愈了!—— 很好,你有话要说吗?—— 晚辈叩见老前辈!—— 你……一定要见老夫?—— 理当叩见!—— 老夫十多年来,不曾见过第二人……—— 晚辈是诚心叩谢!—— 谷中人-默然了片刻,道:-也好,让你看看老夫的真面目,对你有帮助,进来吧!-朱昶心头一阵忐忑,一跷一跛地走入内洞。 洞内光线十分黯淡,首先入目的,是一桌一椅,用树头组劈而成,颇饶原始风味,桌上堆满了野果,想来便是-谷中人-赖以维生的口粮,靠里是一张树枝藤条结扎的大床,铺了厚厚一层干草。 目光再移……- 呀!- 朱昶忍不住惊呼出声,全身起栗,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他一时无法想像所见的是人还是怪物。 床上靠壁端坐着一个毛茸茸的怪物,须发虬结,一个独目闪闪发光,身上裹了些碎布,根本不成其为衣物,破布之下,露出一对XX,怪人的两腿齐膝而没……:- 谷中人-哈哈一笑道:-娃儿,你虽伤残,却比老夫幸运,是吗?-朱昶猛省自己失态,忙跪了下去,惶然道:-恕晚辈失礼!——起来,椅上坐!- 朱昶再拜而起,在树头所制的椅上落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谷中人-接着道:-你先吃些野草充饥!-这一说,朱昶才感到自己腹肉空空,头晕眼花,也就不客气的抓起来吃,其中一种碗大的果子,吃在嘴里全是浆汁,入口即溶,甜中带点苦涩,生平未曾见过- 老前辈,这是什么?—— 奶果,益气补身,世间难得一见,但这谷底却多的是!——奶果?—— 不错,你昏睡八昼夜,全靠这果汁渡度,也是此物使你极快复原——哦!—— 你见了老夫的真面目有何感想?- 朱昶凝重的道:-老前辈定有奇惨的遭遇?——谷中人-仰首悲壮的一阵狂笑,道:-老夫遭遇之惨,并不输于你?——晚辈可得与闻否?—— 老夫此生已矣,不拟重提了!- 双方各怀心事,缄口不语,朱昶连吃了三个-奶果-,饥火尽去,精神也振作了些,他想到今后的事,有些欲哭无泪- 谷中人-打破了沉默,道:-娃儿,明天一早,你出谷去吧!-朱昶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一方面是基于感恩,另方面是出于同情- 老前辈呢?—— 与草木同朽!—— 晚辈愿奉老前辈终天年!—— 哈哈哈哈,孩子,你存心可感,但老夫对人生已乏味,只是……——只是什么?—— 一件心愿未了,但这心愿事实上也无法了了,只是……只是……唉!吾心已死,只一念未泯,抛不掉这躯壳,奈何!-一粒豆大的泪珠,在老人眼角闪烁。 朱昶诚挚地道:-晚辈可有效劳之处?—— 没有!—— 老前辈何必自苦?—— 命运如斯,不苦又待如何?—— 老前辈方才说一件心愿未了?—— 大限到时,不了自了!—— 请让晚辈尽一点心力?—— 不必了!—— 晚辈是诚心……—— 但老夫不欲挟恩以求—— 老前辈因何有这等想法?—— 老夫生性不喜受人之惠!—— 然则晚辈受老前辈再造之恩,将无地自容了?——孩子,你准备明早上路吧!—— 老前辈是嫌晚辈身有残缺,不能成事吗?——老夫并无此意—— 老前辈若不容晚辈尽一点心,晚辈将终生难安!——孩子,你有此心,便足够了……- 朱昶扑地跪倒,激动的道:-老前辈若不允,晚辈就此不起!——谷中人-眼角的泪珠,终于滴落虬须之中,点了点头,道:-起来!——老前辈答应了?—— 唉!孩子!老夫答应你,但此乃老夫所求你,不能以报恩之心为之,顺其机缘,成败不必计较……——晚辈应命!- 说完,站起身来,坐回椅上。 老人独目连眨,泛出一种极其悲愤之色,久久,才开口道:-老夫求你一件事……-朱昶慨然道:-请吩咐?- 老人内心似十分激动,呼吸有些急促,窒了半晌,才又开口道:-这是老夫的一桩心愿,老夫因此而苟延残喘……——晚辈恭聆!—— 记住,随缘而为,不必勉强- 朱昶内心早已有了决定,无论-谷中人-的心愿是什么,自己非誓死完成不可,当下顺口应道:-晚辈记住了!——你知道老夫何以变成这般模样?—— 请明示!—— 被知交所害……—— 知交?—— 不错,一个表面伪善的极恶之徒!—— 是谁?—— 武林生佛西门望!- 朱昶惊得跳了起来,-武林生佛西门望-可说寰宇知名,在白道中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一生锄恶扶倾,维护正义,受其益者,不计其数,是父亲生前极口推许的人物,而-谷中人-称他为知交,却又被他所害,这就令人费解了- 老前辈说是西门望?—— 你不信?—— 并非不信,只是……—— 被他的名头所感?—— 他的名声实在不恶!—— 所以老夫说他是伪善的恶徒!—— 老前辈与他是知交?—— 不错!—— 那老前辈也必是武林知名之士?—— 这些不谈了,你替我找一个人……—— 找谁?—— 谷中人-声音变得凄厉栗人的道:-花后张芳蕙!——花后……张芳蕙?—— 嗯!—— 传说中的武林第一美人?—— 一点不错!—— 她与老前辈有仇?—— 她是老夫的妻子!- 朱昶栗声道:-那老前辈便是十年前名动江湖的"中原大侠诸葛玉"了?——不错,不愧剑圣之后,见闻还广博!- 朱昶心中激动万分,想不到一代大侠落的如此下场,当下追问道:-老前辈要找张前辈……——谷中人-厉声道:-别叫她前辈,她不配当此称呼!-朱昶一楞神,道:-晚辈完全不解?—— 谷中人-独目射出栗人的怨毒之光,咬牙切齿的道:-听着,十八年前,老夫与西门望同时爱上了一个女子,追逐的结果,那女子垂青老夫,于是老夫结束了浪荡生涯,结婚定居,西门望表现得不错,并不以情敌视老夫,交往如常,那时老夫确实心存歉疚,十分佩服他的人品……-朱昶忍不住插口道:-那女子便是"花后张芳蕙"了?——就是她,成婚的翌年,她生了一女,老夫爱若掌上明珠!……——啊!—— 第三年,小女满两岁的那一年,老夫来此山采药,不料西门望追踪而至,坦白承认他对张芳蕙不能忘情,不但如此,他还承认与张芳蕙发生了不轨行为……——老前辈相信?—— 当然不信,但他提出了证物!—— 证物?—— 不错,是那贱人贴身佩带的一个荷包,他说,张芳蕙嫌老夫不解风情,没有闺房之乐,只顾穷研武术与岐黄之道,这是事实,这一来,老夫不由不信了……——以后呢?—— 西门望说他一时糊涂,做下了这等见不得人的事,要老夫杀了他……——哦!—— 老夫当时深受感动,自叹闱薄不修,情愿从此归隐……——以后呢?—— 岂知西门望人面兽心,乘老夫不备,突下毒手,残了老夫一目,老夫猝遭毒手,不及反击,他的功力原本高过老夫,复用剑削了老夫双足,踢下这绝谷……-朱昶愤慨的道:-他该杀!—— 谷中人-咬牙道:-也是老夫命不该绝,身躯被藤蔓所缠,免了碎骨粉身之厄,谷中尽是奇草灵药,老夫得以苟全一命,这便是老夫的全部故事……——老前辈命晚辈寻那张芳蕙……—— 她是罪魁,你替老夫杀了她!—— 杀她?—— 不必勉强,可以照自己意思去做!—— 晚辈一定办到!—— 还有,寻到小女,代老夫照顾她,她算来已十七岁了……——晚辈会完全办到—— 如此老夫死也瞑目了,真是天意,绝地之中,会来了你,使老夫从不敢奢望的心愿得以付托……——老前辈先离此间,晚辈为老前辈弄妥安身之处,将来令千金也好……——不,老夫不愿见任何人了!—— 连令千金在内?—— 嗯!—— 为什么?—— 老夫大限已迫……- 朱昶惊声道:-老前辈虽然成残,但看来精力充沛……——谷中人-凄苦地一笑道:-心身俱遭戕贼,所赖者唯药物,但药物可救命,不能续命,老夫研习岐黄,对这点是知之甚明的!-朱昶不自觉地感到鼻孔发酸,双目湿润,恻然道:-即算如此,老前辈……——不必多说了,老夫五体不全,同时必欲置那贱人于死地才能瞑目,但不论好歹,她是她所生,父女与母女之情相若,老夫怎能见小女之面?-这才真是话语的重点,所谓大限已迫,只是句托词,朱昶聪颖逾常,自然一想即知,他立刻考虑到目前不能强迫这可怜的老人做不愿做的事,否则必然生变,待寻到他女儿之后,再作计较,当下一转口风道:-令千金何名?——乳名明珠,但随母而从奸夫,名姓必然改了——晚辈如何辨识呢?—— 找到奸大淫妇,定有她的下落!—— 是的!—— 这里有两件东西,你拿着……- 说着,从床头草堆中取出一个褪了色的陈旧荷包,和一个小布包,递与朱昶,接着又道:-这荷包是十五年前,西门望持以要老夫辨认的表记,老夫幸未失落,你找到张芳蕙那贱人时,便交给她,你不必下手……——不必下手?—— 荷包内是一种剧毒之物,触之即死,天下无药可解,这是老夫穷十年之功炼制的,切记,不能打开这荷包!-朱昶全身一颤,骇然道:-内藏剧毒?—— 不错,这等于老夫亲手杀她!—— 另外这布包呢?—— 见到小女之后,交给她,说这是老夫遗命……-朱昶双手接了过来,那旧荷包使他心里发毛- 谷中人-又道:-这布包你不能打开,除了小女,不能落入别人之手!——晚辈谨记了!—— 孩子,老夫对你所求过奢吗?- 朱昶急声道:-老前辈何出此言,晚辈生命是前辈所赐的,这点事……算什么!-他本想说这点事难报大恩万一,但一想不妥,中途改了口- 你到外洞歇息,天快亮了,你好出谷—— 这绝谷有路通到外面?—— 有,是老夫年前采药发现的,顺谷而下,约五里左右,有一个水道,穿山而过,目前正值旱季,水道干渴,可以容人穿越而过——哦!—— 去吧!- 朱昶施礼退出内洞,来到外洞,那堆火只乘下余烬未灭,忙添了些柴火,然后靠壁半卧,思前想后,心事如潮,几令他发狂。 他又想到残杀父母弟妹的仇人,尤其母亲裸体陈尸的惨象,更令他痛不欲生,那股恨,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他那里能定得下心神歇息,仇与恨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地绞扭自己的头发,一把,一把,投在火中,似乎这样才能稍减心中的剧痛,血,沿面颊而下,他一无所觉。 火,完全熄灭,一阵阵寒气,由洞口逼入。 朱昶木然僵靠着石壁,他一直不曾动过。 一团黑影,从洞口扑入。 朱昶悚然惊觉,本能地挥出一掌…… 第三章 天愁地惨皆缘恨 - 别动手!-是-谷中人-的喝声。 朱昶闻声立即收势,再看那黑影,赫然是一只大猿猴,手里抱了一大把野果,正眦牙裂嘴。朝朱昶怒视- 谷中人-业已飘落朱昶身边,一招手,道:-大黑,过来,这是朋友!-那大猿猴似已解人意,摇摇摆摆地人立面前,仔细端详了朱昶几眼,转身入内洞- 谷中人-才又向朱昶道:-这是老夫豢养的黑猿,野性尚未全驯,天生膂力惊人,等闲的武林人近它不得,有一样好处是十八分忠于主-朱昶点了点头- 谷中人-望了洞外几眼,道:-孩子,你该上路了!-朱昶心头涌起一片依依之情,虽然是短短数天的相处,但不啻是至亲长辈,一方面-谷中人-在当年是鼎鼎有名的人物,而且遭遇奇惨,自然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心理,另一方面,他不啻是重生父母,这救命深恩,是难以言报的。 动于中,形于外,朱昶眼中的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谷中人-哈哈一笑,道:-孩子,你走的路还很长,很艰辛,你必须磨练你的意志!-寓意深长,朱昶几乎感动得下泪,直着嗓音道:-谢老前辈训诲!——孩子,老夫年纪仅逾知命,一声前辈足够,老字免了!——是!—— 出谷之后你有何打算?—— 访仇家!—— 以你现在的功力?- 朱昶一颗心顿往下沉,的确,以自己目前的功力,奢谈报仇,简直是笑话,父亲的功力,尚且被害,自己差得太远了,当下垂首无言- 谷中人-一挪身,用手一拍他的肩膀,道:-孩子,不要气馁,事在人为,老夫自忖功力,尚逊于你的父亲,所以无能为力,但有一言奉赠,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你必须访名师,习绝艺,才能报仇,不过……名师难求,一切靠机缘了!-朱昶沉重地颔了颔首,道:-晚辈谨记前辈金玉良言!——以令尊的功力剑术,尚且被仇家所算,可见对方非等闲之辈,你必须谨慎将事,免贻千古之恨……!——是的!—— 老夫与令尊虽无深处,但谊属同道,同时老夫十分心仪他的为人,你一家罹此惨祸,老夫伤残之身,不能伸道义之手。确属莫大憾事……——前辈盛德,晚辈心感莫名—— 令尊生前可曾道及仇家之事?—— 没有!—— 那你查访将很困难?—— 晚辈见其中三人,现场遗留两根断指,一只断臂,凭此线索,不难获仇——嗯!—— 还有……—— 还有什么线索?—— 黑堡中人,在猜出晚辈身世之处,曾穷追先父下落,所以晚辈疑为"黑堡"所为的成份很大……——黑堡!老夫未听过这名称?—— 该堡崛起江湖,可能在前辈遭祸之后……——也许,对方怎样?—— 一手遮天,对武林同道生杀予夺,整个中原武林,均处在淫威之下!——堡主何许人?—— 当今武林恐无一人知道!—— 真的?—— 是的!—— 孩子,你天赋绝佳,是百年罕见的上上之材,可惜遭此劫数,残了一腿,可能影响你武术的进展,但事由天定,你去碰机缘吧!——是!—— 你可以上路了!……- 朱昶强捺住依依别绪,站起身来,下拜道:-晚辈就此叩别,愿不久能再谒前辈尊颜!——好!好!但愿老夫能活到那一天,你……去吧!——前辈珍重!—— 还有……—— 前辈尚有什么指示?—— 两件事交代你,第一,你必须隐秘身世,以防仇家斩草除根。第二,如天从人愿,寻到老夫那明珠爱女,别说出老夫下落,只说……业已归天了……-最后五个字,声音已有些哽咽,独目中泪光闪动。 朱昶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酸楚,低声应道:-晚辈全记下了!-说完,起身,深深看了-谷中人-一眼,一跷一跛,向洞外走去。 雾气迷蒙,极目力看不出五丈之外,朱昶沿谷底而下,他试展轻身之术,由于一腿新残,无法适应,踬踬颠颠,比常人快不了多少,只及平时功力的两成,内心的悲愤,达于极点。 费了极大的劲,才走完怪石嶙峋的谷道,到了-谷中人-所说的水口,果然,绝壁底部,一个径丈的大洞穴,被水冲刷得平滑如镜,洞内水流仅有一尺深浅,-谷中人-所说不错,如非枯水时季,是无法利用作出入口的。 他看了看形势,毅然向穴口爬去,凹处积水,汇成了清澈的小潭,雾气渐薄,视力开朗了些。 蓦地── 他惊呼一声,呆在潭边,不能出声。 潭水中,映出一个狰狞可怖的影子,披头散发,满面恶疤,衣衫破碎,血渍斑斑,任何人见到这形貌,都将惊魂出窍。 他定了定心神,抬头四顾,却不见任何人影,但潭中的怪影依旧。 他陡然醒悟,双腿发软,坐了下去,狂呼道:-这就是我!这就是朱昶!-狂叫之后,是歇斯底里的狂笑,笑声凄厉,血泪俱下。 他第一次看到自己劫后的真面目,远超出他的想像。 这模样能见人吗? 于是,胸中的恨开始升华,竟塞了整个脑海,包围了全身,此刻,除了恨,世上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了。 恨,把他业已破碎的心撕得更碎,他似已看到一颗心成了血肉-糊。 恨,把他的灵魂,再一次活生生的地撕离躯壳。 恨,像熊熊的烈火,在恣意焚烧。 恨,使他刹那间性格全变。 他只觉天在变,地在变,一切都在变,自己也在变。 地惨天愁,鬼怒神号。 他挣起身来,口里像野兽般的狂叫着,跌跌扑扑,向穿越绝壁的水道奔去,十丈之后,伸手不见五指,他狂奔如故,踬而又起。 全身被撞擦得血水淋漓,可说遍体鳞伤,但他已毫无感觉,只发狂的乱奔。 眼前一亮,到了另一个谷道,他精疲力竭地倒在水中,喘息如牛。 脑海里仍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意念。 暖暖的阳光,遍洒谷中。 白云悠悠,从谷顶天空飘过,似给这身心俱受戕丧的孤雏一种抚慰。 水,洗去了身上的血迹,但也加深了创口的痛楚,痛楚,使他的神志逐渐苏醒,他爬离了水洼,阳光使他的精神慢慢回复…… 血的遭遇,又一幕一幕映现脑海── 陆叔、陆叔的独生女儿小香、陆婶、父亲、母亲、弟妹……他们,都在仇人的血腥手下残酷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不能让骨肉至亲曝尸荒山! 这意念,强烈地摧逼着他。他必须要为父母弟妹收尸,于是,他振起精神,攀登谷顶,认明了方向,朝后岸奔去,一个时辰之后,他来到义仆陆叔的旧居。 林边茅屋,显著无比的凄凉,他不自禁地喃喃道:-死者已矣!生者何堪?-他蹒跚地走进小屋,在陆叔一家三口尸骨处默悼了一会,然后穿林迳赴故居。 景物如旧,人事全非,这变化何等之大啊! 触景生情,他又一次挥洒血泪。 他不入屋,直接奔向父母遇害的岩石地- 墓!是谁埋葬的?- 他惊骇地叫了一声,扑奔那座新冢,一看,更加惊怪莫置,墓碑上刻有父亲的名讳,而后面的落款却是三个令人悚栗的字眼-红娘子- 红娘子-怎会到了此地? 这杀人不眨眼的女魔为什么要替自己家人收尸立墓? 朱昶迷惘已极,想不透其中蹊跷。 他想起归途中,黑森林闯-红娘子-标志,他声言要杀自己,后来又改变了主意,莫非她是追踪自己至此? 那此地所发生的事她已目睹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伏跪坟前,一恸而绝,醒来,业已日薄西山,瞑气四合。 他就如此伏在墓前过了一夜。 又是一天的开始,朱昶痛定思痛,以额触碑,喃喃祝祷道:-父亲、娘、弟弟、妹妹,我誓必百倍收讨这笔血帐,从现在起,我不再流泪-说毕起身,不远处半截连柄断剑映入眼帘,他认出那是父亲的成名兵刃-圣剑-,于是他过去拣了起来,连柄仅及尺半,他撕下一幅衣襟。包扎了断剑,藏在腰间,他自己所使的铁剑,业已在被三个怪人震飞时脱手失落,剑鞘原本挂在身上,也于坠谷时失去了。 藏好父亲遗物──断剑,在墓前拜了三拜,作最后的凭吊,然后毅然起身,奔回旧居,脱下破碎的血衫,寻了一套从前改装用的粗布短衫裤换上,取一项毡笠戴了,这一来,他已彻底改变了形相,临镜自揽,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他不再哀伤,自怜,一切都变作了-恨。 他曾在父母墓前誓言,从此不再流泪了。 收拾了些金珠,掖在腰间,关了门户,起身出山- 谷中人-藏有剧毒的荷包,给了他很大的启示,要报仇,凭力事实上不可能,只有凭智慧,不择任何手段,只求达到目的。 所谓访名师,习绝艺,根本可遇而不可求,谁是名师?何谓绝艺?何处去访?如果仇家真是-黑堡主人-当今武林谁的功力能超过他?如果有功力盖过-黑堡主人-的高人,又怎会容忍-黑堡-荼毒武林? 而练武非一朝一夕之功,此仇何日得报? 他想透了这一点,心头觉得泰然了些,他决定,出山之后,首先要查的是三个怪人的下落,其次是-黑堡。 行尽山区,到了第一个镇甸,他有些胆怯,他奇丑的容貌实在难以见人,而且惊世骇俗是意料中事,但他又不能永不见人,否则如何报仇。 他咬紧牙根,硬起头皮,一跷一跛地朝镇中走去- 呀!- 惊叫声中,一个妇人掩面疾过,像是突然见到了鬼怪,朱昶木然止步,这是他入江湖第一个反应,也是第一个见到他奇丑面目的陌生人。 内心的痛苦,是难以言喻的。 恨,又加深了一层。 许久,他重鼓勇气,向镇内走去。 一路之上,惊叫之声不绝,有的走避,有的上来多看两眼,顽童跟在后面扔石子,他真想杀人,然而,这些都是无知的市井平民,总不成杀尽所有的人,于是,他只有忍耐一途。 他进入镇头第一家酒店。 一脚跨入,小二迎了上来,翻着一双牛眼,怪声怪气的道:-喂!站住你…… 干什么的?- 朱昶心火直冒,但他咬牙忍住了,冷冷的道:-你们开门是干什么的?-小二打了一个噎,道:-做生意卖酒食的!——那不就结了!—— 你光顾别家吧!—— 什么意思?—— 怕这里的客人见到你倒胃口!- 朱昶杀机直冲顶门,双目射出栗人厉芒,直瞪着那小二。 小二被朱昶那似刀锋般的眼芒,迫得连连后退。 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似是掌柜,几个大步,走上前来打量了朱昶几眼,皱着眉头,道:-你是山里人?-朱昶那身装束,十折不扣是个乡村小子- 你别管我是山里人,山外人,吃喝付帐,难道还不成?——你别家走走,怎样?—— 不行,我今天在这里吃定了!- 中年人一瞪眼,吆喝道:-小残废,这里不许你撒野!-这一来,店里的客人全被惊动了,全涌到门口看究竟,一见朱昶的容貌,齐齐变颜变色,似憎恶,又似怜悯。 朱昶咬牙道:-你叫我小残废?- 中年男子怒声道:-难道错了,莫不成你是个美男子?-这一说,引起了哄堂大笑。 朱昶本是满腔恨毒,这一戳正中他的痛处,岂能忍受得下,登时双目尽赤,寒声道:-你是此店掌柜的?——不错!—— 你不打算作买卖了?—— 就是不做你这笔生意!- 这时,店外也围上了一群看热闹的闲人,七嘴八舌,嚷成一片,话题当然是朱昶的容貌。 朱昶牙痒痒的道:-你不后悔?- 店主大吼道:-小残废,滚,别坏我生意!-朱昶目中杀芒毕露,加上那付脸容,的确狰狞可怖,口里闷哼了一声,道:-你是自己找死!-随着喝话之声,右手如电抓出,他虽然左腿成残,但功力没废,这一抓,等闲的武林人根本无从反抗- 哇!- 惨叫声中,那店主被提小鸡般提了起来,被抓处,五指入肉,血流如注。 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惊呼,谁也料不到这残废丑恶的村俗少年,会有这等身手。 店中的小二杂役人等,各持火叉刀棍,一涌而前,朱昶振臂一抡,店主的身躯被当作了武器,惨嗥闷哼齐作,那些动手的下人,全做了滚地葫芦。 店主哀呼道:-小爷,饶命,我姓王的有眼不识泰山!-朱昶寒声道:-迟了,我要把你撕成八块!-突地,一个震耳的声音道:-小友,不可!-朱昶抬头一看,一个身着黄葛布长衫的白发老人,从门外排众而入,这老人气宇非凡,天生一种慑人的威仪,朱昶是恨到极处,没好气的道:-老丈何方高人?-白发老者徐缓有力的道:-以小友这等身手,岂可与市井之徒一般见识?-这话明褒暗贬,但又情在理中,朱昶略一迟疑,道:-小可是个残废人!-白发老人哈哈一笑道:-小友何必自贱,放了他吧!——老丈替他说情?—— 小友如给老夫面子,老夫要他摆酒陪罪!-店主面无人色,急叫道:-我赔罪!我赔罪!-朱昶硬吞下一口恶气,松开了手,店主-砰!-然坠地,惨哼不已。 白发老人仔细端详了朱昶几眼,点了点头,道:-小友,愿陪老夫喝上两杯否?-朱昶已看出这老人不是等闲之辈,颔首道:-小可作东!-店主已被手下人扶起,唉哼着道:-摆酒……谢罪!-老人拉着朱昶的手,迳直入内,拣角落的僻静座头坐了。小二哭丧着脸,布上杯筷,退下去张罗酒菜,那些酒客陆续归座,全以惊悸不安的眼色不时瞟向朱昶。 朱昶坐定之后,目注老人道:-老丈如何称呼?——老夫姓空!—— 空?—— 不错,小友没听过这姓氏吧?—— 首闻?—— 哈哈,小友你呢?- 朱昶记得-谷中人-的叮咛,隐秘身世,心念电似一转道:-小可幼遭孤露,姓氏早没,惯常被人唤作"苦人儿"!-白发老人深深地盯了朱昶一眼,道:-哦!苦人儿很别致,意味深长!-朱昶心头一震,老人的话意,令人莫测高深。 小二端了酒菜,两人不再言语,低头吃喝,老人在想什么不知道,朱昶可就疑云重重,这老人来得突兀,企图不明,如是仇家一路,可就得当心了。 老人海量,酒到杯干,小二的酒壶,可就不曾放下过。 朱昶心中有事,五杯之后,便告罪用饭。 老人自顾豪饮,连尽八壶,看得所有酒客,咋舌不已。 朱昶刚放下饭碗,老人一抹口边酒渍,道:-我们走吧!-朱昶疑云更盛,脱口道:-走!去那里?- 老人可是说走便走,业已离座而起,漫声道:-换个地方说话!-朱昶心头登时打了一个结,这老人来历不明,与自己素昧生平,自称姓空,普天下也找不到这一姓,不提名,不道号,彼此之间,有什么话好谈呢?如果他说看上了自己,根本不可能,自己这副尊容,决没人敢领教。如果说他看出自己来历,存有某种阴谋,也不可能,自己的容貌全改,谁也认不出来了…… 那是为什么呢? 老人已到了门边…… 朱昶在好奇心驱迫下,也离座而起,取了一块碎银,放在桌上。 小二怯怯地上前道:-小爷,掌柜的请客赔罪!-朱昶瞪了他一眼,道:-不必!-举步跟上老人,两人出门朝镇外走去,当然,一路上凡见到朱昶的人,免不了一番骇怪。 到了镇外无人之处,朱昶首先止步,道:-老丈有何指教?-老人回身与朱昶相对而立,道:-小友你真的叫"苦人儿"?-朱昶心中一动,道:-是的!老夫因何有此一问?——小友是因某种目的而自残身体吗?—— 这……小可不解?—— 当年王佐断臂,假降大金国,目的是拯救被金国四太子兀木据养的忠良之后陆文龙,王佐在金营自称"苦人儿",小友效法这故事吗?-朱昶哈哈一笑道:-巧合而已,老丈想得太多了!-老人紧迫着道:-这算巧合,但小友言不由衷,却显而易见……——何以见得?—— 第一,小友这身装束,与谈吐完全不衬。第二,小友目中不时流露恨意,表示有某种心事。第三,小友出手不凡,明眼人一看便知你武功造诣不浅。第四,小友的伤一看便知是新伤,不管原因如何,决无被自幼唤作"苦人儿"之理。老夫的推断,小友以为然否?-朱昶被说得心惊肉跳,出了一身冷汗,这老人的一双眼,竟然如此锐利,洞察微隐,丝毫不爽,自己竟没有想及这些,如果仇家也似此精明,自己的身份决无法隐秘,则大事殆矣! 心念之中,警惕顿生,但目前非弄清楚老人的企图不可- 以老丈的看法呢?—— 小友出身不俗,资质属于上乘,因某种原因而掩饰本来面目——小可否认老丈的看法呢?—— 老夫无意究人隐私,中与不中,无关宏旨!——然则老丈招小可来此,必有指教?—— 当然!—— 请老丈明言?—— 老夫欲觅一个出众的传人……—— 看上了小可?—— 不错!- 朱昶失声大笑道:-老丈怎会拣上小可这残废人?-老人正色道:-老夫是看上你的资质!- 朱昶想起-天玄子——悟灵子-一僧一道的往事,莞尔道:-老丈要使小可成为万人敌吗?——有此可能!—— 那老丈当是天下无敌的高人了?—— 小友,岂不闻青出于蓝而甚于蓝。……- 朱昶心中早已决定了报仇的途径,岂会被一个陌生人的空话所动,双手一拱道:-小可不敏,老丈的盛意心领了!-老人面色一变,道:-小友勿错过这千载一时之机?-朱昶毫不踌躇的道:-残废之人,不敢存奢望了,方命之处,还请包涵-说完,一跷一跛,迳自离开。 老人追了上来,道:-小友莫非认为老夫是信口开河吗?-朱昶边行边道:-不敢!—— 要老夫表露一点征信吗?—— 不必了!- 老人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奇才难求,无缘亦是枉然-朱昶充耳不闻,自顾前行,心中有了决定,此后注重形迹,以免破绽落入仇家眼中,对于这老人,他只觉得好笑,想不到天下竟有这多人-好为人师。不过,以自己目前这等形貌,老人仍看出天赋不恶,眼光确是超人一等,但,自己的资质真的值得人垂青吗?唉!俱往矣!只要大仇得报,便一切满足了。 报仇,想想容易,做起来可就不简单,连着手处都没有。 他漫无目的地盲目奔行。 他的形貌,除了给人惊骇嘲弄之外,倒没引起任何人注意,自得老人启示之后,他的言语行动,刻意粗俗,以求适合外形。 这一天,来到长江之滨的归州附近。 正行之间,只见数骑黑马,由身边驰过,马上人一色黑,加罩黑色风氅- 黑武士!- 朱昶心里暗叫一声,运足功力追了下去,由于左腿不便,追了一程,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只好颓然作罢。 身形甫停,身后起了一声娇笑。 朱昶一回身,全身触电似的一震,张口欲呼,但又猛然咽下了已到口边的话,眼前是两骑马,马上一个是千娇百媚的宫妆少女,另一个是秀色出众的青衣侍婢,她俩,正是不久前在山中以计引走-黑武士-头目-神眼王中巨-,救自己一命的奇英、小蕙主婢。 奇英所赠的墨绿玉佩,尚在自己身边。 他觉得自惭形秽。 过去的,算过去了。 他竭力控制激动如潮的情绪,但内心那份痛苦,可就别提了。 婢女小蕙秀眉一蹙道:-小姐,您看他的脸……-宫妆少女奇英没有接婢女的话,好奇地望着朱昶道:-你刚才在追前面数骑吗?-朱昶痴楞楞地只顾想心事,一字也没听进去。 小蕙大声道:-喂!我们小姐在问你话呢!-朱昶回过神来,-哦!-了一声,道:-问……问我话?-宫妆少女-噗嗤!-一笑,再次道:-你方才追赶谁?——追……没有追谁呀!—— 你不是追那几骑黑马吗?- 朱昶痛在心里,口中故作木讷的道:-啊!我……是追着好玩的!——你练过武?—— 嘿嘿!学过几天把式!—— 你知道那些人是谁?—— 不……知道,看上很威风—— 傻子,你以后小心些,别丢了命不知道!-这一声-傻子-听在朱昶耳里,颇不是味道,但他必须学习忍耐,当下傻傻一笑,偏着头道:-追了玩儿也会送命吗?——告诉你你也不懂,你记住下次碰上骑黑马的黑衣武士,最好避远些!-兰香细细,软语莺声,朱昶忍不住深深看了这曾经赠物示爱的美人一眼,由她这几句话看来,她的心地是十分善良的,然而,自己无缘再承美人恩了。 想着,他又痴了。 小蕙意颇不耐的道:-小姐,我们回头算了!——回头?—— 这附近几条路都踏平了,几曾有他的影子……-他,他是谁?朱昶下意识地感到一阵酸溜溜的- 我非找到他不可!—— 小姐未免太痴情了……—— 贫嘴!—— 他总离不了这附近……—— 小姐赠他玉佩,未免太冒险,如果被老爷知道……——住口!- 朱昶的心,立即被利刃刺穿,她找的正是自己,可是,自己还配她爱吗?不!不!一千个不,自己已是残废的人,如果她知道眼前的丑八怪,正是她要找的人,该作如何感想,芳心岂不尽碎! 让她永远保留一个美好的记忆吧! 他觉得一刻也不能再留了,那会使他发狂。 于是,他闷声不响,急急踉跄奔离,连多看她一眼的通气都没有。 小蕙大声道:-小姐这厮好没礼貌……- 宫妆少女道:-村俗人,又带残疾,我是可怜他,管他懂不懂礼!-朱昶听在耳里,一颗心在滴血。 蹄声得得。渐去渐杳。 朱昶像大病初愈般的坐倒路旁树下,痛苦紧紧包围了他,一颗心往下沉,往下沉,沉入了无限痛苦的回忆中。 想! 想! 他终于从痛苦的深渊中自拔出来,握拳重重地捶了一下脑袋,自语道:-朱昶呀朱昶,你两肩血仇,半身残废,还谈什么儿女之私,起什么非份之想,把一切从此埋葬了吧,似此等性格,焉能成得了大事!-他一跃而起,内心升起一种解脱后的轻松。 低着头,一步一跛,走向归州城。 他为隐秘身世,不愿引起别人注意,所以不曾施展功力,只照平常人的走法赶路,红日西斜,归州城仍可望而不可及。 突地,阴云四合,雷声隐隐,不久,便下起雨来。 他一来无目的地,二来不急于赶路,看看雨势有增无减,只好设法找避雨的地方,游目四顾,远远发现一片成荫的松柏,无疑的,那不是大户人家的庄院,便是庙宇。 路无人迹,他展开身法,朝那片柏林奔去。 到得林中,已成了落汤鸡,全身水湿淋淋,虽不觉寒冷,但那味道颇不好受。抬头一看,只一间大庙,心中一喜,奔入庙门。 庙内阒无人迹,也不见香火,冷清清的有些阴森。 朱昶信步顺回栏直入后进。 目光掠处,忽见大殿前的走廊上,一条黑影在幌动,定晴一看,那黑影半悬梁间,双足离地尺余。 朱昶心内一惊,有人在此寻短见,三步两步奔了过去。 脚下一滑,几乎摔倒,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地上全是血,尚未凝固,抬头看那悬吊的人,呼吸一窒,-呀!-地惊呼出了声。 死者身材奇伟,绿袍皂靴,颈间一条绳挂在梁间,一根铁笏,由前心穿到后心,还在滴着血水- 绿判官!-他再次惊呼出声,-绿判官-身为-黑堡-护法,功力高得惊人,名列-武林三子-的-天玄子-,也只和他交个平手。 是谁,能杀得了他? 是谁敢向-黑堡-的高级角色下手? 能杀得了-绿判官-这下手者的功力,的确不可思议了,会是谁呢? 从血迹来看,下手的时间并不久…… 蓦地── 庙门口传来一阵马嘶之声,朱昶心头一震,接着是一阵人语之声,数条人影,疾奔而入,那黑色的风氅,远远便可认出。 朱昶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道一声:-黑武士-,这真是冤家路窄了。 他心念电转,目前以不招惹对方为宜,忙抢步入殿,匿入神龛之下。 雨丝挡了视线,是以朱昶的行动,未为奔入的-黑武士-发觉。 他并非怕,而是为了复仇大计,否则,他直想喝仇人之血,寝仇人之皮。不管-黑堡-是否杀害一家人的仇家,对方欲得自己而甘心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 四名-黑武士-扑上殿廊- 呀!呀!……- 四武士惊怖万状地狂声大叫,连连后退,面呈土色,八只圆眼,直盯在悬吊着的-绿判官-尸身上。 又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数条人影,涌了进来。 朱昶藏身的神龛,正对殿门,是以外面的一切动静,全逃不过他的眼。 后来的,是两名-黑武士-,挟持着一个浑身血迹的少年,随后,一个高大奇伟的白袍人,脸孔团团的,只是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什么事大惊小怪?-白袍人远远开口喝问。 惊呆的四武士之一,栗声道:-禀护法,绿……绿护法……——绿护法怎样?—— 遇害!—— 什么?- 白袍人惊叫一声,形同鬼魅,不见作势,只一幌便到了大殿廊沿。 朱昶心念疾转,这白袍人装束诡异,与-绿判官-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他也被称作护法,定是-白判官-无疑,不提名不道姓,以外号的头一字冠在职位之上称呼,这倒是武林罕有的例子,-绿判官-是绿护法,那这怪人当是-白护法-了。 白袍人怪叫一声,面色更加惨白,目瞪如铃,射出栗人凌芒,厉声道:-怎么回事?-另一-黑武士-回道:-卑职等入庙之后才发现的!-那两名挟持着人的-黑武士-上了殿廊,也骇然窒住了。 白袍人猛一跺脚,全殿皆震,积尘纷落。 朱昶暗地咋舌,这白袍人的功力,看来要高出-绿判官- 解下来!—— 是!- 两名-黑武士-一名抱住-绿判官-尸身,另一名拔剑跃起,挥断了绳索,-绿判官-血淋淋的尸身,被放落地面。 白袍人俯身检视了一遍尸体,大声道:-遭害的时间不出半时辰,传令五十里之内,注意可疑之人!——是!- 一名-黑武士-奔了出去。 白袍人望著「绿判官-尸体,全身簌簌而抖,咬牙切齿的道:-哼,竟敢有人公然与本堡为敌!-朱昶从隙缝里偷觑那被挟持的少年,只见这少年浑身是血,面目凄厉,显然被执前经过一番搏斗,看面貌,这少年约在二十岁之间。 白袍人目注三名武士道:-准备后事,遗体须运回堡中!——遵令!- 三武士恭应一声,躬身而退,朝庙外奔去。 雨,已不知在何时停了,院中透入了一片晚霞。 白袍人跨入殿中,背神桌而立,暴声道:-带进来!-那少年被挟入殿中。 朱昶心头一阵忐忑,如被白袍人发现,将是件大麻烦,这少年不知是何许人,怎会被-黑堡-的人挟持? 白袍人狞视着那少年,语意森森的道:-小子,听着,由你自己修一封书给那老顽固,限他十日交出"神农秘典"换你一条命……-少年厉吼道:-办不到!—— 你想死吗?—— 大丈夫生而何为死何惧!—— 嘿嘿嘿嘿,有志气,不过,你如果死了,老顽固岂不活活气死……——住口!—— 小兔崽子,放乖巧些,你肯是不肯?—— 办不到!—— 很好,那就先借你一只手臂作为信物,如果老顽固不肯交出"神农秘典",他每隔三天,收到你一件信物,最后是脑袋-少年目眦欲裂地狂吼道:-白判官,恶魔,你会付出应付的代价!-朱昶所猜不错,这白袍人真的是-白判官- 白判官-暴喝道:-本座言出不二,卸下他左臂!——黑武士-之一,拔出了佩剑。 少年不为所屈,咬牙怒视对方,大有视死如归之慨- 白判官-狞声道:-本座最后问你一句,肯不肯修书?-少年冷极地道:-你认为家父肯交出那至宝吗?——小子,一本秘典比独生子珍贵吗?—— 家父生平不向任何人低过头!—— 这次恐怕要例外了……—— 家父睚眦必报!—— 就是怕老顽固不离开那狗窝,否则就好办了!——那就走着瞧吧!—— 卸手臂!- 持剑的武士一扬剑…… 朱昶看得目眦欲裂,怎奈自知不是-白判官-之敌,如果出头,救不了那少年,还得饶上命一条,而自己的确不能死。他这一过份激动,不自觉的弄出声响- 白判官-一抬手止住那名武士,口里冷喝道:-什么人,给本座滚出来!-朱昶行迹败露,不出去是不行的了,当下一咬牙,硬着头皮钻出神龛。 他身形甫现-白判官-脱口-啊!-了一声,可能这魔头也惊于朱昶那付尊容- 丑小子,你在此何为?- 朱昶故作颤栗的道:-小的是避雨!—— 避雨?—— 是的!—— 殿外那人是谁所杀?—— 这……这……不知道呀!- 白判官仔细打量朱昶,看来看去,仍是个奇丑而残废的乡野小子- 你看到什么没有?—— 没……没有,除了那……上吊的!—— 嗯,你既碰上本座,只有认命了,先做了他!-持剑的武士松了抓住少年的一只手,侧身横跨两步,一剑朝朱昶挥去。 朱昶本能的滑步闪开。这一个动作虽因左脚不便而打了折扣,但那份功力是瞒不过-白判官-这类人物的- 黑武士-万想不到这一剑会落空,登时胀红了脸,正待……- 白判官-一横身,出来扣住朱昶腕脉,朱昶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好小子,你很会装模作样,报上来路?- 朱昶自知已成不了之局,苦于无计脱身,灵机一动,他想起了宫妆少女奇英所赠的那块墨绿玉佩,她说有急难时取出,自有妙用,不知道灵是不灵?心念之中,神色一变,大声道:-放手!——白判官-桀桀一笑道:-你作梦!—— 在下有件东西给阁下认认!—— 什么东西?—— 阁下先松手!—— 不怕你飞上天去……- 说着,真的松开了手。 朱昶从怀中取出那块墨绿玉佩,托在掌心中,朝前一伸,道:-阁下认得此物?——黑武士-之一,脱口叫了一声:-墨符!-面上顿现骇然之色。 朱昶心头一宽,他不知-墨符-为何物,但显然这玉佩发生了作用- 白判官-惊疑地望了朱昶半晌,取过手中审视了一遍,放回朱昶手上,皱眉道:-此物何来?-朱昶胆子也壮了,淡淡的道:-这点阁下不必问了!——白判官-迟疑了片刻,终于摆摆手道:-你请便吧!-一个穷凶极恶的魔头,堂堂-黑堡-护法,竟然屈服在这块玉佩之下,的确大大出乎朱昶意料之外,对玉佩主人奇英的来路,更加令人莫测高深了。 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朱昶横了横心,手指那少年道:-放了他!-少年骇然望着这奇丑而残的乡下小子,困惑至极- 白判官-圆睁双目道:-你说什么?—— 我说放了他!—— 放了他?—— 不错!—— 凭什么?—— 凭此"墨符"!—— 白判官-令人股栗的目芒,在朱昶面上一连几绕,道:-这点办不到!-朱昶一不做,二不休,紧迫着道:-阁下敢违抗"墨符"主人之命?——白判官-惨白的面色,变了又变,道:-是"墨符"主人授意你如此做吗?-口风之间,业已软化了,朱昶内心的确不愿假宫妆少女之名而做这等事,但又不能见死不救,如任-黑堡-挟这少年以勒索什么-神农秘典-,无异助长仇焰,心念几转之后,断然应道:-不错!——一切后果由"墨符"主人负责?- 朱昶深知此举将为-墨符-主人招致麻烦,玉佩虽是奇英所赠,她未必便是主人,但势成骑虎,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硬着头皮应道:-当然!-他答的十分干脆,像煞有介事- 你怎知本座等会落脚这破庙?—— 巧合罢了,这一路总会碰上的,是吗?—— "墨符"主人现在何处?—— 离此百里之外!—— 白判官-一跺脚,道:-放人!- 两名-黑武士-松开了那少年,少年打了一个踉跄,正想开口,朱昶急忙上前,一把捉住少年的手,道:-我们走!-不由分说,往外便走。 夜幕低垂,雨止云散,天空闪烁着星星。 朱昶与那少年出了庙门,来到官道之上。 少年问朱昶拱手为礼,激动的道:-致谢兄台救命之恩!-朱昶目光四下一扫,漫应道:-不必!—— 大恩不言谢,此情当永铭五内……—— 用不着!—— 请问"墨符"主人是谁?—— 这……恕难奉告!—— 兄台为何要救小弟?—— 算是偶然吧!—— 请兄台赐告尊名?—— 你最好立刻上路……—— 务请赐告……—— 区区这付面容,江湖中难找第二人,你记住这便够了——可是……—— 如果对方改变了主意,区区便无法再伸手了,快走吧!-少年默然了片刻,道:-小弟遵命就是,愿有再见之期……小弟叫文崇明-朱昶冷漠的道:-文兄,及早脱身为上- 少年摸不透这既残且丑的人心意,双方谈话格格不入,只好一揖而别。 朱昶望著姓文的少年消失在夜暗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暗称:-侥幸!-想不到一块玉佩解了厄,还救了人。 到了归州,业已路少行人,灯火阑珊,城门早关了,朱昶想及城内旅店必然也已闭门杜客,自己这般形貌,如叩门投宿,必遭拒绝,不如就城外将就一夜算了。 心念之中,就路边打量,所有旅店,早已关门,这类城厢小店,本是专供那些-未晚先投宿,鸡鸟早看天-的负贩走卒们用的,脏与乱自不必提了。 正在踌躇之际,一条高大人影,朝自己行来,那人影步履悠闲,看似缓慢,其实快极,只眨眼工夫,便到了身前。就着街灯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影赫然是一个形同僵尸的怪人,乾精瘦瘪,一层皮包骨,偏又那么高大,一袭既宽且大的蓝布袍,宛如挑在竹竿上。 怪人突地止步,一双青光闪闪的眸子,上下打量着朱昶。 朱昶有些心里发毛,车转身就待离开……- 别走!- 怪人一幌,拦在头里。 朱昶有些气往上冲,愠声道:-什么意思?-怪人像丈母娘看女婿似的仔细审视了一遍,桀桀一笑道:-妙!骨格出色,形貌也出奇!-形貌出奇四个字,使朱昶啼笑皆非,但看怪人那神情,却满认真的,不像是故意寻开心,就有些令人莫测了。 从外表看,对方绝非什么好路道,但那眼神,却表示出对方奇高。 怪人又自语道:-这才合乎条件,说不定老夫拔了头筹!-朱昶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道:-阁下什么意思?-怪人桀桀一笑道:-见了老夫,竟然毫无惊容,胆子够,谅来根底也不差!-说完,伸手便抓。 怪人一出手,朱昶亡魂大冒,这一抓竟令他毫无躲避反抗的余地,心念未转,一只胳膊已被怪人抓牢,数缕阴柔之气从怪人指尖渗出,逼入体内,顿时全身无力,酸软如棉,像瘫痪了般的,他张口欲呼,却发不出声音。 这种奇诡的手法,他连听都没听说过,惊魂登时离了窍。 他想:怪人目的何在?将要如何对付自己? 到了这种地步,只有听天由命一途了。 江湖诡谲,步步险峻!他深深地体味了这句话的含意。 怪人一把将他抄在肩上,如飞奔去,速度之快,犹如鬼魅飙风。 不久,来到一座巨宅之前,朱昶目光转动之下,发现这是一幢废弃了的庄院,杂草芜生,蛛网尘封。 怪人轻啸一声,越屋而入,有如御风飞行。 眼前一亮,来在一间烛火通明的大厅中,只见人影幢幢,却不闻人声- 砰!-的一声,朱昶被摔在地上,摔得他骨痛如折,眼冒金星,但被诡异手法所制,连哼都哼不出来。 怪人用脚一踢,禁制顿解。 朱昶站起身来,一看现场,不由惊魂出壳,全身汗毛逆立,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厅地上,躺了四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血腥刺鼻。 两侧,分站了六个面目狰狞的怪人,每个怪人手中各拉了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从衣着来看,出身各有不同,但有一共通点,个个眉清目秀。 六少年面无人色,簌簌抖个不住。 居中,端坐着一个黑袍老者,貌相威棱,但眉目间阴气逼人。 黑袍老者开了口,声音冷得像不是发自活人之口:-老七,你最后一个回来?-挟持朱昶的怪人应道:-差点交不了差!—— 你带这小怪物回来?—— 老大,此子根骨奇佳,貌相吗?……老大,不正合适吗?-黑袍老者的目光扫向朱昶,朱昶打了一个冷颤,那种目光令人一见难忘,似要穿透人的五腑- 嗯!嗯!-黑袍老者赞许地点点头。 朱昶如坠五里雾中,根本弄不清是什么回事? 黑袍老者目光向两侧一扫,道:-不合格!-惨号栗耳,血花飞溅,六名少年被六怪人一掌一个,悉数击毙。 朱昶头皮发炸,双目几乎喷出血来,他第一次见识这种惨无人道的行为,看来地上原先的死尸,也是如此送命的- 魔鬼!-朱昶不自觉地狂呼出声。 黑袍老者双目一瞪,似要吃人,突又哈哈大笑道:-不错,有种,老七,你选得好,似此才足以为我等之共同传人!-朱昶恍然而悟,对方是以这种方式来选传人,可怜这些少年,平日地作了无人性者牺牲。 黑袍老者狞视了朱昶半晌,道:-到老夫身前来!-朱昶自知决无幸理,逃也逃不了,一横心,走上前去。 六怪人之一开口道:-是个残废人?- 黑袍老者怪笑道:-更妙,这方能代表我等之特色!-说着,用手在朱昶身上一阵抚摸,得意地哈哈狂笑起来。 黑袍老者敛住笑声之后,又朝两厢分列的六怪人道:-哥们,咱们得加速完成计划,你们六位,两人一拨,分赴"武当"、"少林"、"太极门",现在就动身,最慢一个月必须回头!-六怪人颔了颔首,相继离去。 黑袍老者这才转向朱昶道:-小子,这是你的造化!-朱昶恨极的道:-什么造化?—— 将你在老夫弟兄合力调教之下,成为天下第一人!——歉难从命!—— 什么,你不愿意?—— 决不考虑!—— 这能由得你吗?老七……—— 大哥有何吩咐?—— 带下去归你看管,不许有差池!—— 错不了!- 僵尸般的怪人,伸手一点,朱昶但觉劲力消散,周身软绵绵的似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咬牙切齿的道:-你们枉费心力!——废话!- 僵尸怪人伸手抓起朱昶,朝后奔去,穿过一重残败的院落,到了一间房中借着敞开窗户透入的天光,隐约可见床榻被褥- 老夫的住处暂时让给你!—— 砰!-的一声,朱昶被抛在床上,怪人转身出房,顺手反扣了房门。 朱昶仰面躺在床上,苦苦一笑,似对自己连番奇惨遭遇的嘲弄- 如何才能脱离魔掌呢?- 他想下床,但连一丝力气都没有,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尽了,才勉强下了床,摇摇幌幌地才一举步,又跌回床上。不由绝望地叹了一口气,暗忖,要脱离魔掌,难如登天了,这些怪人,功力高绝,不知是什么来路? 他想起来父亲生前传授的自解穴道之法,心内一喜,忙趺坐床上默运本门心法,但一丝丝真气也提不起来,显然怪人施的并非一般点穴制脉手法,这一星星希望又告破灭了。 于是,他索性躺倒床上,胡思乱想起来。 报仇应不择手段,既然脱身无望,不如顺从了这批怪人,以这些怪人的功力合力造就,的确不难成为一个杰出高手,何患仇不能报? 但自古正邪不两立,自己一代剑圣之后,如打入魔道,父母焉能瞑目地下? 况且怪人这等作为,必有某种可怕的目的,习技于彼,必受制于彼,后果岂非不堪想像?- 墨符!- 他突地想起了身边的玉佩,登时精神大震,这-墨符-能使-黑堡-的人听命,也许能镇住怪人也说不定。 心一宽,倦意袭来,不知不觉中沉沉入睡。 一觉醒来,红日满窗,床前桌上,放了几个包子,一包热切牛肉,还有一壶茶。 朱昶心想,且吃饱了肚子再说,当下坐在床沿,吃了起来。 这一吃,细嚼慢咽,足吃了半个时辰,一时内急,挣扎着下床,却打不开房门,无奈之下,只好在房角方便,这种经验,可说平时连作梦都不曾梦过。 他重新坐回床上,刚坐好,怪人开门而入,朝他裂嘴一笑道:-小子,你胃口还不坏!-虽说是笑,但那笑态却使人起鸡皮疙瘩。 朱昶毫不迟疑地从怀中取出那方玉佩,道:-阁下认得此物吗?-怪人接过去看了看,抛还朱昶,道:-妇人女子的玩物,小子,你神志有些不大清楚!-朱昶宛如被冷水浇头,透心冰凉,-墨符-对怪人竟失去了妙用- 小子,耐心些,你将在此呆一个月时光,往后便是你的天下了,咦!你怎能在此方便,这样吧,房门不关,方便时可到院中!-朱昶-嗯!-了一声,算是答覆。 怪人又转身而去。 朱昶沮丧地躺在床上,对逃生,已不存任何希望了。 既然没有期待,时间便不感到缓慢。 夜,又告来临,怪人送来了食物,半言不发,走了出去。 朱昶当然只有照吃不误,他不能饿死,他还要活下去。 在这种境况下,除了他原本蕴集胸中的恨,似乎什么都不存在了。 从窗棂外望,三星西斜,夜已深沉了,蓦地,一阵极其悦耳的铃声,隐隐传入耳鼓,铃声本不足怪,但在这废宅之中,可就透着古怪了。 朱昶初疑是耳鸣,但倾听之下,确有铃声传来,似远又近,忽东忽西,令他奇怪的是这铃声十分悦耳动听,并有节奏,如深秋天籁,如高山流水…… 他不知不觉地听入了神。 最后,他完全沉浸在这神秘的铃声里。 渐渐,他感到心地空明,似有一种力量,随着铃声的节秦在体内流转,一遍又一遍,他下了床,出房,朝铃声所传方向摸索行去,越过院落,有院门阻路,他本能地一跃,越墙而出,如此一层层穿行。…… 铃声忽止,朱昶陡然发觉自己已置身废园之外。 这是做梦吗?他咬了咬手指,很痛,这不是梦。他惶惑地四下张望,暗夜中,隐约可见林木原野。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有高人暗中相救吗?太不可思议了。 一试真气竟然禁制全解,功力尽复。 他楞在当场,疑幻疑真。 久久,他才开声道:-是那位高人相救?- 没有反应,四周寂静如死。 蓦地,一个耳熟的喝声传了过来:-好哇!"金铃夫人"想不到你还没死!-朱昶一听,便知是那黑袍老者的声音,这-金铃夫人-是何许人物呢?为什么那铃声能解自己禁制呢?她是特地来救自己的吗?…… 僵尸怪人的声音,也告传来:-夫人怎地一再与我兄弟们为难?-一个清越的老年女人声音道:-田横,老身也想不到你们这群天理难容的东西仍活在世间!-黑袍老者冰冷的声音道:-"金铃夫人"用不着出口伤人!-朱昶牢牢记住,那黑袍老者名叫田横- 金铃夫人-哈哈一笑道:-天理难容四个字,对尔等并不为过!——不必逞口舌之利,到底有何见教?—— 老身是在寻人!—— 寻人,谁?- 朱昶心中一动,侧耳静听- 成都刘大户的小儿子!—— 哈哈,这就奇了,不可方物的"金铃夫人"竟然为刘大户……——住口,他是老身的远房玄孙!—— 哦!这就难怪了,但寻人怎会找上咱田横呢?——老身探知你等四处掳掠根基好的少年人!-朱昶暗忖,-金铃夫人-原来是找她的玄孙,并非是为救自己而来,这倒是太巧合了,看来必是那铃声能破怪人的禁制,昨天自己亲眼看到十个少年被惨杀,说不定其中便有成都刘大户之子…… 心念未已,黑袍老者的声音又响起:-没有此事!——真的没有?—— 岂有这假—— 田横,如果将来老身查出有其事呢?—— 悉听尊便!—— 好,一句话……- 朱昶听到这里猛省自己目前的处境,如被对方发觉,准逃不了,当下毫不迟疑地落荒奔去,他不敢上大路,更不敢朝归州方向走,怪人在发觉自己脱走之后,是决不肯干休的。 天明时分,他已一口气奔行了数十里之遥,若非他左腿成残,依他原来的功力,怕不早在百里之外了。 此地已是兴山地界,偏东,便是绵亘的荆山。 他重上马道,在路旁小店打了尖,继续上路。 何去何从?他没有目的。 他正行之间,铃鸾声响,他已是惊弓之鸟,当下低着头,疾朝路边闪让。 马匹却在身边停住了,他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忐忑- 小姐是他!- 是侍婢小蕙的声音。 朱昶心一宽,但接着是无比的紧张,自己曾使用过-墨符-,对方可能已知情,如何交代呢?心念之中,他回过身来,两骑马正在身前,马上正是宫妆少女奇英主婢,宫妆少女面罩寒霜冷冷的道:-你身上有块墨绿玉佩?-朱昶故作惊容道:-是的,小姐……怎会知道?——哼!你倒是挺会装佯,真看你不出!—— 小姐说什么?—— 你那玉佩何来?- 朱昶心念一转,有了主意,一正色道:-小姐芳名莫非是奇英?-宫妆少女粉腮一变,道:-你怎知道?—— 说来话长了……—— 长话短叙吧!—— 真是,若非小姐这一问,险些便错过了!——什么意思!—— 话得从头说起……—— 快说!—— 在下是山里人,不时出猎,不久前的一天在山中碰到一位俊秀公子……-宫妆少女一跃下马,激动的道:-是一个白衣书生?-朱昶一点头道:-是的!- 宫妆少女迫不及待的道:-说下去!—— 那位公子遭了意外……- 宫妆少女粉腮大变,栗声道:-遭了什么意外?-朱昶顺口应道:-身受重伤!—— 重伤!—— 不错!—— 以后呢?- 朱昶自怀中掏出墨绿玉佩,道:-请求在下把这东西交还小姐,他说……-宫妆少女的泪水在眶内打转,栗声道:-说什么?-朱昶硬起心肠道:-那位公子说,他怕不久人世了,此物不能落入别人手中,如果有命,将来会再见,如果不活,小姐的情意来生再酬还!-宫妆少女的泪珠,纷落而滚,凄声叫道:-他不会死的,他不会……-婢女小蕙也是泫然欲泣,频频以袖拭泪。 此情此景,使朱昶神伤不已,但,他总算是交代了一件大事。 宫妆少女又道:-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你怎知这玉佩的用处?—— 也是那位公子嘱咐的,他怕送不到小姐手上!-宫妆少女接了过去,又是一阵珠泪纷滚。 小蕙柔声道:-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必太难过,伤了身体不好-宫妆少女又目注朱昶道:-你曾利用此符,救了一个人?——是的!—— 那人与你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也没有,一时不忍而已!—— 你很大胆……—— 为什么?—— 你知道对方是何许人物?—— 听对方谈话,说是什么"黑堡"……—— 嗯!这乱子闹的不小,你示符保命已足,意然还强迫对方放人-朱昶感到一阵内疚,自觉做得委实过份了些,但在当时情况之下,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武士,都会这样做的。好在他的脸孔大半被疤痕掩盖,是以别人不易觉察他脸上的神情变化。窒了片刻之后,歉然道:-这得请小姐包涵——算了,事已过去不用提了!—— 想不到……这一块小小玉佩,竟有这等意想不到的威力,请问小姐,你就是这"墨符"的主人吗?——这个……你不必问,倒是那公子可曾向你说出名号?——没有!—— 什么地点受的伤?—— 武陵山中,距利川一日行程!—— 伤在何人手下?—— 这点他倒不曾道及!—— 你不曾想到,先设法救他?- 朱昶两手一摊做出一付无可奈何之状,道:-那位公子个性很执拗,他交代了这件事之后,催在下立即离开,说是对头仍在附近,同时他的伤是内腑之伤,一般医生无能为力……-一席谎话,编得入情入理,活灵活现,不由奇英不信,但朱昶的内心是相当沉重的,他被迫不能不说这一番假话。 宫妆少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尊姓大名?——不敢,在下只有一个浑号,叫"苦人儿"!——苦人儿?—— 是的!—— 你是专门为了办这件事出山的?—— 嗯!可以说是的!—— 现在你可可以回山了?- 朱昶摇了摇头,略一沉思,道:-不,在下不回山了!-宫妆少女秀眉一蹙,道:-为什么?—— 在下孤孑一人,一身之外无长物,兼且身有残疾,时时受乡里嘲弄,所以……:呃,打算在外边混混,找碗饭吃!——我看不必了,你先带路,领我到出事地点,然后我替你寻个安身立命之处,省了劳碌奔波,你看如何?——这……小姐的好意心领了!—— 要不事完之后,给你些金银,作小买卖维生?——谢谢,那位公子,已赏了在下不小的一笔——你不愿带路吗?—— 非是不愿,在下已发了誓不再回头—— 如果我一定要你去呢?- 朱昶断然道:-小姐即使杀了在下,在下也愿违背自己的誓言-宫妆少女神色为之一变。 沙尘扬处,四骑黑马,疾驰而至,赫然是四名-黑武士。 第四章 劫网难脱 朱昶一见-黑武士-,心头登时涌起了仇恨的浪潮。 两名-黑武士-轻轻一勒坐骑,缓了奔势,但随即加速离去,对朱昶等三人,竟视若无睹。 朱昶大感困惑,难道仍是那-墨符-的作用吗?宫妆少女奇英的来历,的确令人莫测,莫非……心念之中,试探着道:-江湖人认为"黑武士"如狼似虎,横行霸道,恐也不尽然……-宫妆少女奇英冷冷的道:-为什么?—— 小姐不见这驰过的两骑,视我等如无睹吗?——也许是我们招惹他们!—— 在下却认为……—— 你认为什么?—— 小姐的关系!—— 我……什么关系?—— 小姐"墨符"主人,他们不敢……—— 你错了……-究竟为什么错了,却没有下文。 朱昶试探着又追问道:-江湖中难道真的没有半个人知道"黑堡"的内幕吗?-奇英深深瞟了朱昶一眼,冷声道:-也许!——连小姐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 的确够神秘……—— 你到底愿不愿带路?- 朱昶垂下了目光,固执地道:-在下不愿破誓,请多包涵!——看在你送玉佩的份上,姑娘我不强迫你!-说着,一跃上马,道:-小蕙,我们走!-娇斥声中,马儿扬开四蹄,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朱昶感到莫可名状的怅惘,只是强烈的复仇之念,与极度的自卑,压抑了情感,奇英的一片痴情,自知此生难以酬答了。 他呆呆地望着马道尽头,滚滚的沙尘消失了,芳踪已杳,留下一天阴霾- 好哇!小子,你竟然拒绝这天大的福份开溜,看你能飞天吗?-一听声音,朱昶亡魂皆冒,陡地回身,面前兀立着那僵尸般的怪人。 这怪人何时来临,他毫无所觉。 怪人阴森森的道:-若非老大业已选中了你,老夫现在就把你撕碎!-那恶毒残暴的口吻,令人不寒而栗。 朱昶自知脱身无望,反抗也属枉然,反而镇定了下来,沉着的道:-阁下要把小可怎么办?——带你回去!—— 看小可愿意嘛!—— 哈哈哈哈,小子你是大白天作梦,能由得你吗?——如小可拚却一死……—— 想死也死不了,如真要你死,你也别想活——天下有强迫收徒的事吗?—— 老夫等例外!—— 至低限度,阁下等的来历,该先告知小可吧?——时候未到,少废话!- 朱昶苦苦一笑,他笑自己的命运乖舛。 怪人大喝一声:-走,上路!- 蓦地,一阵悦耳的金铃声,自道旁不远的林中传了出来。 朱昶心中一动,暗道一声:-金铃夫人!- 怪人目芒一扫,口里怒哼了一声,道:-这老虔婆与我弟兄泡上了!-转身一把挟起朱昶,弹身……- 王十补,你想开溜!- 随着喝话之声,一条人影,拦住去路,怪人只好停下身形。 朱昶仰颈看去,只见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站在两丈之外的道中,面罩寒霜,眸泛异芒,不问可知,她便是-金铃夫人-了,这怪人被唤作-王十补-,这名字倒正如其人,诡异而别致。 怪人冰声道:-夫人有何指教?—— 金铃夫人-冷峻至极问道:-王十补,又要做伤天害理的事吗,这孩子是何处掳来的?——这是我弟兄的共同传人!—— 共同传人?—— 一点不错!- 朱昶忍不住愤然叫道:-鬼话!- 怪人怒哼一声,手臂用劲一挟,朱昶骨痛如折,凄哼出了声- 金铃夫人-冷冷的道:-放下这孩子!—— 为什么?—— 不许摧残武林幼苗!—— 如果区区说不呢?—— 凭你王十补还不能在老身面前道这"不"字!——夫人存心与我兄弟等为敌?—— 咱们之间的事还不算了,老身非查明成都刘大户之子的下落不可,如果是你等所为,就得付出代价!——只谈现在吧?—— 现在要你放人!—— 办不到!—— 你敢再说一遍?—— 要动手吗?—— 必要时会的!—— 金铃夫人,我弟兄在中原武林道上,不曾问谁低过头……——老身不管!—— 别以为区区孤身无援……—— 放了他!- 话声十分坚决,毫无更改的余地,右手立掌当胸,手腕上赫然露出一个黄澄澄的酒杯大小的金铃。 怪人王十补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阴森森地道:-夫人,我兄弟是睚眦必报的!——金铃夫人-冷笑了一声道:-那是以后,现在你放人!——如答不然呢?—— 手底下见其章!—— 好哇!别以为我王十补怕了你……—— 砰!-挟以一声闷哼,朱昶被摔落四丈之外,在扔出的同时,功力又被王十补的邪门手法封住,瘫做了一团- 金铃夫人-的目光扫向了朱昶,白眉一皱,可能,她到现在才发现朱昶那付骇人的丑恶面容。 朱昶对她却心存感激,第一次,她是无意救了他,现在,她可是有意的了。她救人的动机,可能是因了她玄孙的失踪。 王十补片言不发,双手闪电般朝-金铃夫人-抓去,可能,他自知功力不及-金铃夫人-,是以来个先下手为强,抢占先机,这一抓之势,狠、辣、诡、疾,无不登峰造极,令人咋舌。 朱昶暗忖,以自己未成残时的功力,也谈不上接王十补这一抓,怎么自己最近碰到的,尽是功力高绝的人物? 就在王十补双手抓出之际,-金铃夫人-魅影般换了一个方位,反应之快,简直不可思议- 叮铃叮铃……—— 金铃夫人-手腕疾颤,金铃发出了震耳之声。 铃声尖锐急骤刺耳,带有浓重的杀伐之音,这与朱昶初次听到的悦耳之声,完全是两回事。 王十补惨白干瘦的脸孔凝住了,双腿半蹲,双掌当胸,掌心向外。 明眼人一看便知双方已拚上了内力。 以铃声能发出与人搏斗,这的确是罕闻的怪事。 朱昶希冀着铃声能像上次一样解他的禁制,但他失望了。 工夫不大,王十补身形开始抖颤,汗珠大粒的滚了下来,显然,他的内力比-金铃夫人-逊了一筹。 看来胜负立决。 一声闷哼传发,王十补连连踉跄,退了四五步,口中射出一股血箭,看来他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铃声戛然而止。 朱昶精神一振,自己脱身有望了- 金铃夫人-寒声道:-王十补,你尚有何话说?-王十补狞声道:-这笔帐改日必算!—— 金铃夫人-一挥手道:-你可以请便了,老身随时候教!——区区再申前言,这小子是我兄弟的共同传人……——真的如此吗?—— 当然!—— 他本身愿意吗?—— 那不干你事—— 你走吧!—— 很好,你会后悔无及的!- 身形一幌,倏忽而逝- 金铃夫人-移步朱昶身前,用手虚空一连数拍,朱昶禁制顿解,一骨碌翻起身来,朝-金铃夫人-深施一礼,道:-谢老前辈援手之德!——不必,你叫何名?—— 嗯……晚辈叫"苦人儿"!—— 苦人儿?—— 是的!—— 你真是这批魔头的传人?—— 不是,晚辈是被掳劫的!—— 老身知道,所以老身才出手救你,你知道一些与你同命运的少年下落吗?——晚辈曾眼见十个少年被惨杀……—— 何处?—— 老前辈去过的那所废宅中……—— 内中可有成都刘大户的儿子?—— 这倒不得而知,在此以前,是否另有少年人遭害,也是问题,老前辈如能找到尸身,也许可以辨认……——好哇!—— 金铃夫人-怒哼了一声,突地白眉一皱,道:-不对!-朱昶疑惑的道:-什么不对?—— 你的内功练到气血交融的地步了吗?—— 是的,勉强可以!—— 你试试"应窗""屋翳"二穴,看有何感觉?-朱昶心内暗自一惊,立即运起内元,问二穴逼去,一试之下,不由面色剧变,栗声道:-老前辈,穴道中似有物蠕动,如芒刺戳扎……——好歹毒的心肠!—— 难道那王十补在晚辈身上做了手脚?—— 不错,表面上他只封闭了你的功力,暗中却施了阴手"阴煞追命指"……-朱昶额头冒出了冷汗,骇然道:-阴煞追命指?——不错,你听说过吗?—— 不曾!—— 这指法十分阴损,除了他们一群之外,无人能解——无人能解……—— 娃儿,你目前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 回去他们身边!—— 晚辈办不到!—— 那你只有死路一条!- 朱昶魂儿出了窍,栗声道:-死则死矣,岂能投入魔道……——金铃夫人-慨然道:-娃儿,看不出你倒满有志气的,半个时辰之后,你功力逐渐消散,明天此刻,你……将气血乱窜而亡,只是,唉!那种痛苦不是人所能承受的,所以你最好是暂时就范,以后再谋计较,老身可助你上路-朱昶绝望地叹了一口气,横起心肠道:-老前辈有事只管请便!——但你……—— 晚辈听天由命了!—— 娃儿,别固执,你舍此已无他途- 朱昶痛苦地道:-晚辈历经劫运,已无视于生死了!——金铃夫人-略一沉思之后,道:-也好,你等着吧,对方如不愿放弃你,必然会回头找你,老身急着要查明玄孙的生死下落,先走一步了!-说完,深深望了朱昶一眼,又道:-这批魔头是看上你的根骨……——请问对方是什么来历?—— 凶名震宇内的"九地煞"!- 说完,电闪而逝。 朱昶窒在原地,动弹不得,想不到对方是传说中以凶残闻名的-九地煞。 果如-金铃夫人-所说,功力开始逐渐消散,-应窗——屋翳-二穴,有一种刺痛的感觉。 虽然,他天生傲骨,对-金铃夫人-说出了无视于生死的话,但一冷静下来,他觉得对于生死二字该重新估价,自己一死不打紧,放着血海深仇何人去报?死者不能安于九泉,自己又何能瞑目? 自己的唯一心愿是报仇,只要能达到愿望,投入什么人门下又有何区别? 自己如能兼-九地煞-之长,也许能有采取行动的力量。 父亲一生为正,博得了-剑圣-之誉,而今又如何? 想到这里,似已为自己的思想找出了出路,心头舒畅了些,于是,他移身路边林缘,意料中,王十补既然施了险手,必然会回头再找自己的。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气血开始乱行,痛楚渐渐加剧,冷汗如浆水般渗出。 他想,如果所料不中,王十补不回头,此番是死定了。 原来的恨,又加深了一层。 难以言喻的痛苦,使他躺在树下呻吟。 突地── 眼前一花,一条人影,来在身前,朱昶目光扫处,不由心头一沉,来的并非王十补,但那份穷凶极恶之相,却无二致,尖头、阔腮、鹰鼻、厚嘴唇,疏疏地五绺焦黄长须、吊角眉、绿豆眼,那样子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朱昶楞望着对方,没有吭气。 怪人慢吞吞地开了口:-小子,那老虔婆怎不带你走?-老虔婆指的当然是-金铃夫人-,口吻与王十补一样,朱昶猛忆父亲生前所提及的-九地煞-形状,不由脱口道:-阁下想是"丧门煞白太官"?——好小子,是谁告诉你的?—— 在下偶然想到!—— 不错,老夫正是"丧门煞白太官"!—— 准备拿在下怎样?—— 你既已知道老夫兄弟的来历,老夫只一句话问你……——问吧?—— 你想好了没有,愿不愿入我兄弟门墙?—— 愿又怎样?不愿又怎样?—— 愿意的话,老夫解你禁制,随老夫上路,不愿的话,马上送你上西天!-朱昶心念一连数转,咬了咬牙,道:-我愿了!——可是真心话?—— 当然!—— 可别再图逃找死!-话声中,诡异至极地在朱昶上盘点了八指,然后嘿嘿一笑,又道:-小子,起来吧!-朱昶痛楚应指而除,功力也告恢复,一挺身站了起来- 丧门煞白太官-端详了他几眼,点头道:-老七真好眼力,果然是块上材!-蓦然,朱昶瞥见-丧门煞-的左手,赫然少了一根中指,登时心中一动,他想到绝谷边岩石地上,家人被害现场,遗留的两根断指,一条手臂,那两根手指,一指是中指,另一根不是食指便是无名指,至于两指是属于一人或两人,无由判断,莫非……- 九地煞-自己业已全部见过,其中并无把自己击落绝谷的三怪人在内,但从途中所见人影,与现场搏斗的痕迹,再加上三怪人,下手的不止九人之数,也许-九地煞-是参与联手行凶的一部份。 这非查明不可,对方选上自己,是个好机会…… 当下不动声色,故作姿态道:-可惜这块上材是废料!——小子,别自暴自弃,老夫弟兄有本领调教你,区区之残,算得了什么?——现在仍回那废宅吗?—— 不,另有机密去处!—— 什么所在?—— 到时便知,来,老夫助你上路,以节省时间!-说着,一把挟起朱昶,风驰电掣而去,的确不是正路,而是越林奔向旷野- 丧门煞-功力惊人,整整奔了两个时辰,速度不减。 眼前,是一重重的乱山,根本无路可循,-丧门煞-挟着朱昶,翻山越涧,纵高窜低,如履平地。 不久,进入一个幽森的谷中,榛莽遮天蔽日,从岩石的苔藓与木叶积层看来,这幽谷亘古没有人迹- 丧门煞-放下朱昶,道:-小子,到地头了,慢慢走吧!-朱昶虽说左腿不便,但根基不恶,穿林蹦跳,还能应付,只是那姿态身形,可就显得十分狼狈了。 足足半个时辰,始见天光,眼前现出了空地,看是人工开辟的。 空地约半亩大小,另一端靠岩脚,是数间石屋,长满了苍苔藤蔓,境地配上这些石屋,显得十分阴森- 丧门煞-领着朱昶,进入石屋,屋中已有两人坐候,一个是黑袍老者田横,朱昶此刻已能判断出对方便是-九地煞-之首的-地灵煞-,另一个是王十补,也就是排行第七的-追命煞-了- 大哥,人已带到!—— 二弟辛苦了!- 朱昶傲气仍在,僵冷的站着,不行礼也不开口,由于左腿短了两寸,站立的身形向左倾斜。 屋内排着九把木椅居中一张,左右各四- 丧门煞-在正首第一位落坐- 追命煞王十补-坐的是下首倒数第二位。 看来这九个魔头,规矩倒是不小,连座位都不错乱。 黑袍老者田横冷冷地瞄了朱昶两眼,开口道:-小子,老夫郑重问你一句,肯不肯承我九兄弟衣钵?-朱昶并非心甘意愿,只是事逼处此,不得不然了,当下一颔首道:-愿意!——什么使你改变心意?—— 九位的名头!—— 嗯!听着,俟老夫等诸事准备完成,再行入门之礼!——是!—— 武林无是非,强肉强食,强权便是公理,你不杀人,便被人杀,这道理你懂吗?所谓正邪,何从分别,自命正道之士,私底下罪恶滔天者并不乏人,而被目为黑道者,又何尝尽为邪辟之辈……-这番以偏概全的道理,听得朱昶全身起栗,但并非全无道理,父亲便是一例,不杀人,便被人杀。 朱昶的思想,在不知不觉中转变。 不过,-九地煞-在废宅中残杀十名无辜少年那一幕,他是不会忘怀的,正邪之间,有时没有多大分野,但有时却也相去霄壤。是白道人物,再坏,也不致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事。 ※※※ 这一天,朱昶来到这幽谷石屋已是第十日。 早餐之后,与三煞在石屋正厅中闲坐。 蓦地── 一条人影,踉跄奔至,四人同感一震,站起身来- 丧门煞白太官-惊叫一声:-是老五!- 话声才落,那人影已奔入门来,-砰!-然一声,栽了下去。 黑袍老者-地灵煞田横-抢步上前,栗声道:-老五,什么回事?-朱昶的位置,正好在倒地者的身边,看得十分真切,只见对方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口中还在冒着血沫,他被称为老五,当是-断命煞-无疑。 以这煞神的功力,谁能伤得了他呢?- 丧门煞-与-追命煞-双双俯下身去,用手一探,脸色剧变,-追命煞-抬头望著「地灵煞-颤声道:-大哥,没……救了,心脉已断!——地灵煞-面孔扭曲得变了形,双目赤红,咬牙切齿的道:-助他一点元气,我要问清楚……-双煞各执住-断命煞-一只手,以中指按住-脉根穴-,缓缓逼入内元。 没多久,-断命煞-回复呼吸,悠悠睁开眼来,口唇连连翕动,似乎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地灵煞-栗声狂叫道:-老五,振作些,说,什么回事?——断命煞-挣扎了许久,才迸出细如蚊蚋的声音道:-我……与八弟……至太极门……回头……——那"太极心法解"已取得了吗?—— 到……手了……又被夺……八弟……—— 老八怎样?—— 被害了……—— 老八他……被害了?—— 是……—— 谁敢太岁头上动土,对方是谁?—— 十……十……—— 十什么?—— 十八……飞天……- 说完这四个字,头一偏,断了气- 丧门煞-与-追命煞-松开了手,双双跌坐在地,目中尽是残戾之色- 地灵煞-猛一顿脚道:-想不到对方先下了手!-对方是谁,朱昶不得而知,-十八——飞天-四个不完整的字,究竟代表什么,也无法判断,但有一点可以想像得到,能取煞神性命的,必是了不起的人物,-九地煞-积恶如山,杀人者人恒杀之,他面对死者,没有丝毫怜悯之念- 断命煞-与所谓八弟-桃花煞-,是不久前在废宅中,奉派赴-少林——武当——太极-的六煞之二,死者赴-太极门-取什么-太极心法解-,不知又在-太极门-造了什么孽……- 丧门煞-仰脸道:-大哥,咱兄弟的计划……——地灵煞-狠声道:-仍然要完成,否则无法与对方抗衡!——但不知赴"少林"与"武当"的……希望不要碰上……——别说了!—— 追命煞-突地像受惊似的挺身站起,栗声道:-不对!——地灵煞-瞪眼道:-什么不对?—— 追命煞-向门外张了一眼,道:-五哥负伤奔回,难保不被对方跟踪,也许此谷已为……——丧门煞-也一跃而起,恨声道:-如何对付?——地灵煞-切齿道:-如对方仅有一人,我弟兄三人足可应付!-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追命煞-惨白的脸皮抽动了数下,道:-如对方不只一人呢?——地灵煞-略一沉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暂避一时,加速完成计划!-一再提到计划,到底是什么计划呢?朱昶只有闷在心里,他没有插嘴的份儿,但意识到必与自己有关。 就在此刻── 一声厉啸,突告破空传来,以枭啼,又似狼嗥,那音调有说不出的刺耳- 丧门煞白太官-目露骇芒,口里道:-不出所料,真的来了!——地灵煞田横-恨声道:-我们入林,伺机行动!——追命煞王十补-一指朱昶道:-他呢?—— 地灵煞田横-一偏头,道:-送他入秘室躲避,二弟,我俩先走!-说完,与-丧门煞白太官-双双弹射而出,-追命煞王十补-似乎连说一句话的时间都不敢浪费,一把抄起朱昶,向后进石屋奔去。 屋后,山岩脚,有一方突出的岩石,约有桌面大小,-追命煞王十补-用手一按,突岩自动挪开,露出一个洞穴,朱昶连意念都不曾转,便被抛入洞中,洞口随即封闭,他一下子从光亮的地方进入石穴,功力再高,也不能立即适应,眼前一片黑,伸手不见五指,仅是触及洞底,倒也平滑干燥。 朱昶闭了一会眼睛,再度睁开,运足内力,略可辨物,只见这洞不深,约在五丈左右,内宽外窄,形同酒瓮,洞内空无一物,想来这是-九地煞-紧急避难的处所,不然便是练功的地方。 他倚壁而坐,心里在想,来的是何方人物,怎会令不可一世的恶煞惊惶若此? 从方才那声厉啸判断,来的决非正道人物,不知又是什么震世的巨魔? 来的,是否就是杀害-断命煞-与-桃花煞-的凶手呢? …… 一连串的疑问,在他脑海中起伏波动。 不过,他除了感到好奇、气闷、不耐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双方的生死,都与他无关,毋须他操心。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在朱昶的感觉上,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他开始悬疑不安,不知三煞的下场如何,如果也像另二煞一样魂归天国,自己要出这石洞,可要大费手脚。 他站起身来,上前摸索那堵住洞口的巨石,希望能找到开启的枢钮。 但这巨石,与洞口严丝合缝,宛若天生整体似的。 摸索了许久,仍不得要领,于是他停下来回想-追命煞王十补-开启这秘洞时的动作,藉以推断枢钮所在。 一个秉赋高的人,毕竟不同凡响,他照王十补手按的方式,在枢钮可能安置的地方一指一指的按下去,遍及每一寸地方。 果然被他触上了枢钮,手指按处,一块掌大的岩石向内陷落,巨石缓缓移开,天光日色,猛洒而入,洞内登时通明。 强烈的光线,使他睁不开眼。 他揉了揉眼睛,一幕异像,投入视线,使他心神皆震,-呀!-地惊呼出声。 三煞盘膝跌坐距洞口不远的地方,从神色看来,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朱昶上前栗声问道:-三位怎么了?- 为首的-地灵煞田横-嘶声道:-快扶老夫三人进洞!-朱昶四下一望,静荡荡的,不见什么人影,当下也不再多问,先扶起-地灵煞-进入洞中,然后再转身一手一个,把-丧门煞-与-追命煞-扶了进去- 追命煞-有气无力的道:-小子,关上洞门!-朱昶一楞神,道:-如何关法?—— 你怎么打开的?—— 误打误撞!—— 哼!手按另一边的同一位置!- 朱昶依言向另一边按了一下,巨石缓缓合上,洞内又回复了先前的黑暗- 来人呢?—— 早走了!—— 三位受了伤?—— 少废话,静静地候着!- 朱昶冷冷扫了-追命煞-一眼,没有再开口- 丧门煞-狰狞地道:-小子,如果你要向我弟兄三人下手,此刻正好……-朱昶意外地一震,随即坦然道:-小可没有向三位下手的必要,同时也不会乘人之危!——你要走也可以?—— 小可尚无此打算!—— 好小子,老夫实在喜欢你,可惜……唉!——可惜什么?—— 一切算完了!—— 地灵煞田横-冷厉的道:-老二,少耗元神,赶速运功准备交代后事!-三煞同时闭目垂帘- 交代后事-四个字,又使朱昶心头大震,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三煞已受了致命之伤!以三煞的功力,这倒是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的确,邪魔外道的心意思想,是与一般人迥异的,-丧门煞-竟然想及这些,向朱昶问出这种意外的话。 朱昶要离开,的确是好机会,三煞业已自顾不暇。 朱昶要向三煞下手,也易如折枝,三煞根本已无力反击。 但他不屑为,连这种意念都没有。 他静静地斜倚阻洞的巨石,等待变化。 足足一个时辰,三煞先后睁开眼来- 地灵煞田横-惨然一笑道:-小子,本要造就你成为一个空前高手,可惜……:天不从人愿……-朱昶心中一动,道:-这话怎么说?—— 老夫三人业已乏术回天了!—— 啊!是……受了伤?—— 不错!—— 有这么严重?—— 当然!—— 以三位的修为,难道无法治疗……—— 谁也不能!—— 是什么样的伤?—— 地灵煞田横-双目一瞪,戾气毕现,随即又沮丧的道:-小子,你知道来者是谁?-这个正是朱昶心中所要问的,立即道:-何许人物?——你想想,能伤得了"九地煞"的,武林中能有几人?-朱昶摇了摇头,道:-小可无法想像!—— 以一人之力,能使老夫兄弟三人同时受伤的,只有一人……-朱昶好奇之念大炽,急声道:-是谁?—— 你听说过"十八天魔"没有?—— 十八天魔?—— 对了!- 朱昶骇震莫名,一双眼睁得滚圆,栗声道:-据说"十八天魔"业已不在人世,十多年前,葬身蛮芒,手下星散……——传言岂足为凭,不过失踪了十多年倒是事实!——何以突然失踪呢?—— 这不得而知,今天来的,正是"十八天魔"之首"飞天神魔",功力为"十八天魔"之冠!——飞──天──神──魔?—— 除了他,举目江湖,还没有谁能使我兄弟三人同时皆毁!——哦!—— 丧门煞白太官-绿豆眼煞芒四爆,激颤地道:-大哥,谈正事吧,恐怕时间不待了!——地灵煞田横-咬着牙道:-只怪我沉不住气,本不该现身的,悔之晚矣……——大哥,事已如此,悔有何用,对方并没有讨得了好!——对方虽受伤,却不至于死,而我弟兄先后五人……——追命煞王十补-惨白的脸上起了一阵抽搐,恨恨地插口道:-的确是死难瞑目!——地灵煞田横-转头望了他一眼,转向朱昶道:-小子,听着,十多年前,我弟兄九人被江湖人称为"九地煞",这名号与"十八天魔"对立,致对方一心要消灭"九地煞",之后不久,"十八天魔"失踪,直到最近,"十八天魔"又告出现,是以老夫弟兄计划寻一根骨绝佳之人,合力栽培,以对抗"十八天魔",可怕,天不从人愿,这计划告吹了……-朱昶惊异地扫了三煞一眼,口里-唔!-了一声,原来这便是-九地煞-所从事的计划……- 地灵煞田横-又道:-我弟兄三人,业已中了"飞天神魔"的"天魔指",伤及五腑六脏,神仙也无法回天了,我三兄弟集议之下,想了一个主意……——什么主意?—— 乘一口气未断,把老夫三人的内元,全部输送给你……-朱昶一震道:-输送功力与小可?—— 不错,而且不须名份!—— 不要名份?—— 不要!—— 但有条件,是吗?—— 小子,响鼓不必重锤,你的确聪明,不过,别说条件,说要求吧!——什么条件?—— 合我三兄弟的功力,当在两甲子之间,加上你原有的根底,武林中已难找这等深厚功力之人,第一个要求,望你能为我弟兄报仇!-朱昶心念数转之后,沉缓的道:-这一点小可答应尽力去办!——第二点,老夫尚有四兄弟分赴"少林"与"武当"未返,你必须找到他们,他们会尽一切可能造就你……——可以!—— 就只这两个要求了!—— 小可也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朱昶目注-丧门煞白太官-道:-小可请教阁下一件事!——丧门煞白太官-绿豆眼一翻,道:-说吧!——阁下的断指……—— 什么,断指?—— 不错!—— 你问这个干嘛?—— 小可自有打算!—— 丧门煞白太官-咬了咬牙道:-你要老夫重提这恨事?-朱昶毫不思索的道:-小可非问明不可!—— 如此听着,这是十多年前,伤在"十八天魔"之中排行十六的"醉魔"剑下!——十多年前的事了?—— 当然!—— 事实真的如此?—— 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小可明白清楚之后,始能接受各位的条件?——为什么?—— 这一点歉难奉告!—— 地灵煞-一抬手,道:-小子,还有什么问题没有?——没有了!—— 好,到老夫三人身前坐下!- 朱昶犹豫了片刻,依言到三煞身边盘膝趺坐- 地灵煞田横-再次道:-老夫刚才所提两个要求,你记住了?——记下了,小可尽力办到!—— 好!现在闭目凝神,准备接引!- 朱昶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因为这转变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很明白,三煞如果不输出功力,一身修为将随生命的终结而消失。 三煞以掌心互相连结,-地灵煞-的另一手掌,按在朱昶的-天灵穴-上,想不到三煞竟也谙佛门-开顶大法- 注意导引!- 随着这一声呼喝,一股热流,由-天灵-灌入,朱昶全身一震,赶紧收敛心神,以本身真元导引,遍行奇经八脉,下破地府,然后又循序而上,直叩重楼。 热流愈来愈剧,汹涌如潮,此时如稍一不慎,便将走火入魔,非死即残。 朱昶一时如置身烈火之中,炙热难当,一时又似置身冰窖,透骨奇寒。 唯一遗憾的是左腿齐膝以下,功力无法到达。 最后,内元汇集成一股巨流,撞向-生死玄关。 一次! 二次! 三次! 朱昶如遭雷殛般一震,-任——督-顿开,-玄关-突破,人也随之进入忘我的境界,待到醒来,洞内明如白昼,纤毫皆见,这是功力陡增的必然现象。 转过头回顾,不由呆了,只见三煞业已坐僵,不知何时断的气。 他楞愕了一会,站起身来,对三煞遗体,肃然拜了三拜,虽然-九地煞-积恶如山,彼此也无师徒名份,但输功之德不可没。 拜罢正待起身,忽见-地灵煞-身前地上,画了些稀奇古怪的图案,朱昶一点也看不懂,不知是以前画的,还是临死前所留,这些记号,入石三分,笔笔均匀,显见留记号的人指上功夫已到了家。 既然看不懂,自也无深究的必要,当下站起身来,心想,这洞穴便是极好的安息之所,不必另行掩埋了。 他打开洞门巨石,到了前面石屋中,把-断命煞-的尸体,也挪到洞中,然后按动枢钮,封闭洞穴,诸事完毕,已是黄昏时分,他折回石屋中,准备明晨离开。 草草充饥之后,独坐厅中,面对孤灯,觉约无限凄惶。 仅仅半天,这变化何等之大啊? 静坐冥想:自己业已获得了三煞的全部功力,据-地灵煞田横-所说,当在两甲子之上,加上自己原有功力,怕不已接近三甲子修为,以此功力,来施展父亲的独门剑法-一剑追魂-,当不致再发生以前的脱力现象,加上临机应变,大约可以与任何仇家周旋了。 心念及此,眼前又浮现出父母弟妹,陆叔一家的惨死情状。 被暂时压抑的恨,又抬头了,他手抚胸前从不离身的半截-圣剑-,牙齿咬着格格作响。 血债必须血还,现在是时候了! 这一夜,在半醒半睡中恍惚熬过,天光甫现,便动身出谷。 虽然他左腿成残,但因为内力已达到了某一极限,是以奔行起来,十分轻灵快捷,已没有半月前的狼狈吃力现象。 来到谷外,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有一种重见天日之感。 蓦地── 他目光触及谷口的一方巨岩,登时呼吸一窒,双目发直,毛发俱竖。 岩石上,整齐地排着四个人头,眦牙裂嘴,双睛暴突,狰狞可怖之极,看这四颗人头,有些眼熟,仔细一辨认,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四颗人头,赫然是分赴-少林-与-武当-的那四煞。 想不到四煞竟也遭了害,下手的,必是-十八天魔-中的人物无疑- 九地煞-从此永远自江湖除名了。 计算时日,四煞尚不可能从-少林——武当-回头,显然是中途遇害-十八天魔-的功力与手段,实在骇人听闻。 对方把这四颗人头放在此处的目的何在呢? 四煞已死,自己答应-地灵煞田横-的第二条件,自无履行的必要了- 九地煞-落得如此下场,也可说是天理照彰。 四颗人头如何处置呢?依道义而言应该予以掩埋。 于是,朱昶就地掘了一个坑,把四煞的头颅掩埋了,意料中,-九地煞-已无一幸免,对方在放置人头之后,必已离去,也有可能这四颗人头是在-地灵煞-等三煞遭害之前所放置的。…… 第一章 旅途惊心 心念未已,身前突起一阵慑人狂笑。 朱昶猛吃一惊,抬头望处,只见巨石之后,巍然兀立着一个锦袍怪人,身高八尺开外多角形的脸上,尽是横肉,一双白多黑少的眸子闪着熠熠青芒,朱昶意料此人必是-十八天魔-之一,难道对方便是以-天魔指-伤害-地灵煞-等的-飞天神魔-? 怪人狂笑之后,首先开了口,声音有说不出的刺耳:-小子,你是"九地煞"的什么人?-朱昶心头有些忐忑,冷然应道:-什么也不是!-怪人望着朱昶,皱了皱眉头,可能是对朱昶奇丑的面容起了反应。接着又道:-你是九煞门下?——不是!—— 那你是什么人?—— 江湖游魂!—— 嘿嘿!你为何掩埋这四颗人头?——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哼!—— 阁下是杀害四人的凶手?—— 就算是吧!—— 阁下如何称呼?—— 你还不配问!- 朱昶从鼻孔里吹了一口气,道:-阁下现身何为?-锦袍怪人凝视了朱昶半晌,怪笑一声道:-老夫竟走了眼,看你不出,竟然已到了神满气盈的地步,也许不错,凭"九地煞"的那几手三脚猫功夫,还调教不出你这等货色,不过……-朱昶闻言之下,倒是一惊,这-神满气盈-,父亲生前也办不到,但他自己明白自幼随父亲修习上乘心法,所差的是火候,一分修为一份内力,那是丝毫勉强不来的,如今一旦意外获得三煞的全部真元,等于集四人的修为于一身,内元充盈,是必然的事,当下接住对方的话头道:-不过什么?——你与"九地煞"必有渊源!- 朱昶硬起头皮道:-有又如何?—— 那你就得追随九煞于地下!- 朱昶愤火倏升,他曾答应为-地灵煞-等报仇,现在正是机会,所顾虑的是怕非对方之敌,画虎不成反类犬,当下捺住火气道:-阁下的意思是赶尽杀绝?-锦袍怪人狞声一笑,道:-当然,这是老夫的规矩!-朱昶咬了咬牙,道:-阁下在"十八天魔"之中,排行第几?-锦袍怪人微微一震,道:-好小子,这益发证明了你与"九煞"有关系,否则何由知老夫来路——区区并未否认!—— 那你是承认了!—— 区区也不承认!—— 回答老夫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九地煞还有活口否?—— 区区不拟回答,除非阁下先交代来路!- 锦袍怪人一幌身,从巨石之后飘到朱昶身前,寒声道:-你没资格与老夫讨价还价!-朱昶毫无惧色的道:-如此拉倒!—— 放眼武林,尚无人敢对老夫如此说话……——今天算是例外吧!—— 哈哈哈哈,有趣!-狂笑声中,一声轰然巨响,那方径丈的巨石,在怪人一挥手之下,四分五裂,石屑纷飞。 朱昶为之心头泛寒,但一股傲气支持着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怪人点了点头,道:-好小子,凭你这份胆量,值得老夫破例,听着,你能接老夫三掌不死,老夫自动报号,放你一条生路-朱昶豪气大生,沉声道:-试试看吧!- 口里如此说,心里却不禁有些惶惑,能否接得下对方三掌,实在大有问题,但目前的情势,只有面对现实,明知是死路,也只好走了再说。 当然,如非承受三煞的功力,他连半掌也不敢接。 怪人一扬掌,道:-注意,这是第一掌!-话落,掌已平推而出。 朱昶岂敢大意,运集全部功力,迎了上去。 劲气相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山石飞扬,尘屑如幕,劲气裂空,震耳欲聋,山谷回应如雷鸣。 朱昶连退三步,逆血阵阵上涌。 看那怪人,仍屹立原地不动,但双足已没入土中齐胫- 哈哈哈哈,有趣,想不到你小子居然有能耐接下一掌!-朱昶调和了一下气血,道:-还有两掌!- 此刻,他已不管对方是什么魔,为-九煞-复仇的心意已烟消云散了,这一个照面,使他明白尚无法与对方抗衡,能三掌不死,便侥幸了,徒有内力,不能加以适当运用,也是空的,这只是单纯的对掌,如以招式相拚,那就免谈了。 怪人大喝一声:-接第二掌!- 一股撼山栗岳的劲气,随话声涌出。 朱昶以十二成功力,迎了上去。 又是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震,势道比第一掌更加惊人。 朱昶感觉对方掌风之中,夹杂着丝丝罡气,直穿内腑,压震之力,再加上穿心罡气,朱昶踉跄退了七八步,几乎栽了下去,忍不住闷哼出声,逆血几乎夺喉而出。 怪人也退了三步,身躯幌了两幌。 朱昶自知业已受了内伤,但仍竭力撑住,表面上尽量不显露出来。 怪人凝视了朱昶良久,又是一阵震耳的狂笑,久久,才敛住笑声道:-的确想不到,放眼武林,能接老夫两掌的并不多,而你小子却挺住了,不过,小子,你仍打算接第三掌吗?-朱昶沉声道:-三掌是阁下自己提出来的!——不错,但老夫愿意再为你破一次例!—— 为什么?- 怪人脸上的横肉一阵颤动,白多黑少的眼珠转了两转,道:-因为第三掌你可能活不了!-朱昶自一震横了横心,傲然道:-未见得!——好小子,你是老夫生平仅见的狂人……—— 嗯!—— 接第三掌!- 双掌一亮,却不见有劲道涌出,但朱昶却半丝也不敢大意,这是生死攸关,立即竭尽全部真元,猛封而出。 也就在连电光石火之间,对方掌劲陡然涌出,其强无比。 震天巨响声中,朱昶宛若遭遇万钧锤击,跌跌撞撞向后直退,眼前金星乱迸,浑身似脱了力,四肢百骸,像在刹那间被拆散了。 我不能倒,更不能死! 这意念强烈地支持着他,他终于稳住了身形,没有倒地。 锦袍怪人似乎极感意外,愕然了半晌,才开声道:-好!好!小子,老夫排行第十,号"狂魔",记牢了!哈哈哈哈……-狂笑声中,疾掠而去- 狂魔-,不错,这怪人的确是狂,单祗笑声便足以说明了。 就在-狂魔-笑声消失之后,朱昶身形幌了两幌,-砰!-然栽了下去,鲜血大口大口地喷了出来。 我,会死吗?他这样想。 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神智似乎在逐渐丧失。 他想运功试探伤到什么程度,可是力不从心。 完了!他想,自己看来要含恨以殁了。 猩红的血,仍不断从口角溢出,生命之火,似在逐渐熄灭。 死,当然不冤,因为已接下了能使武林天下变色的-十八天魔-之一的三掌,不可一世的-九地煞-尚且无一幸免,何况自己,只是血仇未报,连仇人是谁都还不知道,如此一死,岂能瞑目!…… 神思混沌之中,似有一条黑影移近,他努力想分辨来者是谁,但模糊的视线,似蒙了一层浓雾,怎么也看不清,想出声,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声音连自己也听不到。是-狂魔-去而复返,要取自己性命吗? 心里一急,人便清醒了些,但视线仍然模糊。 黑影自视线中消失。 朱昶但觉身上被数缕指风击中,神智随之复苏,气力也恢复了些。 他正待翻身探看…… 一个颇不陌生的女人声音道:-不许动!- 朱昶心中一动,道:-你是谁?- 那女人的声音道:-我有几句话问你……—— 请先示知名号?—— 这你不必问,听着,你曾替一个白衣书生传送一信物"墨符",对吗?-朱昶大吃一惊,这件事只宫妆少女奇英主婢知道,而现在这女子的声音,既非奇英,也不是小蕙,对方何由知道此事呢?又为何问及此事呢?自己入谷已十天,她怎会寻到此处呢? 一连串的疑问,使他困惑不已,竟忘了回答对方的问话。 那女子的声音再次道:-你不曾听到我的问话?——听到了!—— 回答呀!有这回事吗?—— 有!只是……—— 只是什么?—— 你何以知道此事呢?—— 那不简单,难道你对别人说话不许旁人听吗……-显然,对方是偷听了自己与奇英主婢的一番对话,但她为何要问及此事呢?心念之中,脱口道:-何以有此一问?——你不必管,再问你,你说那白衣书生重伤倒在山中?——是的!—— 你说谎?-声音冷得像冰珠- 在下……说谎?—— 嗯!有人搜遍附近百里之地,毫无蛛丝马迹可循,你是信口胡诌的,看来其中必有隐情,你最好实话实说!——在下说的是实话!—— 别装佯,你能与"狂魔"对三掌,功力已在白衣书生朱昶之上……-朱昶这一惊非同小可,栗声道:-你……知道他叫朱昶?——当然!—— 那你到底是谁?—— 是我在问你,快回答!—— 在下已无可奉告!—— 那你是想死了?- 朱昶一窒,改变了称呼道:-尊驾与朱昶是何关系?-那女子似有怒气,提高了嗓音道:-少废话,你说他人在何处?——武陵山中!—— 谎话!—— 尊驾逼人太甚……—— 你不说实话,我要你慢慢的死—— 在下能说什么呢?—— 我再问你,那宫妆少女与白衣书生之间,是什么关系?——这不得而知!—— 你真要我下辣手吗?- 那口吻,声调,使朱昶陡地忆起一个人来,脱口道:-尊驾莫非是"红娘子"?-对方吃惊地道:-噢!你怎么知道?- 这等于是承认了,朱昶顿时激动起来,-红娘子-曾在绝谷岩地,为父母弟妹收尸立墓,这一份人情,何等深厚,自己该坦承身份才是。但又想到对方动机不明,这黑白道闻名丧胆的女魔,不知是何居心,因为父母生前从未提过与-红娘子-有渊源- 红娘子-就在自己身侧! 想着,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噤,他极想见识一下这江湖中传奇女魔的庐山真面目,但顾虑到自己重伤将死,如果触怒对方,后果是可怕的,兼且对方为自己父母弟妹立墓,如属善意,自己此举便不当了。 心念之中,故意反问道:-尊驾曾为"剑圣"一家立墓……——红娘子-显然十分震惊,栗声道:-你也知道,你……到底是何来路?-朱昶略一沉思之后,道:-彼此开诚布公,如何?——如何开诚布公法?—— 尊驾说出与"剑圣"的关系,在下便道出事实真相!——如我不说呢?—— 彼此!彼此!—— 可是你此刻的生死操在我手中?- 朱昶冷冷地道:-在下对生死二字已不计较了——看你不出,还有这份骨气,你是想试试我的手段了?——谈不上试,闻名久矣!—— 红娘子-沉默了片刻,脆生生地一笑,道:-算你狠,"红娘子"破例低头,我只是钦崇"剑圣"的为人!-朱昶追问道:-剑圣隐遁之地,向无人知,尊驾是如何到达那地方的?——白衣书生自己引的路!—— 尊驾追踪而去?—— 你问得太多,该你说出事实真相- 朱昶灵机一触,顿时激动万分,颤声道:-容在下再问一句话,只一句……——问吧!—— 杀害"剑圣"一家的凶手?—— 看来你颇不简单,你问这干吗?—— 自有原因!—— 可是你对宫妆少女所表现的神态,似不应有此一问?——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你不再是乡巴佬了?—— 嗯!—— 告诉你,我迟到一步,没有目击,不过将来会查出来的-朱昶大失所望,不过对方这一句-将来会查出来的-,又使他加深了一层感激,他思索了片刻之后,毅然道:-区区便是白衣书生朱昶!——红娘子-显然十分震惊,颤栗的叫道:-什么?你……你是朱昶?-朱昶咬了咬牙,沉痛至极的道:-一点不错!——你……你……的声音虽是有点像,可是谁能相信……——区区自己也难以相信,可是不能不接受这事实——你……易了容?—— 没有!—— 你的脸……你的腿……—— 这是仇家的厚赐!—— 啊!这……太可怕了!—— 红娘子-居然也说出这种充满人情味的话,使朱昶大感意外,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竟然也会说:-太可怕了!-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于此,他想起了-地灵煞田横-说过的那一套歪论,武林中是非黑白不辨,正邪没有一定的界限,人性倾向于恶,但也有善的一面,比如自己,将来为了报仇,难免疯狂地杀人,这是正呢还是邪? 心念之中,又道:-话已说明,尊驾有何指教?——红娘子-的声调仍是激动的- 朱昶,事实经过是怎样的?- 朱昶切齿道:-区区回山,发现家中业已遭劫,在出事现场,被三名怪人突袭,飞坠绝谷,因而重伤成残!——你能推断对方来路吗?—— 不能!—— 对方的形貌呢?—— 见面必认得出!—— 你现在感觉怎样?- 一句话把朱昶带回了现实,严重的内伤,若不及时医治,势将难以活命,但自己真力不聚,若靠本身功力自疗,根本不可能- 真力不聚!—— 你伤得如此重?—— 区区自料恐怕……—— 你闭上眼,不许偷窥,我给你检视一下!-朱昶心头一阵忐忑,他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不愿显露真面目。即使对方怀有什么歹意,以目前情况,也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拒之无益。 当下口里-嗯!-了一声,闭上了双目。 身后微风拂然,感觉有手指在穴道上移动。 久久,只听-红娘子-发出了一声惊呼:-呀!-朱昶心中一震,不自觉地睁开眼来,只觉一条红影,一幌而没- 红娘子-的声音发自数丈之外:-你为何睁眼?-朱昶歉然道:-区区并非有意!—— 你已中了"狂魔"的"天罡煞",深及内腑经穴……——天罡煞?—— 不错!—— 怎样?—— 目前我无能为力……- 朱昶惨然一笑道:-区区认命了!—— 红娘子-厉声道:-不!- 朱昶心中一动,对方这一声-不-是什么意思?当下不知该如何开口才是,场面顿时沉寂下来,他本也无心希冀对方援手,但有些话却不能不作交代- 尊驾为先父母及弟妹善后,此德没齿难忘,如区区不死,必有所报!——红娘子-冷冷的道:-谁希罕你报答!—— 是的,但各有立场—— 你不能死……- 这话,又使朱昶大感意外,脱口道:-区区不能死?——不能!—— 为什么?—— 我要让你活下去!—— 为什么?—— 少问!- 朱昶缄上了口,但心中却激奇不已,这女魔的作为,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过了许久,才听-红娘子-道:-目前我只能让你暂时像普通人一样行动,生命可延续半个月……——半个月?—— 你有安身之处吗?- 朱昶想了想,道:-有,就在前面谷底,原来"九地煞"的巢穴!——好,你在此等我半月!—— 等尊驾半月?—— 嗯!我去一个地方替你求药,但……—— 怎样?—— 不管怎样,我必须使你活下去!- 朱昶内心激动如潮,颤声道:-尊驾何以要如此对待区区?——红娘子-沉声道:-将来你会知道的!—— 区区实在不敢领受尊驾这大的恩惠……—— 闭口,我"红娘子"只做自己愿做的事-朱昶苦苦一笑,不再开口,对方替自己家人料理善后,是出于自发,既受盛情于前,又何必矫情拒绝施惠于后- 闭目张口!- 朱昶依言照办,口一张,数粒药丸,掉入口中,遇津即溶、顺喉而下,顿时齿颊生芳,不知道是什么灵丹妙药。 紧接着,数处穴道被指风点中- 半月后见!- 最后一个见字,已成了余韵,不由惊叹对方行动之速。 药丸入腹,在-丹田-中化为热力,循经脉游遍全身,痛楚随之而解,但真元仍无法提聚。 朱昶站起身来,有一种虚飘飘的感觉。 想到谷道艰困的行程,以自己目前仅能像平常人一般行动的力量,加上左腿不便,的确有些胆寒,但除此之外别无他途,必须在谷底石屋等-红娘子-半个月- 红娘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生成什么样子? 多大年纪? 为何不示人以真面目。 到何处求药? 这些,全是谜,令人深深困惑的谜。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跷一跛地朝谷口走去…… 一声暴喝,倏告传来:-站住!- 朱昶大吃一声,止步回身,不由亡魂尽冒,眼前站着一个白袍怪人,对方,赫然竟是-黑堡-护法-白判官-,稍远,是两名-黑武士- 白判官-狞视着朱昶,久久才阴恻恻地道:-丑小子,好哇,你竟敢乱扛出"墨符主人"之名,迫本座放走要犯,使本座交不了差……-朱昶咽了一泡口水,抗声道:-难道"墨符"是假的?——不假,但"墨符主人"并未授意你要本座释放那老怪物之子——阁下准备把在下怎样?—— 撕了你!- 朱昶咬了咬牙,道:-动手吧,在下决不反抗!-如果不是中了-狂魔-的-天罡煞-封了功力,凭他甫得自三煞的内元,大可与-白判官-一较长短,但此刻他与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无异。 如果-红娘子-迟走一步,或他早一步入谷,情况可能不同- 白判官-欺身出手,轻而易举地把朱昶抓在手中。 朱昶除了瞑目待毙,毫无他法可想,只有认命了。 两-黑武士-之一开口道:-禀护法,"墨符主人"曾交待不许伤及此子性命!-朱昶心中一动,-墨符主人-到底是谁?如说是宫妆少女奇英,却又不像,凭她恐不能慑服"黑堡",多份是她的师尊或亲长之辈……- 白判官-一瞪眼道:-何时交待道?—— 不久前!—— 堡主曾因此而大发雷霆,要本座带人头见他——可是……—— 本座以堡主之命为准!—— 是!—— 白判官-凝视了朱昶,嘿嘿一笑道:-这小残废竟然功力尽失,不知伤于何人之手,本座也懒着下手了!-说完,把朱昶举了起来,朝数丈外的巨石掷去。 朱昶惊魂出了窍,这一郑势非撞成肉酱不可。 事实已不容他转念,身形如疾矢般飞了出去- 哈哈哈哈!……- 宏笑声中,朱昶但觉身躯一窒一沉,似被人接在手中,神智恍惚中,扭头一看,一个中年文士的面容,映入眼帘- 噫!-这一声惊呼,是发自-白判官-之口。 朱昶遂被放落地面,他定了定神,才看清对方是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文士打扮,面带微笑,显得十分和蔼可亲,但目光与对方接触之时,不禁心头一震,那目光,锐利如刃,似要穿透人的内心。 他是谁? 朱昶正待出声致谢对方相救……- 白判官-已开了口:-林总管,你也来了此间?-这一声-林总管-使朱昶一颗心顿往下沉,对方竟是一路人物,看来这姓林的中年文士,是-黑堡-总管无疑了,不觉把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中年文士不疾不徐的道:-既有"十八天魔"人物在这一带现身,这是大事,岂能偷闲——白判官-一指朱昶道:-这小残废……- 中年文士一扬手,道:-幸区区早来一步,堡主要活口,亲自问话!——哦!- 朱昶呼吸为之一窒,-黑堡-主人竟然要亲自问话,看来自己有幸一瞻这震撼中原武林的神秘巨擘的丰采了。 中年文士又道:-可曾查出"十八天魔"在此现踪的目的?——白判官-一摇头,道:-毫无端倪!—— 堡主要区区转达,尽量避免与对方发生冲突!——噢!—— 此子由区区带走?—— 请便!- 中年文士把朱昶挟在肋下,电奔而去。 朱昶毫无反抗的余地,只好不声不响,暗忖:对方要带自己回-黑堡-吗?如果真是如此,倒是塞翁失马了,可以乘机探查仇家是否-黑堡。但一想到业已中了-狂魔-的-天罡煞-,-红娘子-所赠药丸,只能维持半月生活,不觉心灰意冷,说来说去,真是死路一条,反而多负了-红娘子-一笔无法了的人情债。 眼前奔行的尽是崎岖山路,不见半个人影。 下午,来到一座山镇,中年文士放下了朱昶.两人安步当车地入镇打尖。 这山镇倒也热闹非凡,人烟辐辏,各行买卖俱全,中年文士叫店小二上街买了一套行头,命朱昶更换了。 这一来,丑小子变成了一个怪书生。 朱昶反正豁出去了,什么也不计较。 对方的用意,可能是以之掩人耳目,两人一样装束,行动比较方便些。 打尖之后,两人肩并肩出镇,朱昶的形貌,自引起不少人注目议论,但他现在已安之若素了。 离了镇,走的仍是山路。 朱昶仍由中年文士挟着上道。 奔行之间,中年文士开口道:-小兄弟,你究竟叫什么名字?-朱昶仍是那套老话:-无名无姓,苦人儿!——你并非山生土长?—— 为什么?—— 你的肌肤眼神,说明你是好出身,而且练过武,聪慧逾常人,根骨奇佳,你原来的服饰,只能骗骗平常人——唔!-朱昶懒得分辩- 愿意告诉我你的来历吗?—— 无可奉告!—— 你知道你此去的命运吗?—— 大不了一死!—— 你很骄傲,但这对你并无好处,天下尚无人故意寻死?-朱昶从心里发出一丝苦笑,他只有半个月可活,求生亦不可能,当下冷然应道:-也许在下例外!-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什么原因使你例外?——在下不拟答覆!—— 你的形貌并非生来如此的吧?—— 当然!—— 照疤痕看来,不出一年……- 朱昶心头一震,这姓林的可说明察秋毫,好厉的目光- 就算如此吧!—— 你因何丧失功力?—— 习艺不精!—— 伤在何人之手?- 朱昶心念一转,道:-不知对方来路!- 中年文士锲而不舍地追问道:-你怎会来在那深山之内?-朱昶不耐烦的道:-阁下是在问口供吗?—— 说是亦未始不可!—— 在下拒绝答覆!—— 小兄弟,如果对堡主你也如此应答,的确是找死了……——阁下何以对在下生死关心?—— 好,我们谈话到此为止吧!- 入夜,又来到一个山镇,中年文士照样在入镇之前放下朱昶,道:-我们该在此地打尖!-朱昶唯唯而应。 两人入酒店坐定,唤来了酒菜默默食用,谁也不开口说话。 当然,座中酒客对朱昶那副奇丑容貌,免不了惊奇骇怪,朱昶虽说不在意,但那些不时投来的眼色,实在令人有些受不了- 松子,葵花,瓜子落花生哟!- 一个低沉的叫卖声传入酒座。 朱昶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臃肿的妇人,手提竹篮,穿行在酒座之间,酒保跟在后面大声地喝斥着:-走!走!到别处去,别搅扰了客人!-妇人充耳不闻,自顾叫唤:-松子,葵花……-中年文士一招手,大声道:-卖松子的,到这里来!-那妇人白了酒保一眼,朝这边走来,到了座前,头一抬,道:-您老要什么?-朱昶与妇人打了照面,登时心头剧震,口一张,正要出声,心意电似一转,又吞了回去,这妇人赫然正是利川城开酒店的胖大娘,因了救自己,酒店被-黑堡-的人烧成灰烬,天幸她没有死,但怎会流落在此地呢? 她当然已不认识自己,自己业已面目全非。 如果出声招呼,势非败露行藏不可,同席的是-黑堡-总管,后果不问可知。 中年文士从身边摸出一小块碎银,道:-随便抓些佐酒!——您老,这……没的找?—— 别找了,多的赏你!—— 啊!谢您老,多福多寿!- 口里说,手却不停,瓜子花生一把一把往桌上抓。 朱昶心中难过万分,她落得如此凄惨,完全是自己连累所致。 因有这中年文士在侧,他什么也不能说,也不敢说。 妇人有意无意地侧面一看朱昶,不由惊-啊!-出声,瓜子洒了一地,似知失礼,忙弯腰点头,诚惶诚恐的道:-小妇人该死!-中年文士悠闲地道:-无所谓,我这位同道小友面貌本来惊人!-妇人仍不断朝桌上抓。 中年文士皱了皱眉道:-够了!够了!- 妇人感激涕零的道:-可是您老的银子足可买十篮……——说过是赏你的,莫不成我带了路上吃!—— 您老真好心!—— 我说卖瓜子的,你要糊口营生,该选个大去处,这小山镇根本无利可图,弄不好折了饭碗……——您老,小妇人是一方面藉此谋生,一方面探寻失踪的儿子……-朱昶一楞神,据他所知,胖大娘并无子女,连丈夫都没有,看来这句话是信口开河,博人同情。 中年文士颇有涵养,居然接上了话:-哦!你在找失踪的儿子?——是的,您老,那是小妇人的命根子啊!-说着,有一种泫然泣下之慨。 朱昶感到有些好笑,胖大娘唱做俱佳,说得像真的一般,如果她知道面对的便是使她家业成灰的仇家,不知作何感想?以她当初迫自己入地室的功力而论,身手并非泛泛,她怎甘心沦为小贩…… 中年文士下意识地用手指蘸酒汁在桌面上书着字,朱昶可没有留意,只听他又道:-那你是个苦命人?-胖大娘面色一惨,居然泪落如雨,栗声道:-您听,小妇人虽历尽艰辛,但决不死心,我那犬子并非夭折之相,他必仍活在世间,他……他万一真的……我找不到人,也要找到他的骨!-中年文士似乎极表同情,面上一片惨然之色,叹息了一声道:-可怜,但愿吉人天相,使你母子骨肉重聚!-朱昶暗忖,身为-黑堡-总管,与食人魔王何异,他的做工不错,而胖大娘的戏也演到了家- 小妇人告辞了,多谢赏赐!—— 不必!- 胖大娘转身迳去,看来她剩下的瓜子也不想卖了。 中年文士发了一回呆,道:-小兄弟,我们吃饱好上路了!-朱昶因功力尽失,虽然被挟着上路,也感到疲累不堪,脱口道:-连夜赶路吗?——不错!—— 究竟是……—— 住口!- 朱昶吐了一口闷气,喝干了杯中余沥,低头用饭。 饭罢,已是起更时分,会帐出门,朝镇外走去,到了街尾无人之处,一个黑衣人牵着两匹马,迎了上来。 朱昶正感奇怪,中年文士开口道:-小兄弟,委曲你一下!-朱昶只感-黑甜穴-上一麻,随即失去知觉。 及至回复知觉,感到奇寒难耐,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用手一摸,自己是躺卧在冰凉的石地上。 这是什么地方? 难道已到了-黑堡-? 如果是-黑堡-,则此处当属石牢之类无疑! 心念之中,他坐起身来。 蓦地── 中年文士的声音传入耳鼓:-注意回答堡主的问话!-朱昶全身一震,果然自己置身-黑堡-,但什么也看不到,不由脱口道:-这是什么地方?-中年文士的声音道:-不许问!- 接着,一个震人心神的声音道:-你叫何名?-想来这句问话的,便是神秘人物-黑堡-主人了。 朱昶犹豫了一下,道:-苦人儿!—— 什么出身?—— 没有出身!—— 你认识"墨符主人"?—— 只是……只是认识一位姑娘,不知是否"墨符主人"!——你"墨符"何来?—— 受人之托,交还那位姑娘!—— 受何人之托?—— 一个重伤将死的年轻人?—— 他叫什么?—— 不知道!—— 可是一个俊美的白衣书生?- 朱昶心头暗暗一震,道:-是的!—— 你说的全是实话?—— 半点不假!—— 那白书生所受的到底是什么伤?—— 这……不知道,只见他遍身血污,气息奄奄,行将断气-朱昶口里应着,心里却在想:为什么对方追问此事如此详尽,鉴于-黑武士-头目-神眼王中巨-从-一剑追魂-认出自己身份之后,软硬兼施,迫问身世及双亲现况,看样子仇家十有九成是-黑堡-无边的恨,又在胸头翻搅- 我不能死,我必须活下去,我要报仇!-他在心里大叫着,但,能活下去吗?-红娘子-为自己求药,而自己落入-黑堡-手中,功力尽失,想脱身难于上青天,若就此死在这黑狱之中,永世难以瞑目。 如何求生呢?不择手段,认贼作父亦可…… 心念未已,只听-黑堡主人-的声音道:-问话到此为止!-中年文士的声音道:-请示如何处置?—— 他知道的太多,照例……—— 知道的太多-五个字,表明对方有所顾虑,-照例-不用说,是要灭口。 朱昶情急智生,大声道:-堡主,在下与"墨符主人"有一个约会!——黑堡主人-的声音道:-什么,你与"墨符主人"有约会!——是的!—— 什么约会?—— 死约会,不见不散!—— 嘿嘿嘿嘿,你恐怕要失约了!……—— 堡主为难在下这无名小卒,没来由?—— 不必多言了!- 朱昶咬了咬牙,道:-墨符主人势必要寻到在下而甘心!——为什么?—— 对方要在下办一件事!- 朱昶不敢用-他-或-她-,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墨符主人-到底是男是女,他的玉佩是奇英所赠,但奇英未必便是主人,他扯出这一通谎话的目的是希望能践-红娘子-之约,如能赴约,他便死不了- 办什么事?—— 要在下带路去寻白衣书生的遗骨……—— 遗骨,你确定他死了?—— 荒山绝岭,他决活不了,在下碰到他时,已离死不远!——噢!- 沉默了片刻,-黑堡主人-的声音道:-暂缓执行!-声音顿杳,黑暗中回复死一样的沉寂。 朱昶吐了一口气,他此刻的心境,与这石牢一样的黑暗。 他默想-黑堡-的位置,离开山镇,被点了穴道,行程方向不得而知,但依常情推论,那备马等待的黑衣人,是在山镇东方路口,不可能折头入镇再向西,当不出正东、东北、东南三个方向,在镇上打尖之后,到此刻并未感觉怎样饥渴,故行程不出百里范围,准此而断,自己此刻应在荆山之中。 时间久了,目力逐渐适应黑暗,略可模糊辨物,只是这牢房上下四方,全是石壁,连门窗都没有,外面是什么时辰,当然也无由判别。 蓦地── 耳畔传来数声低沉的呻吟声。 朱昶心中一动,这暗无天日的-黑狱-之内,难道还有别人? 心念之中,竭尽目力,在黑暗中搜索,发现角落里似有两团黑影,于是,他慢慢移身过去,到了黑影近旁,看出是两个人蜷曲在地上,当下蹲下身去,开声道:-朋友是谁?-黑影之一蠕动了一下,发出一种重病垂危般的虚弱声音道:-你是谁?-朱昶楞了一楞,道:-一个无名小子,叫"苦人儿"!——无名小子不会到这里来……—— 这没有争论的必要,朋友到底是谁?—— 贫僧"悟灵子"!- 朱昶这一惊非同小可,栗声道:-什么,前辈是"武林三子"之一的"悟灵子"?——不错,小友,听你声口……年纪不大……——晚辈尚未满二十—— 哦!—— 另一位是……—— 天玄子!- 朱昶更加震惊莫名,这一僧一道名动武林,黑白同钦,这二子曾先后想收自己为徒,说是要造就自己为杰出高手,想不到做了黑狱亡魂。 其中-天玄子-对自己曾有援手赠药之德。 他本想说出自己来历,但一想止住了这念头,如为-黑堡-中人听到,后果何堪设想,心念几转之后,道:-两位前辈怎会落入此间?——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前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 这里是"黑堡"牢房!—— 呀!黑堡……—— 可否为晚辈一述经过?—— 悟灵子-沉默了片刻,以激颤的音调道:-小施主,如你能活着出去,能为贫僧办件事吗?-朱昶慨然道:-可以,只是……活着出去的希望很渺茫!——那是另一回事了,小施主答应吗?—— 答应!—— 我佛慈悲,愿神灵庇-,小施主能活出生天……——前辈要晚辈办什么事?—— 你且听贫僧简单一述经过……—— 请讲!—— 江湖传言,贫僧与"天玄子"道友,南下大理国,业已取得了该国传国之宝"玉匣金经"……——玉匣金经?—— 嗯!一部武林奇书!—— 以后呢?—— 事实上无并其事,但江湖传言可畏,因此而贾祸……——以两位前辈的功力,难道……—— 小施主刚才这一说,贫僧明白了,出手的是"黑堡主人"……——黑堡主人有这高的功力?—— 难以估量!—— 哦!合两位前辈之力,尚不能……—— 贫僧与"天玄"道友先后被劫的!- 朱昶看了旁边一动不动的-天玄子-一眼,道:-天玄前辈怎地没有动静?——悟灵子-宣了一声佛号,惨然道:-天玄道友即将被接引了!-朱昶骇然道:-天玄前辈不成了?—— 阿弥陀佛!—— 这……这……—— 贫僧与"天玄"道友功力早废,受尽苦刑……-朱昶咬牙切齿地道:-晚辈如能不死,必血洗"黑堡"!——悟灵子-又宣了一声佛号道:-一念证果,一念沉沦,贫僧罪孽深重了-朱昶激动得全身发抖,颤声道:-前辈要晚辈办什么事?——悟灵子-喘息片刻了,才激动的道:-小施主如能生出黑狱,请找到"空空子"……——武林三子之首?—— 不错,贫僧与"天玄"道友,虽与"空空"施主并列齐称,但论功力智计,则万不及"空空"施主,请转告"空空"施主,说贫僧与"天玄"道友,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如今已自食其果……——前辈到底做错了什么?—— 贫僧羞于出口,"空空"施主会相告的……——前辈何必自责太深?—— 请听贫僧说下去,并千万转告,贫僧与"天玄"道友,不谋而合,已觅到了一个根骨奇佳的后起之秀!……——哦!—— 是一个惯着白色儒衫的书生!- 朱昶心头一震,这不是说自己嘛,忙接下去道:-一个白衣书生?——不错!—— 叫什么名字?—— 可能与方才小施主与"黑堡主人"供说的同属一人……——如此说来,那白衣书生是两位物色的传人?——不!他没有答应,但此子根骨,世所稀见……——可是他已凶多吉少?—— 不!—— 前辈的意思是……—— 贫僧略谙风鉴之学,那书生决非夭折之相,必能逢凶化吉!-朱昶暗自心惊,但也佩服这老和尚的相法,故意道:-前辈能肯定吗?——当然,佛家戒妄语,贫僧岂会信口雌黄——还有呢?—— 要"空空"施主,务必寻到那白衣书生,以了前因!-朱昶茫然不解地道:-什么前因?—— 恕贫僧不能相告,此点请求,小施主能办得到吗?——如晚辈能重见天日,誓必办到!—— 阿弥陀佛,贫僧先行致谢—— 前辈不得言谢,小事而已!不过……—— 不过什么?- 朱昶叹了口气:-恐怕难以践这格言了!—— 听方才"黑堡主人"语气……似已对小施主泯了杀念……——晚辈不是指这……—— 那是什么?—— 晚辈身中"十八天魔"……—— 什么?你说"十八天魔"—— 是的,晚辈中了"狂魔"的"天罡煞",只有十几天可活……——啊!"天罡煞"……小施主,如能很快找到"空空"施主,他定能为力,你……不要求,他也会为你尽力的!——人海茫茫,一时何处去找,何况能否出黑狱尚在未知之数……-话锋一顿之后,转了话题道:-晚辈请教一件事?——什么事?—— 前辈可知道以墨绿玉佩作信物的是谁?—— 墨绿玉佩!就是小施主方才口中的"墨符主人"?——是的!—— 噫!小施主不是……—— 晚辈不能确定是否即所遇之人!—— 悟灵子-沉思了片刻,道:-贫僧从未听说过什么"墨符主人"……-就在此刻── 牢顶起了一阵轧轧声,-悟灵子-急声道:-噤声,送食物来了!-一道黯淡光线,从牢顶射入,上面开了一个径尺的固孔,从孔沿深度来看,牢顶巨块厚约三尺,朱昶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任你通天本领,也难以破牢而出。 藉着这一线亮光,他看清楚了身边的-悟灵子-业已原形尽失,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若非先时的谈话,根本无法从外形来辨认。 再看-天玄子-,不禁为之鼻酸,这名重一时的老道,看去与倒毙路边的饿殍无异,血渍斑斑的道袍,表示遭受过非人的酷刑。 他,-悟灵子-离解脱已不远了。 一个篮子,由牢顶孔洞中垂下,里面是三个磨,一壶水- 悟灵子-把食物取出,放入另一把空壶,吊篮收回,牢中回复先时的黑暗。 朱昶目眦欲裂地道:-这实在是人间炼狱!——悟灵子-叹息了一声,无力地道:-小施主食用吧?——晚辈不感饿!- 就在此刻,石牢的一角传来林姓总管的声音:-苦人儿,到这边来!-朱昶心中一动,走了过去,却不见人影,想来那声音是由特别机关传入牢中的- 什么事?—— 区区有几句话问你!—— 方才的口供不够详尽吗?—— 不,这是私人问话!—— 私人?—— 不错—— 问吧!—— 你所说的白衣书生真的遭遇如此吗?- 朱昶咬了咬牙,道:-一点不错!—— 你认定他必已陈尸荒山?—— 差不多!—— 墨符主人真的与你有约带路寻尸?—— 当然!—— 墨符主人与白衣书生是何关系?—— 不知道!—— 你似乎言不由衷?—— 信不信在于阁下!- 沉默片刻,对方又开了口:-你知道"墨符主人"的身份吗?-朱昶略一犹豫道:-不知道,阁下能见告吗?——不能!—— 这话岂非多余……—— 若非因了"墨符主人"之故,你已死定了,知道吗?——这点在下已经想到!—— 你与"墨符主人"约会的地点在何处?—— 被擒之处的谷中!—— 何时?—— 在下被制几天了?—— 两天!—— 那还有十三天,但对方也许早到,原约定是十五天之内!——关于白衣书生的情况,你能说得更详尽些吗?-说来说去,重点仍在自己未残前的身份上,这益发证明对方极度注重自己的生死,当下漫应道:-在下所知只有这么多!——区区私人请求,你也不肯相告?—— 都是一样!—— 如果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呢?- 朱昶心中一动,这中年文士为什么如此亟亟于自己的生死下落?他身为-黑堡-总管,利害自与-黑堡-主人攸关,自己目前是俎上之肉,生死操之对方,有什么条件可谈,这分明是一种手段,同时事实上自己也不能改口,但对方既已提出,何妨试探一下对方的意向。 心念之中,冷冷的道:-什么条件?—— 你希望活下去?—— 当然,这是人之常情!—— 以此为条件如何?- 朱昶心念电转,事实不容改变,对方只是以此为饵,希望套出实话,即使再优厚些的条件,也没有考虑的余地,何况自己业已搬出了-墨符主人-的名头,对方很可能让自己在监视之下践约,只要碰上-红娘子-,大事便无忧了。当下故意唉声道:-可惜……-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可惜什么?—— 在下无法接受这条件!—— 为什么?—— 因为在下不能捏造事实—— 苦人儿,这条件并非圈套,亦非虚语……——也许是!—— 绝对是,并非也许,区区以人格作保!- 朱昶心中暗自窃笑,人格何价?连三尺童子也骗不了- 在下只有听天由命了,事实上在下所知仅是如此!——我们交易不成?—— 不成!—— 你可知道放你去践约时,监视人便是区区?——哦!—— 你的生死由区区作主?- 软的不成,又来了硬的,朱昶一声长叹,道:-在下纵是一千个活也不成,奈何?——言止于此了,你慢慢再想想吧!- 声音顿杳,看来已离开了。 朱昶倚壁而坐,仇与恨在血管中急速地奔流,使他几乎发狂,从种种迹象判断,-黑堡-便是仇家,但自己成了仇家俎上之肉,宰割听便,功力尽失,生死尚在未定之天,即使会见了-红娘子-,对方能一定求到药吗? 另一角的-悟灵子-开了口,声音仍是那么微弱:-小施主,刚才那说话的是谁?——堡中总管,姓林!—— 你……怎不……利用这机会逃生?—— 前辈,不可能啊……—— 小施主,"天玄"道友已经解脱了!- 朱昶全身一震,起身走过去,栗声道:-天玄前辈死了?——是的,就是现在!- 虽然这是意料中的结果,但一代武林奇林,竟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扼腕,朱昶默然下跪一拜,因为死者曾对他有过援手赠药之德,若非-天玄子-,他可能早死在-绿判官-之手。 黑狱中,一个半死了,一个活人,一具尸体,气氛更加凄惨。 朱昶愤恨交集,忍不住以手捶壁,狂声大叫道:-死人了!-这一叫,竟然有了反应,轧轧声中,壁间现出一道门户,黯淡的光线照射下,可见一列石级通向上面,证明这黑狱是建在地底。 两名黑衣人走了进来,其中之一道:-嚷些什么?-朱昶咬牙切齿地道:-死了人了!—— 谁?—— 这位道爷!- 另一黑衣人上前探了探-天玄子-脉息,冷森森的道:-早死早超生,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吴三,你去禀总管!-那名先开口的黑衣人掉头奔了出去,工夫不大,中年文士与那黑衣人同行入狱,中年文士先验明尸身,然后转向-悟灵子-道:-和尚,你看到了,一个人若没有命,纵集天下奇珍异宝于一身,又有何用,你何不交出"玉匣金经",立即便可脱出生天?——悟灵子-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道:-贫僧话早已说尽,何来"玉匣金经"!-中年文士不再说话,一挥手,向身后的黑衣人道:-抬出去掩埋!——遵令!- 中年文士扫了朱昶一眼,转身出狱。 两黑衣人垂首躬身,送走中年文士,那叫吴三的手中已然准备了一只大麻布袋,两人协力胡乱把-天玄子-放入袋中,袋口一扎…… 朱昶双目尽赤,沉声道:-连一口棺木都不给吗?-吴三嘿嘿一笑道:-丑八怪,你小子归天时连麻袋都不给-说完转向同伴道:-郑不古,我看我们先填肚子再办事,怎样?——好吧!- 两黑衣人双双出门,狱门随即关闭- 悟灵子-突地目放元光,双手撑起上身,坐了起来,颤声道:-孩子,你有救了!-朱昶一楞神,道:-晚辈何以有救?—— 这……这真是佛祖开恩,天赐良机……—— 晚辈不解?—— 这是死里求生之法……孩子……不过,要你愿意才成……-朱昶不由心动,追问道:-什么妙计?—— 你代替"天玄"道友!- 朱昶愕然了片刻,猛地省悟,栗声道:-前辈的意思是要晚辈顶替"天玄"前辈,由对方抬出去埋葬?——正是这意思!—— 可是,这对死者岂非大不敬……—— 此时焉能拘这些小节,释道同蒂,脱却臭皮囊便是解脱-朱昶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激动的道:-怎能瞒过狱卒呢?——悟灵子-道:-狱中昏暗,视线不明,同时谁也料不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只消把你的衣衫换在"天玄"道友遗蜕上,向壁作成睡卧之状,必可瞒过……——这……—— 舍去这机会,后果十分难料│—— 但晚辈一旦被掩埋,岂不活活窒死?—— 这不是求生,乃是求死了,老衲岂会令你去做这种事……——前辈另有妙计吗?—— 生死各占一半,你愿意冒此奇险吗?- 朱昶慨然道:-与其任人宰割,不如死里求生,晚辈愿意!——悟灵子-颔了颔首,道:-好,时间不多了,孩子,听我说……——晚辈恭聆!—— 贫僧早年云游西竺,逢一密宗奇人,获赠一粒"龟息丸"……——龟息丸?—— 不错,你可能前所未闻,贫僧一直留在身边,没有用过,这"龟息丸"服下之后,可以龟息十二个时辰,外表看去,与死人无异,十二个时辰之后,生机复苏……——哦!晚辈只听过"龟息大法"却不曾……——这不管它,现在已无时间谈论—— 可是晚辈功力尽失,一旦被埋,怎能破土而出?——这便要冒险了,依老衲判断,对方在掩埋时,必然以浅坑草草了事,破土不难,如果对方将你丢弃荒野,那就更好!-说完,自贴身摸出一只小晶瓶,倒出一粒龙眼大丸子,又道:-诸事停当,你便吞服!-朱昶接了过来,心中感到从未曾有的紧张,这无异是以生命作赌注,生死凭天了,如果对方掘深坑掩埋,甚或以石块加盖墓头,那就准死无疑,如果被弃置荒野,十二个时辰之后,怕已膏了狼吻…… 但又想到自己身中-狂魔-的-天罡煞-,虽有-红娘子-丹丸维持,只有十余日可活,而自己以一篇谎话,哄骗对方,在监视之下去践约,恐也死多活少,不如冒此一险,死中求活。 当下沉重地应道:-好,晚辈愿冒此险!—— 别忘了贫僧的请托?—— 决不敢忘!- 他真想把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但终于忍住了,万一隔墙有耳,一切算完- 悟灵子-催促道:-孩子,快动手吧!- 朱昶振起精神,解开麻袋,把-天玄子-的遗蜕取了出来,搬到壁角,脱下身上的儒衫,给他套上,然后把尸体弄成面向壁侧卧之式,弄妥,朝遗体三拜,再回到-悟灵子-身前,道:-前辈,妥当了!——好,钻进麻袋吧!- 忽地,朱昶想到了一个问题,急道:-前辈,这事不妥……——为什么?—— 晚辈因有"墨符主人"之约,尚有活望,而前辈没有任何机会,应该由前辈顶替"天玄"前辈脱离黑狱,方是正理!——孩子,不可能……—— 那为什么?—— 第一、贫僧因做错了一件事,无颜对天下同道。第二、贫僧功力已废,身被酷刑,仅余一息,连行动都不可能,遑论其他。第三,忝为"武林三子"之一,竟为肖小所算,有何面目再苟存于天地之间……——前辈如能脱困,必有一番作为……—— 孩子,贫僧气血已竭……活不过……两天了!——前辈……—— 孩子……快些,否则后悔无及了!- 朱昶无奈,只好屈膝向-悟灵子-一拜,凄声道:-晚辈从命!-说着,起身钻入麻袋之中,-悟灵子-喘息着竭尽残余气力,把袋口捆扎好,然后一拍麻袋,道:-孩子,服药吧!-朱昶硬起心肠,把药丸吞下。 狱门轧轧之声再起,脚步声传了过来,朱昶意识逐渐模糊,终至消失。 ※※※ 一阵剧痛,朱昶悠然还魂,觉得自己被拖拉在凸凹不平的地上,震动磨擦,全身宛若被拆散了似的。 自己是被拖去埋葬吗? 如果是,此番便死定了,-龟息丸-药力消失,自己业已醒转,一旦被埋土中,焉有不被活活窒死之理。 活埋!想到这两个字,不由透心冰凉,这当是世间最惨酷的死法。 但仔细一捉摸,又觉得不对。 拖拉之间,时停时动,而且有粗重的喘息声,这不像是有功力之人的表现。 依常理,对一个具有功力的人而言,拖拉远比挟负费事费力。 他忍受着撕皮裂肉的痛楚,不敢动弹。 不久,拖拉停止了,一股腐尸之味,刺鼻欲呕,接着似有东西爬上身来,咻咻之声,传入耳鼓。 朱昶久处山地,对荒山情况并不陌生,一个可怕的意念,浮升脑海。 狼穴! 他意识到自己是被大狼拖入了狼穴,那咻咻之声,是幼狼所发。 心理一急,全身肌肉都扭抽起来。 自己功力毫无,看来非做狼口之食不可。…… 心念之中,惊魂出了窍- 嗤!-麻袋撕开了一个孔,一个毛茸茸的狼头,映入眼帘,血红的舌头,森森的利齿,正对着裂缝。 生死已在呼吸之间。 拚命求生的意念,顿涌心头,他想到了怀中的半截-圣剑-,这是唯一的武器了,他轻轻抽了出来,觑准狼口,咬牙尽力一送。 刺耳的惨嗥,令人头皮发炸。 朱昶闭上眼,想,如果这一剑不能致狼于死命,自己仍活不了。 厉嗥、翻滚、蹦跳、惊人至极。 足足一刻光景,可怕的声音静止了,剩下难听的喘息。 朱昶亡魂归了窍,看来这一刺已奏功,一条命算是从死神手里夺回来了。 他从裂口探出头,目光扫处,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只小牛犊般大小的公狼,倒卧在血泊中,尚未断气,半截剑柄含在口中,另一端已破喉而出。 两只小狼,在贪婪地吮吸公狼的血。 看样子,还有一只母狼快要归窝了。 朱昶立即警觉缩头,探手,打开了麻袋口的绳结,挣了出来。 两只幼狼发觉有异物出现,眦牙裂嘴,向朱昶发威。 朱昶从狼口拔出断剑,刺毙了两只幼狼,看这狼穴,深约三丈是一个天然石洞,洞中白骨成堆,有的已是枯骨,有的还发着恶臭,碎布破衣,惨不忍睹。 难道这些枯骨新尸,全都是-黑堡-的杰作?- 黑堡-在发现自己失踪之后,将采取什么行动? 目前必须尽速离开此地,狼固可怕,-黑堡-的人更可怕。 心念之中,站起身来。 突然── 他发现骨堆中,有一个小小瓷瓶,他好奇地拣了起来,不遑细看,匆匆出了狼穴,只见乱山丛杂目力所及之处,堆堆荒坟新土,白骨森森,没有一堆土是完整的,看来死者全膏了狼吻- 黑堡-当在附近不远,可是穷极目力,却不见有房舍之属。 此刻寻觅仇踪尚非其时! 心念转动之下,急急朝乱山奔去。 一口气奔了十几里,人已疲惫不堪,举步维艰,眼前是一个榛莽密布的山谷,看去人迹罕至,忙手足并用地奔了进去,在一处极其隐僻的地方,躺了下来。 算时间,当已是第二天的中午。 喘息了一阵,他下意识地取出那只拣自狼穴的瓷瓶,瓶上贴有标签,注有三个蝇头小字-回天丹- 回天丹!- 朱昶喃喃地念着,暗忖,既称-回天-,必然是罕见的灵丹,不知对自己的-天罡煞-有否帮助? 他拔开瓶塞,朝掌心一倒,三粒翠绿的豆大丹丸,呈现眼帘。 考虑再三,终于一仰口吞了下去。 腹中一阵雷鸣,仿佛有火升起,登时周身如焚,筋骨抽扭。 这似乎是中毒的征候。 喉头一紧,大口的血,喷了出来,不由骇极亡魂,狂叫一声:-我命休矣!-他在地上翻滚,抓爬,那种痛苦,简直无以形容。 渐渐,他脱力了,虚飘飘地,像浮游在天空的一片羽毛,痛楚也告消失- 我快要死了!- 他心里想,死既然那样微妙,毫无痛苦,就死了吧! 经过了一段长久时间的昏沉,神智又慢慢回复,只觉痛楚全无,浑身有说不出的舒畅,心中这一喜非同小可,试行运气,内力充沛,如潮涌起。 他一跃起身,过度的惊喜,使他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回天丹-竟然解了-天罡煞-的禁制,这的确是做梦也估不到的奇迹,-回天丹-的主人,膏了馋狼之吻,却留下丹丸救了自己一命。 他想到狱中的-悟灵子-,不禁恻然而悲,那老和尚何其不幸! 心念未已,一阵穿枝拂叶之声响处,两条黑影,闪现身前- 黑武士!- 朱昶在心里暗叫一声,双目楞楞地望着对方。 两黑武士相顾一笑,其中之一道:-如何?我说无妨进来谷中搜一搜……-另一个道:-算你狠!- 先开口的目注朱昶,阴阴的道:-好小子,居然会来这一手,金蝉脱壳,为了找你,出动了百名高手,搜遍数十里范围,现在随爷们上路吧!-朱昶没有吭声,胸中已有成竹。 另一个接上去道:-小子,天下虽大,还没有你去的地方-朱昶冷冷的道:-两位准备怎样?- 原先的冷嗤了一声,不屑地道:-小残废,当然是带你回去交令,这还用问!——动手吧!—— 还要爷们动手?- 说着,一撩风氅,伸手便抓…… 朱昶原本功力尽失,是以这-黑武士-心中毫无准备,以为手到擒来- 砰!砰!-挟以两声惨哼。 一个被震飞三丈之外,胸骨尽折,狂喷鲜血,一忽儿便不动了,另一个栽在原地,口鼻溢血,挣不起身来。 朱昶身具近三甲子的功力,加上原本的武术造诣,猝然猛袭,威力何等骇人,兼且两-黑武士-毫无准备,当然只有死挨的份儿。 那倒地的疾指朱昶,口里-呀!呀!-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昶一把抓了起来,厉声道:-回答小爷的问话,"黑堡"座落何处?-那名半死的"黑武士"口鼻不断溢着血沫,脸孔扭曲,没有出声。 朱昶恨到极处,一手扭转对方右臂,另一手抽出对方佩剑,厉声又道:-你不说小爷把你一寸一寸的割死!——割吧!—— 你不说?—— 办……不到,你插翅也……飞不出本堡的掌握!——嗤!-夹着一声惨哼,-黑武士-前胸裂了一道口,皮肉翻转见骨,血如泉涌,但他仍紧咬牙关,怨毒地瞪视着朱昶。 朱昶再次喝道:-你说是不说?—— 黑武士-顽强地抗声道:-不说!- 朱昶扭住对方右臂的手一用劲- 卡!-又是一声凄哼,右臂业已折断- 说不说?—— 黑武士-全身陡起一阵抽搐,-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身躯虚软下垂。 朱昶骇然大震,他竟不知道这-黑武士-是如何死的? 一条人影,从不远的树后悠然出现。 朱昶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这出现的赫然是那姓林的中年文士,-黑堡-总管,难道是他下手杀死这名-黑武士-? 但这名-黑武士-抵死不说话,并无灭口的必要,同时,他是如何下手的呢? 以距离而论,当然只有用暗器一途,如属暗器,似此杀人于无形,这种手法,就未免太惊人了。 中年文士直趋朱昶身前,两道目光,如冷电般直射在朱昶面上。 朱昶被看得有些心里发毛,忍不住开口道:-阁下,想不到我们这么快见面?-中年文士抿了抿嘴,低沉地道:-朋友。你真是不简单!——好说!—— 我们可以谈谈了吧!—— 有什么可谈的?—— 当然有!- 朱昶一松手,-黑武士-的尸体坠落地面- 是阁下下的手?—— 就算是吧!—— 为什么……—— 这你不用问,当然有理由- 朱昶打了一个冷噤,既困惑,又惊震。 如果对方下手的对象是自己,岂不死了都不知道如何死的,他何以不对自己下手而杀自己人? 心念之中,冷冷的道:-有话请讲吧?- 中年文士沉声道:-区区想知道朋友的真正来历!-朱昶毫不思索的道:-办不到!- 中年文士面色微微一变,窒了片刻,才又开口道:-区区只问一句话,务请据实回答……——说说看!—— 白衣书生到底是生是死?—— 无可奉告!—— 朋友,你目前已在本堡掌握之中……—— 未见得罢?—— 只要区区发出暗号,你插翅难飞……- 朱昶咬了咬牙,冷冷一笑道:-为什么不发出暗号呢?-中年文士眉毛一挑,道:-想以你的生死换你口中一句话-就在此刻── 又有一条人影幽然出现,赫然是-黑武士-头目-神眼王中巨- 神眼王中巨-目光一扫两具尸体,狞声道:-总管,是这小残废下的手吗?-中年文士仅-嗯!-了一声- 神眼王中巨-又道:-这小子有此功力?-中年文士冷冷的道:-王头目认为呢?—— 这小子被禁之时,不是功力全失了吗?—— 也许他已复原了!—— 总管不能阻止吗?—— 本人后到!—— 神眼王中巨-雷公嘴一咧,凸眼连连转动,似乎不以中年文士的话为然,沉默了片刻,阴阴的道:-是否带回去由堡中亲自讯问?-显然他已听到了中年文士向朱昶所说的话。 中年文士面上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杀机,沉声道:-王头目认为本总管的做法不当吗?——岂敢,卑座只是建议而已!—— 很好,带人吧!—— 神眼王中巨-俯身检视身边那具-黑武士-的尸体…… 中年文士一扬手,-神眼王中巨-突地闷嗥一声,身躯如被雷殛般一震,仰面栽了下去,戟指中年文士,口里模糊不清的道:-你……你……-头一倾,断了气。 朱昶为之心头狂震,中年文士身为总管,何以要对堡中人下杀手?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中年文士在扬手之间,有一道极细的银丝射出,无声无阒,这到底是什么暗器? 抑或是什么邪门功力?- 阁下为什么要杀他?- 中年文士冷森森的道:-因他自己找死!—— 阁下不怕堡规制裁?—— 这话不宜你问!—— 阁下尚有何指教?—— 老话一句,望你坦白相告白衣书生的真正下落!-朱昶不禁有些心动,想了一想,道:-阁下是什么立场?——私人!—— 什么原因?—— 朋友,区区要杀你只举手之劳!—— 何不下手?—— 要你口中一句话!—— 如在下不说呢?—— 与他三人为伴!—— 不带在下回堡?—— 这一问是多余,你并不笨,区区会带你这活口回堡坏自己的事吗?-朱昶困惑莫名,他真想不透中出文士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想像得到,对方并不忠于-黑堡-,但他不择手段的追究自己的生死下落目的何在呢? 心念之间,故意道:-阁下要杀本人灭口?——当然!—— 阁下如此的目的何在呢?—— 你只回答,不要问—— 这么看来,阁下与白衣书生必有渊源?—— 当然,武林之内,除了恩便是仇,没有别的——这倒是精辟之论!—— 你可以说话了,别浪费时间?—— 阁下说过以在下的生路作交换?—— 不错!—— 阁下就不惧在下泄露这秘密吗?—— 不会,你不会向"黑堡"举发我,你对"黑堡"的人避之犹恐不及——在下就不解了……—— 什么不解?—— 阁下是"黑堡"总管……—— 那是另一回事!—— 在下可否知道阁下的目的?—— 不必!—— 阁下大名呢?—— 何文哉!- 朱昶沉思了片刻,道:-在下只有一句话告诉阁下,其余的不必追问,可以吗?-中年文士一颔首,道:-可以!—— 白衣书生没有死!—— 什么,他没有死?—— 不错,仍活着!—— 你以前所说是假的?—— 半真半假!—— 何谓半真半假?—— 受伤是实,垂死是假—— 那他目前的行踪……—— 阁下答应不问其余!- 中年文士颓然喘了一口气,没奈何的道:-是的,区区言出必践,不问就是,不过……——不过什么?—— 不涉及白衣书生的事,可以问吗?—— 这……可以,在下当答即答?—— 你与"墨符主人"的约会可能也是子虚乌有的了?-朱昶窒了一窒,道:-也是半真半假!- 中年文士一皱眉,道:-怎么又是半真半假?——约会是真,对象未必!—— 你当初抬出这招牌目的是求生?—— 这是人的本性—— 那你约会的对象是谁?—— 这点歉难奉告!—— 你仍准备赴那约会?—— 也许!—— 你最好不要去!—— 为什么?—— 老实告诉你,为了你脱走,堡主十分震怒,尽出堡中高手,务要得你而甘心,在约会地点,有不少高手在恭候大驾,同时,所有属下线眼,都受命注意查你的行踪,你将寸步难行!-朱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觉这中年文士说的可是真心话- 但在下不能永远不履江湖?—— 那就看你的命运了!—— 在下请问狱中那老僧怎样了?—— 死了!—— 死了?—— 在你脱走之后!- 朱昶心头一阵刺痛,默默祝祷道:-两位前辈在天有灵,晚辈誓必为您俩报仇-他不想再追问下去,反正人已死了。 当下又道:-阁下还有什么指教?—— 你必须在夜晚向北行,比较容易脱出搜捕!-向北,那是与-红娘子-约会的地点相背,虽然自己因巧获-回天丹-,解了-天罡煞-的禁制,功力已复,但这约会岂能不赴,-红娘子-一片好心,为自己去求药,如果失约,何颜对她……不由皱眉苦思。 中年文士以掌风劈了一个深坑,把三具尸体掩埋停当,然后再以枯枝腐叶,遮去了痕迹,然后向朱昶道:-朋友,区区照诺言放你上路,再见了!-朱昶忽地想到了一件事,一抬手道:-阁下留步!-中年文士何文哉回过身来,道:-你还有话说?——在下有一个小小请求—— 什么事吧?—— 武林二子的遗尸,请予以妥当掩埋,立碑为记,免膏虎狼之吻——好生埋葬可以,立碑办不到!—— 为什么?—— 你可以想像得到,"黑堡"的作为,不愿外人知道-朱昶犹豫了片刻,道:-做个记号总可以吧?——什么记号—— 比如什么容易辨识的标记等……—— 用意何在?—— 因这两位武林前辈与在下同难!—— 好,区区答应你!- 说完,人已消失。 朱昶换了一个位置,坐下来,深深地想:这中年文士何文哉的行径,实在费人猜疑,他的行为,显示他不忠于-黑堡-,偏又苦苦追索自己的生死下落,为什么?但以他言而有信这一点看来,仍不失为一个武士- 红娘子-之约,不能不赴,但毫无疑问,-黑堡-必然布置好手在约会地点监视。 在-黑堡-中,像何文哉这类好手,必不乏人,自己目前内力虽已到了某一极限,但武技却不足以应付这等高手,如果再有差池,可就抱恨终生了- 悟灵子-要自己转达-空空子-的口讯,势必要带到,他不知自己便是那白衣书生,如果自己无意露出身份,这口讯还不是落了空- 黑堡-是父亲生前所谓的仇家,已无疑义,但是否凶手,却必待进一步查究,自己连受了这次意外,势必使查究行动遭受更多的困难。 此外意外,唯一的收获当是约略知道了-黑堡-的位置。 看来,要查究这桩血案,何文哉当是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如何设法拉拢彼此间的关系呢? 瞑气四合,夜幕低垂,谷中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朱昶振起精神,奔出谷外,他不愿在-黑堡-势力范围之内败露行迹,是以保持高度的警觉,小心翼翼地赶路。 天明,已奔行了近百里山路。 一临近有人烟的地方,便担心了,这副容貌,天下难找第二人,惊世骇俗不说,绝难逃过-黑堡-爪牙的耳目。 思忖再三之后,决定昼伏夜行。 他在山居人家买了些干粮,一套旧衫裤,回复他早先的模样。 他的那袭儒衫,已在离-黑狱-时套在-天玄子-的遗体上,身上只剩下内衫,的确见不得人。 他已决定不计危险,去赴-红娘子-之约。 算来,距约会的最后限期,还有一半,仅可从容赴约。 第二章 怒惩色郎 这一天,距十五天的约期,还差两日,朱昶已绕行到了约会地点,他先在可以远望的高处藏好身形,观察动静,半天过去了,不见有任何征兆,于是,他利用地上物的掩蔽,悄然进入谷中。 一路进去,什么动静都没有- 黑堡-当然不会放过他,越是沉寂,越发令人感到无形的压力奇重。 才不久,-九地煞-作为巢穴的石屋在望,他隔着林空静待了片刻,仍不见动静,绕空地边缘欺了过去。 一切与离去前无异,只屋中多了一层霉湿之味,望着那九张椅子,朱昶不觉感慨万千,九个人见人怕的恶煞,于今安在? 朱昶巡视了石屋一周,什么也没有发现,不由大感困惑,-黑堡-不可能不派高手在此伏伺,难道对方已放弃追索自己?这不可能,抑是对方的人还没有到?…… 他折回正屋中,忽地想起了屋后岩脚的石穴,那不是极好的藏身之处吗?自己备有干粮,在里面等上数天无妨。 心念之中,立即起身寻了一只水瓶,灌满了清水,然后朝屋后走去。 将近石穴,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剧震,地上,躺了六具尸体,一式的黑色风氅,一看就知道是-黑武士-,再看死者,全都是眉心间一点红印- 飞指留痕!- 朱昶惊呼了一声,-红娘子-竟然已来过了。 他窒在原地约一刻光景,却不见-红娘子-出声,暗忖:莫非她又离开了,约期是十五天之内,还差两天,但她不见到自己怎会离开呢?即使没有求到药,也会有个交代呀!除非她认为自己失约,或是遭了意外…… 这极有可能,原来约定是自己在谷中等候她的。 如今是等呢,还是离开? 他踌躇了片刻,决定等到约期届满再离开。 于是,继续朝石穴走去。 轻车熟路,毫不费事地打开了石穴之门。 一个少女的声音传了出来:-谁?- 朱昶这一惊非同小可,下意识地退了数步,藉着穴口光线,定晴一看,又是一阵骇然,一个绛衣影子,映入眼帘,她竟然是郝宫花。 郝宫花竟然会在这石穴之中,的确是令人骇异的事- 你是……- 朱昶一句-郝姑娘-几乎冲口而出,忽然念及自己目前的外貌,立即把话咽回。 郝宫花接续道:-……苦人儿吗?- 朱昶栗声道:-是的,姑娘怎知道?—— 你是践"红娘子"之约?—— 是的……不知……—— 进来,把洞门掩上!- 悦耳的声音,惑人的容貌,使朱昶心弦震颤,不久前,对方被-黑堡-剑手追缉的那一幕,电映心头……- 进来再说不成吗?- 绛衣少女郝宫花出声催促。 朱昶四下一张望之后,走了进去,顺手掩了穴口巨石,穴内顿时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朱昶站在入口处没有再向前走。 太多的疑问,使他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 片刻之后,眼睛已可辨物,只见郝宫花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当下故意道:-姑娘如何称呼?——我叫郝宫花!—— 哦!郝姑娘怎会来到这里?—— 坐下来慢慢谈好吗?- 朱昶心头一阵忐忑,应了声-好-,原地坐了下来。 郝宫花幽然道:-我是在附近山中,被仇家追截……——是"黑堡"的人……—— 噫!少侠怎知道?- 朱昶自知说漏了嘴,灵机一转,忙辩证道:-在下因看到穴外的尸体,所以胡猜一下-郝宫花脆生生地一笑道:-少侠很聪明!- 朱昶心头一荡,道:-请说下去!- 郝宫花收敛笑容,寒着脸道:-我被仇家迫得走头无路之际,却为"红娘子"所救……——郝姑娘怎会来此深山绝岭之中?—— 我想访名师,习绝艺,报冤仇—— 哦!是这样,以后呢?—— 被救之后,"红娘子"说,她有约会在这谷里……——所以把姑娘也带到谷中?—— 正是如此—— 还有呢?—— 她寻找约会的人,无意中发现这秘窟,为了安全,把我藏在穴中……——以后呢?—— 她等不到约会的人,却碰上了"黑堡"的爪牙……——于是她杀了他们?—— 不错!—— 她人呢?—— 有事离开了,临行嘱咐我等一个叫"苦人儿"的人,就是少侠你……——哦!她留下话吗?—— 当然!—— 说些什么?—— 她本是到汉中找一个叫"回天手俞华"的人,求讨"回天丹"……-朱昶心头一动,道:-回天丹?—— 不错,她说,只有"回天丹"能解少侠的禁制,可惜……——怎样?—— 回天手俞华业已外出,去向不明- 朱昶心念疾转,自己在狼穴中所获的正是-回天丹-,莫非-回天手俞华-已为-黑堡-所害,遗尸膏了狼吻,-回天丹-巧为自己所获,这种巧合,真有些不可思议,想不到-红娘子-求的正是此丹,心如此想,却不说出来,反问道:-结果呢?——她失望而返—— 啊!—— 少侠所中的"天罡煞"似已解除?—— 不错,这是巧合,也属天意!—— 为什么?—— 在下无意中巧获灵丹,解了此厄!—— 啊!太好了,早知如此,她就不会着急了……-朱昶心中一动,道:-她很着急?—— 当然,她说你若不获此丹解救,十五日内必死!——在下十分感激她这份盛情—— 少侠怎不依约在谷中等候?—— 在下遭遇意外,死里逃生,前来践约—— 少侠遭了什么意外?- 朱昶恨恨地哼了一声道:-说起来令人丧气,不说也罢!-郝宫花也不再追问,只-嗯!-了一声。 朱昶转换了话题,道:-姑娘遍走名山大川,为的是访名师?——是呀!—— 访到了?—— 没有!—— 眼前有一个现成的,为何不……—— 谁?—— 红娘子!—— 娥!她吗?她不肯收徒!—— 为什么?—— 谁知道!—— 噢,对了,姑娘可知道这穴中原来放置的那几具尸体……——红娘子嫌龌龊,抬出去掩埋了!—— 她会回此地吗?—— 会的!—— 她把姑娘安置在这里,还留了话,难道知道在下必来?——想来是的,她说少侠除非遭了意外,否则决不会失约……-朱昶点了点头,想不到-红娘子-如此看重自己。 郝宫花接着又道:-红娘子有这样东西,要我转交少侠!——什么东西?- 郝宫花幌燃了火熠子,穴中顿时明亮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道:-就是这个!-朱昶自惭形秽,赶紧低下头去,嗫嚅的道:-请抛过来!-郝宫花点燃了身畔的油灯,笑了笑道:-少侠久走江湖,还怕羞?接着!-说完,抛了过去。 朱昶心中老大不是意思,伸手接了那纸包,暗自佩服-红娘子-设想周到,竟然还备了灯火在穴中。她会留什么东西与自己呢?在激奇的心情下打开了布包- 呀!- 朱昶惊叫了一声,全身发起颤来,重重包裹之下,里面只有一纸短柬,而这柬,正是自己游江南归途之中,川鄂交界之黑森林内,放坐骑所传的那一纸家书,入暮至短松岗,发现坐骑被劈死,东西一样不少,只失去了这一纸短柬,想不到是落在-红娘子-手中。 再看柬上,却多了一行字:-玉树悲尘劫,名花叹飘零,此柬为媒证,佳偶自天成-朱昶不由呆了,第一句指的当是自己的遭逢剧变,第二句指郝宫花无疑,-红娘子-竟然要撮合自己与郝宫花…… 心念之中,下意识地望了郝宫花一眼,只觉心如鹿撞,面孔发烧。 名花,不错,她的确可算是一朵名花,有如空谷幽兰。 而自己呢?玉树!这多大的讽刺,一个人鬼皆憎的残废人…… 郝宫花嫣然一笑,道:-少侠,是一张短笺吗?——是的!—— 上面说些什么?- 朱昶支吾以应道:-没有什么- 郝宫花笑态一敛,杏眼睁得大大的,不信的道:-红娘子巴巴要我等你,交付这东西,会什么都没说吗?-朱昶心头一阵痛楚,苦苦一笑道:-郝姑娘,只是几句私话!——私话,那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了?—— 是的!—— 我不信!—— 什么,姑娘不信?—— 因为……嗯……-郝宫花垂下了粉颈,娇羞之态,令人绮念横生。 朱昶心头一荡,期期地道:-因为什么?- 郝宫花幽幽的道:-她告诉我,把这物事交与少侠之后,少侠必有话说……-朱昶心念电转,自己面毁足残,岂堪配这朵名花,-红娘子-的这番安排,的确大出人意料之外,看来她的好意只好辜负了。 如果自己坦率说出这事以后,郝宫花将有什么样的反应? 当下毅然道:-在下没有什么要说!- 郝宫花粉腮呈现一种异样的表情,秀眉紧蹙,道:-真的是如此吗?——是的!—— 难道"红娘子"骗我?—— 这……-朱昶十分为难的道:-她不曾骗你……——她没有骗我,而少侠又没有话说,这令人费解?-朱昶寻思了片刻,突地咬破中指,在短柬上以血写字。 郝宫花惊呼道:-你在做什么?- 朱昶片刻写完抬头道:-没有什么!- 郝宫花玉颜失了色,栗声道:-少侠,你似乎对我非常不屑?-朱昶看了看以血写的六个字-彩凤岂堪随鸦-,然后正色道:-郝姑娘,你认为在下配吗?——配!配什么呀?—— 配对人不屑吗?—— 少侠,我……不懂你的意思……- 朱昶把纸柬叠好,照样包好,递与郝宫花道:-烦姑娘把此柬转交"红娘子",就说盛情刻骨铭心,异日当报-郝宫花一目不瞬地瞪着朱昶,并不伸手来接,大声道:-少侠,至少你得把"红娘子"在柬上说的话告诉我知道?-朱昶窒了片刻,把布包朝郝宫花身边一扔,道:-郝姑娘,你可以自己看!-说完,转身按动穴口机钮…… 郝宫花栗声道:-少侠,你什么意思?- 朱昶内心痛苦十分,尚未答话,穴口已启,索性不再开口,窜出穴外,一颠一跛,疾奔而去。他连头都不敢回,一口气奔出幽谷之外。 身形一刹,仰天长长舒了一口气,郝宫花天件也似的容貌,仍在眼前荡荡,但却又像离自己十分遥远。 他觉得自己的做法十分正确,自己残废之身岂能误人青春,何况这只是-红娘子-片面的意思,郝宫花是否情愿呢,终身大事,岂同儿戏,如果弄得双方痛苦一辈子,又何苦来呢? 一只孤鸿,划空而过,传来了数声哀鸣。 朱昶不由泪光莹然,这天际孤鸿,不正是自己的写照吗! 他呆了片刻,恍惚若有所失地继续前奔。 他自己也不知走向何方,只茫茫然地一味狂奔,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已昏暗下来,醒觉之际,发现自己仍在乱山之中,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心想,不如就在山中露宿一宵吧!游目四顾之下,发现左前方是一座树木稀少的石峰,于是折转身登上峰头。 峰头上巨石堆累,清净干燥,倒不失是个露宿的好地方。 他找了块光鞑鞑的巨石,仰面躺了下来。 脑海中,仍抹不去郝宫花的丽影。 一会儿,那影子变了,变成了赠自己-墨符-的宫妆少女奇英,她主婢被自己一席谎言,骗上武陵山去寻白衣书生的下落…… 朱昶不自禁地痛苦的哼了一声。 蓦地,一个苍劲的声音,从旁传了过来:-小子,鬼哼什么,搅扰我老人家清梦!-朱昶大吃一惊,想不到这峰头上竟然还有别人,自己怎先没发现呢?忙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星月微光之下,只见距自己躺卧的巨石不及三丈的另一块大石上,蜷屈着一团黑影,身形面貌,全无法看清,只是听那话声,知道是一个老者无疑。 当下出声问道:-前辈何方高人?- 那黑影怒喝道:-好小子,你敢调侃我老人家?-朱昶被骂得一楞,自己这话并无不妥之处,怎是调侃呢? 黑影又自言自语地道:-实在天下没有一点干净土,想睡个清静觉却都不成-朱昶有些啼笑皆非,想来这必是十分怪僻的老人,索性别理睬吧,心念之中,倒下身来,仰躺如故。 沉默了片刻,那怪老人似沉不住气了,再次开口道:-小子,你这鸟脾气倒合我老人家胃口……-这话十分粗俗刺耳,但也证明了这老人脾气相当古怪,静夜荒山,不期而遇,打发些岑寂又何妨。 朱昶过去性格甚为开朗,一笑应道:-是吗?——小子,你怎的也上山睡觉?—— 也许与前辈一样—— 你,与我老人家一样?简直是胡说八道,乳臭未干,难道也厌世了——差不多!—— 哼!你叫什么名字?—— 苦人儿!—— 什么?-老人呼地坐了起来- 苦人儿!- 老人哈哈一笑道:-好哇!踏石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朱昶心头一震,莫非这怪物也是-黑堡-中人,出来搜捕自己的,这倒真是冤家路窄的,心念之中,双掌蓄势戒备,口里道:-什么意思?——我老人家正要找你这丑小子……- 身形一起,就原来坐式,凌空飘了过来。 朱昶双掌一登,如山劲气破空卷出,他具有近三甲子的内力,又是全力发掌,其势岂同小可,怪老人被震得倒飞回去- 小子,你怎向我老人家出手?- 话声中,怪老人已坐回原来石上,长身站立。 朱昶这才发觉这老人身高不满五尺,胖得像个肉珠,满头银发,连结着银髯,一袭黑布衫长仅及膝,显得身材更加肥短,朱昶恍然而悟称他-何方高人-,他认为是调侃他,原来他是个矮子。 怪老人双目炯炯,偏头注视着朱昶,连道:-不对!不对……-那滑稽的神态,逗得朱昶忍俊不置,但却不敢稍懈戒备,自己全力一击,仅把他迫回原位置,行所无事,足证其功力必也相当骇人- 什么不对?—— 你不可能有这么深厚的内力!—— 为什么?—— 你本来的功力,不及现今一半!- 朱昶又是一震,道:-前辈根据什么说这话?-怪老人抚了抚长髯,道:-根据我老人家所知道的,根据什么?——方才前辈说正要找晚辈?—— 不错!—— 有何见教?—— 那暂且搁在一边,先解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方才何以要对我老人家发掌?—— 因为前辈没有交待来历!—— 我老人家活了将近百岁,还要先向你小子交代来历?——目前晚辈正受仇家追击,所以……—— 好,此点不论,你打了我老人家一掌,这帐要算!-朱昶不禁笑出了声,这怪老人想是童心未泯,看情形,他不会是-黑堡-中人,当下笑着道:-如何算法?-怪老人一本正经的道:-我老人家也还你一掌!-朱昶缓缓站起身来,道:-但不如何还法?——你准备接吧!—— 前辈在原地发掌吗?—— 当然!—— 这岂非有欠公平?—— 好小子,这句话证明你心性还不错,接着!-话声中,身形一挫,双掌猛向前推。 虽然隔着两丈多远,朱昶可不敢大意,凝神而待,只觉一股和风,援援拂来,似乎毫无劲道,不知是老人故弄玄虚,抑是相戏? 只这一犹豫之间,和风突变为如山潜劲。 发掌拒斥,已是无及,只好运功硬挺,-砰!-然一声,一个倒栽,翻下了巨石,连连踉跄,撞在另一块大石上,虽未受伤,但也震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怪老人哈哈一阵狂笑,道:-这还差不多,否则我老人家的招牌便要砸了-朱昶啼笑皆非,定了定神,再次跃上巨石,怪老人已在石上安坐- 前辈,这算解决了?—— 唔,坐下来!- 朱昶依言与老人相对而坐,这一近看,发觉老人面目十分慈和。 怪老人打量了朱昶片刻,连连点头道:-果然的资质,小老儿的确独具慧眼!-朱昶心中一动,不知对方意何所指?提到资质二字,他不期然地想到了收徒,他不明白武林中何以尽有这多人-好为人师-? 心念之中,道:-晚辈可以请教前辈的尊称了?-怪老人双眼一眨,手抚银髯,悠然自得的道:-听说过"南极叟"之名否?-朱昶陡然一震,-南极叟-是中原武林之外,少数异人之一,名头尚在-武林三子-之上,父亲生前曾提到过,以未谋一面为憾,想不到眼前这怪老者,便是名动天下的-南极叟-,不禁肃然起敬,道:-老前辈便是"南极叟"?——然也!—— 晚辈失敬了……—— 废话,我老人家不须你戴高帽子—— 晚辈是由衷之言!—— 你出身何门?—— 家学!—— 家世呢?—— 这……恕晚辈有难言之隐!—— 如此不说也罢,你知道我老人家为什么找你?——正要请教!—— 我老人家乃是受人之托!—— 不知是那一位?—— 空空子!- 朱昶精神大振道:-是"武林三子"之首的"空空子"?——当然,武林中不会有第二个"空空子"?——那太好了……—— 太好,什么意思?- 朱昶自觉失态,-空空子-与自己素昧生平,为什么会托-南极叟-找自己呢?这其中有什么文章?自己受-悟灵子-临终重托,找寻-空空子-传话,对方当然不得而知,当下沉声道:-晚辈也是受人之托,找"空空"前辈!——有这等巧事,你娃儿又受谁之托?—— 悟灵子!—— 那闯祸的秃头,你受托何事?—— 传一个口讯!—— 那秃头怎会托上了你?—— 因为……他与晚辈同难!—— 同难,什么意思?- 朱昶双目一红,把-黑狱-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略去了-红娘子-以柬为媒这一节没有提- 南极叟-白发根根倒立而起,愤慨地道:-黑堡不灭,中原武林永无宁日,娃儿,你的确是鬼门关里逃生-朱昶咬牙切齿的道:-晚辈有生之日,必灭"黑堡"!——有志气,言归正传,你必须尽快与"空空子"见面……——不知他老人家行踪何处?—— 总不出川鄂范围,他也是在寻你!—— 如何找法呢?—— 这个……你既是"黑堡-脱走的人,对方必尽一切手段,得你而甘心,所以你不宜露面,这样好了,我老人家有件东西,你持以赴丐帮归州分舵,出示这东西,叫那些要饭的替你找……-说着,自襟内取出一面小小乌竹牌,递与朱昶,又道:-这是丐帮长老信符,是昔年化子朋友所赠,我老人家用它不着,你顺便要他们把此符送回总舵,交还首座长老"摧命神乞童亦龄"!-朱昶接了过来,恭谨地道:-遵命!—— 娃儿,如果你还有精神的话,连夜上路吧……——如此晚辈告辞!—— 路上小心些!—— 是!- 朱昶恭施一礼,别了-南极叟-下峰而去。 ※※※ 一路昼伏夜行,这一晚,三更时分,来到了归州城外。 他不禁踌躇起来,半夜三更,乞儿们早已归窝,何处去寻丐帮分舵呢?思索了一阵之后,得了一个主意,根据一般常情,丐帮舵堂,多投在城外偏僻处所,自己何不绕城厢一周,或许有所发现。 心念一快,立即开始行动,绕着城厢僻道而行。 蓦地── 数声凄厉的女人呼救声,破空传来,朱昶一惊止步,只见散落的居民,黑黝黝的业已没有灯光,叫声不复再闻,到底是何处传来的呢?总不能逐屋去查? 正自犹豫之际,又一声惨嗥传了过来,沉闷而短暂,若非是静夜加上锐敏的听力,还真不易察觉。 这一下朱昶可辨清了方位,惨嗥传自数十丈的一丛林木之中。 他毫不迟疑地奔了过去到了林边,才看出林内是一椽茅舍,竹篱围绕,隐有灯光透出,从茅舍建筑的式样与四周的环境看来,这不是农家,倒像是隐者之居。 左右已再无人家,刚才听到的声音,当出自此屋无疑。 朱昶略一踌躇之后,越篱而入,只见屋门半掩,透出灯光,上前数步,朝里一张,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厅屋地上,一具文士装束的尸体,没在血泊中。 这是仇杀,抑是…… 一阵低沉的呻吟夹着啜泣,自隔室传出。 朱昶转目一看,没有进屋,转向隔室外窗,从棂隙朝里张望。 这一看,使他血行加速,杀机直透脑门。 房内,一个-黑武士-,挟持着一个四五岁的幼童,长剑搁在幼童颈旁,脸上挂着邪恶的笑,那幼童业已唬得半死。 床沿,站着一个黑衣老者,约在五十左右,正在宽衣解带。 床上,一个披头散发,全身赤裸的二十许少妇,怨毒地狠盯住那老者。 老者嘿嘿一笑道:-可人儿,别这么望我,太煞风景,要保全你这宝贝的性命,就爽快地陪我玩上一阵子-少妇的下唇已咬出了血,那情状,令人一见终生难忘。 老者又道:-放明白些,我不愿用强,那样不够味,否则……-朱昶脑海中幻化出惨绝人寰的两幕,义仆陆叔的女儿小香,裸体陈尸床上,母亲裸体陈尸绝谷边的岩石地上…… 老者向那-黑武士-一偏头,道:-你出去外面等着,本座待会分你一杯羹!-那名-黑武士-邪恶而贪婪地狠狠扫了床上那裸体少妇一眼,转身出房。 少妇歇斯底里地叫道:-不能伤我儿子!- 黑衣老者已脱得只剩内衣裤,邪恶地一笑道:-只要你顺从,让本人尽兴,决不伤他-朱昶回身冲入厅屋,正好与那名挟持小孩的-黑武士-碰个正着- 黑武士-暴喝一声:-什么人?- 朱昶出手如电,一把扣住了-黑武士-执剑的手,眼前这人神共愤的一幕,刺中了他深埋内心的隐痛,这一爆发出来,意识中充满了狂乱、恨,使他的血管几乎炸裂,只这一扣,不知用了多大的力,功力高如-黑武士-,竟吃不住这一捏,腕骨登时捏碎,惨哼声中,长剑坠地。 房内黑衣老者栗声喝问道:-什么回事?- 黑武士放开了手中那幼童,一掌劈向朱昶前胸- 砰!-的一声巨响,朱昶硬挨了一掌,仅身躯一幌,连哼都没哼。 那幼童这时却哭出声来- 黑武士-怪叫一声:-白头目,是……那小子……-朱昶一掌拍了过去,-黑武士-头骨尽裂,栽了下去……- 好小子,原来是你!- 那姓白的头目,闪身出了房门,暴喝出声,身上仍穿着亵衣裤。 朱昶目瞪如铃,狠盯住对方,略不稍瞬,蒸腾的杀气,配上奇丑的疤脸,使姓白的头目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少妇仅披了一张床单,抢出房来,抱起幼童,退缩到厅角。 姓白的老者目中迸射栗人杀芒,阴声道:-小残废,想不到你自行投到……-朱昶双目赤红,似要喷出血来,牙关咬紧,片言不发,呼的一掌拍了过去。 姓白的老者一手封架,一手疾抓。 朱昶的内力已近三甲子,狂怒出手之下,其势岂同小可,姓白的老者自恃太高,低估了他,加之事出意外,不免慌乱,因为朱昶在脱离-黑狱-时,功力尽失:…… 闷哼声中,姓白的老者被一掌震得倒撞回房。 朱昶电扑过去,双手抓住对方-肩井。 十指人肉,痛得姓白的老者凄哼不止,殷红的血,从指缝涌出。 四目相对,姓白的老者眸中已变为骇极之色,他做梦也估不到朱昶会忽然生出这么骇人的功力。 朱昶始终不发一语,目中的恨,已代表了一切。 姓白的老者双臂已因-肩井穴-被制而脱力,情急拚命之下,右膝一曲,膝头猛撞向朱昶-丹田-,这一着,阴狠之至。 朱昶已被适才的一幕刺激得近乎发狂,失去了原有的机敏,在-丹田-被重击之下,闷哼一声,仰面栽了下去。 若非他具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这一撞非送命不可。 姓白的老者,一着得手,接着飞起一脚,踢了过去。 朱昶受创,机敏回复,侧身反手一捞,抓住对方踢来的右脚掌,另一手立掌如刃,猛然切去- 卡!-夹以一声惨哼,姓白的老者,胫骨立断,-砰-然栽了下去。 朱昶乘势起身,捞起了对方另一只腿- 哈哈哈哈……—— 小子……你……敢把本座……—— 我活裂了你这禽兽!- 喝话声中,双臂一分,-哇!-惨号栗耳,但只得半声,姓白的老者,被活生生撕成了两半,肝肠五肚,和着血洒了一地。 朱昶心头觉得好过了些,转身出厅,只见那少妇抱着幼童,伏在那具文士装束的尸体上,业已哭得声嘶力竭。 昏黄的灯光照映下,使这椽茅舍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少妇久久才发觉身旁呆立的朱昶,一抬头,那奇丑的面容,使她一楞,但随即以头叩地,道:-谢少侠救命之恩!-朱昶冷冷的道:-不必,这是碰巧,死者是尊夫吗?-少妇哽咽着道:-是的,是……我夫!—— 如何称呼?—— 神掌秀士姜珏!—— 哦!不是无名之辈,这事如何发生的?—— 少侠看那桌上的东西……- 朱昶扭头一看,不由脱口惊呼道:-死牌!——不错,是"黑堡"的追命符"死牌"!—— 对方何故传出"死牌"?—— 因我们曾容留一个女子住宿,而这女子是"黑堡"追缉的人……-朱昶心中一动,道:-什么样的女子?—— 一个着绛衣的女子—— 着绛衣的少女?—— 是的,那是五日前的事……—— 那女子说过姓氏吗?—— 她……说是姓郝!- 朱昶心头一震,想不到天下事竟有这么巧,自己倦游江南归来,激于一时义愤,援手弱女赫宫花,结果招来了-死牌-,一路被追杀,若非胖大娘相救,恐怕已没有命在,而胖大娘却因此而遭毁家之祸,现在-神掌秀士姜珏-,又因她而身亡,妻儿也险遭不测。 他不禁想到幽谷秘穴中的郝宫花,现在不知怎样了? 也想到-红娘子-以柬为媒,面上不由有些发烧…… 目光一转,扫及少妇床单遮掩下赛雪欺霜的肌肤,心里下意识地一荡。 他并非心生邪念,这只是人性本能上的反应。 当下一定心神,移开目光,道:-姜夫人,你必须漏夜远去,对方不会轻易放过的!-少妇玉颜一惨红肿的眸子又涌出了泪水,凄声道:-少侠,奴家想拜托一件事……-朱昶一楞道:-什么事?—— 把这孩子托付少侠—— 夫人呢?—— 追随先夫于地下!- 幼童在母亲怀中,惊惧惭消,圆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看看他妈,又看看朱昶,似乎他幼小的心灵中,也知道朱昶是好人,对他丑陋的面容,并无特殊反应。 朱昶急摇手道:-不成!—— 少侠不答应?—— 目前在下也是"黑堡"追杀的对象,同时夫人的想法错了,尊夫遭了不幸,夫人必须顺变抚孤,尊夫始能瞑目九泉-少妇一阵呜咽,幼童也跟着垂泪。 这幅人间惨象,使朱昶在同情之余,益发加深了心中的恨- 姜夫人,你必须速为之计,乘着夜暗- 少妇想了片刻,看看怀中的爱子,毅然起身,走向内室,不久,穿戴整齐,提了一个包袱,牵着幼童,重新出厅,朝朱昶盈盈下拜,道:-难妇敬谢救命之恩!-朱昶忙避了开去,道:-不敢当夫人大礼,请起!-少妇站起身来,道:-少侠请留名?- 朱昶淡淡的道:-不必了!—— 务请留名?—— 在下……叫"苦人儿"!—— 苦人儿?—— 对了!—— 是外号?—— 呃!是的!—— 尊姓大名呢?—— 在下无名无姓,只此不雅之号—— 难妇记下了!—— 夫人还是立刻上路吧,此地由在下善后——先夫遗体……—— 在下会料理的—— 少侠,姜家存殁均感!—— 不值夫人挂齿,请便!- 少妇依恋不舍的注视着屋内…… 幼童仰脸道:-妈,我们到那里去?- 少妇的泪水扑簌簌淌了下来,凄声道:-孩子,天下之大,会有你我母子安身之处的——这位丑叔叔……—— 无理,别乱说……- 朱昶一笑道:-丑叔叔之称很恰当,并无不可,夫人不要责备他-少妇一跺脚,道:-少侠,后会有期了!—— 夫人请便,路上小心些……—— 谢关照!- 说着,牵着幼童,出门而去,不久消失在黑暗中。 朱昶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到屋后掘了一个坑,把-神掌秀士姜珏-掩埋了,搬了一块阶沿石作碑,以指刻-故神掌秀士姜珏之墓-一切停当,遥遥传来鸡啼之声,距天亮已不远了。 朱昶把把-死牌-放在墓头上,目的让-黑堡-的人知道要杀的人已死,然后点起火来,把茅舍燃着,急急离开现场。 他忽地想起那少妇也是武林人,必晓江湖事,竟不曾向她问得丐帮分舵的地点,不过,现在想起来已无济于事了。 熊熊的烈焰,映着四野通红。 朱昶奔了一程,距现场已在两里之外。 晓色朦朦,远村近邻,已约略可辨。 灰黄的官道上,已有了早行人。 朱昶考虑到如果自己的行踪被-黑堡-的人侦知,势将给丐门招惹麻烦,看来这一个长长的白天,又要伏匿了。 要隐秘行踪,当然离开城市道路愈远愈好。 于是,他折身朝荒僻的地点走去。 正行之间,眼前出现一座大庙,朱昶心中一喜,这是个最佳的藏身之处,脚步一紧,朝庙门奔去。 到了庙前一看,并不是庙,而是一所道观,气派十分宏伟,一块巨匾,刻着三个斗大的颜体字:-玄都观-,观门敞开,却不见人影。 朱昶心念疾转,最好是寻个隐僻处所,睡上一觉,以不惊动观里道士为佳,想着,进入观门,门里是一个大院,花木扶疏,卵石铺径,十分修整清幽,正面是一间过殿,再后面想来便是正殿了。 东西两侧,各有一道月洞门,门内隐约露出回栏花窗。 东北角,有一道角门紧掩着。 朱昶根据经验,迳奔角门,用手一推,却是从内闩着的,干脆越门头而入,门内,是一条甬道,他毫不犹豫地顺甬道而行,甬道尽头,又是一个小小院落,一幢小小精舍,木石玲珑,布置着极具匠心,只是杂草丛生,落叶满地,看来久已无人居住了- 好地方!- 朱昶自语了一声,穿过院中花径,直达精舍之前,只见一把大锁守门,锁上锈痕疤疤,当然不能破门而入。 精舍正面,是两扁油漆剥蚀的大木门,朝外锁着,这才是正门。 朱昶迅快地观察了一遍形势,绕到侧方的花架下,就石凳上躺了下来,心想,此地决不虞被人侵扰,更不会被观中道士发觉。 他彻夜未息,又经过-神掌秀士姜珏-被杀那一幕,委实有些疲倦了,不知不觉中蒙蒙入睡。 一阵嘈杂的呼喝声,把朱昶从睡梦中惊醒,一看,业已日正中天,忙翻身坐了起来侧耳静听。 声音发自木门之外- 无量寿佛,小道不敢擅专!—— 废话!—— 这是本观禁地,除观主本人之外,任何人不得擅入——找死吗?—— 施主完全不顾江湖规矩?—— 要这些小杂毛闪开!—— 施主……—— 哇!哇!……- 四五声惨号,一连串响起,夹着倒地之声- 破门而入,把这牛鼻子抓起来!- 暴喝,闷哼……- 轰!-然一声巨响,木片纷飞,精舍院门被掌风劈碎,人影一涌而入。 朱昶一个翻滚,闪电般没入近旁假山石后。 从假山罅缝外望,呼吸为之一窒,杀机又告云涌而起,来的,又是-黑堡-爪牙,两名-黑武士-,挟持着一个中年道士,另两名-黑武士-随在一个黑衫老者之后,那黑衫老者,赫然是-黑武士-头目之一的-无情太岁许钧- 无情太岁许钧-一挥手,大喝一声:-搜!-两名-黑武士-立即欺身上前,一脚踢开精舍之门,冲了进去。 那被执的中年道士,目眦欲裂,猛力挣扎,却挣不脱两名-黑武士-之手,破口大骂道:-尔等这种行径,观主必不干休……——拍!-一记耳光,打得那道士口吐鲜血,脸肿了半边。 朱昶目眦欲裂,愤火中烧,正待现身,忽然瞥见一抹淡影在眼帘一闪而没,心知暗中来了高手,遂又按捺住没有动,那影子是日光投映,否则在大白天是无法发觉的,是谁呢?属于道士这一方,还是-黑堡-一方? 两名搜索精舍的-黑武士-现身出来,其中之一,手捧一本绢册,直趋-无情太岁许钧-身前,躬身道:-禀头目,只有这个!——无情太岁许钧-一手接过,目光一转,道:-玄都宝箓!-那中年道士厉声道:-这是本观传派之宝,尔等……——无情太岁-暴喝一声道:-住口,牛鼻子,你还是交出来的好?——贫道说过不知情!——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告诉你,你若不交出来,"玄都观"将在片刻之间化为灰烬,你看着办吧!——此等行径,天理难容……—— 牛鼻子,废话少说,没人和你谈天理!- 蓦在此刻── 一条人影,飘然而入,来的,是一个道貌岸然的锦袍老者,满面红光,双目炯炯有神,五绺长须,飘洒胸前。 中年道士急叫道:-西门施主来得好,请主持公道!-锦袍老者眉头一皱,道:-什么回事?- 中年道士激愤地道:-他们迫小道交出什么"玉匣金经",说是敝师叔得手的……-朱昶骇然大震,原来-黑堡-是在索取-玉匣金经-,道士口中的师叔,当是-天玄子-无疑了,这些道士尚不知他们的观主业已被残害在-黑堡-石牢之中,怪不得这精舍如此荒芜,又划为观中禁地,原来是-天玄子-修真的地方。 这锦袍老人又是什么来历呢? 心念之间,只听-无情太岁许钧-阴恻恻的道:-原来是"武林生佛西门望"驾到,恕区区失迎!-朱昶这一震更加非同小可,想不到这锦袍老人便是父亲生前十分推崇的白道翘楚-武林生佛西门望。 西门望功力高绝,一生行侠仗义,济弱扶倾,被誉为-武林生佛- 武林生佛西门望-一抱拳道:-岂敢,阁下如何称呼?——区区,"无情太岁许钧"!—— 许朋友可肯听本人一言?—— 阁下最好置身事外!—— 但本人碰上了,就不能袖手—— 阁下别自恃武林名望……—— 哈哈哈哈,言重了,本人武林末流,焉敢自恃,只是本人与此观观主乃多年至交,不得不过问……-朱昶陡地想起自己被仇家击落绝谷,为一残废怪老人所救那一回事,怪老人便是-中原大侠诸葛玉-,因了妻子张芳蕙不贞,而被西门望谋害。 眼前这西门望,便是夺友妻,谋友命的凶手。 自己曾受-中原大侠诸葛玉-救命大恩,也曾答应为他报仇、杀妻、寻女,但从表面上看来,这-武林生佛西门望-绝非这等人…… 心念未已,只听-无情太岁许钧-嘿嘿一阵冷笑道:-西门望,你未免太不自量力了!——武林生佛西门望-面色不改,依然含笑道:-许朋友不肯接纳区区的话……——西门望,如换了别人,此刻已不能站着说话了!——区区希望能好好解决?—— 你非管不可?—— 事逼处此,不得不然!—— 无情太岁许钧-眼珠一转,换了一付面孔,道:-也好,阁下既然一定要管,咱姓许的就买这人情,放开牛鼻子!-两名挟持中年道士的-黑武士-,立即松了手。 中年道士狼狈地往-武林生佛西门望-身边一站- 武林生佛-的声望,的确不小,竟然能使生杀予夺的-黑堡-头目低头,难道他真能掩盖天下人耳目,伪君子的面孔迄未被戳穿? 朱昶不由大感困惑,心想,倒要看看对方如何解决这公案- 武林生佛西门望-礼数周到地一抱拳道:-足感盛情!——无情太岁许钧-冷冷一笑,道:-不必,本人是奉命行事,以完成任务为原则,阁下既然出面管这事,就请劝说牛鼻子交出"玉匣金经"!——如果不交出呢?—— 血洗"玄都观"!- 这句充满血腥意味的话,令人不寒而栗- 武林生佛西门望-转向那中年道士道:-涵虚,你听见了,只管交出来,令师叔回来,由我负责解说——涵虚道人-苦着脸道:-小道委实不知情!——真的吗?—— 小道不敢打诳语—— 比如说,以你所知令师叔可能收藏的地方……——本观之中,只这精舍是敝师叔专用之所,除此再无隐秘之处了——你再想想看?—— 这……无从想起,小道根本足不出观- 西门望手捻长髯,苦着眉,沉吟不语,一付焦灼而无奈的神色- 无情太岁许钧-冷冷一笑道:-阁下可以撒手了?-西门望面色一整,以断然的口吻道:-不!——无情太岁-面色一沉,道:-阁下如何管法?——请宽限一月,区区协助这位"涵虚"首弟尽力寻找,一方面派人找回"天玄子",务必有所交代-朱昶咬了咬牙,暗道:天玄子早已归真了,去招魂吗?- 无情太岁-闻言之下,寒声道:-恐怕办不到!-西门望沉声道:-依阁下之见呢?—— 照命行事!—— 照命行事?—— 不错,血洗"玄都观"!—— 有区区在此,阁下恐怕难以如愿?—— 西门望,你敢与本堡为敌?—— 区区一向只知公义二字-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令人心折- 你会后悔无及……—— 我西门望一旦插手之事,决无反顾!—— 甚至以生命作代价?—— 并无不可!—— 值得吗?—— 义之所在,没什么值得不值得—— 看来要见真章了?—— 姓许的,说实在话,连你加四名手下,不是本人对手,信吗?——呛!呛!-连声,四-黑武士-拔出了腰间佩剑,十几名道士,涌现院门边,个个横眉竖目,大有拚命之慨。 空气骤呈无比的紧张。 朱昶心念疾转,不管西门望实际为人如何,-谷中人-的公案改日再论,今天自己非助-玄都观-却敌不可。 西门望栗声道:-许钧,你当真要血染"玄都观"?——无情太岁-双目一瞪,道:-看来是如此了!——涵虚道人-凄厉的道:-西门施主,你还是退出这场是非吧,小道等虽力有不逮,决心与此观共存亡-西门望大声道:-涵虚,不说本人与"天玄子"的交情,只为公义二字,也非拚上一拚不可……——涵虚道士-激颤地道:-西门施主,开罪"黑堡",后果……-西门望一抬手,道:-不必多说了!- 四名-黑武士-在-无情太岁-以目光示意之下,齐齐暴喝一声,欺身出手,四支长剑,挟雷霆万钧之威,罩向-武林生佛西门望-,-涵虚道人-站在西门望身侧,也成了攻击的对象。 人影一幌,西门望不知用的什么身法,安然脱出剑圈之外,还附带把-涵虚道人-也带了出来,四只长剑,全落了空,这一手,着实令人咋舌。 四名-黑武士-再次暴喝出声,折身二次出剑,剑势之凌厉,世无其匹。 西门望双手一圈一划,凛冽罡风卷处,四-黑武士-倒退不迭- 区区不想杀人,各位该自量些—— 无情太岁许钧-桀桀一声怪笑道:-西门望,用不着假惺惺,这是死约会,不死不散?-话声中,双掌一错,欺身上前。 四名-黑武士-幌身各占方位,圈住了四角。 西门望推了-涵虚道人-一下,-涵虚道人-扬掌向一名-黑武士-劈去,掌风却也凌厉惊人,当面的-黑武士-长剑被荡开,人也退了两步。 左右两名-黑武士-,双双出手夹击,快逾电闪- 涵虚道人-就前冲之势,射出八尺之外,险极地避过这两剑- 砰!-然一声巨响,西门望与许钧对了一掌,许钧马步一浮,退了两步,显见他的功力较西门望逊了一筹,下角的-黑武士-乘机出剑,疾袭西门望后心。 西门望功力果然不凡,宛若背后长了眼睛,反手一捋,惊呼声中,那名-黑武士-长剑脱手,恰巧飞向假山。 奇怪,竟无坠剑之声- 哇!- 惨号震栗了全场,背向假山的那名-黑武士-栽了下去。 场中,多了一个奇丑少年,手中执着被西门望震飞的那只长剑- 呀!- 在场的异口同声发出了惊呼。 这丑人现身如同鬼魅,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无情太岁许钧-窒了一窒之后,狂声道:-是你?-惊震之状,溢于言表。 朱昶目光横扫现场一周,然后注定在西门望面上,道:-阁下就是"武林生佛"?-西门望不知是震惊抑是骇怪,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但仍不失风度的道:-老夫正是,小友如何称呼?——在下"苦人儿"!—— 苦人儿?—— 是的,在下跟观主"天玄子"曾有数面之雅!——哦!- 朱昶陡地一回身,面对-无情太岁许钧-,寒声道:-阁下很觉意外是吗?——无情太岁-阴森森地道:-小残废,老夫的确很感意外!-朱昶寒声道:-还有更令阁下意外的事!—— 说说看?—— 你们都死定了!—— 小残废,你配吗?侥幸只有一次,不会有第二次……-这话,当然是指朱昶从黑狱脱走而言。 朱昶双目一红,上前两步,手中剑一扬,厉声道:-小爷杀尽你们这批"黑堡"爪牙!-三名-黑武士-,一人用掌,两人用剑,闪电出手。 朱昶一回身,手中剑划了出去- 哇!-惨嗥声中,一名使剑的-黑武士-,身首分家,尸横就地,另两名惊的呆了,朱昶杀机难遏,跟着出手,剑芒闪处,又一名-黑武士-栽了下去,剩下使剑的一名前胸开口,血如喷泉,踉跄退到一丈之外,面如土色- 无情太岁-怪吼一声,劈出一掌…… 掌式奇诡,厉辣万分- 住手!- 西门望怒喝一声,挥出一掌,把许钧的掌力封了回去。 朱昶心中十分不愿意西门望插上这一手,但对方乃是站在为友及公义而拚的立场,倒也不好说什么。 许钧狞声道:-什么意思?- 西门望面色一肃道:-区区旨在息事宁人!——恐怕息不了?—— 许钧,这位小友的功力你见识了,如果本人加上一手的话,你能全身而退吗?——本人不受威胁……—— 这是事实你不能否认!- 朱昶刚想开口,西门望已然发觉,忙摇手止住道:-小友凡事须顾及后果!-朱昶只好闭上口,他也意识到在-玄都观-杀人不宜,否则这些道士将遭到残酷的报复。 西门望向许钧道:-如何?区区方才所提的建议。……——无情太岁-栗声道:-三死一伤这笔帐又如何算?——观中道士已有四人横尸,难道是白死的吗?——本堡从不放过敌对的人。……—— 区区言止于此你估量着办罢!—— 无情太岁许钧-面色变了又变,似在权衡利害,久久才开口道:-西门望你说一月为限?——不错!—— 至限期没有交代呢?—— 我西门望从此退出江湖!—— 说话算数?—— 笑话,西门望岂是信口雌黄之辈?—— 好,本人就此依覆命!-说完,转向朱昶道:-小子,我们错过此刻再见!-朱昶冷冷一哼道:-很好!—— 无情太岁-抬手向那名负伤的-黑武士-道:-你尚能行动吗?——可以!—— 你带一具尸体,剩下的本人负责……—— 遵命!- 朱昶冷冷的道:-许钧,"玄都宝箓"留下!——无情太岁-狠狠地瞪了朱昶一眼,把-玄都宝箓-扔在地上,-涵虚道人-忙拣了起来。 院门外那些观中弟子,仍围住没散- 无情太岁-一手一具尸体,大步出院,负伤的-黑武士-也扛了一具,紧随在后,门外众道士闪开一条路,怒目切齿送走两人- 涵虚道人-这才向朱昶稽首道:-致谢少侠援手!——不必多礼!—— 请到前边……—— 不,在下要上路了,有句话向道长交代……——请说?- 朱昶沉凝十分的道:-请即日解散观中弟子,以防"黑堡"赶尽杀绝——涵虚道人-咬了咬牙,道:-解散?—— 是这句话!—— 可是不管如何,得由敝师叔作主……—— 天玄前辈已作不了主了!—— 少侠这话……—— 天玄前辈已然在"黑堡"石牢中归真了!——涵虚-脸色剧变,栗声道:-少侠这话是真的?——这岂能信口开河,小可也是黑狱亡魂,目睹这件惨案——无量寿佛!—— 涵虚-垂下了头,身躯簌簌抖个不住。 西门望面上的肌肉在抽动,激愤万状的道:-小友,有这等事?——半点不假!—— 小友竟能自"黑堡"脱身,的确令人难信……——不错,小可自己也难置信,但天下事往往出人意表!——能为老夫一述经过吗?—— 抱歉,不能应命!—— 小友出身何门?—— 这……也难以奉告!—— 适才小友所使剑招,似是当年"剑圣朱鸣嵩"的绝学"一剑追魂"?-朱昶心头猛地一震,强自镇定,装着若无其事的道:-武学同源,容或有相似之处!-西门望双目神光炯炯,直射在朱昶面上,似要看穿他的内心,郑重的道:-老夫自问对中原各家武学,略识之无,小友的剑术除了是"剑圣"一脉之外,似不相近于任何一家?-朱昶心里暗道:-好厉害的眼光-当下淡淡一笑道:-小可武林末学,不敢辩证——听江湖传言,"剑圣"有子在江湖走动……——噢!小可对很多武林事十分陌生—— 小友的面孔,似新近受了意外之伤……- 朱昶心头又是一颤,不愿再谈下去,话题一转,道:-前辈名动武林,小可心仪已久,只是无缘识荆,今日能瞻风范,的确三生有幸,可否请示尊址,容小可改日趋府拜谒?-他说这话的目的,是想要在必要时,了结-谷中人-托付的一段公案。 西门望哈哈一笑道:-老夫居无定所,但足迹不离大江南北,见面的机会是有的-朱昶失望地-哦!-了一声。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疾掠而入。 朱昶一看来人,不由呆了。 来的,是一个身着黄葛布长衫的白发老人,记得自己遭遇惨变,出山到了镇上,碰上这老人,同桌同饮,他自称姓空,露出收徒之意,自己笑拒之…… 老人冲著「武林生佛-哈哈一笑道:-西门老弟,十数年不见,老弟风采犹昔!-西门望朝老人望了一眼,也爽朗地笑道:-老哥来得好,此地发生了大事!……-老人笑容一敛,道:-怎么回事?—— 江湖传言,"天玄子"得了"玉匣金经",有这事吗?——全属胡言,那有此事—— 老哥说没有,当然是最真实不过了……- 老人目光突地转向朱昶,笑容再现,喜孜孜的道:-小友,想不到我们有缘再见!-朱昶一抱拳道:-的是幸会!—— 涵虚道人-恭谨地打了一个问询,道:-前辈好!——你是……—— 涵虚,前辈记得十多年前沽错酒,挨家师叔一顿臭骂……——啊!你是涵虚,老夫几乎认不得了,光阴似箭催人老,你变的多了!——天玄现在何处,老夫跑折了腿……—— 涵虚-面容一惨,凄声道:-归真了!- 老人显然一震,栗声道:-死了?—— 是的!—— 从何说起!……—— 据这位小施主说,他老人家死在"黑堡"石牢之中……-老人凌厉的目光,射向朱昶道:-有这事?-朱昶一颔首道:-是的!—— 老夫久不履中原武林,听说中原已成"黑堡"天下,小友是如何知道的?——小可也被絷于"黑堡",与"天玄"前辈同牢——如何脱身的?—— 得"悟灵"前辈之助,巧计脱身……—— 悟灵也在石牢?—— 是的,也同时不幸了!—— 啊!想不到"武林三子"凋谢其二……- 老人声音凄哽,眼眶中泪光晶莹。 朱昶闻言之下,不由喜出望外,脱口道:-老前辈便是"空空子"?-老人点头道:-一点不错,老夫在上次初逢时,不是说姓空吗?-朱昶激动的道:-小可愚鲁!一时悟不及此!——你且说说事实经过?—— 小可希望单独与老前辈谈谈!……—— 有此必要?—— 小可此行,便是专程寻访老前辈!—— 哦!好,稍待再说!-话声中,转向-涵虚道人-,道:-涵虚,观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涵虚道人-激越的道:-黑堡派出高手,来观强索"玉匣金经",声言如不交出,便要血洗此观……——哼,以后呢?—— 西门施主恰巧来到,算解了围,但一月之内,必须交代-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同道相残,中原武林末日至矣!—— 武林生佛西门望-也慨叹道:-武林扰攘何时休,自古皆然,于今犹烈而已!——空空子-沉重地道:-涵虚,你有什么打算?——看来只有迁地避秦了……—— 为挽浩劫,老夫有急事要办,刻不容缓……——前辈就要起驾吗?—— 嗯!老夫要走了!- 西门望道:-老哥来去匆匆,十多年缘悭一面,不略事盘桓吗?——空空子-一笑道:-下次有缘再见,当与小老弟把握尽饮,今天只好让你失望了!——照老哥刚才所说,"玉匣金经"仍在大理国禁宫之中?——不错!—— 唉!江湖流言可畏,"天玄"与"悟灵"何其不幸——空空子-愤然道:-黑堡迟早要付出代价的!-朱昶忍不住插口道:-不知"黑堡主人"竟是何方神圣?-西门望摇了摇头,道:-武林中恐怕没有一人知道——空空子-一抬手,道:-小友,我们走,各位,失陪了!——涵虚-稽首道:-晚辈恭送……—— 不必了!- 说完,已移步向外走去,朱昶朝西门望与-涵虚-一抱拳,紧随着离开,他因左腿残废,功力不达,走路仍是一翘一跛的。 顾盼间,来到观门之外- 空空子-目光四下一扫,道:-小友,我们拣个无人之处去谈!-朱昶点头道了声:-好!—— 空空子-领头先行,朱昶随后,走了不到半里,朱昶已落后了一大段,他虽身具近三甲子内力,但一只左腿限制了他,半边着不了力,比一般人固属不慢,比起-空空子-这等高手,便差多了- 空空子-似已察觉,身形一缓,道:-我们到那小山顶上!-朱昶无言地点了点头。 半刻之后,上了山顶,在疏林中石头上坐下,-空空子-折了些树枝,在四周一阵乱插,又搬了些大小石块,间杂着排放,然后才去朱昶身边坐下。 朱昶是名家之后,见识当然不俗,开口道:-老前辈精于奇门之术?——要图清静,只好加此藩篱—— 不知老前辈排的什么阵?—— 金锁阵变易的"天罗阵"!—— 哦!小可对此完全外行—— 现在我们开始谈吧!你说要找我老人家,先说你的?-朱昶不知该说实话,还是照-悟灵子-交代的照说一遍?思索了片刻之后,道:-小可是受"悟灵子"前辈重托,传一个口讯……——说吧?—— 天玄与悟灵两位前辈,是因为受了江湖传言之害,而被"黑堡"囚禁,酷刑追索"玉匣金经",以至于死……——可恶,说下去—— 悟灵前辈说,奇材当属一白衣书生,请老前辈务必寻到他!——白衣书生?—— 是的!—— 就这么一句话?—— 就这么多—— 空空子-注视了朱昶半晌,一字一字的道:-老夫眼见是实奇材当属你小友!-朱昶心中一动,道:-小可不敢当此谬赞!——这是真话,并非谬赞,上次老夫说过待缘,如今……-话锋中途顿住,目注朱昶,似在探他的反应。 朱昶当然心知其意,故意问道:-老前辈有话请明示?——还是上次那句话!……—— 收徒?—— 空空子-正色肃颜道:-小友,老夫自南荒大理国北上,目的并非要找传人,而是为武林大计……-朱昶讶异的道:-为了武林大计?—— 不错,"天玄"与"悟灵"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使整个武林蒙受其害,必须设法补救,是以"武林三子"才有分头寻求奇材之举!-朱昶不由被勾动了好奇心,追问道:-老前辈能详告否?——空空子-长声一叹道:-当然会告诉小友的,但……——怎样?—— 小友愿否作挽此狂澜之人?—— 小可尚未明白真相……—— 小友如先应承才能相告—— 小可残废之身,恐怕……—— 不必说那些妄自菲薄的话,一切自有安排,问题是你肯不肯?——就是说第一步,必须拜老前辈为师?—— 武林有武林的规矩,这名份是必要的—— 老前辈何以看上小可这残废的人?—— 看上你的资禀!—— 小可樗栎之材……—— 别说浮文- 朱昶不由沉吟起来,面临了极大的抉择,拜师入门,事非儿戏,弄得不巧,将抱憾一生,但-空空子-白道巨擘,贵为大理国-国师-,言行必有相当分寸,巧的是-武林三子-不谋而合,先后全看上了自己,世间真有-缘-之一说吗?…… 思索良久之后毅然作了决定,沉声道:-小可愿意了,不过,有句话必须奉闻……——空空子-色然而喜,道:-说吧?- 朱昶改了称呼道:-晚辈血仇在身,将来的行动能自由吗?——空空子-毫不考虑的道:-当然可以,只要不背武道——还有,晚辈的身世,目前暂不拟说明……——可以,尚有何说吗?—— 没有了!- 蓦在此刻── 只见一股浓烟,自-玄都观-中升起,直冲霄汉- 空空子-老脸大变,栗声道:-不好,"玄都观"遭劫了……-朱昶恨恨地道:-必是"黑堡"中人所为无疑——你在此别动,无论见到什么,别出阵外,老夫前去瞧瞧——老前辈请便!—— 空空子-弹身出阵,眨眼而杳。 朱昶望着遥遥的烈焰浓烟,不由发指,-黑堡-在中原武林如此猖獗,生杀予夺,为所欲为,十多年来,竟无人敢于过问,武道之坠,一至于斯。 心念之间,只见数条人影,奔上山东,临到切近,看出竟是-黑堡-人物,六名-黑武士-,三名黑衫老者,-无情太岁许钧-也在其中。 朱昶陡地立起身来,忽地想起-空空子-的嘱咐,又坐了下去。 九条人影从不同角度,上了山头,逐渐迫近…… 朱昶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 可煞作怪,九名高手,到了那些看似凌乱的木石边缘,茫然止步,对咫尺之隔的朱,视若无睹,而朱昶看阵外却一无异状。 一名老者骇异的道:-奇怪,明明上了山的,飞天了不成?——无情太岁-左右一阵顾盼道:-这山头有些古怪……-朱昶冷眼看着对方,心中十分佩服-空空子-的能为,暗忖:当初父亲若也习此奇门之术,何至于遭这惨祸…… 突地,九人面现怵然之色,垂首躬身,退开两旁。 两条人影,如幽灵般出现。 当先的,黑巾黑袍,黑面罩,通体上下一片黑,只露出一对凌厉的目芒。后随的,是一个中年文士,他,赫然正是-黑堡-总管何文哉。 朱昶登时热血沸腾,不问可知,那黑袍蒙面人,定是神秘枭雄-黑堡主人-无疑了,想不到他竟亲自现身。 他真想冲出阵去,但理智告诉他必须忍耐,目前谈报仇索血债还言之过早。 恨,在胸中燃烧,仇,在血管中奔流。 他又一次经历想发狂的感觉。 黑袍蒙面人与总管何文哉默然立在阵外,静静观察。 三名老者与六名-黑武士-始终不敢抬头。 久久,黑袍蒙面人才以一种听来极其怪异的声调道:-何总管,你看出蹊跷没有?-中年文士恭谨地道:-卑座看似一座奇阵!——不错,"空空子"是此中能手,你看这是什么阵势?——这……卑座不敢妄言- 黑袍蒙面人用脚在地上划着,口里在念:-生、死、惊……不对,是杜…… 这里是休,我们试试如何?- 中年文士道:-遵谕!- 两人举步入阵。 朱昶陡地起身,功凝双掌,盯住两人,准备对方到了适当距离便先下手为强。 黑袍蒙面人与中年文士一左一右,走了不到八尺,便如盲蝇般乱转起来,转来转去,仍在一丈范围之内。 朱昶一看这情况,又定下心来,他自己也不明阵法,是以不敢越雷池半步,只照-空空子-之嘱,在原位置不动。 两人转不半刻,先后退了出去- 何总管认为该如何办?—— 守株待兔,步步设防!—— 这计虽较笨,但却是唯一之计,传令吧!-中年文士转身向-无情太岁-道:-许头目——卑职在!—— 传令布岗,围住这山头,不许疏漏!—— 遵令!- 人影全部消失,山头是一片死寂。 朱昶不由大感焦灼,-空空子-回头之时,必与对方遭遇,不知他可是-黑堡主人-的对手,对方人多势众,-空空子-再强,顶多能全身而退,自己岂非要活活困死阵中! 纵令对方撤了围,自己也出不了这-天罗阵-,还是死路一条。 对方这一着果然厉害,阵中无饮无食,决无法久呆。 再看那-玄都观-,仍在熊熊大火之中,看来非成灰烬不可,-黑堡-的手段的确毒辣。 半个时辰过去了,依然一无动静。 朱昶额上渗出汗珠。 如果-空空子-半路被截击,或是在-玄都观-与对方拚上,那自己不被困死也得饥渴而亡- 天罗阵-,自己真的陷入天罗地网之中了。 愈想,愈觉不是滋味。 正自忧疑不释之际,猛觉自己肩头被人拍了一下,骇然举目,不禁愁颜顿开,来的,赫然是-空空子- 老前辈回来了?—— 唔!-这老人一脸愤慨之色,自眉皱成了一堆- 玄都观如何了?—— 已成废墟!—— 那些道士呢?—— 无一幸免!—— 黑堡行径,天理难容!—— 武道不振,魔焰高张,其奈天理何?—— 老前辈出手了吗?—— 没有,尚不是时候,诛几个爪牙,无济于事——黑堡主人业已现身了……—— 老夫知道!—— 老前辈可认出他的来路?—— 不曾!—— 老前辈与对方遭遇了?—— 没有!—— 没有?那!……—— 孩子,你很奇怪,是吗?老夫别的长处没有,身法一道是有自信的,如老夫蓄意隐秘身形,对方很难察觉,不则外号便不叫"空空子"了!……——哦!—— 我们继续谈正事!……—— 老前辈,目前此山已被严密包围……—— 不理他,在阵中稳若泰山—— 晚辈还有件事未曾奉告……—— 说吧?—— 晚辈此次来归州寻老前辈,是得"南极叟"前辈的指示……——哦!你碰见那老怪物了?—— 本来他赠晚辈一面"竹符",要晚辈连络丐帮弟子,探查老前辈的行踪,如今是不必了,可是这面"竹符"他曾嘱归还丐帮……——你暂留身边吧,将来也许有用它之处!—— 这……妥当吗?—— 有何不妥,只要用之于正—— 现在晚辈恭聆老前辈指教!—— 空空子-面色一肃,道:-这可以说是一件武林秘辛,你听说过"大理国"否?-朱昶一颔道道:-听说过,是在苍山之麓,洱海之滨!——对了,还有"十八天魔"听说过吗?—— 晚辈已遇到其中的"狂魔",且曾中了"天罡煞"……——啊!现在听老夫说下去,距今二十年前,"十八天魔"联手南下大理国,目的是谋取子女玉帛与一件国宝"玉匣金经"……——就是"黑堡"不择手段所迫之物?—— 一点不错,"十八天魔"几乎把大理国闹翻,最后,老夫以奇门阵法,困住"十八天魔",一一擒捉,禁于苍山一石洞中,并排了一个"金锁阵",封住洞口……——当时何不剪除,永绝后患?—— 空空子-一声慨叹道:-这也是天意,本国段皇爷笃信佛教,不许杀戮……-朱昶吁了一口气,道:-后来呢?—— 十八天魔被禁的事,武林中无人知晓,之后数年,"天玄子"与"悟灵子"南下,游历苍山,无意中发现了那"金锁阵",老夫一时大意,戏言此阵无人能破,二子却顶了真……——武林三子之间是什么渊源?—— 毫无渊源,只是道义之交,武林同道逐渐戏称老夫等为"武林三子",本来"天玄子"道号"天玄","悟灵子"法号"悟灵",老夫外号"空空侠",被改称为三子,如此而已……——哦!—— 天玄与悟灵一方面是好胜,另一方面是认为"金锁阵"内藏的便是大理国宝"玉匣金经",贪欲作祟,穷十年岁月,揣摩那"金锁阵",卒被了悟,于年前再次南下,碎了"金锁阵",纵放了"十八天魔"……-朱昶激动地-啊!-了一声,道:-怪不得他两位前辈一再自责一念之差,铸成大错——空空子-凄然道:-这也许是佛家所谓的"因果",他俩算是因此丧生——江湖传言他两之得了"玉匣金经",又是从何而起呢?——可能是"十八天魔"的诡计,也可能是二子南下之举,被人知道,胡乱推测——当年老前辈为什么不对两位前辈说明真相,岂不免了今日祸?——问得好,孩子,老夫也自咎失策,不过当时是怕"十八天魔"被禁的事传入中原,引出天魔身后的几个老魔和魔子魔孙,后果便不堪设想了……——哦!是的,这必须顾虑!—— 空空子-顿了片刻,才又接着道:-十八天魔个个残毒凶狠,这一出江湖,势必荼毒生灵,为亡羊补牢计,老夫等希望能觅一块奇材,造就成一个绝顶高手,以收拾祸患……-朱昶大为激动,栗声道:-晚辈岂堪当此重任……——孩子,你已经答应老夫了!—— 可是……—— 不必多说了,你即日随老夫南下—— 赴大理国?—— 不错!—— 如何能摆脱"黑堡"的追踪呢?—— 那容易,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 四周有人监视?—— 对老夫而言那是多余,来,老夫带你一程!-话声中,一把挟起朱昶,向阵外飘去,一路顺便破了阵势,在山石林木掩护下,如幽灵般闪掠飘浮,快,快得简直不可思议,奇,奇得令人叹为观止。 一路桩卡不少,但不待对方发觉,业已如幻影般出了对方视线。 半个时辰不到,已奔出了十余里地,完全脱出了-黑堡-的监视圈- 空空子-在道旁林中放下了朱昶。 朱昶身具近三甲子内力,被人带着上路,的确不是味道- 空空子-自怀中取出一件物事,递与朱昶道:-这是一付人皮面具戴上它!-朱昶无言地接过手来,小心翼翼地撑开,然后往脸上一蒙,奇丑的面容掩去了,变成了一个紫棠色面皮的中年汉子- 空空子-也取出面具假发,改扮成一个黑脸老者,两鬓微斑。脱下葛布衫,露出里面的蓝布袍。 两人这一改扮,任谁也难以认出了- 孩子,上路吧,我们赶到最近的镇集打尖——老前辈,我们走那条路线?—— 先由水路入川,绕康边入滇,这是捷径!——那要一月行程?—— 可能不止,走吧!- 两人出林,踏上大道- 空空子-边行边道:-孩子,你似与上次碰见老夫时不同……——指何而言?—— 精、气、神,皆有改变- 朱昶暗自叹服-空空子-的观察力,看来此老虽列-武林三子-,但各方面都较其余二子超出甚多,当下坦然把-九地煞-之中的三煞输功一节,说了出来- 空空子-欣然道:-这也是天意,孩子,这一来可免老夫许多心力!-朱昶心念暗转,此番-空空子-带自己南下,目的要造就自己成一杰出高手,以收拾-十八天魔-,纵令自己悉得此老所学,能与-十八天魔-抗衡吗?如说青出于蓝,那只是一句形容名师出高徒的话而已,天下没有徒高于师的道,若干时日之后,由于启迪与善诱,能对所传参悟衍化,推陈出新,固有可能,但短时间内是办不到的,此老当然也明此理。 设若如此,何以此老不自谋对付,而要多此一举呢? 心念之中,旁敲侧击的道:-当年老前辈能以收伏"十八天魔",何以今日要化这大心力?——空空子-一笑道:-孩子,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老夫说过当年收伏"十八天魔",全仗计谋,那批邪魔,并非等闲之辈,可一而不可再!-朱昶紧追着问道:-将来晚辈对付彼等,是仗力还是仗智?——二者都要!—— 如果力有不逮,智有不足呢?—— 空空子-掀髯哈哈一笑道:-孩子,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论力论智,老夫尚且不敢倚恃,由老夫调教出来的人,岂非又差了一截,是这意思吗?-朱昶面上一热,尴尬的道:-晚辈确有此想!——老夫不是说过另有安排吗……- 什么安排,自无法想像。 朱昶默然。 走了一程,-空空子-打破了沉默,道:-孩子,索性告诉你,段皇爷业已恩准老夫,找寻到一个质资上乘,秉赋奇佳的人时,便把国宝"玉匣金经"赐下参修-朱昶内心猛地一震,栗声道:-参修"玉匣金经"?——对了!这便是老夫说的安排- 朱昶顿悟何以-武林三子-异口同词,说要造就一个无敌高手,原来他们已有默契,可是这问题也令人困惑,心念之中,道:-这"玉匣金经"是大理国传国之宝?——不错,国宝!—— 既是国宝,皇爷以下,不能没有人参研过……——孩子,你说对了,真的无人参研过—— 晚辈不解?—— 参修这"玉匣金经",必须具备三个条件……-朱昶激奇地道:-那三个条件?—— 空空子-缓缓地道:-第一,参修者必须天赋上乘,资禀超人。第二,必须是元阳之身。第三,必须具备一甲子以上内力根基,此三者缺一不可,这三个条件,看来不难,但三者兼备的,确可遇而不可求,当然,根骨上乘者虽难求,但也不少,而具有一甲子以上功力仍是元阳之身者,就难乎其难了-朱昶声音激颤地道:-老前辈认为晚辈具备这三个条件?——空空子-转头望了朱昶一眼,道:-完全符合,犹且过之!-就在此刻,一乘彩轿,由身旁疾驰而过。 朱昶目光扫处,不自禁地惊-咦!-了一声。 只见这顶彩轿,由四名粗眉大脚的红衣妇人扛着,行走如飞,只眨眼工夫,便去了十几丈- 空空子-沉声道:-孩子,江湖中无奇不有,你必须学会见怪不怪!-这的确是极宝贵的训示,朱昶忙应道:-谢老前辈的训诲!-一阵杂踏蹄声,夹着滚滚沙尘,风驰电掣地掠过,卷得两人满头满身的黄土,朱昶不由气往上冲,但一看-空空子-行所无事,暗道了一声-惭愧!-把气平了下来,漫卷的沙尘中,隐约可见随风飘飞的黑色风氅,不自禁地道:-是黑武士!——空空子-淡淡的道:-好戏要登台了!- 朱昶不解的道:-老前辈能预知?—— 空空子-平静的道:-这四骑马,无疑的是追击前面的那顶彩轿,而这顶彩轿本身便已十分诡秘,从四个扛轿的红衣妇人出奇的步法而论,轿中人必非等闲之辈……——哦!- 暴喝传处,彩轿回头停在路中,四名-黑武士-翻身下马,围住了彩轿- 空空子-一拉朱昶,道:-我们走近些看看无妨!-两人走到距对方三丈之处停住了身形。 只见红衣妇人之一大声喝斥道:-你们什么意思?——黑武士-之一厉声道:-打开轿帘!—— 找死吗?—— 放屁!—— 打开!……—— 有种何不自己动手?- 那名-黑武士-怒哼一声,-刷!-的一剑挥向那发话的红衣妇人,红衣妇人轻轻一闪,粟米之差,避过剑锋身法,玄奇到了极点- 上!- 暴喝声中,四只长剑同时攻出。 红影闪幌,四名红衣妇人鬼魅般脱出了剑圈之外。 四名-黑武士-分四个方向,迫近彩轿,长剑探戒备之势。 那名站在轿前的-黑武士-用剑一挑,轿帘一卷- 呀!- 站在轿门方向的同时惊呼出了声。 另三方向的-黑武士-,不明所以,趋前一看,不由也呆了。 轿内,端然坐着一个白袍人,他赫然正是-黑堡-护法-白判官。 四个扛轿的红衣妇人,急掠回轿边,其中之一,拉下了轿帘- 白判-坐轿,由四名红衣妇人扛抬,已属不可思议,而反被自己人追击,就更加令人迷惑了。 四名-黑武士-惊魂入窍,齐齐向轿门扶剑为礼,恭称了一声:-参见护法!-轿内传出了一声冷哼,再没声音。 朱昶激奇的道:-老前辈,的确是场好戏!-空空子一笑道:-这只是开始,精彩的尚未登场!-红衣妇人之一冷冷喝道:-四位还不走吗?——黑武士-互视了一眼,退后数步,并不立即离开。 四名红衣妇人抬起彩轿,如飞而去。 四-黑武士-楞在当场,没了主意,彩轿已转过山环不见了- 空空子-道:-孩子,我们也该走了!—— 黑武士-之一,突在此时欺了过去,气势凌人的道:-报上来路!-朱昶杀机顿起,正待发着,-空空子-已抢先抱拳答了话:-区区叔侄是入川探亲路过!-那名-黑武士-大声喝道:-要你报上姓名来历?——空空子-装出畏缩之状,道:-小老儿姓何,名常有,舍侄叫阿仁!——外号呢?—— 没有!—— 什么门派?—— 谈不上门派,只是庄稼把式,藉此防身而已!-另三名武士,也欺上前来,打量了两人几眼,其中一个道:-乡巴佬,让他们滚吧!——空空子-拉起朱昶,道:-侄儿,我们赶路吧!——好!- 朱昶忍了一肚子冤气,跟着上道。 转过山环,只见方才那顶彩轿,赫然摆在路中,一个抬轿的红衣妇人,却没了踪影,朱昶大奇,不禁脱口道:-这怎么回事?——空空子-微微一笑道:-你无妨上前掀开轿帘看看!——老前辈认识方才轿中那白袍人吗?—— 你认识?—— 认识,"黑堡"护法"白判官"!—— 他业已赴任去了!—— 赴任?—— 当然,判官乃阴间的职位,阳世间用不着——晚辈不解……—— 你一看便明白!- 说话之间,已到了轿前丈外之处,朱昶仍犹豫不释的道:-四个红衣妇人怎会把彩轿抛在路中呢?——空空子-神秘地一笑道:-判官业已赴任,用不着她们了!-朱昶仍是不解,心想,听-空空子-口气,这可能是一顶空轿,但他满有把握的样子,莫非他有未卜先知之能? 念动之间,走近轿门,侧身出手去掀,右掌横胸戒备。 一掀之下,心头猛然一震,连退了三步,右掌一挥……- 空空子-急声道:-住手!- 朱昶硬生生撤回手掌- 白判官-赫然仍端坐轿中,只是没有动静,仔细一看,不禁脱口道:-他已断了气!——空空子-道:-断气已久了!- 朱昶困惑地道:-老前辈何以知道?—— 空空子-庄颜道:-孩子,这并没有什么玄奇,凭情理与观察入微而已,首先,彩轿被"黑武士"追踪,这说明了轿中人又是敌对者无疑,轿帘开启,里面坐的是"黑堡"护法"白判官",而他木然没有开口,老夫一眼已看出他业已死亡,而且必死在彩轿主人之手……——彩轿主人呢?—— 必然匿在轿中"白判"身后,因为尸体若无人扶持,决坐不稳,因为尸体是正坐,并未倚靠轿背,而且,那声冷哼发自轿中,当然有人在内-朱昶叹服地-哦!-了一声,又道:-弃轿于途,又为了什么?——这种手法只能蒙蔽一时,避免追踪而已!-蹄声杂沓,遥遥传至- 空空子-一拉朱昶道:-我们走吧,省惹麻烦-两人急朝道旁林中奔去,就在此刻,怪事突然发生,只见那顶彩轿,冉冉没入林中,朱昶瞥见之下,既惊且骇,回头一看,-白判官-的尸体,被弃置道中。 这样看来,彩轿主人根本没有离轿- 空空子-道:-老夫仍有料不及之处,轿中人原未离开-两人方入林中,数骑怒马,业已奔到现场,原来的四名-黑武士-去而复返,多了一个面目狰狞的黑衫老者。 五人同时下马,其中一名-黑武士-把-白判-尸体横在马鞍前,然后上马回头离去,其余四人重新上马,朝前道驰去,显然是追击彩轿- 砰!-然一声大响,-空空子-与朱昶齐吃一惊,循声奔了过去,只见那顶彩轿已被劈碎在林中,只是不见任何人影- 空空子-四下一扫,道:-彩轿主人此番是真正离去了!-朱昶慨乎而言道:-敢于与"黑堡"作对的,必非常人!——空空子-干咳了一声,道:-侄儿,我们不是江湖人,最好少管江湖事,上路吧!-朱昶闻言之下,心中一动,知道-空空子-说这话必有用意,当下顺着道:-我只是随口一句而已,叔叔,这就走吧!……-话声未落,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剧震,只见一个红发赤面青衣老者,巍然站在两丈之外的树下,朱昶根本不知道这红发老人是如何现身的,像是他本来就站在那里一样,于此,他明白-空空子-方才故意说那句话的意思了,原来-空空子-早已有所发现,只是自己毫然不觉而已。 红发老人目光直在朱昶身上打转,看得朱昶心内发毛。 场面在诡秘之中显得尴尬。 朱昶忍不住开口道:-阁下何方高人?- 红发老者久久才应道:-赤面人!- 声调怪异刺耳,令人听了有说不出的不舒服。 这外号十分陌生,江湖中前未之闻,朱昶不由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空空子-,他想,以-空空子-的辈份见闻,也许知道对方来路。但他失望了,-空空子-的目光,显得困惑而迷惘- 赤面人-接着又道:-你对老夫很陌生,是吗?-朱昶坦然道:-不错,从未听说过!—— 可是老夫对你却不陌生……- 朱昶心头一震,自己是易了容的,这话从何说起,心念之中,脱口道:-阁下认识小可?——当然!—— 小可极少行走江湖……—— 真佛之前不烧假香,装什么佯,你是"苦人儿",不错吧?-朱昶大吃一惊,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栗声道:-苦人儿是谁?——你!—— 阁下何所根据?—— 你的左脚!- 朱昶呼吸为之一窒,自己这只残废的左腿,会成了标志?当下强持镇定,故意冷冷的道:-天下左腿残废的,难道只"苦人儿"一人?——赤面人-嘿嘿一笑道:-话虽如此,但性格总不会相同吧?——未必!—— 但老夫认定了你!- 朱昶不由心火上升,愠声道:-阁下有何指教?——赤面人-反问道:-那你是承认了?- 朱昶一时无词以对,不知是承认好,还是否认到底?- 赤面人-紧迫着道:-如你敢揭下面具,就不必分辩了!-朱昶更加骇然,这面具制作十分精巧,等闲人决看不出来,面对方竟一口道破?这未免太惊人了- 空空子-接上了腔:-阁下便是轿中人?——赤面人-嘿嘿一笑道:-是又如何?—— 同时阁下也是戴了面具……—— 咱们彼此彼此!—— 阁下的真正目的何在?—— 与"苦人儿"谈几句话!- 朱昶一听对方现身是为了自己,立即接回话头道:-阁下要与小可谈话?——那你算是承认身份了?—— 就算是吧!—— 那很好……—— 阁下的身份呢?—— 你认识"红娘子"?- 朱昶暗吃一惊,略一犹豫之后,道:-认识!——你对她的看法如何?—— 小可没有见过她的真过目,但欠她人情!——你很坦白,老夫此来,便是受她之托……——哦!请指教?—— 你记得谷中的约会吗?- 朱昶登时一窒,眼前浮起了绛衣少女郝宫花的婷婷玉影,也记起了赴约的那一幕,他已意识到对方将要谈的事情了,那是十分尴尬的问题,当下硬着头皮道:-不曾忘记!——赤面人-目芒一转,道:-你这冒牌的叔叔在旁不妨事吗?——无妨!—— 好,老夫现在转达"红娘子"的话,记得那可怜的弱女郝宫花吗?-事情正如意料,朱昶一颗心怦怦而跳,他感到面孔发烧,额冒冷汗,期期地道:-记得!——你把她一个人抛在谷中,如果发生了意外,问心能安吗?——小可预料"红娘子"必会照顾她!—— 如果时间上发生了差池呢?—— 这……这……小可认错!—— 你自认为很了不起,是吗?—— 小可并无这种意思!—— 那你为何拒绝"红娘子"的安排?- 朱昶楞了片刻,苦苦一笑,道:-因为小可不配!——什么不配?—— 红娘子应该清楚,小可已在柬上留字,交与郝姑娘!——赤面人-毫不放松的道:-你分明自视太高,看不起郝宫花……-朱昶发急道:-小可决不承认这句话!—— 红娘子决不做荒唐事,这事是先征得郝姑娘同意的……——但小可不愿误人青春!—— 你错了,郝宫花但求终身有托,并不重视容貌——可是人必须有自知之明!—— 长言短叙,你认为郝宫花如何?—— 美而慧,人如其名!—— 那你答不答应?—— 难以应命!—— 赤面人-冷冷一哼,道:-你拒绝?- 朱昶十分为难的道:-盛情终生感激……—— 别无考虑了?—— 小可已想得很多!—— 你想到拒绝"红娘子"意向的后果吗?- 朱昶把心一横,道:-如不获谅解,也是无法的事,小可愿意接受任何后果!——你很狂傲?—— 岂敢—— 如老夫此刻取你性命……- 朱昶一震,栗声道:-阁下此言是什么意思?——赤面人-寒声道:-老夫说过受"红娘子"之托!——她要阁下取区区性命?—— 嗯!—— 区区不畏死,但目前恕不能交出生命!—— 为何?—— 尚有大事未了!—— 老夫不管那么多- 朱昶咬了咬牙,激动地道:-宽限一年,区区自动奉上!——如老夫说不呢?—— 区区将尽力反抗!—— 恐怕你没有反抗的余地?—— 那只怪习艺不精,倒无话说- 场面顿呈紧张,杀机隐泛。 事实非常明显,-赤面人-能毁-黑堡-护法-白判官-,使彩轿凌空而行,来无影,去无踪,这份功力,朱昶的确没有反抗的余地- 空空子-哈哈一笑,向前挪近了一步,开口道:-朋友太过份了吧?——赤面人-横了他一眼,冷森森地道:-老夫只是替人办事!——这恐非"红娘子"本意……—— 你怎么知道?—— 终身大事,必须两相情愿,否则不是佳偶,反是怨偶了!——你最好别插嘴—— 本人与这小哥休戚与共—— 这么说来,你也准备动手?—— 朋友,本人虽不明其中原委,但已听出端倪,这小哥不愿以残缺之身,误人青春,是出于心地善良,并非有意违忤"红娘子",而且事情尚未到绝望的地方,何不待机徐图,岂能以流血来解决,这是喜事呀!朋友以为然否?——赤面人-似被这番话说得有些心动,沉吟不语。 朱昶也知道-红娘子-是出于一番盛情,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与未残废前的真面目,-空空子-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来历,目前如过于决绝,实在不妥,心念之中,缓了声口道:-一年为限,区区再碰上郝姑娘时,当面解决此事,如何?——赤面人-沉默了半晌,才悠悠的道:-一年吗?——是的!—— 这一年的时间,你行踪何处?—— 区区也难预卜—— 赤面人-凝视了朱昶好一会,沉声道:-愿你言而有信!-朱昶道:-大丈夫一言九鼎!—— 后会有期了……—— 请转达"红娘子",隆情异日必报—— 老夫会转达!- 最后一个字尾音尚在荡漾,人影已杳,朱昶不由惊叹道:-好快的身法!——空空子-悠然道:-看来老夫这外号当让与他了!——老前辈没听说过"赤面人"这号人物?—— 你看不出来吗?—— 看出什么?—— 他便是"红娘子"本人!- 朱昶骇然而震,栗声道:-他便是"红娘子"本人?——不错!—— 可是"红娘子"是女的,而且声音也不对……——老夫并非说对方是男的,有两点可以证明-朱昶激奇的道:-那两点?—— 空空子-抑低了声音道:-第一,她承认是轿中人,而抬轿的是四名红衣妇人,这证明轿中人是女人的成份居多,她的双脚比一般男人为小,穿的是软鞋,与她易容后的外貌颇不相称,这便坐实了是女人改扮的……——哦!老前辈真是明察秋毫,第二呢?—— 第二,她虽以内功改变声音,但与一个功力深厚的老年人相较,便差之千里了,你不觉得她声音怪异刺耳吗?——啊!是的,晚辈愚笨,竟悟不及此……—— 并非愚笨,只是阅历差了些,同时不够冷静——敬谢指教!—— 我们赶路吧!- 第三章 傲骨 套用一句俗话,有话即长,无话即短,经过了月余跋涉,这一天来到了洱海之滨的大理国城- 空空子-早已去了面具,回复本来面目,朱昶则仍维持易容。 朱昶感到无比的紧张,这是一个极端陌生的环境,一路所见居民的服饰言语,大异中土,形形色色,差不多每隔百里,便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风貌,尤其土著五方杂处,言语穿着,千奇百怪,但有一共通点,大部份都能说几句变了调的汉话。 到了东城,只见居民夹道而观,靠城门口,数十冠带袍服的文武官员,排成两行,列队相迎- 空空子-拉着朱昶的手,笑颜逐开地穿越人巷。 人群中传出一片欢迎国师之声- 空空子-一路举手为礼。 将及城门,一个奇伟的紫袍老者,迎上前来,双手一拱,道:-奉皇爷圣谕,恭迎国师!-所有文武官员,齐齐弯下腰去- 空空子-宏声一再道:-不敢当!不敢当!……-朱昶宛如进入一个从未经历的梦境,心头有说不出的感受,-空空子-被尊为国师,地位在国中恐是一人之下。 这蕞尔小国,竟也效上邦衣冠,有这等排场。 文武官员,簇拥着入城。 最受人注目的,当数朱昶,看他貌不惊人,却被国师拉着并肩而行,不少人纷纷猜测他的来路。 入城正街口,摆了一个香案,四名俊秀童女分立两旁,案上除了一炉袅袅音篆之外,是三只玉爵,一把银壶,除此别无他物。 四童女一人执壶,另三人捧玉爵,满满斟了三杯,齐声道:-皇爷赐洗尘之酒!——空空子-面容一肃,躬身俯首,道:-谢皇爷恩典!-然后接过玉爵,一一饮尽。 一乘八人扛抬的肩舆落在案前,那紫袍老者抢前两步,道:-请国师登舆!——空空子-道了道:-有僭了!-仍拉住朱昶的手道:-来,与老夫同坐-朱昶讪讪的道:-晚辈随后步行!—— 孩子,你不利于行,还是与老夫一起罢,不近呢?-朱昶想到自己的残腿,如跟在舆后,定十分狼狈,只好点头应允,俟-空空子-坐定之后,在侧边坐了。 一声吆喝,八人大舆缓缓前行。 一路之上,只见这大理城街市热闹非凡,街路一色的青石铺砌,市帘酒招,点缀得花团锦簇。 好一会工夫,才来到皇宫正门,巍峨的门楼,高耸的旗杆,一对硕大无朋的大理石狮,雄踞两侧,门前广场,宽约半亩,全由大理石板铺成,宫门外,十八名金瓜钺斧的卫士,肃然排列。 舆乘在门前阶沿下放落,又是十多名冠带人物迎了出来- 空空子-一一为礼寒喧。 所有人都对朱昶投以讶异的眼色,但没有人开口动问。 朱昶只觉得浑身的不舒服。 门内,又是一个广场,宽阔的大理石道,十字分歧,举目一望,四下殿宇重重,修齐的苍松翠柏,夹道盛荫。 一个黄衣老人,自正面疾步行来,在十字路中央站定,高声道:-皇爷有旨,国师旅途劳顿,请迳回馆舍休息,改日召见!——空空子-一躬身道:-谢皇爷恩宠!- 黄衣老人这才笑盈盈地上前,道:-国师辛苦了!——空空子-哈哈一笑道:-谈不上,皇爷好?——托天之福康泰!—— 总管好?—— 小老儿托国师之福—— 我们改日再谈……—— 国师请自便!哦!这位……-说着,目注朱昶- 空空子-又是一阵哈哈,道:-这是老夫在中原新收的弟子!-说完,转向朱昶道:-这位是皇宫总管邱文稽,今后仰仗之处甚多,快来见过!-朱昶忙一抱拳,道:-见过邱总管!- 黄衣老人微一拱手,道:-少礼!- 朱昶对这些称谓,直感到好笑- 空空子-再回身向那些近接的官员拱手道:-劳各位相迎,改日再叙!——好说,国师请!—— 空空子-依然携着朱昶的手,朝左边的林荫大道行去。 这所谓皇宫,也不过等于中原大官巨贾的宅第而已,只多了些排场。 经数重门禁森严的宫院,来在一道月洞门前。 朱昶一脚踏入,感受焕然一新,只见木石亭榭,宛然有致,曲径回栏,幽雅高洁,这不类似禁宫,而是极饶林园风味的别业。 两名垂髫童子,飞奔迎了出来,边叫道:-国师回来了!——空空子-慈祥地抚了抚两童头顶,道:-仰山,慕水,见过少师!-朱昶忍俊不禁,亏得-空空子-想出了这别致的称呼:-少师-,自己只报了个-苦人儿-的不雅之号,称呼自然不便,-空空子-在引见皇宫总管邱文稽之时,也没说自己的名姓,实在有些尴尬,倒是两名侍童的名字相当不俗。 两童圆溜溜的两眼,在朱昶面上骨碌碌一转,先后叩下头去,道:-仰山叩见少师!——慕水叩见少师!- 朱昶弄了个手忙脚乱,他自己未曾拜师,名份未定,倒先受人大礼,口里连道:-起来!起来!-两童起立,退在一旁- 空空子-向朱昶一摆手,道:-随老夫来,我这地方一切随便,不拘俗套小节!-说着,人已朝花木掩映中的殿阁走去,朱昶紧紧跟随在后。这殿阁不算宏伟,但却十分精致,细细雕凿,纤尘不染。一方巨匾,写的三个古篆字:-涤尘殿!-殿中布置古色古香,毫无俗气。小坐了片刻,朱昶由-仰山-小僮带着,到殿后一间精舍之中,并侍候着沐浴更衣,虽是现成的衣物,倒也称身合体。 朱昶不敢揭下面具,心中可着实为了难,总不能这样生活下去? 不久,-慕水-前来相请用饭。 酒席排在一座水阁之中,虽非龙肝凤髓,但也是山珍海味,-空空子-已在首位坐候,朱昶也不客气,在下首坐了- 空空子-笑着道:-这算是老夫为你洗尘!——不敢当!—— 在未行拜师礼之前,我们仍是朋友,不要拘束!——是的!—— 你可以除去面具了!- 朱昶默默地揭下面具,席旁侍立的两僮,齐齐惊-哦!-了一声,-空空子-目光一扫,两僮赶紧低下头去,朱昶内心的感受,可就不用提了。 一席酒直吃到起更时分,方才各自安寝。 朱昶感慨万千,思前想后,彻夜不能成眠。 天色方曙,-仰山-入房传话道:-少师,皇爷便殿召见,请速梳洗更衣!-朱昶急忙起身,心中有说不出的紧张,一切舒齐,已听到-空空子-呼唤的声音,忙出房迎上去,施了一礼,道:-老前辈早!——皇爷要见你?—— 晚辈知道了!—— 随老夫来吧!—— 是!- 离开-涤尘殿-,出偏门,踏上一条白石甬道,宫墙高耸,使甬道变得十分幽暗,甬道尽头,是一首朱红大门,门里,奇花异卉,白石为栏,一座雄伟的宫殿,憬然赴目,穿过卵石小径,来到殿前。 殿门外白石阶沿,站着那位总管邱文稽,一见两人来到,立即高声道:-皇爷有请国师!——空空子-整了整衣冠,低声向朱昶道:-你且暂候片刻!-说完,徐徐升阶入殿。 朱昶在阶下静候,心中有些懊恼,暗忖:真没来由,来受这种罪……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皇宫总管邱文稽传呼道:-苦人儿进殿!-朱昶定了定心神,一步一跛地踏上石阶,进入殿中,只见殿内金碧辉煌,珠光耀目,居中端然坐着一个面目威严,但透着慈和的黄袍老人,年在五十上下,侧方下首坐的是-空空子。 这便是皇爷吗? 朱昶意念电似一转,只听-空空子-道:-参见皇爷!-朱昶双膝一屈,道:-叩见皇爷!- 黄袍人一抬手,道:-起来,这是便殿,不拘仪节-朱昶说了声:-谢皇爷!-随即站起身来,一抬头,接触到的是黄袍人紧锁的眉锋,心头不觉一沉- 空空子-开口道:-皇爷,此子虽外貌如斯,但却是块奇材!-黄袍人-唔!-了一声,没有开口- 空空子-又道:-请皇爷圣裁?- 黄袍人久久才开口道:-国师,暂时缓议吧!——空空子-面色微微一变,道:-皇爷,老臣自问眼力还能视物……-黄袍人略一沉吟,道:-国师,明日再议!——空空子-立起身来深深一躬,道:-老臣遵旨,告退!-朱昶感到手足有些发麻,显然由于自己的面容丑怪,这南荒皇爷看不中意,看来此番南荒之行是白费了- 空空子-轻声向发了呆的朱昶道:-孩子,我们告退!-朱昶惊觉自己失仪,忙行了大礼,道:-小民告退!-然后,随在-空空子-之后,出了便殿,循原路直回-涤尘殿。 回到殿中坐定,-空空子-神色凝重的道:-孩子,别气馁,老夫必然力争!-朱昶苦苦一笑,心中已然有了决定,口里淡淡的道:-悉依老前辈安排!——孩子,如此事不成,老夫从此挂冠……—— 老前辈不可如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晚辈并不视于得失——老夫知道你的心情,孩子,休息去吧,老夫还要见皇爷理论——晚辈告便!- 朱昶回到寝处,满腹的不是滋味,心想,如何才能脱离这禁宫呢? 于是,深藏胸中的恨,又一次如山洪般爆发。 正自内心煎熬不可开交之际,忽听银铃似的一阵女子笑声,从前面殿中传来,那声音悦耳之极,暗忖:必是宫娥彩女一类的女子…… 接着,是-空空子-宏笑的声音:-身法练得如何了?-女子娇脆的声音道:-捉迷藏不虞被找到——哈哈哈哈,好!—— 听说杨公公在中原收了一位高足?—— 咦!你怎么知道的?—— 哼!通国上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 算你厉害!—— 杨公公言而无信—— 什么意思?—— 您不是说过永不收传人吗?—— 啊!这个……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老而不差!—— 你怎不说老而不死?—— 说真的,杨公公,我可以认识一下吗?- 朱昶心头一动,这女子是谁,竟然称-空空子-为杨公公?看来-空空子-是姓杨,但听这女子的声口,决非宫娥之流,她是谁?- 空空子-又是一阵哈哈道:-公主,不认识也罢!-朱昶心头大震,对方竟然是公主之尊,看来南人坦率憨直,不囿于世俗的虚文缛礼,在此地,-男女授受不亲-之说是不存在的。 这小小边荒王朝,正合了一句俗语:-关起门来做皇帝-只听公主撒娇似的声音道:-为什么?—— 不中看!—— 我只要见识一下能使杨公公破例收徒的上邦人物,管什么中看不中看!——你不懂……—— 什么不懂?—— 以后再说罢—— 杨公公有了心爱弟子,不疼我段瑞芝了?-朱昶心头一动,段瑞芝,她叫段瑞芝!- 空空子-道:-你一定要认识?—— 当然,不然我便不能随时来向您讨教了——好!孩子,出来见见公主?- 后半句声音很大,朱昶当然明白是在唤自己,一时倒为了难,自己这副尊容,实在难以见人,少不了又是一场难堪,但能不出去见人吗?反正出丑也是一次,自己业已打定了主意,当下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一脚跨入殿中,眼前陡地一亮,只见一个明艳照人的天仙般少女,与-空空子-相对而坐,年在十六七岁之间,素妆淡抹,不似想像中的珠圈翠绕,玉佩叮当,一时不由呆了,两只脚在原地生了根- 啊!- 公主段瑞芝惊呼了一声,花容变了色。 朱昶羞、愤、恨、怒交集,陡地回身,大步出殿而去- 空空子-大声道:-孩子,回来!- 朱昶充耳不闻,迳直回殿后一壁之隔的寝处,坐在椅上发楞。 殿内,又传来对话的声音道:-你太令他难堪了……——我不明白杨公公何以会拣上他?—— 所以我说你不懂—— 这点倒要请教?—— 老夫是看上他的超人资禀,并非他的外貌,记得那句"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吗?古人的话不会错的——那我……向他赔礼?—— 倒不必!—— 他叫什么名字?—— 苦人儿!—— 苦人儿?这不像是名字,百家姓上也没姓苦的呀!——这是他的外号?—— 我是问他的名字?—— 他没有名字!—— 这就是怪事了,那有人而无名少姓的……——好公主,很多江湖事你不懂- 朱昶不愿再听下去,目光浏向书架上那些经史典籍,随手抽了一本,书笺上标的是-史鉴节要-,翻了两页,觉得没有意思,又换了一本-汉食货志-,也看不下去,合上书,出房朝苑内走去,只见苑内珍奇花木不少,但泰半是茶花,粉白嫣红,开得十分茂盛,郁结的心情,为之一畅。 蓦地── 一条臃肿但极眼熟的身影,由不远处的花径中缓缓移来。 朱昶目光一扫之下,几乎失口而呼。 胖大娘! 他做梦也估不到会在这里碰上她,她怎会来在这南荒小国的禁宫内苑呢? 往事,齐涌心头,他真想迎上去说出自己的身份…… 犹豫之间,胖大娘已来到身前数步之处- 呀!是你?-胖大娘惊诧地叫了一声。 朱昶压抑住澎湃的思潮,故作平静,道:-是在下!——记得山区小镇中,卖瓜子花生的女人吗?——当然!—— 你不是跟随一个中年文士……—— 嗯!不错,但在下又离开他了- 胖大娘显得有些激动地凝望着朱昶,语音微颤地道:-该如何称呼你?——我叫苦人儿!—— 我说称呼?—— 他们叫在下少师!—— 少师?—— 不错—— 少师是随国师从中原来此的?—— 是的!—— 那位济助妾身银两的秀士近况如何?- 朱昶不愿说出中年文士是-黑堡-总管一节,含糊地应道:-他很好……在下,可以称呼您大娘吗?——啊!不敢,少师,我只是御厨中的一名厨子而已——那并无分别,在下是武林人,武林人讲究的是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妾身恭敬不如从命,在此地,他们也叫我大娘!——大娘是怎么到此的?—— 为了避仇!—— 哦!- 朱昶只-哦!-了一声,没有追问下去,他明白所谓避仇,是指逃避-黑堡-的追杀,推源究底,还是祸由己起,若非自己插手绛衣少女郝宫花的事,不会接到-死牌-,对方不为救自己,不会开罪-黑堡-,以致店毁人亡,亡命天涯,一股无比的歉疚之感,涌上心头,暗道:-大娘,我有一天会报答你的!-胖大娘目光仍然紧盯住朱昶,凄凉的道:-少师,恕我放肆,你有些地方,很像我日夕怀念的一个人……-朱昶心头一酸,道:-谁?—— 年纪与少师仿佛,目光神似极了,身形也一样,只是,唉!他可能已不在人世了……可怜的孩子!-说着,眶内涌上了泪光。 朱昶颤声道:-他是大娘的什么人?—— 亲人!—— 亲人!什么样的亲人?—— 唉!不提了吧,我很难过- 一个声音,在朱昶心里大叫:-告诉她,大娘,那孩子就是站在你面前的人,只是貌毁人残,你认不出来了-但,他毕竟隐忍住了,时机还未到,现在不是时候。 侍僮-仰山-匆匆奔了过来,先唤了一声:-少师!-然后朝胖大娘道:-大娘,我到处找你!——什么事?—— 中午公主在"涤尘殿"用膳,国师吩咐厨下准备!——哦!是,我就去!-说完,朝朱昶颔了颔首,道:-少师,再见!-转身迳自循花径走了。 朱昶眉头一皱,一个主意上了心头- 仰山,我想到宫外城中走走?—— 少师要出外游玩?—— 嗯!见识一下!—— 容小的禀明国师?—— 好,去吧!—— 仰山-兴冲冲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又跑了回来,笑孜孜的道:-国师应允了,说只在附近走走,速去速回,并请少师戴上面具-朱昶喜在心头,回房取了原来的面具戴上,重新走出,道:-怎么走?——偏门,请随小的来!—— 你带路吧!- 穿过内苑,循宫殿夹道而行,一路无阻,直达宫外。 此时,日市方张,三街六市,热闹非凡,-仰山-童心未泯,可能从来没有这样自由自在的闲逛过,显得兴高采烈,比手划脚,讲个不完。 朱昶唯唯若若,那有心思听他的,一路转过念头,取什么路线返回中原? 段皇爷召见时所表现的态度,使他如坐针毡,片刻难留,亟谋离去。 不知不觉,走了半个城,来到北门口,朱昶故作兴趣盎然的道:-仰山,听说洱海风光十分动人,我们去逛逛……-仰山抬头望了望日色,道:-少师,我们该回宫了?——我们在外面用餐,如何?—— 不行,国师吩咐的必须回去陪公主!—— 仰山,我就是怕这一招……—— 为什么?—— 我这付容貌,岂堪陪公主坐席……—— 公主是"涤尘殿"常客,以后会时常见面,慢慢就习惯了——那是以后的事,仰山,我们今天玩个痛快?——小的不敢,怕国师责怪……- 朱昶见这小僮已有些心动,紧迫着道:一切有我,你只是带路的,国师不会责怪你-仰山苦着脸道:-少师,这对公主不敬……-朱昶装着不经心的道:-早上公主因我的容貌而受惊,我不回去,也许正合她意-仰山默然了一会,道:-皇爷只公主一位,十分娇宠……——没太子吗?—— 没有!- 说话声中,已出了城门,-仰山-止步不前,朱昶偏头一想,道:-这样好了,海边有没有清静的酒楼?——有,望海楼,富丽堂皇,闹中有静!—— 噫!你汉语十分流利?—— 小的父母原是中原人,经商南来落了籍,小的被选入宫侍候国师!——哦!这就难怪了,这样吧,你回去禀告国师一声,就说我碰到中原故人,洽谈甚欢,不能分身,下午才能返宫,我在望海楼等你,如何?-仰山为难地道:-这妥吗?—— 没有什么不妥,快去快来!—— 少师知道望海楼的位置吗?—— 笑话了,还怕问不到—— 可是……- 朱昶拍了他一下肩头,道:-别可是了,去罢,我等你,痛快地玩上一天!-仰山有些胆怯,但又爱玩,最后终于折头进城。朱昶心头一松,见仰山走得远了,才举步继续前行,走完顺城街,赴-望梅楼-该向右,朱昶急急朝左方奔去。 虽然他左腿残废,不能着力,身法受了限制,但由于内力深厚,单靠右腿,奔行起来,一般的武士,仍是望尘莫及的。 他怕被-空空子-派人追及,是以不敢停留。 他取的路线与来时的路平行,同方向不同路道。黄昏时分,估计已奔出了近百里,眼前来到一个镇集,汉人与民家族人参半,但汉话却是通用语言。他想:待-仰山-寻自己不到,再回头禀报,必定先在城内外找寻,-空空子-一时不会想到自己会拂袖而去,等想后再派人追赶,空追不及了,何况路不止一条…… 心念之中,折身入镇,拣了一家汉人开的小酒店打尖。 店里没什么好吃的,不过是些山禽腌腊,他随便要了几碟,叫了一壶玉麦酒,一面想着心事,一面自酌。 他盘算着涮夜赶路,还是投宿一宵? 自己虽有近三甲子功力,但武技太差,而仇家尽是不可一世的人物,此番回中原去,将如何行动呢? 不知不觉中尽了一壶,又添了一壶。 酒入愁肠,反而愁上加愁! 掌柜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一件黑粗布大褂,可以挤得出油,店内食客寥落,连朱昶不过是三人,那掌柜的过来在白木桌的另一边坐下,搭讪着道:-客人是汉家?——是的!—— 做买卖还是……—— 哦!是……访友—— 贵友是谁?区区在这一带人头极熟……—— 不必了,在下已然会过,敝友在大理城行医——噢!行医的,不知是什么大名?- 朱昶本是随口胡说的,这一问不由傻了眼,但他戴着面具,脸上的表情不为对方所觉,当下淡淡的道:-姓余!-掌柜的一拍大腿,哈哈一笑道:-是"神手余化"?-朱昶一楞,硬起头皮道:-是他!- 掌柜的高声道:-失敬了,余大国手名动南方,活人无数,内子就蒙他老人家起死回生!-说着,匆匆起身离去。 朱昶有些啼笑皆非,自己随口说一个姓,却偏巧就有个-神手余化-在大理城行医,幸好是死无对证,不然这谎可就砸了。 不一会,掌柜的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把银壶,一盘卤山鸡,一付杯筷,在原位一坐,笑吟吟的道:-不成敬意,一点小意思?-朱昶赧然道:-掌柜的,怎么回事?—— 朋友既是余大国手的至交,区区受过他的恩,岂能不表示一点意思!-说着,替朱昶斟了一杯,自己也斟满,举杯道:-请,这一餐算区区请客!——这……怎么好意思?—— 那里话,请!-说着,一饮而尽,照了照杯。 朱昶也只好干杯,酒味香醇,十分爽口。掌柜的又斟了一杯,三杯下肚,朱昶只觉倦意袭来,昏昏欲睡,脱口道:-好酒!-眼前人影成双,眼皮有千钧之重,直要合上。 迷朦中伏桌睡去,知觉全失。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意识逐渐回复,只觉浑身的不舒服,四肢不能动弹,而且有麻痹的感觉,耳边人声嘈杂,一阵阵的檀香味直冲鼻观。 双目一睁,不由亡魂尽冒,原来自己被反缚在一根木桩上,四周围满了人,有的坐有的站,两旁,各燃了一堆熊熊大火,檀香味便是从火堆发出。 这里是一个露天荒场,从一些搭盖的棚架来看,是赶集的场所。 正对面,排着香案,香花素烛,案上一个神牌,核桃大的字,一眼便可看清楚,只见上面写的是-故神手余化老太医之灵位。 朱昶目瞪口呆,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那掌柜的不是因感余化之恩而款待自己吗?自己根本不知余化为何许人,只是一时胡乱说访一个姓余的朋友,天下事竟有这般巧…… 香案边站了七八个着长衫的人,那小店掌柜赫然也在其中。 不管如何,这总是凶多吉少的事。 他想运力挣脱捆绑,但全身乏力,一丝真气也提不起来。 那掌柜的在酒中到底下了什么药,竟然这等霸道? 蓦地── 香案旁的一个老者,高叫一声:-土司驾到!-全场顿时肃静无声,靠西面的人墙,裂开了一道口,让出通路。 在南方边陲,土司便是一地的主宰,生杀予夺,这一点朱昶是听说过的。转目望去,只见一条火龙,蜿蜒而至,原来是数十短装汉子,执着火把,朝这边行来,火光中,可见一项大轿,那轿中人,想必便是土司了。 火把入场,井然有序地分站四周,全场登时明如白昼。 轿子在距香案不远处停下,香案旁的人,立即迫了上去。 一个佩刀壮汉,掀起了轿帘,一个身材魁梧的锦袍老者,从轿中出来,凌厉的目光,一扫全场。 四周人群,如风吹草偃似的跪了下去。 迎向轿前的,也躬身俯首为礼,看来这七八人必是此地有头面的人物。 锦袍老者缓缓步向香案之前,举手向群众还礼,然后在事先备就的椅上坐了,八名带刀壮汉,一字式排在身后。 群众这才纷纷起立,但没有半点声音,场面肃穆至极。 朱昶头脑昏沉沉的,仍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那七八个为首的,肃立在下首一边。 锦袍老者凌厉的目光,射向朱昶,久久才开声道:-就只他一个吗?-一个长衫老者应道:-是的,昨夜此人到赵老板店里打尖,无意中露了口风,赵老板机警,以蒙药把他擒住……- 问过口供吗?—— 没有,恭候老爷讯问!—— 赵老板!—— 小的在!- 那掌柜的恭应一声,弯了弯腰,一付战战兢兢的样子。 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此人何时入店?—— 昨天傍晚时分!—— 他说了些什么?—— 说是南下访友,姓余的,小的起疑,把他醉倒,果然搜出证据——证据?—— 断剑!-说着,自香案上捧起半支连柄断剑,高举过顶,然后又放下。 朱昶登时急怒欲狂,自己身边那半段-圣剑-,乃父亲遗物,想不到被对方搜去,指为证据…… 锦袍人面孔一沉,恨毒的目光射向朱昶,半晌,目光转向群众,宏声发话道:-余老太医,仁心仁术,济世活人,在本地可以说无人不敬,想不到竟惨遭杀害,凶手一共五人,已有四人付出代价,余太医英灵不远,所以才使这凶手自行投到,余太医遗体上留有半截剑尖,凶手身上搜出剑柄,罪证确凿,什么都不必问了……-群情激愤,所有的目光,如利刃般投在朱昶身上。 朱昶明白了,自己被指为杀死-神手余化-的凶手,对方是要报仇,如果不声辩,必惨死无疑,当下厉声高叫道:-土司,阁下讲理吗?-锦袍人寒森森的道:-讲什么理?—— 阁下不能以莫须有的罪名加诸无辜人身上……——你无辜吗?—— 在下是过路人,那断剑乃家传的纪念物,岂可指为凶器?——是你说的?—— 何不拿另一截来比对?—— 遗体神圣不可触犯,另半截已随太医殡葬了!——在下根本不知太医是谁……—— 住口,狡辩无益,堵上他的嘴!- 一名带刀卫士,欺上前去,从朱昶身上撕了一块衣襟,揉成团,塞入朱昶口中,朱目眦欲裂,五内皆炸,但却无反抗的余地,迷药的力量仍未消失,内力提不起来。 如果他说出-空空子-之名,事情必有转机,但他傲首天生,不愿说出来,现在,悔之晚矣。 锦袍人大声吩咐道:-上祭!- 一个土蓝布长袍的汉族老者,往香案上首一站,其余的退到土司身后排列,土司转身面对香案。 蓝袍老者怪声怪调的开始赞礼:- 上香!一上香,二上香,三上香- 土司顺序插了三柱香在炉里- 跪──-尾音拖得很长,所有在场的,全伏跪下去。 阴森恐怖的气氛,令人头皮发炸。 朱昶魂散魄飞,自己竟被当作活的祭品-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献祭──- 两个红衣短扎的汉子,从香案后暗影中疾闪而出,一人手中捧了一个红漆木盘,盘中托着一个陶瓷钵子,另一人手持一柄亮幌幌的尺许长牛耳尖刀,双双朝香案屈单膝为礼,然后步向木桩。 朱昶魂散魄飞,他做梦也想不到会被如此宰杀在这南荒之地。 两名刽子手在他身前一左一右站定。 执刀的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话道:-愿你来世投生,做个好人!-手捧托盘的咬牙道:-这厮太可恶,别让他痛快,要他慢慢死!-朱昶双目暴睁,眼眦尽裂,血水顺眼角而下。 持刀的手一扬,刀锋横勒向朱昶咽喉…… 朱昶双目一闭…… 就在此刻,一声暴喝,如九天雷鸣,震撼了全场:-住手!-两名刽子手,下意识地后退数步,跪着的人,纷纷起立。 朱昶睁眼一看,只见一条人影,直奔香案之前,来人劲装负剑,年在四十之间。 锦袍老者一见来人,面色大变,忙哈腰行礼,道:-西灶土司殷绍良见过内侍长!-来人喘了一口大气,道:-殷土司少礼,本人如迟来一步,事情便不堪收拾了……-其余人众,连司礼的老者在内,纷纷行礼,退开一旁。 土司殷绍良骇然道:-内侍长有何见谕?—— 殷土司可知此人是谁?—— 他……是……—— 国师的传人!—— 啊!- 惊呼之声,响成一片。 内侍长疾掠而前,解下了朱昶,拿去了口中塞物,激动的道:-少师受惊了!-朱昶苦苦一笑,没有开口,两人相偕到了香案之前。 那酒店老板,吓得面无人色,噗地跪了下去,以头叩地,连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土司殷绍良向朱昶抱拳道:-少师为何不说出身份,险使敝属铸成大错……-朱昶此际业已心定,冷冷地道:-区区没有机会!-内侍长扫了惊骇莫名的群众一眼,道:-少师,国师已亲自赶来,我们迎上去吧!-土司殷绍良讪讪地道:-可否移驾卑属府中……-内侍长沉着脸道:-不必了!—— 此事卑属不察,尚望在国师面前美言一二……——国师会有裁夺的!- 酒店老板膝行上前,双手呈向朱昶道:-少师,小的罪该万死,冒犯大驾,这是解药!-朱昶苦笑着接过解药,道:-算了吧!不知者不罪!——谢少师恩典!- 解药服下,麻痹之感顿消,功力尽复。 内侍长怒冲冲地道:-你们总是不听话,动辄用药害人……——是!是!小民该死!—— 少师,我们走罢?- 朱昶点了点头,从香案上取回半截-圣剑-,然后与内侍长举步离开。 自殷土司以下,齐齐施礼恭送。 土司卫士之一,急从场边拴着的马匹中,解了一匹雄骏的,迎向朱昶,道:-请少师乘坐!-内侍长已解下自己的马匹,朱昶也不谦让,接过缰绳,双人两骑,一前一后,疾驰而去。 奔了一程,朱昶一勒坐骑,道:-内侍长慢走!-内侍长勒住马匹,回头道:-少师有何吩咐?——不敢,请教称呼?—— 在下洪满!—— 哦!请洪内侍长上覆国师,就说区区回中原了……——内侍长洪满-吃惊的道:-什么,少师要回中原?——是的!—— 在下不敢作主,好歹要见到国师!- 朱昶大感为难,实在有-无颜见江东父老-之感,但事实上又不能使这内侍长为难,自己一命,可以说是他救的,如他迟到半步,一切算完,想来余悸犹存。 话声甫落,三骑马疾奔而至- 内侍长洪满-大声道:-国师来了!- 当先的,果是-空空子-,后随的是两名皇宫卫士。三骑马齐齐刹住,-空空子-迫不及待地一跃下马,激动的道:-孩子,你为何要走?-朱昶等也先后下马- 老前辈,晚辈愧疚良深,但不得不离开——好,一切慢慢再谈!-说着,转向洪满道:-内侍长,何地相遇的?——内侍长洪满-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空空子-连连顿足道:-好险!好险!孩子,你太任性了!-朱昶赧然道:-晚辈十分惭愧—— 幸好没有造成奇祸—— 晚辈想就此告辞?—— 别忙!内侍长,请传令撤回各路追踪的人,并禀皇爷,说老夫数日必返!——国师暂不回宫?—— 老夫有事要办,你们去吧!—— 是!—— 内侍长洪满-与另两名皇宫侍卫,齐向-空空子-施了一礼,然后跃上马背,疾驰而去,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空空子-这才正色向朱昶道:-孩子,一切妥当了!-朱昶有些心烦意乱,但也带几分内疚- 老前辈说什么妥当了?—— 一切照原计划而行!—— 皇爷答应了?—— 当然,老夫说过,如不蒙允准,挂冠求去——老前辈这又何苦?—— 孩子,这是大事,关系整座武林兴亡,同时老夫北上中原,天缘凑巧,碰上了你,岂能就此放手……——但晚辈已无意再返大理城,这点务请老前辈鉴谅!——孩子,你可以不回去- 朱昶一愕道:-可以不回去?—— 不错,暂时不回去!—— 晚辈不解?—— 老夫费了不少唇舌,说服皇爷,皇爷已允拿出"玉匣金经",由你参修,苍山主峰,有一绝佳修练之所,就是当初禁制"十八天魔"的地方,老夫打算要你一个人在彼静静参修,饮食你自理,随时派人送去补充……——晚辈一事不明……—— 什么事?—— 那"玉匣金经",既是大理国传国之宝,皇爷何不自己习练?同时通国上下,难道没一人能参修?——问得好,老夫说过,习此经必须童贞之体,有内力基础,秉赋奇佳,三者不可缺一,皇爷无嗣,只公主段瑞芝一人,国中亦乏此奇材,而且,如果所授非人,后果便不堪想像了——老前辈能断定晚辈不贻非人之患吗?—— 空空子-哈哈一笑道:-孩子,老夫对自己相人之术,还可自信!——传国之宝,不虞外传?—— 这是情势使然,"十八天魔"不除,终是大理国的隐患,那批魔头,决不会放过被囚之仇不报的——目前何以不见动静?—— 暴风雨前的平静,一发便不可收拾,"十八天魔"也许想先图中原武林天下,然后挟其全势,一举而毁大理国——哦!有此可能……—— 孩子,现在你不再说走了吧?—— 如老前辈不坚持,晚辈仍然要走!—— 算了,孩子,上马随老夫来- 朱昶并非十分情愿,但-空空子-一番盛德,使他再说不出-走-字,只好踩镫上马,随在-空空子-之后,缓缓而行。 不久,天色放明,前途自有人接待- 空空子-传令采办食粮用物,送上苍山主峰,他与朱昶舍弃了马匹,徒步登山。 下午,登及主峰之半,已见皑皑白雪。 峰上奇寒,玄冰终年不化。 日暮,来到了昔日囚禁-十八天魔-之处,洞口那残破的-金锁阵-仍在- 空空子-用手一指道:-孩子,就是此地了,老夫把阵势重新排过,你在内可以安心潜修,不必顾虑人兽侵扰,现在我们进去-朱昶唯唯而应,这倒是个十分合他意的好地方。 越过残阵,进入洞中。 这洞是天生奇地,十分宽敞干燥,洞内洁无点尘,看来-空空子-早有成算,已派人清理过了,炊具桌椅等,一应俱全。 洞内有洞,小大不下十个之多-空空子-点亮了油灯。 两人在正洞中椅上落坐。 朱昶游目扫了全洞一眼,道:-老前辈早有安排?——嗯!自抵步那日,老夫便已着人清理—— 老前辈煞费苦心,使晚辈不安……—— 孩子,那些话全不必说了,现在谈正事——晚辈洗耳恭听!—— 你是否愿归老夫门下?—— 愿意!—— 礼不可缺,你愿行拜师之礼吗?—— 那是当然的!—— 空空子-站起身来,把椅子朝居中一挪,满面肃穆之色。 朱昶离座朝下方正面站定,随手扯落面具- 空空子-沉缓地开言道:-老夫杨威,无门无派,所擅武技,一半出于巧获之秘笈,一半出于自悟自通,你当为老夫第一代弟子,论事实,你将研习"玉匣金经",亦可允为初代创门人……-朱昶双膝一屈,跪了下去,恭谨地道:-弟子朱昶,参见师父!——空空子-意外地道:-什么,你叫朱昶?——是的,弟子便是那"悟灵""天玄"两位前辈口中的白衣书生!——白衣书生便是你?—— 是的,弟子实是"剑圣朱鸣嵩"的遗孤!——空空子-呆了半晌,纵声狂笑道:-缘法!缘法!这是缘法!孩子,为师益发信任自己的眼光了,为师与令尊是神交,哦!你方才说遗孤,莫非……-朱昶双目尽赤,惨然道:-容弟子慢慢禀陈!——好!- 朱昶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之后,道:-请师父训诲!——空空子-略一思索,道:-你是名门之后,一切自不用说得,不过为师的仍有几个字相勉。诚、正、仁、勇,四个字,盼你持守——谨遵师训!—— 你的左腿不便,为师的照自创的"空空身法",脱胎出一式步法,传授于你,算是一技之师,为了不使你所学庞杂不专,其余武技,暂不传授,你可专心一志,参修"玉匣金经",至于此经究竟载些什么,为师的也未过目,你好自为之!-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晶莹小巧的玉匣,递与朱昶。 朱昶伸出发颤的双手,接了过来。 这是大理国的国宝,也是武林巨憨大擘觊觎之物,而今在自己手中,想起来似梦境一般,他焉得不激动万分- 起来!- 朱昶再拜而起,肃立一旁- 坐下吧?—— 弟子不敢!—— 别拘那些俗套,为师的虽身为国师,但心如野鹤,最厌困人的世俗礼法——弟子放肆了!- 说着,挪椅在下首坐了- 现在谈谈你的身世!- 提到身世,朱昶的心似在滴血,但面对师尊,他有陈明身世的必要,于是他把一切遭遇,自游江南起,迄被残止,一一说了出来,只略去了那些儿女私事不提- 空空子-也为之泫然,沉重十分的道:-孩子,暂时抛开一切,专心参修武技,凶顽自有授首之日——是!—— 来,为师先传你步法,这步法就名之为"空空步法"吧,这步法的特点是以右足为主,左足为辅,专一为你研创的——谢师父栽培—— 空空子-手比,足划,口讲,只两遍,朱昶便已心领神会,演练一遍,居然中规中矩,所差只是火候而已。 这一夜,师徒俩在洞中打坐渡过,第二天近午时分,采办的食物用具,业已送到,打发了来人,朱昶举炊、-空空子-却去排那-金锁阵。 午餐之后,-空空子-讲解了出入阵之法,然后再谆谆嘱咐了朱昶几句,飘然出洞而去。 朱昶定下心来,且不打开那-玉匣金经-,先勤练-空空步法-,这步法玄幻至极,内含奇门术数之理,与一般步法,大不相同。 心无旁骛,进境自然神速,十天下来,业已随心所欲,运用自如。 第十一天,他在微妙的心情下,准备开启玉匣。 玉匣制作十分精巧,玉质也是上乘,一看便知是由整块璞玉雕琢而成的,匣外用封条封固,封修上盖有大理国的玉玺,完整无痕,显然封固后从未打开过。 朱昶按下激动的情绪,先对玉匣拜了一拜,然后才以严肃的态度揭去封条。 玉匣无锁,轻易的便打开,一本古色斑斓的绢册呈现眼帘,书签上四个古篆字:-玉匣金经。 翻开扉页,是两行隶书:-此经系战国时奇士公羊明所著,元丰八年出土-后面一行小字:-烟波叟欧阳无气谨志-照此看来,这-玉匣金经-乃是一部上古奇书,而且数易其主。 翻开第二页,注记的与-空空子-所说相同,是练此经必须具备的条件。 再后面,是目录: 上篇──内功心法。 中篇──掌指身法。 下篇──剑术。 附迟──金刚神功入门。 朱昶翻开上篇,只见所载口诀艰深玄奥,看来非大智大慧痛下苦功不能参悟。因他是-剑圣-之后,对-剑道-有特殊偏好,一下翻到下篇,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总共十二句口诀,只得一招,别无注解,招式的名称是-天地交泰-,要参悟这一招,可能更难。 从这一天起,他开始钻研。 废寝忘食苦思冥索,不知时日之既逝。 上篇,化了他百日之功,当然,如果他没有深厚的内元,非三年以上莫办。 中篇,又是百日,其中身法一项,限于左腿残废,只悟了口诀,无法施展。 这中间,-空空子-来过三次,只略略问了进境,便离开了,外面的事,半句也不向朱昶提起,怕分了他的心。 现在,朱昶开始参研下篇那独一无二的一式剑法-天地交泰。 口诀一共十二句,十天过去了,他连头一句都未能参悟,苦思冥想的结果,心神越来越不宁静。 最后,他悟及一味苦想不是办法,佛家有面壁静悟之法,何不一试? 于是,他摒除一切杂念,面壁趺坐,照新习的心法,由实入虚,无我无物。 一天! 两天! …… 第三十五天,心镜突现光明,由虚返实,悟彻了头四句口诀,这一来,算是开了端,从无边的混沌中,寻到了一线光明。 他照此法,继续参悟。 这一段时间,-空空子-是否来过他不知道,因他一坐最少就是两天,有时三四天,连饥渴都忘记了。 在一个心有所专的人而言,时间似已停滞在某一点上,根本不觉其消逝。 第一章 神功慑敌 又是半年,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朱昶算是完成了剑术之篇,接下去该是-金刚神功入门-,-金刚神功-是武学的至高境界,也可说是血肉之躯的人,习武的极限,能达到这一极限的,数百年难找一人。 细参口诀,非数十年苦练不为功。 朱昶在再三考虑之后,决定先悟其诀窍,以后俟机修练。 至此,算是大功告成。 过了一年多浑然忘我的生活,如今一旦功成,原来被压抑了的仇、恨、恩、怨,一齐抬头,使他感到片刻难耐。 然而他必须等待师父-空空子-来临,才能决定行止。 现在,他是度日如年了。 一连数日,不见-空空子-的影子,朱昶在百无聊耐之下,步出洞外,越过-金锁阵-,但见白雪皑皑,覆盖了大小峰头,罡风凛冽,但他并无寒冷的感觉,这是功力到了某一极限的必有现象。 他登上最高峰。 遥望洱海,像一个大池塘,名传南北的胜景鸡足山,像一座尖塔,矗立池边,大理城变做了一圈藩篱。 他坐在一根奇突的冰笋上,细细地想,从孩童时代一直想到现在,他年未满二十,但所经历的忧患变故,已罄竹难书。 他探手取出那半截-圣剑-,下意识地用手抚摸着,这是父亲的遗物,也是将来报仇的兵刃。 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又神游于那招旷古凌今的-天地交泰-之中。 突地── 一种极微微的响动,传入耳鼓,不,不能说是响动,只是一种微妙的感受,如非功力到了他这种程度,根本无法觉察- 谁?- 他没有回顾,全身纹丝不动,兀坐如石像,声音冷得不亚于周遭的冰雪- 哈哈哈哈……- 笑声已说明来者是谁。 朱昶飘下冰笋,只见师父-空空子-站在两丈之外,忘形地狂笑,忙趋前道:-师父您老人家终于来了!——空空子-敛住笑声,道:-听口气你似等得不耐了?-朱昶讪讪地道:-是的,弟子是有此感觉——孩子,你大功告成了?—— 谢师父栽培!—— 哈哈,孩子,这是你的成就,为师的岂能居功……——师父这么一说,弟子无地自容了—— 空空子-似乎欢悦难抑,又是一阵哈哈道:-孩子,为师的生平唯一自负的,便是一套"空空身法",不敢自诩来无影,去无踪,但能识破的武林中没有几人,而今你竟能在为师行近三丈之时觉察,这一份听力,武林无匹了……-朱昶也掩不住内心的喜悦,笑着道:-师父您老人家谬奖了!——这是实话—— 但一切皆属您老人家所赐!—— 孩子,参修金经最大的心得是什么?—— 剑术!—— 露一手给为师的看看—— 不敢,当应请师过目指正!—— 指正,哈哈哈哈,孩子,那谈不上啊!- 朱昶凝神一志,手中断剑横胸!……- 空空子-惊讶地道:-孩子,国库中不乏宝刃,改日你自己拣一柄称手的……:-朱昶肃然道:-师父,这是先父遗物,弟子请准以之作为终生兵刃?——空空子-白眉一皱,道:-此剑只得半段,对你的剑术没有影响吗?——弟子一直均以此断剑习练,威力不减!—— 这与常理不合……- 蓦在此刻,一只苍山雪地特产的鸱鹰,低飞掠顶而过,朱昶意念电转,一抬手,一股剑气,冲空射出- 呱!-地一声哀鸣,那鸱鹰自两丈高的空中,垂首下落,鲜血飘洒,雪地上顿时开了一大片鲜艳的桃花- 空空子-先是一楞,继而拊掌道:-为师的明白了,你已练成了剑气应敌的至高剑术,孩子,可喜可贺啊!-朱昶红着脸不能置一词- 空空子-又道:-为师的将替你配一只剑鞘-朱昶把断剑纳入怀中,道:-弟子先谢过——我们回洞去……—— 师父请先行- 师徒俩返回洞中,坐定,朱昶双手捧起玉匣,奉与-空空子-道:-请师父收回,璧还皇爷归入国库!——空空子-接过藏好,连连点头道:-好!好!孩子,为师的本预期你非三年五载不为功,想不到一年多的日子,你便功行圆满……——禀师父,弟子尚未全部竟功!—— 噢!什么?—— 经内最后一篇附录"金刚神功入门",弟子仅参悟了口诀,不曾习练!——哦!金刚神功,旷古绝学……为什么放弃?——弟子估计非三年五载不能有成!……—— 你志切复仇?—— 是的,不敢欺瞒师父!—— 好吧!不过你既已悟了口诀,无妨抽暇修习——弟子正是这意思!—— 很好,孩子,听为师的说,你这一出山,便扛上了极重的担子,魔焰已开始嚣张,除魔卫道,此其时矣,虽然你目前功力已臻至上境界,但仍不可掉以轻心,智勇必须相辅,同时最要紧的,不可坠了武士名节,不可滥肆杀戮——弟子谨受教!—— 为师的为了维护国城安全,不能伴你入中原,但有本国四大高手暗中随行,助你行事……——是!—— 现在你收拾一下,随为师的下山!—— 弟子没什么好收拾的,一身之外无长物——面具还是戴上吧,到了宫中再除下- 朱昶取出面具戴上,与-空空子-离洞下山。 一年多的独居生活,使他对这岩洞有些依恋不舍之情,他想,如果不是血仇在身,重任担肩,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过上一生,亦无不可。 初更时分,师徒俩回到-涤尘宫。 只一年多时间,两僮已长大了许多,-仰山-奔上前来,行了一礼,道:-少师,您害得小的好苦!-朱昶想起年前诳他的那一幕,不由莞尔道:-你恨我吗?-仰山急道:-少师,小的斗胆也不敢- 盥洗之后,-空空子-在殿内排了一桌盛筵,为朱昶接风,并贺他大功成就,相陪的还有所谓国中四大高手- 空空子-为双方引介之后,开怀畅饮。 正饮之间,慕水高叫一声:-公主驾到!- 四大高手立即离席肃立,朱昶心中不忘年前被蔑视的耻辱,但在礼数上他不能不站起身来,只有-空空子-端坐不动。 淡香沁鼻公主姗姗入殿,后随四名宫娥。 四大高手躬身道:-公主好!—— 各位少礼,请坐吧!- 朱昶双手一拱,照样说了一句:-公主好!-公主爽朗地一笑,向朱昶道:-上次对你失礼,特来赔罪!-说了居然一裣衽。 朱昶倒被弄了个面红耳赤,连道:-不敢!不敢!公主忒谦了!-这种爽朗的作风,在中原是很少见的- 空空子-捻髯微笑道:-公主有兴喝一杯吗?——如果杨公公认为不损兴致的话,我想坐一会!——好,坐老夫身边吧,看座!- 四名随行宫娥,赶忙挪椅,布箸,摆杯,斟酒。 四大高手告了罪,重新入座,因有公主在座,气氛便严肃了些。 公主举杯道:-少师,我敬你一杯!- 朱昶起身道:-不敢当公主如此称呼,在下姓朱名昶,永日之昶……——我叫段瑞芝,朱少师干!- 朱昶双手捧杯,一气饮光,照了照杯。 公主也一饮而尽。 朱昶这才坐下。 公主又举杯向-空空子-道:-杨公公,先敬令高足你不怪吧?——空空子-打了一个哈哈道:-应该!应该!这酒本为他而摆的!-两人干了杯,四大高手起身向公主敬了酒,然后才恢复了原先的气氛。 突然,皇宫总管邱文稽形色仓惶,匆匆奔入,直趋席前,道:-国师,皇爷立刻召见!——什么事?—— 紧急大事!—— 好,老夫随后即到!- 总管邱文稽深深地望了公主段瑞芝一眼,退出殿外- 空空子-起身理了理衣衫,也匆匆离去。 朱昶心中十分纳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公主段瑞芝在-空空子-离去之后,含笑向朱昶道:-朱少师习成绝艺,可喜可贺,愿意让我们开开眼界吗?-朱昶心中不由为了难,他不愿炫技,但对方是公主,她虽说得委婉,其实等于下了命令,自是不便拒绝,想了一想,站起身来道:-公主这一说,令在下汗颜……:——别说那些虚文—— 是,在下敬公主一杯酒,如何?—— 酒嘛!不必敬了!……—— 这一杯务请公主赏脸!- 说着,取过一只空杯,慕水忙着斟满,朱昶一手持杯,一手搭在杯缘,双手朝前一送,酒杯脱手,援援地凌空飘向公主段瑞芝。 这像是表演幻术。 四大高手为之目瞪口张,公主段瑞芝伸皓腕,接过酒杯,亦为之玉面变色。并非他们不懂,而是惊异于朱昶的功力超出他们的想像太多。这完全凭一股精纯的真元,也就是武林中传闻的以气御剑之术。 朱昶道了声:-献丑,不成敬意!-然后安详地坐下。 公主干了杯,微现激动的道:-少师的成就,可见一斑了!-就在此刻,一名宫娥匆匆奔至,神色不正地道:-请公主回内宫!-段瑞芝皱了皱眉,起身道:-失陪了!- 朱昶与四大高手齐齐起身离座,道:-送公主!——不必多礼,你们尽兴吧!-说完,偕同伴随的四宫娥,姗姗出殿而去。 朱昶与四大高手重新归座,但已意兴阑珊,心里同时打上了一个问号,到底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五人喝了几杯闷酒,-空空子-去而复返,神色相当凝重。 朱昶与四大高手起身相迎,朱昶开口道:-师父,发生了什么事?——空空子-并不落座,随便在席旁一站道:-缅边苗王遣子率十大高手求亲!-四大高手齐齐-哦!-了一声。 朱昶不明究里,讶异地道:-苗王遣子来此求亲?——不错,对象是公主!—— 啊!皇爷圣意如何?—— 当然不允!—— 那回绝就是……—— 事情没这么简单—— 弟子不解?—— 苗族礼俗,不能结为亲家,便是冤家!……——冤家?—— 不错。他们视此为极大侮辱,不惜流血拚命,世代为仇-朱昶确是闻所未闻,激奇的道:-一个化外苗王之子,竟向公主求婚,真是太不自量了!——其中恐另有文章!……—— 哦!乞道其详?—— 那苗王之子叫古不花,熊度十分嚣张,不只求亲,还提出了以"玉匣金经"作为陪嫁的条件……——岂有此理!—— 同时随行高手之中,有六人是汉人,以为师观察,都属一流高手——皇爷如何裁夺?—— 皇爷委决不下,找为师的谋应付之策—— 师父的意思呢?—— 不允只有流血,别无他途- 朱昶心头一震,道:-流血?—— 不错,难在皇爷一向禁忌流血!—— 对方现在何处?—— 迎宾馆!—— 区区十数人,竟敢到国中来胡闹,未免太猖狂了……——为师的判断对方必有所恃—— 师父的对策……—— 只好照苗蛮规矩,接受对方挑战!—— 接受挑战?—— 嗯!流血势所难免……-说着转向四大高手道:-四位即将有中原之行,最好不要露面,今晚之战,你们不必参加,现在可以退下去休息了——是!谢国师盛筵!- 四大高手告退之后,-空空子-正色向朱昶道:-你任重道远,目前不宜显露真面目,仍戴着那面具遮掩,皇爷命为师的传口诏,封你为"镇殿将军"……-朱昶一楞神,脱口道:-师父,弟子无意为官?——孩子,这头衔对你并无拘束,主要是为了应付今夜之局你不能出手无名,待会你随侍皇爷,听命行动——敬遵师命!—— 你的披挂行头,在你房中,立即去更换吧!——是!- 朱昶回到房中,果见桌上摆着一套铠头甲盔,一双朝靴,还有一只宝石镶嵌的剑鞘,光耀夺目,这是-空空子-答应送他配那半截-圣剑-的。 仰山进来帮着朱昶穿戴,工夫不大,便已舒齐。 朱昶揽镜自照,忍不住笑出声来,想不到自己当上了将军,这一披甲戴盔,连自己都几乎不认识了,差的是戴了面具,不是本来脸孔- 少师,国师在等候?—— 这就走吧!- 到了前殿,-空空子-哈哈一笑道:-孩子,真像那么回事,来,我们到"承武殿"!-※※※ 承武殿──构筑的格调像将台,由十六根巨型大理石柱支撑。 灯火通明,衣甲鲜明的皇宫卫士,排满了殿廊,殿内长案居中,端坐着大理国之君段皇爷,右侧是国师-空空子-,左侧是公主段瑞芝。 皇爷身后并排着皇宫总管邱文稽与内侍长洪满。 偏右的大理石殿柱旁,一个盔甲佩剑武士,他便是-镇殿将军朱昶。 殿柱外侧两厢,是兵器架,排着正规的十八种武器。 殿前广场两侧,雁翅般伸出两座露天平台。大理石墩井然排列,左边,文武官混杂而坐,右边,前排居中,是一个奇装异服的黧黑骠悍少年,后排一共十人,四个中年武士,六个老者,虽全系苗装,但仍可分辨得出其中四老者两中年是汉人。因耳无环眼。 全场鸦雀无声。 气氛在严肃中隐泛着杀机。 一个苗族老者,缓缓起立,操着流利的汉语道:-老夫"天耳峒主孟丘",奉老王之命,伴小王古不花来贵国求亲,未蒙允准,此乃对本族最大之侮辱,老夫代表老王,向贵国武士挑战,五场为限,赢三场者为胜方,如敝方幸胜,仍请履行所求-说完,坐回原坐。 所有在场-大理国-武士,全都面露愤然之色- 空空子-起立,扬声道:-本国师代表皇爷,接受贵方挑战!-空气在刹那之间,骤呈无比的紧张- 空空子-身形甫一坐下,苗王子古不花业已起身跃落场子中央,面露狞笑,道:-本王子素仰贵国公主文武双修,这第一场由本王子向公主挑战!-此语一出,全场皆震。 段皇爷不由长眉深锁,目注国师,似乎征求他的意见- 空空子-白眉一皱,向段皇爷低语数声,皇爷点头,然后又向段瑞芝说了几句,方才开声发话道:-公主乃玉叶金枝,既然贵王子提出此情,依礼不便拒绝,皇爷圣意,不宜刀枪互见,应点到为止,不知贵王子意下如何?-王子古不花黧黑的面孔绽开了笑意,脸上的刺纹由于这一笑而攒聚扭曲,反显得其貌狰狞可布,令人恶心- 本王子同意!—— 比赛什么项目?—— 扑跌!- 此语又大出人意料之外,扑跌之技,是苗人专长,而且扑跌免不了撕、扭、摔、抱……等动作,对方提出这项目,可见居心不良,含有深意。 更令人意外而不解的是-空空子-居然一口应承:-接受挑战,但以十合为限-王子古不花得意地一笑,退后三步,摆出了架势- 空空子-向公主段瑞芝颔了颔首,段瑞芝长裙飘飘,起身姗姗下阶入场。 朱昶虽不谙扑跌之技,但武术同理,必须窄衣紧扎,方才俐落运转,似此长裙绣带,岂非已先发劣势?但他十分钦服乃师的智慧,谅来必有安排。…… 段瑞芝到了场中,面对高头大马的苗王子,神色自若。 苗王子反而显得有些局促,面对天仙化人的大理国公主,这苗王之子气焰顿挫。 所有的目光,全焦灼而紧张的注定场中。 如果公主有失,或是闹出笑话将是举国之羞。 苗王子古不花举中原礼数,双手一拱,道:-本王子今晚得睹公主芳颜,实在是三生有幸……-段瑞芝冷冷一笑道:-好说!- 古不花接着又道:-本族虽处边荒,但王宫的华丽享受,不输贵国,本王子是王位唯一继承人……-段瑞芝纤手轻轻一抬,止住对方的话,道:-现在只谈比武!-古不花黑脸一红,成了猪肝色,阴阴地道:-如敝方胜了,公主当无话可说……:——此时言之过早!—— 请出手?—— 王子远来是客,请先出手!—— 如此得罪了!- 最后一个-了-字出口,如猛虎般扑向段瑞芝,姿式出手,怪异已极,完全不同中原武学,以段瑞芝那纤弱身形,如被抓上,情况简直不堪设想。 很多人全为她捏了一把汗。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段瑞芝竟如鬼魅般变换了一个位置,古不花扑了一个空,但他的身子并非等闲,口里虎吼一声,再次扑击。 一连三次扑击,全落了空,段瑞芝的衣带都不曾沾上。 苗王子一边的高手,脸上全变了色。 古不花气得双目暴睁,脸上肌肉连连抽搐,额上青筋虬起。 朱昶一眼便已看出段瑞芝使的是-空空子-所传的身法,紧张的情绪为之一弛,这身法玄妙无伦,虽不为克敌,但自保有余。 古不花羞愤难赏,露出了骠悍面目,口不择言地吼道:-这是什么鬼身法?-段瑞芝安详地道:-雕虫小技而已!—— 这也算比武吗?—— 为什么不算?—— 公主一味闪避……—— 但并未超出武技范围,三合已过,请吧!-古不花牙根一挫,又开始扑击,刁攒诡辣,凌厉无匹,令人为之咋舌,但段瑞芝的身法太以玄奥,仍然应付从容- 十合已到,停手!- 朱昶不自禁地大喝出声。 古不花一窒停手。 段瑞芝轻轻道了一声-承让!- 古不花-呛-地拔出腰间所佩苗刀。 殿前武士,齐齐手按兵刃。 眼看一场流血混战,就要发生……- 天耳峒主孟丘-立刻大声道:-王子,这只是第一场,我们按规矩办事!-段瑞芝冷笑一声,移步出场,回到殿内原坐。 古不花野性一发便难以收敛,手中苗刀一扫,暴声道:-第二场仍由本王子挑战!-段皇爷见这情况,不由直皱眉,偏头向-空空子-道:-国师,你全权处理!——空空子-起立,欠了欠身,道:-遵旨!-说完,坐了下去,目光扫向左方平台,宏声道:-李将军应战!-一个身着黑色战袍的魁梧半百老者,恭应一声,飞跃入场,先朝皇爷躬身为礼道:-卑职李光旭遵旨应战!-然后又转向-空空子-施了一礼。后退三步,面向古不花,缓缓拔出佩剑,倒转剑把,一搭手,道:-这问王子,这一场如何比法?-古不花恶狠狠地道:-有一方倒地为止!—— 请!- 古不花略不谦让,挥刀便攻,双方一交上手,便难解难分,一时刀光剑影,令人动魄惊心。 两人同是高头大马,功力似也在伯仲之间。一转眼便交换了七八个回合,古不花一味猛攻,用的全是拚命招数,几乎全无守势。 到了五十招,李将军已显后力不继,但这类比武,不能制止,亦无法抽换,除非一方认输- 空空子-自眉已连成一线,显见内心十分焦急- 呀!—— 哇!- 暴喝与惨哼俱起,李将军踉跄退了数步,-砰!-然坐地不起,右胸涌血如泉。 古不花哈哈一阵狂笑道:-这两场算是扯直!-两名武士出场,把李将军扶了下去- 天耳峒主孟丘-显是此行的提调人,此时发话道:-王子请回憩息,第三场该是欧阳护法了!-古不花乘机收蓬,退回右边台上。四名苗装汉族老者之一站起身来,不见作势,斜斜飘落场中,点尘不惊,单从这一手,便已使人感到此老功力业已登堂入室。 老者朝殿上拱手为礼,首:-区区苗王宫中护法欧阳从善,接第三阵!-说完退到侧方。 段皇爷低声向-空空子-道:-国师,此人功力极高!——空空子-点了点头,发令道:-洪内侍长出战!-内侍长洪满应了一声,行礼出场。 双方站了位置,苗宫护法欧阳从善大剌剌的道:-阁下用什么兵刃?——阁下呢?—— 用一双肉掌!—— 本人也以双掌候教!—— 请!—— 请!- 双方虎视片刻,苗宫护法欧阳从善大喝一声,挥出一掌,洪满也以掌相迎,双方同一心思,先考较对手功力的深浅- 砰!-然一声暴响,劲气四溢,数丈外的灯球火把,起了一阵波动,势态惊人至极,欧阳从善寸步未移,洪满却退了两步。 朱昶心中暗忖:这一阵是输定了,心念未已,暴喝传声,欧阳从善双掌一圈一划,玄奇辣厉的闪电般攻向洪满,招至中途,连变五式。 洪满招式只发到一半,闷哼一声,口吐鲜血,身形连连踉跄,欧阳从善欺身上步,一掌朝洪满当头劈下- 呀!-四周传出了惊呼之声。 眼看洪内侍长避无可避,势非横尸当场不可!……- 不得伤人?-随着这一声暴喝,场中多了一个人,洪满也同时被带开了数尺,此人如何入场,恐怕没有几人看清。 欧阳从善收手后退三步,大声道:-阁下破坏比武规矩?——比武并非凶杀,李将军业已受伤落败,阁下遽下杀手,是欺本国无人吗?——阁下什么身份?—— 镇殿将军!—— 很好,第四阵仍由本护法挑战!—— 本将军奉陪!—— 用何兵刃?—— 肉掌!—— 好极了,如果这一阵本护法幸胜,敝方是三胜一负,将结秦晋之好……——阁下恐怕会失望!—— 哼!事实会说明一切,出手吧!—— 慢着,本将军有句话声明……—— 请讲?—— 阁下第一招出手,必须用全力!—— 为什么?—— 因为阁下将再无出手的机会- 朱昶这句狂傲绝伦的话,使得-苗宫护法欧阳从善-老脸泛青,吹胡瞪眼,苗王子古不花怒吼道:-欧阳护法,死亡挑战,至死方休!-欧阳从善阴恻恻地道:-将军,你听到王子的话了?——听到了,怎样?—— 敢接受吗?—— 空空子-扬声道:-皇爷不许生死互见!-苗王子哈哈狂笑道:-皇爷是本性慈悲,还是……-这话相当不敬。 朱昶抬头怒视对方,两道目芒如冷电般射出,大喝道:-休得无礼!——你敢侮辱本王子?—— 天耳峒主孟丘-立即制止道:-王子,请顾全大局,我们是来求亲-说完,又扬声向这边道:-照规矩,挑战者有选择比斗方式之权——空空子-沉重地向段皇爷道:-皇爷,流血在所难免了?-段皇爷摇头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空空子-大声道:-镇殿将军,你自作抉择吧!-朱昶朝殿上一躬身,然后转向对方,冷冷的道:-阁下三思,你毫无机会!——你不敢?—— 阁下想是中原同道,本将军是不忍你弃尸边城-欧阳从善楞了一楞,目中泛出了杀光,语意森森的道:-现在是比武,关系双方今后的恩仇,本护法乃挑战的一方?-朱昶犹豫了片刻,毅然道:-好吧,本将军接受这死亡挑战!-此语一出,满场的人心弦顿时绷紧。 内侍长洪满此时已退出场外。 欧阳从善双掌一错,缓缓平胸,一双肉掌,刹那间变成乌黑之色,任何人都看得出他练有歹毒掌功,基于李将军与内侍长失利,全替这新上任的镇殿将军捏了把汗。 如果这一场再负,公主势非下嫁苗王子不可。 朱昶兀立如天神,护身罡气无形中布满全身。 恐怖的杀机,弥漫了全场。 段皇爷转头轻声向-空空子-道:-国师,他行吗?——如果不行,证明这一年多的心血付诸东流了!——国师,这一战关系国体……—— 皇爷尽管安心,决无差错!- 公主段瑞芝芳心最是焦灼,因为这关系着她的终身幸福。 场中,双方对立,如渊停,如岳峙,一种无形的紧迫之感,令人鼻吸皆窒。 双方皆无懈可击,这是定力的比拚,精气神已凝而为一,只要那一方稍露破绽,便会遭致命的攻击。 时间在紧张中消逝,又好似已停滞在某一点上。 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呀!- 栗喝声中,欧阳从善漆黑如墨的双掌,闪电劈出- 砰!砰!- 双掌击实,朱昶仅身躯微微一震,不闪让,也不反击。 欧阳从善顿时面目失色,惊怖地一步一步后退。可能,他生平未遇过如此对手,也可能是生平第一次有人硬承他全力一击而丝毫无伤。 退,退,他已退了七八步。 人影一幌,朱昶幽灵般欺到他身前,冷厉地道:-本将军忠告过你,现在你死定了!-欧阳从善的脸孔起了扭曲,汗珠滚滚而落,他不再后退,双脚宛若生了根。 苗王一边的高手,全站了起来,个个目瞪如铃。 朱昶潜意识中的恨与仇,使他有一种杀人的冲动,双目逐渐发红……- 空空子-适时高声道:-镇殿将军,对方如果认败便算了!-朱昶念及段皇爷不喜杀戮,而自己这身功力,是受之于他所赐的-玉匣金经-,自不能太放肆,当下尽力克制内心的冲动,沉声道:-阁下服输吗?——不服!- 狂叫声中,左掌右指,猝然攻出,右脚猛然踢向-气海。 同一时间,能以三种截然不同的招式袭击敌人,这种身手,足令人叹为观止。 可惜,他遇到的对手太强,太强了。 朱昶反应之快,简直不可思议,只见他身形电移,单掌疾挥……- 哇!- 惨哼声中,欧阳从善口喷血箭,连退三步,坐地不起。 左边平台上的文武官员,已忘了皇爷在座,不自禁地喝起采来。 苗王一边,却是惊呼。 朱昶此刻要杀他可说易如折枝,但他没有跟踪下杀手,只冷峻地道:-本将军仰体皇爷慈悲之德,饶你不死!-说完,向场子中央退去……- 且慢!- 一声沉喝,震得人耳鼓发麻,人随声到,场中央多了一个人,所有在场的,全为之心头剧震,这人的身法太快了,快得使人看不清,仿佛他原本就在场中。 朱昶止步回身,只见入场的是另一个苗装汉族中年- 阁下有何见教?—— 挑战!—— 这是最后一场……—— 知道!—— 有条件吗?—— 比剑!—— 奉陪,阁下如何称呼?—— 苗宫首座护法宇文一雄!—— 阁下对"剑道"很有心得?—— 这不该你动问!- 朱昶心念疾转,如果自己此刻使用随身断剑,传扬开来,将来在中原道上多有不便,势必为大理国带来困扰,当下回头向殿廊武士道:-剑来!-一名武士立即从兵器架取下一柄青钢长剑,送入场中- 空空子-似已窥知朱昶心意,不由默默点了点头。 苗宫首座护法宇文一雄缓缓拔出佩剑,剑身映着灯光之光,泛射出耀目光辉,不言可知,这是一柄不凡的剑,只见他一抖腕,剑尖芒吐八尺,看得人心头泛寒。 双方互道了一声:-请!-各占地位,拉开架式,双方的起手式均极诡异,大异一般剑术。 兀立,凝视。 气氛再趋紧张,每一个人都感觉到双方的气势中含有可怕的杀机。 一刻! 两刻! 时间在栗人的死寂中消逝,谁也不曾动一下,甚至连眼都不眨。 逐渐,宇文一雄的额际,鼻端,沁出了粒粒汗珠。 一些精于剑道的,纷纷站起身来,意料中双方只要一出手便可分出胜负,这等绝顶剑手比剑,是与众不同的。 但谁也不知道朱昶是采取保守的态度,他要等对方先出手,以考验自己的剑术,不然,根本不须耗上这多的时间。 苗王一方的高手,一个接一个的起立,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互阵之中,双方各胜两场,这一场是决定性的比拚。 逐渐,宇文一雄的身躯开始颤抖,这说明了他技逊一筹。 朱昶本可出手了,因为对方意志已懈,但,他仍一动不动,人与剑似已凝为一体,在高明人的眼睛中,这是-剑道-的极致,足以杀人于无形。 苗王子古不花频频拭汗,黑脸变得狰狞无比。 段皇爷情不自禁地低声向-空空子-道:-国师,想不到这孩子有这高的造诣!——空空子-道:-皇爷,恐怕还不止此!- 公主段瑞芝插口道:-杨公公,少师的功力究竟有多高?——空空子-一笑道:-很难说,总之难逢敌手了!——那岂非成了天下第一高手?—— 武学浩瀚如海,没有所谓第一,只有高低之分——比杨公公如何?—— 高出甚多!—— 这倒是件罕闻,徒比师高……—— 师徒者,名份而已—— 杨公公,你看……他并未出手呀?- 场中,朱昶姿势完全不变,宇文一雄身形却是摇摇欲倒……- 空空子-得意又感叹地道:-天生奇材,连老夫也叹为观止了!-突地,宇文一雄口角溢出两股鲜血,蹬蹬蹬连退数步,几乎栽了下去,手中剑拄地支撑,喘息不止。 所有在场的,全被这前所未闻的一幕惊得呆了。 宇文一雄声音微弱的道:-为何不下手?- 朱昶徐徐收剑,口里道:-皇爷不喜流血-说完,转面疾行数步,扶剑,躬身,朝殿上施了一礼,然后回到原先位置。 苗王子等一窝蜂下了场,每个人的面色,都难看到极点- 空空子-起身,道:-本国师宣布比武结束,敝国方面侥幸胜了一场,求婚一节,照规矩免议,现在请各位到宾馆……-苗王子古不花气呼呼地道:-不久本王子会再度前来拜候,现在告辞了-天耳峒主孟丘朝上一揖,道:-敝人等就此拜辞,一切听候老王爷裁夺-一挥手,纷纷掉头而去。 朱昶心中暗笑,化外之人,礼数完全不懂- 空空子-大声道:-彼虽失仪,我们却不可失礼,礼宾官代皇爷送客,并予馈赠!-吩咐完毕,转头请示了皇爷,然后又宣布道:-散班!-所有武士及文武官员,齐齐肃立,躬身。 段皇爷悠悠起身,与公主离去- 呀!呀!- 欢呼声如春雷骤发,这是对-镇殿将军-的钦崇,也是对武士的至高敬礼。 朱昶先不知所以,待恍悟之后,忙举手中剑向四周答谢,这场面,使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空空子-招呼了一声朱昶,师徒俩双双出殿而去。 回到-涤尘殿-,已是四鼓时分,仰山慕水忙分别服侍师徒俩更衣漱洗,殿内已重新排了一桌酒菜,菜式不多,但十分精致,师徒俩入席更酌- 空空子-兴致勃勃,举杯道:-孩子,为师的敬你一杯!-朱昶赶紧起立,惶恐地道:-弟子不敢接受师父敬酒,算弟子敬师父,谢成全之德!——哈哈哈哈,孩子,不管谁敬谁,我们干杯!-朱昶恭谨地双手捧杯,喝了下去,然后替师父斟满,这才归座- 孩子,皇爷对你期望甚殷,盼你能完成使命,收伏"十八天魔",以靖武林——徒儿誓尽棉薄,达成上命—— 希望不久为师的仍在此设宴,为你祝捷!——敬谢师父关爱!—— 你愿尽兴一游大理国名胜吗?- 朱昶略作思索,歉然道:-请师父宽宥,弟子想即入中原!——也好,心有所挂,则无法尽兴,留待异日吧!——弟子何时可以起程?—— 后日如何?—— 礼遵师命!- ※※※ 川滇道上,一个青衫蒙面书生,一颠一跛地踽踽独行。 书生装束,蒙面,佩剑,跛足,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他,便是习成绝艺,返中原报亲仇,伐群魔的朱昶。 一年多的岁月,中原武林业已面目全非,从江湖人物的传言里,朱昶听到不少惊心动魄的新闻。 通天教兴起于开封,教主是谁,无人知道。 八座-通天分坛-,分在各地开坛,势力覆盖了整个中原武林天下。 除少林、武当、丐帮、黑堡四门派之外,其余各帮会悉被并吞。 朱昶却不大注意这些,他的对象是-黑堡-与-十八天魔。 恨,在他的心里完全抬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着他,一种血的冲动,使他几乎要发狂,过去的惨剧,一幕一幕地不断在脑海浮沉。 是时候了,是对方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朱昶此次行程,由滇西横穿滇中,越滇东而入川,全程数千里。他预计由川入鄂,目标指向荆山-黑堡- 黑堡主人-是否即血案主谋,尚待最后证实,但自己本身与-悟灵——天玄-二子的仇,却数现实的。 至于-十八天魔-,只有凭机会去碰了,当然,最好是设法诱使他们现身。 这一天,来到川属叙州城,眼看天色已近黄昏,朱昶照一路来的成例,买了些现成酒食,然后去寻夜晚安身之处。 他不进城,绕城厢向僻静之处走,走了不远,一座大庙呈现眼帘,他一歪一跛的慢慢向庙门行去,到了近前,只见门头一方泥金剥蚀的巨匾,刻了三个大字:-武侯祠。 根据以往经验,川省独多武侯祠,但香火却极冷落,这正合了他的意思,他需要静,不愿受任何干扰。 于是,他走了进去,选了一处廊檐,拂去灰尘,就地盘膝而坐,打开食包,默然饮用,食毕,已是夜幕深垂,祠内寂静如死域。 偌大一间祠,竟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他静坐参修那未完成的-金刚神功。 夜静如水,月上中天,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 朱昶心中一动,夜半三更,是什么人来这祠中扰人清静?两条人影,疾步入庭,当先的,是一个修长的黑衣中年,后随的是一个中年文士,这中年文士,并不陌生,赫然是-黑堡-总管何文哉。 一些诡秘的往事,涌上朱昶心头,何文哉曾一再追问白衣书生的下落,他身为总管,却对堡中高手下辣手,他曾纵自己脱离-黑堡-掌握,说起来,自己还欠他一份人情,他怎会在此时此地现身?这黑衣中年又是谁? 心念之中,身形原姿不变,离地而起,幽灵般闪到合抱的廊柱之后。 两人到了庭中站定。 黑衣人冷冷地道:-就在此地解决吧!- 何文哉面露苦笑,道:-赵必武,你这是何苦?-黑衣人赵必武嘿地一声冷笑道:-何文哉,这段公案是一定要了断的,否则何以慰先师在天之灵……-何文哉显得很诚挚地道:-论年纪,我痴长两岁,托大称你一声贤弟,当年令师与家师乃是至交密友……——住口,既系至交,为什么不留人余地?—— 贤弟这话是偏见……—— 偏见?先师因此抑郁而终,临死尚不忘那一式令他抱恨的剑法!——贤弟,两位老人家其实并无芥蒂,只是……只是……——只是什么?—— 令先师生来好胜—— 笑话,令师的目的只是要登上第一剑手的宝座,所以不顾朋友道义——贤弟,那一式剑法乃先师独剑,双方比划,目的只是切磋而已……——那些都不必谈了,现在上一代的帐我们下一代结,证实一下令先师所创的那一式剑法,当真是天下无敌吗?——唉!无论你胜我胜,又如何呢?- 赵必武激动地道:-如果小弟落败,自刎当场,……-何文哉面色一变,道:-贤弟未免太认真了,两位老人都已作古,我们下一代何苦呢?——小弟埋首十余载,就是等待这一天—— 贤弟把这件事视为仇恨?—— 仇未必,恨是有的!—— 可是,愚兄我已立誓不再施展那招剑法……——想藉这以维持令师英名吗?—— 愚兄我是肺腑之言!—— 小弟其志已决,不会改变主意的!- 朱昶可听不懂对方说些什么,但以话意来测,可能是上一代虚名之争,武人都有同一通病,把-名-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何文哉寒着脸道:-贤弟,你可曾想到后果?——什么后果?—— 愚兄为了不使先师英名受屈,势必全力施展那一招……——正要如此!—— 但那一招剑法出必伤人……—— 小弟的剑法亦复如是—— 我们拚命为了什么?—— 为一口气吧!—— 但愚兄决不施展那一招!—— 你非施展不可!—— 否则呢?—— 小弟向江湖宣布令师那一式并非无敌剑法!——那贤弟就宣布好了!- 赵必武栗声道:-先师临终所传的剑法,不能与令师那一式并存武林!——什么意思?—— 今夜让我俩来证明!—— 拚命?—— 生死系于各自所学,谈不上拚命- 朱昶乃-剑圣-之后,登时好奇之念大炽,看来双方所争的,是一招无敌剑法,天下真的有所谓无敌剑法吗?自己从-玉匣金经-所修习的那一招-天地交泰-,该列为什么等级呢?倒要见识一下双方的剑法…… 何文哉以断然的口气道:-愚兄我决不施展那一招剑法!——怕吗?—— 谈不上!—— 自认不敌吗?—— 未必!—— 那就证明一下!- 话声中,-呛!-地拔出了腰间长剑,做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起手式,看上去的确是无懈可击,但在朱昶眼中,觉得气势仍嫌不足。 何文哉向后退了一步,冷冷的道:-恕不奉陪!-赵必武厚声道:-不行,拔剑!—— 不!—— 真的不?—— 不!—— 懦夫,你沾辱了令先师之名- 何文哉面上浮起一片痛苦的神色,目中迸射出骇人目芒,但只那么一刹那,目芒收敛了,咬着牙道:-贤弟,我决不拔剑!——你不自卫?—— 难道贤弟要杀一个不反抗的人?—— 会的!我……会的!- 最后两个字声音特别高,有歇斯底里的意味,双目也同时泛出了杀机。 朱昶不明-黑堡-总管何文哉为什么不肯与对方较量,一个武士,不敢应付面对面的挑战,的确是懦夫行为,对本身门派,是最大的耻辱,他并非泛泛之辈,为什么呢?难道真的没有自信吗?抑是另有别情? 赵必武咄咄逼人的吼叫道:-拔剑!—— 不!—— 嗤!-剑芒微微一闪,只那么电似一闪何文哉胸衣割裂,见了红- 我说拔剑自卫吧,何文哉,你是天下第一剑的传人啊!——谁说的?武林中谁知道?—— 我知道便够了!—— 唉!贤弟,你我二人拚死拚活,你胜,我胜,没有证人……-就在此刻,一个苍劲的声音,起自另一边的殿角:-老夫作证人如何?-随着喝声,一条人影,从檐角飘落,像是一片枯叶,幌幌悠悠,落地无声,赫然是一个乾精瘦小的白发老者。 朱昶心头暗自一震,想不到此间竟另有别人,从这式身法来看,这白发老人颇不简单,决非无名之辈。 何文哉与赵必武同时转目望去,何文哉眉头一皱道:-阁下是"天不偷石晓初"?-老人欺近到俩人身前丈外之处,哈哈一笑道:-老夫正是!-朱昶不由骇然,想不到这不起眼的瘦老头,便是名震武林天下的神偷-天不偷石晓初-,自己在初出江湖,游历江南之时,便已听人盛道此老之名,想不到今夜在此碰上,听传言,此老性情古怪,功力高绝,爱管闲事,被他缠上了便无了无休,除天不偷之外,无论任何东西,被他看上,无不手到拿来,换句话说,便是除了天之外,样样皆偷,虽然他以偷出名,但侠誉不输于-武林生佛西门望。 赵必武朝-天不偷-双手一拱道:-石前辈来得好,敬请作双方的仲裁人!——天不偷-嘻嘻一笑,道:-你们是名气之争?——是的!—— 目的是要证明那一方的剑术高明?—— 是的!—— 如此你们报上师承门派?- 何文哉立即大声道:-非常抱歉,区区师承未便奉告!-赵必武倒是干脆,不待何文哉说完,便已抢着道:-先师"分光剑吴叔平"!-朱昶心头一震,这-分光剑吴叔平-是中原有数名剑手之一,父亲生前每一提及,便慨叹他气量狭窄犯了-剑道-之忌,否则成就未可限量- 天不偷石晓初-哦了一声,目注何文哉道:-老夫知你来历了,不说也罢!-何文哉面色微微一变,道:-足感前辈盛情!-朱昶微感失望,何文哉的来路他明白,但出身仍然是谜,他自惭父亲被尊为-剑圣-,而自己对-剑道-名家却所知有限。 赵必武沉声道:-何兄,我们可以一较高下了?-何文哉一摇头道:-我说过决不施展那一招剑法!——毫无理由……—— 贤弟何不谅人如此?- 赵必武大声道:-我只要比剑,我只要证明,什么都不管!-何文哉坚持着道:-愚兄我歉难奉陪!- 赵必武手中剑一抖,剑芒耀目生花,怒吼道:-你非出手不可!——办不到!—— 迫我杀你吗?—— 尽管下手!—— 何文哉,你以为我不敢?—— 敢就出手罢!—— 天不偷-白眉一蹙,道:-依老夫之见,算了罢……-赵必武激动得浑身发抖,歇斯底里地吼叫道:-罢不了,我赵必武如不能得胜而归,便把一条命交在此地,石前辈如果不愿仲裁,就请旁观吧,他如果不还手,咎不在后辈-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天不偷-嘻嘻一笑道:-且慢,此地尚有朋友,并非老夫一人!——啊!-何文哉与赵必武同时惊呼出了声,似乎完全料不到暗中还有人。 朱昶心中一动,暗忖,老偷儿好厉害的眼力,竟然已发现自己……- 天不偷-面向朱昶匿身的廊柱道:-朋友,请现身吧!-朱昶被叫破行藏,自不能不睬,当下缓缓起身,一步一跛,走向场中。 何文哉目露骇异之色,讶异地道:-是……你……-朱昶在距三人七八步处停身,冷极地道:-在下初次出道,不认识任何人!-赵必武眉头一紧,道:-朋友请你离开如何?——为什么?—— 江湖有江湖规矩,区区等解决私人争端,不希望别人插足其间-朱昶心念电转,自己如果插上一枝,可三得其益,第一,看样子何文哉别有隐衷,决不会出手,自己欠他一份情,可以替他解决困难。第二,考量一下自己的剑术。第三,击败对方,藉此传名,引诱所要找的人出现。 心念之中,故作不屑的语气道:-在下先到,你等后来,要走,你们走!-赵必武登时暴怒道:-朋友讲理吗?—— 当然!—— 如此请便?—— 在下说过,要走你们走!—— 朋友莫非要横岔一枝?—— 亦无不可!- 何文哉突地目注朱昶腰间佩剑,面色大变,栗声道:-朋友,你……你的剑……:-朱昶暗自一震,道:-怎么样?—— 区区……是说鞘中的剑……—— 剑当然是在鞘中!- 何文哉一目不瞬地注视了朱昶半晌,才颤声道:-朋友的鞘子是另外配的?-这话,使朱昶吃惊不小,看样子这诡异人物认得父亲的这柄-圣剑-,当下故作不解,冷冰冰的道:-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区区……对这剑柄十分眼熟,但剑鞘却陌生!——奇了,阁下此语令人不解?—— 朋友如何称呼?- 朱昶心念一转,一字一句地道:-断剑残人!——什么,朋友叫"断剑残人"?—— 一点不错!—— 这剑……—— 无敌断剑,专饮邪魔之血!- 赵必武此时已沉住了气,闻言接口道:-朋友自夸剑术无敌?-朱昶一点头,没有答腔。 赵必武目注何文哉道:-你听见了,无敌之剑!——听见了!—— 如何?—— 无意见!- 赵必武冷哼了一声,转注朱昶道:-本人领教朋友的无敌剑术!——挑战吗!—— 可以这么说!—— 并非在下夸口,阁下不是一招之敌!- 赵必武额上暴起了青筋,怒声道:-朋友好大的口气?-朱昶依然冷漠沉着地道:-事实如此!—— 如此我们来证明一下?—— 可以!-说完,目视-天不偷-道:-前辈请为证人!——天不偷-颔了颔首。 赵必武的神情在刹那之间变了,变得凝动沉稳,气定神闲,一反刚才的浮躁,朱昶不禁暗自赞许,这是一个名剑手必须有的修养- 请!—— 请!—— 朋友不拔剑?—— 阁下只管出手,在下剑一出鞘,便定胜负!-这话,的确令人受不了,但赵必武已不为所动,拉开架势,凝神壹志。 朱昶可不敢托大,一样的凝神专注。 双方同样无懈可击,赵必武的表现是剑术名家,而朱昶却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 随着时间的消逝,气氛越紧张,何文哉与-天不偷-面上的严肃神情,并不亚于赵必武,他俩都非泛泛之辈,已觉然出这名不见经传的蒙面书生-断剑残人-并非信口狂言,而实在是一个其深难测的-剑道-高手。 赵必武额上渗出了汗珠,这种对峙,较之用剑拚搏还要凶险,还要艰困。 一声暴喝,打破了凝结的空气- 锵!-的一声震耳金铁交鸣,剑花在月光下一闪而逝。 朱昶的半截断剑斜举半空。 赵必武面色铁青,长剑下垂,身形簌簌而抖- 啊!- 久久,何文哉才发出了一声惊呼- 天不偷-像是自语般的道:-老夫行年八十,今夜开了眼界-朱昶徐徐回剑入鞘。 赵必武大叫一声:-罢了!-手中剑突地勒向咽喉- 不可!- 喝话声中,-天不偷-以闪电般的身法,手法,一把扣住赵必武握剑的手。 朱昶依然冷如冰雪地道:-阁下何必,连这点涵养都没有吗?天下没有无敌之剑,也无所谓第一,强中更有强中手,徒争虚名何益?-赵必武长声一叹,口里喃喃地道:-断剑残人!断剑残人……——天不偷-松开了手,赵必武疾奔出祠而去,口里犹叫着:-断剑残人-…… 何文哉幽幽地道:-他是一名杰出剑手,可惜……——天不偷-接下去道:-可惜碰到了这位朋友!-何文哉嗫嚅地向朱昶道:-朋友……可否……请教断剑来历?-朱昶冷冷地道:-在下不答覆任何问题!- 何文哉一楞,闭上了口。 蓦地,朱昶瞥见-天不偷-的左手,赫然只有三指,食中二指齐根而没,他想起父母亲被害现场所遗的两根断指,这一发现,使他热血沸腾。 心念动处,又目不期然地射出两道煞光,迫注在-天不偷-的面上- 天不偷-觉出情况有异,不安地道:-朋友何为这样看着老夫?-朱昶寒声道:-阁下的左手……—— 左手怎样?—— 因何少了二指?—— 天不偷-的老脸变得极为难看,面上的皱折起了抽动,栗声道:-朋友这是什么意思?——在下只要明白!—— 这岂非无理取闹吗?—— 随阁下怎么说,请明白交代!—— 天不偷-怒不可遏的道:-老夫凭什么要向你交代?-朱昶仍冷若冰霜的道:-在下认为有此必要——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还不曾被人如此对待过……——今夜算是破例吧!—— 揭人隐私,江湖大忌……—— 行为光明磊落,有何隐私可言—— 老夫何处不光明?—— 在下只请阁下说出断指经过—— 如老夫不说呢?—— 恐怕办不到!—— 难道你要五步流血?—— 可能!—— 天不偷-气得浑身直抖,但面对这神秘剑客,却无可奈何,这可能是这神偷有生以来,所遭遇最窘迫的场面。 何文哉插口道:-朋友如此追根究底,必有缘故?-朱昶瞟了他一眼,道:-当然,否则岂非无理取闹!——据区区所知,四十年前中原武林,出了一个不世高手,叫"七指圣剑"……——七指圣剑?—— 不错,当年的"七指圣剑",便是今日的"天不偷"石前辈!-朱昶心头一凉,道:-事情发生在四十年前?——是的!—— 没有假?—— 七指圣剑之名,知道的不止区区一人- 朱昶目注-天不偷-道:-是如此吗?—— 天不偷-愤愤然道:-不错!- 朱昶双手一拱,道:-那是在下误会了,尚请原谅!——天不偷-嘘了一口大气,尴尬地一笑道:-老夫领教了-朱昶目光转向何文哉,想说什么,但一转念把话吞了回去,转身举步离开…… 冷漠,孤单,神秘,是他此刻的写照- 天不偷-大叫一声道:-慢走!- 朱昶回过身来,没有开口- 天不偷-趋前收步,道:-你很有武士之风,老夫有话不吐不快,干脆说明了罢,五十年前,老夫凭一支剑闯遍大江南北,自视极高,在一次决斗中,丧失了两指,因此自号"七指圣剑",五年潜修,再四出觅仇踪,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与对方狭路相逢,较量之下,对方重伤成残,及至逼问来历之下,才知对手是老夫自幼离散的胞兄,愧悔之下,老夫折剑为誓,从此永不用剑,经过便是如此!-朱昶歉然道:-原来是这样,请恕在下无心揭阁下伤心憾事!——天不偷-感慨地道:-先兄早逝,老夫也行将就木,已无所谓憾事了——在下告辞!- 朱昶拱了拱手,重新举步离开- 天不偷石晓初-喃喃自语道:-这等剑道好手,百年难得一见!-何文哉望着朱昶蹒跚的背影,道:-一个身有残废的人,竟练成这等身手……——此所谓人不可貌相—— 前辈见多识广,是否能从对方剑法中窥见他的来路?——一点端倪也看不出来!—— 会是海外剑客吗?—— 无从判断- 且说朱昶离祠上道,只见月落星沉,晓风微动,距天明已是不远了,经此一战,他对自己的剑术充满了信心,缅想父亲生前所创的那一招-一剑追魂-,以目前自己的功力来施展,定是得心应手,决不会再有内元不继的情况,放眼天下,恐没几人接得下,父亲被尊为-剑圣-,岂是偶然,但若与这一招-天地交泰-相较,便又逊色了,可见武学是无止境的。 不久,天色放明,叙州城已抛在身后很远。 蓦地── 一幅栗人的画面呈现眼帘,朱昶大惊止步。 路中,横七竖八,一共躺了十一具尸体,一色的黑色劲装,其中有四具身披黑色风氅,不问可知,死的全是-黑堡-弟子。 那些尸体,血肉模糊,死状厥惨,显见下手的人心狠手辣。尤其四名-黑武士-满身剑痕,看来死前曾经过惨烈的搏斗。 是什么人敢对-黑堡-的人下手! 能格毙-黑武士-的,身手必定相当不凡,是一人下的手,还是数人? 事不干己,也就懒得去深究,举步继续前行,走了不到一里,又是一幕惨像摆在眼前,眼前五具尸体横在路中,其中四具黄色劲装,一具黄色长衫,死者全部是头颅碎裂,脑血迸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出了杀人魔王? 这些黄衣又是什么来路? 心念之间,三条人影,迎面奔来,渐行渐近,看出是三个黄衣人,其中两名年轻的劲装负剑,一名黄色长衫老者,在半百开外。从服色证明与死者是一路的人物- 呀!- 惊呼声中,三人齐口刹势停身。 那黄衣老者鹞眼鹰鼻,一脸阴沉之相,凌厉的目光陡射向朱昶身上,栗声道:-朋友好辣的手段?-朱昶冷冷的道:-在下是过路!—— 杀了人不敢承认吗?—— 笑话!—— 报上名号?- 朱昶不屑地哼了一声,举步便走!- 站住!- 暴喝声中,黄衫老者一下子截住去路,另两名黄衣汉子长剑出了鞘,一左一右,把朱昶夹在居中。 朱昶寒声道:-什么意思?- 黄衫老者狞笑一声道:-朋友,杀人偿命!-朱昶有些啼笑皆非,但语气仍然是那么冷漠,平淡:-在下重说一遍,是过路人!——交待来路?—— 无此必要!—— 找死吗?—— 阁下还不配说这句话!—— 别蒙着脸装神道,你知道老大什么来路?——什么来路?—— 通天教叙州分坛属下巡察队统领- 朱昶心中一动,一路听传言,中原武林天下,已由崛起的-通天教-逐渐取代-黑堡-的地位,想不到这些黄衣人是-通天教-八座分坛之一的-叙州分坛-弟子,当下冷漠如故地道:-在下不管你什么教——凭这句话你就该死……—— 放屁!—— 杀了他!- 两名黄衣劲装武士齐齐暴喝一声,双剑挟闪电奔雷之势,罩向朱昶。 朱昶一幌身,施展-空空子-所传的-空空步法-,幽灵般脱出剑圈之外,但他心中却是暗地一惊,凭攻击的剑势看来,这批黄衣人的剑术,要比-黑武士-高明,在江湖中,可列一流剑手。 三名黄衣人相顾愕然。 朱昶语冷如冰地道:-别迫在下杀人!- 两名劲装剑手,冷哼一声,再度出击,剑势之厚辣,令人咋舌。 朱昶再度脱出剑圈之外,双目泛出了栗人杀机,冷厉地道:-真的找死?-黄衫老者狞声道:-凭你这点鬼步法就想闯字号吗?-两名剑手第三次出手攻击- 哇!哇!-惨号声中,两名剑手双双栽了下去。 朱昶断剑斜扬未落,剑身上血光莹然。 黄衫老者蹬蹬连退数步,老脸惨变,目中尽是惊怖之色,可能,他根本看不清朱昶如何拔剑出手。 朱昶徐徐把断剑纳入鞘中,口里一字一字地道:-断剑残人!-黄衫老者片言不发,掉头疾掠而去。 朱昶的目的是要闯响名号,藉以引出那批魔头与仇家。 就在此刻── 一个宏朗的声音道:-朋友的剑术令老夫心折!-随着话声,一个锦袍老者从道旁林中转了出来,他赫然正是-武林生佛西门望。 朱昶心里暗道一声:-来得好!-当下故意道:-阁下是"武林生佛西门望"?-西门望掀髯哈哈一笑道:-朋友也知老夫微名!——今天真是幸会……—— 好说!—— 区区正要找阁下- 西门望笑容一敛,惊异地道:-朋友要找老夫?——正是!—— 有何指教?—— 受一个朋友之托,向阁下讨一笔帐!—— 讨帐?—— 嗯!—— 老夫一生极少欠人,但不知贵友是谁?—— 阁下对此人当不陌生,他叫"中原大侠诸葛玉"-西门望面色陡变,向后退了一个大步,惊呼道:-诸葛玉尚在人世?-朱昶冷森森地道:-不错,但生不如死!- 西门望面上的肌肉连连抽动,久久无一语,面色一变再变,最后,激动地道:-他……竟然还在人世?——阁下很感意外,是吗?—— 的确太出老夫意料之外,他与老夫乃知友至交,自他无故失踪之后,十多年来,遍寻无踪,以为他已不在人世……-朱昶不由心火大冒,对方竟然说得出这种话来,的确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占友妻,害友命,人面兽心,偏偏被誉为-武林生佛-,看来武林中真的是黑白难分是非不明-阁下是由衷之言?——当然,但不知诸葛老友现在何处?—— 这点阁下当十分清楚!—— 噫!朋友这话从何说起?—— 阁下不必装佯了,区区对阁下认识很深-西门望双眉一蹙,道:-朋友,老夫虽不敢自诩所行皆符合"武道",但薄有微名……——长言短叙,区区首先想拜访夫人"花后张芳蕙"和令千金……——哦!朋友错了,张芳蕙乃敝友诸葛玉的夫人,女儿也是诸葛玉之后……——区区可以见吗?—— 当然可以,她母女如知诸葛玉尚在人世,定欣喜欢狂-这话大大出乎朱昶意料之外,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他承认-花后张芳蕙-母女是属于-中原大侠诸葛玉-,并且一口答应自己与她母女见面,似乎胸怀坦荡,这情况,与谷中人-中原大侠诸葛玉-所述的便完全相反。 但当初自己被击落绝谷,巧逢诸葛玉,他的悲惨情形自己目睹,他会编造一个故事骗自己吗?怎么可能呢?当初自己又并非身怀绝技的高手,在江湖中无声无阒,他如有某种企图,也利用不上自己呀! 以-武林生佛西门望-在武林中的声名地位,的确不似那等衣冠禽兽。 他困惑了,这到底是什么蹊跷呢?自己当然不能未明真相便胡乱动手。 忽地,他想到了-中原大侠诸葛玉-交给自己的荷包与布包,荷包内藏剧毒,是对付张芳蕙的,布包则是交给女儿明珠…… 这两件东西,一直藏在自己身边。 只要见到张芳蕙母女,真相即可大白。 西门望叹了一口气,道:-诸葛老友失踪之后,妻女无依,老夫予以收留照顾,十余年如一日-朱昶脱口道:-可是他所说的与阁下完全相反!——他,说了些什么?—— 谋友妻,害友命!—— 啊!这从何说起?……-话锋中顿之后,又道:-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老夫深信诸葛老友并非信口开河之辈——诸葛夫人现在何处?—— 被老夫安顿在广安城南大街!—— 噢!—— 欢迎朋友随时光临,老夫也好了却一桩心事-照西门望说来,他自己确实是大仁一义,胸襟开阔。 朱昶存疑地道:-上述地址一定可以找到?——当然!—— 如何找法?—— 老夫着人相候!—— 好,区区十天之内必登门造访!—— 老夫可以先走一步吗?—— 请便!—— 武林生佛西门望-拱手作别而出。朱昶望着他的背影,感到十分困惑,如果他是伪君子,假面具该早已被人拆穿,照-谷中人-所说,他是罪该万死,但林同道对他却是备极钦崇,这等人,不是大善,便是巨奸。 心念之间,一个身负药箱的走方郎中,出现眼前,一躬身道:-见过将军!-朱昶定睛一看,来的赫然是伴随自己入中原,暗中协助自己的-大理国-四大高手之一,四大高手,其实是-空空子-悉心训练出来的密探,主要任务是协寻-十八天魔-,对易容及江湖下九流玩意等,无一不精,当下急问道:-是宋伯良兄吗?——不敢当将军如此称呼,直呼贱名好了—— 那里话,有消息吗?—— 有!据高昀的消息,叙州城"通天教叙州分坛"坛主似是"十八天魔"之末的"剑魔",目前正进一步调查中,特先禀少师知道有所准备-朱昶精神大震,道:-这么说来,"通天教"是"十八天魔"所主持的了?——极有可能!—— 好,我立即回城!- 宋伯良目光一扫道中的尸体,道:-将军知道这批死者来历吗?——叙州分坛属下弟子!—— 不错,将军可知何人下的手?—— 谁?—— 刚才离开的那锦袍老者!- 朱昶意外地一震,道:-是"武林生佛西门望"下的手?-宋伯良点了点头,道:-正是他,先是这批黄衣人杀了后面道中的十一个黑衣剑手,而后锦袍老人又杀了这些黄衣武士!——啊!- 朱昶感到十分意外,-通天教-弟子杀了-黑堡-武士,这是两派火拚的先声,-武林生佛西门望-何以又对-通天教-属下出手呢?-黑堡-无恶不作,如与-通天教-拚上,例是武林之福。对了,西门望的用心,可能是要造成以毒攻毒的局面。 宋伯良又道:-那锦袍老者出手十分毒辣,对手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朱昶心念一转,道:-伯良兄为小弟办件事如何?——将军但请吩咐!—— 刚才那锦袍老者,是中原武林侠名卓著的"武林生佛西门望",他收留了一双母女,住在广安南大街……——要卑职先调查一番?—— 是的,但不要打草惊蛇,我十日之内必到——遵命!—— 伯良兄,我们尔后照江湖习惯通称,以免泄了身份……——是,区区拟先返叙州城,与三位同路人连络一下再赴广安?——可以!—— 对将军我等以什么称呼如宜?—— 这个……我称四位为兄,四位叫我老弟好了——有些连络暗号,就请熟记,以便随时连络……——说说看?—— 将军……—— 就此改口吧!—— 哦!是,小兄我已写在纸上,老弟过目记牢之后毁去-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卷,双手递与朱昶,然后又道:-小兄就此告别上路——请!- 宋伯良转身疾奔而去,眨眼无踪。 朱昶一步一跛,走向同一方向,速度比平常人快不了多少,打开纸卷,一路默记那些连络暗号。 到了叙州城,已是傍午时分,所有暗号已默记于心,搓碎了纸卷,随手撒去。 他在城外,拣了一家偏僻而冷落的小吃店打尖,顺便在门外留了暗记。 酒菜叫齐,斥退了小二,面里背外而坐,方始除下面巾,默默食用,座头是靠角落而设的,例是不虞被人看到真面目。 酒家接待南来北往的食客,什么样的怪人都见过,倒也不怎样惊奇。 蓦地── 只听-砰!-地一声拍桌,一个粗豪的声音道:-饿煞人,小二,大碗肉大碗酒给大爷端上来!——是!是!-小二喏喏连声,连大口气都不敢出。 朱昶暗忖,来的不是恶客便是浑人…… 那粗嗓子居然哼起小调来了:-张翼德,三声大吼断了桥梁,武二爷,打死大虫在景阳岗……-朱昶一听这不伦不类调子,立即想起了暗号,是四大高手之一的王健来了,看来他是发现暗记而进这店来的。不知他带什么消息来…… 王健只哼了这么两声,便住了口。 一个纸团丢到了桌上,朱昶打开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东西外三里,巨宅,坛主已查实是"剑魔"!-朱昶看罢,把字条揉碎,戴上蒙面巾,唤来小二付了帐,离座起身,只见王健一付野汉打扮,正翘着腿大吃大喝,两人交换了会心的一瞥,朱昶扬长出店。 绕城厢到了东门,走了约莫三里地,果见一座巨宅,坐落靠山麓的疏林中,四周是废耕了的荒田,蔓草丛生。疏林之外,砌了一圈土圈子,两扇木栅门敞开着,却不见有人走动。 朱昶迳直走到木栅门外。 一个黄衣老者,现身出来,冷厉的道:-朋友居然找上门了!-朱昶暗忖,原来对方早已有备,怪不得警戒尽除,当下幽幽地道:-区区要见你们分坛主!——朋友你……要见分坛主?—— 不错!—— 有何贵干?- 朱昶心念一转,道:-比剑!—— 什么,比剑?—— 不错!—— 朋友算找对了地方,随老夫来!- 朱昶举步,入了木栅门,这才看到许多黄衣武士,持剑戒备,每三步便有一名,的确是警卫森严。 黄衣老者在前引路,那些武士在黄衣老者行经时,均扶剑为礼,显见此老身份不低,至少是堂主之流。 顺着林荫大道,约莫百尺,眼见现出一片广场,总有半亩大,广场前端,耸立一座画栋雕梁的巨厦,其后,檐牙交错,房舍栉比,看来总有近百间。这高楼巨宅,看来已有不少年代,当然不会是-通天教-构筑的,必是强占别人的无疑。 到了广场中央,那黄衣老者回头道:-请在此稍待!-说完,直入巨厦之中。 朱昶止步停身- 嘿嘿嘿嘿……—— 哇!哇!- 狞笑与惨嗥之声,栗耳传至,朱昶循声望去,不由杀机直冲脑门,只见广场的另一端边缘,正在进行一幕残酷的屠杀。 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高坐椅上,正面,一排十数根木桩,每一根桩上,缚了一个蓬头鸠面的井丐,老少不等,桩前,一排黄衣武士,手执长剑,此际,已有四名乞丐人头落地,猩红的血,流了一地,脖子中尚汨汨冒个不停。 阴森的笑声,便是发自那书生之口。 不用说,这些被屠杀的,是丐帮弟子无疑。 只见书生单手上扬,阴阳怪气地叫道:-答不答应?-被缚之中的一名老年丐者,凄厉地吼道:-办不到,丐帮弟子宁死不屈-书生冷笑一声,竖起了三个指头。 剑芒闪处,惨嗥耳传,又三名丐帮弟子人头落地,颈血喷起五尺之高- 住手!- 朱昶这一声暴喝,有如九天雷震,满场俱惊。喝声出口,脚步开始挪动,朝杀人的方向欺去……- 站住!- 栗喝声中,四名警卫的武士,持剑弹射入场。 朱昶置答罔闻,昂头挺胸,一步一歪,前行如故。四只剑到了眼前,朱昶目光朝四武士一扫,目光仿佛利剑,含有一种无形的慑人的威力,四武士为之顿然窒住。 那书生仍踞椅不动,仅转头喝问道:-怎么回事?-看样子,他并不知道这不速之客的来临。 朱昶右脚运劲,只两旋便到了屠杀现场,他面对那书生站立,一双慑人的眸光,透过蒙面巾的双孔,罩定那书生,此际,他才看清这书生年在二十之间,满脸暴戾之气。 书生霍地站起身来,冷森森地道:-你是什么人?-十余名执行屠杀的武士,全圈了上来,寒森森的剑芒,令人股栗,但看在朱昶眼中,只一群土鸡瓦狗而已。 朱昶反问道:-你是谁?—— 分坛主螟蛉义子"嗜血书生姜琦"……-说到这里,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目中闪现惊疑之色,期期的道:-你莫非是……-朱昶一字字如冰珠般的道:-断──剑──残──人!——嗜血书生姜琦-面色剧变,身形猛退,把座椅踢得飞出丈外,圈上来的武士,个个面目失色,闪退八尺之外- 阁下便是"断剑残人"?—— 不错!—— 闯本坛有何贵干?—— 比剑!—— 嗜血书生姜琦-先是一楞,继而嘿嘿一阵阴笑道:-断剑残人,你够狂,嫌命长吗?-朱昶目光一扫那些木桩上的丐帮弟子,道:-以杀人为乐吗?——这不干阁下的事!—— 放了他们!……—— 嘿嘿嘿嘿,阁下凭什么?—— 断剑!—— 好哇!阁下今天碰到用剑的祖宗了……—— 放人!—— 办不到!- 朱昶转身走向木桩,一跛一颠,但却是无比的泰然自若…… 十余支长剑,幻成了一片剑雨,罩身洒向朱昶,破风之声,有了裂帛。这批武士,却属一流剑手,十余人联手,其势之强,令人咋舌。 朱昶双掌一圈一放,撼山栗岳的劲气,隆然暴卷,裂空之声,震耳欲聋,惨号与闷哼同时爆发,人影四射,其中三名,被震得凌空飞射,栽落三丈之外,断场断气- 嗜血书生姜琦-面色胀成了猪肝色,眼中杀机可掬,嗖地拔出腰间长剑,欺了上前,厉声道:-断剑残人,你敢在本坛之内杀人,胆大包天……-朱昶不屑地道:-这算得了什么?—— 你是存心寻死,还是为丐帮卖命?—— 二者均可!—— 如让你活出本坛,"通天教"将自武林中除名——也许!—— 嗜血书生姜琦-暴怒欲狂,宁声道:-你会一寸一寸的死!——这话言之过早,同时你也不配说,现在先说说丐帮弟子何辜,意惨被屠杀?——很简单,丐帮必须退出本分坛地点之外,否则将无一活口!——办得到吗?—— 当然!—— 现在我还不想杀你……- 蓦在此刻── 一个粗宏的声音道:-坛主驾到!- 所有武士,全倒退到数丈之外,齐齐俯首躬身,连那些受伤的,也挣扎着退开。朱昶转身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黄袍老人,在数十人簇拥之下,缓缓朝这边移来。到了约莫五丈之处,那些随行的止步不前,散开呈半月形,黄袍老人独自来到场心- 嗜血书生姜琦-躬身一礼,道:-义父,此人声言是来比剑的……-黄袍老人一摆手,道:-我知道!- 四目交投,朱昶微微一震,从眼神中,看出对方功力相当深厚。 黄袍老人沉声道:-你叫"断剑残人"?—— 不错,阁下想是分坛主"剑魔"了?—— 嗜血书生姜琦-怒喝一声:-大胆,这名号也是你能叫的……-朱昶连目光都不转一下,恍若未闻,仍直盯着黄袍老人。 黄袍老人突地哈哈一阵狂笑,道:-你……要找本座比剑?——正是!—— 你怎知本座的尊号?—— 行走江湖,耳目必须灵警—— 你目的何在?- 朱昶心念一转,故作不可一世的气慨,道:-区区出道以来,未逢能承一击的对手,风闻"十八天魔"个个武功高强,所以准备一一拜访——剑魔-带煞的目光凝视了朱昶半晌,阴森森的道:-你要斗"十八天魔"?——正是这句话!—— 你没有机会—— 为什么?—— 因为你今天必死于此!—— 哈哈哈哈,阁下大言不惭……—— 嗜血书生姜琦-一挪步,道:-义父,让我成全他?——剑魔-冷冷的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嗜血书生-大声道:-义父不是说我的造诣可以对付中原任何剑手……——但你不是此人对手!—— 义父凭什么作此判断?—— 你的内力不如他!—— 但剑术却未必?—— 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你最好不要尝试——琦儿极想闻闻高明的剑手?- 朱昶冷冰冰地接口道:-区区断剑出鞘,不见血不回——嗜血书生-手中剑一抖,剑芒暴射五尺,狂声道:-本少座亦然,不见血不收手-剑魔徐徐退了三步,道:-你就试试看吧,但只以三招为限-朱昶心存杀念,他看出-嗜血书生-毫无人性,杀了他是为武林除害,同时要激-十八天魔-主动出面,非下狠手不可,当下冷笑一声道:-区区向例只发一招——嗜血书生-恶狠狠地道:-本少座的惯例是对手血不流尽不休——很好,出手吧!—— 拔剑?—— 对你还不必!- 这句目无余子的狂语,激得-嗜血书生-七窍冒烟。 第二章 名传一剑 - 剑魔-冷冷地道:-动气乃"剑道"之大忌!——嗜血书生姜琦-闻言之下,恍如醍醐灌顶,立即平心静气,手中剑斜举上扬,唯目中的杀机,却更加浓炽了。 朱昶双目射出两道青光,注定对手,略不稍瞬。 全场肃静无声,所有的目光,紧盯住场中,心弦全绷得老紧- 通天教-虽然崛起不久,但声势超过掌握武林命运的-黑堡-,居然有人敢上门挑战,此人若非癫狂,便是不可思议的人物- 呀!- 一声栗吼,震得所有在场的武士心神皆颤,-嗜血书生姜琦-的长剑,挟雷霆万钧之势,劈向朱昶,这一击,系全力而发,不但凌厉绝伦,也奇诡得令人叫绝。 另一道剑气,一闪而灭- 哇!- 只得半声惨号,预期中石破天惊的场面便结束了。 朱昶尺余长的断剑,斜举未收,无人看清他是如何拔剑出手,因为太快了- 嗜血书生-的长剑保持了直刺之势,剑尖距朱昶心窝不到三寸,所有的人,呼吸全在刹那之间停住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已分出胜负?刚才的半声惨号是发自何人之口?怎的僵住了?- 砰!—— 嗜血书生-仰面栽了下去,一颗脑袋滚出老远,腔血如泉喷出- 呀!呀!……- 惊呼之声,响成了一片,朱昶徐徐放落断剑- 剑魔-脸色大变,暴喝一声:-剑来!- 一个黄衣武士,双手捧着一柄连鞘长剑,疾步上前,高举过顶,-剑魔-伸手拔出长剑,那武士退回原位置。 碧绿的剑芒,冷森刺目,一望而知是一柄奇兵- 剑魔-挪步上前,与朱昶隔五尺相对,狞声道:-小子,你的目的真的纯粹为了比剑?-朱昶悠悠地道:-不错,区区曾立誓只要"断剑残人"存在,就不许有以剑称雄的剑手——你狂妄得相当可以……—— 区区不拟分辩—— 从今天起,江湖中将无"断剑残人"其人——阁下别太自信,也许"剑魔"之名沉没——如何比法?—— 一招!—— 本座见死方休?—— 区区仍然是一招—— 剑魔-老脸一片铁青,牙切切地道:-本座生平第一次遇到你这种死活不知的狂人-朱昶仍是那么冷漠、平静,似乎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动气- 好说!—— 开始吧?—— 慢来,在下有条件!—— 什么?你……居然还有条件?—— 不错,条件极简单,既有"断剑残人",就不许有"剑魔",你我只能有一人留在江湖中……——哼!还有吗?—— 败的一方,自废功力,永远退出江湖—— 本座却非要你的命不可!- 话声中含蕴的杀机,令人不寒而栗- 悉听尊便,如果阁下不敢接受条件,就不必出手——废话,准备纳命!- 朱昶手中剑再度扬起- 剑魔-起了一个极具诡异的架势,剑尖寒芒不断吞吐,无形的剑气,布满一丈方圆,显然他的功力已提到极限,存心一击而毁对方。 无比的杀机,布满整个空间,气氛紧张到无以复加。 所有在场的武士,眼睛全睁得鸽卵那么大。 双方的架势,全无懈可击。 一刻! 两刻! 三刻! 旁观的武士,额上全渗出了汗珠,无人能想像这一击的后果是什么?这一击惊人到什么地步? 朱昶的目光,似乎凝聚成了形,令人看一眼便会心旌摇幌。 逐渐-剑魔-面上的肌肉起了微微的抽动- 呀!- 栗吼声中,暴起一串惊心动魄的金铁交鸣,然后一切寂然。 朱昶手中断剑,又回复了出击之势- 剑魔-手中剑嗒然下垂,人已离原地三步之多,老脸不停地震颤,抽搐,眸中那慑人的厉芒消失了,两缕鲜血,自嘴角徐徐渗出。 名列-十八天魔-的-剑魔-居然败了,而且败得很惨,令人难以置信。 没有惊呼声,全场静寂如死域,所有-通天教-高手,全被惊楞了。 久久,朱昶开了口,语音冷漠平淡,但有一种无形的慑人威力:-阁下履行条件!-每一个字,犹如粒粒的钢珠,毫无更改的余地。 暴喝震耳,十几条人影挟蓬飞的剑芒,一涌而上…… 哇!哇!…… 人影如迸溅的水花,四散而开,地上,多了五具尸体- 剑魔-的身躯开始抖颤,一袭锦缎黄袍,荡起了一片鳞纹。 朱昶再次道:-区区在等待阁下的答覆!—— 剑魔-栗吼道:-你要本座答覆什么?—— 照约定自废功力!—— 办不到!—— 想不到"十八天魔"竟是这等脓包货色,令人齿冷,区区言出必行,阁下不自动废功,区区可以代劳……——你敢?- 挟着这一声栗喝,-剑魔-手中剑暴出,幻成一片银雨,猝然罩向朱昶- 呛!-的一声暴响,银雨乍停,一道毫光,冲空飞去,-剑魔-手中剑竟已脱手破空飞去- 呀!-惊呼之声有如雷鸣。 朱昶扬手射出一缕指风。 闷哼声中,-剑魔-庞大的身躯连连踉跄,老脸一片灰败。 朱昶冷酷无情地道:-从此武林中已无"剑魔"其人了!——剑魔-恨毒地瞪了朱昶几眼,转身蹒跚朝大厦走去…… 所有在场的-通天分坛-弟子,没有半个敢出手,全呆若木鸡。 朱昶一步一跛地走向那一排木桩,先以剑划断了其中年纪最长的一名老丐的捆缚,老丐一抱拳,激动无已地道:-致谢朋友援手大德,敝帮……-朱昶手中扬起了一物。 那老丐陡然一震,止住了口,单膝一屈,道:-川西分舵掌舵弟子洪异参见长老——请起,这竹符乃是"南极叟"受赠于贵帮首座长老"摧命神乞童亦龄",托区区交回原主,现在就请洪舵主转交-老丐站起身来,恭谨地双手接过,道:-敬遵台命!-朱昶纳剑入鞘,道:-速速解下贵属,离开此地——是!- 分舵主洪异立即依言解了那些同门的捆缚,然后再次向朱昶致谢,命人负起死者尸身,捡起被斩人头,匆匆离去- 通天教-弟子眼睁睁望着丐帮诸人离开,不敢阻截。 待到众丐帮弟子一出了木栅门,朱昶才缓缓举步离开。 ※※※- 通天教-川四分坛被挑的消息,传遍了江湖- 断剑残人-的名号,震颤了整座武林。 ※※※ 距广安城不足四十里的官道旁,一座竹木搭盖的简陋凉亭,是专供行脚人歇足之所,旁边,还有数间茅棚,作酒食茶水的买卖,-解元亭-三个字,凡行走这一条路的,尽人皆知,据说风流蕴藉的才子唐伯虎曾在此歇脚赋诗,同行的盏茶未尽而诗已成,因而得名,传说如此,却无从稽考。 这时,约莫是申牌时分,亭内坐了五个劲装疾服的剑手,其中两人年在二十之间,两个接近三十,一个四九出头。 那年长的负着手,在亭中央来回躞蹀,满面焦灼之色,不时眺望官道尽头,不知在等待什么?其余四人,也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一个貌相敦厚的少年武士开了口:-大师兄,我看算了?-那年长的一瞪眼,激动的道:-什么,算了?华山一派,自十五年前巫山论剑比武,掌门师尊落败饮恨而亡,等于在武林中除了名,这是千载难逢的重振门风机会,岂能算了……——可是……大师兄,对方的剑术听说已登极致……——师弟,我十年苦练,为的是什么?—— 重振派誉,有很多途径,何必要采取这种激烈手段……——这是唯一捷径—— 大师兄有必胜的把握吗?—— 不胜则死,一个武生而为何?—— 小弟不以为然!—— 师弟,你走错了路,你该寒窗苦读,求取功名,不该做武士的-那少年脸一红,不再开口。 另一个脸有些微髭的接上了腔:-大师兄,你真的有把握?-被称做大师兄的显得有些暴躁地道:-二师弟,别婆婆妈妈的,自得祖师爷所藏秘笈,我穷十余年之功,方始参透,华山派能否重跻身四大剑派之林,扬眉吐气,光大门户,全在此一举了,自访武当、峨嵋之后,已有八分信心……——小师弟说的也不无道理,途径不止一端,与武当、峨嵋名剑手印证之后,已证明了本门剑术未可轻视,这也就够了……——我意已决,不必多言,试想,今天我如能胜对方一招半式,将是什么样的一个局面?华山一派,纵不能为四大剑派之首,至少,可与武当派齐名——但愿如此,可是……—— 可是什么?—— 万一不胜呢?—— 我说过了,身为武士,不必斤斤计较于生死,祖师创业不易,到我等竟不能守成,愧也愧煞-那年纪最轻的忽地朝官道尽头一指,道:-来了!-五人同时紧张起来,纷纷起立,翘首而望。只见烟尘起处,两骑快马,风驰电掣而至,转眼工夫,便到了亭前,双双滚鞍下马,竟然是两名黑衣壮汉。 大师兄的迫不及待的道:-情况如何?- 壮汉之一躬身道:-禀掌门……—— 别称我掌门,还未至其时- 壮汉脸一红,讪讪地改了称呼道:-禀大师伯,快到了……——快到了吗?—— 是的,对方行动极慢,想不到一个残废人……——少说话,对方究竟到了那里?—— 五里之外!—— 好,你俩先回城憩息去吧!—— 是!- 两壮汉重新上马,疾奔而去。 斜日余晖,把-解元亭-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官道上,五条人影,在投影中幌动,旁边的小食棚,已准备收摊,行人也逐渐地寥落,老半天不见一人。 一条人影,自官道尽头出现,走路的姿态十分特别,像是在摇幌而行。 那被称做大师兄的年长武士,声调有些激动的道:-他终于来了!-另四名武士,脸上也起了变化,紧张之中带着焦虑。 人影慢慢移近,可以清楚的分辨出是一个跛了一足的蒙面书生。 年长的武士满面坚毅果敢之色,沉重地发话道:-四位师弟听着,你们只旁观,不许出手,如我不幸,这重振门风的重担便在你们肩上-年纪最小的栗声道:-大师兄,这只是印证武学,并非寻仇拚杀,胜负何碍?——小师弟,你说的是,但我今天此举是为了名啊!武士是为名而活的……——可是大师兄可曾想到曾败在您剑下的武当,峨嵋高手,他们又何尝有此想法?——小师弟,那情况不同……- 蒙面书生,终于来到亭前,目不斜视,充份地表现出冷漠与神秘。 年长的武士凝重地扫了四位师弟一眼,然后弹身出亭,在道旁一拱手,道:-朋友请留步!-蒙面书生止住脚步,平凡但清澈的目光,移向年长武士,没有开口,但目光中显示一种询问之色。 年长的武士再度开口,道:-区区华山陈文超,朋友可是"断剑残人"?-来的,正是朱昶,他是到成都赴约的- 在下正是,有何见教?-声音冷漠得不带半丝感情,令人听来极不是味。 年长的武士顿了一顿,才沉重地道:-听说朋友挑了"通天分坛",剑斩"嗜血书生",废了"剑魔"?-朱昶心中一动,双目突泛迫人寒芒,以更冷的声音道:-阁下什么意思?——区区十分心仪朋友的剑术—— 怎样?—— 特来领教!—— 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朱昶举步昂首而去。 华山大弟子陈文超横身一截,道:-朋友不屑于指教吗?-朱昶只好止步,凝视了对方片刻,才冰声道:-在下无此兴趣!——目中无人?—— 随阁下如何想法!—— 断剑残人,你以为天下无敌吗?—— 在下并未如此说- 另四名华山弟子,并肩站在亭内,面上的神情十分难看,可能,他们都不同意大师兄陈文超这等做法,但又无可奈何。 陈文超以一种挑衅的口吻道:-朋友是不敢吗?——什么不敢?—— 印证剑术!—— 在下说过无此兴趣—— 但区区却兴趣甚浓—— 挑战吗?—— 原无不可!—— 目的是什么?—— 证明一下华山剑术是否可与当代大家分庭抗礼!——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可笑的?- 朱昶敛住笑声道:-在下并非当代大家,阁下找错了对象!——区区必欲领教高招!—— 阁下是否急于成名?- 陈文超窒了一窒,牙根一咬,道:-未始不可!——阁下曾三思否?—— 当然!—— 武学浩瀚,阁下纵能击败在下,未必能成第一高手,如果失手……——区区并非来听尊驾指教的—— 阁下非要动手不可?—— 不错!—— 如在下不同意呢?—— 除非你"断剑残人"自认不敌—— 阁下未免强人所难?—— 就算是吧!—— 在下提一忠告,阁下决非在下对手……—— 尚待事实证明—— 拔剑吧!- 此言一出,场面顿呈紧张。华山四弟子下意识地涌出了-解元亭-,那些摊棚做买卖的,以为是江湖寻仇凶杀,全躲进了棚里,连看都不敢看,三两行人,匆匆瞥一眼,急步离开。 陈文超-呛!-地亮出了长剑,摆出了起手之势。 夕阳已挂到梢头,地上的人影拉得更长了。 朱昶兀立如山,双手自然下垂,像一尊石像- 为何不亮剑?—— 阁下只管出手!—— 别太张狂?—— 乃是阁下主动挑战- 陈文超不再言语,功力全聚到了剑身之上,这时,他感觉到情势不对了,-断剑残人-徒手兀立,但却无懈可击,手中剑竟攻不出去…… 华山四弟子迫近到三丈之间,连呼吸都停止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消逝,盏茶时间过去了。 陈文超沉不住气了,他已意识到不是对方敌手,但他是挑战的一方,在四位师弟面前,根本下不了台- 呀!- 栗吼声中,陈文超挟毕生功力,攻出一剑,这一剑,无论招式气势,都极具火候,在武林一般剑士而言,他已可列一流有余了,可惜,他碰到的是朱昶- 锵!-的一声巨响,陈文超连连后退,长剑几乎脱手。 他的四个师弟,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朱昶徐徐收剑,口里道:-在下只施展半招,因为彼此无仇-说完,一步一跛,踏着残阳,昂头而去。 半招,只有半招,谁能置信。 陈文超面色灰败,身躯簌簌抖个不停,半招,击破了他成名的美梦-罢了!-他大叫一声,横剑自刎……;-大师兄,你……- 四位师弟齐齐惊呼一声,扑了上去,但,迟了- 砰!-的一声,陈文超栽了下去,鲜血映着夕阳,红得怕人。 朱昶并走不远,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禁长长一叹,但他没有回顾,这悲剧的形成,他没有责任,这只是武林人好名与好胜的观念在作崇。 他,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杰出的剑手,生命便这样结束了。 可悲!亦复可叹! 樵楼鼓起二更,朱昶来到广安城的南门,南大街便在南门之内。 一个走方郎中,在紧靠城门的街边设了地摊,直着嗓子在招徕顾客,一块布标,插在药箱上,写的是:-祖传秘方,专医疑难杂症-听声音,朱昶已知道是谁,忙挨了过去。 这郎中,正是朱昶派来侦查-武林生佛西门望-约会地点的四大高手之一宋伯良。 宋伯良对朱昶作了会心的一瞥,道:-这位公子有何指教?-朱昶望了一眼布标,道:-专医疑难杂症?-宋伯良一副油腔的道:-正是,在下医术,得自祖传,癫痫疯瘫,五痨七伤,疮癣疥癞,无名肿毒,中邪惊风,以及诸般杂症,包医包愈,公子有什么指教?-朱昶心里直想笑,口里冷冷的道:-区区有位远亲患了心气痛之症,医药罔效……——哦!心气痛,此乃积郁不消,气机不顺,经年累月而致,公子,在下有一药方,公子拿去照方抓药,三天之后再来,在下斟酌处方-说完,拿起笔,龙蛇飞舞的在纸上画了一通,递与朱昶,又道:-公子,这些全系名贵药料,看公子定是家富人家,想来不会计较的?——嗯!区区粗通本草—— 那好极了!- 朱昶端视了一遍药方,道:-贝母份量不嫌过重吗?-宋伯良哈哈一笑道:-不重!不重!这便是在下用药与众不同之处,贝母倍量,不用枳实,参头却为此方之主,特须注意——区区懂了,诊金几何?—— 不用,三日之后,如药见效,再求公子赏赐——也好!- 说完,微一拱手,举步离开。 朱昶智慧超人,宋伯良话中的隐语,他一听便知,所谓-照方抓药-,便是循暗记而行,-贝母倍量,不用枳实-是指有两女而无男,看来-花后张芳蕙-母女俱在,而老参头当系指-武林生佛西门望-,-名贵药材-是说对方功力奇高…… 顺着特殊的暗记,来到一座巨宅之前,朱门碧瓦,古木高耸过屋顶,显示这巨宅气派相当不凡。 朱昶方一抵步,朱红的大门开启,一个苍头打扮的老人出现门边- 来的敢是"断剑残人"侠驾?—— 区区正是!—— 小老儿奉主人之命迎请- 朱昶略作思索之后,举步上阶,进入巨宅。 门内是一道照壁,影描了一幅-八大山人-的山水,两盏纱灯高照。 照壁之后,两行古柏夹着白石幽径,由于是黑夜,显得有些阴森,石径不长,可隐约看到正屋的廊柱门窗。 老苍头引着朱昶,直到厅门走廊之上,高叫一声道:-客人驾到!——哈哈哈哈,朋友真信人也!- 宏笑声中,-武林生佛西门望-已迎了出来。 朱昶一抱拳,道:-阁下也很守信!—— 请进待茶!—— 请!- 进入厅中分宾主落坐,小僮献上了香茗,朱昶开口道:-可否现在就请诸葛夫人母女出见?——可以!-西门望应了一声,随向侍立的小僮一摆手,道:-到后院请诸葛夫人及小姐出来,就说老夫所提的客人驾临!——是!- 小僮转身出厅而去。 朱昶目不旁视,正襟危坐,那神情,另有一种慑人的力量。 工夫不大,两条女人身影,出现厅门。 西门望神态显得十分严肃的道:-嫂子请进!-朱昶心中又打了一个结,西门望完全是君子之风,与-谷中人-所说的完全相悖,难道这中间真的有误会? 母女姗姗而入,先头的,是一个素服淡妆的半老徐娘,后随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艳光照人。 朱昶起身道:-寅夜造访,失礼之至!- 西门望引介道:-这位便是受诸葛兄重托的"断剑残人"!-中年妇人朝朱昶福了一福,然后携着女儿的手,在侧方坐下,面上一片悲戚之色。少女蹙眉俯首,在理螓衣带。 西门望沉声道:-朋友,有话可以谈了,如若不便,老夫可以回避……-朱昶冷冷地道:-不必!-然后朝中年妇人道:-夫人便是当年的"花后张芳蕙"?这位是明珠姑娘?——是的!据说,拙夫尚在人世?—— 还在!—— 他为何弃我母女于不顾?—— 他活着并不比死强!—— 噢!为什么?- 朱昶双目灼灼,似要看澈这女人的内心,一字字凝重的道:-他被人暗算,已是废人一个!-花后张芳蕙面容一惨,颤声道:-被何人暗算?-朱昶心念一连数转,一时不知该知何启齿,问明这件公案,他受了-谷中人-救命之恩,答应替他办这件事,但事实与预期完全两样,事关数条人命,岂可不审慎将事,心念之间,沉缓地道:-恕在下直言无隐,尊夫是被知友所算!——花后张芳蕙-杏目圆睁,厉声道:-谁?-朱昶电炬似的目光,扫向西门望,道:-西门大侠!——啊!-母女俩同时惊呼出声。 西门望站起来,又坐下去,苦苦一笑道:-这从何说起?-朱昶陡地站起来,紧迫着道:-诸葛玉前辈亲口向在下述说,他被阁下猝施杀手,挖去一目,断了双足,推落绝谷,若无其事,诸葛前辈难道信口胡诌不成?-西门望激动无已的道:-老夫……为什么要做那种绝灭人性的事呢?——为了谋友之妻!—— 啊!天大的冤枉!—— 花后张芳蕙-以袖掩面,带着哭声道:-我不信,决无此事,十多年来我母女蒙西门叔收容照顾,以礼相待,为了避嫌西门叔一年难得来一次,这……从何说起……-少女明珠,侧身伏向她母亲怀中,抽咽不已。 朱昶大感为难,这事的出入太大了,该如何处置呢?总不成重返绝谷,向-谷中人-再问个清楚? 他想到怀中的荷包,那是要取张芳蕙性命的,还有一个小包,交给他女儿明珠,看来这两件物事,以暂不拿出来为佳- 花后张芳蕙-一拭泪痕,幽怨至极的道:-莫不成他已患了失心之症?-朱昶一愕,这未始不可能。 少女明珠仰起泪痕斑剥的粉面,哀声道:-家父现在何处,我誓必要寻到他……:-西门望接上话头道:-朋友,此中误会,有口也说不清,还是请朋友示知诸葛兄的下落,找到他本人,一切当可迎刃而解!-朱昶沉吟不语- 花后张芳蕙-又道:-拙夫已失去行动的能力了吗?——嗯!功力毫无,苟延残喘!—— 他托尊驾查究这事吗?—— 不错!—— 如何说法?—— 取奸夫淫妇项上人头—— 啊!天!-张芳蕙泪水又流了下来。 西门望寒着脸道:-朋友准备怎么办?—— 再查真相!—— 何不示知诸葛兄下落?—— 这……目前暂难从命- 西门望突地作色道:-朋友,恕老夫鲁莽,朋友的来意稍嫌暧昧?-朱昶有些啼笑皆非,变成了被反咬一口,当下冷冷一哼道:-事情不能算完,在下势必查明真相,告辞!——且慢!—— 阁下还有话说?—— 朋友来者是客,客老夫略尽地主之谊……——不必了!—— 撇开此事暂时不谈,朋友不赏西门望一点薄面吗?——在下惯于孤独,不喜交往,告辞!- 说完,深深瞥了明珠一眼,举步出厅。 西门望紧跟着道:-朋友,待此事澄清之后,愿能与老夫交个朋友?-朱昶冷漠地道:-以后再说吧!- 出了厅门,-花后张芳蕙-突地弹身追出,截在头里,激动的道:-务必请阁下示知拙夫下落?——夫人,目前办不到!—— 我夫妻十余年不见面,生死两不知,阁下竟这等……——夫人,请再忍耐一时—— 不!不啊!-话声变成了哭声。 明珠也奔了出来,边拭泪边道:-阁下难道就不体恤别人父女夫妻之情?——花后张芳蕙-突地双膝一曲,跪了下去,明珠也跟着跪了下去。 朱昶被弄了个手足无措,这种骨肉间真情的流露,他岂能无动于衷?如果张芳蕙没有错,一切出于误会,她也算是武林前辈,怎能受她大礼,如果她不是情急,当不致出此下策跪地以求。 但如万一事情再出意外,岂非害了-谷中人-? 自己目前大事在身,势不能陪对方再上武陵山? 心念之中,他急闪开身形,道:-夫人不必如此,从长计议吧!——花后张芳蕙-已成了带雨梨花,哽咽着道:-阁下答应了?-朱昶心念疾转,自己被仇家击落绝谷,为-谷中人中原大侠诸葛玉-救回一命,回忆当时情景,他一切正常,决非如刚才对方所测患了失心之症,但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又是如此,的确令人无法想像这中间的蹊跷,为了救命深恩,说不得只有亲自跑一趟绝谷,细究真相。 母女俩仍长跪不起。 西门望皱着眉,苦着脸,黯然道:-朋友,此事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岂能让凶手逍遥法外,你就答应她们母女吧,伦常骨肉,人同此心——花后张芳蕙-凄声道:-阁下,如若不允,你就把我当下贱女子杀了吧!-朱昶在万般无奈之下,毅然作了决定,点头道:-好!在下答应!-母女站起身来,张芳蕙道:-就请阁下赐告拙夫的下落地点吧?——不,那所在隐僻难见,须由在下带路!—— 这……怎能劳阁下跋涉……—— 在下对诸葛前辈有道义上维护之责- 张芳蕙目注西门望,似在征询他的意见。 西门望凝重地道:-朋友,并非老夫多心,她母女二人能托付朋友你吗?——悉听尊便!—— 老夫可否同行?—— 这点歉难应命—— 朋友口信受托,可有征信之物?—— 有!—— 请出示?- 朱昶小心翼翼地自怀中取出那盛剧毒的荷包,手指捻住,一亮,道:-就是此物!-西门望面色微微一变,但瞬即恢复正常,转向张芳蕙道:-大嫂,你认得此物吗?-张芳蕙楞了一楞,点头道:-认得,不假!-朱昶收回荷包,道:-可以相信了?- 西门望情意殷殷地道:-朋友,事已定夺,请入厅小坐,容老夫水酒致意……-朱昶冷漠地道:-不必了!—— 朋友何以见拒?—— 生性如此!—— 如何取齐上路?—— 在鄂边利川城会合吧!—— 利川,那途程不近?—— 期限呢?—— 十日吧!—— 如此一言为定了- 出了巨宅,朱昶内心仍有雾一般的迷离感觉,这件公案的发展,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本来凭一个荷包一支剑,几句话,便可了结的事,却变得如此复杂离奇。 街上寂无行人,除了街角照路的天灯,发出昏黄的光,使数丈方圆之地略现光明外,四处漆黑一片,夜已深了,城门早闭,此时要落店投宿,已不可能。 朱昶循死寂的街道,一步一跛地彳亍前行。 到了宋伯良设摊之处,一个明显的暗号,呈现眼帘。 朱昶心中一动,故作不经意地循暗号指示溜目扫去,只见一堵粉墙上,七歪八倒地画了些东西,那看起来是顽童乱涂的,画的是一个人被狗追,前端又有数只狗伏伺,下首写了几个字:-此乃谁家之犬?-别人看不懂,也不会留意,但朱昶一目便已了然,这是宋伯良告诉他已被人盯上了梢,而且尚有不少伏伺的人,这些人来路不明。 朱昶心中大感奇怪,是什么人派人盯踪自己?-通天教-?-黑堡-?抑是……: 自然,他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他越城墙而出,走了一程,果然发觉身后有人,他只作不知,不久,来到一座土地祠边,急施展-空空子-所授的-空空步法-,倏忽隐去。 盯踪的人可真滑溜,没有进一步踪踪,隐伏不动了。 朱昶也懒得理料,溜上祠顶,打坐憩息。 天亮了,什么事故也未发生,正待起身上路…… 蓦地── 一阵鼾声,传入耳鼓,心头为之一震,转目望去,不由惊楞了。 距停身之处不到三丈的屋脊边,蜷曲着一个瘦小的白发老者,正自呼呼入睡,鼾声大作,这老者何时到此,自己竟丝毫未觉,自己上屋之时,根本没有任何人影,这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以自己的修为,竟然毫无所觉,这老者的身手,未免太以惊人了? 莫非他是盯踪者之一? 心念及此,故意干咳一声。 那老者翻了一个身,梦呓似的道:-大梦谁先觉,万事我自知,祠顶睡未足……:唔,何物扰人清梦?-朱昶这时看清了,这老者赫然是-天不偷石晓初。这老偷儿显然是后自己而至的。这决非巧合,亦非偶然,对方是有意的。 心念之中,冷峻地道:-在下是人,非物!——天不偷-揉了揉惺忪睡眼,翻起身来,打了一个哈欠,目注朱昶,裂嘴笑道:-幸会!幸会!原来是"断剑残人"!-朱昶双目射出寒光,冰声道:-阁下追蹑区区,有何见教?——追蹑?没这回事,老夫只是夜行疲乏,寻个宿处而已——是这样吗?—— 信不信由你—— 希望下次不再有这种巧合……- 说着,飘身下地,举步便走,那份冷漠,孤傲,世间少有。 身后传来-天不偷-的声音道:-自以为顶天立地,豪气凌云,迟早还是断送在石榴裙下!-朱昶心中一动,不知这老偷儿在胡扯什么,也懒得去理睬,故作不闻,自顾自的蹒跚而行,但心里终究有些不能释然。 温煦的朝阳,使大地苏醒,晓雾渐开,路上已有了早行人。 朱昶就路边小店打了尖,继续上路,他必须在十日内赶到利川与-花后张芳蕙-母女会合,他实在不愿回那伤心之地,但又不能不去,他想,时已经年,-谷中人-也许已不在人世,因为离开时-谷中人-曾说过不久人世的话,如果-谷中人-真的辞世,这公案岂不成了千古疑案? 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眼前道路,渐见荒凉,前后不见行人。 朱昶施展身法紧赶路程,单凭一条右脚着力,速度仍然十分惊人。 正行之间,忽感空气有些异样,暗中似有人影浮动,不期然地缓下身形,收为慢步而行,暗忖:昨夜被盯梢的谜要揭开了。 走不多远,忽见距路边不及十丈的疏林中,隆起一堆新土,土堆前树立了一块石板,上面刻了七个大字:-断剑残人葬于此-朱昶看罢,哈哈一阵大笑,折身走了过去,只见那是新掘的一个土穴,想来对方是等待着埋葬自己。 他看了看形势,迳直走到土穴旁一棵老树下盘膝坐了,腰间剑横过来,剑柄靠在膝上,然后合目静坐。 极微极微的响动传入耳鼓,他知道对方已现身迫近,但他没有睁眼。 一股疾风,迎头罩下- 哇!-惨号之后,是-砰!-然倒地之声。 朱昶没有睁眼,手中断剑斜举,剑气把头顶两丈之内的枝叶,扫得纷落如雨- 哈哈哈哈,断剑残人,真有两手!- 狂笑声震得四周的空气波动如风。 朱昶放落断剑,睁眼,起身,双眸迸出两道带煞的寒芒,面前,横了一具黄衣武士的尸体,可能这武士见朱昶闭目趺坐,以为有机可乘,猝施偷袭,以致丧生。 两丈之外,兀立着一个黄袍怪人,一张多角脸,尽是横肉,双眼白多黑少,青芒熠熠,身高在八尺开外,这怪人,正是曾以-天罡煞-伤了朱昶-狂魔。 朱昶认得他,他可认不得眼前的-断剑残人-便是年前的-苦人儿。 杀机,涌上了朱昶心头。 目光转动之间,不由暗自心惊,四下都是人,不下五十之多,逐渐迫近。 朱昶心想:看来今天要大开杀戒了- 通天教-派高手截杀,是意料中事-叙州分坛-被挑,分坛主-剑魔-被废,对方当然不会善罢干休- 狂魔-狞声暴喝道:-断剑残人,墓穴已替你准备好了,如果想全尸,你自己躺进去吧!-朱昶冷极哼了一声道:-狂魔,这是你自己的!——狂魔-似乎很感意外的道:-你知道老夫的名号?——还不止此!—— 你究竟是何来路?—— 不必问,本剑客专为降魔而出山!—— 哈哈哈哈,你是老夫生平所见第二个不知死活的狂人!——第一个是谁?—— 叫做"苦人儿"的一个毛头小子- 朱昶心中暗自好笑,冷冰冰地道:-阁下不会碰见第三个了!——什么意思?—— 从现在起,江湖中将再无"狂魔"这名号!——狂魔-怒极反笑道:-老夫把你生撕活裂-朱昶不屑地道:-只要阁下办得到,本剑客对于如何死法倒不加选择——好哇!兔崽子……- 栗吼声中,-狂魔-陡地前欺两丈,双方距离缩短到不及八尺,朱昶双目紧盯住对方,功力提聚到了十成。 场面顿呈无比的紧张,杀机充斥了整个空间- 狂魔-双掌一抡,劈向朱昶,势如万钧雷霆。 剑芒乍闪,朱昶以十成功力,施出了那一招-天地交泰-掌风如雷,剑气撕空,惨号,闷哼,同一时间响起- 哇!—— 呀!- 朱昶连退三步,一阵逆血翻涌,-狂魔-合力发出-天罡煞-,朱昶的护身罡气几乎被震散,若在一年之前,这一掌足以致他死命,现在,他算是接下来了- 狂魔-的黄袍,至上而下,迅速地被红色浸透- 砰!-庞大的身躯,栽了下去,再不动弹了- 呀!- 四周爆发了一阵惊呼。 这简直令人难以相信,堂堂-十八天魔-之一,竟然一招毙命。 两柄长剑,闪电般攻到。 朱昶连眼都不转,手中断剑,带着长长的芒尾,只一绕- 哇!哇!- 地上又增加了两具尸体。 三支剑! 四支剑! …… 于是,恐怖的画面层层叠出。 暴喝! 惨号! 血!刀光、剑影、掌风、暗器…… 疏林变成了屠场-通天教-高手,前仆后继,朱昶每出一剑,至少有一人倒下,尸体不断地增加,朱昶的内力相对地减少,这些,都是百中选一的高手,出手相当厉辣,每一个似乎都发了狂,无视于生死。 朱昶双目尽赤,剑不停挥。 迸溅的鲜血,使他青色的儒衫开遍了朵朵桃花。 他自己也有一种疯狂的感觉- 退下!- 巨喝声中,人影纷纷暴退,近五十之众,只剩下了寥寥十余人。 两个黄袍怪人,双双逼入场中,狰狞的面目,是他们的共通点。 朱昶断剑下垂,剑身仍滴着鲜血。 两黄袍怪人,一个手执齐眉铁棍,一个倒提独脚铜人,这两样都是重兵刃,不言可喻,这两个怪人必以外功见长。 四只恶毒的眸子,闪射栗人的凶焰,似择人而噬的怪兽。 朱昶寒声发话道:-两位量来也是"十八天魔"之中的人物?-手持齐眉铁棍的道:-不错,老夫"武魔",排行十七!-朱昶转目向另一个道:-阁下呢?—— 老夫"大力神魔"行十三,兔崽子,老夫非把你打成肉酱不可——两位是一齐上还是……—— 嘿嘿嘿嘿,"十八天魔"一向是单打独斗——那位先上?—— 老夫!—— 请!区区还有正事要办,不能久留—— 你永远留下了!—— 武魔-向后退了丈许,-大力神魔-一抡手中独脚铜人,桀桀一声怪笑,以泰山压顶之势,逼向朱昶。劲首强猛,举世无匹。 朱昶奋力挥剑- 波!-的一声巨响,独脚铜人硬生生被剑气迫了开去,这一招十分吃力,朱昶感到有些真气浮动。 独脚铜人是外门重兵刃,剑属轻兵器,讲究灵巧与气势,若非朱昶,无人敢以剑硬挡铜人,但若不是-大力神魔-,招术诡异,门户紧严,也势非伤在剑下不可- 大力神魔-为之骇然变色,他料不到对方敢以断剑硬挡,内力实在不可思议? 这不过眨眼之间,朱昶可不敢大意处于被动。 就在-大力神魔-一窒之间,朱昶那一招-天地交泰-,闪电般疾攻而出- 大力神魔-魔道巨擘,反应之神速,实在惊人,剑气才动,他手中的铜人,颤成一道铜墙,不遑攻敌,先求自保,采的是守势。 但,他再快,仍较朱昶逊了一筹。 闷哼传处,人影乍分,-大力神魔-前胸裂了半尺长一道口,鲜血如注。这魔头受了伤,登时怒发如狂,怪吼一声,不顾伤痛,出手猛击- 呼!-的一声,-武魔-的齐眉铁棍配合夹攻。 两魔联手,其势令人股栗。 朱昶急施-空空步法-,一闪而没。 两魔怒哼一声,双双收势转身。 朱昶只是变换了一个位置,仍在八尺之内,不屑地道:-十八天魔不是单打独斗吗?——武魔-狞声道:-对你不必,因你必须死!——死-字出口,双双又出手闪击,两股重兵刃,搅的空气爆响如雷震。 朱昶再施-空空步法-,手中剑同时挥了出去- 武魔-这一下表现了真功夫,在朱昶人影骤杳的刹那,似乎胸有成竹般的,招式急化为-夜战八方-,这是一招极平常的招式,贵在适得其时,同时平常招式在不平常的人手中施展,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大力神魔-招式落了空- 武魔-的一式-夜战八方-,却把朱昶的剑势阻遏了一半- 锵!-然巨响声中,惨哼随传,-大力神魔-背心被划裂了一道尺长口子,鲜血喷涌如泉,身形连幌之下,几乎栽了下去。 当然,如非-武魔-这一招-夜战八方-阻遏了朱昶这一剑的威力,-大力神魔-业已命丧当场。 朱昶略不稍停,转剑疾攻-武魔。 对付重兵刃,他非险占先机不可- 武魔-对敌的经验到了家,人如其号,在朱昶出剑的同时,他已闪电般滑了开去,同时发出一掌- 哇!-惨嗥栗耳,使人头皮发炸,朱昶这一剑被-武魔-避开,剑芒却扫上因受伤而反应迟缓的-大力神魔-,剑芒掠颈而过,一颗大头,只剩下一层皮与颈项相连,鲜血迸溅中,栽了下去。 几乎是同时,-武魔-的如山掌劲,撞上朱昶,-波!-的一声暴响,掌风与护身神罡激撞排斥,朱昶如遭闷雷,踉跄退了三步,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这时,场边才传出惊呼之声- 武魔-返身出棍,斜斜击向朱昶。 这一式棍法,玄奇诡辣到了极致,完全超出一般武学范围之外。 时机紧迫得不容发丝,朱昶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急切里迫采守势,功运剑身,硬挡来棍- 铿!-然巨响声中,沉如山岳的铁棍被荡了开去,但朱昶却双臂酸麻,断剑几乎脱手,虎口迸裂,逆血上涌,连退了四五步才稳住身形。 最初的人海战与后两次的硬打,使朱昶内元损耗不少,功力自然大打折扣- 武魔-不容朱昶有机会喘息,一退再进,诡辣的棍法,挟全力出手。 朱昶一闪而开,左手射出一股洞金裂石的指风- 嗯──-闷哼声中,-武魔-左肩被洞穿,鲜血前后两面直喷。 但这凶残成性的魔头,并不因受伤而减了锐气,只那么微微一窒,铁棍又出了手,这一记棍法,再形厉辣,几乎布满了每一寸空间。 在这种情况之下,朱昶除了闪让,便只有硬碰硬一途。 个性使然,他选择了后者,所谓选择,不过是意念一动的工夫而已。 断剑挟裂空的剑气,划了出去。 震耳的金铁交鸣,夹惨号闷哼俱起- 武魔-铁棍脱手,口鼻眼耳全溢出了鲜血,身形幌了几幌,-砰!-然栽了下去,显然,他已被震得五腑离位,心脉尽断。 朱昶口中喷出一股血箭,濡湿了半幅蒙面巾,连退数步,坐地不起。 那十几名幸存的-通天教-高手,齐齐栗喝出势,蜂涌而上,剑气嘶风,寒芒耀目,猛袭向坐地不起的朱昶。 朱昶猛一咬牙,站了起来,拚聚残余内力,迎着交叉纷至的剑影,划了出去- 哇!哇!- 两名首当其冲的栽了下去。 其余的攻势顿挫,齐向后退。 朱昶大声地喘着气,身躯呈摇摇欲倒之势。 暴喝声中,四柄长剑,分四个方位攻到。 朱昶一付钢牙几乎咬碎,一个声音在心里大叫:-朱昶,你不能倒下,否则一切算完,杀吧!-手中断剑,又适时地切划了出去。 惨号破空,四名剑手又告血溅当场。其中一名,当朱昶正面,连头带肩被斜斜劈开,鲜血如喷泉冲起,洒了朱昶一头一脸,黏黏湿湿,腥味刺鼻。 血、尸体、残肢…… 同样惨酷的画面,在朱昶脑海中浮现,父母弟妹,义仆陆叔一家三口,同样鲜红的血……于是,恨与杀机炽烈地燃起,流血的冲动,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力量- 哈哈哈哈!- 他笑了,笑声中尽是杀机与仇恨。 仅存的九名武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照情况而论,-断剑残人-已成强弩之末,若不乘机杀他,未免可惜,但他的剑术太过惊人,在受伤不支的情况下,还能一剑毁四高手…… 朱昶眼中杀光大盛,血,勾起了他惨痛的回忆,恨,使他极想流血。 父亲,未成年的弟妹,陆叔夫妇被残杀,母亲与陆叔的女儿被奸杀,血债,刻骨镂心的恨,使他在内力不支的情况下再生力量。 于是,他援援挪转身躯,面对九名-通天教-残存高手。 死寂而恐怖的场面,使人头皮发炸。 九名高手,被这异样的气氛迫得喘不过气。 最后一点点想乘危下手的斗志消失了,代之的,是难言的恐怖- 走吧!- 九人之中,不知是谁喊出了这一声,立时人影幌动,纷纷弹身……- 都留下!- 朱昶狂吼一声,闪电般旋身而上,断剑曳着长长的芒尾,抖动,回绕……- 哇!哇!……- 惨号破空,血雨漫洒。只那么短暂的一会工夫,一切又呈静止状态,唯一活动的,是地上蜿蜒蠕动的血水,顺着地势,积成滩,汇成渠。 恐怖的屠杀!血的画面! 朱昶使尽了最后一点力气,颓然跌坐地上,眼前金星乱舞,血光浮动,很久,心头升起了一个意念:-我必须离开现场-如果此刻再赶来-通天教-高手,只消一人,便可轻易地取他性命。 他自觉连举剑都难,别说交手了。 于是,他手足并用,挣扎着站起身躯,幌悠悠地朝林深处挪去,一步,一歪,像学走路的婴孩。眼前阵阵发黑,景物不辨,他机械地挪动脚步,心想:别倒下,走越远越好。如果倒下,便永远站不起来了。 走!走! 他尽量振作,不让意识模糊,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他只觉再难移动分毫了,他心里狂呼着:-不能倒下!-但他终于倒下了,意识也随之丧失了,一切努力归于徒然,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在朱昶昏倒之后不久,一条血红的人影,幽灵般出现,那人影在朱昶身前呆立了片刻,突地俯下身去掀开他的蒙面巾,栗声惊呼道:-原来是他!-从这一声惊呼,可以听出这红色人影是个女人。 她是谁?她认识朱昶吗? 一声枭啼,遥遥破空传至,红色人影又如幽灵般消失。 朱昶一无所知,昏迷如故。 红衣人影甫告消失,另一条人影出现,来的,赫然是一个黑袍蒙面人。黑袍蒙面人一幌身便到了朱昶身前,俯身轻轻一揭蒙面巾,忽地如中蛇蝎般倒退三步,阴森森地道:-不出所料,是他!-话声中,右掌上扬,照朱昶当头劈下。 掌至中途,突然又收了回去,自言自语地道:-现在就取他的性命吗?-过了片刻,手掌又扬了起来…… 一声女人的阴笑,倏告传来。 黑袍蒙面人一收手,闪电般朝笑声所传的方向扑去…… 又是一条人影出现,但这人影略不停滞,一把挟起朱昶,如惊鸿一瞥而逝。 朱昶悠悠醒转,发觉自己躺在软绵绵的草堆之上,虽然眼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仍可辨认出是一个洞穴,他大是骇然,暗忖,这怎么回事,自己不是脱力倒地吗?怎会到了这里? 为了预防万一,他不敢稍动,仍作昏迷不醒的样子,暗中一试功力,竟已恢复过半,也没有什么痛楚。这情形在他并不感到稀奇,他身具三甲子功力,负旷世绝学,而且-生死玄关-之窍已通,脱力不过是暂时现象。 于是,他默运-玉匣金经-所载的心法,那消一刻工夫,功力尽复如初。 功力一复,视力加倍,他看清楚了这是一个不到两丈深的土穴,外望可见点点星光,他知道现在是晚上。 突地,他瞥见暗影中一对灼灼的眸子,正注视着自己,不由大吃一惊,一骨碌翻起身来,藉着洞口透入的天光,认出洞底的人赫然正是-天不偷石晓初。 这老偷儿到底怎么回事? 他尚未开口,-天不偷-已笑嘻嘻地发了话:-你复原得好快!-朱昶下意识地一摸剑柄- 天不偷-悠闲地道:-小友,别紧张,老夫若怀歹意,你一百个也死了!-朱昶自觉想法不当,心里一阵愧疚,赧然道:-是前辈救了晚辈吗?——一半!—— 一半……晚辈不解?—— 你已死过一次!- 朱昶更加茫然,惊疑地道:-晚辈仍然不解?——天不偷-一抬手,道:-坐下再谈!- 朱昶依言原地坐下- 天不偷-干咳了一声,消了清喉咙,才沉缓地道:-你力毙三魔,尽歼小丑,脱力倒卧林中……-朱昶骇然道:-老前辈完全看到?—— 当然!—— 以后的事呢?—— 一个红衣蒙面女人来临,揭开了你的真面目……——啊!她……—— 身形似魅,如老夫所料不差,她是从未被人看到过的一代女魔"红娘子"!-朱昶栗呼了一声:-红娘子?—— 天不偷-仍然不疾不徐的道:-这只是揣测而已,老夫也是仅闻其名,不知其人……——以后呢?—— 那红衣女人还有手下,她入林之后,手下隐伏四周,以枭啼作暗号传警,她闻警而隐,出现了另一个人……——什么样的人?—— 黑袍蒙面人,来路不明……- 朱昶点了点头,暗忖,可能是-黑堡主人-,但他没有说出来- 天不偷-接下去道:-黑袍蒙面人认识你……-朱昶一震道:-他也揭了晚辈面巾?—— 不错,他要出手毁你,但又似乎犹豫不决,所以老夫说你死了一次!——哦!结果他没有下手?—— 有,但当他再次扬掌,决心杀你之时,被那红衣女人发声引走……-朱昶又是一声-哦!-暗忖,如是-红娘子-,我欠她的太多了- 老夫一看情况,当机立断,把你带来这里,所以老夫说救你是老夫一半,那红衣女子一半-朱昶起身一揖道:-这笔人情,晚辈紧铭五内!——天不偷-连连摇手道:-用不着,用不着,老偷儿童心未泯,我们做个朋友吧!-朱昶激动的道:-尊卑有序,岂敢……—— 坐下,坐下,如你愿意,称我一声老哥哥,如何?——这……—— 老偷儿不喜俗套!——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才像话,小兄弟,哈哈哈哈……—— 老哥哥似乎一直跟踪……—— 我说过童心未泯呀!-说着,面容一肃,又道:-小兄弟,老哥哥我有句话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老哥哥有话但请直言?—— 小兄弟知道一个真正的武士,第一忌讳的是什么?-朱昶为之愕然,不知老偷儿意何所指,茫然道:-忌讳……什么?——天不偷-凝重地道:-女色!- 朱昶一楞神,突地忆起广安城南门外土地祠顶,这老偷儿在自己离开之时,曾说过:-自以为顶天立地,壮志凌霄,迟早还是断送在石榴裙下-那他现在说这句话是有原因的了,但这从何说起呢?自己一向洁身自爱,从未做过眠花宿柳的伤风败德事,的确令人费解…… 正要开口追问,蓦地,一声女人尖厉的惨号,遥遥破空传至- 天不偷-陡地立起身来道:-莫非那红衣女人遭了黑袍蒙面人的毒手?-朱昶心头狂震,栗声道:-可能吗?—— 极有可能,我把你移来此间之后,红衣人影仍未离去,似有心要找到你……——老哥哥,我们去看看—— 走!- 两人双双射出洞外,看星斗的位置,时正子夜。 那一声惨号之后,再无声息,要判断方位极难。 朱昶深信自己判断不错,那黑袍蒙面人定是-黑堡主人-无疑,红衣女人如是-红娘子-,她可能不是这神秘枭魔的对手,自己受惠太多,怎能坐视! 而且自己要找的,也正是-黑堡主人-,最后证实血仇的对象- 老哥哥,你向东,我朝西,分头兜截,如有所遇,请发声通知——好,准这么办!- 两人一东一西,朝暗影中投去。 朱昶一路穿林而去,虽然林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他内功精湛,目力奇佳,八丈以内的事物,仍可清晰辨认。奔了一程,已接近林缘,正待折身回头改变路线再搜,忽然瞥见林外旷野中一个影子迅快的移动。 朱昶心念一转,弹身便追,他因左腿成残,功力再强,身法这方面比起这类特出高手,难免逊了一筹,愈追愈远,前头人影忽隐忽现,用尽功力,就是追不上。 十几里地面掠过,最后,那人影自动停止了,似乎奔累了要憩息。 在近距离之内,朱昶的-空空步法-是相当玄妙的。 一连几闪,幽灵般欺到了那人影身边,一看,心头为之剧震。 眼前,是一个红衣妇人,她脚下,是一具红衣妇人的尸体,这红衣妇人并不陌生,正是四个扛抬彩轿的红衣妇人之一,判断完全正确,-天不偷-所见的红衣蒙面女人,确是-红娘子-无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红衣妇人对朱昶的突然现身似不感惊奇,可能,朱昶在全力追踪之时,她已发觉- 阁下便是"断剑残人"?—— 不错!—— 你没有死?-这句话相当不客气。 朱昶念在-红娘子-之面,倒不介意,淡淡的道:-死了岂会在此!-红衣妇人一指她脚边的尸体,悲愤的道:-你仍好端端的活着,她却死了!——如何死的?—— 因你而丧命!- 朱昶骇然震惊,栗声道:-什么,因在下而死的?——谁说不是!—— 事情经过如何?—— 我二人奉主人之命,搜寻你的下落……—— 哦!丧在何人之手?—— 一个黑袍蒙面人!- 朱昶切齿道:-是他!- 红衣妇人激动地道:-他是谁?—— 黑堡主人!—— 他……他便是独霸武林的恐怖人物"黑堡"之主?——不错!—— 好!好!……-好什么却没有下文,但从神情看是激动已极。 朱昶咬了咬牙,一字一字地道:-在下会替她报仇!-红衣妇人恨声道:-我们主人也会!—— 贵主人何往?—— 追踪那黑袍蒙面人去了!—— 这位的遗体作何处置?—— 照本门之礼安葬—— 在下可以效劳吗?—— 不必!- 朱昶想了一想,道:-贵主人是朝那个方向去的?——朝西!—— 见到贵主人时,请致意,"断剑残人"不忘她的大恩!-红衣妇人冷冷的道:-但愿你心口如一!- 朱昶惑然道:-什么意思?- 第三章 堪叹虚名空铸恨 红衣妇人冷凄凄地一笑,道:-做下人的不便哓舌,阁下记住说过的这句话便行了-朱昶心内不能释然,但也未便追问下去,沉声道:-在下一言九鼎,焉有口是心非之理,别过了!-说完,弹身朝西奔去。 到了天明,一无所见,朱昶只好折头东行,暗忖,-天不偷-多半已不在那洞穴中,自己与-花后张芳蕙-母女,有利川十日之约,还是先办妥这件事要紧,于是继续东行,一意赴约。 到了镇甸,重新买了一付行头,全身上下,焕然一新。 这一天由石宝寨渡江,到了川鄂之交的武陆山区,距利川已不远了。 一踏入武陆山区,朱昶的情绪便无法平静了,一家人就是在这山中遭害的,仇未报,恨未伸,何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为了抄捷径,朱昶不循正路,相准方向,越山野而行。 眼看红日偏西,眼前仍是无尽的山峦,前不巴村,后不着店,肚内饥肠辘辘,却找不到充饥之物,投宿处就更不用提了。 正自彷徨之际,忽见不远的山坳里冒起了一缕炊烟,袅袅上升,登时精神大振,在这深山峻岭之中,不是猎户便是山农,看来食宿是可以解决的了。 想着,身形已不自觉地朝山坳飘去。 越过一座小峰,只见这山坳是一个狭谷,飞瀑流丹,在如白练倒挂的瀑旁,一块小小平阳,竹篱茅舍,栽花莳竹,背山面潭,怪石嶙峋,好一幅天然古画。 朱昶微微一楞,根据经验,不像是山野人家,而是隐者之居了。 心念之中,迳朝那茅舍欺去。 到了篱笆门前,正待出声。…… 忽见一个文士装束的中年人,手提一个长布包,跨门而出。 这决非山野之人,朱昶一动念,忙闪到一块突石之后,只见那中年书生缓步到了庭中,然后站定,双目望天,似有重重心事。 这书生剑眉星目,英挺俊逸,长相不俗,年纪至多三十出头。 朱昶敏感地想到莫非也是避仇隐遁的武士?- 奇峰?—— 我在这里!- 一问一答之间,朱昶只觉眼前一亮,一个荆布钗裙的少妇,幽然出现,很美,美得像一朵空谷幽兰,是小两口吗?怎会住在这丛山野谷之中呢? 那少妇姗姗来到那书生身边,幽怨地瞄了书生一眼,道:-峰哥,你忽然变了?-书生心不在焉地道:-倩妹,我没有变—— 你为什么不承认,自你三天前下山归来,便魂不守舍……——那是你多心!- 少妇目光转到书生手中的长布包,粉腮顿现苍白,娇躯也在颤抖,栗声道:-你……又把这东西拿出来干嘛?-书生脸上绽出一个笑容,但这笑很难看,根本就不是笑,只是勉强使面皮牵动而已,笑容倏忽便消失了- 倩妹,我……我……—— 你怎么样?—— 实在说,这三年来我一直无法忘掉它!- 少妇花容惨淡,泪光晶莹,幽幽地道:-那这三年来你一直是在玩弄我?-书生苦苦一笑道:-怎么是玩弄呢?—— 你一直在欺骗我!玩弄感情……—— 我没有,如果存心骗你,便不会说出来——但你是……变了……—— 变了?—— 峰哥,你凭良心说一句,爱我还是爱它?-朱昶在暗中听得莫明其妙,但好奇之念却大炽起来。 书生期期地道:-当然是爱你!- 少妇激动至极地道:-爱我就忘了它!—— 可是……—— 忘不了,是吗?—— 倩妹,求求你,这是我生平的大志……—— 住口,你忘了我们是如何结合的,我们为什么避世而居?-书生的脸上起了一阵抽搐。 少妇接着又道:-峰哥,你身上的十处创口是如何来的?你几乎死了几次?你说要永远忘了它,今生不再打开这布包,为什么你又改变了初衷?-书生的面色更形难看了,显见他此刻的心情相当复杂,但他仍开了口:-倩妹,我很痛苦,我曾无数次强迫自己忘掉它,但我……办不到!-说着,以手掩面。 少妇依然十分激动的道:-到底你这次下山,碰到了什么?-书生放开了掩在面上的手,栗声道:-我……听说中原武林出了一个杰出的剑手,叫做"断剑残人"!-朱昶心头为之剧震,怎会扯到了自己身上? 少妇恨恨地道:-是的,以前便是如此,你一听说什么地方出现剑手,便赶了去,你得到什么?你……你……-以下的话,哽咽住了。 书生眉毛一扬,激动的道:-这次情形不同,传说中,把"断剑残人"说成了剑神,他出手只一招,仅只一招,对手不死即伤,如果……我能赢他一剑,此生便不作他求了!-朱昶暗自打了一个冷颤,又是一个梦想成名的武狂,这种成名的方式,不但卑鄙,而且大悖-武道-,为什么不从义行侠道上去博取声名呢? 书生似意犹未尽,接下去道:-听说他在附近出现,我要去找他,倩妹,答应我,这是我此生除你之外的唯一愿望,自从十七岁时,蒙那位陌生剑客指点了我那一招,到今天才完全揣摩透澈……-少妇反而平静了,冷冷的道:-你一定要去斗那什么"断剑残人"?-书生红着脸道:-倩妹,成全我!- 少妇一字一字地道:-那你先杀了我!- 书生脸色遽变,大叫道:-什么意思?—— 因为我俩已不会再长相厮守了!—— 为什么?—— 我有这个预感,你这一去不会再回来了!——倩妹,你是说我会抛弃你吗?—— 不,我是说……你永远不会回来了!- 书生蹬蹬退了两步,双目暴睁,激越地道:-倩妹认为我会死在"断剑残人"剑下?——我确有这预感!- 书生解开那长长的布包,一柄奇古长剑,现了出来。 少妇凄厉地道:-峰哥,你已经打定主意了?-书生抽出长剑,一道森森剑气,闪耀在黄昏落日中,他脸上浮动着一种异样的光釆,那是预期成名的憧憬- 倩妹,我只求你这一次?- 少妇的粉腮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最后成为僵冷,螓首一点,道:-很好,我早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但我仍然嫁给你,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倩妹,别这么说?—— 现在我才明白,你并不爱我,只是爱剑,你活着是为了剑……——倩妹,你说的太过份了……- 少妇冷笑了一声,道:-事实不是非常明显吗?-书生痛苦地道:-倩妹,我爱你,我这么做使你伤心,但请你原谅,一次,只一次啊!——是的,人生……也只一次啊!—— 倩妹……—— 峰哥,愿你成名!- 说完,突地弹身朝屋后的山顶奔去。 书生呆了一呆,才狂声叫道:-你去那里?-少妇没有回答,身形更紧了。 书生也弹身追去,边唤着少妇的名字:-舒倩──倩妹……-朱昶摇头叹息,心想,人,多么奇怪,为什么不安本份?为什么不珍惜感情?名,算什么?父亲被尊为-剑圣-结果如何? 由于好奇的驱使,他也跟了上去,饥饿早已忘记了。 日头已接上山巅,无力地吐出最后的一抹残晖。 远处的山峦,已逐渐沉没在暮霭中。 朱昶尾随到了半峰,一看,不由头皮发炸,心里直冒寒气。 那少妇站在一块堪可容一人立足的突岩上,脚下,便是百丈飞瀑,那书生一面手足并用的慢慢接近她,一面语不成声的道:-倩妹……回来,我……什么都依你!-少妇冰冷的一笑道:-迟了,我不需要因怜悯而得到的爱情,我不是做戏,也不是威胁你,愿你珍重,峰哥,永别了,天下第一剑手……-书生已挨到了突岩边,伸手去抓…… 只差那么一点点,少妇已投入匹练之中- 倩妹!- 那声音令人不忍听,那是绝望的呼唤。 落日,黄昏,一个善良的女子殒消。 朱昶鼻头有些发酸,这是多么凄惨的一幕,这少妇,与其说是自尽,不如说是死在她所深深爱着的丈夫手中,她判断丈夫此番出山,必无幸理,为了受不了生离之痛,先来死别。 她的死,能唤回丈夫求虚名的心吗? 朱昶实在不齿这书生的想法与做法,真想现身教训他一番,但想到他经此惨痛,必已悔悟,让他去受良心的制裁吧! 书生飞纵下峰,到瀑底潭中寻他妻子的尸体去了。 朱昶也不愿现身,漏液上路。 所谓上路,其实并没有路,只是依固定方向,在乱山中行走。 第二天巳牌时分,朱昶出了武陵山区,距利川城已不足五十里,他在小镇饱餐之后,朝利川进发,估计过午时份可达。 距十日之约还有两天,不知-花后张芳蕙-母女是否已经抵达? 正行之间,忽见道旁出现几间茅棚,是卖茶水与饮食的,这类小棚,在川鄂边区近山一带,比比皆是,一般肩挑负贩的行脚者,都视此茅棚为歇脚打尖之所,只要化上几文制钱,便可勉强一饱。 朱昶觉得有些渴了,顺步进入一间茶棚,要了一碗白酒水,慢慢啜饮。 忽地邻棚之中,传来一阵轻狂的笑声,一个少年的声口道:-奇怪,"花月门门主詹四娘"一向足不离广安城,怎地忽然动了游兴,携门下"锦魂女"来这边荒之地?-另一个中年声口道:-赵老弟,恐怕不是动了游兴,而是另有要事……——哈哈哈哈,郝大哥,"花月门"除了招蜂引蝶,还有什么要事——赵老弟莫非有意……问津桃源渡,风流一番——难道郝大哥不想?—— 我们是有志一同,彼此,彼此,哈哈哈哈……——郝大哥准备以何物作缠头?—— 这个……千年何首乌一枝!—— 啊!天材地宝,好事必谐—— 老弟呢?—— 祖传汉玉玦一对……—— 嗯!够份量- 朱昶觉得有些刺耳,-花月门-一派,他略有所闻,专以女色勾搭一些武林败类,换取武功珍宝,各大码头城镇,都有分舵设立,势力不小,所行所为,较之花柳场所,过之无不及,所异于一般烟花女子的,是每一个门下弟子,都有一身功夫。 少年的声音又道:-郝大哥,你是老门槛,依你看来,能成事吗?-中年声音道:-只要缠头够份量,随地皆可交易,老弟,你是破题儿第一遭吧?——嗯!这个……只有过那么一次经验—— 味道如何?—— 妙不可言!—— 哈哈哈哈……——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确是令人一试难忘——老弟,"花月门"弟子,个个均有一身软硬功夫,尤其床第之间……你只要尝过一次风流味,天下任何美如天仙的女子,都不足道了——郝大哥,今天……总不成你我同操一舟?——哈哈哈哈……老弟,别担心,大哥我今天想亲亲门主芳泽,凭这一枝千年何首乌必蒙垂青,身为门主,那滋味吗?……嘿嘿!——小弟只要能一亲"销魂女"……便心满意足了——如此,我们倒无可争执,哈哈哈哈……—— 郝大哥,对方真的落脚"莲花庵"吗?—— 没错,我们得走了,别让他人捷足先登——走吧!- 接着是算帐出棚之声。 事不干己,朱昶也懒得理料,付了水酒钱,离棚上路,只见前道之上,两条武士打扮的人影,急急奔行,想来便是刚才说话的两人了。 朱昶蹒跚地悠然而行,反正他并不急于赶到利川,十日之约还有两天,说不定对方还在途中。 走了一程,只见一条岔道,转入左首林中,岔道口,赫然留有暗记,朱昶心中一动,不知这暗记是四大高手之中的何人所留?莫非此地也有-十八天魔-的踪迹? 心念之中,折身进入岔道,心里转念自己的外貌,是极明显的标记,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隐秘些为上。 于是,他离道入林,藉林木掩护,逐段前进。 约莫半里远近,眼前忽现出碧瓦红墙,看来那是庙庵之属,他施展-空空步法-,直欺近前,一看,不由大感困惑,这赫然是在茅棚中听到的-莲花庵。 朱昶隐起身形,皱眉苦思,想协助自己的四大高手,留秘密暗记的用意何在?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突地,庵内传出一阵隐约的女子荡笑之声。 朱昶心念疾转,这笑声多半是发自那所谓-花月门门主詹四娘-或那女弟子-销魂女-之口,尼庵乃清净之地,怎能容这些污垢呢? 暗记指引自己来此,又为了什么呢? 想来想去,决定不露面,且在暗中一探再说。 于是,他转到侧方,掩入庵中。 这-莲花庵-供的是-莲台观音-,庵内布置不输富豪精舍。 靠西的精舍花厅中,此时传出阵阵淫荡的笑声,两名一中一少武士,站在厅门之外,满面邪意,一付迫不急待的恶心相。 朱昶此刻正隐身在花厅对过的竹丛中,当他的目光,透过叶隙,射到小厅中时,不由血脉贲张,双目尽赤。 厅内坐的,竟然是-花后张芳蕙-母女,母女俩满面春光,眼角眉梢,春意盎然,与在广安城南大街巨宅所见,完全两样- 花后张芳蕙-会是-花月门门主-? 他在万分震怒之下,也感到无比的迷惑! 荡妇淫娃,-谷中人-所说的恐怕一点不假了…… 只听-花后张芳蕙-嗲声荡气地道:-你俩既专诚慕名寻芳,本门主自不能不破格以应,这样好了,你俩就来个双凰戏凤吧!-朱昶的血管几乎要爆炸开来,天底下竟有这等淫贱的女人? 但,随即他便冷静,这事其中大有文章,-武林生佛西门望-定有阴谋在其中。 只见那姓郝的中年武士深深一揖,邪意盎然地道:-门主,在下渴欲门主布施雨露……——花后张芳蕙-格格一笑道:-不行,礼物不够份量——在下再加上这柄祖传的"惊雷剑"?—— 让你俩双凰戏凤,已属破格!—— 这……这……—— 愿不愿,如果不愿,礼物原件退回,请便?-两武士互望了一眼,点了点头- 花后张芳蕙-转顾坐在身边的少女道:-好女儿,好好服侍两位,务必让两位尽兴!-少女荡声一笑,站起身来,道:-当然!-然后又朝门外的两武士抛了一个媚眼,道:-两位来呀!-那种眼风,媚态,令人一见销魂。 朱昶陡地想起-天不偷-在土地祠顶所说的:-……一条命迟早葬送在石榴裙下……-,真武士首戒便是色字,原来老偷儿早已知道她母女的身份,可惜当时没机会追问明白- 谷中人-如果知道他的妻女已成了卖笑之人,不知作何感想? 两武士举步入厅…… 朱昶恨恨地一咬牙,心里暗想道一声:-全都可杀!-正待现身出去…… 蓦地── 一阵狂笑,传自不远的假山石后,随着笑声,一条人影,一闪而现,现身的,赫然是一个黄袍老者,面红如婴,健壮雄伟,只是双目邪气甚重。 这装束,使朱昶想到了-十八天魔-,于是,他按捺住了。 黄袍老者朝厅内一拱手,道:-门主,久仰了!——花后张芳蕙-粉腮微微一变,但随即媚笑道:-阁下是谁?——猜猜看?—— 素昧生平,无从猜起—— 普天之下,堪与门主一较长短的,舍老夫之外,别无旁人!——哦!让本门主想想看……—— 上一代门主可曾提到过一日夜之间鏖战一百回合的故事?——花后张芳蕙-陡地立起身来,激动的道:-阁下是"十八天魔"之中,行第四的"风月魔"……-黄袍老者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正是老夫,不知门主的道行如何?——百合之数,尚可应敌!—— 好哇!老夫是人老枪不老,管保门主俯首称臣!-朱昶真想掩耳不听,这种淫猥不堪的话,他们说来竟似家常闲话般的,天下之无耻者,莫过于此了。 此刻,明珠与两武士业已转入侧首房中不见,想是在弄什么-双凰戏凤-的无耻勾当了,两男共淫一女,那两名武士的无耻,也不较母女俩逊色- 老夫可以入室了吗?—— 慢着!—— 门主尚有话说吗?—— 阁下当知本门规矩!—— 老夫也要规矩吗?—— 谁也不能例外!—— 好吧,一件武功,如何?—— 什么武功?—— 龟息大法!—— 哦!龟息大法,这可得先付……—— 老夫有些难耐……—— 不行,这是本门规矩—— 好,照办!—— 如此请进- 朱昶可再也忍耐不住了,大喝一声:-别动!-人随声现,直逼檐前- 花后张芳蕙-一见朱昶现身,骤然色变,这可是她做梦也料不到的事- 风月魔-没有回头,冷森森的道:-是什么不长眼的东西找死?——花后张芳蕙-连向他施眼色- 风月魔-徐徐转身,一看,栗呼道:-你便是与本教作对的"断剑残人"?——不错!—— 好极了,老夫正要找你……—— 彼此!彼此!—— 兔蛋子,你死定了!—— 这话该在下说的!- 朱昶带煞的目芒射向厅中,-花后张芳蕙-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 风月魔-向前欺了两步,一袭黄袍,无风自鼓。 朱昶的目光,移回-风月魔-面上,心念暗转,虽然大理国段皇爷不喜杀戮,师父临行也交待尽量只废对方武功,但此等淫魔留在世间,不知有多少女子要遭劫,应该除去才是。 心念之中,眸内杀机倏炽- 天不偷-的话,又响在耳边:-……不给对方机会……-血的教训,使他想起来余悸犹存,一时托大,几乎丧命-武魔-等的群攻之下- 风月魔-的确不愧是旷代巨魔之一,朱昶心念甫动,他已从朱昶的目光中看出端倪,双掌暴扬,猝然劈向朱昶。 但朱昶身具绝世武功,反应之神速,令人咋舌,几几乎不差先后,断剑已闪击过去,拔剑出手,快得不可思议。 一声闷哼传声,-风月魔-连退三步,右臂血光迸现,朱昶也同时被对方的如山掌力震得身形连幌。 人影一闪,-风月魔-电射而去。 这一着,大出朱昶意料之外,堂堂-十八天魔-之一,竟然一个照面即遁- 那里走!- 朱昶大喝一声,跟踪追了上屋,只这眨眼工夫,-风月魔-业已鸿飞冥冥,极目全是森森林莽,要追他已属不可能之事。 又是一次教训,证明老偷儿所说的几点制敌之道,确属经验之谈,如果一碰面便毫不迟疑地出手,相信-风月魔-决无逃生的机会。 倏地,他想到屋中的-花后张芳蕙-母女,忙折身回到精舍小院,目光扫处,一颗心顿往下沉,厅内已失去了那淫妇的踪影。 朱昶一个箭步窜入小厅,耳际忽听到一种怪异的呻吟声,再一听,声音来自邻室,他一掌劈碎房门,跨了进去。 不堪入目的一幕,骤呈眼帘,使朱昶为之脸上发热。 一张宽大的雕花大床上,那两名寻芳武士,精赤条条,躺在床上直哼,被褥凌乱,锦帐已被抓落,只是不见那少女的影子,看来母女俩已扬远了。 这两名武士,瘫软如泥,看来是真个销魂。 朱昶恨到极处,手掌一扬,道:-身为武士而无行,该死!-两名武士张口结舌,无力挣扎,也说不出话,只惊布欲死地瞪着朱昶。 这景像,勾起了朱昶潜意识中母亲与陆叔女儿被奸杀的隐恨,怜悯之念,一闪而逝,手掌虚空一按,两声低沉的惨哼,两武士自做风流鬼去了。 朱昶不愿多看一眼,返身到了庭中,心中的恨毒气恼,莫可言宣,此番专诚来赴利川之约,实指望为-谷中人-了断这件公案,不想却是这等收场。 庵堂乃清修之地,岂容藏污纳垢,看来庵中女尼,准不是好东西。 心念之中,奔出精舍,往各殿屋搜去,奇怪的是不见半个女尼的影子,看来已闻风隐匿了。 搜查无所获,他又折回前院。 突地,一条人影,蓦然出现,朱昶吃了一惊,仔细一看,不由大是振奋,这不期而现身的,赫然是师父的至友-南极叟-,忙施礼道:-老前辈幸会!-话出了口,才想到自己戴了面巾,对方怎认得出,但事出意外,-南极叟-意然毫不惊怪的道:-小子,你还记得我老人家?——当然不会忘记!—— 我得令师传讯,就近照顾你……—— 哦!晚辈在此致谢了!—— 免!- 话音不善,使朱昶心头打了一个结- 老前辈怎会来到此间?—— 我老人家且问你,你因何追踪那不要脸的老鸨"花月门门主"?——晚辈是受人之托,了断一桩公案!—— 受何人之托?—— 中原大侠诸葛玉!—— 嗯!不是无名之辈,他怎会托你追踪"花月门门主"?——因为她是他妻子!—— 什么?—— 花月门门主便是诸葛玉之妻!—— 南极叟-双目圆睁,大声道:-胡说!- 朱昶虽尊敬对方,却不惯等这等喝斥,冷冷的道:-晚辈并未胡说!——南极叟-冷厉的道:-小子,"中原大侠诸葛玉"的妻子会是"花月门门主"谁说的?——诸葛玉本人!——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晚辈不是这种人!—— 诸葛玉发疯了吗?- 朱昶一愕,但随即断然道:-他很正常!—— 他怎会托你跟踪他妻子?—— 他被奸人谋算,业已成残,功力尽失,据他说是妻子不贞!——南极叟-偏头想了一想,道:-他说他妻子是"花月门门主"?——不,他说是"花后张芳蕙"!—— 照啊!你不找张芳蕙,却追上了老鸨"花月门门主",什么意思?-朱昶若有所悟栗声道:-难道她不是"花后张芳蕙"?——南极叟-吁了一口大气道:-你的确是孤陋寡闻,"花月门门主詹四娘",大名鼎鼎,怎会变成了"花后张芳蕙",你小子怎把冯京认成了马凉?-朱昶恨恨地一跺脚道:-晚辈被他骗了!—— 谁?—— 武林生佛西门望!—— 南极叟-白眉一皱,道:-西门望声名不恶,会骗你?-朱昶咬了咬牙,把受托的经过说了一遍,但隐去了自己受害的那一段没提- 南极叟-沉声道:-原来如此,是我老人家错怪你小子了,若果这样,西门望是个了不起的奸雄,竟然掩尽了武林同道的眼目-朱昶恨得牙痒痒地道:-晚辈决不会放过这老匹夫!——这一来,你要找他恐怕很难了,当心他暗箭伤人?——是的!—— 你下一步行止如何?—— 找"黑堡主人"算帐!- 就在此刻,一声栗人的冷哼,传入耳鼓。 朱昶大喝一声:-什么人?- 没有回应,朱昶正待弹身去追,-南极叟-一抬手道:-不必了,对方能伏匿暗中,而不被你我发觉,必非等闲之辈,追也追不到的,倒是你要找"黑堡主人"如何找法?——晚辈已有打算!—— 南极叟-不再追问下去,转口道:-这"莲花庵"其实是"花月门"的一处分舵,应该毁去——是如此么,晚辈来办!- 说着,进入殿中,扯下帐幔,就佛灯上点燃,登时烈火熊熊而起。 朱昶与-南极叟-退出庵外,监视着火场,顷刻工夫,全庵已陷入火海之中,突地,数条纤纤人影,自火场中射出,竟然是一名老尼,五名妙龄女尼- 南极叟-一拍手,道:-狐狸烧出窝了!——这些女尼也是"花月门"下?—— 那当然!- 朱昶闪身上前,手掌连挥,尖厉刺耳的惨叫声中,那六名淫尼,连出手者的形像都不曾看清,便被震得倒投回火窟之中- 南极叟-道:-小子,你出手似辣了些?-朱昶愤然道:-除恶务尽,这等人留在世上,并非武林之福——我们离开吧!—— 老前辈请!—— 小子,我们最好不明里在一起,分道而行吧!-这正合朱昶的心意,他打算就近赴荆山探-黑堡-,了断血仇,实在不愿假手于任何人,当下立即应道:-如此晚辈先走一步了!——你去吧!- 朱昶转身出林,重行上道,心里把西门望恨到了极处,-谷中人-所托付的事,看来难办了,想不到西门望会来上这一手,把-花月门门主-来冒充-花后张芳蕙。不过他倒庆幸没把-谷中人-那布包的东西交出来,否则坏大事了。 利川城已没有去的必要,于是他远城而过,第二天上了沿江大道。 悠悠江水向东流,芦花翻白,帆樯映碧波。 朱昶却无心欣赏这江景,只盘算着应采取的行动。 正行之间,身后一个声音道:-朋友留步!-朱昶心中一动,停了脚步,但却不曾回顾,只冷冷地反问道:-何方朋友?-身后那声音道:-阁下是"断剑残人"吗?——不错!—— 区区万奇峰!—— 有何见教?—— 想领教阁下剑术!- 朱昶缓缓转身,一股无名怒火,冲上顶门,对方,赫然是在武陵山中逼死妻子的那中年书生,仅数日之隔,他竟不顾发妻新丧,出山求斗,这人已狂得失了人性。 万奇峰朝江边一指,道:-我们到江滩上?-朱昶冰寒至极地道:-你知道在下准奉陪吗?-万奇峰显得有些激动的道:-阁下不屑于赐教吗?——也许!- 万奇峰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栗声道:-区区向阁下挑战?-朱昶冷酷地道:-你不配!- 万奇峰面孔红里泛白,怒声道:-阁下目中无人?——对你是如此!—— 断剑残人,你欺人太甚……—— 怎么样?—— 决斗!—— 我说过你还不配!- 万奇峰陡地拔出长剑,一震腕,剑尖幻出了一片耀目银星。 朱昶心念一转,道:-走吧,到江滩去- 二十丈之外,是一大片芦苇,正好挡住道上行人的视线,前面是一片沙滩,直延伸到江边。 两人到了滩上站定。 朱昶冰声道:-万奇峰,你简直毫无人性!-万奇峰气得浑身簌簌而抖,厉声道:-你我素昧生平,要求比剑是武士本色,何以出口伤人?-朱昶冷酷无情的道:-本人再说一遍,你不配!——什么意思?—— 为了追求虚名逼死妻子,尚不知悔悟,你是人吗?-万奇峰面色顿呈苍白,蹬蹬蹬退了四五步,骇然望着朱昶,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阁下是怎么知道的?——不必问,你承认吗?—— 区区……区区……并没有杀死她-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之情- 你虽不曾下手杀她,但是被你逼上绝路的,与你下手杀她何异?-万奇峰额上渗出了大粒的汗珠,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扭,颤声道:-阁下……目睹这悲剧?——不错!—— 区区……想不到她会如此!—— 可是她的死并未能改变你的无知,你仍然出山了-万奇峰歇斯底里的狂叫道:-我非与你比剑不可,这是我平生大愿,先父一生好强,却……死在剑下……-泪水,从他两颊滚滚而落- 你曾答应你妻子永不用剑?—— 是……的……—— 既然自知不能守约,为什么要和她结合?——这……这……我爱她啊!—— 欺骗,自私,无耻,你不配做武士!- 万奇峰脸孔扭曲得变了形,狂呼道:-拔剑,非比不可!-朱昶寒声道:-我会杀了你?—— 生死于我已不重要了!—— 你妻子的看法完全正确,你不会再回头了……——拔剑!—— 你似乎曾说过十七岁时,从一个陌生剑客学到了一招剑法,至今才参悟?——一点不错!—— 你想以这一招成名?—— 不,该说是完成父志!—— 你父亲和你一样狂?—— 别辱及死者!—— 好,本人成全你!- 话声中,缓缓抽出断剑,斜举向右上方。 万奇峰平剑于胸,情绪豕渐平静,这是一个剑手在出手前必须做的,如果心浮气躁,再高的剑术也会打折扣。 朱昶默察对方的起手式,愈看愈起疑,沉喝一声道:-且慢!-万奇峰咬了咬牙,道:-阁下有何话说?—— 你这一招剑法何名?—— 不知道!—— 那传授你剑法的可曾留名?—— 没有!- 朱昶沉思了片刻,道:-出手吧!- 万奇峰凝神静气,双目瞬也不瞬地注定朱昶,论功架气势,的确无懈可击。 朱昶自不用提,他的功力,业已到了巅峰状态。 两人如石像般对峙,连眼都不眨- 呀!- 两声栗喝,几乎不差先后,宛若从一个人口里发出,分不清是谁先出的手,只见剑芒如万花怒放,又如银蛇乱舞,但,只是那么一刹那……- 嗯──—— 啊──- 闷哼与惊呼齐发。 万奇峰长剑拄地,身上有四个地方渗出血水,面色比死还要难看,脸孔在不断的扭曲,双目黯然无光。 朱昶则是惊楞地望着对方,蒙面巾遮盖了丑脸,但心意从眸中表露无遗。 久久,万奇峰狂呼一声:-倩妹,我错了!-手中剑一横,勒向咽喉- 呛!- 朱昶飞一指,万奇峰手中剑应声落地- 断剑残人,方才那一招,你本可杀死我,为什么不杀-朱昶没有回应,心乱如麻,因为万奇峰刚才那一招正是父亲的独创绝学-一剑追魂-,他不明白,这招绝学父亲为何传给了他?当然,对方口中的陌生剑客,是父亲毫无疑义了。 万奇峰疯狂地吼道:-断剑残人,你想折磨我吗?-朱昶冷冷地道:-有此必要吗?—— 那为何不让我死?—— 生命如此贱吗?—— 我已没有再活下去的价值—— 万奇峰,"十八天魔"尚且是我剑下亡魂,你算什么?——父志未竟,贤妻饮恨,不孝不义,尚有何面目偷生人世……——你方才那一招剑法,足可傲视剑坛,何不做些有意义的事,聊补对尊夫人的亏欠于万一,遽尔寻死,尊夫人泉下将不瞑目,既无面目偷生,难道就有面目见你妻子于地下吗?-万奇峰脸色开始变化,由悲愤而颓丧,最后现出愧色,双手一拱,道:-阁下金玉良言,儆醒愚顽,请从此别……——且慢!—— 阁下尚有指教?—— 你那一招剑法,一年之内,不能施展,否则必遭惨祸!-万奇峰骇然道:-为什么?- 朱昶不敢明言那招-一剑追魂-是父亲的绝学,炫露了必遭仇家追杀,只好含糊其辞的道:-此中原委未便奉告,但这是在下出自内心之言——哦!区区本已决定青山绿水,长伴妻灵,从此不谈武事了——这样很好,妻生不能守诺,妻死补过亦不失求心安之道——仅受教!—— 还有,如你愿意,可否将当年陌生剑客的原因见告?-万奇峰沉吟了片刻,道:-说出来亦无妨,事属巧合,那陌生剑客夫妇同行,被仇家追杀,剑客的妻子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剑客因维护妻子而重伤,逃到寒舍,区区予以藏匿,蒙过了追杀者的眼目,事后,那陌生人便传了区区这一式剑法——啊!- 朱昶几乎流下泪来,但他忍住了,那所谓陌生剑客的妻子,正是自己的母亲,肚中所怀的,也正是自己啊!如此说来,万奇峰对父母曾有救命之恩。 万奇峰敏感地道:-难道阁下认识那陌生剑客?-朱昶本待说出身世,但一转念忍住了,只淡淡地道:-不认识,从剑法上疑似某一人,但无法确定!-万奇峰却锲而不舍地追问道:-阁下疑是什么人?-朱昶略一踌躇之后,道:-待在下证实之后再说吧!——阁下尚有指教吗?- 朱昶心念疾转,他对父母既有那笔人情,而父亲传了他那招绝学,虽无名份,但已有同门之谊,心念之中,道:-我们交个朋友如何?-万奇峰似乎受宠若惊,脱口道:-阁下与区区交朋友?——不错!—— 当然乐于应命……—— 兄台年长为兄,我……算是小弟吧!—— 这……这……—— 大哥,我们的结交,算是"一剑之缘",小弟的身世来历,目前暂不能相告,这点希望能谅解-这一来,无形中消除了万奇峰因落败而产生的屈辱与悲愤,登时面浮笑容,道:-如此我叨光为兄了,一切悉依贤弟之见吧!——大哥仍回武陵山吗?- 万奇峰又触起爱妻惨死之痛,泫然欲泣的道:-愚兄当然回山伴墓,以示忏悔!- 朱昶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们将来山中再见?——贤弟何往?—— 小弟要办的事太多,容后一一奉告—— 就如此分手吗?—— 小弟敌人太多,不宜结伴- 万奇峰依依地道:-如此愚兄期待异日把晤了?-朱昶诚挚地道:-小弟事了,必定专访!- 万奇峰拾起地上的剑,投入江水之中。 朱昶一愕道:-这是为何?- 万奇峰惨然一笑道:-虽然大恨铸成,但遇兄誓永守当初允你亡嫂的诺言,以赎前愆于万一,从此永不握剑了!-朱昶黯然道:-大嫂当可稍慰于九泉了!- 万奇峰望着朱昶的蒙面巾,欲言又止。 朱昶立知其意,沉声道:-大哥,恕小弟暂不出示真面目-万奇峰一笑道:-贤弟实在聪超,观色而知心意,就从此别吧!——大哥珍重!—— 贤弟也珍重!- 两人互道珍重之后,拱手一揖,万奇峰疾奔而去。 朱昶望着滔滔江水,不由发了呆,他内心感到无比的歉疚,如果在武陵山中,初遇万奇峰夫妇之时,现身与斗,他的妻子当不致于寻短见,然而,谁知道彼此会有这段渊源,又怎料得到他妻子舒倩会步上这条绝路呢…… 蓦地── 朱昶感到身后的空气起了微微的波动,错非功力到了朱昶这种程度,是无法觉察的,他立即意识到身后来了人,而且来人的功力相当高,他没有回顾,只冷冷地道:-何方朋友?-一个极为耳熟的声音道:-区区何文哉!- 朱昶悠然转身,只见不到两丈之处,站着那-黑堡-总管何文哉,对方不速而至,使朱昶意识到-黑堡主人-可能也在附近不远。 复仇之火,立即自胸中熊熊燃烧起来,他暗中作了决定,今天非从对方口中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黑堡总管何文哉凝视了朱昶许久,才开口道:-断剑残人,我们好好谈一谈……-朱昶冷冷地道:-很好,在下也有这打算——你认得方才与你比剑的人所施展的那一招剑法?-朱昶心头一震,看来对方早已隐伏在侧,幸而自己没有进一步与万奇峰相谈,否则秘密尽泄了,但由于这一问,使朱昶心里泛起了杀机- 阁下早已在侧作壁上观了?—— 区区不否认!—— 因何有此一问?—— 当然有道理在其中—— 愿闻?—— 请先答覆区区问话!- 朱昶反问道:-难道阁下认得?- 何文哉坦然一点头道:-认得!—— 这招何名?—— 剑圣朱鸣嵩的绝学"一剑追魂"!- 朱昶倒不以为怪,因为父亲那一招-一剑追魂-,中原道上成名的人物多数认识,当下冷冷的道:-这一招剑法,对中原武林道上并不陌生,在下也不例外——话虽如此,但情形不同!—— 什么意思?—— 你当不否认你对姓万的施展那一招反应奇突?-朱昶心头又是一震,道:-是又为何?—— 区区据此看出了端倪……—— 说说看?—— 第一,你便是年前逃离黑狱的"苦人儿"……-朱昶冷哼了一声,道:-就算是吧,还有呢?-何文哉声音略见激动的道:-你与那白衣书生必有相当渊源,而并非为你以前所称临危受托-朱昶杀机更浓,冷酷的道:-阁下这判断非常危险!——为什么?—— 在下可能要对阁下出手!- 何文哉面色微微一变,道:-灭口吗?—— 可能是!—— 如是区区又有一个新的判断!—— 什么判断?- 何文哉双目大张,目芒犹如电炬,沉凝万分地道:-你便是那白衣书生!-朱昶蹬地退了一步,强捺住沸腾的情绪,栗声道:-白衣书生是谁?-何文哉面上的肌肉抽动了数下,以极低的声音道:-剑圣遗孤朱昶!-朱昶心头剧烈地震荡,双目杀光暴射,一字一字地道:-阁下知道的太多了-何文哉颤声道:-你承认了?- 朱昶手按剑柄道:-阁下也死定了!- 何文哉身躯突地簌簌抖动起来,脸孔竟起了抽搐。 朱昶有些困惑,对方何以激动若此? 何文哉朝靠岸的方向望了几眼,悄声道:-你来自大理国?-朱昶内心的惊震,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对方何以知道的这么多?这些都是极度秘密的事呀!太可怕了! 何文哉激动无已地又道:-你认识胖大娘其人吗?-朱昶更加骇然,对方竟然提出了胖大娘,记得自己被对方带往-黑堡-途中,路经一山镇,胖大娘兜售松子花生等零食,当时何文哉并未有什么异样表现,仅询问了一些平常话,并予以济助,嘱她勿再抛头露面,如今胖大娘置身大理国皇宫御厨,他怎会忽然提起她呢?当下栗声道:-认识!——你知道她的来历吗?—— 这……不知道—— 她叫朱杏怡—— 什么,她……她也姓朱!—— 嗯,不但姓朱,而且……- 朱昶迫不及待地道:-而且怎样?- 何文哉再次追问道:-你承认区区方才所判断的身世吗?-朱昶猛一咬牙,道:-承认!- 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如此告诉你,你的行踪经历,是她自大理国传来的——她……传消息与阁下?—— 不错,不过,她只是传消息,并不确知你的身份……——她到底是谁?—— 她是令尊的胞妹,你的姑母!- 朱昶如中雷击般全身一震,连退三步,骇然瞪视着何文哉,这可是他做梦也料不到的事,胖大娘竟会是自己的姑母? 于是,一些往事,闪电般浮上脑海── 胖大娘在利川城经营太白居酒店,对自己之关怀备至。 自己因干预郝宫花的事,接-黑堡-所传-死牌-,胖大娘逼自己入地室避灾。 胖大娘因此而毁家,飘流江湖。 胖大娘言语中曾隐约透露知道自己身世。 …… 这些都不是偶然的,现在,总算什么都明白了。 但,何文哉怎会知道这些呢? 心念之间,激颤万状地道:-阁下怎会清楚这些?-何文哉的眼眶内突然涌起了泪光,怆然道:-你知道我的来历吗?-朱昶困惑地摇了摇头。 何文哉接下去道:-我是你师兄!- 朱昶这一惊更加非同小可,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的竟会是事实,-黑堡总管何文哉-竟会是自己的师兄?这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事…… 怪不得他清楚自己的身世。 怪不得年前他一再追问白衣书生的下落! 怪不得他具备双重性格,暗里是-黑堡-叛徒。 如此说来,-黑堡主人-的来路立可揭晓,-黑堡主人-是否仇魁之谜也可得到答案,但,父亲生前从未说过曾经收徒的事呀? 他怎会做了-黑堡-总管? 以他的出身,-黑堡主人-会留他存身吗?- 阁下……说什么?—— 我是你师兄!—— 你……是我的师兄?—— 师弟,听着,师父除我之外,平生从未收徒,而我之列门墙,是极端秘密的,江湖中无人知道-朱昶惊愕地瞪视了对方半晌,道:-先父被尊为"剑圣",天下知道,何以不公开收徒?——师父有先见之明,树大招风,名高遭忌,所以预为之计——阁下又何以托身人神俱愤的"黑堡"为总管?——为了查一件公案!—— 什么公案?—— 黑堡主人的真正来历!—— 查明了吗?- 蓦在此刻,一只银翼健鸽,低空掠过,响起一阵急骤的铃声。 何文哉面色一变,匆忽地道:-师弟,下次再谈!-说完,闪电般疾掠而去,眨眼消失于视线中。 朱昶不由傻了,这是何人飞鸽传讯?何文哉为什么连多一句话都不说便匆匆而离?为什么不迟不早偏偏在这紧要关头?…… 眼看谜底便要揭晓,他却被鸽铃声召去。 还有许多问题尚未问得,实在令人气煞。 朱昶有些牙痒痒地,但却无可奈何。 何文哉可算是父亲生平所收唯一的传人,既然奉师令卧底-黑堡-,查究-黑堡主人-的来历,一待便是十几年,难道还没查出来吗?身为总管,与堡主出入相共,难道还查探不出?他既与姑母胖大娘有连络,所发生的惨祸,当无不知之理,谁是凶手,他应该是清楚的…… 记得初见面时,他自称姓林,原来是随口乱道的。 不管如何,只要进入荆山,当不愁他不出面连络。 心念之中,离了江滩,重新上路。 走没多远,忽见一具刺目的红色棺材,横在路中,棺盖抛在一边,一个女子躺在棺旁,这景象,使朱昶骇然大震。 这时,恰有四名武士装束的人,从棺旁经过,四名武士先是惊呼一声,奔上前去,但看了几眼之后,立时面目失色,匆匆走避。 这情况,又使朱昶大是骇然,脚步一紧,奔了过去,一看,不由头皮发炸,汗毛逆立,几乎失口而呼。 棺内,是一具被分解了的尸体,地上躺着的,是一具少女尸体,一些扛棺的用具,四下散抛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 棺内的残肢,没有血迹仅有被分割的紫黑切口,证明是后死分尸- 好残忍的手段!- 朱昶心内暗骂了一声,楞了片刻,忍不住蹲下身子检视那具女尸,外表不见创痕,不知为何所死的,用手一触,竟然还有余温,不禁脱口自语道:-尚未断气,也许还有救!-为了救人,自然也顾不了男女之嫌,那女子是侧卧蜷曲,朱昶用手把她翻了过来,只见这少女年在十八九岁之间,披头散发,泪痕斑剥,但看上仍极美,美得令人目眩,目光下移,不由呼吸急促,面热心跳。 那少女胸衣已被撕开,一双颤巍巍的玉乳,挺然高耸,如羊脂白玉。 朱昶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扭开头,不敢再看。 过了一会,心想,为了救人,顾不得这些小节,如果耽误了对方一命,倒是件遗憾的事。 心念之中,伸手查探穴脉,指尖触处,一股热流,自指尖传透全身,他生平未经这种阵仗,一颗心几乎跳出口腔。 检视之下,发现这少女只是穴脉受制,但如果不及时解开,定必香消玉殒,但查来查去,查不出是何穴受制,这种诡异的点穴法,使朱昶吃惊不小,凭他从-玉匣金经-所学的-审脉法-,竟然查不出来。 目前的办法,是寻一个落脚所在,慢慢设法解穴,但光天化日之下,抱一个少女上路,自己又是这等打扮,势必惊世骇俗,如果不理,良心总过不去,身为武士,不能见死不救? 他站起身来,抓耳搔腮,没个安排处…… 突地,掀在一边的棺盖上,赫然呈现一块铁牌- 死牌,原来是"黑堡"中人所为!- 他栗呼了一声,明白那些路过的武士,不敢理睬的原因了,一种同仇敌忾的心理,使他断然作了决定,他重新俯下身去,先拉拢胸衣,掩住双峰,然后双手把她捧了起来,但一抱起来,那时令人想入非非的尖挺之物,又弹了出来,这使朱昶狼狈不堪,紧张的大汗淋漓。 望了一眼棺木残尸,心想,现在已无法顾及了,留给旁人掩埋吧。 死者毛发已灰,看来年纪在五十以上,不知是这少女的什么人? 朱昶用脚踢飞了-死牌-,以免阻挡别人援手,他抱着昏死的少女,离开大道,沿江而行。 走了里许,仍想不出处理之道,忽然瞥见江边树下,系了一只篷船,登时有了主意,走近船旁,大叫一声:-船家!-一个蓬头,从舱中伸出,见了朱昶的形象,面上不由变了色,惊疑的道:-客官要雇船吗?——买你的!—— 什么,买小的这只船?—— 不错!—— 客官,小的赖此船为生,不卖!—— 像这条船如是新的,该值多少?—— 小的不想卖……—— 问你值多少?—— 这个……新的至少得十两足系纹银—— 给你二十两如何?- 那蓬头垢面的船家,整个攒出舱外有些不相信的结舌道:-客官说什么?——二十两给你买!- 船家摸了摸脑袋,一跺脚道:-卖了!- 朱昶剩出手来,摸出一锭银子,随手向船家一丢。 船家双手捧起,笑颜逐开的道:-客官是自己驾驶还是由小的……——自己驶!—— 是,小的这就下船!—— 把你的东西都带走—— 是!- 船家喜孜孜的把船上的被褥什物,一件件朝岸上抛,然后清扫一遍,道:-客官,船是您的了!-说着,跃上岸来。 朱昶解了系缆,让船漂离岸边,一纵而上,这船不大,隔为明暗两舱,倒也干净,他把那少女放在木板床上,然后上船头掌住舵,让船顺流而下,到了一处芦花荡边,将船泊进芦苇之中,系好缆索,这才折入舱里。 那少女仍昏迷如故,只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如再不解穴,非死不可。 于是,他耐心再探查一遍经脉穴道,发觉-带脉-以下,有数穴不通,这可为了难了,-丹田-以下,是属女子私处,一个陌生男子,怎能触及少女的隐秘所在呢?即使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不能如此呀! 他楞住了,急的满头大汗。 情况似乎有意与他过不去,高耸的双峰,使他双目生花,由于内衣是紧身的,撕裂了便无法再拉拢,掩上又自动地弹出来,再加上幽幽体香,简直使他透不过气来。 他想,这件事应该让宋伯良他们去办,但一时到那里找他们呢?自己又不曾在路边留暗记,时间已不许再延宕,既管了这闲事,就不能眼看她香消玉殒。 他闭上眼,但心乱如麻。 回肠百转,始终无计可施,最后,只好咬紧牙关,救命要紧。 他解开了她的罗带,轻轻褪开小衣,一双手颤抖得几乎摸不准穴道- 丹田-,-腹结-,-气海-…… 他觉得自己的里衣,已完全被汗湿透了。 下手的人,十分阴损而残酷,手法又甚为诡异,如果不碰上朱昶,别人可能解不了,气血下降,郁积于胸,那真不知如何是好! 穴道解开,朱昶蓦见少女靠在舱壁上直喘气。 工夫不大,少女气血渐渐转为红润,呼吸也渐渐调匀,悠悠睁开眼来,茫然四顾,血红的双眸,转到朱昶身上,陡地如中蛇蝎般跳了起来,厉声道:-你是谁?-朱昶赶紧别过头去,道:-断剑残人!—— 断剑残人?—— 不错!- 少女拂开了披在面上的秀发,低头一看,登时粉腮大变凄厉地道:-我劈了你这恶魔!-手起一掌,劈向朱昶,双方近在咫尺,伸手可及,朱昶靠舱壁而坐,简直避无可避,如果还手,又怕伤了她。 情急之下,只好一把刁住对方皓腕,发急道:-姑娘莫误会!——误会,你们这些丧尽天良"黑堡"爪牙,姑娘不想活了!-奋力一挣,没有挣脱,左掌闪电般劈向朱昶脑门,竟是意存拚命。 朱昶只好又抓对方左腕- 姑娘,冷静些,想想经过!—— 不必想了,你死或者我亡……- 双手被抓,用上了脚,踢向心窝要害。 朱昶一扭身,功臂一震,把少女抛回床上,大声道:-难道区区救你错了?-少女一楞,继而嘤嘤啜泣起来,刹那间变成了一朵带雨梨花,那种楚楚可怜之态,更加令人沉醉。 衣裂难掩,这一哭,双峰颤个不停,使人眼花心撩,目眩神夺。 朱昶是正人君子,但不是圣贤,此情此景,直使他六神无主,气荡肠回,他把目光投向舱外,但那撩人的情景,仍在眼前幌漾逐之不去。 少女这一哭,直哭得天惨地愁,肝肠寸断,无了无休。 过了许久,朱昶忍不住道:-姑娘别尽哭,区区有几句话要问……-少女止住啼声,但双肩仍抽动不已,泪眼婆娑地望着朱昶道:-少侠如何称呼?——断剑残人!—— 奴家是请教尊姓大名?—— 区区没有名姓!- 少女窒了一窒,才道:-是少侠救了奴家?——是的!—— 怎会在船上?—— 求其隐秘,好为你疗伤!—— 奴家爹爹的遗体呢?—— 啊!……那是……令尊?- 少女的泪水又告簌簌而下,咬牙切齿的道:-是……家父!——姑娘芳名?—— 奴家叫方柔柔- 朱昶下意识地心头一荡,好一个动听的名字- 方姑娘可否把经过事实见告?- 方柔柔用衣袖拭了一拭泪水,哽咽着道:-家父叫方彬,是一名武师,在成都府告老致仕的张御史府中当护院,先母见背,父女俩相依为命……——啊!方姑娘知道凶手是何方人物?—— 知道,是"黑堡"那批恶魔!—— 事缘何而起?- 方柔柔娇喘了一会,道:-据说张御史在京供职之时,曾在无意中得到了一颗来自交趾国的孽龙珠……——孽龙珠?—— 是的,"孽龙珠"能辟水火,兼解百毒,所以是武林人觊觎的至宝……——以后呢?—— 月前的一个晚上,有一个不明来历的中年文士来访,声称奉主人之命,要家父设法盗取那颗"孽龙珠",限半月之内献上,否则性命不保……-天地至宝,人人均想得之! 为了那颗-孽龙珠-,在江湖上掀起了一场无穷的杀孽! 多少人,利欲薰心,梦想得到武林奇宝而丧身! 多少人,为了武林正义,为了友难拔刀相助,稍一不慎,弄得非死即残! 而又有多少人,气血方刚,凭仗武功高强,想来个人财两得! 然而,到头来,却是一场梦! ※※※ 方柔柔拭了拭溢出的泪水,道:-家父为人刚直,况且对张御史感恩知遇,岂肯做这这种事,但又慑于"黑堡"淫威,度日如年,半筹莫展,期限将届,家父辞去护院之职,携奴家回乡,行至归州,惨遭杀害,奴家一介女流,怙恃尽失,如何活下去……-话声一顿,再次拭了拭泪,又道:-几番觅死,却被好心人救活,最后扶榇归里,行至此间,又遭对方袭击,父亲……惨被戮尸,奴家……:也遭毒手,幸蒙……-说至此已泣不成声。 朱昶为之发指,切齿道:-杀人者死,姑娘等着看吧!-方柔柔望了望朱昶,又低头望了望身上破裂不整的衣裙,哭声更大了。 朱昶被哭得六神无主,只好劝慰道:-魔势猖獗,受害的比比皆是,姑娘节哀顺变才是!-方柔柔突地站起身来道:-少侠大恩,来世再报了!-说着向舱口冲出。 朱昶伸手抓住对方手腕,栗声道:-姑娘准备做什么?——随先父一路!—— 姑娘何必如此,令尊九泉能瞑目吗?—— 少侠……我……奴家如何能活下去啊!—— 且坐下再说!- 方柔柔顺势坐在朱昶脚边,凄惨地道:-奴家……该怎么说才好?——姑娘有话就说吧!- 方柔柔垂下头去道:-说出来奴家成了不知好歹,忘恩负义……——尽管说吧,此地没有别人—— 奴家……虽非大家闺秀,但也知三从四德……——怎样?—— 叫……奴家怎么出口啊—— 不要紧,不管姑娘想说什么,区区决不在意!-方柔柔猛抬头,直盯住朱昶道:-为妾为婢,请少侠收了奴家吧!-朱昶骇然大震,道:-姑娘何出此言?- 方柔柔哽咽着道:-奴家并非鲜廉寡耻,如果……少侠不允,奴家……只有一死明志……-朱昶尴尬至极地道:-这……这……从何说起?-方柔柔以袖掩面,道:-少侠……业已遍触贱躯,奴家……还能再嫁……别人吗?-朱昶倒吸了一口凉气,啼笑皆非的道:-姑娘,那是为了疗伤解穴,救你性命,并非区区意存轻薄……——是的……所以奴家除了一死,别无他途!-朱昶发急道:-姑娘也是武林儿女,何必拘泥小节?——这……不是小节啊!-说着,拉了拉胸衣,双峰又巍然幌动。 朱昶想起解穴时的那种感觉,心头不自主地一荡。 他觉得整个脸在发烧,他连带想起了绛衣少女郝宫花,自已当初一念不愤救了她,结果成不了之局,还加上-红娘子-为媒,现在,又面临同样困扰,难道女人都不该救吗? 想到了郝宫花,忆起与-红娘子-一年之约,现在约期已过,如碰上-红娘子-时,该如何交代呢? 眼前的,又如何了结呢? 方柔柔以一种断然的口气道:-少侠,奴家已厚颜说出心中的话,应不应请说一句?-朱昶觉得手脚有些发麻,脑内乱糟糟一片,如果一口回绝,将会伤了她的自尊,该如何措辞呢?沉吟了很久,才期期地道:-方姑娘,区区仇家满天下,早不知晚,还请三思?——不!奴家的主意已打定了,万难更改!—— 你跟我没有幸福……—— 不管,少侠死奴家也陪着死!- 朱昶深深为她的这份固执与情意所感动。 就事而论,自己的确触摸了她一般女子视为隐秘之处,论人才,她并不输于郝宫花、奇英、甚至大理国公主。 但,自己的脸,一想到这点,犹如冷水淋头,毅然道:-不行,区区是残废之人-方柔柔连想都不想的道:-奴家全无所谓,只要侍奉少侠——姑娘有一天会后悔?—— 决不!—— 可是区区不能从命?- 说着,凄怨地望了朱昶一眼,起身又待冲出舱口…… 朱昶只好又出手把她拉住- 少侠……答应了?—— 我们从长计议!—— 奴家不敢奢望妻子的名份,只希望少侠收容!——姑娘安知区区没有妻室?—— 那无关紧要,为妾为婢都可以—— 姑娘何以这么固执?—— 情势使然,并非固执!—— 还请坐下吧!- 朱昶一松手,方柔柔打了一个踉跄,跌倒朱昶怀中,朱昶本是坐着的,这一来,软玉温香抱满怀,心里一急,想推开她,双手无巧不巧按上了那一对柔滑温软而富有弹性的乳峰,忙缩手不迭,心里登时如小鹿冲撞- 你……坏!- 方柔柔嘤咛一声,紧缩在朱昶怀中。 朱昶茫然失措,不由傻了。 第一章 伸义手招来桃花劫 阵阵如兰似麝的幽香,直冲鼻观,薰得朱昶方寸大乱,他纵是铁打的金刚,在这种投怀送抱的情况下,也非软化不可,何况,他只是个人,同样血肉之躯,有情欲,也有感受。 方柔柔的娇躯,抖动个不停,娇喘微微,幽香细细。 空气静极了,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本是一幕惨剧,却变成了春色满舱。 朱昶的血行加速,心跳频仍,呼吸渐渐粗重,一股热流,从丹田升起,传遍全身,燥热,不安…… 方柔柔娇羞不胜地仰起脸来,樱唇张合,抖颤,眸光似水,却散放出火焰。 这种无形的诱惑,等于是某种鼓励。 朱昶完全被征服了,健实的手臂,围环住柳腰,眸中燃烧着原始的火焰。 方柔柔驯顺得像一头绵羊。 四只赤红的眼睛连结在一起。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朱昶何能例外! 两个面孔,近得几乎贴住,颤抖的樱唇,有某种期待。 小船中充满了无边春意。 朱昶凝视着对方的双眸,突地,春意盎然的瞳孔里,现出一个影像,一个蒙面的诡异脸孔,这似是当头棒喝,朱昶从迷惘中发现了自我,欲念如烟云消散。 丑脸! 残脚! 血仇满身! 重任在肩! …… 他猛地推开了她,移到舱口,深深地透了一口气,暗道一声:-好险!-方柔柔跌了个仰面朝天,惊呼了一声道:-哥哥,这是为什么?——我们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 终身大事,焉能出之苟合—— 可是……我已属于你了呀?—— 那是另一回事!- 方柔柔躺着不起来,眸中又涌现泪光,凄然道:-哥哥,你……不要我了?-朱昶咬了咬牙,力持镇定,沉声道:-我没有说不要你!——但你却这样对待我?—— 方姑娘……—— 为何不唤奴家名字?- 朱昶心头又是一阵幌荡,但他已能控制自己了- 柔柔……—— 嗯!—— 我们如要结合,必须媒证……—— 天为媒,江作证,不好吗?—— 不!柔柔,必须期以他日—— 那……我……一个孤身少女漂零江湖,"黑堡"会放过我吗?-这倒是一个现实问题,-黑堡-当然不会放过她,如何安顿呢?总不成伴随着出生入死,朱昶大感为难,他自己也是孤孑一身,无家可奔,无亲可投啊! 心念之间,沮丧地道:-柔柔,你有什么亲戚可以依靠?——你又想抛弃我……—— 不是这意思,我有许多大事要办,你总得有个安身之所——以后呢?—— 我的事情办完,便娶你!—— 娶我,你……尚未有家室?—— 没有!—— 也没有红粉知己?- 朱昶心头电映过奇英,郝宫花的影子,她俩虽对自己有情,但谈不上红粉知己,当下断然一摇头,道:-没有!-方柔柔第一次展露了笑容,道:-我还是幸福的!-那笑,如春花乍放,迷人极了。 朱昶心头一沉,-幸福-两个字提醒了他,他想:有一天她看到了自己的真正面目,半人不鬼,她还承认-幸福-吗? 早已淡忘了的自卑感又告抬头,不期然地脱口道:-你不会有幸福!-方柔柔一愕,道:-为什么?—— 你不但没有幸福,而且会后悔莫及!- 方柔柔坐起娇躯,一掠乱发,睁大了双眼,道:-为什么啊?-朱昶苦苦一笑道:-我是个残废人!—— 哥哥是说腿脚不便吗?—— 还有更严重的—— 如何严重?—— 我……面容已毁—— 那更好!—— 什么意思?—— 我不必担心你被别人夺去!—— 这只是一句话而已—— 哥哥,我只要你的心,不管你的人如何!——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句话令朱昶十分感动,上前抓住她的柔荑,激动的道:-柔柔,我不值得你如此啊!-方柔柔又乘势靠在朱昶胸前,幽幽地道:-哥哥,你这么说我担当不起,我一条命是你救的!——你是为了感恩图报吗?—— 有一点,但主要的不是这……—— 那是什么?- 方柔柔把头钻到朱昶怀里,娇躯一阵扭动,不依道:-你知道的,却故意羞我!-朱昶情不自禁地轻抚着她的香肩,激动的道:-柔柔,我爱你!——啊!哥哥,得你这一句话,我便死也满足了!-朱昶不再言语,沉浸在一种微妙的境地中,他第一次领略到了男女之间的微妙关系,这种感受,是不能以言语表达的。 软玉在抱,温香满怀,那业已止息的欲焰,又告燃烧起来…… 方柔柔满面潮红,娇喘吁吁,眸中又散发出撩人的光采,整个的娇躯,似乎瘫痪了,双手紧紧搂住朱昶的颈子,口里发出了令人销魂的呻吟。 朱昶只觉全身灼热如焚,再也把持不住了,手掌不规则地在方柔柔娇躯上游走,呼吸也粗重起来…… 灵智,已被情欲的洪流淹没了。 两人,终于滚倒在舱板上…… 就当春情即将泛滥之际── 一声冷得使人发颤的喝声,传入舱中:-断剑残人,你找死!-声音不大,但入耳惊心,显见这发话的人,功力相当深厚。 朱昶大吃一惊,欲念消失了一半,一骨碌翻起身来,穿出舱外,一望,芦花荡荡,江水悠悠,不见半丝人影。 方柔柔惊问:-哥哥,什么事?- 朱昶回头道:-柔柔,你好好呆在舱中别动-说完,转头四下一扫,沉声发话道:-何方朋友,怎不现身一见?——断剑残人,你找死也不是这等找法!- 声音发自系舟的树后,近在咫尺,却是女人声音,十分熟稔。 朱昶意念一转,登时紧张起来,发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想见又怕见的-红娘子-,莫非舟中的一切,已被这神秘而可怖的女煞星看到了,这倒是十分尴尬的事- 尊驾是"红娘子"?—— 亏你还听得出来—— 有何见教?—— 你已死了两次……- 朱昶骇然大震道:-在下怎的死了两次?—— 不信吗?—— 不是不信,只是不解!—— 你倒是风流成性,连死活都不顾了……—— 尊驾指的什么?—— 问你自己呀!- 朱昶面上一热,但随即坦然道:-在下并非如尊驾所想像的那样无行——红娘子-冷笑一声,道:-还有脸辩解?——无此必要!—— 那是我多管闲事了?—— 在下没有这种想法!—— 那为何不承认?—— 在下并不隐讳,曾救了一位姑娘!—— 这小船倒是绝佳的风流场所……—— 只是为了便于疗伤!—— 也便于送命!—— 尊驾有话何不明言?- 舱中传出方柔柔惊悸的声音:-哥哥,我好怕!-朱昶安慰她道:-不必,对方无恶意!—— 红娘子-冷笑连声,道:-断剑残人,你是真不晓还是假不知?-朱昶茫然道:-在下完全不解尊驾的意思——你会懂的,把那只狐狸带上岸来!—— 什么?狐狸?……—— 不错,别让她溜走!- 方柔柔在舱内可听得清楚,切齿道:-哥哥,你听我的还是听她的?-朱昶困惑至极地道:-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很简单……!—— 简单?—— 不错,女人最了解女人心理—— 怎么说?—— 她可能爱上你- 这话使朱昶心头一震,-红娘子-爱上自己是不可能的事,但她为媒撮合自己与郝宫花是事实,莫非真如方柔柔所说…… 心念之中,朝岸上道:-在下对尊驾迭次所施恩惠,不敢稍忘……——红娘子-冷冰冰地道:-这是题外之言,我要你把那只狐狸抓出来!——为什么?—— 你贪恋她的美色吗?—— 在下不是这等人—— 如此就赶快照办!—— 在下想先请问原因?—— 马上你就知道—— 尊驾有话不可以这样说吗?—— 不!—— 这……尊驾未免强人所难……—— 除非你真的不想活下去了—— 尊驾请别打哑谜……—— 你知道她是谁?—— 她叫方柔柔,被"黑堡"迫害……—— 你相信?—— 事实经过全是在下目睹的!—— 你目睹全部经过?- 朱昶一楞神,道:-她遭难被在下救活不假……——君子可欺以其方,断剑残人,你要学的东西还多,武功并非万能——莫非她……—— 她在演戏,演得十分出色,这本是她们这一类女子的本行——演戏?- 方柔柔陡地冲向舱口,厉声道:-我与她拚了……-朱昶横在舱口,道:-柔柔,你冷静些,别出来!——可是,哥哥……你会保我的安全吗?—— 必要时会的!—— 哥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对方怎会说出这些莫须有的话来……——你呆着别动!—— 反正……我……生死已全不在意了!- 说着,一付凄怒欲绝,我见犹怜之相。 岸边,又传来-红娘子-的声音:-断剑残人,你听说过"花月门"这名称没有?-朱昶心头猛可里一震,他在数日前刚刚受害,恨毒在胸,焉有不知之理,当下牙痒痒的道:-知道,全属可杀的贱货!——那好,你先杀了船上的那个妖精吧!—— 她……会是……—— 花月门下有名的"玉面狐"!- 朱昶一转身,瞪视着方柔柔,寒声道:-你真的是"花月门"下的婊子?-他因恨透了-花月门-门主勾串-武林生佛西门望-谋算他,是以出口十分粗野。 方柔柔粉腮惨变,厉声叫道:-我不知道什么"花月门",这准是"黑堡"的诡计-朱昶深知-红娘子-与-黑堡-是死对头,所以想也不想地道:-扯不上"黑堡",你说实话吧?-方柔柔切齿道:-我死便什么事都没有了,薄命人终归薄命人!-话声中,闪电般射出舱外。 朱昶伸手一拦,栗声道:-你想做什么?- 方柔柔狂声道:-哥哥,你我今世无绿,来生再见了!——红娘子-狂声道:-别让她兔脱!- 同一时间,方柔柔涌身投向江内…… 朱昶本能地伸手便抓,蓦觉手臂一麻,似被什么利物刺中,不由得松了手,-噗通!-一声,江面涌起一个浪花,随着便消失了,朱昶失神地望着江面,说不出话来,心里道:-她竟如此葬身鱼腹了!-久久,不曾听见-红娘子-的声息,朱昶心下大疑,暗忖:她逼死了人就这样一走了之吗?心念之间,大声道:-尊驾怎不说话了?-没有回应。一看这情况,朱昶更是不安,莫非-红娘子-真的有意危言耸听,活活逼死方柔柔?不然,她怎会不声不响的便溜走了? 想着,想着,不由发指起来,-红娘子-为了一念之私,做出这等事,心肠未免太狠毒了些,一个青春少女,就这样平白被逼死了,在道义上,自己得负大部份的责任,为什么会听信-红娘子-一面之词…… 突地── 他发觉在方柔柔投江时,被刺的手臂有些麻木,已经到了肩部,卷起袖管一看,被刺之处,凝结了一粒紫黑的血珠,周围黑了铜钱大一块。 登时亡魂大冒,脱口惊呼了一声:-毒!- 忙运功封穴,阻止毒势蔓延。 刚才的想法被推翻了,方柔柔在投江之时,刺了自己这一针,显然她有心取自己的性命,看来-红娘子-说的可能不假了。 西门望利用-花月门主詹四娘-与门人-销魂女-,冒充-花后张芳蕙-母女,图谋不遂,再施毒计,是极可能的事…… 一阵头晕目眩,朱昶栽落舱板上,知觉骤失。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悠然醒转,一看,仍在船上,但已被移到了舱内的木板床上,舱口,坐着一个红衣蒙面人,不用问,必是-红娘子-无疑。 试行运气,觉得气机畅达,并无异样,只是一只受伤的手臂,麻痹得像不属于自己的肢体- 在下……中了毒?—— 红娘子-冷冷的道:-不错,剧毒,"花月门"的"断门毒"!——断门毒?—— 嗯!没有解药的剧毒,连施毒者也解不了,所以称为"断门之毒",除了仇恨极深,或是非取对方性命不可,不轻易施出!-朱昶惊魂出了窍,栗声道:-那……在下死定了?——可能!- 耳旁听到一阵微弱的呻吟,朱昶转目循声一望,床前舱底上,躺着一个湿淋淋的女子,她,赫然正是投江的方柔柔。 朱昶咬牙坐起,厉声道:-我宰了她……—— 红娘子-摇手道:-你不能动,我已经给你服了"辟毒丸",但只能保不死于一时,如若动气,必遭剧毒攻心,让她自食其果吧!-朱昶目注这不久前卿卿我我,誓结连理的毒辣女子,正以乞怜的目光望着自己。不由怒喝道:-你叫"玉面狐"?——是……的!—— 花月门弟子?—— 嗯!—— 为何要谋算我?—— 奉命行事!—— 奉詹四娘之命?—— 是!—— 什么原因?—— 不知道!—— 你……这臭女人,江湖败类,你戏演得很好,很动人,现在结束了……——少侠……我是不得已而为……—— 不错,不得已,不知有多少人丧生在你不得已之下,我非把你碎尸万段……——红娘子-一闪而前,道:-这狐狸假作投江,其实是借水而遁,我到下游堵截,果然不出所料-说着,带煞的目芒,扫向躺着的-玉面狐-,冷酷地道:-小狐狸,你自了吧!——玉面狐-哀声道:-红前辈,高抬贵手,饶了我这贱人一命吧!——眼前的一代剑手,面临死亡,你想活吗?——玉面狐-自知求生已属妄想,一横心,从头上拔下银簪,往手腕门刺入,只顷刻工夫,七孔溢血而亡。 朱昶看得头皮发炸,栗声道:-刺中在下的是这发簪吗?——红娘子-道:-不错,正是此物,叫"断门簪",你想,她有几次机会要你的命?-朱昶既惊且惭,想起几番亲热的情景,不由脸上发烧,不错,在自己意乱情迷之际,她要取自己的命,易如反掌,若非-红娘子-不速而至,自己早死多时了,想不到分尸受制,全是圈套,江湖诡谲,真是防不胜防- 红娘子-说过-断门之毒-无救,自己还是死路一条。 生生死死,他经历的太多了,倒不怎样忧伤,只是想到一再栽在类似烟花女子的-花月门-手下,实在气不过- 红娘子-凝视着朱昶道:-记得年前之约吗?-朱昶点了点头,道:-记得!—— 如何说法?—— 在下目前中了"断门之毒",命在旦夕之间,说了还不是空的!——不,君子重言诺,只要你一口气在,仍须守约-朱昶苦苦一笑道:-在下……不知该如何说才好……——红娘子-冷冷的道:-你只说愿不愿娶郝宫花为妻?-朱昶说不出此刻心里的感受,他真想揭开对方的蒙面巾,看看这诡秘的女煞星到底生成什么样子,她明知自己中了无救之毒,竟然还逼自己答应婚事,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尊驾难道不替郝姑娘设想?—— 设想什么?—— 在下是将死之人,岂能误她终身……—— 这是另一回事—— 尊驾如此替她作主吗?—— 对了,一切由我作主—— 在下想不透……—— 不必多想,你愿不愿?- 朱昶被迫无奈,心想,反正自己生死未能逆料,-红娘子-必是为了维持自尊,才迫自己答应,当然,论绛衣女子郝宫花的人品,自己只有不配…… 心念之中,横起心一点头道:-在下应命!——可是出自真心?—— 当然,这种事岂同儿戏—— 很好,一言为定!-说着,自怀中取出一物,抛与朱昶,道:-接住,这是女方的信物-朱昶伸手接住,一看,是一个精工刺绣的小小香囊,不由窒住了,他本打算胡乱应一声,反正致命之毒解不了,能活多久还不一定,想不到-红娘子-这么认真,竟然随身带来媒定的信物- 红娘子-又道:-打开来看看,发什么呆?-朱昶啼笑皆非,但仍然依言做了,用两指撑开香囊,里面是一双碧玉耳坠- 你的信物呢?—— 在下……身无长物!—— 这样吧,用这柄剑好了!- 一撩宽大的红衣,抽出了一柄长剑。 朱昶不解地道:-用尊驾的剑为定?—— 这剑是你的……—— 是……在下的……—— 红娘子-拔剑出鞘,道:-认得吗?- 朱昶一看,忍不住惊呼道:-铁剑!-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柄-铁剑-会落在-红娘子-手中,记得自己被三个怪人击落绝谷,-铁剑-随之失踪,想来她定是在谷边岩地现场捡的- 如何?—— 好!—— 记住,从现在起,郝宫花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朱昶哭不是,笑也不得,这似乎是一场荒唐的梦,自己竟然有了妻子,一旦毒发不治,郝宫花岂不成了-望门寡-!- 红娘子-收起了铁剑,沉声道:-现在我们来商量如何解毒?-朱昶一愕,道:-不是说"断门之毒"无药可解吗?——不错,但有一人也许能解!—— 谁?—— 此人性情古怪,极难打交道,但为了救命,只有不择手段了……——到底是谁?—— 鬼手神人文若愚!—— 鬼手神人文若愚……似乎听说过—— 此人医术之高,举世无匹,真可以活死人而肉白骨,不过性情偏激,愤世嫉俗,除了他自己愿意,否则见死也不救……——他准能解此毒吗?—— 可能!—— 在下能活多久?—— 我有十粒"辟毒丹",可以使毒聚而不散,每日一粒,你可以活十天……——十天?—— 不错!—— 这"鬼手神人文若愚"住在那里?—— 巫山神女峰后的绝谷中- 朱昶算了算路程,道:-时间还来得及!只是……——只是什么?—— 对方能不能解此毒是问题,肯不肯解又是问题——只要能,他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 用强吗?—— 不择任何手段,只要达到目的!—— 那就请指示路径?—— 我陪你去!- 朱昶大是感动,颤声道:-要劳您跋涉,在下……——少作浮文了,你能操舟吗?—— 可以!—— 如此我们循水路溯江而上- 朱昶一想,道:-不妥!—— 红娘子-道:-什么不妥?—— 操舟便无法隐秘形迹,而在下对水性并不专擅,如遇意外,麻烦就大了——这……也有理,这样好了,我们各走各路,巫山会齐如何?——很好!—— 记住,每天顺服一粒"辟毒丹",不能妄用真气……——在下记住了—— 红娘子-取出一只小玉瓶,扔与朱昶,道:-这是"辟毒丹",剩下九粒,延续你的生命全靠它了,小心藏好-朱昶接过,道:-大恩不言谢,在下永铭内腑——我们分头上路吧!这条小舟把它击沉好了-红影一闪而没,端的是快为鬼魅。 朱昶狠狠地盯了-玉面狐-的尸体一眼,用掌击破船底,然后飞身上岸,断了缆绳,那小船顺流而去,逐渐沉没于江心。江面起了一个漩,一切便这样结束了,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不能增减的,只是记忆。 离了芦花荡,重上官道,赴巫山必须去回头路,他折向归州方向。 走了不到半里,只见一顶绿色大轿,由四个壮汉抬着,健步为飞,迎面而至,明眼人一望即知这四名壮汉是武林健者,而非普通的轿夫。 朱昶冷眼一扫,侧身让道。 轿子擦身而过,冉冉而去。 突地── 一个声音,传入朱昶耳内,声音极轻,换了旁人,是听不到的,但朱昶功力深厚,耳朵特别灵警,听了个一字不遗:-看到那煞星了,快些,莫招惹他——他是"断剑残人"?—— 不错,蒙面,跛足,这特征还不够嘛!- 朱昶下意识地回头一望,这一望,使他立刻紧张起来,轿子后面,赫然留下四大高手的暗记,照暗记的意思,是-救轿中人- 站住!- 朱昶暴喝一声,几个起落,截在轿前。 四名抬轿的放下轿子,面色大变。 朱昶冷冰冰地道:-轿中是什么人?- 四名壮汉面面相觑,意外地,轿中却使出了声音,而且是女子的声音:-何人阻路?-朱昶不由一楞,-四大高手-所留暗记,当然不会错,但听轿中人口气,又不似待救之人,而且声音相当陌生,这可就为难了…… 但,不管为何,其相非查不可。 心念之中,寒声道:-断剑残人!- 轿内女子声音道:-断剑残人,久仰了,因何阻路?-朱昶又无言以对,只好横起心道:-此轿内藏蹊跷,这还要检视一番!——什么,要检视?—— 不错!—— 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就算是吧,打开轿门!—— 断剑残人,武有武道,岂可仗势凌人?—— 这且不管这些—— 我是妇道人家,阁下无有个分寸,别令同道齿冷……-朱昶已成骑虎之势,硬起头皮道:-要区区动手吗?-四名壮汉,看来都有一身功力,但慑于-断剑残人-的威名,除了面露惊怖之外,连大气都不敢吐。 轿帘倒卷而上,只见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艳少妇,端然坐在轿中。 朱昶大感愕然,-四大高手-决不会开自己玩笑,但为何要留那暗号呢?轿中除了神态若美艳少妇,别无异样,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莫非这少妇在某种无形的威胁之下,故做镇静?- 四大高手-留暗记救人,必有理由,决非无的放矢,故意处事,他们四人奉师父-空空子-之命,暗中协助自己,担任秘探,不许露面出手…… 心念之中,冷冰冰地道:-报上来历?- 少妇春花般的一笑道:-有此必要吗?- 那笑态,十分迷人,但朱昶前车为鉴,已到不起丝毫反应- 当然!—— 你认识我吗?—— 认识那还用问!—— 如我随手捏造一个来历,你阁下又焉能判别真假?-朱昶暗骂一声:-好利的口-,随道:-也许有理,现在下轿!-少妇秀眉一蹙,栗声道:-要奴家下轿?—— 不错!—— 为什么?—— 不必问—— 如果奴家说不呢?—— 我一向言出不二!—— 难道你阁下会杀人?—— 也许会!—— 这好没来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些话是多语,下轿!—— 总得有个理由呀?—— 当然有,我要检视这轿子!—— 奇了,彼此素昧生平,又无瓜葛,平白地拦截……——你还是照办的好!- 美艳少妇无可奈何地钻出轿门,道:-这好了吗?-朱昶迫近轿门,目光扫向轿中,轿内空空如也,登时呼吸为之一窒,尴尬非常,简直有些难以下台…… 少妇冷笑一声道:-完了吗?- 朱昶无可奈何,只说道:-去吧!- 美艳少妇轻轻一笑,俯身入轿…… 突地── 一阵重浊的呼吸声,自轿中传出,朱昶倾耳一听,倏有所悟,大喝一声:-且慢!-少妇惊楞地转过娇躯,退了数步,道:-断剑残人,什么意思?——座垫之下是什么?- 少妇粉腮大变,连连后退,四名壮汉也跟着后退。 既已发现蹊跷,不由精神大振,一掌劈去轿顶,伸手揭开座板,一个血污狼藉的身影,映入眼帘,这血人是被硬塞入座板下的,蜷曲成一团,看不见面形…… 朱昶索兴拉掉轿座封板,血人整个舒展开来,一辨认,不由心头剧处,骇极而呼:-是他!-这血人不是别人,正是-黑堡总管-,也就是分手半日的师兄何文哉,业已气息奄奄。以何文哉的地位功力,会被杀成重伤,塞在轿中,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事。 美艳少妇与四名抬轿的壮汉,掉头疾遁而去。 待到朱昶发觉,对方已在数千丈外,他本可追及的,但何文哉的情况,使他不遑顾及其他,拨转何文哉的身躯,只见剑痕累累,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卒睹- 师兄!师兄!- 何文哉微微一动,没有其他反应。 朱昶忧心如焚,抱起师兄何文哉,奔入道旁林中,拣了个幽僻之后,轻轻放下,细察脉象,一颗心倏向下沉,不但经脉错乱,心脉欲断还续,看来内伤比外伤更严重,是谁把他伤成这样子呢? 他后悔不曾擒下那美艳少妇。 该如何着手施救呢? 朱昶急得全身发麻,热泪盈眶,父亲唯一的传人,无救了吗? 人影一幌,一个驼背老人,现身眼前,朱昶抬头一望,认出是-四大高手-之一的高昀。他像忽然到了亲人似的,急声道:-暗记是你留的?——是的!—— 怎么回事?—— 卑职我发现伤者倒在江边一座小庙门口,口呼"断剑残人",是以留上了意,正思易地施救,忽然又来了人,还带来一顶轿子,伤者随被藏入轿中,卑职等奉国师之令在任何情况之下,均不许出手,以免影响到本国安全与将军的使命,所以只好暗暗尾随俟机留下了暗记——哦!—— 还有救吗?- 朱昶黯然道:-很难了!—— 这……—— 我必须要他开口- 高昀俯下身去,探查了一遍经脉,摇头道:-除非奇迹出现,否则无救了——我以内元注入他体内试试看……—— 恐怕已不能接受,反速其死—— 可是,我有许多话要问他……—— 将军……—— 勿如此称呼—— 是,老弟敢是认识他?—— 当然!—— 那只有缓缓助以一口元气,看是否能醒转?——我来试试—— 为了秘密身份,小兄我要离开了……—— 请便!- 高昀弹身奔离现场,隐入暗中。 朱昶有些欲哭无泪,一方面痛心师兄的不幸,一方面许多谜底必须从他身上发掘,如果他一瞑不视,该如何是好?- 黑堡主人-的来历? 父亲当年的仇家? 残杀家人的凶手? 他本人受伤濒死的原因? 这些谜底,除了何文哉,恐无人能揭晓,姑母-胖大娘-可能知道一部份,但是她远在大理国。 眼看师兄濒死,自己枉负一身功力,却无法施救,的确令人痛心疾首。如果师父-空空子-在,也许有个商量…… 突地,朱昶想到此番自己到巫山求医,那-鬼手神人文若愚-既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救师兄当不难,但师兄命在须臾,而巫山在数百里之外…… 想来想去,计无所出,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含悲忍泪,以右手掌附上何文哉的-命门穴-,把本身真元,缓缓迫入,另以左手,连点一十三处大小穴道。 足足盏茶工夫,何文哉才有了反应,鼻息逐渐粗重,最后,终于睁开了眼,但双目业已失了神。 朱昶颤声唤道:-师兄!师兄!还认得我吗?-连问数声,何文哉双唇不断地抖动,翕合,似乎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神情显出无限的痛苦。 朱昶鼻内一阵酸辣辣地,手掌微微加强内元的输送,口不停地唤道:-师兄!师兄……-何文哉经过一番挣扎,唇间迸出了声音,细如蚊蚋:-武林……生佛西……门望……报仇……-他似乎想再说什么,但接不上气,双睛圆瞪,喉头痰涌头一偏,断了气。 朱昶忍不住抚尸而恸,他在世间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他再坚强,也止不住悲从中来- 武林生佛西门望-,又是那假冒伪善的老匹夫。 他为什么杀害何文哉? 因为何文哉是-黑堡-总管吗? 西门望比之-黑堡主人-又差多少? 何文哉难道不能全身而退? 由此推断,那轿中的美艳少妇,必然又是-花月门-弟子无疑,想不到西门望竟然倚重这批下流女子,如非戳破他的假面具,名重上下的-武林生佛-,谁能相信他是这么一个武林败类! 他也忆起不久前叙州城外武侯祠中,-分光剑吴叔平-的传人赵必武,找上何文哉决斗,何文哉曾说已立誓不再用当年那招剑术,那一招剑法,定指父亲所创的-一剑追魂-无疑。 如果那晚自己不岔上一手,让赵必武逼出何文哉那一招剑法,他的来历早明,师兄弟早一天相认,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但,事实是不能改变的,追悔没有用,他,毕竟是死了,死的这么惨- 西门望!西门望!……- 朱昶咬牙切齿的念着这三个字,心头那一股恨毒,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他强忍悲恸,在江边择了一块高地,把师兄何文哉掩埋了,他用江石为碑,用手指刻了-剑圣嫡传弟子何文哉之墓-十一个大字。 这一折腾,动了真气,身子觉得有些不适,但他不以为意,因为过份的哀伤与愤恨,已占有了他全部的思想。 一切传当,他面对这坯新土,作最后的凭吊。 蓦地── 一个极冷的声音道:-断剑残人,此地风水不恶,正好作你长眠之所!-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朱昶心头一震,转过身来,只见一个黑袍蒙面人,站在两丈之外,对方,赫然正是当今神秘人物-黑堡主人。朱昶登时热血沸腾,栗声道:-堡主,幸会!——黑堡主人-哈哈一笑道:-断剑残人,你曾扬言要毁"黑堡"?——不错!—— 办得到吗?—— 当然!—— 哈哈哈哈,你未免不自量力了?—— 事实会证明的—— 难得你好心替本堡总管何文哉善后……—— 哼!—— 你怎知他是"剑圣"的传人?—— 你管不着!- 朱昶口里说着,心里惊奇万分,总管被杀,对方不先追问死因,却把话头扯到旁的方面,实在令人费解? 是否现在质问对方关于血案的事呢? 现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对方断然否认呢? 如果提出-血案-,自己势必暴露身份,而自己目前剧毒未解,一旦拚上了,成败将如何?- 黑堡主人-语调一变,冷森森地道:-断剑残人,莫非你也是"剑圣朱鸣嵩"的传人?-朱昶咬牙道:-是又如何?—— 你扬言要与本堡算帐,算什么帐?- 朱昶厉声道:-血帐!—— 那一笔?—— 你应该非常清楚!—— 本堡欠人的帐太多,你自己证明吧?- 朱昶心念疾转,如果说出来,势必暴露身份,在时机未成熟前,是不智之举,设若仇家不止一人,行将打草惊蛇,增加以后的麻烦,同时自己目前不宜拚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心念之间,冷冷地道:-在下不打算今天结帐!——为什么?—— 这是在下个人的事!—— 可是本堡主却想取你顶上人头?—— 无妨试试看- 话声甫落,十余条人影,自芦苇林木之中涌现,朱昶目光四下一望,发现来人之中有两名老者十分面熟,再一想,突然明白了,这两名老者,赫然正是随同苗王子古不花到大理国求亲的十大高手之中的两护法,由此看来,那一场是非是-黑堡-挑动的,目的自然是-玉匣金经。 他认出对方,对方认不得他,因为当时他全身披挂,戴面具出场,身份是-镇殿将军-,而且,他用的不是这柄断剑。 想不到-黑堡-图谋-玉匣金经-,为此不择手段,-天玄子-与-悟灵子-是最先牺牲的两人。 人影迫近,把圈圈缩小成五丈。 朱昶知道血战虽免,结果如何,无法想像- 黑堡主人-嘿嘿一阵狞笑道:-断剑残人,何不先报上身份来历?——无此必要!—— 你自了如何?—— 老匹夫,你在作梦!—— 如果动手,你将死得很惨……—— 也许是你!—— 咱们就走着瞧了!……- 了字出口,三名-黑武士-从三个方位,仗剑而上。朱昶心中一动,这显然是预先安排好了的,以车轮战消耗自己的真力,最后由-黑堡主人-下手。自己身带剧毒,-红娘子-一再交代,不能妄用真力,否则毒性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此刻也要全身而退并不难,-空空步法-便可脱出包围圈,但纵令刀斧加颈,他也不会怯敌而逃。 今日之局,实在吉凶难料…… 如果对付-黑堡主人-一人,也许可以死拚应付一下。 心念之中,目注-黑堡主人-道:-阁下不敢出手吗?——谁说的?—— 为何要他们先送死?—— 磨练他们的武技!—— 好冠冕堂皇,不是车轮战吧?—— 是也无妨反正是要你的命—— 无耻之尤……- 三柄剑已逼至了身前,从三人的气势而论,当属-黑武士-之中的佼佼者。朱昶缓缓抽出了尺许长的断剑,目中尽现栗人杀机,事逼处此,只有杀一个算一个了。 场面顿呈无比的紧张,杀机充盈- 黑堡主人-向后退了四五步。 暴喝声中,三柄剑挟雷霆之威,分从三个不同方位,攻向朱昶。 朱昶一咬牙,-天地交泰-闪电出手- 哇!哇!- 惨号破空,血光迸现,两名-黑武士-当场栽了下去,另一名踉跄倒退,身上至少中了三剑。 所有在场的,面色全变了。 这种凌厉的剑术,可说难逢难见。 立即又有三人弹身入场,是三名黑衣老者,那冒充苗王护法的也在其中,显然,这三名老者的功力在三名-黑武士-之上。 朱昶感到有些晕眩,他意识到即时有不幸的事发生,他正了正心神,希望在倒下之前,宰了-黑堡主人。 三名老者剑尖前指,沉凝地步步迫近……- 先下手为强-,这意念在朱昶心内一转,这并非比较武技,而是拚命,如果不幸倒在对方剑下,将何以瞑目?如何对得起段皇爷,空空子,枉死的朋友,惨死的一家……心念之间,施展-空空步法-,一幌而杳。 几乎是同一时间,三老者同时出手攻击- 哇!哇!哇!- 三声惨号,接连嘶空而起,地上增加了三具尸体- 黑堡主人-目中现出了骇芒,其余包围的高手,个个目瞪口呆。 朱昶打了一个踉跄,晕眩之感更甚,一只手臂,开始麻木,他知道情况已临最严重关头,如不当机立断,势非抱恨九泉不可。 心念之间,一幌身欺到-黑堡主人-身前,厉喝道:-拔剑!-这一着,倒出乎人意料之外,-黑堡主人-不由下意识地退了一个大步。 又有三名剑手,弹身扑出,片言不发,展剑猛袭朱昶身后。 朱昶连头都不回,反手出剑。 金刃交击声夹惨号闷哼以俱起,三人飞头,两人断腕。 血腥的场面,令人头皮发炸。 朱昶眼前冒起阵阵金花,五内翻搅欲呕,这是毒发的现象,但他咬牙维持住挺立之势,连幌一下都没有。 他心里明白,已难挡-黑堡主人-一击,今天势非横尸此地不可- 黑堡主人-闪电般暴退三丈,大喝一声:-撤退!-只眨眼工夫,退的无影无踪。 朱昶大感意外,对方竟不战而退? 如果-黑堡主人-知道朱昶只是勉强站立,完全失去了交手之力的话,他决不会放过这机会的。 这像是奇迹似的使朱昶从死亡边缘拣回一条命。 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精神开始崩溃,身形连连踉跄,几乎栽了下去,他猜想,-黑堡主人-突然退走的原因,第一,为了怕堡中好手继续丧命,第二,他怕交手不敌的话,在属下眼前丢脸,所以下令撤退,这证明他心机极深,今天当是千虑一失。 如果对方仍在暗中监视,发现自己已不支情况的话…… 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冷颤。 当下强振精神,朝官道方向行去,走了十几步,尚未离开现场,眼前一片黑,晕眩得相当厉害,麻痹之感,已逐渐到全身。 他再也无法举步了,身形摇摇欲倒。 模糊中,似见一条人影扑到身前- 我完了!-心里这样暗叫了一声,手中剑不分皂白地射了出去,人也随着栽了下去,在倒地的刹那间,他似听到一声耳熟的惊呼,以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只见一灯如豆,自己躺在一张铺有皮革的床上。 这是什么地方? 自己怎会来到这里? 自己没有死吗? 无数的问号,一齐涌上心头- 小兄弟,你醒了!- 朱昶一听声音,激动地唤了一声:-老哥哥!-他这才发现-天不偷石晓初-坐在脚边的床沿- 天不偷-关切地道:-小兄弟,你觉得怎样?-朱昶想挣起身来,却是全身乏力,软绵绵地一丝劲都没有,试行运气,真气也提不起来,与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无异,不由苦苦一笑道:-老哥哥,我可能完了!——天不偷-大声道:-谁说的,你怎么能完……——可是我功力似已消散?—— 那是老哥哥我点了你的穴道,阻止毒势攻心!——啊!—— 到底怎么回事?- 朱昶把中了-花月门-剧毒以后与-黑堡-高手遭遇的事说了一遍,-天不偷-白眉深镇,道:-我知道你是中毒的征象,却不知你竟中了"断门之毒"……——老哥哥,这是什么地方?—— 鸡毛小店!我选这小旅店是为了不惹眼!——老哥哥怎会碰巧救了小兄弟我?—— 哈哈,巧得不能再巧了,我是在归州闲逛无意中碰见昔年故友少林长老"广明",倒卧道旁,追问之下,才知道他是中了"十八天魔"之中的排行第七"五毒魔"的"五毒掌",毒发将死,我安顿了他,到"通天教"所属的"归州分坛"盗取解药……——五毒魔是归州分坛主?—— 不错!—— 后来呢?——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偷到一粒"化毒丹",赶了回去,"广明"业已魂归极乐,老哥哥我顺道东上,却碰上你摇摇欲倒,我才走近,你出手便是一剑……——老哥哥恕罪,我以为是敌人去而复返……——小意思,恕什么罪,我察你脉象,不是受伤,乃是中毒,于是本来打算救"广明长老"的那粒"化毒丹",派上了用场……——啊!老哥哥,实在是太巧了!—— 可是"化毒丹"能阻遏毒势于一时,解不了"断门之毒"呀?——兄弟我是准备到巫山与"红娘子"会合……——红娘子?—— 是的!—— 你怎么与那女魔打上了交道?—— 我欠她许多人情!—— 那女魔神秘莫测,据说是"血影门"后人,她到底生成什么样子?——不瞒老哥哥,兄弟虽与她一再打交道,却不知道她的庐山真面目!——唔!说你的吧?—— 她准备带我到神女峰后,找"鬼手神人"求药解毒!——你说"鬼手神人"?—— 是的,老哥哥认得他?—— 天不偷-皱眉道:-恐怕难以如愿!—— 为什么?—— 那"鬼手神人"是出了名的怪物,个性之古怪执拗,世间难找第二人,他住的地方叫"莫入谷"……——莫入谷?—— 嗯,这是老怪物自己取的绝妙地名……—— 为什么取这怪名字?—— 那山谷是天生绝地,只有一条通道可以出入,老怪物在谷内布满了奇门怪阵,外加毒花毒草,如非得他允许,神仙也休想进去,是名为莫入——但我舍此别无生路?—— 好了,老偷儿随你走一遭—— 又要烦老哥哥……—— 你再这么说我可要走了?—— 是!是!小兄弟我只放在心里!—— 放在心里也不许!- 朱昶不由失笑,又应了声:-是!—— 天不偷-想了一想,道:-你不能走路?——呃……看样子是不行!—— 要找你的算帐的人也不少?—— 这是意料中事—— 如若老哥哥我明目张胆带你上路,问题可就大了……-朱昶苦苦一笑道:-的确是如此!—— 天不偷-偏头想了一会,一拍大腿道:-有了,咱们哥俩要饭吧!-朱昶一愕道:-要饭?—— 嗯!我去找两副乞丐行头,我这有现成的面具,你我改扮起来,便可掩人耳目,决不致失风……——既有面具,何必定要扮乞丐呢?—— 小兄弟,你的腿可十分惹眼,如扮乞儿,手持打狗棍,便可掩饰过去了!——哦!—— 我们连夜上路,白天你自己慢慢走,晚上哥哥负你而行——老哥哥这大年纪……—— 事出非常,别说客套话了!- 朱昶内心的感激,委实难以形容,岂非巧遇-天不偷-,后果难以想像了。 ※※※ 一老一少,扮成乞丐,一路平安无事的到达巫山。距与-红娘子-分手的日期,算来已是第七日,朱昶虽每日服下一粒-辟毒丹-,但已呈不支之势,不时陷入昏迷,本身业已失去行动的能力,全赖-天不偷-的背负而行。 巫山虽达,但距神女峰还有一段艰辛的路程,以他俩现在的形象,-红娘子-无法辨认,非错过不可- 天不偷-心思慎密,想到了这一点,在入山之后,立即恢复原来装束,好不容易到了-神女峰-下,-天不偷-把朱昶放置在一个稳密处所,然后自己用了些干粮,朱昶已入昏迷状态,不言不语,不饮不食。 一等半天,不见-红娘子-现身,-天不偷-焦急万分,时间已不容再耽延,否则必误了朱昶性命,而更令人担忧的是如何进入-莫入谷-?如何能使-鬼手神人-应允施医? 眼看金乌西坠,瞑气四合,狼嗥猿啼,-莫入谷-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到的了- 天不偷-无奈,只好寻了个穴洞过夜,决定不管-红娘子-,明天一早带朱昶去闯-莫入谷。 深山奇寒,老偷儿无所谓,朱昶可吃不消- 天不偷-寻思了片刻,决定生个火取暖,一方面也可吓阻虫兽,于是,他出洞去寻找柴草,偏偏拣的这方全是秃岩,只有些杂草苔藓,要拣柴火,必须要下到十丈之外的林间。 但又不放心留下不省人事的朱昶在洞中,想来想去,火是非生不可,自己还是快去快回,留神注意动静便了。 于是,老偷儿迅快地下到林间,胡乱抓了些枯枝木柴匆匆回头。 到了洞内一看,不由亡魂火冒,目瞪口呆。 第二章 回天乏术 就只这转眼工夫,朱昶已失去了踪影- 天不偷-细察洞内洞外,并无拖拉的痕迹,断定不是野兽所为,显然是被人带走,而此人的功力,必相当可观,否则瞒不过自己耳目。 既是人所为,这人该是谁呢? 莫非是-红娘子-,这大有可能,但万一不是-红娘子-,而是朱昶的仇家或对头,岂不白白送了他一条命…… 他一向不恭玩世,天塌下来也不管,现在却急出了一身冷汗。 栽跟斗事小,朱昶的生死安危事大! 深山黑夜,连着手寻觅都不可能。 毕竟老偷儿计智超人一等,不同凡响,深知临危不乱的道理,立即冷静下来,从各种可能的情况来决定行动的步骤。 极有可能是-红娘子-早已发现自己带朱昶进入巫山,她为了维持一贯自己的尊严,所以故意不现身,暗中尾随,伺隙把朱昶带走。 再一个其次的情况,是-黑堡-的人所为,但可能性不大,因为两人一路易容改装,如果被识破,半途就已下手,不会等到此刻。 再就是其他对头无意中凑巧碰上,乘机下手。 目前,当然以第一个情况较为正确,-红娘子-功力再高,总是女人,带一个大男人奔走深山峻岭,再快也快不到那里,自己循-莫入谷-方向追去,如判断正确,定可追上,如果到了-莫入谷-而无任何动静的话,那就是发生了另外情况,只有回头出山侦察一途了。 心念之间,当机立断,马上起身朝-莫入谷-方向奔去。 山中无路可循,只能认定方向,黑夜视线受阻,如非巧遇,或对方有意躲避,是很不容易发现行踪的- 天不偷-深明此点,除了耳目灵警之外,朝目标直奔。 越过神女峰,耳旁听到淙淙水鸣,一道小涧,横在眼前,涧中突石罗布,高低大小,奇形怪状,有如鬼影幢幢,老偷儿胆识再豪,不禁也有些心里发毛。 突地── 乱石之中,传出一声-嗤!-的冷笑,闻声但不见人,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藏了上百人也难发现-天不偷-反而精神一振,知道苗头来了,姜是老的辣,他并不急于发现对方隐藏之处,停了脚步,从从容容地咳了一声,冷冷的道:-是谁?-一个女人的声音道:-阁下应该想得到的!——天不偷-大喜过望,心上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脱口便道:-你是"红娘子"——一点不错,三更半夜,阁下奔波于深山绝谷之内,雅兴不浅……——嘻嘻,咱们彼此彼此—— 阁下到底有何贵干?—— 招牌砸了!—— 为什么?—— 老偷儿一生除了天不曾偷,今晚却被偷了……——什么东西被盗?—— 一个大人!—— 老偷儿,不开玩笑,这件事正好借重!—— 什么事?—— 设法使"莫入谷"的老怪物出面治疗"断剑残人"!——咦,他人呢?—— 此刻已快到地头—— 你不是一个人?—— 嗯!—— 你为何不自己办,却要支使老夫?—— 不是支使,是请求,我"红娘子"第一次求人……——为什么?—— 阁下该知道那老怪物生平最痛恨女人,我出面反而误事!——嗯!有道理……不过……—— 不过什么?—— 这是一件差事!—— 他不是你小兄弟吗?—— 嘿嘿,当然,若非如此,我老偷儿又不发疯,巴巴地跑来干什么!——就这么决定了,我只能暗中出力—— 红娘子,如果那老怪物死不出面呢?—— 凭阁下的机智,总该有法可想的……—— 很难说!—— 必要时不择手段……—— 什么手段?—— 到时再说吧!请!- 话落,再无声息- 天不偷-苦笑着摇了摇头,朱昶既已有了下落,自己就不必急赶了,反正天亮才能办事,此去-莫入谷-不过短短数里,不如先打上一盹,养神想想办法。 心念之中,登上了一块巨大秃石,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东方天边已泛鱼肚白,就涧边漱了口,净了面,胡乱吞了些干粮,然后疾驰而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天已大明,-天不偷-认准了方向,直奔-莫入谷-口,甫行抵步,只听一个虚弱的声音道:-老哥哥!——天不偷-欣然循声望去,只见朱昶躺在谷口一株树下,蒙面巾业已揭去,露出那一张令人不敢直视的丑脸-天不偷-心头一跳,但并未表露在面上,几步奔了过去,喜孜孜的道:-小兄弟,你怎么醒转?-朱昶叹了一口气,道:-是"红娘子"把我弄醒的,很费了些力,累老哥哥你们如此……——小兄弟,不说那些话,现在我们开始行动——我不能走?—— 不要紧,咱们是有求于人,得按礼数,现在老哥哥我先来叫山门-说完,面对谷口,凝聚功力,扬声大叫道:-天不偷石晓初拜访此间主人-叫了数遍,没有应声- 天不偷-耐心地等了一歇,出声再叫,仍然没有丝毫反应。 足足盏茶光景,沉寂依然- 天不偷-知道若照规矩求见,是办不到的了,侧顾朱昶道:-老哥哥我要骂山门了!-朱昶一笑道:-用骂吗?—— 不骂不成,老怪物的脾气与众不同—— 骂出来准得打架?—— 不会,老哥哥自有妙计,就怕他死不出面——骂吧!—— 天不偷-清了清喉咙,扮了个鬼脸,怪叫道:-文若愚,这是你待客之道吗?-等了一会,又道:-姓文的,你根本不把老偷儿放在眼下,好哇,咱们是死约会,不见面不散,你不敢出来,老偷儿进去找你,凭你弄的那些破烂玩意,阻不了老偷儿……-朱昶见老偷儿那副虚张声势的样子,心里直想笑- 天不偷-见没有反应,可动了真火,大吼道:-文若愚,你再装灰孙子不出面,老偷儿可要揭疮疤了?-这句话可收了效,只听谷中传出冰冷的声音道:-老偷儿,别在此大呼小叫,我有什么疮疤让你揭?——天不偷-哈哈一笑道:-文老弟,说着玩的,怕你闭门谢客,故意相激罢了——激也没用,我不见外人!—— 不念老偷儿奔波之苦?—— 那是你的事,本人并未发帖邀请!—— 文老弟,别那么绝,如果你真下帖相邀,老偷儿未必来——当然,若非有求于我,你不会来……—— 明人说亮话你说对了—— 还是及早回头吧,我没闲工夫—— 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随你阁下怎么说,文某人生性如此,多讲无益……——天不偷-冷笑了一声道:-真是苍天无眼!——鬼手神人-的声音道:-什么意思?—— 医者有仁术必须佐以仁心,老天实在不该让你具备这等医术——嘿嘿嘿嘿,全属废话!—— 文若愚,你是见不得人吗,怎不出来?—— 我不见任何人——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是道道地地的小人——这话不该你三只手的说—— 盗亦有道,姓文的,老偷儿并无见不得之处,你呢?——请便吧,我无暇与你多舌……—— 老忘八!- 朱昶心头一震,老哥哥怎会说出这等下流的话来?-天不偷-却向他挤了挤眼,表示他这句粗鄙的话是故意出口的。 突地,一条人影,出现谷口,赫然是一个花甲之年的老者,身着一袭半长不短的土布衫,赤足芒鞋,手持药铲,满面铁青,怒视著「天不偷- 天不偷-反而哈哈一笑,道:-文老弟,恕老偷儿口出不逊——鬼手神人-咬牙切齿的道:-我要你的命!——天不偷-嘻皮涎脸的道:-老夫年登耄耋,死不为夭,要命无妨,先医好我这小兄弟,如何?——做你的清秋大梦—— 你真的不干?—— 我为什么要干?—— 天不偷-扳起面孔道:-你要什么代价?——鬼手神人-冷厉的道:-你是应当为你的嘴付代价的?——笑话,说说看?—— 要你的老命!—— 拿去吧?—— 鬼手神人-冷阴阴地道:-老偷儿,别自鸣得意,口德不修,以舌头损人,我这"莫入谷"口一里之内,业已布了奇毒,凡进入禁区之内半个时辰而不退走,毒便浸内腑,一日之内就得丧失全部功力,如果不信,可试行运气看?-朱昶与-天不偷-同时心头剧震,各自提气,果然,真元无法凝聚- 天不偷-暴怒道:-文若愚,想不到你竟然入了魔道,以这种不齿于人的手段害人……-蓦在此刻! 一个红衣蒙面人蹒跚出现,厉声道:-姓文的,你死期不远了!——鬼手神人-寒声道:-你是谁?—— 红娘子—— 哦!"红娘子",你的功力大概已消失差不多了,你逗留得最久,还有三个手下?哈哈……——红娘子-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道:-鬼手神人,我已在两边谷顶峰尖,埋了数百斤火药,足够把你这"莫入谷"填平了吧?——鬼手神人-老脸大变,栗声道:-你敢毁老夫安身之所?——你敢以毒伤人,我为什么不敢毁你巢穴!——我们同归于尽吧!—— 你是死也不肯答应医人?—— 不答应!- 朱昶心肝摧裂,只恨自己无法动弹,若因一己之故,而使这多人赔上生命,于心何安,自己死是活该,老哥哥与-红娘子-他们呢?- 红娘子-寒声道:-鬼手神人,你死也不悔?——不悔!—— 只要我一发暗号,火药立刻爆炸?—— 发吧,老夫有足够的时间先斩你们!—— 未见得?—— 尔等中毒已深,漏了网也是废人一个,何况,尔等毫无逃生的机会——我要看你先死!—— 办得到吗?—— 红娘子-自怀中取出一个黑忽忽的拳大小球,道:-你认识这东西吗?——鬼手神人-面色又是一变,但声音却极冷酷道:-没有什么了不起,区区"霹雳"弹而已!——足够把你炸碎了吧?—— 反正老夫说过同归于尽- 想不到这怪物怪到连死都不在乎,就是不愿医人。 势成僵局,看来只有同归于尽一途。 朱昶拚出吃奶的气力,发话道:-两位算了吧,死生有命,在下不愿看这惨剧上演……-天不偷激动地道:-文若愚,下一世你将托生为牛,让屠刀改你的牛劲——鬼手神人-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腔- 天不偷-又道:-姓文的,你妻子詹四娘下一世仍是七十鸟,你世代脱不了绿头巾-这话,阴损至极。 朱昶却意外地一震,想不到-花月门主詹四娘-会是-鬼手神人-的妻子,怪不得老哥哥说老怪物恨透了女人,原来是这层原因- 鬼手神人-老脸成了猪肝色,面部的肌肉抽动不已,气得浑身簌簌而抖,但双目中的杀机,却令人不寒而栗。 显然,老偷儿的话太伤他的自尊心,使他受不了。 当然,老偷儿也是因为对方用毒,才口不择言- 红娘子-手中-霹雳弹-一扬,大声道:-姓文的,最后一句话,你肯不肯出手医治解毒?——鬼手神人-毫不思索地道:-办不到!—— 红娘子-厉声道:-我要扔了!—— 鬼手神人-咬紧牙关,道:-你扔好了,老夫决不低头-势成骑虎,-红娘子-只有硬干到底,别无他途,眼看流血惨剧已无法避免…… 蓦在此刻── 一条人影,自谷中飞掠而出,眨眼便到-鬼手神人-的身边,现身的,是一个英俊的黑衣少年- 鬼手神人-栗声道:-为何不听话要出来?-少年怒目一扫-天不偷-与-红娘子-,然后向-鬼手神人-道:-爹,拚了吧!——红娘子-大声道:-好极了,你们父子同路,当不寂寞-少年的目光扫向了躺在一旁的朱昶,他吃惊的叫了一声:-是你?-一个箭步,冲到朱昶身边- 天不偷-也抢步上前,大喝道:-你想干什么?-少年白了-天不偷-一眼,道:-别大呼小叫,此刻你阁下受不了区区一个指头!——天不偷-冷哼了一声道:-小子,老偷儿并不如你想像的那么简单!-朱昶看这少年,似曾相识,但却一下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少年不打理老偷儿,深深注视了朱昶几眼,道:-兄台还记得小弟否?-朱昶眉峰一蹙道:-面熟,但想不起……—— 小弟文崇明!—— 文──崇──明──哦!是了……- 一幕往事,立即映上朱昶脑海,记得年前遭剧变离山,归州城外庙中避雨,道逢-黑堡-护法-白判官-率武士绑架一少年来,迫他修书与老怪物以-神农宝典-换取性命,自己激于义愤,以宫妆少女奇英所赠-墨符-,强迫-白判-放人……- 兄台记起来了?—— 记起了!—— 兄台有何困难?—— 区区中了"断门之毒",想求令尊解毒……-朱昶的确想不到情况会如此转变,-天不偷-与-红娘子-也楞住了。 文崇明匆匆奔回乃父身边,低语数声,只听-鬼手神人-大声道:-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以报,带他入谷!——天不偷-目注-红娘子-摇了摇头,道:-真想不到!-文崇明重新回到朱昶身边,道:-兄台,入谷再说-说着,伸手托起朱昶。 朱昶虚弱地道:-文兄,在下并非挟恩而求,请先解了几位同伴的毒,如何?——小弟请示家父- 这话,-鬼手神人-业已听到,不等他儿子开口,已先发话道:-老夫人情的对象只有一个!-文崇明托着朱昶,到了-鬼手神人-身前,朱昶道:-文前辈不允晚辈所请吗?——老夫恩怨分明,决不马虎—— 如前辈不解几位同行者之毒,晚辈也不愿接受医治——你曾救了崇明,这是还人情债,老夫一生不求人,也不愿欠人——晚辈并非前来讨人情,也不是布恩望报,前此之事,是出于不平,令郎来历晚辈事先并不知道,今日乃是巧遇——你只管你自己的事,再过一个时辰,你便无救了……——晚辈不在乎生死!—— 既不在乎,为何要来?—— 情况不一样,奸生恶死,人之本性,来是为了求医,而现在面临道义与自利的抉择,晚辈当然选择前者,生死自不必计较了——世俗之见!—— 那前辈的看法是超人的了?—— 不许多嘴!—— 如果因一己之利,而失朋友之义,晚辈不屑为——老夫医好了你算是还人情,以后你再以死全义,便与老夫无涉了-这种怪僻之论,令人啼笑皆非- 天不偷-望了望文崇明托着的朱昶,一顿脚,道:-文若愚,如果是因为老偷儿方才口出不逊,老偷儿向你陪礼,如何?-说着,果然深深一揖。 朱昶心里十分难过,他知道武林人都是宁折不弯的,老哥哥如此做,完全是为了自己,这份情义该如何报答啊! 论名望,-天不偷-并不输于-鬼手神人-,论辈份,高了他一辈,他再怪僻,也不能蛮横到底,何况,朱昶是他儿子的救命恩人- 鬼手神人-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掏出一只小瓶,倒了五粒丹丸,道:-这是解药,拿去,与我离开巫山!——天不偷-硬吞下这口怨气,上前接过解药,手指朱昶道:-他呢?——你不用管了!—— 他中的可是无药可解的"断门之毒"……——我知道—— 姓文的,话说在头里,人是交给你了,如果毒解不了,发生三长两短,老偷儿与你无了无休——请吧!- 说着,转身朝谷里奔去。 文崇明托着朱昶后随。 老偷儿望著「红娘子-苦苦一笑道:-你"红娘子"是第一次认栽吧?——红娘子-冷森森地道:-既有求于人,不认栽又如何?——天不偷-扔了四粒解药与-红娘子-又道:-行止如何?——我在山中等他!—— 老夫亦然—— 咱们不能在一道……—— 当然,各自请便吧!—— 红娘子-弹身飞逝,-天不偷-也自去寻落足之处去了。 且说,朱昶被文崇明抱着,带入谷中,一路之上,他在想,-花月门主詹四娘-既是-鬼手神人文若愚-的妻子,而-断门之毒-是她手下放的,论理,-花月门主-用解毒的功夫,必得自她丈夫,-鬼手神人-当能解此毒无疑,所谓无药可解,可能是-花月门主-没有学到解毒之方。 不久,来到一栋石屋之前,只见绿圈翠绕,奇花馥郁,确是别有洞天。 文崇明把朱昶直送入石屋内室的木榻之上,道:-兄台,小弟这就请家父先诊视一番,然后再进饮食-朱昶点了点头,道:-文兄,在下十分感激!——兄台有大恩于小弟,何出感激的话……—— 巧合罢了,在下并非有意施恩—— 兄台歇着吧,家父立刻就来!- 话声才落,-鬼手神人-已提着药箱进入房中,也不开口,立即遍点朱昶全身大小穴道,然后取出五粒大小色彩各异的药丸,塞入朱昶口中。 朱昶用津液把药丸吞入腹中。 药丸入腹,立化热流,周游全身,最后冲向右臂。 酸、麻、痛、痒、胀俱作,朱昶忍不住呻吟出声。 逐渐,那种无法忍受的痛楚,由手臂下移,-曲池-,-脉根-,最后汇集中指,朱昶侧头一看,不由胆颤心寒,只见一根中指,比平常粗大了一倍,整根手指,乌黑如墨染- 鬼手神人-拿起一柄锋利的小刀,抓紧朱昶的手。 文崇明则捧起一个玉钵,凑了过去。 小刀在中指尖端一划,一股黑色的血水,激射而出。 文崇明熟练地以玉钵承受那黑血。 半盏茶工夫之后,那中指恢复了原状- 鬼手神人-松了手,道:-好了!- 朱昶汗出如雨,全身湿透,痛楚一消,人却虚脱得昏了过去。 一觉醒来,灯光耀眼,朱昶但觉气爽神清,翻身下榻,床前桌上已摆了饭,文崇明食早候在桌边,笑吟吟地起身道:-兄台,你一定饿坏了,进些食吧,粗肴淡酒,勿怪!-朱昶感激无限的道:-那里话,贤父子再造大恩,在下没齿难忘!——兄弟这一说,令小弟难忘了,请!- 朱昶也着实饿了,遂也不客气的就座饮食,文崇明在一侧相陪。菜虽不丰,但却十分精致,吃了一会,发现文崇明似有话要说,一副欲言又止之态,朱昶坦然道:-文兄有话尽管说?-文崇明讪讪道:-小弟好奇,不该索人隐私,但如有不便,兄台可以不说……——请讲!—— 上次匆匆而别,未曾请教得尊姓大名……——在下朱昶,先父"剑圣朱鸣嵩"……- 文崇明避席而起,激动地道:-兄台是"剑圣"之后,失敬了!——岂敢,文兄请坐—— 近日江湖盛传的"断剑残人"!敢是……——正是在下!—— 哦!-文崇明脸上尽是激动与钦服之情,哦了一声之后,又道:-朱兄令尊难道已过世了吗?-朱昶悲愤地道:-被仇家所算,家人悉遭毒手,只剩在下孑然一身-文崇明歉然道:-恕小弟无心触及朱兄的伤心事……-灯影一幌,-鬼手神人-出现席前,栗声道:-你是朱鸣嵩的儿子?-朱昶忙起身道:-是的!—— 外传朱鸣嵩厌弃武士生涯而隐居,到底怎么回事?——先父隐遁是为了避仇,但仍逃不过仇家毒手……——仇家是谁?—— 晚辈仍在查证之中!—— 你父未隐居之前,老夫曾与他见过一面……你有兄弟几人?——尚有弟妹各一,均已遭害—— 你是最大的?—— 是的!—— 今年几岁?—— 不足二十!—— 鬼手神人-骇呼道:-你幼眉清目秀,怎会成了这样子?-朱昶咬了咬牙,把成残的经过,简单地述了一遍-鬼手神人-竟然滴了两颗老泪,朱昶大是感动,暗忖:此老虽怪僻,但仍不失是性情中人- 鬼手神人-一摆手,道:-都坐下!- 三人坐定,文崇明为乃父添了杯筷- 鬼手神人-黯然神伤地道:-老夫与令尊曾有一段交情,他可说是唯一知道老夫个性的人,想不到竟然遭了惨劫,也罢,老夫当尽一切可能,使你恢复原来面目!-朱昶矍然大震,几乎不相信听到的会是事实,这是他根本不敢想的问题,连希望奇迹出现的念头动都不曾动过,不由脱口道:-恢复本来面目?——不错!—— 这……业已成残的……—— 你信不过老夫?—— 晚辈……只是……只是……觉得太意外——鬼手神人的外号,岂是幸致?—— 是,恕晚辈失态!-内心的喜悦激动,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你的面孔与左足,必须行切补之术……—— 切补?—— 不错,骨碎可接,但受损的脸孔必须取你身上的皮肉来移换——啊!-这实在是闻所未闻之事,朱昶像是在听神话- 施行这手术至少得百日才能竟功!—— 晚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什么也不必说,算是老夫对已故知友尽一份心-※※※- 鬼手神人-以其夺天地造化的神奇秘技,为朱昶施行手术,面上的疮疤瘢痕,先予切除,然后以股上的皮来填补,左膝也经切开接续再缝合。 休养期中,朱昶静卧无事,便来参修-玉匣金经-未竟功的最后一篇-金刚神功入门-,-金刚神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但藉机参修,对功力仍有极大裨益。 在心有所专之下,百日之期易过。 这一天,-鬼手神人-解开了朱昶面上的包扎,激动得双手抖颤不停,显然这一代医圣也十分激赏自己的杰作。 朱昶内心的激动惊惧,更不用提了。 文崇明捧来一面铜鉴,朝朱昶眼前一摆,道:-朱兄请看!-朱昶目光转处,不由失声而呼,这实在是奇迹,一张脸,完整如初,不见丝毫结合的痕迹。 他不由喜极而落泪,全身抖个不停,他朝-鬼手神人-一跪道:-叩谢前辈再造大恩!——鬼手神人-伸手扶起他来,道:-不必,老夫生平只做愿意做的事,也从不求人,不过……——前辈但请明示?—— 你出山之后,为老夫办一件事!—— 请吩咐?—— 杀了詹四娘!- 朱昶心头一震,望了望文崇明,只见文崇明也是一付咬牙切齿之态,不由大感困惑,-花月门主詹四娘-不是他的母亲吗?再痛恨也不能没有一丝母子之情? 天下事真是无独有偶,谷中人-中原大侠诸葛玉-托自己为他寻女杀妻,现在-鬼手神人-又请自己杀他妻子,而二者都是为了妻子不守妇道- 鬼手神人-见朱昶沉吟不语,立即道:-老夫决非挟恩而求,你不愿意尽可不答应——晚辈不是这意思!—— 那是什么原因?—— 詹四娘不是……前辈的发妻吗?—— 哈哈哈,这个……老夫发妻早丧,崇明是遗腹子,那时老夫尚未习成岐黄之术,否则也许可以挽她一命……——哦,原来如此,晚辈应命便是—— 你心里急着要离开此地,是吗?- 朱昶面孔一热,道:-晚辈是有这想法,因为许多事……——鬼手神人-一摆手,道:-不必说原因,老夫也不再留你,不过……这"莫入谷"之门,将为你一人敞开,你随时可以来!-朱昶一躬身,诚挚地道:-足承前辈盛情,晚辈事了必来拜谒!-文崇明有些依依的道:-朱兄,务必再来,你我弟兄叙叙?-朱昶含笑道:-一定的!—— 鬼手神人-道:-你这就可以起身了!- 百日相处,朱昶已知道这怪人的脾气,面冷心热,当下一揖道:-晚辈就此拜辞!——鬼手神人-目注文崇明,道:-你送他出谷-说完,转身自去。 朱昶收拾了零星什物,佩上断剑,道:-文兄,我们这就走!——请!- 朱昶在谷中住了百日,但足迹仅及石屋附近十丈之地,而来时,是由文崇明抱持而入,到现在才有机会见识谷道的布署,一路之上,只见怪石堆垒,杂树依稀,其中间着一些不知名的各色野花,他知道这些木石,便是锁谷的奇门阵式,而那些悦目的小花,却是奇毒之物,外人入此,的确寸步难行。 文崇明取出一粒药丸递与朱昶道:-小弟险些忘了,朱兄请快服下这辟毒之丸,这谷道之毒非比寻常,以后朱兄光临,请先在谷口招呼一声-朱昶点头一笑,接过来纳入口中,想起此番奇遇,竟然愈了残疾,恢复了本来面目,世间所谓奇迹,只是一句话,而自己此番遭遇,的确可算是奇迹,内心的感奋与激动,实在莫可言宣。 心念之间,道:-文兄,此番蒙令尊施回天之手,使小弟再世为人,实在感恩莫明!-文崇明一笑道:-兄台快别说这些感恩的话,若无朱兄当日仗义相救,小弟还能安然在世吗?倒是小弟有点疑问未释,不知当不当问?——请说?—— 当日朱兄所持信物竟能使不可一世的"黑堡护法"就范,不知是何来历?——哦!是一个叫奇英的少女所赠,至今我对她的来历仍然不知——那就别提了!- 谈说之间,来到谷口,文崇明止步道:-朱兄,小弟不远送了,愿兄珍重,不久再见!-朱昶一抱拳,道:-请转!- 文崇明目送朱昶走了一箭之地,才转身入谷。 朱昶怀着无比的振奋心情,缓缓而行,足残已复,走路已没有那跷跛的怪态。 突地,目光触及乱草之间,躺了数具尸体,心头不由大震,近前一看,死者全着黑衣,其中有两具身披黑色风氅,一具是黑衫老者,死者全身不见伤痕血迹,只眉心之间一个红印- 飞指留痕!- 朱昶脱口惊呼了一声,暗忖:-红娘子-尚未离山吗,这些-黑堡-爪牙,全是她下的手- 黑堡-的人在谷外现身,目的何在? 鉴于年前文崇明被-白判-掳劫,迫其修书-鬼手神人-,以-神农宝典-赎命的故事,可以断言,-黑堡-的目的,仍是图谋-鬼手神人-的岐黄秘典。 来的,可能不止这些死者。 自己刚受了-鬼手神人-的鸿恩,既知此事,岂能袖手! 心念之间,破风之声倏告传来。 朱昶心念一转,立即隐入一块岂石之后。 人影如鬼魅飙风般飘纵而至- 呀!- 惊呼声中,人影纷纷刹势停身,这时,可以看清来的是五名-黑武士-,四名黑衫老者,依往例,着黑衫的身份要比-黑武士-高一等。 朱昶默察来人,只见四老者之中,三高一矮,那三个高大的老者,面孔十分厮熟。 在何处会过? 三个高大老者之一,怪腔怪调的道:-都死了,嘿嘿,"鬼手神人"竟敢施此毒手……-另一个惊声道:-不是老怪物出的手!—— 那是谁?—— 专与本堡作对的"红娘子"!—— 啊!"飞指留痕",不错,正是那臭女人……——她怎会也到了巫山呢?- 朱昶苦苦从记忆中搜索,陡地想起三人是谁了,登时杀机狂炽,血管根根鼓胀,似要爆裂开来,这三名老者,赫然正是那把自己击落绝谷的怪人。 事实业已证明,-黑堡-便是家门血案的正凶。 恨,毒,在血管中奔流。 山高水深四字,尚不足以形容此刻他对-黑堡-所产生的仇恨。 他迅快地戴上蒙面巾,从石后现出身形- 有人!—— 谁?—— 呀!"断剑残人"!- 随着话声,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射向朱昶。 朱昶决定今后仍维持-断剑残人-的面目,一步一拐,朝对方迫去。 那矮小的老者栗声道:-想不到这残废也在这里?-最先开口的老者道:-合力做了他!- 朱昶双目煞芒闪闪,直欺众人身前。 五名-黑武士-刷地散开,各各掣剑在手,四名老者散成半月形,除了矮小老者是用剑外,其余三人都是徒手。 朱昶的目光,专注在三个高大老者面上,恨毒之气,似乎凝聚成了形,任何人,只要被这种目光看上一眼,准会终生不忘。 三个高大老者被目光所迫,下意识地各朝后退了一步,其中之一狞声道:-断剑残人,幸会啊!-朱昶一字一字地从唇间迸出话声道:-从现在开始,凡属"黑堡"中人,将为所行所为付出相当代价!-语冷如冰珠,一字一字地敲击在这批魔子魔孙的心板上。 另一个高大老者,桀桀一声怪笑道:-断剑残人,别大言炎炎,今天你死定了!-朱昶大喝一声道:-尔等报名?—— 哈哈哈哈……- 四老者同时纵声狂笑,各移步占好方位,看样子马上就要联手合击。 朱昶想起-天不偷-说过的一个武士,面对敌人,该注意的几个条件:-不给对方机会,出手不犹豫……-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凶手走漏半个。 心念一动,栗喝一声,闪电般出手。 拔剑,出击,快过那一声栗喝,外围的不必谈,站在圈子内准备出击的四老者,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哇!-惨号随栗喝俱起,血光迸现,那矮小老者,断臂飞头,栽倒现场- 呀!-那些-黑武士-不期然地惊呼出了声。 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三老者不约而同地怪吼一声,各劈出一掌,三道万钧劲气,势可撼山栗岳。 朱昶运足功力,仍以断剑封挡。 剑气与掌风激撞,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响,朱昶屹立如山,三老者各退了一步,面孔扭曲得变了形,目光中的狞恶之气,今人不寒而栗。 圈在外围的五名-黑武士-,面上已失了人色。 朱昶咬牙切齿地道:-记得武陵山中的血案吗?-三老者全身一震,其中之一厉声道:-你到底是谁?——被你们三人劈落绝谷的白衣书生!- 三老者面上的肌肉抽得更紧了,同声惊呼道:-你便是那小子?-朱昶恨毒至极地道:-话已说明,尔等死可无怨,希望下一回投生做人,勿再走邪路……——上啊!- 暴喝声中,三老者挥掌攻上。 剑芒一闪,惨号立传,三人之中,一人栽了下去。 朱昶本身,被那强劲的掌风,震得幌了两幌,但他略不稍停,欺身挥剑,划向右首的一人,心怀怨毒,出手都用全力,把这一招-天地交泰-的剑法,发挥到了极致- 哇!- 惨号再传,那右首的毫无回手闪退的余地,应剑而倒。 左首的一个见事不偕,转身飞掠!- 那里走!- 朱昶断喝一声,鬼魅般拦在头里,寒森森的剑光,乍闪即停。 惨哼声中,那最后一名老者,身躯连幌,坐了下去,半边身立即被鲜血浸透。 五名-黑武士-丧胆亡魂,弹身疾遁。 朱昶左腿残疾已愈,以他的功力,这五名-黑武士-长翅膀也飞不脱,惨嗥连连,先后伏尸,最后的只弹出了三丈,朱昶折身弹了回来,四老者三死一伤,这伤者是他故意留的活口,准备盘问口供的。 他欺到那坐地不起的伤者身前,厉声道:-有几句话希望你据实答覆?-老者怨毒地抬头瞪着朱昶,反问道:-你真是那白衣书生?——不错,武圣之后!—— 你……竟然不死?—— 算是天意吧!否则武林正义之士,焉有宁日——好哇!……小子,老夫认命了,下手吧!……——没这么便宜—— 你想把老夫怎样?—— 先报名!—— 告诉你无妨,老夫等都是"黑堡"禁内武士……——禁内武士?—— 不错!—— 年前武陵山血案,何人主使,多少人参加?——你以为老夫会告诉你吗?—— 会的!—— 那你错了……—— 错的可能是你!- 你字方落,手指一弹,一缕指风,点上了对方残穴,老者狂嗥一声,面色如死,朱昶冷酷至极地又道:-现在照实说吧,你想自决也办不了-老者凄厉地道:-不管如何死法,总是一死,但小子,你也活不了多久,"黑堡"会收拾你……——黑堡灰飞烟灭之期不远了!—— 小子,你做梦,"黑堡"固若金汤,高手如云,凭你……——少废话,答本人所问?—— 办不到!—— 你想一寸一寸的死?—— 悉听尊便!- 朱昶伸手一把抓住对方肩臂,把他提了起来,厉声道:-说是不说?-老者面临死亡,狞态不改,咬牙道:-办不到!-朱昶一瞪眼,五指入肉,血水自指缝间泊泊而冒。 老者咬牙不停,狞恶之气,令人股栗。 朱昶面对邪恶的血海仇人,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尚唯恐其不够酷烈,当下右手断剑一扬,道:-真的不说?——不说!- 朱昶怒哼一声,断剑徐徐插进对方左肩锁骨上方的筋肉之内,直透肩后,血水两面迸涌,断剑无锋,刺入全凭力道,那痛苦可就难以忍受的了。 老者凄哼出了声,面上的神情,似一头受伤欲狂的野兽。 汗珠,滚滚而落,全身都起了抽搐- 说是不说?—— 不……说!- 朱昶咬牙转动剑柄,一绞。 老者再狠,这皮烂肉糜的味道,可非一个功力被废的人所能忍受,杀猪也似的惨哼起来,血水流了一地- 小子……你……你杀了老夫吧!……—— 没这么便宜!—— 嗯──嗯──呃──—— 鬼哼没用,我要你慢慢死,一寸一寸的死-老者本来难看的脸孔,此刻比恶鬼还要狰狞,已经完全脱了原形,一双暴眼,似乎要突眶而出。 朱昶冷厉地又道:-说,武陵山血案是那些人参与,原因何在?主谋不必说,是你们堡主无疑-老者咬定牙根不开口。 朱昶一横心,暗忖,说与不说都是一样,反正仇家已确定是-黑堡-无疑,浪费时间无益。 心念之间,猛然松手抽剑,老者惨号着往后便倒,在将倒未倒之际,断剑幻起一丛剑花,及至倒地,业已血肉模糊,五体分家。 朱昶想起家人惨死的情状,疯狂的杀念无法遏止,但已失去了对象,九名-黑堡-高手,业已全部伏尸。 他把断剑平举眼前,悲声祝祷道:-爹娘在天之灵有知,请看孩儿开始索血!-断剑回鞘,抬头一望日色,业已偏西,心想,总得赶它一程,明午便可出山,心念之中,正待弹身…… 突地── 一个声音道:-杀得痛快!- 朱昶一听声音,知道来的是-红娘子-,忙道:-尊驾尚未离开巫山?——当然,我不能有始无终,把你交给"鬼手神人"便一走了之!——尊驾在山中呆了三个多月?—— 嗯!你该计算得出日子的!- 朱昶无法说出内心的感激,颤声道:-这些人情,在下尽其一生也无法偿还了!-红娘子笑了一声,道:-无人要你偿还,也谈不上人情,只要你将来善待你的妻子郝宫花,便算是报答我了,这一点你办得到吗?-朱昶心中一动,她为何如此关注绛衣女郝宫花,她俩是什么渊源?自己此番如果剧毒不解,一命鸣呼,郝宫花便成了望门寡,想起来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心念之中,道:-当然!——恭喜你残疾已愈,容貌恢复!—— 噫!尊驾何由知道?—— 是老怪物的宝贝儿子透露的,设非如此,我怎会耐心等上百日!——哦!在下那老哥哥……—— 他仍在山中等你!—— 现在何处?—— 神女峰头石洞中- 朱昶又-哦!-了一声,心念一转,道:-在下得去找他!……——且慢!—— 尊驾尚有何指示?—— 这些尸体如不处理,将为老怪物带来惨酷的报复……——啊!在下疏忽了这一点,我这就……—— 不必了,让我手下给你代劳吧!—— 这怎敢劳……—— 毋须客套,倒是可否让我看看你复原后的面目?——红娘子-始终不曾现身出来,但朱昶知道她隐身三丈外的石后,闻言之下,毫不犹豫的道:-可以!-说着,扯下了面巾- 红娘子-惊叫道:-啊!真不愧"鬼手神人",术能夺天地之造化,竟然与未受伤前一样……-朱昶戴回了蒙面巾,一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话,不觉脱口而出:-在下也可以一瞻尊驾庐山吗?——红娘子-似乎早有成见,断然道:-不行!——这……不有欠公平吗?—— 你再忍耐些时,总有一天真面目相对的,现在办不到!——为什么?—— 我当然有我的苦衷!—— 好,这且不提,在下请问一句话……—— 说说看?—— 郝宫花与尊驾是什么渊源?—— 嗯-沉默了片刻,又道:-渊源极深,但还不能告诉你!——她现在何处?—— 你想见她?- 朱昶面上一热,讪讪的道:-蒙尊驾撮合了这段姻缘,在下……当然应该问问她的近况……——红娘子-噗嗤一笑,道:-你到如今才开始关心她?-朱昶呐呐地道:-在下……一直挣扎在生死边缘,即使……关心也……——她很好,不必为她烦心,她虽荏弱,但深明大义,不会以儿女之情牵缠你,目前她也不希望与你见面,你放心做你该做的事吧!——在下十分感激!—— 不必—— 在下还有句不当之言……—— 既知不当,为何还要说?—— 这……因为不能自释—— 说吧!—— 对尊驾在下应以什么称呼为适当?—— 你是说这个……呃!称尊驾不是很好吗?——含糊笼统不恰当!—— 那你叫我一声大姐吧!—— 大姐?-朱昶心中一动,她要自己称呼她大姐,显然她年纪不会太大- 怎么,不好?—— 很好!—— 那我该叫你小弟了?—— 随大姐的便!—— 哈哈哈哈……- 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之情,听起来这笑声比说话的声音要脆嫩些,这证明她说话的声音是故意以内功改变的,那不是她本来的声音,这同时也证明她年纪真的不大- 听说大姐是"血影门"传人?—— 这点我不否认!—— 血影门是中原武林中最神秘的门派,一向不公开参与各门派任何活动,大姐专对"黑堡"下手,必有原因?——当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本门规戒……——那是什么原因使得大姐如此—— 红娘子-音调突地变得低沉悲愤地道:-本门上代门主与两名门人,被"黑堡主人"诡计谋害,我是为了复仇!-朱昶油然而生敌忾之心,咬了咬牙,道:-大姐与我同仇……——这一点我从你刚才逼问那内禁武士口供时知道了!——大姐可知道"黑堡主人"的真面目?—— 不知道,这魔头诡诈万端,要查出他真正来历,颇不简单——小弟出山之后,打算直闯"黑堡"……—— 你知道"黑堡"所在?—— 仅知在荆山之中,大概不难寻到—— 荆山之中?—— 是的!—— 你决找不到!—— 为什么?—— 你这一路去,形迹必落入对方线眼目中,对方可从容准备应付——这话有理!—— 不如把此事交给大姐我来办……—— 大姐不明地势和可能的位置,荆山范围不小,找起来更费事,小弟我打算昼伏夜行,秘密查探!——也好,我在暗中尾随!—— 小弟想先走一步去看看老哥哥—— 你走吧,此地善后我叫人处理—— 如此有劳大姐了!- 朱昶左腿残疾已愈,功力通达,以往不能施展的身法,现在已经可以随心所欲,他一弹身,快如一缕淡烟,倏忽消失在林樾之中。 登上了神女峰,业已夜幕深垂,淡月疏星,远眺其余诸峰,有如巨灵魅坐。 朱昶默察地势,回忆老哥哥当日带自己上巫山,所停留的石洞……但当时因为身受毒伤,神思不清,那记忆十分模糊,就是想不起石洞的位置。 于是,他择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了下来。 他缅想这番遭遇,的确像是一场离奇的梦景,若非诸般巧合,自己必死无疑,而最奇巧的,是自己竟然答应了郝宫花的婚约,但在内心上,又似没有业已订婚的感觉,那是什么原因?对了,是血仇与师父所赋的重任,占去了自己全部思维。 如果大师兄何文哉不死,以他-黑堡总管-的地位,当是极好的内应。 如果大师兄能慢一刻断气,许多不明之谜,定可揭晓- 武林生佛西门望-杀死大师兄的目的何在? 令人想不透的是以大师兄的能为,竟然无法全身而退,落得重伤惨死。 他对西门望的恨,并不减于血海仇家-黑堡主人-,这伪君子想不到竟会是巨奸大恶,披了羊皮的狼,愚弄了整个中原武林同道达数十年之久,江湖鬼域,可见一斑。 正自冥想之际,一声苍劲笑声,倏告传来,朱昶精神大振,欢呼一声:-老哥哥!——天不偷-疾掠到朱昶身边,激动的道:-小兄弟,我每天日夜均到峰头守望,终于守到了-朱昶起身,道:-老哥哥,小兄弟何堪如此爱护……——来来,我正好烤好了两只山鸡,还有一坛子大麴酒,我两正好消夜-朱昶一听,有些馋涎欲滴,随着老偷儿奔下峰去,只一会工夫,便到了百日前停留过的山洞,一堆尚在冒烟的炭火,两只已烤得酥黄的山鸡吊在柴架上,发出浓香- 天不偷-在洞内火堆上添了柴火,洞内登时温暖如春,大火照得洞内通明- 坐下!坐下!- 朱昶边坐下身去边道:-老哥哥,我找不到这山洞,只好枯坐在峰头守望,想不到老哥哥适时而至——天不偷-笑颜逐开地拿出两只碗,就身后挪过酒坛,倒了两碗,一碗放在朱昶身边,道:-小兄弟,两只山鸡我你各一只,动手吧!-朱昶诧异地道:-老哥哥那来的酒与用物?——天不偷-哈哈一笑道:-这得感谢"红娘子",是她着人采办的——哦!- 朱昶摘下了蒙面巾- 哇!—— 天不偷-怪叫一声,直跳起来,手中那碗酒全撒在地上。 朱昶倒被这意外的动作吓了一跳,但随即会过意来,轻轻一笑道:-老哥哥,我已恢复了本来容貌!——天不偷-楞视了朱昶半晌,又嚷道:-老偷儿活了一辈子,还不曾听过这等奇事,毁了的容貌竟能恢复,今夜竟亲眼得见了,"鬼手神人"简直是其术通天,来呀!干三碗,以示庆祝!-他人本矮小,这一蹦跳喊嚷,成了一只老猴儿。 朱昶不由莞尔道:-老哥哥,请坐呀!—— 好!好!—— 天不偷-坐下,两人连干了三碗,朱昶可是第一次喝此猛酒,喝得他愁眉苦脸,大摇其头-天不偷-抓过两只烤山鸡,递与朱昶一只。 两人就这样吃喝起来。 吃喝之间,朱昶把受治疗的经过说了一遍,听得-天不偷-惊叹不已。 蓦地── 一缕琴音,遥遥传至。 两人同时一震,朱昶剑眉一扬,道:-奇怪,荒山黑夜,何人有此雅兴,在此抚琴?——天不偷-没有回答,只是老脸业已变色,似被琴音逗得出了神。 琴音丝缕不绝,一时如高山流水,琤琤琮琮,一时如断云零雨,淅淅沥沥,不久,转为商音,如泣如诉,如哭如慕…… 朱昶不由也入了神,感到鼻头酸酸地,情思随着琴音在变化- 天不偷-急速以手掩耳,栗声道:-不好!这是魔琴!-朱昶闻言一震,神思回复,高声道:-什么,魔琴?——天不偷-放开了掩耳的手,惊悸地道:-这是"巫山神女"所抚的魔琴之音呀!——什么,巫山神女?—— 你没听说过?- 朱昶朗声一笑道:-老哥哥,想那襄王巫山会神女乃传说的神话故事呀,怎能……——天不偷-一咬牙,道:-这神女不是那神女!-朱昶笑容一敛,道:-那是什么?—— 天不偷-突面现痛苦之容,双手又紧紧掩上耳鼓,口里道:-神女如在世,年已百岁之外,闻琴音者,十有九死,小兄弟,你功力深厚,故不感觉怎样,老哥哥我……难以抵受了-说完,闭目入定,运功抵敌。 此刻,琴声如铁马金戈,充满了杀伐之音,朱昶这一倾神而听,顿觉心旌摇摇,血气飘浮,不由大惊,忙自慑心神,暗忖,倒要见识一下这-神女-是什么人物? 心念之中,起身出洞,细察琴声,似来自方才停留的峰头。 琴声再转,犹如裂帛,似利刃般穿入肺腑。 朱昶心神俱颤,不自觉地以手掩耳。 片刻之后,万籁俱寂。 朱昶好奇之念难遏,弹身奔上峰头,目光扫处,不由亡魂大冒,只见横七竖八,十多具尸体,全部是七孔流血而死,不用问,必是死在琴声之下,看衣着,死者赫然又是-黑堡-人物,想来必是那些先一步侵入-莫入谷-的后援。 此次-黑堡-图谋-莫入谷-,出动的爪牙不少。 就在此刻,忽见人影幌动,定眼望去,两个黑袍老者,缓缓自地上立起。 朱昶心头一震,暗忖,这两人竟然不死于-魔琴-之下,显然功力相当深厚,对方也已发现了他,其中之一栗声道:-何方朋友?-朱昶反问道:-两位是"黑堡"来的?- 另一个答道:-不错,朋友是何来路?- 朱昶杀机顿起,栗声道:-两位要知道在下来路?——嗯!—— 在下有个规矩!—— 什么规矩?—— 报名必见血!—— 哈哈哈哈,小子,你到底什来路?—— 断剑残人!-四字出口,朱昶才发觉自己没有戴上蒙面巾,但这已不关紧要,因为他已决心要杀对方,凡属-黑堡-门下,他是决不放过的。 两老者骇然大震,齐齐向后一退,同声惊呼道:-断剑残人?-朱昶一闪欺到两人身前,暗夜中,两道目光犹如电炬,直照在两人面上,冷酷至极地哼了一声,道:-拔剑自卫吧!-两老者霍地拔出长剑,其中之一道:-断剑残人,你动手得有个名目呀?——当然!—— 什么名目?—— 报仇索血!—— 所报何仇?—— 本人"剑圣朱鸣嵩"之后,明白了吧?- 吧字出口,断剑已掣在手中。 两老者再退了一步,另一个颤声道:-你……你是"剑圣"之子?——对了!- 寒芒乍闪,剑气破空有声,惨号随之而起。 两老者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已双双栽了下去。 朱昶回剑入鞘,转身四顾,却不见任何动静,心想,-巫山神女-难道已离去了不成?一曲琴声杀了这多人…… 心念未已,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断剑残人,神女有请!-朱昶大吃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少女,婷婷玉立在三丈之外- 什么?神女要见在下?—— 不错?—— 有何见教?—— 随我来!- 朱昶怀着激奇的心情,挪动脚步,那青衣少女姗姗前导,穿过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来到一个怪石峥嵘的所在,那少女回眸一笑,道:-请止步!-说完,没入怪石林中不见了。 朱昶止步兀立,心头不免感到一阵忐忑。 不久,一个女人的声音起自石后:-你叫"断剑残人"?-那声音嫩极了,也脆极了,像带着一种吸人的磁性,听在耳里,全身有如沐春风之感,朱昶心头一动,暗忖,这问话的是谁?据老哥哥说,-巫山神女-年已百岁开外,当然不会是这种充满青春诱惑的声音,假若是以内功改变声音,仅能使声音变调,或是变为粗劲,无法使其脆嫩圆润的。 心念之中,应了一声:-正是!- 那迷人的声音又道:-你并不残呀?- 朱昶不禁一楞,自己匆匆现身,未戴面巾,也没有装成跛足之状,这一问,真的无词以对。 心念一转之后,道:-也许,但也未必!—— 这话怎么讲?—— 这是私人隐衷,请不必追问!—— 你很骄傲?—— 不然!—— 你的功力剑术,均已臻上乘,确是一个奇材……——谬奖了—— 你在本"神女"一曲"招魂"之下,仍能行动自如,是我生平所逢第一人-朱昶骇然,听口声,对方便是-巫山神女-,一个百岁开外之人,能发出少女般的银韵,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一曲招魂,那她所弹的是-招魂之曲-了,这曲名多可怕- 尊驾便是"巫山神女"?—— 不错,你见识颇广,竟然知道江湖早已绝响的名号——尊驾相召,有何见教?—— 本神女早已弃绝尘俗,只恨这般人无端骚扰,一时动念,所以抚上一曲,想不到引出你这少年高手,不为琴声所迷,便是知音,所以召你一谈!——仅如此吗?—— 咯咯咯咯!……- 笑声如珠落玉盘,悦耳至极,也惑人至极。 朱昶不自禁地心头一荡,忙镇慑心神,正色道:-尊驾有话便请说?——且慢,你能先听我一曲"霓裳"吗?- 朱昶心念疾转,对方显然是要考较自己的定力,这与出手拚斗无殊,只是方式不同而已,照老哥哥在乍聆琴声之时的惊恐之状,对方决非什么好相与的人物,对方这话,等于是挑战,自己岂可示弱,藉此试试自己的定力也未始不可。 心念之间,道:-可惜在下不解音律- 第三章 绝情剑 - 巫山神女-又是一阵荡人心魄的娇笑,道:-你除非是下愚,否则纵不懂音律,感受是应该有的-朱昶豪气干云地道:-如此,区区便拜聆神女仙音!——站着不好,你该坐下才是!—— 唔!- 朱昶就近身的石头上盘膝而坐,他清楚,这是一场颇不寻常的考验- 咚!咚!咚!-三声清脆疏响,如金声玉震,破空而起,虽在淡月疏星的朦朦之夜,但使人有一种云开现日,春风怡荡的感觉。 三声响过,突趋沉寂,久久,才有一缕轻柔细腻之声,悠然而起,恍若一群仙子,自天外冉冉驾云而至。 琴音由疏而密,由徐而疾。 逐渐,朱昶恍觉一群着霓裳羽衣的仙子,翩然起舞,五彩缤纷,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不知不觉之间,他站起身来,随着音韵符节手舞足蹈,一下子滑下石头,全身一震之下,灵智突然复苏,暗道一声:-好险!-忙坐回石上,凝神静气,抱元守一,幻像消失,但那靡靡之音,仍如波涛涌至。 经此一折,他已不再为琴声所惑,入耳但不及于心。 琴音美妙异常,可当仙音二字,但感受上仅止于此了。 由于参修-金刚神功入门-所得,给予他的实力,已非比寻常,足可抵挡任何外来的侵扰。 琴音一变,转为柔靡,有如少女思春,怨妇闺叹,丝丝缕缕,缠绵缭人。 朱昶心神不由又开始荡然不安,但他立时警觉,以超人的定力相抗。 琴音一变再变。 朱昶额上汗珠滚滚而落- 铿!-地一声,似是弦折,琴音戛然而止- 巫山神女-高声道:-好定力,竟然能听完本神女一曲"霓裳"!-朱昶哈哈一笑,长身立起,道:-神女好琴!——想不到今天碰上你这妙解音律的知音……——不敢当知音之称,区区功力浅薄,几乎不能终曲!——过谦了!—— 这是实话—— 可肯赏光敝宫一行?- 朱昶心中一动,在一念好奇之下,慨然道:-既蒙神女宠召,当得从命!——青使带路!- 说完,声音顿寂,那原先的青衣少女,自石后现身出来,向朱昶一招手,道:-少侠请随我来!-这少女,大概是-巫山神女-口中的-青使-了。 朱昶怀一着颗激奇的心,跟在青衣少女之后,朝乱石林中奔去,看似乱石,却是一座奇门阵式,这一点朱昶是看得出来的。 左旋右折,不久,来到一个石洞之前,洞顶三个古体篆字,写的是:-神女宫-洞口,四名青衣少女,分两边站立,而带迷人笑靥,八只美目,贪婪地注视在朱昶身上。 朱昶目不斜视,紧随带路的-青使-,直入洞门。 洞径光洁平坦,洞顶嵌有明珠,照耀得有如白昼,行约五十丈,眼前豁然开朗,只见重门叠户,曲径回栏,一色的白玉石砌造,美奂美仑,隐约中弦管细细,笑语声喧,莺肥燕瘦,宛若入了众香之国。 朱昶惊异不置,想不到荒山绝岭之中,有如此宏伟豪华的构筑。 那飘散充溢的异香,令人薰然欲醉。 不知经过了几重门户,眼前景物突变,一座金碧辉煌的殿阁呈现眼帘,殿前花木扶疏,白石为径,上望星斗宛然。 到了殿廊之前,青衣少女低嘱一声:-请稍候!-然后朝殿内一躬身,高声道:-客人业已请到,殿外候见!-殿内传出一个少女的声音道:-请客人进殿!-青衣少女一侧身,向朱昶微微一笑,作出一个肃客之式,道:-请!-朱昶镇定了一下心神,举步升阶,目光甫一投入殿中,不由惊呆了,两只脚像生了根,再也提不动。 殿内两名清丽绝俗的白衣少女左右侍立,一执拂尘,一执掌扇,居中,端坐着一个奇丑绝伦的宫妆女子,说她是无盐蟆母,决不为过。 这位就是-巫山神女-吗? 这就是百岁开外的神女吗? 这就是其声惑人的神女吗?- 为何不请进!- 声音珠圆玉润,仍然充满了颤人心神的魅力。 朱昶猛觉自己失态,对方的美丑,与自己何干呢?不由俊面一热,举步入殿,到距对方四五步处,拱手一揖,道:-区区这厢有礼!——不必多礼,看座!- 朱昶一抬头,目光与对方相接,不由又是一颤,那似水的眸光,充满着无比的魅力,清澈明亮,令人不饮而醉。 这样的眸子,怎会配上这么一副面孔呢?多不和谐,多不相称! 那执拂的白衣少女,移了一个锦墩在侧下方,轻声道:-请坐!-朱昶道了声:-谢坐!-然后移步就墩坐下。 白衣少女回到原位- 巫山神女-幽然启口道:-断剑残人,你该有个名姓的吧?——当然!—— 叫什么?—— 未便奉告!—— 如果本神女一定要你说出来呢?- 朱昶窒了一窒,冷漠地道:-谁也无法强迫一个人说出他不愿说的话!——你很骄傲?—— 不敢!—— 你此来巫山作甚?—— 求医!—— 如愿了?—— 是的!—— 你能使本宫那位古怪芳邻首肯,颇不简单,观你剑术,不类中原任何剑派,想来你必获有奇缘?——这点区区不否认!—— 你认为本神女长相难看吗?- 这话问得朱昶一楞,但他随即应道:-美丑自在人心,外貌美丑,并不能代表人性之善恶,若心存正道,虽无颜何伤,如心若蛇蝎,纵美如西子又何可羡?——高论,高论!—— 神女见召,到底有何指教?—— 巫山神女-脆生生地一笑,道:-来者是客,先容我略尽地主之谊!-说完,击了三下掌。 朱昶心想,既来之,则安之,看看对方到底要弄什么玄虚?只是老哥哥不知究里,自己一去不返,可能要急煞了。 不移时,一群青衣少女,各捧着几桌锦垫杯筷等物,翩然而至,在殿内两厢,设了座席,然后退了下去,紧接着又是数名青衣少女,捧着菜肴,川流而来。 朱昶不由呆了,暗想,这-巫山神女-好大的排场,好奢侈的享受,这等于巨贾显宦之家,酒筵吁嗟立办。 最后,两名白衣少女,各捧银壶,在桌旁半跪而坐- 巫山神女-起身道:-请入座!- 朱昶讪讪地道:-区区厚颜叨扰了!—— 那里话,请!- 双方各就锦垫上盘膝而坐,东西相对。 朱昶一看,杯是翠玉,筷是象箸,菜肴十分精致,根本叫不出名称,那些盛装器皿,尽属珍贵之物。 白衣少女斟上了酒,酒呈琥珀之色,清香扑鼻- 巫山神女-突以翠袖掩面,俄顷放下。 朱昶陡觉眼前一亮,差点失口而呼,只见当面这奇丑的-巫山神女-,只这掩面的工夫,竟然变成了一个容光照人的二十许丽人,美,美得使人目眩神迷,堪称绝代尤物,世所罕见。 对方在变魔术吗? 但他随即觉悟,原来她是戴了面具,所以声音肤色,独与面容不衬,现在,从神情上看,是她的真面目。 可是,看上去她二十有多,三十不到,老哥哥却说对方已百岁开外?- 巫山神女-如春花绽放般嫣然一笑,道:-意外吗?-朱昶俊面一热,收敛浮荡的心神,道:-是的,极感意外!——为了表示迎宾之忱,本神女破例以真面目出示!——区区受宠若惊!—— 是吗?—— 区区有句话当问否?—— 请讲?—— 听说神女出道甚早……—— 谁说的?—— 一位折节下交的前辈朋友!—— 道听途说之言,岂能采信,来,干了此杯!-说完,举起了杯子。 对方不作正面答覆,含混以应,显然是不愿说,朱昶自无相强之理,只好扬杯道:-敬谢盛情!-这酒入口甘芳无比,沁人脾胃,朱昶叫不出名称,只好闷在肚里- 山野村疏,无肴应客,多饮一杯水酒吧!——神女忒谦了,区区看来,尽属珍馐,虽公侯之家极其量不过如此!——来,随意饮用!- 酒过数巡,朱昶忍不住道:-神女有话,即请明示,区区不能打扰太久!——这"神女宫"百年来进入为宾的,不到五人!——区区极感荣幸!—— 你觉得不堪驻足吗?—— 区区并无此意!—— 为何要急着离开?—— 区区有急事待办,同时友人在外相候!—— 好,我们话入正题!……—— 区区洗耳恭听?—— 请你医治一个人!- 朱昶一震,道:-区区根本不谙岐黄之术,此来巫山,也是有求于人,"鬼手神人"近在咫尺,神女何必舍近求远?——巫山神女-螓首微摇,道:-那怪物无能为力!-朱昶哈哈一笑道:-鬼手神人文若愚,术可通天,他无能为力,区区……-他说不下去了,对医道他本一窍不通- 巫山神女-纤手微微一抬,道:-话虽不错,但得看所医的对象!-朱昶困惑地道:-区区不解?—— 巫山神女-秀眉微微一颦,道:-这病人患的乃是绝症,普天之下,恐难找到治者,但你"断剑残人"却是极妙回春手……——区区?—— 不错,此人患的乃是痴妄之症,你肯出手,定可着手成春——神女明言了吧?—— 你听说过"绝情剑客"之名否?- 朱昶想了想,颔首道:-幼时曾听先父言及,"绝情剑客"是数十年前的先辈奇人,一支剑打遍天下无敌手,手下无二合之敌,但早已失踪,不知神女提他则甚?——他仍在世间!—— 啊!—— 而且就在本宫之中!- 朱昶骇然大震,栗声道:-真有其事?—— 巫山神女-语音微沉地道:-他就是痴妄症的患者!-朱昶-哦!-了一声,道:-可是区区不擅岐黄呀!——你能!—— 神女是说笑吗?—— 非常认真!—— 这……—— 索性告诉你,"绝情剑客"便是拙夫!- 朱昶这一惊更加非同小可,几疑身在幻梦之中,-绝情剑客-算来也是百岁之人,照父亲所说,-绝情剑客-名震天下之时,他自己尚未习艺,而-巫山神女-看上去只二十许,怎会是她丈夫呢? 心念之间,困惑至极地道:-区区越发的不解了?——巫山神女-一笑道:-拙夫乃是"剑狂"……——剑狂?—— 不错,嗜剑成狂,由狂而痴……—— 啊!—— 五年之中,走遍大江南北,从未遇到过能接他两招的对手,故此,他感到郁郁寡欢,性格大变……——这倒是奇事,既无敌手,足证剑道已臻绝顶,该欢喜才是?——天下事有的不能以常理衡量,起初,唯恐技不如人,孜孜以求,及至功力有成,竟然没有对手,于是,便觉得孤独,无聊……——难道数十年来都找不到对手?—— 没有!- 朱昶故意道:-比如说"剑圣朱鸣嵩"?—— 巫山神女-淡淡一笑,道:-令先尊吗?-朱昶大喜,俊面胀的腓红,原来自己与-黑堡-两名-禁内武士-的对话,她已在暗中听见了,当下硬起头皮道:-是的!——我说一句你别见怪,令先尊也非对手!- 朱昶似觉尊严受到了损伤,父亲被尊为-剑圣-如说不是-绝情剑客-两招之敌,那岂非成了浪得虚名之徒,当下面色一正,道:-难道尊夫已与先父交过手了?——没有!—— 那神女是何所据而云然?—— 当然是有根据的,本神女岂是信口开河之辈!——区区愿闻?—— 话须从头说起,拙夫在江湖中仅只五年时间,之后,我便把他留在宫中,不让他再现身江湖……——为什么?—— 五年之中,既无二合之对手,所谓树大招风,名高遭忌,明枪易躲,暗箭却难防,难保不被肖小之徒所乘,他嗜剑只是一种僻,并非为名……——有理,但尊夫肯雌伏吗?—— 当然不,是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每年派出一名弟子,打听江湖中有没有出了什么杰出剑手,如有,拙夫便可现身挑战……——几十年来均如此?—— 不错!—— 那又焉知先父非尊夫之敌?—— 十年之前,令先尊业已成名,誉满中原,那年,我派出去的弟子,凑巧碰上令先尊与人印证武学,十招取胜,那名弟子事后托故找那人印证,八招取胜,这道理你一定很明白的-朱昶心头一沉,暗忖,父亲十招取胜,而她派出去的只一名弟子,竟然八招取胜,这悬殊太大了。但,他随即想到父亲研创的那招-一剑追魂-,若非不得已,父亲是不轻易施展那绝招的,当下莞尔道:-事实稍有出入!——巫山神女-玉容一变,道:-此言何解?——先父当时出手,有了保留!—— 你怎知道?—— 先父曾自创一绝招,不至万不得已决不施展!——你怎知令尊当年在十招之内不曾施展?—— 这是据理而断,因为那一招出必伤人,而且仅只一招,既是印证武学,并非寻仇决斗,先父绝不会施展——巫山神女-臻首一点,道:-你说的也有理,来,先尽兴再谈!-说着,举杯敬客,朱昶也干杯相照。 过了一会,-巫山神女-拾回了话题道:-照你这一话,是我当年判断错误?——也许是!—— 那招剑法你也能吗?—— 能!—— 自问比令尊当年如何?—— 勉强学步!—— 你在宫外杀那两名黑衫老者,用的是那一招吗?——不是!—— 嗯!所以先前我判断你的剑术不是得之中原武林,必另有奇遇……-朱昶倏有所悟,脱口道:-区区明白了!—— 明白什么?—— 神女要区区医治尊夫痴妄之症,便是指比剑?——一点不错,这也是我请你入宫的目的!—— 区区该如何做?—— 尽力胜他,让他息了非找到对手放手一搏的念头-朱昶豪性大发,为了父亲,他今晚非答应不可,不然,自己便枉为-剑圣-之后了,心念之中,道:-区区能吗?——也许能,不过……—— 尚有何见示?—— 有句话事先声明,你如果不愿,所请便作为罢论!——请讲?—— 拙夫数十年蛰伏,性格已变得十分怪僻,他出手可能不单是分高下……-朱昶心念一动,道:-莫非要流血?—— 巫山神女-妙目一转,沉声道:-有此可能,你如不愿意冒此风险,可以离开!-朱昶朗声一笑道:-谈不上风险,这是相对的问题,区区流血,或尊夫流血——巫山神女-粉腮一变,道:-我有个不合理的要求!——什么不合理的要求?—— 如你剑术高过扶夫,请点到为止!- 这要求不但不合理,而且极端自私,朱昶淡淡的一笑,道:-如果尊夫的剑术比区区为高,区区只有流血了?——巫山神女-粉腮一红,道:-所以我这要求不合理,不过,我尽力阻止发生流血惨剧便是!-朱昶面容一肃,道:-好,事情算决定了!——巫山神女-举杯道:-如此请一杯,先表谢忱!-饮罢,朱昶辞席而起,回到原先座位,-巫山神女-也退了席,立即有青衣少女撤去残席,并送上香茗- 巫山神女-低声吩咐了身边的执拂侍女几句,那侍女匆匆出殿而去。 约莫半盏热茶工夫,执拂少女去而复返,低声道:-一切妥当!-紧接着,殿外陡地大放光明,原来是两名少女,各以长竿挑了一粒明珠,对角而立,-巫山神女-起身道:-朱少侠,准备好了吗?-朱昶定了定神,道:-区区没什么好准备的!——如此请移座殿外!- 殿外廊沿,业已安设了座位,朱昶与-巫山神女-双双出殿,分宾主坐下。 朱昶觉得有些忐忑不安,为了父亲-剑圣-的尊号,他愿意接受这奇特的比剑,但-绝情剑客-乃百年奇人,能否与之抗衡,他实在没有把握。 角门开启,一个衣履鲜明的中年剑士,悠然出现。除了他面上有一种阴沉之气,神情不太开朗外,的确可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朱昶惊疑莫释。 他就是-绝情剑客-吗? 他会是百岁开外的人吗? 中年剑士步履沉隐,缓缓走向殿前空地…… 朱昶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巫山神女- 巫山神女-神态略显紧张地道:-这便是拙夫,请下场!-朱昶欠了欠身,离座而起,举步入场,心中纵有一百个疑问,也无法追问。 中年剑士此刻已到了阶前白石铺砌的圆形花径交会的地方,冷冷地一站,慑人的目芒,迫注在朱昶面上。 朱昶从容走到对方正面立定,岳峙渊停,神充气足。 中年剑士悠悠开了口:-报上来历?-声音冷漠得不带半丝感情。 朱昶也以同样冷漠的音调道:-剑圣遗孤朱昶!——哈哈哈哈,剑圣!居然也有人敢以"圣"自居?——这是武林同道抬爱,所尊之外号,并非自居——然则剑有圣呼?—— 文武殊途同归,被尊为圣历代不乏其人——然则本剑客数十年来,未逢敌手,又当何说?——天下奇材异士,所在多有,没有碰上罢力!——你以"剑圣"之子自居?—— 岂敢,不堕先人之志而已—— 那你准备与本人一较长短了?—— 可以印证一下!—— 你多大年纪?—— 二十!—— 你知本人几何?- 朱昶傲然道:-有志不在年高!—— 那本人是空虚百岁了?—— 区区并未如此说—— 如果你也是虚有其表,可知后果如何?—— 区区并不太注重生死—— 尚不止此!—— 那如何?—— 本人要杀尽天下沽名钓誉的剑手!- 朱昶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道:-阁下毋乃太过?-中年剑士冷哼了一声,目中棱芒毕射,道:-不能让这批不屑之徒,沾辱"剑"字——那阁下习剑的目的是什么?—— 宏扬剑道!—— 但阁下要杀尽天下剑手,岂非成了摧残剑道?——胡说!—— 区区是据理而言—— 哼!如果你也是虚有其表,今夜你是第一个被杀的剑手!——如果区区勉强能接几手呢?- 中年剑士双目圆睁厉声道:-从此再无"绝情剑客"之名!-这全是偏激之词,实在不可理喻,朱昶淡淡一笑,道:-那大可不必,天下没有真正无敌的剑手,武学无止境,阁下既不为名,亦不为利,为"剑道"而习剑,又何必斤斤计较得失?——你还不配教训本人!- 朱昶窒了一窒,想说什么,但又忍了回去,与一个偏激的人争辩,是不智之举。当下话风一转,道:-现在开始印证吧!-话声中,缓缓抽出断剑- 绝情剑客-吃惊地道:-怎么,你用断剑?——是的!—— 你敢如此托大?—— 这是区区惯用的兵刃!—— 你当知一寸长一寸强,一分短一分险的道理?——知道!—— 此地有剑,你可以更换?—— 不必!- 绝情剑客沉默了片刻,也徐徐抽出长剑,道:-如此准备接招吧!——区区事先有个声明?—— 说!—— 不管胜负生死,区区出手只一击,不出第二招……——哈哈,妙极了,你若非太狂,便是本人真的遇到"剑手"了——还有,区区使的这一招剑法,乃是先父独创的一招,先予说明——你醉心于"剑圣"的令誉?—— 为人子者,当不堕先人之志—— 哈哈哈哈,有种,准备!—— 请!- 双方各摆开了起手之势,凝神对视。 场面沉寂下来,但却呈无比的紧张。 数十青白衣少女,在场外涌现,就是不见半个男人,她们,可能不愿放过这欣赏绝顶剑手比剑的机会。 朱昶凝神一志,心无杂念,精、气、神、剑已合而为一- 绝情剑客-也成了雕像,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空气也似乎随着这场面冻结了。 两道森森剑气,闪烁,吞吐,而最慑人的,却是那无形的肃杀之气- 巫山神女-缓缓离座而起,站到阶沿,玉靥绷得紧紧,显然,她的芳心相当紧张,朱昶是她招来的,而对手是她的丈夫。 很可能,上演的是悲剧。 她自问:-我这样做对吗?-但事实业已形成,没有丝毫改变的余地了。 时间在万分紧张中,一分一秒的消逝。 双方都意识到所遇是生平劲敌,生死胜负,取决于刹那之间。 双方的气势,均无懈可击。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当事的双方,可能没有感觉到漫长时间的消逝,但旁观者却好像是等了一年那么长,有的已在用罗帕拭汗。 场面紧张的使人透不过气来。 这一击的结果如何,无人能想像。 天色业已透亮,珠光在天光之下,逐渐黯淡- 呀!呀!- 暴喝撞破了死寂而迫人的空气,不知是谁先出手,只见剑芒连闪而灭,人影乍合倏分,剑刃交击之声,令人心胆俱寒,剑风激荡排空,满院花树乱舞,枝叶粉飞,数丈外围观的少女们,粉面失色,衣裙飘拂- 巫山神女-以袖掩面,她失去了看的勇气- 绝情剑客-面孔扭曲,以剑拄地支持住身形,簌簌抖个不停。 朱昶断剑斜扬,仍未放落,俊面有如铅板。 久久,才听-绝情剑客-大叫一声:-我输了,输了一式!-接着是震天的狂笑,笑声如怒涛巨浪,风云亦为之变色- 巫山神女-放开了掩面的翠袖,深深吐了一口气,唤了一声:-天啊!-朱昶缓缓把断剑归鞘,表面上他冷静如故,但内心却鼓荡如潮,他胜来并不容易,他以本身三甲子以上的真力,击出了他父亲所创绝招-一剑追魂-,这一招式子繁复,仅以其中一式占了上风,可说险极。 这一招,如果换了他父亲-剑圣朱鸣嵩-施展,决赢不了-绝情剑客-,这一点,他是非常明白的,因为在内元上,他得逢奇遇,达到任何武士终其一生,无法达到的境地。 当然,如果他用的是-玉匣金经-那一招-天地交泰-,情况可能不同,-绝情剑客-输的不止一式,纵不死,负伤是难免的。 为了父亲-剑圣-之名,他以-一剑追魂-应战,是相当冒险的决定。 他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区区侥幸了!—— 绝情剑客-左手横剑,右手叠指一弹,-锵!-的一声,长剑一折为二。 所有在场的,全相顾失色。 朱昶心中感到有些怅惘,他心中承认,-绝情剑客-的确是旷世无匹的剑手,自己如非奇缘迭遇,做梦也别想与他交手,放眼武林,谁是-绝情剑客-的对手?- 绝情剑客-掷剑于地,哈哈数声狂笑,道:-本人从此不谈剑了,断剑残人,百年来数你是第一剑!-说完,转身缓缓离去,转眼消失在角门中- 巫山神女-激动的道:-谢天谢地,这是极好的收场!-朱昶欺然地转身朝-巫山神女-道:-区区放肆了!——巫山神女-翠袖轻轻一挥,道:-拙夫痼疾,从此痊愈了,感激之至——区区愧不敢当!—— 朱少侠,你有所求否?- 朱昶淡淡一笑道:-只求告辞—— 别无所需?—— 没有……但……有句话想请神女释疑!—— 说吧?—— 贤孟梁据说年已逾百岁……—— 巫山神女-春风得意地一笑道:-在此宫中之人,年纪没有少于花甲的!-朱昶骇然道:-这怎么说?—— 巫山神女-面容一肃,道:-这是秘辛,盼朱少侠离此之后,守口如瓶……——区区一定做得到!—— 这"神女宫"深入峰腹,特产一种"玉石灵乳",宫中人悉以之作为常年饮料,是以全皆青春常驻,玉颜不老-朱昶惊异至极,栗声道:-那岂非要与天地并寿了?——巫山神女-一笑嫣然,道:-天材地宝,固能夺天地之造化,驻颜不老,但人的寿命仍有其极限,岂能与天地并寿,只不过胜于常人而已-朱昶望着那些散去的少女,心里有一种疑真疑幻的感觉,这些绮年玉貌的少女,全是一甲子以上的人,若非耳闻目睹,谁能相信? 天下之大,的确是无奇不有。 心念之间,点了点头,道:-这是至理!- 此际,天色业已大明,看这宫殿,是建在峰腹空井之中,四壁如削,方圆亩许,形同巨井,的确是-别有洞天-,以洞天二字形容,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整座神女宫,可谓天造地设,鬼斧神功,-莫入谷-已若世外仙源,如与-神女宫-比较,便又相去天壤了- 巫山神女-低声吩咐了身后的执拂少女数语,执拂少女立即转身退去。 朱昶心里惦记著「天不偷-与-红娘子-等人,觉得没有再耽误的必要,遂道:-区区想告辞了——巫山神女-一抬皓腕,道:-请稍待片刻!——还有事吗?—— 还有件小事!—— 请见示?—— 你能入宫,还帮了我的忙,说起来也是缘份,有件东西送你作为纪念!——哦!这个……区区不敢领受,心感了!—— 等着,马上就来- 不久,那执拂少女手捧一个锦盒,去而复返,双手递与-巫山神女-,-巫山神女-接过手来,莲步姗姗,下了阶沿,行近朱昶,打开锦盒,道:-这是一粒"天蜍珠",功能辟毒,带在身边,百毒不侵,如遇有毒伤之人,把此珠含在口中片时,无论任何剩毒,均可立解,今致送少侠,作为入宫纪念-朱昶看那-天蜍珠-,有龙眼般大小,色呈银白,看去便不起眼- 区区岂敢当此厚赐……—— 不必过谦,你行走江湖,这对你用处很大——那区区愧领了!—— 请收下!- 朱昶用手指捻起,纳入怀中,拱手一揖,道:-区区就此谢过!——不必挂齿!—— 区区就此告辞!—— 你既执意要行,便请便吧!-回头向掌扇少女道:-你送朱少侠出去!——是!- 掌扇少女把扇交给那执拂的,然后朝朱昶道:-请随我来!-朱昶再次向-巫山神女-施了一礼,然后转身随在掌扇少女之后,向外行去。 半刻工夫,才来到乱石奇阵之外。 掌扇少女突道:-朱少侠,请带我走!- 朱昶骇然一震,道:-什么,带你走?- 少女楚楚可怜地长长一叹道:-是的!—— 你不回宫了?—— 不,那非人的地狱生活,我腻了!—— 仙境灵地,长春不老,何谓之地狱?—— 积年累月,处在不见天日的山腹中,不是地狱是什么?——不是很好吗?—— 人必须要过人的生活,虽然青春常驻,但终有大限来到的一天,迟早是会死的,何不顺应自然,过些时人的生活!-朱昶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道:-那么在宫内的同伴,都非如表面上的快乐?——是的!—— 既是如此,何不离去呢?—— 做不到!—— 为什么?—— 我们都被迫服下了一种剧毒,在宫中每三月得服一粒控制剧毒之药,如果离开,三日必死!-朱昶大惊失色,这又是件意想不到的秘辛,-巫山神女-貌若天仙,竟然用这种惨酷手段御下,不由栗声道:-那你离开,岂非死路一条?-带路少女凄凉地道:-少侠蒙赠一粒"天蜍珠",可解此剧毒!——哦!原来你是看中了这一棋!—— 少侠,可否借用一下,救我一命?—— 这……—— 少侠不允吗?- 朱昶为难地道:-区区若如此做,岂非对神女负义,这珠是她盛意所赠的呀!——在少侠只是点首之劳,宫中女使数十,不争我一人——但于理有亏!- 少女泫然欲注地凝视了朱昶片刻,凄声道:-命运如斯,死在外面也好,我是决不回头的了-说完,弹身朝外奔去。 朱昶皱了皱眉,飞射截在头里,栗声道:-顾不得这许多了,拿去用吧!-说完摸出那粒-天蜍珠-,递了过去。 少女迟疑地望了朱昶,两串泪珠挂了下来,颤声道:-此恩此德,没齿难忘!-说完,双手接了过去,放入樱口之中,片刻取出,一丝笑容,在泪影中绽放,双手递还朱昶,又道:-我叫董芸芸,汉中人士,五十年前,被带入宫中……-朱昶骇然大震,道:-五十年前?—— 是的!—— 那如今你不是……—— 六十有八了!—— 六十八岁?—— 是的—— 啊!这太不可思议了!—— 少侠仍认为在"神女宫"中,是幸福吗?——啊!不!那你仍回汉中原籍吗?- 董芸芸苦苦一笑道:-不!我离家之时,正值豆蔻芳华,而今已是花甲以上之人,别说人不相识,亲人想已不在人间,以我目前容貌,说出来岂非惊世骇俗,而且"神女"定会派人追缉的,所以……——怎样?—— 妾虽看去绮年玉貌,但年事已高,纵愿为奴为婢,报少侠之恩,但不敢亵渎,请从此别过,有缘当能再见——如此请吧,恐宫中发觉不便!—— 少侠珍重了!- 说完,娇躯电弹而起,如惊鸿一瞥而逝。 朱昶楞在当场,这一夜的经过,的确不可思议,有如梦幻,看董芸芸的身法,功力在江湖中已算不可多的高手了。 董芸芸算是结束了有如终生监禁的生活,还有那些另外的少女,又将如何?- 小兄弟,我以为你发生了意外,急煞了!——天不偷-气急败坏地奔了过来。 朱昶心中感动万分,这玩世不恭的老人,天塌下来都不管,却对自己如此关切,至性至情,已达极点。当下忙道:-老哥哥,小兄弟我抱歉万分!——到底怎么回事?—— 我追踪那琴声—— 你好大的胆,结果呢?- 朱昶不便欺骗老哥哥,但又不能失约把-巫山神女-的秘辛吐露出来,沉吟了片刻之后,道:-老哥哥,我不骗你,昨夜我的确有所遇,但已答应人家不向任何人透露——天不偷-爽朗地道:-既是如此,我不问了——老哥哥彻夜未眠吗?—— 你想老偷儿还能安睡吗?—— 小兄弟实在问心难安—— 别说了,我们回洞把吃剩的填饱肚子,下山?——好!- 两人回到石洞中,把残酒剩菜吃了,然后相偕下峰出山,朱昶仍戴上蒙面巾,出了巫山,又是黄昏时分,距离村镇却还远,朱昶:-老哥哥,我们寻地方歇息,还是奔夜路?——上路吧!—— 哦!对了,老哥哥,您那面具仍请借用些时?——你准备易容改装?—— 是的,不然我的行踪决瞒不过仇家!—— 前面有山居人家,我们去找行头- 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奔了一程,果见有几户人家,聚族而居,-天不偷-止住朱昶道:-你等着,我去借几件行头!——是素识吗?—— 嘻嘻,老偷儿对任何人家都是素识……- 朱昶莞尔道:-去偷?—— 说借吧,偷字不雅!- 最后一个字出口,人已无踪,忽听人家户内起了一阵犬吠,但仅只数声,便告寂然,工夫不大,-天不偷-笑嘻嘻地挟着一包东西回来。 朱昶笑问道:-得手了?—— 天不偷-正色道:-小兄弟,一套旧衣服,我放了一两银子作代价,公道吗?-朱昶敛了笑容道:-太多了—— 来换上吧!-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套粗蓝布短袄裤,一双六耳麻鞋,还有顶破毡笠- 天不偷-取出面具,递与朱昶,这一改扮起来,成了个十折不扣的庄稼中年汉子,一柄断剑,用原来衣衫包裹了背在背上,改扮妥当,重新上路。 朱昶忽地想到了-红娘子-,道:-老哥哥,"红娘子"她们仍在山中吗?——不知道!—— 我们离山竟不会……—— 我已在洞外石上留了字—— 哦!还是老哥哥想得周到—— 出山后第一步行动是什么?—— 找"黑堡"主人算帐!—— 要找到对方不容易……—— 除非"黑堡"手下一个也不露面,否则还是有办法——老哥哥与你同行碍事吗?—— 老哥哥,并非碍事,以您的经验阅历,若同行我是求之不得,但这是亲仇,小兄弟想独力完成,这点请您见谅!——好吧!我们只好又分手了!—— 老哥哥,这是不得已!—— 我知道!—— 老哥哥可知道"花月门"总舵在何处?—— 这是该门最大的秘密,倒没听说过—— 要找"花月门主"只有凭机会了?—— 并不太难,"花月门"弟子多数混迹欢场,可以找线索——武林生佛西门望呢?—— 他也似百居无定所,从没听人说过他的家事-※※※ 数天之后,通往荆山的道上,出现了一个谁看了也不会加以注意的乡下汉子,他,便是名震武林的-断剑残人朱昶。 那副形像,的确毫不惹眼。 这天中午时分,来到大师兄何文哉带他入-黑堡-,与姑母胖大娘朱杏怡相见的山镇,他下意识地进入那间酒家,正巧,那付坐过的座头仍然空着,便坐了下去。 小二打量了朱昶几眼,冷冷的道:-吃些什么?-这种傲慢无理的态度,使朱昶心火大发,但他方一瞪眼,立即想到自己乔装的身份,装出老老实实的样子,道:-我想喝些酒!——喝酒,什么酒?—— 白干吧!—— 配个什么菜?—— 随便!- 小二打了个哈哈道:-老乡,我们这里不卖随便!-朱昶一肚子老火,忍住了道:-一只山鸡,一盘卤菜,随便弄碗汤!——好,你等着!- 这酒店是镇上唯一讲究的酒家,等闲的乡农是不会来的,所以在全部约五成的酒客中,朱昶是最蹩脚的一个。 过了很久,小二才端上酒菜。 朱昶吃喝着,心头浮上年前与大师兄何文哉在此的一幕,那时,大师兄是-黑堡-总管的身份,彼此尚是敌对的状态,如今大师兄业已作古,姑母胖大娘远在大理国,想着,想着,眼圈不由红了,觉得有些食不甘味。 正在出神之际,一阵淡淡的幽香,沁入鼻端,抬头一看,不禁大感激动,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只见一个仪态万千的宫妆少女,后随一个青衣侍婢,姗姗入座。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奇英主婢。 掌柜的亲自接待,哈腰俯首,满面笑容,必恭必敬,侧在一边,口里道:-难得小姐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只是设备简陋,有屈小姐玉驾……-奇英却不理店主唠叨,落落大方地走向靠角落临窗的座头。 掌柜的疾步过去,以衣袖揩拭了一下座椅,道:-要嘛!请小姐到后面雅座?-青衣婢小蕙代应道:-就这里好了!—— 是!是!- 掌柜的躬身应着,俟主婢落座,又道:-小姐用酒用饭?-依然是小蕙代应道:-用点酒!—— 请吩咐菜式?—— 拣可口配上几样便行!—— 是!是!-掌柜的退了两步,才转身退下。 奇英对朱昶连眼角都不曾扫一下,她那里会想到是他呢? 朱昶心中疑云重重── 她主婢怎会到这山镇中来?店主何以对她如此恭顺? 此地已属-黑堡-势力范围,她是赴-黑堡-吗? 证诸以前她所赠的-墨符-,能使-黑堡-护法-白判官-就范,她与-黑堡-之间,必有某种渊源,是什么渊源?她的来路是什么? 奇英虽然生得美若天仙,小蕙也如花似玉,但座中酒客顶多是偷觑一眼,没人敢对她正视,这情景,使朱昶更加惊疑不释。 想到她伸援手,赠-墨符-寻尸体……等等,少女芳心已照然若揭了,然而自己由-红娘子-撮合,业已使君有妇,这一段若有若无的不了之情,就让它永远埋葬了吧!反正白衣书生在她心目中早已失踪了。 心念之中,目光下意识地向她扫了过去,只见她以肘支颐,颦眉沉思,似有无限心事,美人应带三分愁,她愈发动人了。 朱昶心湖起了一阵涟漪,赶紧收回目光。 店主亲端上酒菜,看那些杯筷碗碟,都是极精致的,与座中一般的不同。 主婢二人默默地饮用,空气显得十分沉闷。 突地── 奇英一声幽然长叹,以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小蕙,你认为白衣书生仍在此间否?-朱昶登时血行加速,心跳频频,她竟然还念念不忘自己,痴心女子负心汉,他真想站起来揭开真面目,但理智告诉他不可如此。 拿起酒杯来,连尽二觞,他想借酒来麻醉自己的情绪。 那话声,除了功力极高的他,可能无人听清。 只听小蕙愤愤然道:-当然还在此间!—— 何以见得?—— 苦人儿的话全是假的,单拿他以小姐的玉佩,迫白护法放人这一点看来,苦人儿是装猪吃象,表面上可怜兮兮,其实颇不简单,不然他能逃出黑牢吗,依婢子看来,白衣书生可并非小姐想像中的情种,是个薄幸人……-朱昶暗道一声:-好一个慧黠的丫头!- 奇英粉腮一变道:-如果如你所料,我非杀他不可!-朱昶打了一个冷颤,痛苦难言。他自问并非薄幸人,然而事不由己啊! 小蕙吁了一口气道:-只怪小姐太多情,才惹来这无谓的烦恼——那些不提了,你说该怎么办?—— 奇怪的是"苦人儿"竟失了踪……—— 找"断剑残人",我疑心……—— 疑心什么?—— 苦人儿便是"断剑残人"的化身!—— 找到了他又将如何?—— 把真相弄明白!—— 不简单……—— 为什么?—— 听说"断剑残人"功高莫测,人又冷酷异常,恐怕难以打交道——不弄清白衣书生的生死,我决不死心!—— 这又何苦呢?—— 你不懂!—— 小姐,依婢子看,把他忘了吧?—— 不!- 朱昶再举壶,业已点滴无存,失态地大叫一声道:-酒来!-小二慌忙跑了过来,皱紧眉头道:-老乡,别大呼小叫的,这里有贵客!-朱昶瞪了他一眼,道:-添大壶!- 小二白了他一眼,去提了一把大壶来,又道:-老乡,当心醉倒!——不关你事,吃酒付钱—— 好!好!安静地喝吧!-说完自去了。 小蕙朝这边扫了一眼,又接上方才的话头:-小姐,你忘了一件大事!——什么大事?—— 如果白衣书生的身世证实无讹……- 奇英执拗地道:-我不管!- 朱昶一听这话因,疑云大盛,怎会提到自己的身世呢? 谈话不再继续。 朱昶真想抖出本来面目,把这些谜团一一打破,但此地乃-黑堡-势力范围,自己所为何来,岂能感情用事坏了大局。突地,灵机一动,一个意念升上脑海,如果奇英主婢此来是赴-黑堡-,那她俩个将是极好的引路人。 虽然此举有欠光明,利用她俩也情理两亏,但为了报仇,顾不了这许多了。 心念之间,只见奇英主婢起身离去,也不见会帐,店主狗颠屁股地赶紧离柜相送,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口里还说了一长串客气话。 朱昶招来小二,付了酒资,随口道:-刚才那位小姐是何等人物?-小二一翻眼道:-老乡,少管闲事!- 朱昶碰了一鼻子灰,心想,此等人不值得与之计较,可能他知道也不敢说,当下离座出门,只见奇英主婢双骑并行,业已去了一大段路,故作不经意地遥遥跟进。 顾盼间,出了山镇。 朱昶一看,情形不对,二女不是入山,是走出山的路。原来的打算落了空,一时之间,不由楞住了,当然他没有尾随二女的必要,他来此的目的是要闯-黑堡-,索血仇,既不能从二女身上探路,只有另觅他途。 奇英主婢,按辔徐行,不久,转过山嘴不见了。朱昶下意识地感到一阵惘然。 蓦在此刻── 一个老秀士从身前走过,这老秀士一付穷愁潦倒之相,那袭粗布儒衫,脏兮兮的还有两个补钉,一个方巾,业已走了样。 朱昶一看那身形步法与装扮,立即认出是四大高手之一的纪晓峰,纪晓峰可认不出朱昶,因他这身打扮太不起眼,还戴了面具。 纪晓峰在此现身,事非寻常。 朱昶干咳一声,说了句暗语:-花雕虽陈,终敌不过女儿红-老秀才一惊回顾,忙折转身来,四顾无人,低声道:-原来是将军,卑职认不出了!——别如此称呼!—— 是,小兄正愁找不到老弟,老弟这一向去了那里?——生了场小病,就医!—— 啊!无碍了吗?—— 无碍了,寻我何事?- 纪晓峰抑低了声音,道:-我跟着东家来此!——谁?—— 三东家,狼心……- 朱昶心头大震,-十八天魔-之中排行第三的-狼心魔-怎会来到这山镇之中?心念之间,道:-三东家有何贵干?——目的不详!—— 人呢?—— 在前面道旁纳凉!—— 什么样子?—— 串山的老货郎!—— 好!知道了,我就去会他!- 说完,放开步子奔去。走过山嘴,只见奇英主婢仍在道上紧紧而行。 朱昶疾步走去,顾盼间双方距离缩短到十丈之间。他正考虑是否越过奇英主婢,去碰那-狼心魔-…… 突地── 一声娇斥,遥遥传来:-你不长眼吗?-是小蕙的声音。 朱昶举目望去,只见一个肩挑木柜的黑衣老者,拦在二人马前。登时心头一震,串山的老货郎,那不是-狼心魔-吗?他拦住二女想做什么? 心念动处,立即展开-空空身法-如幽灵般闪入道旁林中,圈了过去,匿在暗中。 只见那老货郎,身高体壮,一脸横肉,目中隐露暴戾之色,哈哈一笑道:-两位不看看货色吗?-小蕙冷冷道:-闪开!- 老货郎如数家珍般的道:-小老儿这里胭脂、花粉、香油、各色绣线、大小钢针、钮扣、罗帕、汗巾,外带各色鞋面应有尽有,小姑娘不需要吗?-小蕙冷哼一声道:-不必装模作样,说出你的来路吧?-老货郎阴阴一笑,道:-听声口小姑娘还是武林人?——就算是吧!—— 那这位小姐也必大有来头了?—— 你到底目的何在?—— 屈两位芳驾,随老货郎走一程!—— 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因一位老友,不肯现身,所以烦二位引见而已——你那老友是谁?—— 此地不便谈,得换个地方!—— 你别找死?—— 嘿嘿嘿嘿,那就未必了!- 奇英到此刻才冷冷地开了口:-阁下先报个万儿?——无名小卒,不报也罢—— 阁下最好速速离开!—— 为什么?—— 如果阁下还想活下去的话,离开是上策——离开是离开,但必须两位同行—— 找死吗?—— 小姑娘家别这么凶,当心找不到婆家!- 奇英粉腮一寒,娇斥道:-小蕙,做了他!-小蕙应了一声,从马鞍上斜飞而起,凌空一折,扑击而下,身法妙曼之极。 老货郎口里-啧!啧!-地道:-这般娇嫩的美人,老货郎可真下不了手!-口里说着,右手反掌一挥,一道骇人劲气,暴卷而出,小蕙扑击之势,快速沉猛,只听-波!-地一声巨响,小蕙的身形被震得反弹而上,如断线风筝般泻落三丈之外,但沾地即起,显然没有受伤,可是一张粉面,已呈煞白。 奇英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倒小觑阁下了!-话声中,轻灵地离鞍飘落地上。 老货郎放下担子,双掌闪电般向前一登,两声栗耳的惨嘶,奇英主婢所乘的坐骑,倒地而亡。 这一手,看得暗中的朱昶大是骇然,此魔的内力修为,已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奇英粉腮陡变青紫,秀眸抖露一片恐怖的杀机,厉声道:-鼠辈敢尔!-双掌一错,攻向老货郎,掌势厉辣玄奇,暗藏无数杀着。 老货郎面不改色,双掌一圈一划,把奇英惊人的一击,悉数消解,口里道:-有其父必有其女,这一击够意思,可惜道行差了些!-奇英停手不攻,冷厉地道:-阁下最好说出来路?-老货郎好整以暇地道:-老夫说过此地不便,得换个地方!-朱昶心头大惑,看来-狼心魔-知道奇英的来历,才有-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句话,她的父亲是谁?是否就是-墨符主人-? 蓦在此刻── 蹄声杂杳,八骑黑马,电奔而至,其中三骑,披风抖得笔直,一望而知是-黑武士-,另一个像是头目之流,穿的是黑衫,一骑当先。 老货郎低喝一声:-来吧!- 只见他袍袖虎空一挥,然后自顾自步入道旁林中,说也奇怪,奇英与小蕙各打了一个冷战,乖乖地跟着入林。朱昶大是骇然,-狼心魔-会使妖法不成? 老货郎入林之后,并不走远,只在林缘附近,奇英主婢傻楞楞地站在他身旁,不言不语,面上连表情都没有,完全是着了魔的样子,三人距朱昶隐身处不到三丈,朱昶摒息不动,静观下文。 也就在三人入林停住身形,四骑马已然奔到现场,当先的黑衫人一扬手,四骑马同时刹住,黑衫人惊呼一声道:-不好,这是小姐的坐骑……-朱昶闻言之下,心中顿然大悟,奇英是-黑堡主人-之女,当初她只报名而不说姓,怕的是泄露了她父亲的行藏,而她所赠的所谓-墨符-,适用范围也只限于-黑堡-中人,难怪旁人不识。 她,竟然是血海仇人之女!一时之间,百感交集,那味简直难以形容- 狼心魔-乔装老货郎劫持,他对-黑堡-必有图谋? 四人齐齐跃落马背,检视了一遍现场,黑衫老者栗声道:-吕明,立即发出紧急讯号,通知堡主!——是!-黑武士之一应了一声,立刻从鞍旁皮搭中,取出了旗花火箭……- 哈哈哈哈……-狂笑声中,老货郎一摇三摆地步向现场。 黑衫老者大声喝道:-站住,朋友何方高人?-老货郎前行如故,笑嘻嘻地道:-什么高人?货郎,专卖女人花红针线等物,串山的-黑衫老者冷哼了一声道:-朋友,光棍眼里不揉砂子,报上来历?-老货郎走到距四人丈许之处,才停了脚步,目注那手持火箭的-黑武士-道:-不必多此一举了!-黑衫老者暴喝道:-朋友,这案子是你干的?——什么案子?—— 你把那两位姑娘怎样了?—— 哦!这个吗,不怎么样,好端端的原封未动!-三名黑武士长剑出鞘,各占方位,把老货郎围住。老货郎行所无事的样子,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下。 黑衫老者脸色连变,栗声道:-朋友可知那位宫妆少女的身份?——她不是"黑堡"千金吗?—— 朋友既知她的来历,那是有意……—— 就算是吧!—— 目的何在?—— 不必问了,你知道也是白费,你们四个全得留下-黑衫老者怒吼一声:-上!- 三支剑如迅雷疾电般从三个不同方位,罩向老货郎,令人咋舌。 老货郎双袖交叉一挥,罡风暴卷,三支剑全被荡了开去。 怪事发生了,三名-黑武士-不再出手,长剑下垂,楞立不动。 黑衫老者栗喝一声:-你用毒……-三字出口,也跟着楞住了。 第四章 真武士恩怨分明 朱昶心头一震,原来-狼心魔-使奇英主婢就范,现在制住四人,用的是毒,还以为是什么邪术呢! 这毒可真厉害,无影无形,使对手失去自主之力。 心念之间,闷嗥连传,只见四人悉被-狼心魔-抓碎天灵,尸横就地,这种杀人手法,的确够残忍,难怪他的外号叫-狼心- 狼心魔-抓死四人之后,折返林中,到了奇英主婢身前,目注小蕙,自语道:-带两个是累赘,但这小妞儿毁了未免可惜,这俏模样还真难找,舍了岂非暴殄天物,也罢,先受用一番,然后带正点子上路!-说着,向二女一挥手道:-走啊!- 两女可真听话,说走便走,随著「狼心魔-朝林深处走去。 朱昶心念疾转,该救她两个吗?她是血海仇人之女呀,可是大丈夫恩怨分明,自己曾受过她好处,不管如何,那一份痴情是可感的,同时-狼心魔-是自己行动的对象,决不能放过。 心念之中,鬼魅般尾随在后,不带丝毫声息。 进约里许,林密叶茂,藤蔓牵绕,行进已十分困难- 狼心魔-在一处林空停了身形,把奇英拉倒一旁树下,道:-你好好候着,老夫痛快了便带你上路-说完,转向小蕙,双目射出了兽性的欲焰,抓住小蕙的手臂,另一手抚着她的小脸,嘿嘿怪笑道:-小乖乖,咱俩来高兴高兴,参个欢喜禅!-小蕙仍傻楞楞地,奇英在一旁也没有表情。 朱昶一看这情景,勾起了母亲及忠仆叔叔的女儿被奸杀的隐恨,登时杀机犯炽,急忙抓下毡笠,蒙上面巾,儒衫在衣外一套……- 狼心魔-抱起小蕙,走到另一边枯叶堆上,一放,道:-脱光你的衣服,脱呀!脱呀!-小蕙心神已失,似乎只知服从,竟然伸手解带……- 狼心魔-得意万状地淫笑着。 朱昶一闪身欺了过去- 狼心魔-可真不愧-十八天魔-之列,立即知警回身,一见朱昶之面,先是一楞,继而狞声喝道:-找死吗?-朱昶目如利刃,直照在对方面上,半言不吭- 狼心魔-倏有所悟,暴喝道:-你小子便是"断剑残人"?-朱昶冷酷地哼了一声道:-不错,正是区区!——狼心魔-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面上抖露了一片恐怖杀机,栗声道:-好小子,来得好,老夫正愁碰你不上——狼心魔,你死期到了!—— 老夫非活裂了你,为死去的弟兄报仇……——配吗?—— 呛!-地一声脆鸣,断剑已掣在手中- 狼心魔-上身不动,平飞八尺,欺到朱昶身前,双袖交叉一挥。 朱昶但觉一缕异香触鼻,头微微一晕,但瞬即恢复正常,他知道对方故技重施,在用毒,但自己身上带有-巫山神女-所赠的-天蜍珠-,百毒不侵,当下故意一幌身形,像是已中毒了之状- 狼心魔-十指箕张,闪电般抓出。 朱昶重重地哼了一声,断剑斜挥- 哇!- 惨嗥声中,-狼心魔-一只左臂,齐肩而落,血如喷泉。 但此魔的确不同凡响,重伤之下,决不犹豫,弹身便逃……- 站住!- 他方转身弹起,朱昶已拦在身前,这一来,吓得他魂飞魄散,立时面如死灰,但口里仍狞恶的道:-兔崽子,你敢把老夫怎样?-朱昶冰弹般吐出两个字道:-杀你!—— 狼心魔-此刻已自点穴止住了血,连退数步,厉声道:-你……竟然不怕毒?——毒,算得了什么,江湖下三滥的玩意—— 小子,你……究竟是何来路?—— 断剑残人,奉师命收拾"十八天魔"!—— 你师父是谁?—— 空空子,明白了吗?—— 你……你是"空空子"的……—— 纳命!- 断剑挥处,-狼心魔-再次发出了惨嗥,栽卧血泊中。 朱昶车转身,目光扫处,不由惊呼一声,赶紧背过身去,面热心跳,原来小蕙已自己脱得精光,半丝不挂,妙相毕陈。 久久,那跳荡的心才平静下来,他不敢再回顾,举步走向奇英。 面对这一往情深的仇人之女,使他感到命运的作弄太残忍,然而不管如何,他已与郝宫花订了终身,这些缠人的丝缕,不断而断了。 奇英傻傻地望着他,粉靥上没有任何表情,她那灵秀慧黠之气,全失去了。 朱昶取出-天蜍珠-,递了过去,道:-含在口里!-奇英木然接过,纳入口中,片刻工夫,双眸开始放光,木然的神情逐渐消失。 朱昶怕她毒尽之后,不注意吞了下去,一看情况,知己收效,随道:-吐出来吧!-奇英一张口,想说话,那粒-天蜍珠-滚了出来,朱昶急忙接在手中,后退数步,以待她的反应。 仅只片刻工夫,奇英面上升起一片惊愕之色,愈来愈浓,最后,开了口:-阁下是谁?-朱昶尚未答话,奇英的目光触及不远处精赤条条的小蕙,登时粉腮剧变,双眸杀光毕露,厉声道:-禽兽,姑娘我杀了你!-随着喝话之声,纤掌闪电般划向朱昶,迅捷厉辣,尽是致命杀着,朱昶一幌,施展-空空步法-避了开去,论功力,她可真不俗,朱昶是第一次见识她的真实功力。 奇英一击落空,招式不老,中途抽招换式,觑准朱昶位置,翠袖连挥,缕缕指风,密密层层荡出,使得竟是武林罕见的-兰花拂穴手。 朱昶再次闪开,冷冷地道:-姑娘冷静些!-奇英杏眼圆睁,咬牙道:-姑娘我非把你碎尸万段不可!——姑娘应该问问事实真相……—— 事实摆在眼前—— 姑娘何不回想一下不久前的遭遇,看看地上的尸体是谁?-奇英望了望地上-狼心魔-的尸体,若有所悟的道:-这老货郎是阁下杀的?——不错!—— 哦!那是我莽撞了……—— 他并非老货郎,是"十八天魔"中排行第三的"狼心魔"!——啊!"狼心魔"!小蕙她……—— 区区迟一步现身,她已不堪设想- 奇英胀红了粉腮,大声道:-小蕙,你还不穿上衣服?-小蕙木然望了奇英一眼,果然动手穿着衣服,只是动作十分迟钝。 朱昶道:-你两个都中了"狼心魔"迷神之毒,姑娘的毒已除,她却未解-奇英惊呼道:-是了,方才你收回的那粒珠,莫非……——不错,那是解毒之珠—— 如此,是阁下救了我主婢,适才我真唐突,就此谢过——不必!—— 请问阁下……—— 何不先解了她的毒?- 奇英粉腮一红,道:-那就请阁下再麻烦一次……-朱昶把-天蜍珠-递了过去,道:-让她含在口中,片刻即可取出-奇英伸手接了过去,自去为小蕙解毒,小蕙此刻业已穿着完毕。 朱昶背对她主婢二人,心里在急转着一个念头,是否要从奇英口中问出-黑堡-位置,以及她父亲来历?但想到她的一往情深,以及援手之德,他又踌躇了,桥归桥,路归路,那样做未免有失武士之道…… 心念未已,主婢双双走了过来,奇英把-天蜍珠-还与朱昶,道:-敬谢阁下大德!-朱昶接过放好。 小蕙突地惊叫一声道:-小姐,他……- 奇英秀眉一蹙,道:-他怎样?—— 他便是"断剑残人"!—— 啊!- 奇英栗呼了一声,娇躯一震,连退三步,惊望着朱昶道:-阁下真的是"断剑残人"?-朱昶冷冷地道:-区区不否认!—— 我主婢此次偷走出山,便是要找……-说到这里,发觉失言,倏地住了口,但话中之意,已十分明白。 朱昶心中一动,接口道:-姑娘偷离"黑堡",为的是要找区区?-奇英窒了一窒,道:-阁下已知我的身份?——不错!- 奇英粉腮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期期地道:-但阁下却出手救了我主婢?——那是另一回事!—— 阁下与本堡是生死之敌?—— 诚如姑娘所言!- 奇英面上掠过一股痛苦之色,幽幽地道:-残杀何时终了呢?-朱昶冷酷至极的道:-到该死的全死光为止——太可怕了!—— 区区不拟与姑娘谈这问题- 奇英垂下了头,半晌,才抬头道:-我向阁下请教一件事?——请讲!—— 苦人儿与阁下是同门吗?- 朱昶想不到对方会提出这问题,心头为之一震,略一转念道:-区区并不认识什么"苦人儿"!-奇英颦眉蹙额的道:-真的吗?- 朱昶冷冷地道:-当然,江湖中那有"苦人儿"这一号人物-奇英转目望了小蕙一眼,又道:-我再问一人!——谁?—— 白衣书生!- 朱昶心头又是一颤,但声音却又冷漠平淡如故的道:-白衣书生何许人?-奇英粉腮绷得老紧,眸内一片激动之光,咬了咬下唇,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以一种十分沉重的音调道:-他可能是"剑圣朱鸣嵩"的遗孤!-朱昶咬牙故意-哦!-了一声,道:-可能!那姑娘并未能确定?——差不多可以确定!—— 他叫什么名字?—— 朱──昶!- 这两字拖得很长,目光紧盯住朱昶,似要看透朱昶的内心,但朱昶蒙了面,她只能看到一双泛射仇与恨的眸子,这,对她已足够说明某些推测了。 动于中则形诸外,朱昶是个血性武士,府城不深,目光中不自觉流露的恨意,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姑娘与他是什么关系?—— 阁下先说认不认识他?- 朱昶为了替将来预留地步,同时也一时的冲动,想知道对方的用意,当即道:-数面之缘!——不止此吧?—— 信不信在于姑娘!—— 好,我暂时相信,他行踪何处?—— 人海茫茫,很难说- 奇英又咬了咬香唇,声音微见激颤的道:-阁下不愿见告吗?-朱昶拾回话题,道:-姑娘尚未说出原因?-小蕙此刻却接上了腔,代答道:-不瞒阁下,我家小姐对他一往情深,不克自己!-奇英红晕上颊,粉颈低垂! 朱昶横了横心,道:-劝姑娘息了这念头……-奇英双目大睁,栗声道:-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朱昶抑住激动的情绪,保持语音的平静,沉声道:-姑娘应当心里明白——我不明白!—— 那是欺人之谈—— 阁下何不明说?—— 毋须区区开口,姑娘心内十分明白的!- 奇英粉腮立地变得苍白,颤声道:-阁下是指双方的仇?——一点不错!—— 冤仇宜解不宜结,我想……—— 这仇解不了的!- 奇英的面色,更加难看了,娇躯向后一挪,迫视着朱昶道:-请见示白衣书生下落?——区区无法奉告!—— 请阁下出示真面目?—— 姑娘,你知道这是办不到的!—— 如果我说……—— 说什么?—— 你就是白衣书生!- 朱昶全身一震,哈哈狂笑起来,久久,才敛住笑声,道:-姑娘怎会发此奇想?——并非奇想!—— 那是什么?—— 你敢摘下面巾?—— 办不到!- 小蕙冷冷地插口道:-如果我是白衣书生,决不回避,托言诈死,是恩是仇,终须有个交代-朱昶心头一沉,这是实话,应该有个交代的,当初若非她主婢相救,未入山便已遭仇家毒手,出山之后,如非仗那-墨符-,也是劫数难逃,但如何交代呢?血海深仇,非报不可,不杀她主婢,算是报恩,要交代,也须留待以后。 心念之中,一抱拳道:-区区要先走一步!——慢走!- 奇英大叫一声,横身拦住去路。 朱昶寒声道:-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奇英双目一红,幽怨绝伦的道:-你真狠心?——姑娘错把冯京当马凉!—— 白衣书生、苦人儿、断剑残人,全是你一人化身!——哈哈哈哈!……—— 这没有什么可笑的,我们开诚布公谈一谈——没什么好谈的了!—— 你真如太上之忘情?- 朱昶未始不被她的痴情所感,但他要报仇,他曾誓言血洗-黑堡-,情仇不能并存,如果硬不下心肠,后果难以想像,当下故作冷酷无情的道:-区区再说一遍,并非姑娘心目中人-奇英泪水盈睫,哀声道:-我不是向你乞怜,只是……-只是什么,她说不下去了。 朱昶一横心,道:-区区出手救援,乃是基于"武道"二字,否则……——否则怎样?—— 区区没理由援手- 奇英一咬玉牙,凄厉的道:-断剑残人,不管你真正身份是什么,一切不谈了,只问你一句话,你此来目的是向本堡寻仇?-朱昶阴声道:-不错,姑娘满意了?—— 你知道仇杀的结果如何?—— 姑娘认为如何?—— 结果是流血、死亡,不管那一方—— 不错,区区所要做的也是如此!—— 你明知我的身份,你不杀我,反而援手相救,为什么?——武士有所为,亦有所不为,下次也许会!——何不现在?—— 那有违区区初衷—— 你报仇到何限度?- 朱昶双目杀芒毕露,酷寒地道:-血洗黑堡!-奇英全身一颤,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如你大志未酬身先死,又怎样?-朱昶毫不思索的道:-那是命运!—— 命运在你自己手里,也在于一念之间,何不改变命运?——姑娘不必浪费唇舌,企图说服区区—— 你喜欢流血?- 朱昶愤然厉声道:-黑堡在中原武林道上,生杀予夺,流人血,害人命,恶行罄竹难书,凡有血性之武士,谁不痛心疾首,姑娘怎能指摘区区喜欢流血-奇英也厉声道:-你报的是私仇抑是为了公义?——二者俱有!—— 不能罢手?—— 决不!- 说完,不理奇英反应如何,施展-空空身法-,如幻影般一幌而杳。 奇英长长一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小蕙走近前去,道:-小姐,您醒悟了?—— 不!—— 那您说……—— 我是说当初邂逅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世,也不能预期后来的变化——小姐以为他就是他?—— 没有错的!—— 我们回堡吧,已没有出去的必要了!—— 不!—— 小姐还想……—— 我感觉活下去没意思了……- 小蕙大惊失色道:-小姐怎说出这种话来,彼此又没什么深厚交情,只是……——你不懂!- 朱昶尚未远离,他正在改换原来装束,主婢的话,他全听到了,然而,丝毫也不能动摇他复仇的决心。 就在此刻── 数条人影,分枝拂叶,穿林而至,赫然是四名-黑武士。 四-黑武士-一见奇英主婢,顿时面现惊喜之色,远远便躬身为礼,其中之一道:-奉堡主之命,恭请小姐回堡!-奇英一瞪眼,道:-我不回去,你们走!- 四武士一楞,那发话的再次躬身道:-小姐,我等奉严命……-奇英怒斥道:-走!- 一个声音,倏地接上了腔:-妹妹,大哥我亲自来请你!-随着话声,一个二十许的锦衣武士,悠然出现。 小蕙轻轻扯了奇英一把,奇英嘟起小嘴,撒娇似的道:-大哥,我不想回去!——你想做什么?-边说,边已到了奇英身旁- 堡里太闷了,我要出去散散心!- 朱昶在暗中杀念大炽,心想,来得好,想不到-黑堡-少主在此现身…… 锦衣武士笑嘻嘻地道:-妹妹,你好不懂事……——我为何不懂事?—— 现在是什么时候?—— 申末酉初吧!—— 我不是说这个,目前正是本堡多事之秋,"通天教"一心要取代本堡在中原武林的地位,本堡弟子已牺牲了不少,外加一个"断剑残人"……噫!死者是谁?-他突然发现了不远处的尸体,不由指着惊问。 奇英愤然道:-十八天魔之中的"狼心魔"!-锦衣武士顿时面露骇色,栗声道:-狼心魔?——一点不错!—— 啊!对方竟然敢深入本堡腹心之地,林外道上的人马是他毁的?——谁说不是!—— 妹妹杀了他?- 奇英迟疑了一阵,道:-我险遭毒手!—— 那是谁杀的?—— 断剑残人!—— 断剑残人?-锦衣武士惊呼一声,面色大变,下意识地退了一个大步,目光四下一扫,似乎-断剑残人-就在周近。接着又道:-他竟然也入山了!-奇英道:-这该是意料中事!—— 但却不见在沿途的探子回报?—— 以他的功力,恐怕那些探子难以发现他的行踪!——他因何出手?—— 救我俩呀!—— 他知道你的身份?- 奇英微微一窒,道:-不知道!—— 你们交谈了吗?—— 没有,他冷酷异于常人,来去飘忽!- 锦衣武士回顾-四黑武士-道:-你们先回头,就说"断剑残人"业已现踪,加强戒备!——遵令!- 四武士齐齐恭应了一声,弹身奔出林去。 朱昶心念一转,闪身蹑上了四武士,约莫半里之处,弹指疾袭最后一名,指风射处,最后一名闷嗥一声,仆了下去,其余三名回头一看,同伴无故丧命,却不见出手之人,不由亡魂尽冒,四人互望了一眼,弹身再奔,就在弹身之际,又一名栽了下去。剩下的两名,吓了个屁滚尿流,连腿都软了。弹身的身形,落回地面。 一个村俗汉子,幽露般出现眼前。 两武士齐齐一挺手中剑,其中一个暴喝道:-朋友什么来路?-朱昶冷森森地道:-索血的!- 最后一个字出口,双掌一圈,凌空拍了出去,两武士连发剑都来不及,便被疾旋的罡风卷得倒撞树身,惨哼声中,双双倒了下去,朱昶加上两指,登时了帐。 杀了四武士,他略不稍停,驰回原地。 半途,只见奇英兄妹及小蕙,迎面奔来,忙向侧方回避,让三人走过,才尾随而行,杀了他?不杀他?朱昶一直在心里盘算着,最后,决定暂不出手,好由对方领路寻出-黑堡-的位置。 出了树林,便是官道,朱昶顾及被对方发觉而起疑,遂顺着道旁林木,暗中跟进。 到了山镇,只见日头平西,暮色已起。 奇英等三人,进入原先那间酒店,这酒店想必是-黑堡-的连络站,同时,也是山镇里唯一像样的一家。 朱昶想了想,也走了进去,远远选了个角落坐下,这一次,店小二比较客气了些,一回生,二回热,反正开店的目的是赚钱。 奇英等可没喝酒,话也很少说,匆匆用饭,掌柜的仍鞠躬如也,亲自接待。 朱昶叫了一个客饭,草草食毕,先到镇外候着。 没多久,三骑马驰出镇来。 这就成了两条腿追四条腿。 暮霭重重,山中的夜比平地来得早,待到夜幕低垂,朱昶便明目张胆地衔尾疾追了,踏上弯曲的山径,三骑马缓了势。 翻过几重山头,一座小庙的影子映入了眼帘。 三人勒马不前,锦衣武士撮口打了一个胡哨,一条人影,自暗中现身出来- 参见少堡主!—— 免!传我令加强戒备,哨卡加倍—— 遵令!- 人影退去,锦衣武士突问奇英道:-妹妹,我们到小庙去,我有些话要和你说!——边走边说不行吗?—— 不,那非常重要,不能入他人之耳—— 回堡再说吧?—— 堡里不方便!—— 哥哥别故作神秘,你我兄妹还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谈……——待会你便知道!-说着,转向小蕙道:-你先回去禀报,小姐随后便到,也可使堡主与夫人放心——是!- 小蕙应了一声,催马走了。 朱昶在暗中踌躇不决,是跟小蕙好,还是继续盯住奇英兄妹?想来想去,决定仍跟踪奇英兄妹,最主要的是撇不下好奇心,要听听兄妹俩个有什么秘密大事商谈。 兄妹俩掉转马头,奔向小庙。 朱昶知道目前已入重地,哨卡密布,是以行动加了三分小心,一路施展-空空身法-,如淡烟幻影般掠去。 到得庙前,立即又有卡哨头目现身。 锦衣武士与奇英双双下马,把缰绳交与那头目,锦衣武士吩咐道:-庙内弟子一律撤出!无论有何情况,不奉命不许入内!——遵令!- 那头目发出了暗号!然后牵马转向庙侧林中。 兄妹双双入庙。 朱昶如鬼魅般蹑了进去。 这庙不大,除了庙门,就是三合院,正面是大殿,两厢是一明两暗的房子,明间里依然没有神龛。 无灯无火,一片死寂。 奇英似颇不耐的道:-有话好说了?- 锦衣武士柔声道:-我们进殿!- 进入殿中,锦衣武士用脚把两个蒲团踢在一起,然后自己坐下,用手一拍另外的一个,道:-妹妹,坐下!-奇英迟疑地挨着坐下。 突地── 奇英惊叫一声,瘫倒在地上。 朱昶在殿外空棂隙里内望,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他的目力,不殊白昼视物,看得十分真切,锦衣武士在奇英落坐之际,忽然伸指点了她的穴道。 这是怎么回事? 他怎会诳她来此,点穴制住她,她和他是兄妹呀? 奇英穴道受制,但口尚能言,只见她杏目圆睁,栗声叫道:-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锦衣武士嘻嘻一笑,道:-妹妹,我爱你呀!-朱昶登时血脉贲张,几疑听到的不是事实,这禽兽难道要乱伦不成? 奇英好半晌才迸出一句话道:-你说什么?-锦衣武士用手抚弄她的粉颊,轻狂地道:-我爱你,我要永远占有你!-奇英厉声道:-你疯了?—— 不!我没有疯!—— 那你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因为我爱你,已非一朝一夕,数年来,我望着你长大……——你……你……真的疯了……—— 我很正常!—— 你想做什么?—— 好妹妹,答应嫁给我……—— 你……你……- 奇英声泪俱下。 锦衣武士贼秃嘻嘻地一笑道:-妹妹,我们此刻成其好事……——你……敢?—— 我爱你,不容你落入别人之手!—— 你是人还是禽兽?—— 我当然是人!—— 爹妈知道不杀你才怪……—— 放心,决不会!- 朱昶杀机直透顶门,想不到天下竟有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正待…… 只听锦衣武士悠悠地道:-你根本不是我妹妹!-朱昶一震,止住了冲动。 奇英如中雷击般呆了半晌,颤声道:-我不是你妹妹?——不!—— 你胡说?—— 你不信回去问你母亲!—— 我母亲?……不是你母亲?—— 不是,生我的母亲早死了!我是爹收养的!——你……是我爹收养的?—— 你爹……嘿嘿,他也不是你爹……—— 啊!我不要听,你疯了,全是疯话……—— 听着,这不是疯话,是事实,你是自幼随母来的!——真的?—— 我可以发誓!—— 那我生父是谁?—— 问你母亲!—— 放开我?—— 妹妹,你清楚那是办不到的!- 奇英凄厉地吼叫道:-除非你杀了我……- 锦衣武士伸手解她的衣服,口里道:-妹妹,我舍得杀你吗?——我做鬼也不饶你—— 妹妹,你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呸!—— 妹妹……- 奇英羞、愤、急、怒交加,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朱昶再也不能忍耐了,一闪身…… 几乎是同一时间,殿内传出一声闷嗥,朱昶一窒止住身形,只见锦衣武士身躯扭动了数下,仆地寂然,定睛望去,他背上赫然插了一柄短剑,直没及柄。 朱昶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 下手的人,手法之狠准,令人咋舌! 是谁下的手? 是-黑堡-自己人吗,谁有这胆量敢杀少堡主? 如果是外人,他如何进庙的,何以自己毫无所觉? 这庙在锦衣武士到来时,才下令撤出,当然不可能事先埋伏在内。 他想不透这道理,锐利的目光,向殿内目光能及的地方,搜视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发现,心念数转之后,沉声发话道:-是那位朋友,何妨请出一见?-连问数声,毫无反应,不由心里有些发毛,但执拗的性格,使他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一个箭步,进入殿中。 蓦地── 一道毫光划空爆起,照得殿内一片通明。 朱昶大吃一惊,连退了三步,只见一个美艳至极的中年妇人,站在神龛前,桌上放了一粒鸽卵大的珠子,发出耀眼光芒。 这妇人,美得令人不敢逼视,仿佛全身都是魅力,使人心神动摇,如果时光倒退,她当是一个绝代尤物。 杀死少堡主的会是他吗? 那妇人凝视了朱昶片刻,轻启朱唇,曼声道:-朋友何来?-朱昶略一踌躇,道:-打猎至此!- 妇人莞尔道:-猎人还是猎兽?- 朱昶一楞道:-当然是猎兽,那有猎人之理!——可是此山并非好的打猎场所?—— 区区是初次来此山!—— 朋友,真佛之前,不必烧假香,这山区是"黑堡"重地,岗哨密布,可说飞鸟也难越雷池半步,我倒很佩服朋友的胆识与身手……-朱昶面上一热,讪讪地道:-区区认为这无解释的必要!-妇人又是一笑,道:-看在方才你想伸手救小女的份上,我不追究你的来历…… :- 朱昶骇然,想不到这妇人便是-黑堡夫人-,不禁脱口道:-少堡主是夫人下的手?-妇人面色一沉,道:-不错,这点不瞒你,他是自己找死!-听口气,方才少堡主所说的一切没有错,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妇人接着又道:-给你忠告,立即离山,你能来,当然也能去!-朱昶心头爆起了复仇的火焰,但想到小不忍则乱大谋,在没有找到主凶,没有查出-黑堡-位置之前,不宜动手。 心念之中,一抱拳道:-敬遵夫人之命!- 说完,转身出庙,一连几幌,施展开幽灵似的-空空身法-,重新掩入庙中,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殿内,母女相对而立,奇英两泪汪汪,咬牙切齿地道:-妈,你早已来到庙中,为什么任由这禽兽……——孩子,狼子野心,我早就注意到了,想不到他这么大胆,我途遇小蕙,听说他带你入小庙,便知不妙,所以急急赶了来,我等待他最后悬崖勒马,但他没有,所以我才下决心杀他!——他说的全是真的?—— 这……一半是真!—— 此话怎讲?—— 他是收养的不错,但你是妈生的!—— 父亲呢?—— 傻孩子,这何用问。听说"断剑残人"曾救你脱"狼心魔"之手?——是的!—— 你能看出他的来历吗?—— 他不开口,我怎知道!—— 黑堡夫人-沉默了片刻,道:-孩子,我们回去!——这尸首呢?—— 包裹了带回去,此事不宜让手下们知道!-说完,撕下神前帐幔,把少堡主包裹妥当,提在手中,收回了珠子,道:-走吧!-母女两个徐步出庙,招来了马匹,奇英自乘一骑,她母亲乘一骑,把尸首横在了鞍前,催马上道。 朱昶不用提,暗中追踪,一口气奔了十数里山径,天色已将破晓。 眼前乱山丛杂,山径穿两峰夹道而过。 甫一进入谷道,眼前两骑突然神秘地消失了。 朱昶大感惊骇,双方距离,只在七八丈之间,视线可及,怎会突然消失呢?身形一紧,疾掠数丈,连一丝影子都见不到了,再看眼前,岗陵起伏,岔道遍布,朱昶傻了,他不知该走那一条才对。 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考虑了片刻,决定先顺较大的一条路走走看,心念之中,弹身再奔,奔了一阵,停身一看,又回到了原地。 他陡然省悟,这是一座奇门阵式,自己已被困入阵中。 对阵法,他是一窍不通,但他知道胡闯只是白费气,反给对方可乘之机,索性寻了个地方坐下。一时之间,他有些啼笑皆非,心想,多少年来,-黑堡-能保持神秘,不为武林同道发觉所在,是有其条件的,自己竟不曾考虑到这一点。 如今该如何办呢? 他深悔在大理国时,一心艺成返中原复仇,竟不曾向师父学习奇门之术。 也许,自己此刻的行踪,已落入对方眼中了。 如果不久前不顾一切出手,挟持母女带路,情况就不同了,现在悔之晚矣! 他恨得牙痒痒的,但计无所出。就在此刻──身侧远处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时停时止,听步声不止一人,朱昶知道已有人朝自己迫近,当下故作不知,急思应付之方。 算来,该是天亮时分了,但四周仍是灰暗一片。 他想,待对方走近现身,只消擒住一个活口迫他带路,便可出困,但这么一来,势必闹得沸反盈天,今后的行动将更困难,同时声张起来,对方必有高手驰援,能否出困,便大成问题了。目前自己这付面目打扮,何不如此如此,让对方主动送自己出困?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住了,在阵中,除非对方有意现身,否则即使近在咫尺,也是无法发现的。 心念之间,故意粗声粗气地咒骂道:-见他妈的大头鬼,终生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这只死兔子竟带大爷进入这鬼地方,嗨!赶山的人在山中被鬼迷,真是见鬼!-说完,不见反应,又道:-等天亮吧,大爷不信真的会迷路!——哈哈哈哈!-笑声中,三条人影,现身眼前,两名劲装,一名身着黑衫,年纪都在三十左右,经过了这些时的接触,他已能从服装上判别对方身份,这黑衫人,当是头目以上的身份,想来是守阵的。 朱昶故作惊惶地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道:-爷们,这是什么地方?-那为首的黑衫人,仔细打量了朱昶几眼,冷冷地道:-什么地方你不知道?——知道就不会迷路了!—— 你如何入山的?—— 追猎物迷了路!—— 鬼话,你分明是江湖人……—— 嘿嘿,小可并非江湖人,但练过几手把式!——哼,这地方周围三十里,鸟飞不进,朋友,你可真不简单?——爷们,小可实在是安份良民,世代打猎为生!-黑衫人倏地欺身上步,五指箕张,闪电般扣向朱昶腕脉,朱昶早有成算,完全不反抗,一把被对方抓实,-哎哟!-一声,矮了下去。黑衫人一皱眉,道:-带走!-两名劲装汉子,一左一右,抓住朱昶手臂,向外走去。 朱昶心里想,由他们如此押解到-黑堡-,岂非天从人愿?口里却乱嚷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官府,也不是地方……-黑衫人冷喝一声道:-闭上你的鸟嘴!- 只是片刻工夫,眼前一亮,景色骤变,原来已到了阵外,天色是大明了。 两汉子挟着朱昶,放开步子疾行,朱昶一辨方向,心里凉了半截,对方带自己走的是回头路,不久,果然看见了昨夜停留的小庙- 爷们带小的到那里?-三人都没有答腔。 朱昶此刻要走,或杀三人,可说易如反掌,但那样做了于事何补呢? 他想了又想,决定装浑到底,见机而行。半盏热茶工夫,到了小庙前,两名黑衣汉子,在门口停住。黑衫人直扑入庙,不大工夫,里面传出一个声音道:-带进了!-那声音,刺耳之极,男不像男,女不像女。 两名黑衣汉子,把朱昶架得两脚离地,直入庙中,庙内静悄悄地,毫无人迹,空气显得有些异样,其中之一高叫道:-人带到!-互相望了一眼,直奔大殿,双双惊叫一声,呆若木鸡。 朱昶举目望去,不禁汗毛直竖,惊魂出了窍,殿内,一排排全是死尸,不下五十具之多,排列得很整齐,方才那黑衫人也在其中- 哇!哇!-两声惨嗥,两名黑衣汉子栽了下去,朱昶猝被松开,身形打了一个踉跄几乎立脚不牢,眼前多了两个红衣妇人冲着朱昶裂嘴一笑。朱昶顿然明白了,-红娘子-也到了此地,这便是她的杰作。两红衣妇人把两具尸体拖入殿中,顺序排列。 朱昶跨入殿槛,激动的道:-大姐,你也来了?-一个血红的人影,从神龛后转了出来- 小弟,我还比你早了一步—— 哦!大姐早到了,有什么发现?—— 我们马上离山!—— 为什么?—— 你不是在阵内被擒吗?那便是问题……—— 问题?—— 不错,黑堡便在那阵式中央,你识得奇门之术吗?——这……外行!—— 那不就结了!—— 大姐何不留个活口讯问口供?—— 这何须你说,该做的都做了,对方宁死不吐半字,而实在的情况是除了少数几个有地位的人物外,以下诸头目弟子,没有半个了解全部情况,阵中俱是堡主心腹把守,未奉命谁也不能出入,否则格杀-朱昶一顿足道:-我放过了大好机会!—— 什么机会?—— 我本是追踪堡主夫人母女而去的,早知如此,该制住她母女!……——白费!—— 为什么?—— 你仍难越雷池一步,一入阵中你便身不由己,这阵势外围是"九宫八卦",里面是"迷魂大阵",我曾深入内阵边缘,若非见机得早,恐怕已陷入了其中!——大姐既识得阵名,难道……—— 我只略懂毛皮,而阵势变幻莫测,全由对方操纵,安知除阵势之外,尚有什么重要埋伏,就算你挟持了对方要人,一旦深入"迷魂阵",心神立刻被制,岂不全是白费力气了吗?——为今之计呢?—— 出山去找一个人!—— 找谁?—— 一个久已绝迹江湖的异人,叫"遗世老人"……-朱昶从未听到过这名号,困惑的道:-遗世老人?——不错,听过否?—— 没有?—— 外号遗世,当然其名不彰,而且相当怪僻,比之"鬼手神人"过之无不及——找他则甚?—— 当代武林中通晓奇门之术的,除了他便是"空空子"……——哦!找他破阵?—— 对了,求他指点!—— 此老现在何处?—— 有两条线索可循,据传闻,有人在大别山中见到他,而我所知他的隐遁地点是幕阜山,这其间相差太远了,一南一北,我们分头去访,约定时间会合,如何?-朱昶迟疑地道:-我们何不另等机会?—— 红娘子-柔声道:-小弟,这是唯一的路子,等机会遥遥无期,而且变化难测,寻到此老,请教破阵之道,是根本解决之法!——好吧,依大姐之见!—— 呃!这才是我的好小弟!- 朱昶不由面上一热,道:-大姐那个方向?——我对幕阜山较熟,你走大别山吧,以四十天为限,我们在当阳城青龙客栈会合,不见不散,怎样?——好!但不知"遗世老人"有何特征?—— 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此老终年四季都是一件黄葛布衫,秃头赤足,两眉之间,有一粒红痣,见面即可认出……-就在此刻,数声枭啼,遥遥传至- 红娘子-一摆手道:-有人来了,我们立刻离此,小弟,一路小心走吧!-朱昶拱手一揖,道:-大姐再见了!-了字声落,人已到了殿外,再闪而没。 那以枭啼传讯的,当然是-红娘子-手下无疑。 朱昶出了庙门,果见一群人影,远远奔来,庙四周寂静如死,可能,这方面的哨卡,全被-红娘子-解决了。来人如不是巡山的便是换岗的。 此地事已不可为,自无逗留的必要,虽然,他十分不甘心,但又将奈何? 以他的功力身法,那些沿途卡哨,是无法发觉的,毫无阻滞地出了荆山。 赴大别山必须朝东北行,而唯一捷径是横越大洪山。出了荆山,他取这条捷径。 这一天,来到宜城,这是个大去处,商贾辐辏,水陆交通十分发达,堪当繁华二字,上溯是樊城襄阳,下行安陆,过汉水便距大洪山区不远了。 朱昶面具不除,但改变了服式,锦衣鲜履,外带员外巾,俨然大商贾。 在正街-悦来店-包了一间花厅,目的是图清静略洗征尘。华灯初上,朱昶要了些精细酒菜,独个儿在房内自斟自饮,正自得其乐之际,门上起了剥啄之声。 朱昶以为是店中伙计,冷冷的道:-有事会叫你,别乱闯!-人并未离去,剥啄声仍旧,朱昶心中一动,道:-谁?——纪晓峰,高昀!—— 哦!请进!- 门是虚掩的,一推便开,两条人影,悠然而入,一个是老秀士打扮,另一个是驼背老人,一点不错,正是-四大高手-之中纪晓峰与高昀- 请坐,我叫店家添酒菜,我们喝上一杯!……——不必了!-那语气,神态,使朱昶为之愕然。 两人各拿了一把椅子,在一侧坐下,纪晓峰冷冷地道:-将军,我们开诚布公的一谈!-朱昶困惑地道:-有什么事?- 纪晓峰看了铁青着脸的高昀一眼,激动的道:-将军,恕卑职无礼,将军虽然位高爵重,但我等同属一殿之臣,同是奉国师之命暗中协助行事,将军无权生杀……-朱昶骇然一震,道:-这是什么话?—— 将军难道还不明白?—— 我说过别如此称呼……—— 不,这是公事—— 我半句也不懂,有话明说吧?- 纪晓峰陡地离座而起,怒目圆睁栗声道:-将军功力,我等深知,决非敌手……-朱昶如堕五里雾中,但意识到事态严重,也离席而起,凝声道:-到底怎么回事?-高昀起立接话道:-我等即日返回大理国!-朱昶又是一震,道:-为什么?—— 不想横尸中原,不明不白的死!- 朱昶锐厉的目光,在两人面上一连几绕,栗声道:-我明白了……——将军明白了很好!—— 你们是怕死,当然,这任务艰困而危险,你们回国也好……-纪晓峰接过去道:-身为武士,焉有怕死之理,但死也有分别,必须有价值——什么价值?—— 卑职大胆请问将军,王健何事触怒将军,竟将他惨酷处死?-朱昶全身触电似的一震大声道:-你说什么?-纪晓峰咬牙道:-请问将军王健取死之由?——什么?你……说我杀了王健?—— 将军不承认吗?—— 这……这……从何说起?—— 将军请看这个!- 纪晓峰自怀中掏出一物,递了过去,两手颤抖得非常厉害,一旁的高昀,面孔在抽搐,分不出那是恨,是怒还是激动。 朱昶接了过来,一看,是一幅衣襟,上面有四个斑斑血字:-将军杀我!-纪晓峰接着道:-这血字是王健临死写在衣襟上的,在处理善后时我把它撕下来!-朱昶血脉贲张,一把抓落面具,露出本来面目,只见他面色铁青,面容扭曲,用拳猛一击桌,厉声道:-谁杀了王健?-两人同时一震,互望了一眼,仍是纪晓峰道:-将军,容我等先行回国!-朱昶心乱如麻,既悲王健之死,又困惑于这块血布,茫然无主地道:-王健在何处被杀?-高昀冷冷地道:-当阳城外!—— 你们如何发现的?—— 因为我们听到将军在该处现身,所以先后赶了去!-朱昶情知内中有异,自己根本不曾去过当阳,但一时之间,也无法解说- 结果发现他遇害?—— 是的,身中十八剑之多,创口显示是断剑所伤——那血字是他写的吗?—— 将军,这是不争的事实……—— 为什么?—— 外人无法获悉这称呼- 朱昶一颗心顿往下沉,这公案离奇得令人难信- 将军告辞了!—— 慢着!- 二人面色骤变,各采戒备之势。 朱昶长长地喘了一口气,道:-王健之死,我本人十分难过,但我郑重声明,决没有杀他之事,更没有杀他之理,两位无妨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谈谈!-从两人面上的反应看来,根本不相信朱昶的话,那四个血字,何殊铁证。 就在此刻, 一条人影疾射而入,一线白光,闪电般射向朱昶。 事出猝然,纪晓峰与高昀,惊呼出了声。朱昶反应神速,身形一偏,伸手一捞,一柄利匕,接在手中再看来人,赫然是化身走方郎中的宋伯良。 宋伯良满脸杀气恨毒地瞪着朱昶,全身簌簌抖个不停,口里凄厉的道:-大剑手,你一并杀了我宋伯良吧!动手呀!-朱昶知道对方是悲愤过度,事出误会,并不怪他的冲动无礼,当下缓缓放落接住的匕首道:-宋兄,请冷静,这是个极大的误会……-宋伯良冷冷一哼,道:-误会吗?死人会说谎临死留字诬赖将军?-朱昶咬了咬牙,道:-这便是症结所在!- 宋伯良寒声道:-卑职极想听听将军的解释?-朱昶镇定了一下紊乱的情绪,道:-高兄,请你暂时到外面把风守望!-高昀望了两同伴一眼,低头走出房去。 朱昶这才沉重地开口道:-在下蒙国师破格收为弟子,段皇爷恩赐奇书,得以成就武功,唯一重任,是收服"十八天魔",四位远道随同协助,衷心铭感,至于"镇殿将军"之职,乃是因应付苗王子挑拨而从权达变,各位大可不必顶……-宋伯良抗声道:-君无戏言,何况是当众所封,岂可等闲视之?-朱昶苦苦一笑道:-宋兄,我们不谈这题外之言,王健在当阳遇害,但在下根本足未踏当阳之土……——这血字何解?—— 我们好好揣摩一下,找出其中蹊跷!—— 将军事情不只此一端……- 朱昶骇然道:-还有什么?—— 要我一一列举吗?—— 无妨说说!—— 岂非多余?—— 宋兄,在下忍耐有限,再次请你冷静- 宋伯良面上的肌肉,连连抽动额上青筋股股虬起。 纪晓峰接话道:-由卑职来说吧!当阳城汉中镖局接了一趟暗镖,是数件价值连城的珠宝古玩,尚未起镖,局主全家大小八口悉被杀害,暗镖被劫……——唔!—— 少林三老,在归州被害!—— 还有?—— 丐帮汉中支舵被挑,死难弟子达二百人之多,首座长老也在其内……——还有?—— 衡山掌门人被分尸,女儿遭奸污……—— 还有吗?—— 有,不必说了,尽属令人发指的恶行!- 朱昶咬牙道:-全是"断剑残人"所为?- 宋伯良栗声道:-将军,传言正是如此,且有不少人证,卑职已侧面证实过——宋兄可曾想到有人冒充在下形貌妄为?—— 但王健不致会错认了人?—— 在下自巫山求医,一耽百日,出山之后,便不再以"断剑残人"面目出现……——这只有将军自己知道!- 朱昶想了想,目注纪晓峰道:-山镇中传"狼心魔"讯息的是纪兄,在下是什么形像?-纪晓峰毫不思索的道:-这些事都发生在将军在山镇现身之前!——你当时怎不提及?—— 卑职追踪"狼心魔"已一月之久,那时尚未知悉这些公案!——在下离巫山未及一月,有"红娘子"、"天不偷"等人为证……——王健遇害是五日前?- 朱昶的确是有口难辩,紧皱眉头,半晌无言。 宋伯良激动未已的道:-将军,我等先行返国,向"国师"面陈一切……——你们暂不能走!—— 何故?—— 得待此公案澄清!—— 将军准备如何澄清?—— 查出冒充之人!—— 恐怕是徒劳……—— 宋兄仍认定是在下所为?—— 因为事实不容卑职作他想- 朱昶强捺下一口闷气,道:-对方既如此做,显系有计划的阴谋,目的可能是要激起武林公愤对付在下,对方不会就此休手,如注意查访,必有端倪何寻!-纪晓峰为人比较平和,转向宋伯良道:-宋兄,将军既如此说,我们就调查一番,如何?-宋伯良偏激地道:-我不想埋骨中原!- 朱昶不由动了肝火,寒声道:-在下如果确如三位所料,何必多费唇舌,只现在便可向二位下手!-这话份量重且情在理中,听得二人为之一楞。的确,以朱昶的身手要杀三人,一点也不难。宋伯良有些软化了,沉思了片刻,道:-将军,但愿这真是一场误会!——本来就是一项可怕的阴谋!—— 谁可能是主谋呢?—— 不出黑堡与通天教!—— 如何着手查探?—— 分头行动,但有一点,三位如有发现,切勿现身露面,由本人亲自处理,对方既敢冒充本人,能为不可小估,同时身后必有同伙支撑——如此就一言为定,卑职等告辞!—— 共饮一杯如何?—— 留异日吧!—— 请便!- 纪晓峰与宋伯良,施礼出房而去。 朱昶颓然坐回椅上,啼笑皆非但心中却是恨到了极处,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经此一搅那里还有心酒饭,招来小二收拾了桌,整了整衣冠,出店。 第一章 悦来店喜得狐踪 街上,夜市正浓,繁灯似锦,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朱昶一付富商巨贾模样,安步当车,缓步徐行。 正行之间,忽然发现了四大高手所作的暗号,不禁精神大振,刚刚分手,难道宋伯良他们已有所发现不? 当下循着暗记,一路行去,逐渐,到了街尾人稀之处,一个老秀士,迎面而至,当头一揖,道:-老弟,真是幸会,看老弟春风得意,必然鸿图大展,愚兄我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一生潦倒……-来的,正是纪晓峰。 朱昶还了一揖,道:-纪兄,多年不见,风采犹昔!——风采!哈哈哈哈,小兄我是穷愁潦倒集一身!——但不知……—— 蜗居在城外,不知老弟肯赏光否?—— 那里话,理当拜望!—— 不嫌草率的话,便请移玉如何?—— 好!- 两人煞有介事地摆着方步,并肩出城,到了城外,四顾无人,纪晓峰道:-我们到那农舍之后去谈!——嗯!- 到了农舍后竹丛之中,朱昶迫不及待的道:-有发现吗?-纪晓峰兴奋地道:-茶楼酒肆轰传着一件大事……——什么大事?—— 月圆之夕,"断剑残人"在城外五里的"江神庙"挑战"黑堡主人"!-朱昶激动的道:-太好了,对方居然现身了!-纪晓峰沉声道:-将军,"断剑残人"与"黑堡主人"可说是当今武林不可一世的人物,对方抬出这两块招牌,必有深意,须慎防恶毒阴谋,高昀与宋伯良已赶往场查探去了……——距月圆还有几日?—— 七日!- 朱昶一算时日,自己与-红娘子-约定四十日之内,由大别山回头,在当阳城会合,这一耽搁下来,时间便十分迫促,只有事完之后紧赶了。 心念之中,道:-很好,我在城中呆上七日!-纪晓峰颔首道:-将军最好别移动住处,有事好连络……——悦来店,不会变动的—— 时间已不早了,将军请回吧—— 如此,再见了!- 朱昶回到旅邸中,思前想后,一夜不曾合眼,他怎么也想不透冒充自己名的,是何方神圣?目的何在?月圆之夕,在-江神庙-挑战-黑堡主人-,不知-黑堡主人-是真正的本人,还是冒牌货? 鸡声三唱,才朦胧睡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快近午了。 梳洗已毕,唤来了酒菜,藉以消磨时间。 等待,是非常痛苦的一回事,何况七日并不算短。 他想,如果月圆之夕,来的真是-黑堡主人-,这倒是一个绝佳的报仇机会,只怕是全属子虚,完全是阴谋诡计。 他暗自庆幸事态发展得快,否则,纪晓峰等一怒回国,便大费周章了,固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误会终有澄清之一日,但在误会未释之前,师父与段皇爷得悉这些情况,将有什么样的反应? 想到那片王健所留写著「将军杀我-的衣襟,兀自心惊不已,对方是在什么情况下杀了王健呢?以王健的机智,难道真假都分不清楚?何况双方尚有暗号秘语连络,真假一辨即知。 想来冒充者决未悉王健的身份,因为看情形对方未曾向王健迫供,甚至没有给王健机会,才使王健死了还以为自己下的手。 以冒充者所行所为,功力相当骇人…… 他所包的这花厅,是在后院正屋与厢房的接合处,两明两暗,只一道角门通外院走廊,十分清静,完全不受其他房客侵扰。 正在深思冥想之际,角门-咿呀!-一声开启,一个人影匆匆走入- 客官,惊扰了!—— 谁?—— 店家!—— 什么事?—— 呃!……与客官打个商量!—— 进来吧!- 一个青衫中年,搴帘而入,他正是店主。 店主作了一个揖,打了个哈哈,满面无可奈何的神气,道:-客官,实在这话小的说不出口,不过……-朱昶冷冷的道:-有话就说吧!—— 客官挪个地方可好?—— 什么,要我换地方?—— 呃,这……这……西跨院也很清静,还剩下一明两暗的厢房——什么意思?—— 因为有堂客想住这花厅……—— 堂客?—— 是……是女眷!—— 女眷不能住跨院吗?—— 因为有人要分娩,恐怕不便,所以特别请客官原谅,出门在外也委实……-朱昶不由沉吟起来,既是女眷要分娩,住在大通院里,的确是不方便,这不算要求,但已与纪晓峰约好,不变动地方,这……。 想了一会,无可奈何地道:-好,挪吧!- 店主喜孜孜地一躬到地,道:-敬谢客官与小的方便,请慢慢用酒饭,对方稍候无妨——嗯!- 朱昶别无行装,一个包袱,与一柄裹着的断剑而已,食毕之后,先在角门及房门作了暗记,然后招呼小二换房。 这花厅的后窗,紧邻西跨院,朱昶一个人占了一明两暗的整栋厢房。 就在朱昶移走之后不久,一乘小轿,在仆婢簇拥之下,直抬到角门才放落,一个盛装贵妇人,低头进入角门,随着,角门便告掩上,看那派头,这妇人定是什么达官显宦内眷。 ※※※ 第三天,纪晓峰传来了消息,城内城外,来了无数武林人,有的来历不明。 宜城顿成了卧虎藏龙之地。 第四天、第五天,来的人更多了。 朱昶守在旅邸中,足不出户。 第六天,也就是月圆之夕的前一天,关于那冒充-断剑残人-与-黑堡主人-双方,半点消息也查探不出。 这情况,使纪晓峰、宋伯良与高昀等三大密探,疑虑又起,他们想,也许事实上真的是朱昶所为,根本没有人冒充,东窗事发胡乱搪塞而已。 朱昶本人,当然也是烦躁莫明,因为事态将如何发展,根本无法预测,一个人纵有通天本领,如果坠入阴谋暗算之中,一样无能为力。 晚饭时,他喝了几杯闷酒,乘着晚凉一个人在院中来回踱步,他设想许多情况,盘算着应付之方。 跨院中,也住进了不少江湖人,但对于朱昶,谁也不会注意,因为他的装束举止,完全不像是武林人。 一个武士,最惹人注意的是眼神,而功力修为到了神仪内蕴之境后,由实返虚,眼神除了较常人清澈之外,别无异样,朱昶便是如此。 蓦地── 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声音,自角院后窗中传出。 朱昶心中一动,故意装作不经心地踱向那扇窗门,听那声音,越听越疑。 最后,他忍不住凑近窗隙,向内瞄了一眼。 灯光映照下,现出一个十分窈窕的侧影,云鬓高堆,身着纱衣,浮凸毕现。 那不是新来的贵妇人吗?那里是要分娩的样子?哼!车、船、店、脚、牙,分明是店家为了讨好贵客,故意捏造…… 妇人侧影转为正面。 朱昶一看之下,连退数步,血脉登时贲张起来。 这贵妇,赫然正是-花月门主詹四娘。 冤家路窄,半点不错,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她,这真是天从人愿了,今晚,决不能让她再逃出手去! 朱昶回到房中,闭门静坐。 他想:-武林生佛西门望-与-花月门主詹四娘-是搭档,狼狈为奸,她既在此西门望会来吗?如果西门望也来,那可真是老天有眼,大师兄有灵。 是立即动手,还是等西门望现身? 如果西门望不来,抑或他为了顾及伪君子身份,不在此处现身,而明晚事了,对方是不会再停留的,岂非坐失良机? 想到三番两次,几乎丧命在这贱女人之手,实在恨不过。 宰了这鸨子再说! 这是他最后的决定。 可是,对方有七八人之众,如果在店中动手,势必惊动房客,而近日房客中,差不多全是武林人物,这该如何办才妥当呢? 想来想去,想不出解决之道,因为如果惊动了旁人,露了面目极可能便会影响到明晚的大事,难保房客中没有-黑堡-及-通天教-方面的线眼,自己一出手,等于是叫明了身份…… 叩门声把他从沉思中唤回- 谁?—— 老弟,是愚兄!—— 哦!纪老哥,请进!- 朱昶打开房门,纪晓峰抱拳而入。 双方坐定之后,朱昶先开口道:-纪老哥有何见教?——没事!没事!闲来扯谈而已-说着,哈哈一笑,然后以极低的声音道:-明晚如果双方均不露面,我三人准备返国!-言中之意,对朱昶尚未信任,所谓双方均不露面,表示朱昶已被揭破,秘密明晚可能不敢出头,如此,便证实王健确是他所杀害的了。 朱昶沉重地道:-纪兄,三位坚持看法,小弟亦无可奈何,但愿此公案能澄清,万一那冒充者别有图谋,不肯露面,三位只管请便,小弟无话可说了——我等也切盼此事能水落石出!—— 有何发展吗?—— 没有,情况晦涩,双方均无动静,只是看热闹的倒不少,远道的仍源源不断赶来,名头而论,的确是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对方的企图何在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 纪兄可曾发现"武林生佛"的踪迹,照理……这等大事他必到场的!——没有!—— 小弟倒发现了一样!—— 什么?—— "花月门主詹四娘"就是与小弟换房的人!——啊!老弟准备行动吗?—— 当然,但怕惊动了旁人,影响明晚大事……——盯住她,等过了明晚再动手?—— 看来……只好如此了!—— 告辞了!如果情况无变化,我不再来连络了!——好!- 纪晓峰把声音放大,道:-老弟,明日东云阁的堂会,务必赏光!-朱昶也故意大声道:-当然!一定!—— 明天见!—— 不送了!- 纪晓峰出房扬长而去,朱昶又跌进沉思中,他最担心的是-花月门门主-漏网,以后要找她便大费周章了。…… 更鼓楼上起二更。 朱昶霍地起身,吹灭了灯火,整理了一下行裹,断剑仍裹着提在手中,他毅然决定万一张扬开来,便离店出城,伏匿到明晚。 他施展-空空身法-,神不知,鬼不觉,越墙进入角院。 房内灯火通明,隔着湘帘,清楚地看到-花月门主-横陈卧榻,一付娇慵之态,如果换了立场,不知她的底细,那种风情的确撩人。 朱昶在院中轻咳了一声- 什么人?- 娇喝声中,一个青衣少女,掀帘而出,一眼看到朱昶,不由吃了一惊。 紧接着,男女下人,出现了四五个,中年汉子,欺到朱昶身前,凌厉的目光,朝朱昶上下一打量,寒声道:-朋友怎好胡闯?-朱昶冷冷的道:-区区要见你们主人!—— 主人不在,只有内眷在此,朋友什么来路?——寻芳客!—— 什么?—— 寻芳客!- 所有人面色全变,那汉子一双目瞪,厉声道:-你不要命吗,这是官眷,看你是活得不耐烦……-朱昶莞尔道:-官眷吗?贵门主何时做起了官眷?-那汉子一听朱昶话中提到门主二字,脸色大变,栗声道:-朋友,交代来路?——区区说不呢?—— 那就别想活着离开了!—— 区区见了贵门主自有交代!—— 不行!—— 不行也得行!- 行字声中,施展-空空步法-在现场闪电般一绕,飞指连点,-砰!砰!-连声,两男三女,悉被点倒- 咯咯咯咯!朋友好俊的身手!—— 花月门主-不知何时,已俏立在门边。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朱昶目中掠过一抹杀机- 花月门主-行所无事的道:-朋友请进来谈谈如何?-说着,一侧娇躯,作出肃容之状。 另一个娇俏人影,先对朱昶荡意盎然地一笑,然后打起湘帘,这后来出现的,赫然是曾与-花月门主-串演张芳蕙母女的-销魂女。 朱昶心内暗道一声,这可好,老少狐狸都在场。 心念之中,大踏步进入明间- 花月门主-随后而入,在侧方椅上一坐,手指隔着茶几的另一张椅子道:-请坐!-朱昶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相距咫尺,幽香阵阵,但朱昶只感到呕心- 销魂女-俏立在-花月门主-身后- 花月门主-幽幽启口道:-朋友寅夜来访,必有见教?——当然!—— 朋友刚才说是寻芳?—— 嗯!-朱昶面上一热- 请教尊姓大名?—— 这个……不必了!—— 花月门主-荡然一笑,道:-我们见过面吗?-朱昶冷冷的道:-见过,不止一次?—— 花月门主-一皱眉,道:-何时何地?- 朱昶不愿多所纠缠,不答所问,直接了当地道:-区区造访,乃是受人之托!——花月门主-粉腮微微一变,道:-受人之托?——不错!—— 受何人之托?—— "鬼手神人文若愚"!—— 花月门主詹四娘-如中蛇蝎般从椅上跳了起来,一双春情荡漾的眸子,充满了骇异之光,粉腮微见苍白,栗声道:-朋友说是文若愚?——一点不错!—— 不知他托朋友什么事?- 朱昶心念一转,道:-在未说明此事之先,区区请问一个问题!——什么问题?—— 门主的至友"武林生佛西门望"现在何处?——什么?至友!朋友错了,我与西门望并无交往!——真的吗?—— 难道还会有假?- 朱昶恨很牙痒痒地,对方不承认他也莫可奈何,因为他还不能抖露身份,怕影响明晚之局,当下冷冷地道:-好,门主不敢承认,不必谈了!——朋友,我们言归正传,文若愚托你作什么事?——门主是文前辈的夫人?—— 曾经是的!—— 现在不是了?—— 他到底托你什么事?—— 杀你!—— 花月门主-先是一愕,既而咯咯浪笑起来- 销魂女-也跟着前仰后合,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 朱昶寒声道:-詹四娘,这没有什么好笑的!——花月门主-收敛了笑声,斜着媚眼,道:-文若愚还没死,为什么把夫妻间的私事托别人呢?——娶妻若此,他无缘见武林同道!—— 我,怎么样?一门之主,难道辱没了他?——辱没二字,尚不足以形容!—— 该怎么说?—— 使他永远无法抬头!—— 哟!他真的请你当凶手?—— 不错!—— 朋友,你办得到吗?—— 当然!—— 花月门主-又是一阵咯咯浪笑。 突地,一股幽香沁入鼻端,朱昶微觉脑内一沉,立即意识到对方在施故计──毒,自恃有-天蜍珠-在身,能辟百毒,只作不知。 半晌-花月门主詹四娘-见对方了无异状,不由粉腮变色,但仍保持镇定,道:-朋友能耐不小,是本门主疏忽了,朋友既受文若愚之托,当然事先已有辟毒之方,是多此一举了!-朱昶不屑地道:-知道就好!—— 花月门主-盈盈起立,在厅内踱了两步,道:-朋友,先交代一下来路如何?——那是多余!—— 不!能够受托取本门主性命,而且事先拉明,必非泛泛之辈……——错了,区区不过江湖上无名小卒!—— 花月门主-窒了片刻,笑问道:-朋友准备如何下手?——现时现地!—— 时间不早,何不出手?- 朱昶冷冷一笑,眸中顿现杀光把布包平放茶几之上,动手慢慢解开……- 花月门主-与-销魂女-骇异地望着他的动作。 布包打开,一柄缀满珠宝的连鞘剑,呈现眼前- 花月门主-与-销魂女-倚角而立,各采戒备之势。 空气在刹那间顿呈无比的紧张,小小花厅,充满了栗人的杀机。 朱昶犹豫了,只要断剑出鞘,就等于抖露了身份,势必一剑奏功,不留活口,否则便是影响大局。 他左手持剑,右手抓住剑柄,缓缓站起身来,目泛青光,罩定了詹四娘。 蓦地──- 销魂女-娇斥一声,出手如电,扑声朱昶,狠辣无匹。 她先詹四娘而出手,目的当然是试探朱昶功力深浅。 剑光一闪,响起了半声闷嗥-销魂女-砰然栽了下去,鲜血洒了一地。 朱昶的断剑斜撇向下,目光仍盯住-花月门主詹四娘-,他为了怕惊动旁人,所以出手十分快捷俐落,杀着指向对方咽喉,使她连惨号的余地都没有- 花月门主-粉腮惨变,目光扫处,不由骇呼一声:-断剑残人!-朱昶栗声道:-好极了,你死也可安心瞑目了……-话声未落,只见-花月门主-身形暴退,同一时间,轰然一声,一蓬烟雾,暴卷而起,视线完全被阻隔。 朱昶大吃一惊,暗道一声:-糟!-估量着方位,一剑划了出去,但却落了空。 花厅不大,烟雾刹时便弥漫了整个空间,伸手不见五指。 朱昶倒弹出厅,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待到烟消雾散,厅内已失去了詹四娘的影子,后窗洞开,分明已遁走了。 朱昶气得七窍冒烟,身份业已暴露,却让对方漏网,这一来,要再找到她,是难上加难了。 他顿足失悔,想起老哥哥说过的出手要诀,最主要的一句是:-不给对方任何机会-,如果自己不说那么多废话,不自视太高,见面就下杀手,她能逃出剑底吗? 然而,错已造成,悔又有何用。 一回首,看到那五名被制的男女,这些人,不知作了多少孽,杀之不为过,留之不得,不知还要害多少人。心念之中,猛一咬牙,全点了死穴。 此刻,要去追-花月门主-,等于浪费时间,好在此事尚未惊动旁人,詹四娘也不知道自己是投宿同一旅店之中。 于是,他越墙回到跨院,悄然进入房中,索性不点灯火,关门上床。 他愈想愈觉懊丧,这一打草惊蛇,平白增加了行动的困难。 冥想中,不觉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日影侵碧纱的时分,侧耳一听,隔壁角院静悄悄的,想来昨夜的事,尚未被发觉。 披衣下床,一掀帐门,不由心头狂震,几乎失口而呼,只见-花月门主詹四娘-赫然呈现桌边,仔细再一审视,登时亡魂尽冒。 那不是人,是一颗脑袋,端然供在桌上。 朱昶一跃下床,望着那颗人头发楞。 是谁杀了她,把她的人头送来此地? 会是纪晓峰他们干的吗?不可能呀!师父明白交代,他们只作密探,不许出手的呀!那是谁呢? 谁知道自己的来历、住处,与非取詹四娘的性命不可? 詹四娘双目不闭,除了眸内无光,险色苍白,依然如生时一样的妖媚动人。 突地,他发现桌上似压有一张纸条,忙取在手中,只见字笔娟秀,虽草而不失工整,显然是出自女人之手,上面写着:-无心偶遇,知君志在此毒妇,特杀之献上人头,聊报昔日殊恩。芸芸-他持笺的手有些发颤,芸芸,芸芸是谁? 他努力往记忆中搜寻芸芸其人…… 是的,这名字并不陌生,是在那里见过或听过?聊报殊恩……殊恩…… 陡地,他想起来了,董芸芸,-巫山神女-座下的一名弟子,她乘送自己出-神女宫-的机会,恢复自由之身,当然,如果自己不得到-天蜍珠-,或是不愿意为她解禁制之毒,她是无法自由的,只有老死-神女宫-中。 事情竟有这样巧,偏偏被她碰上了这件事。 想着,不由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自己以为此事十分秘密,决不虞被第三者发现,所以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隔墙有耳,隔窗有眼,真是一点也不错。 于此,得感谢董芸芸,她不但助自己铲除了这淫妇,同时也避免了自己的身份败露,如果-花月门主-走脱,传出-断剑残人-在此,今晚的事,可能要起大变化。 她怎敢来此呢?她不怕被-神女宫-的人追杀吗? 脚步声来到门前,是小二的声音:-客官要用点什么?-朱昶想了一想,道:-这样吧,再等一个时辰,送酒饭来,两餐并一顿算了!——是!—— 还有,你给我弄几张油纸,几根细绳,记在帐上——是!- 小二的脚步声离去了,朱昶赶紧取下人头,放在床下,然后揩干净了桌上的血迹,小二也算快,朱昶刚弄妥当,油纸麻绳就已送到。 朱昶俟小二走后,关紧房门,在暗间里把人头用油纸层层包裹,扎紧,外面再用布与衣物捆在一起,成了一个包袱,这样携带方便了- 杀人了呀!- 隔院起了惊呼之声,接着,脚步杂杳,人声嗷嘈,闹嚷成一片。 朱昶安坐房中,只作不知,也不去凑这热闹,怕的是一个不巧,暴露身份。 于是── 报官! 验尸! 问话! ……一直吵嚷不休。 中午,宋伯良传来了消息,江神庙后,靠江滩,已搭起了一座高台,但查不出是谁鸠工搭建的,那些工人,仅说出一个陌生汉子付钱要他们搭建。 朱昶心中,十分纳闷,实在想不透内中的蹊跷。 但,主事的一方,有某种企图,是不争的事实,不然不会故意事先传扬。 好不容易,盼到黄昏,朱昶依然一付大商贾的装束,随带断剑,把包着人头的包袱藏在房中,锁上房门,向-江神庙-进发。 一路之上,尽是络绎不绝的江湖人- 断剑残人-挑战-黑堡主人-,这是件震惊天下的大事。 到了地头,只见一座木架高台,约莫丈许高,两丈余周径,矗立在江边,台前与左右,用竹竿拦成了三丈宽的空阁走道,看的人只能站到竹围之外。 朱昶混在人丛中,静以观变。 不久,纪晓峰、高昀、宋伯良等三大密探,先后来到,互以眼色打了招呼。 台上左右各点了两支巨型火炬,照得台上一片通明。 台下,万头钻动,喧嚷之声,有若闹市。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消逝,台下不见任何人影。 逐渐,观众感到了焦急与不耐,吵嚷之声,益形加剧。 朱昶不时以目光瞥向杂在人群中的三大密探,他不但不耐,而且感到不安,如果今晚那冒充者不现身,便坐实了自己故弄玄虚,这是难以向三大密探解释的。 时已二更,依然一无朕兆。 宋伯良挤到朱昶身边,自言自语的道:-看来"断剑残人"不敢露面了!-这话的弦外之音,朱昶是听得出来的。但他哑子吃黄莲,苦在心里。 就在群众大感不耐之际,忽见一条人影,划空而起,凌虚一折,轻飘飘落在台上,姿势美妙动人之极。 声浪在刹那之间蓦然平息,所有的目光,全紧张地射向台上。 朱昶也不由-怦!-然心惊,暗忖,果然来了,举目望去,只见上台的是一个身披重孝,约莫三十来岁的青年武士,倒提长剑,满面杀机,朝台下扶剑行了一礼,然后厉声高叫道:-在下衡山王子朴,特来向"断剑残人"索讨命债!-台下起了一阵骚动,议论纷起,衡山掌门人被杀,女儿被奸污的事,业已传遍江湖,是以王子朴的出现,并不意外。 朱昶心头翻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对方指名索债,而冒名做案的不知是谁?帐却算在自己头上。 近旁的宋伯良,投射过来冷冷地一眼,这一眼,使朱昶有哭笑不得之慨。 衡山王子朴大吼道:-"断剑残人",现身出来呀!怕死吗?你这败类,禽兽,为何龟缩着……-朱昶恨得钢牙几乎咬碎,但,他能怎么样呢?如果查不出冒名的人,只有永远不用-断剑残人-这名号,可是,眼前便无法向宋伯良他们三人交待。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挤到了朱昶身边,一碰朱昶,道:-怎么回事?-朱昶转头一看,身旁站了一个身高不到五尺的白发怪老人,一双精光暴射的眸子,有些灼灼迫人,他,正是师父-空空子-的至友-南极叟。不由苦苦一笑,摇了摇头,道:-在等"断剑残人"上场!——南极叟-唔了一声,不再言语。 突地── 又一条人影,如巨鸟般飞上台去……- 他现身了!-人群中有人高呼出声- 啊!不是他!-另有人否定了前者的话。 王子朴陡地横身扬剑,一看,把剑垂了下来。 上台的,是一个体态魁梧的红发红须老人,手提一根乌溜溜的藤杖,双目棱芒四射,在人群中来回扫瞄,口里冷森森地道:-"断剑残人",老夫要把你砸成肉酱,不敢出来便是个灰孙子!-朱昶下意识地向-南极叟-道:-前辈,这人什么来路?——南极叟-一摇头道:-没见过- 衡山王子朴楞楞地望着这红发怪人,眉头皱得紧紧的。 红发怪人自顾自地嘿嘿一笑,又道:-"断剑残人"自恃剑法高明,为所却为,令人发指,老夫要食其肉而寝其皮,今晚之会,双方当事人都不现身,看来"黑堡主人"也是个老龟孙!-这句粗话,引得台下起了一片哄笑。 朱昶的感受则不然,这红发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敢挑战-断剑残人-,还敢出言侮辱武林生死的一代神秘枭雄-黑堡主人-?他何所恃? 蓦地── 一条人影,出现台上两人身后,犹如幽灵显现,谁也没有看到他是如何上台的,像是本来就站在那里一样- 断剑残人!- 群众中,爆起了一阵栗呼。 朱昶激动得全身簌簌而抖,那幽然出现的,一点不错,正是自己的形像,青色儒衫,青巾蒙面,腰间悬着一柄剑,剑鞘满缀珍珠。 宋伯良与-南极叟-骇异地望了朱昶一眼。 朱昶双目紧盯住台上那-断剑残人-此刻他已无暇顾及别人的反应了。 王子朴与那红发怪人,蓦地惊觉,双双朝侧方闪身,目光扫处,惊-噫!-出声。同时做出戒备之势。王子朴面上的肌肉抽动了数下,怨毒至极地道:-阁下便是"断剑残人"?——不错,你是谁?—— 衡山掌门遗孤王子朴!—— 有何见教?—— 讨还血债!- 全场静得落针可闻,气氛随著「断剑残人-的出现,紧张到无以复加。 朱昶喉头里哼了一声,脚步一移……- 南极叟-用肘一碰他,沉声道:-事出蹊跷,不可盲动!-朱昶喘了一口大气,止住了冲动。 只见台上那-断剑残人-向前移了数步,一跛一跷,的确可以乱真,冷冷地道:-区区今晚的对象是"黑堡主人",不及其他!-王子朴一扬手中剑,厉声道:-拔剑!—— 你想第一个流血?—— 拔剑!—— 你还不配要区区拔剑!—— 我把你碎尸万段!- 喝话声中,王子朴手中剑挟闪电奔雷之势,攻向-断剑残人-,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王子朴的剑术,无论气势招术,均已臻上乘,加之以心怀怨毒,志切复仇,所以出手就是杀着,凌厉得令人咋舌- 哇!- 惨号之声,震栗了全场,只见王子朴身形幌了两幌,栽了下去,-断剑残人-手中断剑斜举,可惜,除了朱昶之外,没人看出他如何拔剑出手。 朱昶怒极怒狂,如果自己现身,当可挽救衡山少掌门人一命- 断剑残人-转向红发怪人,阴冷地道:-阁下,有何话说?-红发怪人面上尽是惊怖之色,嗫嚅了好半晌,终于一个字也没说,飞遁而去。 台上,剩下了-断剑残人-一人。 紧张无比的空气中,夹着浓厚的恐怖意味。 台下人数近千,但对于这新出道的剑手,仅闻其名,不知其人,现在,有目共睹,那种剑术,的确是出神入化,然而,他最近的作为,却令人齿冷,大家心里有一个共同的感受,又一个更可怖的魔主临世了,中原武林将步上末日之途。 朱昶有些按捺不住,蠢然欲动- 南极叟-已看出他的神态,再次道:-绝对不许盲动,静观下文!-台上,-断剑残人-好整以暇地收回了断剑,一字一句地道:-"黑堡主人"不敢应战吗?-十多年来,从没听说过谁敢公开向-黑堡主人-挑战,所有在场的江湖人,谁都想一睹这主宰中原武林的神秘人物庐山真面目。 场面,令人喘不过气来- 黑堡主人-会应战吗? 为了地位,声望,他能不应战吗? 无疑的,他早已到场……- 黑堡主人-与-断剑残人-谁强谁弱? 这是生死互见的死亡挑战吗? 时间慢慢消逝,-断剑残人-兀立台上,像一尊恐怖之神,在蒙面巾之后,是一副什么面目,谁也无从想像。 突地── 一条黑影,从侧方疾射上台,赫然是一个瘦骨嶙峋的黑袍老人,手中提了一个布包,上台之后,把布包朝台中央一放,叉手而立。 朱昶心想,这会是-黑堡主人-吗?但体型不对…… 台上的-断剑残人-侧转身,而对黑袍老者,冷冷的道:-阁下又是谁?-黑袍老者人虽瘦削,但声音不小,如宏钟般的道:-本座"黑堡"禁内武士统领奚开甲!——断剑残人-嘿嘿一阵冷笑,道:-奚开甲,你不是天南霸主吗,怎地当了"黑堡"走狗?——黑堡-禁内统领奚开甲报以一声怒哼,道:-阁下说话干净些!——姓奚的,你上台则甚?—— 代表堡主出面!—— 本人挑战的对象是堡主本人!—— 敝堡主随时候教!—— 那何必你出面?—— 验明正身!—— 什么?—— 验明阁下的身份!- 此语一出,台下又起了一片窃窃之声。 朱昶精神一振,知道好戏要上场了- 断剑残人-目中杀芒毕现,栗声道:-奚开甲,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奚开甲好整以暇的道:-敝堡主怀疑阁下是否真正的"断剑残人"!——哈哈哈哈,这也好假冒的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场盛会,疑点甚多!——你试接本人一招,证实一下真假,如何!——慢着,话必先说明……—— 说吧?—— 以敝堡主对"断剑残人"性格之了解,有数点疑问……——说说看?—— 第一,"断剑残人"孤傲自负,决不至设台挑战。第二,阁下目光中似缺少了恨与狠。第三,体型上差了些,音调也走了样。第四,出剑的手法与往常不同。第五,最近连续发生的凶杀案件,"断剑残人"决不屑为。……——说完了吗?—— 这尽够了!- 朱昶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受,想不到-黑堡主人-对自己认识有如是之深,这倒省了自己的辩驳。 所有在场的江湖人,齐感困惑不已,想不到会有人指斥台上的-断剑残人-是假的,这倒是件武林罕闻。那真正的-断剑残人-呢?他到场了吗? 台上的-断剑残人-怒哼了一声道:-奚开甲,你满口胡言,但区区不屑于辩解,区区要杀的是"黑堡主人",你既代他先行出面,就把命搁在台上吧!-奚开甲一抬手,道:-且慢,还有话说!—— 断剑残人-霍地拔出了断剑,寒声道:-少多嘴,准备自卫……——阁下不想看看这包东西?-说着,手指台中央的布包- 断剑残人-似乎一楞,道:-这是什么东西?——阁下要看吗?—— 少弄玄虚……—— 决非玄虚,只是一项证据!—— 什么证据?—— 证明阁下的真实身份!- 本来充满恐怖杀机的场面,这时显得万分诡谲- 断剑残人-显然被这话所震惊,目光扫了布包几次,道:-奚开甲,你试说说本人的真实身份?——不必老夫费话,这布包便足以证明一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人头!—— 什么,人头?—— 一点不错,这是一颗人头!—— 谁的头?—— 通天教襄阳分坛护法"红毛金刚"的脑袋!——断剑残人-陡然一震,既而嘿嘿一笑道:-这与本人毫无关系,听着,"黑堡主人"今晚若不敢出面应战,须即日解散"黑堡",遣走所有弟子门人,今后武林中将不再有"黑堡"之名!-奚开甲哈哈一笑道:-阁下,大概今后中原武林,应属"通天教"天下?-朱昶心中倏有所悟。 一旁的宋伯良,自言自语的道:-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朱昶侧顾了宋伯良一眼,会心地点点头。 奚开甲不待-断剑残人-有其他反应,闪电般跃下台去,消失在人丛中- 断剑残人-气得浑身直抖厉声大吼道:-"黑堡主人",我要杀你,敢当天下英雄之面上台吗?-朱昶此刻,业已心平气和,因为他已明白了大半情况。 人丛中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叫道:-"断剑残人",打开那布包看看!——断剑残人-也许是基于好奇,也许是不甘心对方故弄的玄虚,果真把布包提起,解开了布结- 呀!- 台下起了一阵惊呼,那布包里果然是一个人头,而且就是那一度上台,又仓惶而遁的红发怪人- 断剑残人-青巾蒙面,脸上的表情无人得知,但目光中却是充满了骇异之情,但只瞬间,骇异变成了熠熠凶焰,令人一接触便打从心底泛寒。 他把人头,重重地往台面上一掷- 轰!-然声一巨响,烟硝弥漫,夹着一声惨哼。 所有的人,个个惊魂出窍,想不到人头之内,居然藏有-霹雳弹。 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就在群豪惊魂未定,台上烟硝未散之际,数条人影,激射上台……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黑烟冲空,木屑横飞,台下立即乱成了一片,纷纷向四下走避,人群中传出了阵阵呻吟惨哼之声。 朱昶也是惊骇莫名- 南极叟-招呼朱昶道:-我们可以走了,再没有什么热闹好看了!-朱昶迟疑的道:-晚辈想找黑……—— 他如果在场,也该早走了,对方也在找他!-※※※ 为了避嫌,朱昶独个儿回到下处,此际三鼓已过,快四更了。 身方入房,纪晓峰已接踵而至。 纪晓峰满面愧色,迫不及待的开口道:-我代表三人,向将军致深切歉意,冒犯之处,尚望宽宥!-朱昶略显激动的道:-事出误会,不能怪三位,请坐!-两人不燃灯,暗中低声交谈- 将军看出端倪否?—— 是通天教弄的阴谋?—— 不错,将军可知那台上的"断剑残人"是谁?——是谁?—— 九窍天魔,排行第五,为人极机智,人心有七窍,他有九窍……——哦!—— 他便是"通天教"襄阳分坛的负责人!—— 纪兄何以这般清楚?—— 那红发怪人,是该坛护法,下台之后,随即被"黑堡"的人制住,酷刑迫供,他供出了所有内情……-朱昶大感振奋,沉声道:-详情如何?- 纪晓峰把位子移到窗口,以防有人窃听- "通天教"设此阴谋的目的,是要对付将军与"黑堡主人",因为将军是该教的死对头,而"黑堡"却影响该教君临天下的计划……——对方的原先打算是希望我与"黑堡主人"在台上现身?——对了,台下已预埋了炸药,只要你俩上台,便点燃炸药……——啊!—— 对方见无人上台,退而求其次,以"断剑残人"姿态出现,希望诱"黑堡主人"入壳,但"黑堡主人"却棋高一着,先注意动静,暗中下手,迫出"红毛金刚"口供,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首先,斩了"红毛金刚",在人头内塞入"霹雳弹",一被震动便着火爆炸……——这一招够狠!—— 其次,控制了台下的火线,乘机点燃……——九窍天魔多半死了?—— 当然,已被炸成碎片,连带还毁了几名抢上台去的弟子-朱昶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噤,如果自己按捺不住,冲上台去,后果已不堪设想。 从这事件判断,-通天教-谋-黑堡-已十分积极,绑架-黑堡主人-的女儿,便是不择手段的表现。 心念之中,道:-"黑堡主人"到场了吗?——对方均经改装,无从判别!—— 这一役之后呢?—— 当然更是水火不容—— 三位仍要返国吗?—— 不!误会已释,卑职等三人仍得贯彻国师的命令,协助将军行事,难得的是"南极叟"自愿顶替王健,协助我等……-朱昶十分感动的道:-这如何敢当!—— 他是完全看在与国师的交情上,才如此做!——王健兄的后事……—— 予以火化,将来带灵骨回国,再依礼安葬-朱昶黯然地点了点头。 纪晓峰又道:-将军今后的行止?—— 我目前要赶赴大别山,寻访一位前辈异人——那一位?—— 遗世老人!—— 何事?—— 讨教奇门之术,对"黑堡"犁庭扫穴!—— 哦!—— 一月之内,我回转当阳城,在青龙客栈与"红娘子"会晤——将军尚有吩咐吗?—— 没有!—— 如此卑职告退!—— 请!- 纪晓峰起身,轻轻推开窗户,飞窜而出,一闪即逝。 朱昶想起了床下-花月门主詹四娘-的那颗脑袋,心想,詹四娘在此现身,-武林生佛-西门望可能也来到了宜城,何不利用这人头引他现身,也好为大师兄何文哉报仇,心念之中,连睡意都没有了,结束了一下,留一锭银子在桌上,算是房饭钱,然后提起人头,出房越屋而去。 全城业已进入沉睡之中,除了更鼓之声外,万籁俱寂。 朱昶选了一根大街转角的路灯杆,把人头吊了上去,然后隐入暗处。 四更,五更,天明了,街上开始有了早起的人,大多数是赶来看热闹而离去的江湖人物。 朱昶现身出来,在附近兜着圈子。 终于,人头被人发现了,于是,好奇的人纷纷麇集,七嘴八舌,在猜测这颗美人头的来历。 这在看惯了杀伐的江湖人眼中,不算一回什么事,但在一般普通人看来,可就惊世骇俗了,杀了人还把人头挂在通街大衢,而且是个美人。 蓦地── 一条人影,冲空而起,划过灯杆,人头不见了,人影也消失了,好快,快得使人无法转念紧接着是一阵惊呼。 朱昶此刻是在对过的拐角处,距现场有五六丈之遥,他也不曾看清那人影,但却没有失去对方消逝的方向,一幌身,越屋追去,快如一缕轻烟。 那人影好快的身法,转眼之间,便越过了城墙。 朱昶身形一紧,只先后之差,追踪出城。 城外,行人更多了,有的赶着进城作买卖,有的赶着出城,目标消失了。 朱昶恨得牙痒痒地,推想那人的衣着体态,身却不停,直掠过城厢街道,然后停在路口,注意每一个人。 等候了约莫半个时辰,他完全失望了,没有看到半个可疑的人。 当然,等下去是白费,想起-红娘子-之约,势不能再多所耽搁,否则难以在三十日之内往返,论途程,绰有余裕,但此去大别山,谁知道要耗多少时间寻访。 心念之中,走到无人之处,改回了村汉装束,这样赶起路来,方不碍眼。 渡过汉水,朝东北方向疾奔行程。 一口气奔了近百里路程,申牌时分,来到一座镇甸,再往前,便是大洪山区,穿越大洪山,是一条捷径,他在镇上打尖之后,购置了些干粮,继续上路,傍晚,在村居人家借宿了一宵,天刚放曙,又起身上路,傍午时分,正式踏入大洪山区。 他只认定方向,不循山径,这样,行程便大为缩短。但攀峰越涧,翻岩渡谷,错非功力如他,便成欲速不达了。 星斗参横,斜月在天,他登上了一座峰头,寻了个干净地方,取出干粮果腹,远望前峰,黑黝黝地如巨灵之神,枭啼狼嗥,使这深山之夜,显得凄清而恐怖。 朱昶艺高胆大,倒不以为意。 蓦地── 一阵郁雷之声,遥遥自前面峰头传来。 朱昶心头一震,星月在天,连一丝浮云都没有,那来的雷声?心念未已,又是一阵隆隆之声传了过来。 这倒是怪事了,所谓-晴天霹雳-,只不过一句话而已,现在,天宇澄清,雷声由何而发呢?同时也不见有闪电光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三次雷声传来,朱昶再也忍不过好奇之念了,弹身便朝前面峰头扑去。 峰顶,怪石嵯峨,除了稀落的几株虬松之外,可说寸草不生。 朱昶兀立在一根笔立的石笋上,目光四下扫掠,却不见有什么异状……- 轰隆!- 这一声巨响,近在咫尺,把朱昶震得心神皆颤,循声望去,不由又是骇然大震,只见不远之处,两株相对的虬松之下,各坐了一男一女,中间距离大约两丈,两人四掌平伸掌手相对。 天啊!对方是在对掌,这是什么功力,竟有这大声势? 这一男一女,是什么人物,何故午夜深山对掌? 再仔细一看,这双男女,均已白发苍苍,而男的却是一个瞽叟,双眸深陷,皱纹堆累,看上去两人年纪当已在古稀之外。 对方是在练武抑是拚斗? 正自忖想之间,只觉瞽目老人双掌一收,道:-老婆子,有人闯禁!-老太婆也收回双掌,冷森森地道:-是个村汉!-朱昶心头一震,原来对方早已发现自己-闯禁-是什么意思? 瞽目老人冷哼了一声,道:-老婆子,别虚耗时间,处置了办正事!-老太婆一仰面,两道目光,如冷电般直射在朱昶面上,寒声道:-小子,你过来!-朱昶跃下石笋,慢步走了过去,在距两人丈许之处立定,老太婆的目光在朱昶身上一连几绕,阴森迫人的道:-小子,你自己了断罢,省得我老人家费事!-朱昶心头一震,冷漠地道:-要区区自己了断?——嗯!—— 为什么?—— 你犯了禁!—— 犯禁,什么禁?—— 你不长眼睛吗?- 朱昶一楞,转目四望,这才发现数丈外的石上,插了一支三角皂幡,幡上清晰地现出一个白色骷髅头,阴森森地有些鬼气迫人。突地,他想起传说中的一双魔头,登时心头泛寒,不由脱口道:-两位是"白骨双仙"?-瞽目老人振声狂笑道:-好小子,你居然也知道我夫妻的大名!-传说中,-白骨双仙-嗜杀成性,不留全尸,标记是一支骷髅幡,人若碰上,决无幸免,但有一样,就是见幡避之,他俩决不追杀,这两个魔头,业已数十年不现江湖,一般传言,业已被正道之士毁去,想不到今夜在此碰上- 白骨魔婆-阴森森地接上去道:-小子,我老人家没时间与你磨菇,快自了吧!-朱昶冷漠如故地道:-在下还不想死呢?—— 好小子,要你自了是天大便宜,如我老人家动手,你便不得全尸了!——在下不想拣这便宜!—— 噫唏!今晚第一次我老人家听到有人敢面对我夫妻如此说话……——在下也是初次听到居然有人要在下自了!——你真是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老伴,如何消遣他?——白骨老魔-一拍手掌道:-有了,何不拿他来试试"五雷掌"?——白骨魔婆-裂开瘪嘴一笑道:-妙极!- 朱昶暗忖,原来对方在练-五雷掌-,怪不得有雷鸣之声,这门掌法,失传已久,不知这两魔从何处得到口诀的?自己在-玉匣金经-之中参悟的-摩诘掌-,从未使用过,不知与这-五雷掌-能颉顽否? 对方要以自己试掌,自己也无妨以对方试掌。 心念之中,故作若无其事的道:-两位要以在下试掌?——白骨魔婆-嘻嘻一笑道:-不错,这"五雷掌"能使人五脏尽糜,但外表无伤,习练以来,尚未以活人试过,小子你可来得正巧!-朱昶也冷笑一声道:-那可真是巧,在下也习了一种掌法,受掌的人功力愈高,愈见其威力,今晚幸逢二位,正好考验一番!——白骨双仙-同感一楞,他俩忖不透这毫不起眼的村汉,说的是真是假,但从他那了无惧色的神情来看,可能真有其事- 白骨老魔-嘿嘿一阵阴笑,道:-老婆子,天下真有这等巧事吗?——老伴,你我休了!—— 什么意思?—— 在你记忆中,有人敢正面对我俩说话吗?——似乎没有……—— 而现在却发生了奇迹!—— 老婆子,这小子失心疯吗?—— 看上去不曾!—— 那是初生之犊了?—— 连犊也算不上,是只小狗!—— 哈哈,试掌之后,得剖开看看,可惜……我看不见……——老伴,我可以讲给你听!—— 好吧!我们来试试!- 话声中,双双站了起来,这一起身,方才看出这两魔身形较常人高了一头,不必出手,单那狞恶之状,便已十分惊人。 朱昶蓦集全身功力于双掌,心中却不免有些忐忑,自己是否能经得起两魔联手一击,尚在未知之数,几十年前,-白骨双仙-四个字,黑白道闻名丧胆- 老婆子,来吧!—— 我准备好了!—— 这小子一点不怕?—— 我看不出—— 哼!怪事!—— 动手吧!—— 来呀!- 两魔双双举掌从两个方位,夹击朱昶…… 同一时间,朱昶扬掌反击,施出了从未用过的-魔诘掌- 隆!-然一声巨响,犹如地裂山崩,岩石纷飞,松枝乱舞,劲气激荡卷涌,历久不绝。 这一回合,堪称惊世骇俗- 白骨双仙-退离原地八尺有多。 朱昶身形连摇疾幌,气血翻涌,眼内直冒金星,他暗自庆幸,接下了两魔的一记-五雷掌。 照情况而论,-白骨双仙-技逊半筹- 白骨魔婆-满面骇色,目瞪口张- 白骨老魔-栗声道:-老婆子,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栽了!—— 什么,栽了?—— 不错!—— 有这等事?—— 老伴,你感觉不出吗?……—— 白骨老魔-深陷的眸子连连眨动,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想不到"白骨双仙"会栽在一个后生小辈手里!——白骨魔婆-眸内突现凶焰,身形向前一欺,狞声道:-小子,报上你的来历!-朱昶冷冷地道:-无名小卒,不值提名道号!——你狂得相当可以!—— 好说!—— 白骨魔婆-转向老魔道:-老伴,总不成破例放生?——老婆子"五雷掌"别练了……—— 为什么?—— 连一个小兔崽子都伤不了……—— 老伴,别泄气,这是意外—— 怎么处置?—— 化了他!—— 由你办吧!—— 白骨魔婆-双袖一扬,一蓬白雾,疾卷而出。 朱昶疾展-空空步法-,移形换位,但白雾笼罩范围极广,而且扩散神速,鼻内仍嗅到一股中人欲呕的腐尸之味,不由大惊失色- 老婆子,如何?—— 老伴!他……他……—— 怎么样?—— 他不怕毒!—— 不可能,他也是人……—— 但他好端端的!—— 白骨老魔-身躯一阵抖颤,栗声道:-莫非他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白骨魔婆-面上凶焰尽敛,代之的是惊悸之色,颤声道:-恐怕差不多了!-朱昶淡淡地道:-两位,希望今后少造杀孽,否则天理难逃!-老魔激动地道:-小子,你是域外来的吧?——何以见得?—— 中原武林没有这等高手!—— 阁下错了,比在下强的比比皆是,只是阁下没碰上罢了——胡说,照你这么一讲,"白骨双仙"变成微不足道了?——那也未见得!- 老魔哑口无言。 魔婆突地重重地一拍腿股,狂声道:-老伴,我们还练个什么劲,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什么骚主意?—— 那档子事请这位朋友协力去办,你看如何?-朱昶心头一动,称呼由小子改成了朋友,这对魔头要打什么主意? 老魔一击掌,道:-对啊!好主意!- 魔婆目注朱昶道:-朋友,有件事请你协力……-朱昶莞尔道:-杀人吗?—— 差不多!—— 白骨双仙杀人要请凶手,这倒是件江湖奇闻!——朋友,愿意吗?—— 在下先听听看!—— 我夫妻有个仇家,但他龟缩不出,我夫妻练这"五雷掌",目的便是要捣烂他的龟洞,朋友的身手,方才已见一斑了,如肯协力,此事必成!——仇家是何等样人?—— 一个老怪物,他扣留了我夫妇的独生爱子!……——两位是为了救子?—— 一点不错!—— 想不到天底下还有人敢扣留"白骨双仙"之子,那是如何发生的?——朋友,事因你大可不必追究!- 朱昶心内暗笑,必是见不得人的事,或是屈在双魔,所以才不愿公开,随道:-在下凭什么要助两位呢?-老魔接过话头道:-有代价!—— 什么,有代价?—— 当然- 朱昶好奇的道:-什么代价?- 老魔看了魔婆一眼,沉吟了片刻,道:-一部奇书!-朱昶大感兴趣,笑着道:-什么样的奇书?——奇门正解!—— 什么?奇门正解……—— 嗯!一部专门记载历代各种奇门阵法的宝笈!-朱昶不禁大为动心,自己此番赴大别山寻访-遗世老人-,目的就是要求取阵式的破法,但机会十分渺芒,这岂非天赐良机,如获得了-奇门正解-,大别山之行便可取消,可是对方要自己协力对付的是何许人物呢?以-白骨双仙-之能尚不惜代价以请援手,对方必非泛泛之辈。 心念之中,道:-对方何等样人?—— 朋友,这点不必追问!—— 在下协力到何种程度?—— 借重朋友的掌力,毁一座阵式的枢钮,如此而已——无须杀人流血?—— 朋友不愿,可以不必!—— 好,在下接这笔买卖,何时何地?—— 地点在桐柏山,连夜出发,至多三日可到地头——代价何时交付?—— 事完之后!—— 在下可以先过目吗?- 老魔沉吟了片刻,道:-可以!-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本小绢册,册面已十分古旧,脱手掷给朱昶。 魔婆惊叫一声道:-老伴……- 朱昶冰雪聪明,立知魔婆心意,把书接在手中,然后冷冷的道:-怕在下得手毁约吗?-双魔不语。 朱昶看册面题签,果是-奇门正解-四个古体篆字,下署-卫人岳武子手录-,显然,这确是一本上古宝笈,是春秋战国时卫国人岳武子所手录的。 翻开内面,几乎全是图解。 翻了一通之后,扔还-白骨老魔-道:-可以了,一言为定!-老魔接过藏好,道:-如此,动身吧!- 朱昶略一思索,道:-我们说个地点会齐吧?——白骨魔婆-想了想,道:-这样好了,第三天午前,在桐柏山峰碰头!——成!- 第二章 践约忽闻警 这一天午正时分,三条人影,如鬼魅飙风,朝桐柏山主峰之后的一座深谷飘去,这三条人影,正是朱昶与-白骨双仙。 到了谷口,奔进约莫半里,只见双峰夹峙,壁立如削,高可接天,谷道至此,变成一条宽不及三丈的狭道,狭道居中,兀立着三根奇形怪状的石笋,每一根有两人合抱粗细,正好堵住入口。 老魔一扬手,道:-到了!- 朱昶目光一扫现场形势,道:-是这里吗?——不错,就是这里!—— 这石笋好生古怪……—— 这便是阵门,如不毁去这根石笋,便休想越雷池半步!——两位的仇家就在阵内?—— 对了!- 朱昶心意一动,道:-两位苦练"五雷掌",便是要毁这石笋?——对了!—— 两位事前没有想到过用火药炸毁,或是……——办不到!—— 为什么?—— 我子便是被困在阵门不远处,如果用火药来炸,先遭殃的是我子!——嗯!对方设想很周到!—— 这石笋必须一举同时毁去,否则阵势便会变动,徒劳无功!——这是什么阵?—— 玄女奇门阵!—— 我们这就动手吗?—— 不错!—— 不先照会主人?—— 那是白魔,那老怪物惯会装聋作哑—— 毁了阵门之后呢?—— 我夫妻足可应付了!—— 来吧!—— 慢着,我们必须在两丈外发掌,两丈之内,人不能附,朋友毁居中一根,我与老婆子负责左右两根,朋友,这不是儿戏,要用全力!——好的!- 三人移步迫近在约莫两丈之处,站定身形,各把功力提聚到十二成- 白骨老魔-大喝一声,三道撼山栗岳的劲气,猛然卷向三根石笋,挟着震耳欲聋的霹雳之声,势道之强,令人不寒而栗- 轰隆隆!-一阵地坍山崩的巨响,石屑纷飞,碎石激射,三根石笋,被震成了一堆碎石- 白骨双仙-涌身入谷。 朱昶大叫一声:-站住!-跟踪追了进去,横身一拦,道:-两位说了的话算不算数?——白骨老魔-桀桀一声怪笑,道:-算什么数?——奇门正解!—— 事完给你……—— 事先如何说的?—— 小子,你等着吧!- 朱昶气得发昏,大喝一声道:-我毁了你这两个无信的败类!-双掌一扬,-白骨双仙-在眨眼之间,消失无踪。朱昶正待弹身追击,一看,不由亡魂大冒,只见眼前景色大变,已非原来所见的谷道,猛省已被困入奇阵之中,三根石笋被毁,只是让两魔得以顺利入阵,阵势并未破去,两魔有-奇门正解-在手,自然识得阵势,想不到会上了这个恶当。 左击右突,眼前尽是怪石林木,昏昧一片,连方向都辨不清了。 他在荆山-黑堡-的阵势中,曾被困过,知道胡闯不行,只好静下来思量。心中那股怨毒愤慨,就不用提了。 但,他也感到好笑,-白骨双仙-是武林周知的邪恶之辈,自己竟然听信对方的话,这不是摆明着找当上吗? 与两魔为敌的,极可能是正派人士,这不成了助纣为虐! 愈想,愈觉不是意思…… 谷中主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白骨双仙-这一进去将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朱昶还是一筹莫展。 蓦地── 朱昶只觉腰肋之间一麻,人跟着栽了下去,一个满面怒容的清矍老人,站在身前,随着身躯被老人挟起,疾奔而去,只那么刹那工夫,眼前一亮,原来已到了阵外。 老人把朱昶往地上一摔,叉手而立,须发蓬立,看来已是怒极。 朱昶心想,莫非这便是谷中主人,虽只匆匆一瞥,但已看出这老人满面正气,决非邪恶之辈,暗自运功一周,穴道已解…… 三条人影,自谷口飞射而出,赫然正是-白骨双仙-,另外多了一个阴鸷中年人,想来定是两魔口中的爱子了。 老人大吼一声:-站住!- 三人一刹身形,-白骨老魔-得意地一阵狂笑道:-老怪物,我以为你开溜了?-老人栗声道:-把"奇门正解"留下!—— 你想吗?—— 否则老夫杀他!—— 杀谁?—— 你这同道人!-说着,手指地上的朱昶- 白骨魔婆-转向老魔道:-老伴,这多么巧,这小子不除,终是后患……——让老怪物杀他吧!—— 不妥当,我要亲眼看他死!- 老人被两魔的对白楞住了,但随即若有所悟的道:-少弄玄虚,若不把"奇门正解"交出来,老夫便先毁了他!——白骨老魔-耸了耸肩,阴阴地道:-那你就下手吧!-阴鸷中年人眉毛一挑,道:-爹,他是谁?——哈哈哈哈,孩子,若没有这小子相助毁去阵门,你还不能脱困……——哦!我们该救他……—— 不!—— 为什么?—— 他是个危险人物- 老人栗声道:-他是被你们利用的?—— 白骨魔婆-得意地道:-你说对了,下手呀!-老人气得簌簌而抖。 阴鸷中年人语意森森的道:-这些日子困死人了,让我煞煞手痒!-说着,一欺身,到了朱昶身前,与老人成了相对之势,中间隔了朱昶。 老人一退身,道:-助纣为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吧!-阴鸷中年人嘿嘿一笑,道:-这才像话!- 话声中,单掌一扬,朝朱昶掌头按下……- 砰!-挟以一声凄厉的惨哼,一条人影腾空而起,飞泻向数丈之外,洒了一天血雨- 白骨双仙-齐齐惊呼一声,弹身扑向那人影。 被一掌震飞的,是那阴鸷中年人,朱昶缓缓立起身来。 老人看得目瞪口张,这村俗装扮的,分明已被点了穴道,想不到他能在转眼之间,已自解了穴道- 白骨魔婆-抱起了阴鸷中年人,狂声道:-老伴,他……死了!——白骨老魔-怪叫一声道:-死了?—— 把那小子挫骨扬灰!—— 好哇!- 老魔一幌身,欺到朱昶面前伸手可及之处,须发逆立,瞪眼咬牙,那副狞恶狠毒之像,相当骇人。 朱昶心念一转,解开布包,取出断剑,左手握鞘,右手抓柄,寒声道:-老魔,交出"奇门正解",饶你一死!——白骨老魔-咬牙切齿地道:-小子,老夫非把你弄碎不可!-双掌一扬,闪电般拍向朱昶,一取天灵,一指心窝。 朱昶施展-空空步法-,以更快的速度,移了一个位置,口里道:-给你一次机会!-老魔一击扑空,立即收势,重行面对朱昶,厉声道:-小子,老夫非杀你不可……-朱昶冷极地一哼,道:-阁下生平作恶多端,杀人无数,谅来死有余辜-说着,掣剑在手。 老魔栗呼一声:-断剑!- 魔婆跟着叫道:-他就是最近出道的"断剑残人"吗?-朱昶-嗯!-了一声,道:-正是区区!- 谷中老人面上起了变化,可能,他也知道-断剑残人-的大名。 老魔一撩长袍,从衣底抽出尺许长一对白森森的怪东西,赫然是两根人的胫骨,分持两手,一碰,狞声道:-断剑残人,杀子之仇,岂能不报,纳命吧!-朱昶大惑,不知这对腿胫骨有什么蹊跷存在? 谷中老人连退三步,惊声道:-白骨招魂!-朱昶可不懂什么-白骨招魂-,但意识到必是什么歹毒的东西-不给对方机会-这句警语,徒现脑海。 谷中老人大喝一声:-退,不能碰击白骨!-边叫边已弹退三丈之外。 朱昶反应神速,立即改变心意,剑交左手,右掌全力拍了出去,人也同时后弹丈许,排山掌力卷处,-白骨老魔-措手不及,掌场被震退了四五步,朱昶可不给对方机会,第二掌又告推出……- 白骨老魔-一挥手中白骨,迎着狂涛般的掌风猛扑- 谷中老人-再度喝了一声:-快退!—— 波!-白骨互击,一蓬黑雨,随着激撞的劲浪急飘猛洒。 朱昶在谷中老人喝声发出的瞬间,闪电般弹退数丈…… 黑雨落地,两丈方圆之内,冒起缕缕黑烟,挟著「嗤!嗤!-之声。 朱昶定睛一看,为之亡魂大冒,只见地上的青草,一片焦枯,连地都染成了灰黑之色,近身一方岩石,表面上已成百孔千疮。 好歹毒的东西,血肉之躯不化脓水才怪。 天下,竟有这等剧毒之物。 检查身上,衣裤已洞穿了不少小孔- 白骨老魔-见朱昶安然无恙,心知已不可为,厉叫一声,弹身便…… 一起,一落,落起的同时,朱昶拦在身前。 老魔面目失色,双掌一扬…… 朱昶的断剑,业已在对方落地的同时攻出- 哇!- 惨号破空,令人心神皆颤,-白骨老魔-栽了下去,一颗脑袋,滚出老远。 朱昶吁了一口大气,回头看去,-白骨魔婆-业已无影无踪。 谷中老人栗声道:-你已沾上了化骨剧毒!-朱昶心头一震,果然觉得身上有几处灼热麻痒,十分难耐,三把两把,抓去外衣,皮肉出现了铜钱大的黑斑,总有七八处之多。 谷中老人再次道:-沾上此毒,立化脓水,你……怎么回事?-朱昶顿忆身上的-天蜍珠-,忙取出在黑斑上按摸一通,说也奇怪,黑斑随按随消,炙灼麻痒之感也没有了。心知已无大碍,俯身从老魔尸体上搜出了那册-奇门正解-,这才抬头望向谷中老人。 自始自终,他没有仔细看清老人面目,现在这一看,登时心头大震,楞住了! 谷中老人,身着一袭齐膝黄葛布长衫,秃头赤足,貌相清奇,眉心间一粒红痣。 这不是-红娘子-口中描绘的-遗世老人-吗? 自己此番本是到大别山去探寻他,想不到他却隐居在桐柏山中,如果没有-白骨双仙-这一岔,自己此行扑空,-红娘子-当然不用说是徒劳。 天下,竟有这等奇巧的事? 谷中老人目光紧紧盯住朱昶手中的-奇门正解-,沉凝十分的道:-"断剑残人",那本小册子可否见还?-朱昶一愕,道:-难道这是前辈之物?—— 不错!—— 怎会到了老魔夫妇手中?—— 是从老夫劣徒手中夺走的!—— 哦!—— 老夫为了要得回这本"奇门正解",才设法擒了那魔子作质,准备交换……——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竟有辟毒之能?- 朱昶一笑,不答所问,递过-奇门正解-道:-既是老前辈之物,请收回!-谷中老人反而一楞,并不伸手来接,白眉一皱,道:-你很大方,对这奇书,竟无贪得之念?——本来就非晚辈之物—— 什么条件?—— 条件?—— 不错,老夫不能白白得回!- 朱昶不由肃然起敬,这种做法,虽属怪僻,但怪得可敬可爱,当下脱口道:-无条件!——好,老夫记下这笔人情!-说着,接了过去- 请问前辈尊号?—— 老夫名号早忘!—— 前辈的尊号可是"遗世老人"?—— 噫!你……如何知道?—— 那老前辈真的是"遗世老人"了?—— 算你说对了!—— 晚辈正要拜访!—— 什么,你要找老夫?—— 是的,晚辈此行目的地是大别山,想不到上了"白骨双仙"的恶当,却得逢老前辈,真是塞翁失马了——遗世老人-语音突然变得很冷的道:-你找老夫何事?-朱昶此刻,的确是心花怒放,高兴已极,但仍安详地道:-有事请教!——何事?—— 请教一座阵势的破解之法!—— 办不到!- 朱昶为之一窒,道:-老前辈不肯赐教?—— 老夫早已有誓,不再与世俗打交道!- 朱昶为之气结,若没有自己,他决不可能从-白骨双仙-手中得回-奇门正解-,自己一本武士之道,双手奉还与他,他却这么不通人情,当下微愠道:-不能破例吗?——不能!—— 如果晚辈刚才不归还"奇门正解",自行翻阅参研,又如何?——那另当别论!—— 老前辈坚持这原则吗?—— 当然,不过……—— 不过什么?—— 如你方才以此作为条件,老夫无话说,老夫生平不受人惠,这样好了,准你作为条件提出-朱昶冷傲地道:-不!大丈夫一言九鼎,说过无条件奉还,岂能出尔反尔!——嗯!你的脾气与老夫有相近之处……—— 好说!—— 老夫誓言不可破!—— 在什么情况下才能破?—— 没有可能!—— 如果晚辈请前辈提出条件作为交换呢?—— 也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 凭你功力!- 朱昶有些啼笑皆非,天下个性再怪僻的,也不能怪到这种田地,难怪-红娘子-说他较之-鬼手神人-过之而无不及,当下困惑的道:-老前辈的意思是要晚辈动武?——遗世老人-一本正经的道:-不错,当老夫在力有不逮,无法反抗的情形之下,便不算违誓——只有这一条路?—— 别无他途!—— 那晚辈要一试了?—— 嗯!不过,你成功的希望不大!—— 老前辈,恕晚辈说句放肆的话,出道以来,尚无人能逃过断剑一击!——你十分自负?—— 不敢,但这是实情!—— 武术非只一端,不得以一得而自恃……—— 晚辈并非自恃—— 那你就试试看吧!—— 晚辈实在不愿无礼相对!—— 那你离开吧!- 朱昶心念一连数转,知道说下去是多余,对方决不会改变主意的,剑交右手,徐徐上扬,沉声道:-晚辈要得罪了!——出手吧!—— 留心了!-最后一个了字离口,断剑已划了出去,这一击,他只用了五成功力,原因是对方并非仇家,亦非真正敌人。这一招-天地交泰-,太过霸道,如非生死相拚,可不能全力的施展。 焉知事实大谬不然,招式方出,对方人影已杳。 当下半途收势,只见-遗世老人-站在右侧八尺之处,面露微笑。登时面上一热,咬了咬牙,再次出剑攻击,功力用到八成。 情况没变,-遗世老人-又如鬼魅般换了位置。但,朱昶已注意到了,-遗世老人施展的一种十分奇幻的步法,与-空空步法-极为近似。 仔细忖摩之下,暗自点了点头- 遗世老人-哈哈一笑道:-如你三招仍然失手,就自便吧!-朱昶已有成竹在胸,冷冷的道:-如果再失手,晚辈立即出山!——很好!—— 老前辈注意了!- 话声中,断剑一划……- 遗世老人-故技重施,一闪而没,但朱昶这一击是虚招,双目紧盯住-遗世老人-的身形,对方闪幌之间,他也跟着闪幌,施展-空空步法-,在瞬息之间,连换了八个方位,速度快过-遗世老人- 遗世老人-微微一窒之间,断剑已抵上他的前胸- 老前辈,放肆了!—— 遗世老人-双目圆睁,栗声道:-你这是什么步法?——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说呀?—— 请老前辈实践诺言!—— 你先说,这是什么步法?- 朱昶无奈,只好道:-空空步法!—— 什么,空空步法?—— 不错!—— 空空……空空……你是杨威的传人?- 朱昶不由心头一震,师父-空空子-的来历,武林中知之者甚少,对方竟能一口道出他的姓,只凭一套步法,莫非对方也是师父至交好友? 心念之中,脱口道:-老前辈认识家师?—— 遗世老人-大声道:-你真的是杨威传人?——是的!—— 你来向老夫讨教阵法?—— 是的!—— 遗世老人-声色俱厉的道:-滚!- 朱昶大惑不解,莫非他与师父有过节?- 遗世老人-再次暴喝道:-快与老夫滚!-朱昶冷冷的道:-什么意思?—— 老夫要你滚!—— 总该有个理由?—— 没有理由,快滚,要理由去问杨威本人——老前辈与家师有梁子吗?—— 你不配问,听着,此后你如敢踏入此间一步,老夫必杀你!-朱昶满头玄雾,但心火已发了起来,不明不白的挨轰,他可是第一次,同时情况显示,对方与师父之间,必有过节。 心念之间,捺住火气道:-老前辈不嫌话说得太过份了吗?——遗世老人-冷笑了一声道:-这已算相当客气了!——否则呢?—— 老夫……-老夫什么,他没有说下去,可能,他想到站在眼前的-断剑残人-功力在他之上。 朱昶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要向对方请教破阵之法,已属不可能了,但-黑堡-奇阵非破不可,如果遣人向师父求援,旷目持久,如果夺回那本-奇门正解-,又不屑为,如何是好呢?用强,不错,这是对方自己说过的……- 老前辈,一切不谈,晚辈此番既己碰上,不达目的不休!——你在做梦!—— 莫怪晚辈无礼!—— 用强吗?哈哈……- 狂笑声中,身形似魅,倏忽消失于谷口。 这一着,大出朱昶意料之外,对方身法不弱,他反应再快,也无法截阻。 封锁谷道的是一座奇阵,方才已领教过,胡闯是行不通的,怎么办呢? 他楞在当场,计无所出。 地上,躺著「白骨老魔-的无头尸身,朱昶望着尸身,苦苦一笑,半天不到的时间,竟发生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变化,原来庆幸巧逢-遗世老人-,以为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想不到变成了泡影。 如果就此一走,实在觉得不甘心,但,目前能如何呢? 他想,-遗世老人-的身法,除了师父-空空子-之外,在当今江湖中,可算是出类拔萃的了- 遗世老人-与师父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呢?照他那愤恨的情形搅来,这过节还不是等闲的。 突地,一条人影,飞奔而至,朱昶一看来人,不由大喜过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师父好友-南极叟- 南极叟-会到桐柏山来,使他大感意外,当下欢然上前招呼道:-前辈您好!——南极叟-错愕地道:-你怎会在这里?- 当下,朱昶把遇见-白骨双仙-误打误撞寻到了-遗世老人-的经过说了一遍,-南极叟-不住地点头,道:-老夫以为你已去了大别山!——前辈远来桐柏山……—— 还不是为了你的事!—— 晚辈的事?—— 老夫在听到纪晓峰他们说起你的行纵之后,一路追了下来,竟没有追上,如果你早向老夫说要寻访"遗世老人",老夫会直接带你来此……——前辈本来知道"遗世老人"隐居此地?—— 不,是最近令师从大理国传讯来才知道的……老夫追你不上,准备单独来此,想不到你也上了这条路,太巧了……——家师传讯来?—— 嗯!他要老夫代他办件事!—— 什么事?—— 与"遗世老人"之间的一桩公案- 朱昶心中一动,接着把-遗世老人-在知悉自己来历之后的反应,说了出来,然后问道:-对方与家师有宿怨吗?——南极叟-神秘地一笑,道:-待会你自然明白,来,我们找他……-朱昶满腹疑云地道:-谷道被一座奇阵封锁!——知道,叫他出来!—— 他未必肯现身……—— 随老夫来!- 两人走到被毁的阵门之处,-南极叟-运足丹田内力,朝里发话道:-左敬业,匡子蘅专诚拜访!-连叫三遍,毫无反应。 朱昶这才知道-南极叟-的名姓是匡子蘅,-遗世老人-叫左敬业。 停了片刻,-南极叟-再次道:-姓左的,不把匡某人放在眼下吗?-依然没有回应,-南极叟-朝朱昶一笑,低声道:-老夫要骂山门了!-说完,干咳一声,清了清喉咙,狂声吼道:-左敬业,你算怎么东西,竟敢如此目中无人,要老夫揪你出来吗?-人影一幌,-遗世老人-出现阵门,冷厉地一扫朱昶,然后转向-南极叟-道:-姓匡的,别来此大呼小叫!——南极叟-纵声一笑,道:-老兄,你我都是行将就木的人,火气别这么大!——遗世老人-冷漠地道:-来此则甚?—— 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有事才来,你以为我有兴游山吗?——我左某人业已不问世事了!—— 你自己的事问不问?—— 我自己什么事?—— 南极叟-朝朱昶一摆手,道:-孩子,见过你大师伯!-朱昶登时一窒,怎会平空钻出个大师伯来?记得在大理行拜师之礼时,师父分明说,自己算是他第一代弟子,这是怎么回事? 心念未已,只见-遗世老人-怒目瞪著「南极叟-道:-姓匡的,别来这一套……——南极叟-置若未闻,向朱昶道:-小子,发什么呆,你听见老夫的话了?-朱昶意识到此中大有文章,-南极叟-是师父至友,名高望重,决不会胡言乱语,此举必有深意,当下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道:-见过大师伯!——遗世老人-须眉倒竖,显然已是怒极,侧转身不予受礼,厉声道:-匡子蘅,你与我滚下山去!-朱昶弄得一鼻子灰,脸上热辣辣的好不尴尬- 南极叟-怒声道:-左敬业,你简直不是东西!——遗世老人-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南极叟-暴喝道:-站住,我只说一句话!——遗世老人-不期然地回身道:-说吧?—— 南极叟-缓和了一下怒气,道:-我若非受人之托,决不来与你这条牛说人话,听着:-贵祖师神座之下,放着一件东西,你自己去看,我等你半个时辰,就这么一句话,去吧!——遗世老人-吃惊得望了-南极叟-一眼,没有开口,转身没入谷中。 朱昶忍不住道:-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他本是你大师伯!—— 这晚……辈却未听家师提及……——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这是一桩师门公案,未解决之前,你师父没有师门-朱昶大是激奇,惑然道:-前辈能赐告吗?——南极叟-朝身边石头一指,道:-坐下来再谈!-两人坐定之后,-南极叟-接下去道:-你师父边荒传讯,托老夫办的便是这件事……——请道其详?—— 你师父与这老顽固是师兄弟,同拜在你师祖"无忧上人"门下,你师父年长却没入门,所以得称左敬业为师兄……——哦!难怪晚辈发觉对方的身法与家师的身法十分相似!——技出一源,那是当然的,你师父虽加以改变,但总不能离宗——以后呢?—— 你师父为人谦冲,资禀绝佳,是以十分得你师祖偏爱,当时你师伯正值盛气之年,人情之常,自不免由妒生恨,与你师父水火难容……——啊!—— 当时,你师祖曾有把掌门之位传你师父的打算……——废长立次,这与武林规矩不无违背……—— 那只是原则问题,各门有各门的家规,并非一定要立长,一个掌门人,必须在气度、胆识、为人、修养、道德……等各方面有独到之处,始能膺此门派重任——但不知敝门派是怎么个名称?—— 太虚门!—— 太虚门?似从未听过……—— 不错,太虚门是一个秘密门派,不参与江湖纷争,不涉及江湖恩怨……——哦!后来呢?—— 太虚门传派之宝"太虚经",除掌门人外,只能分传而不能直接参研,但你师祖却把此经交你师父参修,这便等于暗示你师父将继承掌门之位……——那为何又……—— 你大师伯在获知此事之后,认为师父偏心,对你师父更加恨如切骨……——单凭这一点,他便不足以继掌门之位!—— 话不能如此说,人非圣贤,妒与愤是天生弱点,究其实,你大师伯除了稍嫌刚愎之外,一切均不比你师父差——以后呢?—— 师兄弟大打出手,你师父伤了师兄,是犯上,不听师尊劝阻,是悖逆,按门规,他被逐出门墙,永不许称为"太虚门"弟子……——啊!- 就在此刻──- 遗世老人左敬业-悠然出现,面色难看极了- 南极叟-凝望了-遗世老人-半晌,沉声道:-如何?——遗世老人-面上的肌肉起了抽动,久久,才激动的道:-请进!——连这小子在内?—— 遗世老人-点了点头,转身在前带路,-南极叟-冲着朱昶,扮了个鬼脸,示意要他跟进。 朱昶简直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茫然而又激奇地跟着入谷。 约莫半里远近,眼前现出一座古旧但十分气派的殿宇,四个年纪仿佛的三十许儒衣中年人,肃立迎候。 朱昶怀着忐忑的心情,跟随着进入一座大厅之中- 南极叟-被请上坐,朱昶则垂手而立。 四名中年弟子,却没有跟入- 遗世老人-长声一叹,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我错得太可怕了!——南极叟-面容一肃,道:-掌门人,事已过去,能消解了这误会,便是贵门之幸,不必自责太深……——不,我这掌门之位即日下座,留待师弟……——你错了,这不是杨威的本心!—— 我尚能忝居这位吗!—— 左老哥,你是上代掌门之命所立,名正言顺——不,是我的错,而使先掌门人误立……—— 令师弟身为大理国"国师",他是不会再返中原的了——我亲自南下相请并谢罪—— 不必了,他的目的只是要使这小子归宗入门,别无他意!——遗世老人-激愤地道:-师弟苦心孤诣,甘披叛逆之名,受逐出门墙之痛,我……永远抱憾,一切均由我而起,如不及时赎罪,何以对祖师在天之灵——南极叟-平静而有力的道:-杨威兄当年的初衷是敬长,所以才出此下策,如今若重就掌门之位,岂不大违初衷,所以这一点已是不争之论,目前要做的是让他归宗认门……-说着,转向朱昶道:-除了面具,叩见掌门-朱昶内心激动如潮,他算已明白了一个梗概,忙依言摘下面具- 遗世老人-一见朱昶的真面目,不禁脱口惊-啊!-了一声。 朱昶整了整衣衫,正待……- 遗世老人-一抬手道:-且慢!- 朱昶一楞,止住挪动的脚步-遗世老人-沉声向门外道:-你们进来!-四名弟子鱼贯而入,向-遗世老人-行了礼,退在一侧- 南极叟-以目向朱昶示意,朱昶挪步上前,朝-遗世老人-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口称:-弟子朱昶,叩见掌门师伯!——遗世老人-一抬手,道:-起来,见过你四位师兄!-朱昶再拜而起- 遗世老人-顺序指四人道:-你二师兄胡军,三师兄常志明,四师兄岳望,五师兄俞谨言!-朱昶一一为礼,但对于独缺大师兄,心中虽疑,但也未便动问,见礼之后,退回原来站立的位置,四师兄对这突然而至的小师弟,全都惊奇不置,在神情上可以清楚的看出来- 遗世老人-又道:-你大师兄吴衍人十年前回家奉母,只每年中秋来此一次,以后有机会时再为你引见-说完,目注四弟子道:-这是你们师叔杨威的传人,今日归宗入门,你们下去准备香案谒祖——是!- 四弟子退了下去- 遗世老人-又向朱昶道:-你师父当年被逐出门墙,你师祖忘了追回"太虚经",当时以为已被他带走,而他离山后即无下落,两年后,师祖归天,又三年,江湖传出"武林三子"之名,但不知"空空子"是你师父,及至年前,才由你大师兄传回"空空子"就是被逐师叔杨威的讯息,本来要他追回"太虚经",但没机会,唉!想不到……-话锋一顿之后,又道:-他并未携走"太虚经",却把经藏在祖师神座之下,为师伯的迄未发觉,他还留了一纸便笺,你拿去看!-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发黄的字笺,递与朱昶。 朱昶上前,双手接过,只见上面写着:-柬留大师兄,掌门一位,理应由大师兄接传,然师尊之命难违,故只有出此下策,犯过出走,希大师兄见柬之后,向师尊禀陈弟之苦衷,并代谢罪,俟师兄接位之后,弟必返山待罪。杨威留-看完,对师父的为人,生出无比的敬意,把字柬奉回师伯,道:-此事师父从未对弟子提及!——遗世老人-黯然神伤的道:-你师父若不回山接掌门之位,我这不屑师伯将无颜见先祖等于地下了-朱昶是下辈,这种师门大事,他当然没有置啄的余地,只好默然不语- 南极叟-沉重的道:-他不会答应的,如你迫他答应,那是绝他回山之愿了!-谈话之间,二弟子古军来禀报香案齐备,于是朱昶随-遗世老人-进入后进,参谒了祖师神位,然后再回到厅中,-遗世老人-才问起道:-你说要向我请教破阵之法,怎么回事?-朱昶被勾起了满腔仇恨,双目一红,道:-对于荼毒中原武林的"黑堡",师伯当有个耳闻?——嗯!—— 而"黑堡主人"便是弟子杀家的血海仇人!——啊!你的身世……—— 先父叫朱鸣嵩!—— 遗世老人-一震,道:-你是"剑圣"的后人?——是的!—— 带艺投师?—— 是的!—— 怪不得你的剑术……—— 那并非家学—— 什么,不是家学?可是也并非本门武技……-于是,朱昶把习艺经过,说了一遍- 遗世老人-说了声:-奇缘,将来你能有机会参修本门"本虚经",融合所学,本门武功,必然会在武林中大放异彩——谨遵尊训!—— "黑堡"之事如何?—— "黑堡"在荆山之中,迄未为武林同道探悉,因为护堡的,是一奇阵!——什么样的奇阵?—— 据友人相告,那阵势是九宫八卦合以迷魂阵而成!——遗世老人-登时面现惊容,道:-那应该是"太昊阵"……——太昊阵?—— 照你所说的该是"太昊阵",但"太昊阵"及"奇门正解"之中三大奇阵之一,对方怎会布设呢?-朱昶心中一动,道:-那册"奇门正解"曾一度失落在"白骨双仙"之手……——不可能,那两魔得手的时间短暂,只不过百日工夫——请问师伯,是如何失落的?—— 是你三师兄在参研,他不该在出谷时也带在身边,致被双魔所乘,好在老魔之子落了单,得以擒回谷中作质——是的,弟子明白了!—— 南极叟-这时才插口道:-怕的是根本不是"太昊阵",岂非徒劳往返?——遗世老人-眉头一皱,道:-如由我派门人前去察看,等于参与武林恩怨,与门规不合了——那朱昶现在已正式归入"太虚门"下,岂非也不能有所行动了?——不,那当作别论,他一因身负血仇,二因遵行师命……——贵门明哲保身,不兼善天下,连门人弟子的恩怨也不援手吗?——他在入门以前的恩怨,本门不过问- 朱昶怕两老弄僵,忙道:-师伯,只请您授予弟子破"太昊阵"之法,如不为功,可再来参谒请教?——遗世老人-道:-这可以,但有一点,你出江湖不能暴露是"太虚门"弟子!—— 遵谕!—— 还有,如果确系"太昊阵",你得查明摆设此阵之人是谁?——是!- 五弟子俞谨言入厅禀报酒菜齐备- 遗世老人-起身道:-匡兄,请!—— 南极叟-哈哈一笑道:-我以为仍然要吃干粮呢!——匡兄以为我左某人真的如此不近人情吗?——说笑而已,叨扰了!—— 请!- 离厅转入边厢,果然摆了两桌酒菜,-遗世老人-与-南极叟-独占上桌,朱昶与四位师兄坐一桌,菜肴虽不丰盛,但也很像回事。 饭罢,已是入夜时份- 遗世老人-绘了一张阵图与朱昶,并加以解说,同时对本门护谷奇阵,也予以指点。 翌晨,朱昶与-南极叟-辞别出谷。 朱昶仍以面具掩去真面目,下了桐柏山,与-南极叟-分道而行。 对于这一段师门公案,想起来仍感慨不已。 路上,他盘算着现在就赶程赴当阳会合-红娘子-,为时太早,她可能还不曾回头,如果自己迳赴荆山,独闯-黑堡-,那是对她失信背义,未免不妥,看来只有慢慢赴当阳,再等上几天,大概就差不多了。 在路行程将近半月,这一天到了当阳,前后算来已近三十天了。 朱昶照约住进了-青龙客栈-,这是城中最大的栈房。 为了配合环境,朱昶在进店之先,改成了书生装束。 等了三天,没有-红娘子-的消息,朱昶有些心焦。算来,她该已到达才对,她原先判断大师伯-遗世老人-可能在幕阜山或大别山,而事实上全不对,她此行扑空,应该早已回头了,四十日之约将届,为什么还不见人呢? 他一个人在房中喝着闷酒,心想,如四十日到期不见-红娘子-践约的话,自己不能无限期地等下去,只有独闯-黑堡-了。 蓦地── 院内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好四十天之内到你们店里相见的……——大娘到底找的是谁呀?-是小二的声音- 不是告诉你一个远房侄子吗?—— 大娘,他总有个名字呀,你这样胡闯,没的搅扰了客人……-朱昶心中一动,起身向外探试,只见一个中年妇人,在院内东张西望,店小二在一旁眦牙裂嘴,那中年妇人,赫然是-红娘子-手下四红衣妇人之一,此刻,她穿的却是一般妇女的粗蓝布衣裙。当下大声道:-我在这里!-中年妇人白了小二一眼,道:-这不是吗?-小二双手一摊道:-我的天,大娘怎不早说是这位相公?-中年妇人不理他,疾步走入朱昶房中。 朱昶顺着方才小二的称呼道:-大娘请坐!——不敢当此称呼,我叫苏丹凤!—— 哦!苏大娘!- 小二却送来了一付杯筷,道:-相公还要点什么?——来个什锦盆,一只烤鸭,添壶酒!—— 是!- 小二退了出去,苏丹凤在下首坐了,朱昶为她斟上酒,道:-贵主人呢?-姓苏的妇人双目一红,道:-她不能来赴约,要我赶来……-朱昶心头一震,道:-不能赴约,发生了什么事?——她受了重伤,生命堪虞……- 朱昶大惊失色,栗声道:-在何处?—— 荆州城外一间破庙中—— 受伤的地点……—— 九宫山后峰!—— 伤于何人之手?—— 不知道,会不会是"遗世老人"……—— 不会!—— 少侠怎能断家不会?—— 因为在下业已寻到了"遗世老人"!—— 大别山中?- 朱昶含糊地-嗯!-了一声,他不能泄露本门秘密,立即转口道:-伤势如何?—— 内伤极重,业已昏迷数日不醒,我离开业已五日,不知……-说着,激光莹然。 朱昶略着思索,毅然道:-大娘,请先用酒饭,我们立即启程赶去!——我……食不下咽!—— 饭总是要吃的,不然那来力气赶路,来,喝两杯……——不!—— 那用饭呢!- 小二端来了酒菜,顺便带了饭食,朱昶也已无心再饮,两人用完了饭,算清店帐,立刻离当阳南下。 日夜不停地疾赶,第四天早晨,抵达荆州。 在苏丹凤引领下,来到距城七八里的一间败落庙宇,看了那荒凉景象,朱昶不由皱眉道:-为何不拣个下处?-苏丹凤苦苦一笑道:-主人仇家不少,兼且她在重伤之下,不能再有风吹草动!—— 嗯!说的也是!- 进入破庙,只见荒烟蔓草,断瓦残垣,到处是朽木破棂,鸽翎蝠翼,凄凉至极。 但从占地与殿宇轮廓看来,这是一座建筑宏伟的大庙,想当年定然香火鼎盛。 到了第二进,另一个中年妇人现身出来。 苏丹凤迫不及待的道:-主人如何了?- 那妇人叹了口气道:-谢天谢地,大事无碍,只是还需要疗治养息……——进饮食了?—— 很少!—— 能说话了吗?—— 勉强!- 说完,才向朱昶点头为礼,道:-少侠来了很好,家主人在清醒之后,第一句话便是少侠的名字-朱昶大是感动,颤声道:-在下可以探望吗?——当然,请!- 越过蓬蒿满目的院子,到了一间经过清理的厢房前,带路的人在门外开声道:-朱少侠要见主人!-里面传出另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快请进!-朱昶内心显得十分激动,随同两妇人入内,只见一张临时搭的木板床,铺了些稻草,上面躺的,赫然是江湖中认为不可一世的神秘女魔-红娘子-,她仍蒙着面,露在外面的双目已失去了往昔的神采,朱昶不期然地感到一阵黯然,上前栗声道:-大姐,小弟来看您!——红娘子-眼眶内涌现了泪光,孱弱无力的道:-弟弟,难为你了!-朱昶鼻头一酸,道:-大姐,您的伤要紧吗?——大概死不了!—— 可曾服药?—— 我靠内力自疗,可能还需半月以上将息——小弟可有效劳之处?—— 不必了,我有把握,弟弟,你此次大别山之行,如何?——幸不辱命!—— 你……找到"遗世老人"了?—— 是的!—— 他指示了你破阵之法吗?—— 有的!—— 啊!—— 大姐,你如何受的伤?—— 要……吴娇告诉你听!- 侍立在床边的中年妇人,移过一把三条腿的破椅,道:-朱少侠且请坐,由我慢慢的奉告!-朱昶依言坐下。 那叫吴娇的妇人幽幽启口道:-我与苏师姐等三人,跟随我们……主人抵达幕阜山之后,第一个目标是九宫山后峰的"麒麟谷",因为"遗世老人"曾经在谷口附近出现过,预料他可能是谷中主人,到了谷口,主人入谷,嘱我等在外相候……-朱昶点了点头。 吴娇顿了一顿,接下去道:-约莫盏茶工夫,主人重伤而出,要我等扶她速离,随即晕绝不省人事……——啊!以后呢?—— 我等当然立即离开谷口,奔入乱山之内隐藏,三人轮番以本身真元助主人疗伤,化了半日工夫,主人才告醒转,令速赴当阳,下山之后,水陆车船并行到了此地,主人已呈不支,只好借这破庙安身,请苏师姐赴当阳见朱少侠……——就是如此吗?—— 还有,主人略有起色之后,相告那日麒麟谷中,所遇是一个额头正中有一个恶疤的怪老人,来历不详,见面即行出手,只五个照面,便把主人打得重伤而退,所幸主人赖师门神奇身法,得以逃出,否则……很难说了,这便是全部经过-朱昶转面朝床上的-红娘子-道:-大姐,您能推测那老者的来路吗?——红娘子-闭了闭眼,道:-想不出是什么来头,对方的功力高得可怕,要在"黑堡主人"之上-朱昶默然了片刻,毅然道:-大姐,你还需一段时日疗伤?——是的,至少半月—— 这正好……—— 什么正好?—— 我赴九宫山一趟……—— 干什么?—— 大姐,您这笔帐非要对方付出代价不可——红娘子-激动的道:-弟弟,算了,以后再说吧!-朱昶断然道:-不!我非看看对方是什么人物不可,天下岂有不分皂白,见面就下杀手之理——你真的要去?—— 当然,等我回程,大概大姐的伤也差不多了!——你要小心!—— 小弟理会得,大姐放心疗伤,我现在就动身……——千万不可轻敌,见机进退……—— 是的—— 我要她们办些酒菜,你将息一日再走怎样?——不必了—— 小弟……你答应小心行事,别……让我担心,你知道还有一个人的终生幸福寄托在你的身上……-朱昶心头一震,同时也感到内疚,郝宫花已与自己有了夫妻名份,而自己却常常忽略了她,似乎她在自己心中占的地位并不重要……- 大姐,小弟知道—— 很好!—— 那我走了!—— 珍重啊!- 千叮万嘱,有如骨肉亲情。 朱昶怀着兴奋而感激的心情,辞别-红娘子-出庙,眼看时间还早,大可紧赶一程再打尖,于是,他不进城,扑奔官道。 为了不失去与纪晓峰等的连络,他沿途留下暗记。 ※※※ 九宫山── 麒麟谷── 这天日中时分,出现了一个蒙面书生,腰悬缀满珍珠的长剑,他,正是-断剑残人朱昶。 朱昶完全以-断剑残人-的姿态出现,望了望谷口形势,故意一跷一跛地进入谷中,进约四十丈左右,迎面出现了一块石碑,上面刻了四个怵目惊心的大字:-入谷者死!-朱昶冷笑一声,一掌拍去,石碑应掌粉碎。 他冷笑了一声,继续前行,谷道形势十分险恶,巨石参差,怪石林立,果然像无数的麒麟,以各种姿态出现。 怪石之间,遍布森森白骨,令人毛骨悚然,想来这些都是闯谷的被害者。 只此一端,即已证明谷中人是邪魔之辈无疑- 卡!卡!- 每走一步,脚下便发出白骨踩碎的声音,平添了阴森鬼气。 蓦地── 眼一花,一条身影,鬼魅般拦在身前。 朱昶止步停身,抬头望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出现眼前的说是人,不如说是个怪物,独目、驼背、朝天鼻、掀嘴唇、参差错落的牙齿,全露在唇外,发如枯草,颔下无须,手中拿着一盘软鞭,偏偏那只独目又是绿豆眼,泛着蓝光。 丑怪之状,令人为之股栗。 怪人偏头打量了朱昶一会,桀桀怪笑道:-小东西,你竟然敢劈碎谷口禁碑,你知道会如何死法?-朱昶冷冷地道:-你试说说看,如何死法?——先抽你的筋,再活剥你的皮,然后浸在盐水中,你看滋味如何?——很好,够味,只要你办得到!—— 刷!-一条鞭抖得笔直,足有丈许长,两人相距丈余,鞭梢正好够到部位,只一闪,鞭梢倒卷而回,有如灵蛇。 这怪物,当然不是伤-红娘子-之人。 朱昶寒声道:-在下要见谷中主人!- 怪人又是一阵桀桀怪笑,那笑声,比狼嗥还要难听,刺耳之极- 你不配!—— 记得不久前一个红衣蒙面女子,被你们所伤?——她没有死?—— 还要不了她的命!—— 你小子与她一路?—— 对了,在下就是专程来讨这笔帐!—— 嘿嘿!有趣,居然有人敢来谷中讨帐……——有趣的还在后头—— 小子,老夫没工夫与你扯谈,拿命来吧!——刷!-鞭影破空,闪电般缠来。 朱昶一划而开,身形似魅。 怪人鞭出不见人影,怪叫一声,收回了鞭,狞声道:-小子还真有一手!-话声中,认准朱昶方位,第二鞭又告出手,鞭影幻成了一片黑幕,笼罩了几近两丈的范围,鞭风厉啸,撕空裂云,声势惊人至极。 朱昶仗玄奥的-空空步法-,幽灵般脱出圈子之外,寒声道:-看来得先宰了你!-怪人两击落空,枯草似的头发根根倒立,毒蛇般的绿豆眼骨碌碌乱转,裂嘴张牙,狞恶之相,举世恐难再找出第二个。 朱昶-嗖!-地拔剑在手。 怪人惊叫一声:-你是"断剑残人"?—— 不错!—— 好哇!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门来……- 鞭影挟铺天盖地之势,第三度卷出。 朱昶手中剑一挥,只觉手臂一震,残剑被鞭卷住- 桀桀桀桀……- 刺耳怪笑声中,一股奇猛内力,自鞭身传了过来,朱昶运起内劲,握牢剑柄,同样以真力反震。 怪人的内力高得骇人,竟然与朱昶相持不下。 朱昶把功力提到了十二成,怪人独目几乎突出眶外,额上青筋虬起,汗珠滚滚而落,但,他仍苦撑住维持均势。朱昶的功力已接近三甲子,这可看出对方的功力已到了惊人之境,绝对在业已动过手的-十八天魔-那些魔头之上。 相持了半刻,朱昶响起神威,吐气开声,猛一振剑- 嗯──- 闷哼声中,怪人撒手弃鞭,连退了三步,口角挂下了两串血沫。 朱昶抖落鞭身,一幌而前- 不给对方机会!-这竟会如电光般在脑内一闪,断剑倏然划出- 哇!- 一声惨哼,怪人身形连幌,胸前一片殷红…… 同一时间,怪人的掌力猛袭向朱昶,势可撼山,把朱昶震退了一个大步,朱昶大是骇然,这一招-天地交泰-,竟没有使对方倒下。 怪人转身便待朝谷内逸去…… 朱昶一下子截在头里,手中断剑一扬,寒声道:-报上来历?-怪人牙齿-咯!咯!-乱响,陡一张口,数点星星之物,激射而出。 朱昶幌身急避,但他反应再神速,也难以完全躲过这出乎意料的猝然袭击,相距既近,暗器又是由口中射出,这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臂、肩等处立被射穿了数孔,幸而未中要害,否则非当场横尸不可- 哇!- 凄厉的狂嗥破空而起,怪人被朱昶一剑划成了两段,肝脏五腑,流了一地。 惨嗥余音未尽,一声如雷暴喝,震耳传来:-何物狂徒,竟敢杀老夫守谷使者!- 话到人到,一个伟岸的白发老人,呈现眼前。 朱昶心头一震,举目望去,只见这现身的老人,额头正中央,一个恶疤,上下竖裂,宛若一集巨目,暗忖,正主儿来了,这便是伤-红娘子-的正凶,听声口,死者只是他手下的-守谷使者-,手下如此,主人可以想见。 心念之中,不由微微泛寒。 老人多角形的脸孔,起了抽动,双目直盯在怪人的尸身上,巨大的身躯,微见颤抖,可能,对方十分激怒于怪老人之死。 朱昶紧握断剑,静以待变。 额疤老人一抬头,双目有如电炬,在朱昶身上一转,这一转,犹如有形之物在身上拂过似的,朱昶心头又是一震- 你……是"断剑残人"?- 朱昶心中一动,对方一口便道出自己来历,看来自己这副形貌,业已传遍整个江湖恐已无人不知了- 正是!—— 嘿嘿嘿嘿,小子,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阁下如何称呼?—— 老夫"三目天尊"!- 朱昶一楞,他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但无庸讳言,对方决非无名之辈,那只能怪自己阅历见识不丰了。心念之中,沉声道:-阁下在不久之前,伤了一个红衣蒙面女子,对吗?——三目天尊-狞声道:-伤,她会没死?- 这口吻,与死去的怪老人同出一辙,似乎被他出手所伤的人不死是奇迹,对方不但凶残,而且相当的狂。 朱昶冷傲地道:-难道非死不可吗?—— 值得老夫出手的不多,但从无活口!—— 这次是例外罢……—— 断剑残人,你是什么来历?—— 不必问,在下不会告诉你的—— 这可由不得你,老夫要追根究底,铲草除根-凶残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朱昶冷哼了一声道:-三目天尊,闲言少斜,阁下要为此事付出代价!——代价!哈哈,天底下居然有人敢向老夫索取代价?——阁下很感意外?—— 非常意外—— 在下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狂妄之言!—— 小子,你算什么东西?—— 你又算什么东西?—— 哈哈!老夫真不知该让你如何死,才能平这口气……——彼此彼此!—— 小子,如非你是"断剑残人",老夫不会说上三句话……——多承抬举—— 三目天尊-双目尽赤,抖露一片恐怖杀芒,双掌缓缓上扬…… 朱昶心念一转,断剑入鞘,凝声道:-掌上来,掌上去,要你死而无怨!——三目天尊-狞笑一声道:-有种!- 双掌徐徐前送,却不见有劲气发出,朱昶知道对方功力业已到了某种极限,不发则已,一发必然锐不可当,心念之间,双掌上提平胸,掌心向前,功力凝聚到十二成。 四道目光,似已粘结在一起- 呀!- 随着暴喝之声,四掌齐登,两股撼山栗岳的劲气,猛然相撞- 隆!-然巨响,裂空而起,整个谷道,都起了回应,恍若地裂山崩,末日来临,拳大的石块,被旋到半空。 朱昶连退了三步,一阵气翻血涌- 三目天尊-白发蓬飞,也同样踉跄退了三四步,老脸有如充血。 谁也不曾开口,彼此心里有数,遭逢了生平劲敌。这种打法,是硬碰硬,不能偷机,也不能取巧,只要功力稍逊,准死无疑。 双方调匀了呼吸,又开始挪动脚步,到原来发掌的位置。 扬掌! 吐劲! 不差先后,也分不出是谁先发掌,总之,双方的动静,全在眼神之中,谁也逃不过谁的目光。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劲气裂空成漩,谷壁积石,暴泻如雨。 双方各退了七八步,彼此喘息如牛。 整整盏茶时间,双方第三度迫近。 这已成了必见生死之局,双方各挟毕生功力,发出了第三掌。这一回合,更加惊人,积石沙尘,残枝败叶,直卷上半空,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朱昶踉踉跄跄退了数步,-砰!-地跌坐地上,一口逆血,涌到喉头,他强忍着硬吞回去,全身骨骼,宛若被拆散了般的,眼前冒起阵阵金花,真气似已散尽了。 他想,今天难道要栽在对方掌下。 沙石落定,场面回复清朗,只见-三目天尊-也同样跌坐在地,颔下白须,一片腥红,身躯颤抖个不停- 他比我伤得重!-朱昶在心内自语。 现在,必须要抢先机了,谁先出手,谁就可以活下去。 朱昶疾运-玉匣金经-所载心法,图使功力再生。 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当然,-三目天尊-也不例外。 约莫一刻光景,朱昶站起身形,他不能等对方功力恢复。 一步,一步,朝-三目天尊-迫去,-沙!沙!-的脚步声,充满了无穷的杀机- 三目天尊-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扭,也摇摇不稳地站起身来。 朱昶在走到距对方八尺之处,停了脚步- 三目天尊-喘着气道:-小子……你是老夫生平所遇唯一对手,今天,我们之中只有一个能活,也许,两败俱亡,你……说出你的来路?-朱昶咬了咬牙,道:-剑圣朱鸣嵩遗孤朱昶!——三目天尊-双睛一瞪,道:-朱鸣嵩何物,竟敢僭称剑圣……-朱昶怒哼一声道:-老匹夫,你敢辱及先父?——呼!-地一掌劈了出去,-三目天尊-举掌反击,-砰!-然巨响,挟以一声惨哼,-三目天尊-口血狂喷,栽了下去。 朱昶身形幌了两幌,一口逆血再也忍不住夺口而出,跌坐回地面,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他想,此刻,如果再有-三目天尊-手下出现,自己是准死无活的了,但,实在是无法起身行动…… 蓦在此刻── 耳旁突传脚步之声,接着是一声女人的尖叫。 朱昶心头剧震,他只能看出来了两个女人,但面貌辨不真切- 妈,师祖他老人家……—— 呀!原来是这小煞星—— 他……- 朱昶亡魂大冒,来人称-三目天尊-为师祖,自己所顾虑的竟成事实。这一震,使他大为清醒,由模糊而清晰,待辨认真切,不禁暗道一声:-今天是死定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黑堡夫人-母女两个- 黑堡夫人-面寒如冰,目中尽是杀机。 奇英则是惊震与幽怨交迸,粉腮呈现一片苍白。 方才称-三目天尊-为师祖显然是奇英的声口,照比看来,-黑堡夫人-正是-三目天尊-的传人,-黑堡夫人-的来历,算是揭晓了大半,怪不得那称为-守谷使者-的怪人和-三目天尊-,都能一口道出-断剑残人-四个字,他们是有密切连系的。那父亲与-黑堡主人-之间的仇怨,是否也牵涉到-三目天尊-呢? 目光,不期然地与奇英相触,那股怨艾之情,使他心摇神震。 她的确是一个痴情女子,然而,这段情连去想的余地都没有,别说自己业已与郝宫花订了婚约,单只上一代的仇,就不能消解。 这第一个闯进心扉的女子,竟是血海仇家之女,幸而阴错阳差,双方的感情没有发展下去,否则如何收拾? 目光,再转到不远处的-三目天尊-,他躺在地上寂然不动,是死了- 黑堡夫人-阴恻恻地道:-"断剑残人",今天你死定了吧!-一伸手,抓落了朱昶的蒙面巾,连里面的人皮面具也抓落了。 奇英惊呼一声:-他果然就是白衣书生!- 朱昶内伤极重,此刻毫无反抗之力- 黑堡夫人-呆了一呆,道:-你有什么遗言没有?-朱昶厉声道:-我恨未能手刃你们这批恶魔,毁"黑堡"以靖武林!——黑堡夫人-不屑地道:-其志可嘉,但只有等来世了!-奇英凄切地唤了一声:-妈!—— 黑堡夫人-侧顾爱女,秀眉一蹙,道:-孩子,什么事?——您……不能放过他吗?—— 什么,放过他……—— 是的!—— 丫头,你疯了?—— 女儿没有疯!—— 别的先不谈,单只他毁了你师祖,就该死!——强存弱死,是武林定律,女儿想这是公平的决斗……——住口,你不知你在说些什么,若非乘此机会毁了他,后果如何?-奇英双眼一红,默然了片刻,幽幽地道:-妈,放过他这一次!——丫头,那是最荒唐的话,绝对办不到!- 朱昶此刻,加速以至高心法,企图恢复部份功力,眼前之局,是凶多吉少,但他不甘束手待毙。 如果死在这女人之手,将何以瞑目? 奇英泪水夺眶而出,任性地道:-女儿欠他人情!——什么人情?—— 人情就是人情!—— 傻孩子,你放过他,他会放过我们吗?—— 我要他放弃血腥的报复……—— 奇迹吗?—— 女儿总得尽量试一试!—— 不必试,纵虎归山,立受其害—— 妈,您给女儿一次机会?—— 半次也不!- 奇英突地横身在朱昶面前一挡,凄厉的道:-你先杀女儿吧!——黑堡夫人-厉斥道:-你是真正地疯了,利害全分不清,滚开!-奇英抗声道:-不!—— 黑堡夫人-无奈,气呼呼地道:-好,你不到黄河不甘心,你现在问他,愿意放弃寻仇吗?-奇英转身凝注着朱昶,久久才颤栗地道:-你听见了,怎么说?-朱昶栗声道:-姑娘这笔人情,在下永铭五衷!——那是题外-话!—— 在下不愿诡言以求脱身,放弃血仇办不到!-奇英粉腮一惨,道:-办不到吗?- 朱昶断然道:-办不到!- 奇英咬牙道:-你现在就无法活下去,办不到又如何?——大丈夫生而何为死何地!—— 人死了,一切随之幻灭,大丈夫怎样?小人又怎样?——那不计及了!—— 你不考虑了?—— 没有考虑的余地!- 奇英猛一顿脚,凄厉无比地尖叫道:-好,你去死,到阴曹地府去做英雄!——黑堡夫人-冷冷地道:-孩子,如何,你死心了吗?-奇英以袖掩面,仍站着不动- 黑堡夫人-大喝一声道:-闪开!- 奇英充耳不闻,香肩在剧烈地抽动,她真的不死心。 朱昶深受感动,一个少女,真正爱上一个意中人时,那执着之情是不可思议的,世间古往今来,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莫不导源于这一念执着之情- 黑堡夫人-一幌身,避开正面,由侧后方一掌朝朱昶劈去……- 砰!-挟以一声惨哼,朱昶被一掌劈得猛撞向八尺外的一方巨石,张口哇哇连喷了数口鲜血。 他又一次品尝死亡的滋味。 奇英哭着又道:-妈,算了,他……不会活的了!——黑堡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要证实他真正死亡!-朱昶但觉意识逐渐模糊,他知道距死已不远了,临走时,-红娘子-再三叮嘱小心,实不该一味逞强,舍剑用掌……- 妈,您……—— 最确实的死亡是分尸!- 朱昶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分尸两字,倒是听见了。 无论什么样的死法,反正是死,只是,死在仇家之手,他不甘心,鲜血,再度从口里溢出,知觉尚未全失,气还没断,该是最痛苦的时刻,这种痛苦,远超过死亡。 蓦在此刻── 朱昶耳旁听到一声颇不陌生的暴喝:-住手!——老偷儿,你找死吗?—— 张芳蕙,老偷儿找死也轮不到你!- 接着,是劲气激撞之声。 朱昶再也无力振作,知觉顿失。 醒来时,只见星月在天,凉风习习,身上有痛楚的感觉,不由脱口道:-我没死吗?——小兄弟,你死不了的!- 朱昶陡然大震,侧目望去,身旁坐的,赫然是-天不偷石晓初。他记起了自己在失去知觉之前,曾听到老偷儿三个字,也听到……- 老哥哥,您救了我?—— 别说救字,我幸好赶来—— 老哥哥怎知……—— 我碰到"红娘子",是她说的—— 哦!老哥哥,这是什么地方?—— 仍在山中,你伤势不轻,不宜奔波,我不敢带你出山!-朱昶试行运气,果然真元大损,气机微弱,全身骨头宛如已被拆散,但他不关心伤势,关心着另一件大事- 老哥哥,我似乎听你说张芳蕙之名?—— 是呀,你差点被她毁掉,你……—— 她就是"花后张芳蕙"?—— 一点不错!—— 黑堡夫人?- 这回却轮到老偷儿吃惊了,栗声道:-她是黑堡夫人?——是的!—— 她不是嫁与"中原大侠诸葛玉"吗?—— 不错……- 朱昶心念疾转,看来-中原大侠诸葛玉-是被-黑堡主人-所谋算,他却认定是-武林生佛西门望-,怪不得西门望矢口否认,那少女奇英,该是诸葛玉的亲生女儿明珠了?对了,荆山小庙之中,少堡主曾企图污辱她,说他与她并非亲兄妹,但堡主夫人怎说奇英是-黑堡主人-的亲生呢!鬼话,她在骗她……- 小兄弟,你在想些什么?—— 我正要找张芳蕙!—— 何事?- 朱昶把受-谷中人-重托的事说了一遍- 天不偷-若有所悟的道:-当初你是把"花月门主詹四娘"当作了"花后张芳蕙"?-朱昶激动的道:-正是这样,才生出那多枝节!——小兄弟,你必须及早疗伤……—— 是的!—— 老哥哥我助你一臂……—— 不必,请老哥哥护法吧—— 你尚能运功吗?—— 可以!—— 好,现在开始!- 朱昶就躺卧之势,闭目垂帘,运至高心法疗伤。 功成醒转,觉得身上热烘烘的,原来已是旭日照高林的时分了,他一骨碌翻起身来,才发现这里是一座峰头,-天不偷-笑嘻嘻地望着他道:-小兄弟,你完全复原了?-朱昶激情地道:-老哥哥,您这份恩情,小兄弟我不知该说什么好……——那就不说了吧!—— 老哥哥,您听过"三目天尊"这名号吗?——天不偷-白眉一紧,惊声道:-你怎么忽然提起这老魔?——我杀了他!—— 什么?你……你杀了"三目天尊"?—— 是的!—— 何处?—— 我受伤现场那具尸体便是!—— 啊!当时我一心救你,没十分注意,"三目天尊"出道甚早,算来该已百岁之外,为人凶残暴戾功力奇高,传说早已被白道高手联手击杀,想不到仍在世间,对了,重伤"红娘子"的就是他吗?——不错,"黑堡主人"便是他的传人!—— 天不偷-激动的道:-小兄弟,这是一桩秘辛啊!十多年来,"黑堡主人"的来历是个大谜,想不到被你揭破了……——老哥哥,我要重返"麒麟谷"!—— 做什么?—— 找张芳蕙了却"中原大侠"那段公案!—— 好,我陪你走上一遭!—— 不知距此多远?—— 半个时辰可到!- 一老一少,连袂奔下峰去,朱昶的蒙面巾业已失落,此刻是本来面目,一路之上,他脑海里不断浮起痴心少女奇英的影子,这一证明了她真正的身世,他的观念便完全不同了,他觉得有些烦乱,不能自己,情,总是世间最困恼人的东西,能挥慧剑斩情丝的,能有几人? 如果,一旦揭穿了她的身世,她将有怎么的反应? 而且,自己受托取她母亲的性命…… 半个时辰不到,业已抵达谷口,朱昶略不稍停,当先驰入,口里边道:-老哥哥,我们进去!——走啊!但还是谨慎些为妙!—— 是的!- 奔到交手现场,-守谷使者-与-三目天尊-的尸体业已不见,只留下惊心怵目的斑斑血迹,还有两座新冢。 朱昶捡回了蒙面巾,面具却已不堪用了- 老哥哥,面具毁了!……—— 扔去吧,我这儿还有……—— 我想不必了,我的面目已被揭穿,同时仇家已明——需要时再说吧,现在怎办?—— 直入谷底!—— 走!- 两人在怪石林中,轻登巧纵,踏石而行,不久来到谷底,只见眼前一片碎石瓦砾,显然,张芳蕙母女业已毁屋而去。 朱昶一颗心倏间下沉,要再找到张芳蕙,可就不简单了- 天不偷-略作思索之后,道:-花后张芳蕙母女毁屋埋尸,得化上半夜光景,算时辰,离去不久,行程自是奔向"黑堡"无疑,我们紧赶一程,也许能追上也说不定?——老哥哥之言有理,事不宜迟,现在就追!-两人返身奔出麒麟谷,出了山区,朱昶道:-老哥哥,我们分两路去追,水陆并进,荆州城外破庙碰头,这样可好?——天不偷-道:-可以!- 于是,两人分道扬镳。 朱昶索性不蒙面,以本来面目赶路。 除了-黑堡-少数几人之外,无人知道他的真实来历,也无人知道这俊美书生便是一代煞星-断剑残人。 两日两夜疾奔,估计已等于一般高手的四日行程,但途中一无所见,连一点蛛丝马迹也都没有。 朱昶不由感到气馁,若非对方不由此道,便可能是追过了头。 第三天傍午时分,朱昶到了沔阳,他决定停下来等上一天,他在南门外通衢之处,住进了一家叫-旅安-的客栈,要了间临街的楼房,这样,凡经过这通衢的,都在他的眼线之中。 他凭窗喝着闷酒,注意来往行人。 这是守株待兔的做法,但除此之外,别无善策,只有姑妄为了姑试之了。 突地── 一顶青色轿子,由客栈门口起行上道,朱昶心中一动,疾步出房下楼,召来小二,问道:-刚才那乘轿的是什么人?-小二大拇指一翘道:-是一双母女,那小的长得可真棒,天仙化人,做母亲的……-朱昶不待小二话完,急掏出一块银子,塞在小二手中,道:-这是房饭钱!-他剑不离身,几件换洗的衣服也不要了,举步便走。 小二倒被唬了一大跳,跟在后面大叫道:-公子,要不了这许多!-朱昶头也不回地道:-多的赏你!- 追出一条街,只见轿子在前冉冉而行。 通衢大道,不便下手,他遥遥尾追在后。 走了里许,人烟渐稀,朱昶突然发现自己前面有一个黑袍老人,若即若离地跟在轿后,不由心中一动,故意加快脚步,追近一些,那老者不期然地回顾了一眼,这一回顾,使朱昶心头一震,越发证明轿内必是张芳蕙母女无疑。 那老者,可不陌生,正是江神庙擂台上一度现身的-黑堡-禁内武士统领奚开甲,他当然是负责沿途保护的。 为了怕奚开甲起疑,他把距离又拉远些,保持眼力可及。 要动手,必须先除去奚开甲。 不久,道近旷野,行人寥落,下手的时间已到。 朱昶戴上了蒙面巾,闪身入道旁林中,绕了一个半弧,从斜里现身,截住了奚开甲,冷喝一声:-站住!-奚开甲陡然止住脚步,目光朝朱昶身上一绕,登时老脸大变,栗声道:-你是"断剑残人"?-朱昶寒声道:-不错!—— 有何指教?—— 要你的命!- 奚开甲全身一震,暴退三步,抽出了腰间长剑。 朱昶-嗖!-地拔剑出鞘- 呀!- 暴喝声中,奚开甲脱手掷剑,飞射朱昶,这一着,的确出人意料之外。 朱昶断剑一挥,磕飞长剑…… 奚开甲在脱手掷剑的同时,闪电般遁入道旁林中,朱昶大喝一声:-那里走!-弹身追了过去,林深树密,只这瞬息工夫,奚开甲业已无影无踪。 照-黑堡-堡规,怯敌而逃者死,难道有地位的高手,不受此约束? 突地,他想到行动的目的,如果让正主儿脱了线,可就…… 心念之中,急奔出林,一看,轿子已在数十丈之外。 他此刻已别无顾忌,展开身形,追了上去,一下子截在头里,大喝一声:-别动!-四名轿夫,放落轿子,惊骇地望了朱昶一眼,没命地拔腿就逃。 朱昶不理会轿夫,兀立轿门之前,冷冰冰地道:-出来!-轿内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道:-谁?—— 断剑残人!- 轿帘一掀,一个臃肿的身影,闪出轿门。 朱昶一看,登时激动万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另一条娇俏人影,跟着出轿。 朱昶连退三步,双目睁得大大的,身躯簌簌而抖,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大娘!公主,是你们……-轿内,并非-花后张芳蕙-母女,而是胖大娘与大理国公主。胖大娘回中原是意料中事,公主随来却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公主惊愕地望着朱昶,栗声道:-你是朱少师?——正是!- 胖大娘满面含悲,凄声道:-孩子,你知我是谁?-朱昶双目一赤,道:-姑妈!—— 你知道了?—— 是大师兄何文哉告诉侄儿的!—— 他仍在"黑堡"当总管……—— 遇害了!- 胖大娘面色剧变,厉声道:-什么?—— 大师兄业已遇害!—— 怎么回事?—— 临死说是被"武林生佛西门望"所杀!—— 啊!天!- 胖大娘惨呼一声,泪落如雨。 公主却不明究里,只惊楞地望着他俩。 远处,路人驻足,有的绕道而行。 朱昶见状,低声道:-姑妈,道中不便,我们到林中再谈!-胖大娘点了点头,取出轿中行囊,牵着公主的手,向林中走去,朱昶后随,进入林中,选了个干净之处,坐了下来。 公主秀眉微颦,道:-少师,自己人,除了面巾吧!-朱昶-哦!-了一声,摘下面巾- 呀!- 公主与胖大娘同时惊呼出声。 朱昶立即意识到对方惊怪的原因,微微一笑,道:-我巧遇神医,恢复了容貌!-公主意似不信地道:-毁了的容貌能恢复?——能,但这是机缘问题—— 天下竟有这等夺天地造化的医术……—— 当今之世,也仅有些一人—— 他叫什么?—— 鬼手神人!—— 很好听,但我对中原人物非常陌生……少师,你真是个美男子!-公主生长边荒,习惯使然,心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倒把朱昶窘得脸红。 胖大娘沉痛地接过话道:-孩子,你说你大师兄如何死的?——被"武林生佛"所残杀!—— 西门望为何下此毒手,彼此之间何仇何恨?——他对侄儿也几次不择手段……—— 为什么?—— 除非问他本人!- 胖大娘惨然道:-想不到与你大师兄山镇一别,竟成永诀!-朱昶也感到无比的酸楚,咬牙切齿地道:-西门望会付出代价的!——你对仇家有线索没有?—— 对了,正要请教姑妈,当年我爹与"黑堡主人"结的是什么仇?——导因当是树大招风,名高招忌……—— 但爹不是说过在避仇吗?—— 不错,后来是结了仇!—— 如何结的?—— 对方传出"死牌",在交手过程中,你爹毁了对方十二名高手,伤了"黑堡主人",其后对方搬出了"三目天尊"……-朱昶一震,道:-三目天尊?—— 嗯!你听说过其人?—— 姑妈请说下去!—— 你爹不是"三目天尊"之敌,一次剧战之下,差点不能全身而退,因此,觉得有亏武林同道所封"剑圣"之号,同时,也为了怕对方赶尽杀绝,所以开始避仇,也可以说是遁世!——可是对方仍未放过……—— 此仇非报不可!—— 姑妈可知"黑堡主人"的来历?—— 不知道,那老魔可说是一代奸雄,你大师兄当了这多年总管,竟然没有看过他的真面目,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他不相信任何人,对内仍然保持神秘作风——他是"三目天尊"的传人!- 胖大娘骇然道:-你怎么知道?- 朱昶咬了咬牙,道:-侄儿已毁了"三目天尊"!-胖大娘全身一震,栗声道:-你杀了"三目天尊"?——是的!—— 何处?—— 九宫山后的麒麟谷!—— 啊!孩子,这真叫人难信,你这付身手,足可告慰死难家人于地下了——侄儿已立誓血洗"黑堡"!- 公主惊声道:-血洗……为什么要这这样,江湖之中,除了血腥报复,再没其他了吗?-段皇爷笃信佛教,最忌血腥,公主多少受了些影响。 朱昶苦苦一笑,道:-公主,你知道我的遭遇吗?——听大娘说过了!—— 公主,设身处地呢?—— 不谈这吧,你叫我公主,我称你少师或将军,未免太生份了,改个称呼如何?——怎样改?—— 照中原武林的习惯,你可以叫我段姑娘,我叫你朱大哥,怎样?-说着,妙目流波,杏脸带晕,一付期冀之色。 朱昶一摇头,道:-不可,礼不可失!- 公主一垂目光,幽幽地道:-你还在恨我初见面时对你的失态吗?-朱昶急辩道:-不,决没这意思,那时的容貌,连我自己也不敢多看一眼!——那你是认为我长得丑?—— 公主美若天仙,怎么说丑!- 公主一抬目光,迫注在朱昶面上。 朱昶大吃一惊,这种目光,他并不陌生,郝宫花、奇英,都曾如此望过自己,她芳心所思,已在目光中表露无遗,但自己业已有了名份上的妻子,而且对方金枝玉叶,自己一介武士,岂堪匹配…… 公主幽怨地道:-要不你嫌我是蛮貊之女?-朱昶发急道:-公主越说越远了!- 胖大娘微微一笑,道:-孩子,改个称呼又何妨?-朱昶红着脸道:-姑妈,您不知道……—— 孩子,我知道,公主对你垂青,你该欢喜才是!——姑妈,我……—— 好,来日方长,以后再说吧!- 朱昶赶紧随风转舵,换了话题道:-姑妈怎会与公主下中原?-胖大娘又回复黯然之色,道:-我在宫中,得你大师兄传讯,说"苦人儿"便是你,复仇时机已届,所以我动了归心,公主慕中原文化风光,一定要随来游历……——哦!目前江湖风云险恶,公主的安全……——只要不暴露身份,谅亦无妨—— "通天教","黑堡"均欲得侄儿而甘心,如果对方侦知您与公主和侄儿来往,后果就难料了……——那我们表面上别露破绽吧,公主的安全,还有四大高手负责……——姑妈与纪晓峰他们接过头了?—— 嗯!—— 姑妈知道王健的遭遇?—— 听说了,此讯业已传回国中—— 侄儿甚觉不安……—— 咎不在你,一旦参入江湖圈子,意外难免——家师有训示吗?—— 国师只有一句话,毋负皇爷的厚爱!- 朱昶恭谨地应了一声:-是!—— 孩子,你以后仍叫我大娘吧,我喜欢这称呼?——是的,侄儿也喜欢这叫惯了的称呼—— 我们不能在此久呆,你的行止如何?—— 侄儿要赴荆州!—— 以后呢?—— 到"黑堡"!—— 对了,国师还叮嘱了一件事……—— 什么事?—— 说是你的重任完成之后,如不愿回大理国,就留在中原好了!-朱昶略作思索之后,道:-这问题以后再考虑!-公主插口道:-少师恐早已决定不回大理国了!-朱昶愕然道:-公主何所据而云然?- 公主幽幽一笑道:-这问自己吧!- 朱昶已听出弦外之音,她是指自己不接受她的示爱,当下装聋作哑,不再追问。转向胖大娘道:-大娘的轿夫惊走,怎么办?——到前道再设法,对了,那跟在轿后的老者是何来路?——"黑堡"禁内武士统奚开甲!—— 你如何处置?—— 被他兔脱了!- 胖大娘沉吟着道:-看来意外事故已属难免,他既起疑跟踪,被你这一搅,他不会甘休的,同时,也等于暴露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至于,他不知道我的动机—— 你怎么追踪下来的?—— 我误会大娘与公主是我要找的人!—— 谁?—— 花后张芳蕙母女!—— 啊!- 蓦在此刻── 一阵极微极微的破风之声,隐隐而至,胖大娘与公主一无所觉,但朱昶却听得很真切,而且判断来的不止一人,立即起身道:-大娘,有人来了,您与公主速向西行,穿林上道!-胖大娘一惊道:-真的?—— 而且来的不止一人!- 胖大娘侧耳一听,点了点头,道:-孩子,小心应付,我们今后以暗号连络!——好的!—— 公主,我们走!- 公主深深地盯了朱昶一眼,樱唇微启,但没有发出声音,跟同胖大娘穿林而去。 朱昶目送两人离开,一个是多情的异国公主,一个是世上仅存的唯一亲人,不禁感喟丛生,尤其公主那一眼,把她的心怀意念表露无遗。 第三章 恨海情天 不远处已响起穿枝拂叶之声。 朱昶戴上蒙面巾,背倚一株大树端然而坐,双目微闭。 人语之声,传了过来:-黄堂主,你看对方会上钩吗?——会的,"通天教"气焰方炽,"十八天魔"个个目空四海……——如果此计不售,沔阳为对方控制,再图荆州当阳,本堡便完全独立了……——李护法,此地如何?—— 就这里吧!我们动手布置!- 朱昶一听话声,对方确是-黑堡-高手,但却并非追击自己而来,乃是要与-通天教-斗法。 对方停在数丈之外,不再前进。 接着是披枝拂叶之声。 朱昶心想,如果对方的目的物是-十八天魔-中的人物,倒是自己的好机会,看来是以暂不暴露踪迹为佳。 心念之中,立起身来,换了个隐秘的位置。 由枝缝隙间偷偷望去,不由心弦为之一紧,只见两个黑衫老者与四名黑衣汉子,正在手忙脚乱地把四具尸体,吊挂树上,复在四周地上挖掘掩埋,不知在弄什么玄虚。 约莫盏茶工夫,四汉子先行离开,现场留下那两名黑衫老者- 可以了!—— 施放讯号吧?—— 不,再稍待些时间,让三个老魔先起狐疑,然后再放讯号诳他们上钩!——如果三魔不全部出动呢?—— 除一个是一个!—— 照死者口供,如放出五色火箭,即表示有重大事故,不愁三魔不来,只是死者的只供不知可靠否?——想来可靠!—— 据奚统领说,"断剑残人"已在附近现身,不知那煞星有何企图?——这可以想像得到的,不是本堡,便是"通天教"……——这煞星敢与中原两大势力为敌,其狂妄可以说前无古人!——但他的剑术功力,也着实惊人,连奚统领都不是他的对手!……——不知堡主……—— 老兄,别再往下说了!—— 哦!是!—— 办事吧!—— 好!- 老者之一,从怀中取出一物,用火折子点燃,-嗖!-地一声,一点流星,冲空而起,在半空中-波!-地一声爆裂开来,幻成了一朵五色云彩煞是好看。 朱昶立时明白过来,-黑堡-方面,擒抓了-通天教-弟子,在追供之后,予以杀害,然后在此布下陷阱,以对方的讯号诱使对方上钩。 对象,可能是-十八天魔-中的人物。 两老者在放出五彩火箭之后,立即纵身离开。 朱昶心念一转,追了上去。 两老者奔出不到二十丈,眼前一花,一个蒙面人横在身前。 当下双双止住身形,其中之一惊呼一声道:-断剑残人!-两老者面上布满了惊悸之色。 朱昶冷漠地道:-问二位几句话!- 另一个栗声道:-什么话?—— 两位在林中的安排,准备接待什么人?—— 阁下问这干嘛?—— 你只回答,莫问其余!- 那老者望了同伴一眼,然后嘿嘿一笑道:-阁下也许乐于听闻,接待"十八天魔"之中的十一,十二,十五三魔——嗯!很好,区区真的非常高兴,不过……——怎样?—— 两位也留下吧!- 两老者顿时面如土色,双双暴退数步,掣剑在手。 朱昶不愿多耽时间,大喝一声:-准备自卫!-身形一欺,拔剑、出手,快得不可思议- 哇!哇!-两老者双双栽了下去。 朱昶折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 约莫等候了盏茶时间,破风之声突传,数名锦衣武士,排搜而至,一见树上吊挂的尸体,不禁齐齐惊呼出声,其中之一似为头目,高叫一声:-你们站住,听候三位护法处理!-工夫不大,三条高大人影,幽灵般出现当场,无声无息。 朱昶心头一紧,知道来的便是十一、十二、十五三天魔,当下摒息观变。 三魔之一狞声道:-这批兔崽子太可恶,王头目!-那原先发令的武士躬身道:-弟子在!—— 把尸体解下来!—— 遵法谕!- 说完,摆了摆手,四名武士立即上前,各就一具尸体。 姓王的头目大声道:-用剑断绳!—— 是!- 四武士跃身而起,挥剑扫去,四具尸体应剑而落。 就在四具尸体触地的刹那,-轰隆!-之声,暴然响起,顿时烟硝弥漫,树倒人飞,朱昶被那剧烈的震动送离原位五尺之多,似乎整个的大地都在颤栗,天昏地暗,恍若末日来临。 朱昶为之心悸神摇。 待到烟硝散尽,现场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残肢断体,惨不忍睹,五丈方圆之内,景物全非。 朱昶站起身形……- 好哇!小子!- 朱昶大吃一惊,一看,已被三个狰狞的怪人,品字形围住。 三魔竟未被炸死,这的确大出人意料之外。 其中之一厉声道:-你小子是"断剑残人"?-朱昶定了定神,道:-一点不错!—— 你竟敢弄这诡计……—— 对不起,区区适逢其会,这样的事区区还不屑为!——那是……—— 记在"黑堡"帐上吧!—— 你小子专一与本教为敌,为什么?—— 说是"卫道"也可以!—— 卫道?哈哈哈哈……- 六道恶毒的目光,迫注在朱昶面上,那样子似要把他生吞活剥- 十八天魔-,武林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碰上其中之一,已够骇人,而现在朱昶面对三魔,却了无惧色,当今武林之中,想找一个敢与这批老魔头颉顽的,恐怕很难,当然,朱昶情况不同,他的使命是降伏-十八天魔-,一方面为武林消灾弭劫,另一方面为大理国消除隐患。 朱昶寒声道:-刀剑无情,三位考虑一下?——哈哈哈哈……—— 这并没有什么好笑的!—— 小子,你要老夫们考虑什么?—— 自废功力,退出江湖!- 三魔同时纵声狂笑起来,另一魔怪声怪调的道:-小子,你是在说梦话吗?——区区讲一不二!—— 可是老夫等却要把你碎尸万段!……—— 看来区区非出手不可了?—— 老夫活活撕了你!- 朱昶心念电似一转,除了一个便减少一分压力,决不能给对方从容联手的机会,师父与段皇爷的意思是不要赶尽杀绝,但对这等凶魔,-王道-二字是讲不通的……。 他缓缓拔出断剑。 三魔互望一眼,六掌齐扬…… 朱昶猛一咬牙,以疾风迅雷之势,攻向右侧的魔头,这一剑,挟十成功力而发,迅猛厉辣,世无其匹。 惨哼声中,血光迸现,那一魔跌跌撞撞退了四五步,-砰!-然坐了下去。 同一时间,另两魔的排山掌力,卷涌呼啸而至,犹如万钧雷霆,朱昶呼吸为之一窒,当场被震退了五六步。 两魔怒哼一声,双双闪电般欺上,四掌跟着劈出。 朱昶断剑猛挥,剑气与掌风激撞,发出一声巨雷暴响。 两魔移形换位,左右分击…… 朱昶疾施-空空步法-,幽灵般脱出掌势之外。 两魔可不含糊,功力收发由心,掌出人杳,立即撒势,原地如划一个半圆,认出朱昶位置,毫不阻滞,恶狠狠地出手夹袭。 朱昶把心一横,断剑急挥,和身扑击右首的一魔- 哇!-地一声惨哼挟闷哼以俱起。 那一魔栽了下去,朱昶背面结实挨了左首那魔头一掌,身躯前跄八尺,几乎拿不住桩,气翻血涌,眼前迸出了一片金星,但他心里却明白,藉前跄之势,旋向侧方。 数缕指风,擦身呼啸而过,分毫之差,就得中上洞金裂石的指风- 嗤!嗤!-正面树身上现出了三个洞,指劲之强,令人咋舌。 三魔一死一伤,剩下的一魔胆颤心寒,那本来狰狞的面目,已抹上了一层惊怖之色,朱昶却在此刻,到了他的身后- 阁下排行第几?- 那魔头陡地回身,凌厉无伦的指风,再告射出,口里却吼道:-老夫排行第十一!——阁下"金指魔"?- 朱昶口里应着话,人已闪电般挪了开去- 砰!-挟以一声闷哼,朱昶连连踉跄,几乎栽了下去。 出手的,是那受伤坐地的一魔,朱昶一时大意,这一挪步,正好到了对方身前数尺之地。 朱昶稳住身形,栗声道:-阁下又是排行第几?——老夫排行十五!—— 哦!名不虚传,"黑心魔"!—— 小子,你真是命大……—— 好说,那么这位先行上路的应是排行十二的"断令魔"了……-了字声落,人已鬼魅般欺到了-金指魔-身前不足八尺之处,断剑一扬,道:-现在请阁下上路!——金指魔-狞喝一声:-少狂!- 身形一挫,弓背曲身,双手半伸,十指箕张。 朱昶这才发觉对方指尖套着黄澄澄的套子,一共七枚,另三枚方才已钉入树身之内,不禁心头泛寒,只要一枚上身,非洞肉穿骨不可。 先下手为强! 念动之间,那招旷古凌今的剑法-天地交泰-闪电卷出- 叮!叮!-连响,金星乱冒,朱昶但觉左肩一麻,奇痛彻骨,知道已被金指射中,从感觉上判断,金指必含剧毒- 哇!- 惨号随起,-金指魔-身形连幌,-砰!-然栽了下去,血如泉喷。 朱昶急取出-天蜍珠-纳入口中,车转身,面对-黑心魔- 黑心魔-挣扎着站起身来,面上的表情,似一头受伤欲狂的野兽。 奇珍异宝,果然不同凡响,只眨眼工夫,左肩麻痛之感顿失,故作不经意地一抹嘴,把-天蜍珠-吐出,放回怀中- 黑心魔-狞视着朱昶,咬牙切齿地道:-兔崽子,你死定了!-朱昶不屑地道:-你老魔有此自信?—— 你已中了"金指"剧毒,算你小子功力通玄,也只能暂时逼住毒性于一时,不动真力则已,一动立即剧毒攻心!——未见得吧?—— 老夫准备为你好好料理善后……—— 哈哈,如你阁下先死,便看不到区区断气了,对吗?——黑心魔-暴退数步,面肌一阵抽动栗声道:-老夫虽称"黑心"其实不然……——怎样?—— 如你想活,老夫可能发慈心,不过……—— 不过有条件,是吗?—— 当然!—— 什么条件?—— 你自废功力,老夫给你解药……- 朱昶纵声一笑道:-阁下的想法未免太幼稚了,区区拚着剧毒攻心,可先行送阁下的终了!——你出手试试看?—— 区区出手你便没命!—— 出手呀!- 朱昶回剑入鞘,冷酷的道:-区区舍剑用掌,如何?——黑心魔-桀桀一阵怪笑,道:-好极了,你小子狂得世间少有!-朱昶双目突放神光,沉声道:-区区不愿赶尽杀绝,你阁下自废功力,可免一死!——做梦吗?—— 那阁下是甘愿解脱的了?—— 黑心魔-双掌一扬,劈出一道排山劲气,显然,他的目的是诱使朱昶出手,好让毒势攻心,当然,他做梦也想不到朱昶所中-金指-之毒,业已消解。 朱昶双掌暴出,以十成功力反震回去- 轰!-然一声巨震,闷哼随起,-黑心魔-口吐鲜血,又跌坐回去。 朱昶冷冰冰地道:-如何?—— 黑心魔-再残狠,也不由心胆俱寒,眼看对方毫无中毒迹象,他深知-金指-之毒,武力差的,中之立毙,功力高的,也不过迟延片刻而已- 断剑残人,你……不畏剧毒?—— 区区"金指"之毒,算得了什么!—— 你……—— 阁下作恶多端,死不为过!- 话声中,欺身上步,扬掌照-黑心魔-当头拍下……- 黑心魔-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狂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朱昶在将吐劲的刹那,突然收回了手掌- 黑心魔-厉声道:-小子,你什么意思?-朱昶忽地念及师父临行交代,不可残杀,同时段皇爷最忌血腥,除非不得已,还是少流血为是。 这是他一念之仁未泯,当然,对付血海仇家-黑堡-是例外- 饶你一命,盼你能劝告同伴解散"通天教",退出江湖……——老夫岂要你饶命!—— 区区言出必践,你算活定了,但功力必须废去,以免再行作恶!——黑心魔-厉吼道:-你杀了老夫吧,会有人收拾你小子的……-朱昶冷酷地道:-这不能由阁下!- 话声甫落,一缕疾劲的指风,暴射而出- 黑心魔-全身一震,狂吼一声,鲜血夺口而出。 废去武功,这对一个成名的武士来说,简直比杀他还要残酷,何况-十八天魔-是跺跺脚可使风云变色的人物- 小子,你干脆杀了老夫!- 声音凄厉刺耳。 朱昶冷笑一声,道:-听着,寄语阁下同路人,区区的使命是除灭"十八天魔"!——黑心魔-脸孔扭曲得变了形,气喘如牛身躯抖得像发了寒疟。 朱昶转身悠然出林而去。 他一路上屈指算着,-十八天魔-之中,-黑心魔-、-剑魔-功力被废,-狼心魔-、-九窍天魔-、-狂魔-、-大力神魔-、-武魔-,加上今天的-金指魔-与-断令魔-,已有七魔丧命,-十八天魔-已去其半,师父曾说,怕的是这魔头身后的老魔仍在世间,-十八天魔-业已足可使武林颤栗,他们身后的魔头,岂非更加可怕?更加不可想像? 公主华贵的风姿与爽朗的谈吐,又回到心头。 她并末给人高不可攀的感觉,在大理国,她是玉叶金枝,实在,她不该到中原来冒险,只要搭上了-江湖-的边,其风波的险恶诡谲,是难以想像的,而自己与胖大娘,在目前的景况,可说随时与死亡为邻。 他不由为此隐忧起来。 想起公主不久前隐约示爱的语意,不禁有些心神忐忑,他想,自己是一个道地的武林人,原不堪匹配她的,何况,与郝宫花的婚约已是事实,万难更改。 郝宫花温柔妩媚,是个好女子,她的遭遇,委实值得同情。 心念之间,出了树林,重新踏上官道。 此番本追踪-花后张芳蕙-母女而来,想不到巧逢姑母胖大娘与公主,又除了三个魔头,算来也不冤。 晓行夜宿,这一天来到距荆州城不远的沙市,天色业已昏黑,但他有一种急于见到-红娘子-的感觉,匆匆打尖之后,继续上道,数十里途程,他预计二更时分即可抵达,不知-红娘子-的伤势是否痊愈? 起更时分,已奔行了近半路程…… 突地── 一条黑影,风驰电掣般擦身而过,朱昶目光如神,一眼便已看出对方是一名-黑武士-,对于仇家,他是决不放松的,毫不犹豫地蹑了下去。 奔了一程,转入小道,约莫里许,眼前现出一个十来户人家的村落。 那名-黑武士-,迳直奔入村中。 乡居人早眠,也节俭惯了,村中不但寂无人声,连灯光都已绝迹- 黑武士-飞越一道短垣,进入一座三合院中。 对方来此则甚?有何企图? 院内起了数声犬吠,但随即寂然。 朱昶幽灵般跟了进去。 屋内起了人声:-谁?—— 是我,三郎,爹!—— 怎么三更半夜回家?—— 有事,进屋再说,请快开门—— 唉!我就来!- 正屋亮起了灯火,接着西厢窗子也透出灯光,传出了一阵女人喃喃自语,夹着乳儿被惊醒的哭声。 正厅开启,-黑武士-急闪而入,开门的是一个花甲上下的老者。 一个少妇,怀抱婴儿,由偏厢来到正屋。 老者揉了揉惺松睡眼,道:-三郎,什么事?-那名-黑武士-惶然道:-爹,收拾收拾,我们走!-少妇粉腮一变,栗声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叫三郎的-黑武士-看上去年纪还不到三十,长得倒也一表非凡- 我们得快些离开,如果被发觉追来,就不堪设想了!-老者颤巍巍地道:-你得说个理由呀?—— 黑武士-甩落披风,焦急地向门外张了一眼,栗声道:-孩儿是拚死逃出来的!——到底怎么一回事嘛?—— 前任总管何文哉证实业已被害,埋骨江边,我们六个与何总管关系密切的,有五个业已被酷刑处决……——哦!—— 啊!- 老者与少妇面色惨变,齐齐惊呼出声。 三郎接下去道:-孩儿正巧外出巡逻归队,半途得知友唐宗示警,所以……逃了出来!-老者栗声道:-孩子,天下虽大,恐没有我们容身之地?——总不能坐着等死……—— 你带妻儿远走高飞吧,我得守住祖产,死也死在这块土上-三郎双膝一曲,跪了下去,凄声道:-孩儿不孝,但求您老人家……——我们走向何方?—— 白帝城!—— 什么,白帝城?……为什么?—— 那里是"通天教"势力范围,"黑堡"势力不达!——此去白帝城迢迢千里,能有命吗?—— 爹,那些不计了,我可以改装……—— 你起来- 三郎站了起来,泪流满面,他妻子轻拍着怀中小儿,粉腮一片苍白,颤声道:-当初你不该进"黑堡"的!——说这些没用了,我曾受何总管救命之恩,他要我入堡充当武士,我不能拒绝——唉!- 老者咬了咬牙,道:-你们走,我决定留下!-三郎带哭的道:-爹,他们不会放过你的!-老者固执地道:-我老了,难耐逃亡之苦……-蓦在此刻── 一样东西,飞入厅中,-锵!-然落在桌上。 三郎栗呼一声:-死牌!-全身登时抖颤个不停,面上呈现一片死灰之色。 老者与少妇也是面无人色,小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三郎咬着牙道:-一切都完了!-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起自院中- 江三郎,你出来!- 三郎惨然望了老夫与妻儿一眼,猛一顿脚走出厅门。 老者与少妇觳觫着挤到门边。 院地中,一共四条人影,三个是与三郎同样装束的-黑武士-,为首的是一个独臂老者,藉着月光,可以看出这独臂老者面目狰狞可怖,使人有一见不忘的感觉。 三郎朝独臂老人恭施一礼,颤声道:-参见总监!-独臂老人阴森森地一笑道:-江三郎,长话短叙,你知道堡规的,作何打算?-江三郎似已横定了心,声音反而显得平静:-禀总监,卑属知罪,听凭处置,但有个请求!——什么请求?—— 请放过卑属家人!—— 三哥!……- 那少妇凄唤一声,哭了起来,怀中的小儿哭得更响了。 独臂老人目注近身一名武士,道:-不许惊动左邻右舍,制止哭声-那名-黑武士-刷地亮出长剑。 江三郎回头凄厉的道:-进屋去,不许有声音-少妇骇怖至极地止住悲啼,用手捂住小儿的嘴,退入厅屋。 那名亮剑的武士大步向前走去…… 江三郎-呛!-地拔出剑来,栗呼道:-李兆明,你别残杀无辜,一切有我挺住!-独臂老人一抬手,李兆明退回原位,独臂老人如毒蛇般的目光,罩定了江三郎,以令人股栗的声调道:-江三郎,你居然敢拔剑?-江三郎战栗着道:-总监,请放过无辜家人,卑属甘心接受堡律制裁-独臂老人冷森森地开口道:-现在据实回答本座问话,第一,你入堡是何文哉荐举,何文哉给你什么任务?-江三郎咬了咬牙,道:-没有!—— 哼!这多年来,你为他做了些什么事?—— 卑属随武士活动,以上令是从,并无越轨行为——推得很干净,何文哉的身份你是清楚的……——卑属不知!—— 还有那些党羽?—— 禀总监,卑属全不知情!—— 看来本座问的全属多余?—— 卑属是据实回禀!—— 很好,人来!- 三名-黑武士-齐齐躬身道:-听令!—— 带出厅内人,不许有声音—— 遵令!- 三名-黑武士-弹身向堂屋门扑去…… 江三郎横剑拦住去路,惨厉的叫道:-总监,迫卑属反抗吗?——你业已反抗了!—— 请……- 独臂老者鬼魅般划了一个半弧,回到原位,江三郎撤手扔剑,木立当场,显然穴道已被制住,独臂老人这一手,的确令人咋舌。 三名-黑武士-扑入堂屋,一人挟一个,来到屋檐之下,果然没有半点声息,想来是已被制了穴道,连那乳儿也不例外。 江三郎目眦欲裂,额汗如雨,脸孔扭曲,可是不能动弹,口尚能开- 如果家人被杀,我江三郎变厉鬼也要索债!-话声之凄厉,令人不忍卒听。 独臂老者阴阴一笑,目注那抱着婴孩的武士道:-到他身边!-那武士立即举步,到江三郎身边。 老人与少妇面色惨厉如鬼,但不能动也开不了口。 独臂老者开口道:-江三郎,现在本座重新问话,你如再狡辩,先活裂这小儿-江三郎狂叫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场面,惨酷无伦。 那武士倒提小儿,两手分握两只小腿。 江三郎的妻子,登时晕绝过去,挟持她的武士,伸指一点,她又悠悠醒来。 江三郎急遽地喘息着,面孔全变了形。 独臂老人突地目注暗处暴喝一声:-什么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声栗人的惨号,破空而起,现场多了一个蒙面书生,那挟持小孩的武士,栽倒当场,已断了气,小孩却到了那蒙面书生手中。 独臂老者怪叫一声:-你是"断剑残人"?-现身的,正是朱昶,他隐在暗中,明白全部经过。 朱昶好整以暇地解了江三郎的穴道,把小孩朝他手里一塞,道:-抱住,退开!-江三郎的惊喜激动,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抱起爱子,退到窗下。 另两名武士,面色顿呈死灰,人的名,树的影,-断剑残人-这名号是相当吓人的,何况,对于这煞星的功力,他们耳熟能详。 独臂老者不虞此变,身躯簌簌而抖,狰狞面目,更加可怖了。 朱昶目现栗人煞光,寒声道:-总监,请报个名号?-独臂老者狞声道:-老夫"海外沧波客黎昊"!——黎总监,幸会了!—— "断剑残人",你意欲何为?—— 没什么,碰上了是天意!—— 这是本堡家事……- 朱昶目光扫向两名武士道:-你俩先放人!-两名-黑武士-闭口不语,只面上的肌肉抽动了数下- 黑堡总监黎昊-狞声道:-"断剑残人",你如要这一老一少活命,就别插手!-朱昶仍注定两武士,冷酷地道:-听真了,你俩敢动他们一根汗毛,将生死两难-两名-黑武士-各打了一个哆嗦。 朱昶这才转向-黑堡总监-道:-阁下这条断臂,是在武陵山中失去的吧?-黎昊神色大变,厉声道:-小子,你真是朱鸣嵩的后人?-朱昶咬牙切齿地道:-姓黎的,我找你很久了!——报名?—— 朱昶!—— 你小子不是已被击落绝谷……—— 这叫做天不绝人!—— 不!你……你是那"苦人儿"?- 朱昶一把扯落面巾,露出英俊的面庞。 黎昊惊悸地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你便是那白衣书生?——不错!—— 你真是命大……—— 黎昊,当初在山中下手的还有什么人?—— 你以为老夫会告诉你吗?—— 也许!—— 你做梦!- 朱昶向前迫近一步,目中抖露一片恐怖杀机,恨极地道:-黎昊,你要为你所为付出代价了-场面在朱昶一上步之间,充满骤呈无比的杀机- 海外沧波客黎昊-厉声道:-小子,你敢一动,这一老一少便没命!-朱昶目芒朝二名-黑武士-一扫,道:-谅他俩不敢!——你无妨试试看?—— 当然要试……- 断剑一扬,再迫近一步- 呛!-的一声,黎昊也拔剑在手,作出击之势。他虽然只剩一臂,但那气势仍相当骇人,显见他剑术上已有不凡造诣。 双方凝神对峙,彼此都无懈可击。 江三郎突地仗剑而出,欺到两武士身后,如果两武士出手残害他父亲与妻子,他尽有余裕击杀二人。 这一来,情势顿告改观。 盏茶时间,在死寂但却紧张无比中消逝。 黎昊额头上汗珠滚滚而落,目光微微一懈。 这细微的破绽,在剑术到了某一极限的高手眼中,已属致命的空隙- 呀!锵!哇!- 暴喝,金铁交鸣,挟惨哼以俱起。 一瞬,仅只那么一瞬,生死胜败已决定了- 黑堡总监黎昊-身上至少有五剑之多,身躯连幌,-砰!-地坐了下去。 朱昶侧转身,面对两名-黑武士-,冷厉的道:-放人!-只简单的两个字,但却含蕴无比的威力,两名-黑武士-不期然地松了手。 江三郎回剑入鞘,急忙上前一手一个扶住,朱昶飞指遥点,解了两人穴道- 江三郎,立即收拾细软离开!-随从怀中取出两粒明珠,抛了过去,又道:-这足够买回所失的房产地业了-江三郎错愕莫明地望着朱昶,张口结舌,半晌无言。 朱昶又道:-何文哉是区区师兄,这你该明白了,去吧!-江三郎-啊!-了一声,拣起珠子,激动地道:-大恩不言谢,江三郎永铭在心了!-说完,拉着父亲与妻子的手,匆匆入屋。 两名-黑武士-陡地弹身疾遁……- 站住!- 劲风卷处,两武士被震回原地,朱昶已拦在头里,寒声道:-贵堡规例,怯敌而逃者死!-两武士亡魂尽冒,面如死灰。 朱昶一扬手中断剑,接着道:-战死是武士最光荣的死法,现在你两个拔剑自卫!-两名-黑武士-偷觑了一眼坐地不起的总监黎昊,惊骇地向后挪了两步,手摸剑柄,但却没拔出来。 朱昶再次道:-拔剑自卫,区区只发一招,不死便可离开-两武士互望了一眼,掣出长剑。 朱昶大喝一声:-接招!- 剑芒闪处,两声惨号,划破了夜空的静寂,两武士横卧血泊之中。远近,狗吠声连成了一片。 江三郎一家四口,悄悄启后门离去。 朱昶迫近黎昊身前,咬牙道:-姓黎的,歹杀,强奸,你是有份的?-黎昊闭口不答。 朱昶仰望了望夜空,脑海里叠出了当年惨像,血、肉、裸尸…… 无比的恨毒,使他杀机如狂,栗吼一声:-黎昊,说与不说都是一样,我要你一寸一寸的死!-那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长,似乎全部的恨,都集中在那一个-死-字上。 黎昊面孔扭曲得完全失了原形,独手撑地,站了起来…… 朱昶双目赤红如火,断剑缓慢地划出- 哇!-的一声惨哼,又跌坐回地面。 断剑接连划出,惨号也声声相连,一个血人,在地上翻滚,逐渐,号声由嘶哑而沉寂,地上是一堆血泥混黏的烂肉。 朱昶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拭净断剑血渍,归入鞘中,一看,院地角上有口古井,心念一转,把尸体掷入井中,然后推倒围墙,于以掩盖。 仰望星辰,已快接近三更。 疾弹身离开,回到官道,继续朝荆州城奔去。 抵达-红娘子-养伤的那间破庙,已是四更天了。还有一个更次天明,此刻,料想-红娘子-等必好梦正酣,男女有别,不便惊扰,他在庙门外徘徊,不知如何是好? 在庙门外踱了一会方步,他终于忍不住朝门内走去,经过荒芜的大院,他故意咳了一声,放重脚步,进入中院。 他感到气氛有些不对,照理,自己故意弄出的声响,她们不会不惊觉,再说,至少应该有一人担任外面的警戒,不能毫不设防! 心念之间,已到了-红娘子-原来安身的厢房门外,只见房门洞开,静寂无声。 情况显示有些蹊跷。……- 大姐!- 他高叫一声,没有反应,算时间她该接近复原了,以她的功力身手,岂有被人登堂入室而不发觉之理…… 如果-红娘子-再遭意外,这乱子可能不小。 心里一发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箭步,窜入房中,一看,那破板床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没有。 难道她们搬了家?不会呀,彼此约定在此会合,又没有超过约会期限? 他惊疑地运足目光,视察现场,看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 突地── 他的目光直了,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地上,血渍斑斑,而且有打斗的痕迹。 毫无疑问,她们遭遇了意外,这真是祸不单行了。 一声喘息,发自壁角,抬头望去,-呀!-他惊呼一声,弹了过去,地上,躺着一个浑身血污的妇人,她,赫然是-红娘子-手下之一,业已奄奄一息。 朱昶惶急地俯下身去,连连叫道:-怎么回事?她们呢?……-那妇人连半丝反应也没有。 朱昶急出了一身冷汗,用手探视对方脉息,一颗心顿往下沉,-心脉-若断若续,看来神仙难救了。 怎么办呢?得问她几句话呀! 于是,他握住她的手腕,掌心对正-脉根穴-!逼入一股真元。 那妇人失神的目珠转动了一下,口里喘出了一口气- 你认识我吗?她们呢?- 妇人焦闭的口唇,翕动了数下,却没有声音,只是,目中已表示出她认识来者。 朱昶拭了拭额汗,加紧注灌真元。 终于,妇人发出了细如蚊蚋的声音,微弱得几不能辨道:-小姐……通天荆州……分……坛……——小姐,谁?-朱昶急声追问。 妇人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头一偏,死了。 朱昶颓然收回手掌,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心乱如麻。 她说小姐是怎么回事?她们一向称-红娘子-为主人? 还有另两个妇人苏丹凤与吴娇的下落呢?- 通天教荆州分坛-,看来是-通天教-下的手…… 分坛设在何处? 想来想去,计无所出,他起身前前后后仔细巡视了一遍,别无端倪,只好折返厢房,对着那具尸体发楞。 最后,在院中掘了一个坑,掩埋了尸体。 天亮了,他仍逗留在破庙中,筹思无计。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去打听-通天教荆州分坛-的所在地?江湖帮派,倒多诡秘,若无线索,很难打听。 难打听也得设法查探,呆在庙中,总不是办法,于是,他举步出庙。 庙门外,又是斑斑血迹,他不由心惊肉跳,这血迹是属于己方还是对方,昨夜来时,天色昏昧,不曾发现,此刻天色大明,自然逃不过他的目光。 看血迹,是滴向庙侧竹林之中。他循血迹走去,甫到林边,目光扫处,但觉全身发麻,脑内一片昏黑地。 两具女尸,交叉叠陈,赫然正是另两妇人苏丹凤与吴娇。 三名手下,均已横尸,-红娘子-恐已凶多吉少。 他木然呆立,血液似乎已停止了运行,一股股寒气,自心底冒上来。 这种惨变,的确是作梦也想不到的。 血腥、残杀、诡谲! 他觉得江湖中除了这些,再没有什么了。 最后,他惨然一笑,就竹林中埋葬了两位-红娘子-手下。 朝阳,洒遍了大地,但看在朱昶眼中,是一片血红。光天化日内,却一片阴沉。 蓦地── 一阵重浊的脚步声,起自身后。 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朱昶霍地回身,只见三丈之外,站着一个红衣蒙面人,不禁惊喜地叫道:-大姐,你……无恙?——红娘子-没有答腔,向前挪近数步。 朱昶的目光,与对方相触时,心头为之一震,那种目光,是他从未看过的- 大姐,怎么回事?—— 红娘子-幽幽地道:-弟弟,你回来了,但……迟了!……-朱昶惊声道:-什么迟了!—— 恨已造成,无法挽回了!- 朱昶弹身欺近,栗声道:-大姐,到底怎么回事?——你看到死者了?—— 是的,小弟已埋了她们,是谁下的手?—— 风月,天狗二魔和十余名手下- 朱昶怒目切齿地哼了一声,-风月魔-是自己剑下败将,利川城外莲花庵,这魔头找上-花月门主-,交手之下,负伤而遁,-天狗魔-倒不曾会过- 天狗魔是排行十四的吗?—— 不错,荆州分坛护法,辅佐"风月魔"……——事情缘何而起?—— 为了你的妻子郝宫花!- 朱昶心头猛然一震,道:-为了她?—— 嗯!—— 怎么说?—— 她在来破庙途中,被对方尾追……—— 对方何以要追踪她?—— 因为她的美色!—— 她……人呢?—— 远走高飞了!—— 荆州分坛设在何处?—— 由此东行八里的一座庄院中- 朱昶默然了片刻,咬牙切齿的道:-小弟在算帐……——红娘子-一抬手道:-且慢!—— 大姐还有话说?—— 你此行如何?—— 已毁了那老魔!—— 对方什么来历?—— 黑堡主人的师父"三目天尊"!—— 啊!—— 小弟去一趟……—— 我还有话说!—— 请讲?—— 红娘子-沉默了一会,道:-你那把作为婚证信物的铁剑,郝宫花已交给我……——为什么?—— 她请我还给你,但我想向你讨作纪念,至于她的碧玉环,说是请你留在身边作永久纪念……-朱昶一听话风不对,急道:-什么意思?—— 婚约算解除了!- 朱昶全身一震,连退三步,栗声道:-婚约非同儿戏,是大姐一手促成的,为什么……——因为她已无颜再见你!—— 小弟不解?—— 红娘子-凄厉地道:-她如今已是败柳残花!-朱昶目瞪如铃,半晌说不出话来,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这……这……从何说起?——她已被"风月魔"以暴力奸污!- 朱昶恍若被天雷轰顶,呆若木鸡,一颗心似被撕裂了,过了半刻,突地狂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愤与杀机- 红娘子-待朱昶歇了笑声,才凄然道:-小弟,这是命啊!-朱昶所受打击,不亚于在武陵山中发现父母弟妹被残杀时的感受,他只觉天旋地转,身形连幌,几乎栽了下去。口里喃喃道:-命!命!这是命运吗?-话声中,掉头狂奔而去- 红娘子-急唤道:-小弟,听大姐说……-朱昶半个字也没有听进耳朵,疯狂地疾驰。 八里路程,转眼即到。 一所巨宅大院,在绿围翠绕中隐约出现。 朱昶刹住身形,四下一望,除当前这所庄院外,入目一片荒废了的田畴,和散落的仰颓农舍。 这是-通天教-所属-荆州分坛-无疑了。 于是,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怀着满腔怨毒,缓缓向隐在林木中的庄院走去。 方到林边,暴喝之声,震耳而起:-什么人?站住!-两名青衣劲装武士,横拦道中。 朱昶血红的目光朝对方一瞥,前行如故。 两武士之一,再次暴喝道:-找死吗?要你站住!-朱昶恍若未闻,一步一步走去。 两武士双双持剑迎上…… 朱昶双掌一登,两道排山劲气,暴卷而出- 哇!哇!-惨号声曳空而去,两武士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被震飞数丈之外。朱昶连望都不望一眼,照直前行。 恨之火,已烧得他近乎发狂。 未婚妻被奸污,是男人,便无法忍受,何况是一个堂堂武士。 七八条人影,飞奔而至,内中有人出声喝问:-什么人敢闯分坛?-朱昶不理不睬,一跷一跛地直闯。 八名武士,一涌而上,刀光如幕,剑影如山,论身手,这些武士较之-黑武士-过之无不及- 哇!哇!-惨号破空,血雨飞洒,八人中倒下了五人。 朱昶手握尚滴着鲜血的断剑,一步也不曾停- 断剑残人!- 剩下的三名武士狂呼着往里奔去。 穿过古柏夹峙的石板道,眼前呈现一座碉楼,进接设有堞垛的围墙,两扇巨木门八字闪开。门内空无一人,想来那五死三逃的武士,是守门的。 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处,十几条人影,涌现门边,当先的是一名虬须老者,手提一柄硕大无比的厚背鬼头刀,粗眉暴眼,一副凶相。 老者抢出门外,其余的十余名手下,环立在老者身后,正好堵住堡门。 朱昶止住脚步,双目泛着栗人的杀芒,透过蒙面巾双孔,射在众武士身上。 虬须老者凶光熠熠的双目照定朱昶,狞声道:-断剑残人,本教正四处找你……-朱昶冷酷地道:-不必找,区区自会登门拜访!——你此来何为?—— 算帐!—— 什么帐?—— 血帐!—— 老夫……—— 阁下如何称呼?—— 监坛宋彪!—— 让路!—— 你认为可以胡闯吗?—— 区区没空和你缠!- 最后一个字离口,断剑以奔雷骇电之势划了出去。 虬须老者手中鬼头刀猛扬,但他已来不及出手了-哇!-的一声惨号身躯仆了下去,鬼头刀挥出八尺之外,激起一溜火花。 那些环立的武士,个个亡魂尽冒-刷!-地朝两旁裂开。 朱昶举步穿越堡门,里面是一个广场,广场边屋宇鳞次栉比。 人影穿梭来往警号大鸣。 朱昶昂首挺胸,迳朝正面的巨厦欺去。 一路无阻挡,顾盼间,来到巨厦廊沿之前,数十名武士,从走廊两端扑奔而至,人未到,暗器已如飞蝗般射来。 朱昶施展-空空步法-,鬼魅般脱出暗器笼罩之外,两批武士会合在一起,朱昶却闪现人群之中。 惨嗥! 血光! 剑影! 谱出了一首怒怖而疯狂的乐章,但这乐章很短暂,仅只那么片刻,便止息了,宽敞的廊道上,尸山血海,数十武士,无一幸免。 朱昶的青衫,也被迸溅的鲜血染成了刺目的花衫。 又有数十名武士,远远奔来,但在五丈之外停住了。 整座分坛,陷入了惨雾愁云之中。 当然,这只是开始。 朱昶等了半刻,仍不见两个老魔现身,心想这座分坛占地极广,如对方有意躲避自己,逐屋搜索等于白费,不若迫使对方现身…… 心念之中,身形暴退至廊沿下丈许之处,断剑回鞘,双掌运足功劲,朝右边一根合抱的廊柱劈去- 轰!-然巨响声中,廊柱移住,厦檐从中央坍了下来。 远远近近,传出了一片惊呼。 朱昶凝声大叫道:-风月老匹夫,你再龟缩不出,我毁了你龟窝,杀尽这些龟子龟孙!-这话粗野而刻毒,但久久仍不见反应。 朱昶按捺不住,又是一掌劈向左首的廊柱-哗啦啦!-木石齐飞,积尘暴扬,正厅前的厦檐,整个坍落,两端的廊柱,也被拉得歪歪斜斜- 天狗、风月,你两个老匹夫真的不敢现身吗?-仍然没有反应,朱昶恨极欲狂,猛一横心,弹身射向遥遥站立的武士群。 惨嗥再起,血光重现,刹那间豕突狼奔,鸡飞狗走。 朱昶如虎入羊群,纵横追杀。 这些武士,都具有相当身手,在江湖中,每一个都可算得上好手,但在朱昶剑下,成了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住手!- 一声暴喝,如旱地焦雷,骤然破空传至。 朱昶住了手,地上横七竖八,尽是残肢断臂的尸体,血肉狼藉,惨不忍睹,全部近五十名武士,剩下不足十人。 两个高大猛恶的老者,并肩而现,其中之一是-风月魔-,另一个不用说是-天狗魔-了,两魔身后,随了老少不等一共七人,想来是分坛中有地位的手下。 朱昶杀机盎然的双目,直盯在风月魔面上,厉声道:-老匹夫,你残害了多少清白女子?——风月魔-面上的肌肉连连抽动,狞声道:-小子,你问这老夫记不清了!——昨天的事还记得吧?—— 怎样?—— 你要付出百倍代价!—— 如何付法?—— 本人要血洗这荆州分坛!- 这句充满血腥的话,出自-断剑残人-之口,的确令人不寒而栗。 所有在场的,均为之神色大变- 天狗魔-厉声喝道:-"断剑残人",你小子狂妄得相当可以,今天你该付还历次积欠的帐了……-朱昶咬牙切齿地道:-我把你们"十八天魔"剑剑诛绝!——风月魔-暴喝一声:-上!- 双魔原地各划一道半弧,左右夹击而上。两魔身后的七名老少高手,-刷!-地散开,各占了一个方位,围成了一个外圈- 波!波!-两声巨响,劲气扭卷成漩,朱昶身形一幌,双魔各退了一步。 就这瞬间,外圈的高手七剑齐发,剑光如幕,剑气撕空有声。 朱昶断剑出鞘,划向剑幕。 金铁交鸣夹惨号以俱起,一名老者栽了下去…… 其余六人,暴然弹退,两魔排山倒海的掌力,填上了这间隙,看对方联手的情形,是事先安排好的。 断剑只利近攻,对付这等魔头,靠吐出的剑气是难以为功的,碎碑裂石的掌风,部份为剑气抵消,部份为护身罡气排斥,但仍被震得打了一个踉跄。 六只剑间不容发的蹈隙乘虚而上。 朱昶疾展-空空步法-,断剑运足十二成真力,闪电般一连数闪- 哇!哇!……- 地上增加了三具尸体。 刚劲无伦的掌风,又告上身。 朱昶连退了三四步,一阵气翻血涌。 七剑已去其四,剩下的三剑已无法乘虚助攻。 朱昶得以缓了一口气,连人带剑,扑向-天狗魔-,这一击,挟毕生功力而发,志在必得。 一声栗人的惨号起处,-天狗魔-身躯连摇几幌,终于栽了下去- 风月魔-见势不佳,折转身躯…… 朱昶一划,拦在对方身前,断剑一扬,栗声道:-老狗,我要把你碎尸万段!——风月魔-暴喝一声,双掌全力拍出,劲力一吐,人已朝侧方弹起,其势如电。 掌风成漩,有一股阻滞的力道。 朱昶身形被漩劲带得一动,要阻截已是不及,情急之中,断剑脱手飞出,如流星陨石,破空电射- 风月魔-的身形已沾上屋檐- 哇!- 一个倒栽,摔了下来。 朱昶电闪弹身,疾劈一掌- 砰!-那将落地的庞大身躯,被震得反弹而起,飞泻两丈之外。 断剑,插中对方左胁,已没及柄- 风月魔-尚未断气手足抽搐,在地上作牛喘。 朱昶弹身迫近,厉声道:-老狗,昨日被你奸污的女子,是本人未婚妻,死前该让你明白!——风月魔-直翻凶睛,口里-鸣鸣!-的不成人声。 朱昶俯身抽回断剑,大喝一声:-老狗,付帐!-断剑连连划落,头、手、腿……一件一件全分了家。 分了-风月魔-的尸,转目四望,已没有半个活人的影子,想来早已逃之夭夭了,余恨未消,弹身奔入内院,到处一片死寂。 于是寻了火种,四下点燃。 烈焰飞腾中,他离开现场,怀着一种空虚的心情往破庙回奔。 恨已铸成,流尽了对方的血,也无法改变事实,这是终生之恨啊! 破庙前! 竹林边! 一条红色人影,在阳光映照下显得刺眼而诡秘,她是-红娘子-,一个多时辰了,她仍痴立原处,似乎半步也不曾移动过。 朱昶到了她身后,她仍然一动也不动,仿佛一尊怪异的雕像,麻木,没有知觉,朱昶的心,似乎又在滴血,虽然,他不知道她与郝宫花的关系,但从她一力促成婚约这一点看来,关系定然很密切,郝宫花的不幸遭遇,想必深深伤了她的心- 大姐,小弟回来了!—— 唉!—— 红娘子-长长叹息了一声,幽幽地回过身来。 朱昶不敢正视她的目光,那目光使人心碎。 默然了片刻,-红娘子-哀怨地道:-小弟,只道是三生缘定,谁知是春梦一场!——大姐……—— 自古红颜薄命,宫花实在可怜—— 造物主的安排未免太酷虐了……—— 小弟,此行如何?- 朱昶咬牙切齿地道:-我诛了两魔,焚毁了魔窟——谢谢你为宫花报了仇—— 大姐怎说这样的话,这是小弟切身的事啊!——小弟,你……能让她永远留在你心里吗?-朱昶双目放光,严肃的道:-大姐,小弟有句话当问否?——什么?—— 大姐与宫花的关系?—— 红娘子-窒了一窒,道:-关系极深,几乎等于是一个人!——啊!那是什么关系?—— 小弟,以后再告诉你……- 朱昶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道:-大姐,请告诉我宫花的去处……——做什么?—— 我必须要找到她!—— 你……还要找她?—— 为什么不?她是我妻子,这名份,这关系,永不改变——弟弟,她已不是了,婚约已解除!—— 不!我不同意,我要与她终生厮守,我没有理由遗弃她,这是她的错吗?不是,她是无辜的,她只是受难者……——红娘子-颤声道:-弟弟,她已不是原来的她,白璧有瑕……-朱昶抗声道:-她自甘下贱吗?不,她的肉体虽然被辱,但灵魂仍是圣洁的,我看她与以前并无分别,所差的是多了一笔伤心憾事,但仇人已就戮,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弟弟,得你这句话……她虽死无憾了—— 大姐,她到底在何处?—— 你不必找她了,她心意早决,你找她,只有使她更痛苦——大姐,我求你……——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何方,只说从此世间已无郝宫花其人——是大姐不肯告诉小弟罢了!—— 弟弟,算了,忘了她吧!- 朱昶悲愤欲狂地吼道:-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啊!-那声音,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动容。 红娘子幽幽地道:-弟弟,我们赴荆山!- 朱昶点了点头,道:-好,待小弟事了,踏遍天涯海角,也要寻到她!——唉!此情已待成追忆了啊!—— 不,此情必续—— 弟弟,我们分道而行,荆山入口会齐!—— 一道不成吗?—— 不便!—— 入山之后是明闯还是……—— 明闯,不必掩饰行动了—— 如此请!—— 你先走一步,我要在此地多留一会,三位上代门人,追随我多年,现已遭害,我在她们安眠之地多伴些时,算是一点心意……-朱昶感到一阵鼻酸,生离死别,本是人生最难堪的惨事啊!- 大姐,小弟由此经当阳,远安,取直线入荆山,我们在山镇会合?——好,就这样吧!—— 小弟先行一步了……—— 你……去吧!- 第一章 真明珠舍命救人 朱昶带着一颗受创的心,辞别-红娘子-上路,怆痛的情怀,诚非笔墨所能形容,人生遭遇,还有比他更凄惨的吗! 他奔行在道上,有些失魂落魄。 他忘了饥渴,忘了一切,完全被悲伤与激愤所浸沉。 时间过了午,他只走了十多里。 眼前,现出一片黄土丘陵,官道从正中穿过。 蓦地── 一阵不成曲调的琵琶声,遥遥传至,朱昶被琵琶声自迷茫中唤醒,不期然止步倾听,琵琶声自右首不远的丘陵之间传来。 那声音怪异刺耳,既不似初学,也不像闲弹,使人听了心神烦躁,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举目望去,一缕炊烟,自土丘间袅袅上升。 朱昶楞了片刻,举步前行。 琵琶声突变,充满了杀伐之音,朱昶但觉气机不畅,血行随着那异声起伏,他骇然止步,这琵琶声大有蹊跷。 好奇之念,随之大炽,于是他定了定心神,调和了一下气机,折转身循声走去。将及冒烟之处,琵琶声突然中止。 转过一座较大的土阜,眼前的景像,使他大感惑然。 只见地上升了一堆火,三块大石围住火堆,石上架着一只大鼎,鼎内的水沸滚有声,烟气与蒸气混成了一片。 火旁,端然坐着一个鸠形鹄面的黄衣老妪,头上的银丝已大半脱落,怀中抱着琵琶,闭目垂帘,寂然不动。 朱昶惊异莫名,走近前去,看出这老妪干瘪得像风干了的橘子,双手犹如鸟爪,一层皮皱在骨头上,指甲足有三寸长,倒卷如钩。 从外形,根本看不出她年事竟有多高? 她在此则甚? 从方才的琵琶声,可以判断对方必是武林异人。 朱昶呆站了片刻,不见对方有动静,忍不住开口道:-婆婆,您这是做什么?-老妪闭的双目,睁开了一条缝,两缕青光,射了出来,把朱昶吓了一大跳,那目光,显示出此老妪功力之精纯- 你是谁?—— 江湖中称小可为"断剑残人"!—— 嗯!断剑──残人!—— 婆婆烧这大鼎……—— 烹人!- 朱昶倒吸了一口凉气,栗声道:-什么,烹人?-老妪闭上了眼皮,冷森森地道:-不错,烹人!——为什么?—— 烹而食之!- 朱昶不由头皮发炸,转念一想,道:-婆婆是说笑吗?-老妪双目暴睁,气呼呼地道:-老身活了两甲子,凭什么与你这乳臭小儿说笑话?-朱昶下意识地退了一个大步,望了望沸腾的大鼎,骇震至极的道:-婆婆要烹人而食?——不错!—— 被烹之人呢?—— 会自行投到!- 朱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竟有烹人而食之事,这老妪若非失心疯,便是一个罕见的恶魔,但,武林中几曾听说过吃人的事呢?- 婆婆如何称呼?—— 琵琶为记!- 朱昶一楞,他根本没听说过以琵琶为记的这号人物- 恕小可见识浅,认不出婆婆来吗?—— 那就算了!—— 怎不见有人投到?—— 已经来了!—— 在那里?—— 就是你!- 朱昶心头为之剧震,再退了一个大步,骇然道:-就是小可?-老妪悠悠站起来,森森目光,投射在朱昶面上,道:-一点不错!——婆婆算准小可必来,还是见人就烹?—— 老身专诚等你- 朱昶一阵股栗,寒声道:-婆婆是专门等小可的?——嗯!对!—— 我们彼此素昧平生?—— 谁说的,你欠下老身无数血债,该偿还了——这……从何说起?—— 你自己入鼎还是要老身动手?—— 婆婆此言是真的吗?—— 当然!- 朱昶顿时热血沸腾,杀气直往上冲,厉声道:-请示来历?——说过琵琶为记,你自不识,就不必废话了!——区区欠的什么血债?—— 十八天魔有多少遭害?- 朱昶恍然而悟,哈哈一笑道:-原来你也是天魔一党,好极了,区区可以减少许多的顾虑了……-老妪重重地一哼,道:-明白就好,免得你死了做糊涂鬼!-朱昶隐约记起师父曾说过,-十八天魔-身后,尚有几个老魔,可能已不在人世,如果不死,很难对付,看来这老妪当是-十八天魔-身后老魔之一无疑,可惜当时不曾问明白…… 心念之中,冷峻地道:-既是"十八天魔"身后之人,区区恭候多时了!-老妪一指沸鼎,阴恻恻的道:-娃儿,你自己下去,可以痛快些,如要老身出手你将死得很慢!-朱昶咬牙道:-也许区区会请你下去—— 好哇!来人!- 两条人影,自另一土丘之后冒了出来,疾风般掠了过来,是两个面目阴沉的彪形大汉,一人扛了三根木头,另一人拿着一捆绳索。 两人片言不发,把木头扎成了一个三角架,置于鼎上,然后套上绳索,妥当之后,躬身退到一侧。 老妪一指三角架道:-小子,老身把你吊在架上,然后一寸一寸往下放,慢慢烹着,这滋味够你消受了吧?-朱昶冷冰冰地道:-只要你办得到,区区倒不在乎如何死法!——有种,老身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让你消受……——老虔婆,此时未免言之过早,等你得手了再慢慢高兴吧!——好崽子,看来老身非动手不可了……—— 请吧!- 话声中,拔出了断剑,做出起手之势,鉴诸-十八天魔-的功力,这老妪的身手,定然相当惊人,他岂敢丝毫大意,真力提聚到十二成,断剑无梢,但砭人肌肤的森森剑气,仍从断口处泛射而出。 老妪手中琵琶一横,目中抖露一片恐怖杀机。 场面在刹那之间骤呈无比的肃然。 双方各凝重地挪动了两步,达到了适于出击的位置。 朱昶心、神、剑、气,已合而为一,这是他应敌最持重的一次。 双方凝神对峙,一目不瞬。 老妪也许是轻敌,也许是自恃,沉哼一声,琵琶斜斜劈出,这一击之势,看似平平,但却丝毫无懈,其中所藏变化,令人莫测。 朱昶吐气开声,断剑疾划而出,以攻应攻。 一连连珠密响,双方各退了一步。 朱昶这才发觉对方的琵琶是精钢所造,他心中暗暗吃惊,对方琵琶上所迸发的劲道,重逾山岳,握剑的手,有些发麻。 能完全封挡这一招-天地交泰-的,数老妪是第一人。 老妪当然也试出了对手的深浅,老脸上微现惊容,但仅一现即逝,仍回复那狰狞残毒之色- 呀!- 栗喝声中,又一次金铁交鸣,劲气裂空,这一次,是朱昶主动出击。 双方又是一触即开,所不同者,老妪的衣袖,自肩而下,裂了一道大口,干枯的皮肉上,现出了一条血痕。 这一来,老妪戾气大炽,顶上萧疏的白发,根根倒立,干瘪的脸孔,扭曲成了多角形,琵琶在栗动,发出了-咚!咚!-的震颤声。 朱昶维持最高的戒备不懈- 呀!- 栗喝声中,双方又搭上了手,琶影如山,剑光成幕,-铿锵!-之声,震动四野。 一合! 二合! 三合! 双方的功力修为所差无几,在全力拚斗之下,真元的消耗是相当惊人的,这本是生死之争,除了有一方倒下,不会结束- 锵!-然一声大震,闷哼随传。 朱昶连连踉跄,退了四五步才稳住身形,蒙面巾已被口血濡湿了一半,断剑下垂,喘息之声远远可闻。 老妪也退到八尺之外,口喷血沫,琵琶已掉落在地。那形状,更加吓人,有如厉鬼恶煞。 两名彪形大汉,惊得呆了。 朱昶急速地调理气机。 约莫半刻光景,朱昶扬剑欺身- 老虔婆,把琵琶拣起来,让你死得心服口服!-老妪干瘪的面孔,连连抽搐,终于移步上前,俯身拾起琵琶,然后暴退八尺,目中戾气不减,厉声道:-"断剑残人",你是老身生平所遇的空前劲敌,你敢听老身弹奏一曲吗?-朱昶傲然道:-未始不可!- 老妪原地盘膝而坐,琵琶横斜胸前,双目垂帘,鸟爪似的手指,搭上了弦- 咚!- 好似一声厉啸自天外传来。 朱昶心旌一摇,忙收敛心神,凝聚真元对抗- 叮叮咚咚……- 琵琶声如狂风骤雨,夹着鬼哭神号之声。 朱昶咬牙苦撑,硬逼住翻涌的气血。 天旋、地转,风云失色,急骤的琵琶声,如汹涌的巨浪狂涛,撕空裂云。 约莫盏茶工夫,琵琶声戛然而止,朱昶喉头一甜,吐出了一口鲜血,汗水已湿透了青衫- 砰!-老妪的铁琵琶滑跌地面,血水不断自口角溢出,双目业已失了神。 朱昶用衣袖一抹口边血渍,紧握断剑,蹒跚地欺到老妪身边,栗声道:-老虔婆你愿死在剑下还是下你自备的鼎?-老妪凄厉地吼道:-小子,你赢了,下手吧!-朱昶望了望仍在滚沸的钢鼎,目光扫处,瞥见两名彪形大汉,业已喷血而亡,显然,是被琵琶之声所杀,不由为之毛骨悚然。 目光回到老妪身上,寒声道:-老虔婆,烹了你有失人道,用剑成全你吧!——杀吧!别……废话了!- 朱昶断剑陡然划落…… 老妪双目圆睁,的确是临死犹厉。 断剑在将触及对方颈项的刹那间停住了,望着那萧萧白发,使朱昶不忍下手,年登耄耋,她能活得了多久? 老妪厉声道:-为何不下手,你想如何对付老身?-朱昶收回断剑冷冷地道:-你已是行将就木之年,区区不忍杀你,算饶你一命……——住口,老身不要你饶命!—— 区区出言不改,想死,你仅可自了!—— 小崽子……—— 助你为恶的是功力,必须废去……—— 你敢?- 朱昶指一点,老妪惨哼一声,滚倒在地- 老虔婆,这回你可安份守己以终天年了!-老妪唉哼着坐起身形,颓然道:-想不到我"夺魄琵琶"好强一世,却毁在你这黄口小儿之手!-朱昶心头一震,-夺魄琵琶-这名号似曾相识,在那里听过?对了,他徒然记起父亲生前,曾经提到过一甲子之前,名震江湖的两个巨魔,-夺魄琵琶——摧命鼓-,这两个魔头,摧杀成性,曾使当年的五大门派精英尽失,十年之间无人出江湖。 想不到她便是-夺魄琵琶-,论年岁,她确已百岁开外了。 还有-摧命鼓-呢?尚在人世吗? 心念之中,沉缓地道:-原来你便是积恶如山的"夺魄琵琶",论所为,你死不足以偿其辜,但区区既然饶了你,算你命大,有生之年,盼你多多反省一生的罪债——夺魄琵琶-怨毒地道:-小子,老身想不出中原武林之中,谁能调教出你这等身手……——想不出便算了!—— 少张狂,会有人收拾你的!—— 摧命鼓吗?—— 你说对了!—— 放心,他不找区区,区区也要找他—— 你……为什么专与"十八天魔"作对?—— 为了安靖武林!—— 哼!……—— 区区现时没空,再见了!- 说完,转身驰离,一路之上,他觉得心惊不已,想不到-十八天魔-是-夺命琵琶——摧命鼓-的门下,如果今天两魔同时在场,后果已不堪设想,那真的要被-烹而食之-了。 此番如果荆山之行顺利,了断血仇,回头便奔白帝城-通天教-总坛,大事一完,剩下的便是寻找未婚妻郝宫花了。 一想到薄命红颜郝宫花,心头便有如利刃在扎,他觉得似乎天下所有的不幸,全集中在自己一人身上了。 他也连带想起了痴情少女奇英,不,该称她诸葛明珠,她又何尝不是红颜薄命? 奇怪的是她父亲-中原大侠诸葛玉-认定残害他又复夺妻的凶手是-武林生佛西门望-,而她母亲-花后张芳蕙-却当了-黑堡夫人-,真令人费解,这段公案,使人有扑朔迷离之感。 不知不觉之间,天色昏黑下来,眼前仍是无尽的旷野。 朱昶踽踽行走在官道上,朦胧夜色中,他显得那么孤独,无依,但也充满了神秘。 以一人之力,一柄断剑,独斗江湖两大帮派,在武林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数声惨号,破空传至,在夜色迷茫中,显得份外凄厉。 朱昶心中一动,循声掠了过去。 一溪如带,绿柳成林,溪对过的沙洲上,人影幢幢。 朱昶如幽灵般闪到柳林暗影中,隔溪而望,这一望,使他心头为之剧震,胖大娘与-四大高手-之中的纪晓峰、高昀,被包围在人圈之中,却不见公主的踪影,场中央,躺了四个黑衣人,圈内与胖大娘等三人相对的,赫然是-花后张芳蕙-母女与个黑衫老人。 外圈人中,有一半是-黑武士。 朱昶正待现身,但转念一想,止住了,得先摸清情况,要紧的是公主何以不与胖大娘在一道呢? 沙洲之后,是一椽竹篱围绕的三开间茅舍,隐隐透出灯光。 星目在天,现场情况一目了然。 只见-花后张芳蕙-格格一笑,道:-大理国公主,枉驾中原,本堡岂能不尽地主之谊……-胖大娘寒声道:-尔等如敢动公主一毛一发,将遭受可怕的报复-朱昶一听,大为着急,看来公主已落入对方手中了。纪晓峰与高昀,是奉令不露面出手的,既已与对方交上了手,不惜暴露来历,可见事体之严重- 花后张芳蕙-冷冷一笑道:-朱杏怡,你不但命大,神通也广,竟然与大理化外之国搭上了线-纪晓峰与高昀,齐齐怒哼了一声。 胖大娘栗声道:-张芳蕙,你准备把公主怎样?——不怎么样,本堡将待之如上宾,只要段皇爷肯把"玉匣金经"割爱,公主随时都可以迎回!——你做梦吗?—— 这不是梦,非常真实—— 大理国会向你区区"黑堡"屈服?—— 为了公主安全,彼此以不伤和气为上—— 你认为办得到吗?—— 想来会的!—— 你欺大理国无人吗?—— 朱杏怡,话虽如此,这两位朋友可以回国传讯,你嘛……得留下!——怎么样?—— 令侄"断剑残人"如知你在本堡作客,会不请自来,咯咯咯咯……——张芳蕙,先慢得意,你能保证自己平安回到"黑堡"吗?——会的!—— 你有这自信?—— 当然,因为公主此刻恐已进入"黑堡"了!-朱昶为之惊魂出了窍,公主已然被对方挟持入-黑堡-,以之作为要胁,问题可就大了,势必阻挠自己的复仇大计,公主玉叶金枝,设有不测,将何颜以对段皇爷与恩师他老人家? 胖大娘脸色变了又变,脸上的肥肉连连抽动- 花后张芳蕙-粉腮一沉,向纪晓峰和高昀道:-两位想已明白,以"玉匣金经"交换贵国公主,两位可以请便了,祝两位一路平安,早去早回!-纪晓峰咬牙切齿地道:-夫人,你会后悔无及的!-张芳蕙微微一笑道:-不至于!- 高昀栗声道:-夫人等着瞧吧!—— 花后张芳蕙-冷冷的道:-当然,本堡敬候佳音!-胖大娘大吼一声:-我与你拚了!-欺身上步,疾扑对方。 两黑衫老者之一,挥掌迎击,张芳蕙却退开一边。 双方一搭上手便打得难解难分,招招杀手,着着指向要害,情况惊人至极。 朱昶是第一次见识胖大娘的真功实力。 张芳蕙大声向纪晓峰高昀道:-没两位的事了,请自便!-奇英在一旁面上的表情十分怪异,似乎不满意她母亲所为。 朱昶再也不能忍耐了,弹身飞越小溪,轻轻一点地面,划空掠过人圈,闪电般泻落场中- 什么人?—— 哇!- 与胖大娘交手的老者,栽了下去,场中多了一个蒙面书生,手持断剑- 断剑残人!- 惊呼之声,响成了一片。 胖大娘与纪晓峰等三人,不由喜形于色- 花后张芳蕙-粉腮大变。 奇英姑娘却是秀眉紧蹙。 所有在场的-黑堡-武士,一个个面目失色。 朱昶直趋张芳蕙身前,冷酷地道:-堡主夫人,幸会了!-张芳蕙惊悸地退了两步,栗声道:-"断剑残人",你实在是命大!——区区如果命不大,谁来收拾你们这些魑魅魍魉?——你待怎样?—— 不怎样,你先释回公主!—— 否则呢?—— 在场的将无一活口!—— 看来你与大理国也关系匪浅?—— 少废话了!—— 公主业已送往"黑堡",怎办?—— 非常简单!追回公主,赎尔等之命!—— 有这样简单吗?- 朱昶转向他姑母朱杏怡道:-大娘,公主何时被劫?——昨日清晨!- 纪晓峰插口道:-宋伯良业已追踪而去,所走路线定有踪迹可循!-这是说宋伯良必定沿途留下暗记。 朱昶心念疾转,此去荆山-黑堡-,路程不近,以自己的速度,一日之隔,必可追及,当下颔了颔首,杀机盎然的道:-大娘、纪兄、高兄,准备杀这批爪牙!-说完,目光向奇英投了歉意的一瞥,然后罩定张芳蕙沉声道:-区区该称你堡主夫人,还是诸葛夫人?-张芳蕙粉腮骤呈苍白。 奇英杏眼圆睁,惊震莫明地望着她曾倾心的白衣书生。 朱昶冷酷地一笑,又道:-张芳蕙,为了找你,我几次差点送命!——你……找我?—— 不错!—— 有何贵事?—— 嘿嘿,受人之托,一件东西!—— 花后张芳蕙-栗声道:-什么东西?- 朱昶冷冷的道:-你看了就会明白的!- 说着,从怀中取出-谷中人中原大侠诸葛玉-所交付的那个藏有剧毒的荷包,用左手食中二指-住,一扬,道:-你认识此物?-张芳蕙娇躯一颤,粉腮益形苍白,在月光映照之下,显得十分怕人,她侧顾奇英道:-孩子,你到茅屋中去!-奇英紧咬香唇,道:-为什么?—— 听娘的话,兵凶战危,我不要你冒险!—— 是……这样吗?—— 孩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留在这里!—— 我要你离开!—— 不!-语意十分坚决。 朱昶冷声道:-令千金必须留在这里!- 张芳蕙厉声道:-你想劫持她作为人质,交换大理国公主?——夫人,你明知区区不会这样做!—— 丫头,你还不走?—— 我不走!- 朱昶寒声道:-夫人,这公案她必须在场……-张芳蕙厉声道:-"断剑残人",很好,你要说什么?——夫人先说认识此物吗?- 张芳蕙咬紧牙关道:-认识!- 朱昶点点头,道:-很好,尊夫诸葛大侠,托区区把此物交还给你!——什么意思?—— 这区区就不知道了!—— 拿来!—— 且慢,区区有一事请教……—— 说吧!—— 夫人不是与"武林生佛西门望"两情相悦吗,怎又做了"黑堡夫人"?-奇英的粉腮起了变化,眼睛睁得更圆了。 张芳蕙香汗滚滚,激越万状地道:-这不用你管!——夫人不说,区区只好另外查证了!—— 诸葛玉还说了些什么?—— 他已不久人世,唯一放心不下的,只这件事……——拿来!-朱昶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脱手把荷包扔了过去…… 张芳蕙接在手中,娇躯在发颤,用手指抚弄着,半晌无言。 朱昶又道:-夫人不打开来看看?- 张芳蕙狠狠盯了朱昶一眼,用手指撑开荷包,一阵掏摸,道:-里面有什么?——尊夫的礼物!—— 什么?- 话方出口,突地粉腮剧变,扔了荷包,栗呼一声:-毒!-人便栽了下去。 惊呼声如春雷骤发。 奇英厉叫一声,扑到她母亲身上。 张芳蕙娇躯在翻滚扭动,显然痛苦已极,口中发出阵阵凄厉的呻吟。 那名黑衫老者暴喝一声:-"断剑残人",你真卑鄙,竟用这等手段!-朱昶闪身,出剑- 哇!-惨嗥栗耳,那老者身形幌了两幌,栽卧血泊之中。 胖大娘与纪晓峰、高昀等三人也跟着出手,一时之间,杀声震动四野。 有朱昶在场,那批武士怎敢恋战,豕突狼奔,四散逃去,功力差的,全搁在现场。 朱昶兀立在张芳蕙母女身前,考虑着如何向奇英说明一切经过…… 胖大娘返身弹回,一把抓住了奇英,道:-有她,足可交换公主了!-朱昶急声道:-大娘,放手!- 胖大娘惊声道:-为什么?—— 她不能交换公主!—— 我说为什么?—— 我曾受她救命之恩!—— 恩怨分明不错,但目前公主……—— 请大娘先放了她!—— 公主的安危呢?—— 侄儿负责在未达"黑堡"之前把她追回!——追不到呢?—— 侄儿以生命换她的安全!- 胖大娘无可奈何地松了手。 奇英没有哭,没有流泪,粉腮一片青紫,此际,突地狂呼一声:-你杀了我母亲!-双掌一扬,扑向朱昶,忘命地攻击。 朱昶施展-空空步法-,左闪右避,口里连道:-姑娘,听我说……-奇英宛如发了狂,充耳不闻,掌指交加,完全是拚命的打法。 朱昶大声叫嚷,奇英全然不为所动,一味的扑击,朱昶无奈,出手扣住对方腕脉,急声道:-听我从头说给你听……-奇英凄厉地吼叫道:-我不要听,你杀了我娘!——姑娘,我是受……—— 住口,我不是你对手,你要就杀了我!—— 我没理由杀你……—— 你不杀我,我有一天誓必杀你!—— 姑娘,听我说……—— 我不要听!- 张芳蕙尚未断气,此时,突地嘶声道:-孩子……过……来……-奇英目眦欲裂,厉叫道:-放手!- 朱昶被她那惨厉之情所慑,不期然地松了手…… 奇英扑了过去,抱起她母亲,返身便走…… 朱昶横身一截,栗声道:-我有话必须告诉你,你的身世……——让开!—— 你必须听我说……—— 不听!- 张芳蕙粉腮业已发黑,在奇英抱持中喘息着道:-断剑……残人……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快死了,她……是我所生不假……让我母女……最后……-喘息阻断了话声。 朱昶不由呆住了。 奇英抱着她母亲,疾奔而去。 纪晓峰栗声道:-少师,您让她走?- 朱昶叹息了一声道:-让她尽母女之情,最后诀别!——这岂非妇人之仁?- 朱昶一瞪眼,怒声道:-我自有分寸!- 高昀激动地插口道:-如果公主有何不测,我等如何回见皇爷与国师?-朱昶气急地道:-那就带区区人头回去!- 纪晓峰与高昀吁了一口气,不再言语,但神情相当不豫。 胖大娘栗声道:-孩子,不可任性!- 朱昶默然了片刻,道:-我现在日夜兼程,去追截公主,大娘与二位随后依暗记来,截获之后,我立即回头,两位与宋伯良兄业已暴露身份,同时"十八天魔"已去其大半,剩下的不足虑了,三位在公主脱险之后,护送她回国!-纪晓峰与高昀瞪眼无言。 朱昶带着歉意的目光,向胖大娘道:-大娘,请您与两位此刻先行上路,我必得追上她母女,把这件受托于人的公案彻底解决!——孩子,我还不明白原委?- 朱昶只好把自己被仇家击落绝谷,幸被-谷中人-救活以及受托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 胖大娘-哦!-了一声道:-原来有这么曲折的内情!——我去追明珠姑娘!- 说完,弹身朝茅屋扑去…… 胖大娘等三人,也离开现场扑上官道,自去赶路。 朱昶扑入茅屋,却不见人影,明间暗间,都空空如也- 中原大侠诸葛玉-有一个布包,托交他的女儿,这事非办到不可,同时,奇英的身世,也必须告诉她,否则无以对救命恩人。 心念之中,他出了茅屋,朝屋后林野追去,一口气奔了四五里,始终不见张芳蕙母女踪影,照理,她带着一个人上路,决没这等快法,自己不是追过了头便是岔了方向,暗夜之中,如果对方伏匿不动,是难以发现的。 如何是好呢? 回头再找,不一定能找到,那要担搁追公主的时间。 极可能,母女已被隐伏暗中的-黑堡-高手接应去了,当然,张芳蕙中了剧毒,死是死定了的。 转念一想,明珠奔的也必是同一条路,她不回-黑堡-别无去处,她母亲当然不能活到回-黑堡-,她知道自己不会杀她,很可能扶灵而回,这样,自己在追及公主再回头时,也许可以碰上。 自己已与-红娘子-约好闯-黑堡-,路上碰不上,到-黑堡-定可见面。 心念之中,毅然放弃搜寻,扑回官道,全力赶程。 盏茶工夫之后,他超越了胖大娘等人。 天明时分,已奔驰了近百里途程。 他在道旁小店歇脚打尖,果然,发现了宋伯良所留的暗记,心里放宽不少。 匆匆打尖之后,又上道疾赶,他连身上染满血渍的衣衫都顾不得换了。 照暗记路线,未经当阳,由小路指向远安。 第三天,估计行程,已超过了一般武林人五日的路程,暗记突然断了,他不由大感焦急,这是什么原因呢? 宋伯良脱了线? 抑是他遭遇了意外? 他折回最后一个暗记的地方,向其余各方向探查,但,什么也没有发现。 如何是好呢? 不能盲目直追,也不能停留不进…… 这的确使他进退维谷! 暗号的突然中断,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追踪到此为止,被追踪的对象停留在附近,其实地点尚未确定。一是宋伯良遭遇意外,来不及留下遇险讯号。如果说是追失了目的物,那不太可能,因为如失去目标,宋伯良可用暗记表示,或者本人留在现场。论时间,对方抵此不会太久。 想来想去,目前唯一的办法是先在附近数里之内,严密搜索一番,看看有无端倪,如果没有蛛丝马迹可循,只有直奔荆山入口的山镇,一方面等-红娘子-,一方面守候拦截。 心念之间,立即开始行动,以最后的暗记为中心点,作圆周搜索,逐渐扩大搜索圈,这样,就不会有遗漏。 一个时辰,他绕搜了五里范围之内的每一个可疑之处,但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在焦急之余,感到有些沮丧。 公主如真的发生了不测,实在无法交待。 现在,只有走下一着棋,赶到头里拦截了。 如公主被送进-黑堡。对方以之作为人质,要挟段皇爷以-玉匣金经-赎取,那倒是件没奈何的事- 黑堡-图谋-玉匣金经-,已非一日,而且不择手段,志在必得,首先遭殃的是-武林三子-之中的-悟灵子-与-天玄子-,其后又勾通苗王,以求亲为借口,大闹皇宫,现在居然挟持公主了。 公主入中原,实在是一错着,师父-空空子-为何不加以阻拦呢? 当然,现在除了设法解决问题之外,怨天尤人,全无用处。 要去拦截公主,自己便不能在此道上暴露行踪,使对方有备,可惜不曾向老哥哥再讨一付面具备用。 思虑良久,唯一办法是往前面城镇,买一付猎户行头,以本来面目改扮猎户,如果注意行动,一时当不会被对方识破行藏。 心念一决,立即上路。 奔了一程,道旁忽出现了宋伯良遇险的暗号。 暗号显示,被多名高手围攻,对方是-黑堡-属下。看这暗号,是在紧急的情况下所留的,竟没有提到公主的安危下落,也没指出方向。 现在,当然以先救宋伯良为急务,救出了宋伯良,便可知道公主的情况了。 看眼前情势,前面是官道,有些疏落的农舍,右边是连绵的阡陌,左边是一片林木,直延到黄土冈。 照形势判断,这片树林有一搜的必要,如无所获,便只有往前道追了。 心念之中,弹身疾扑入林。 绕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正待出林上道,突然瞥见林外不远的黄土岗上,似有人影在幌动,不由精神一振,飞掠过去。 到了林缘,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不是人,是一根树枝,插在土岗半坡上,枝上挂了一袭长衫,随风飘动。 再仔细一看,枝头上还挂了串药箱。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那不是宋伯良扮走方郎中的行头吗?看来他已凶多吉少。 目光再转,不禁惊魂出了窍,距那挂衣物的树枝不远,地上冒出了一个人头。 朱昶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热血随之沸腾起来。 宋伯良业已惨遭活埋,全身在土中,只露一个人头在外。 他猛一挫牙,狂叫一声:-该杀啊!- 蓦在此刻── 一阵暴喝之声,遥遥传入耳鼓,不由心头一动,默察声音来源,似在土岗右侧,当下不遑多想,弹身奔了过去。 土阜之后,人影纵横,打得十分惨烈,朱昶鬼魅般掩了过去。 场中,拚斗的一方,赫然是-红娘子-与-天不偷- 红娘子-独斗一个瘦削的锦袍老者,使的是那柄作为郝宫花婚证之物的铁剑,朱昶是第一次看到-红娘子-使用兵刃,看她的剑术,自成一家,诡辣无伦,但那锦袍老人,身手却更加惊人,一柄剑神出鬼没,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但明眼人可以看出-红娘子-内力不继,削弱了剑招的威力- 天不偷-空手战四名-黑武士-与一名头目装束的中年,业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仗着步法奇妙,一味避重就轻,实已险象环生。 地上,躺了七具尸体,其中五人是-黑武士-装束。 这批人,不言可喻必是残害宋伯良的凶手,也许就是挟持公主的人- 红娘子-与-天不偷-在此现身与人拚上,朱昶实在很感意外,但他已无暇去想了,提气轻身,闪电般射入场中- 哇!哇!……- 惨嗥破空而起,双方被这猝然之变,惊得自动停了手。 与-天不偷-交手的五人中,有三人横尸当场,那名中年头目也在其中- 小兄弟,来得好!—— 弟弟!—— 天不偷-与-红娘子-同时惊喜地叫唤出声- 断剑残人!- 那名锦袍老者,面色大变,栗呼了一声,剩下的两名-黑武士-业已面无人色。 朱昶一咬牙,旋身,出剑,欺身…… 仅存的两名-黑武士-惨号着仆了下去。朱昶已直迫锦袍老者身前,取代了-红娘子-的位置- 红娘子-高声道:-弟弟,他是"黑堡"副堡主!-锦袍老人电闪转身奔遁- 那里走!- 朱昶急展-空空身法-,鬼魅般截在头里,猛挥一掌,锦袍老人不顾身份,一式-懒驴打滚-,贴地镖射出去,这一着,大出朱昶意料之外,这一掌,反而助长了对方翻掠之势,闪电般没入侧方林中- 红娘子-与-天不偷-双双划身追击。 朱昶气得七窍冒烟,跟着射入林中,只这眨眼之间,对方已走了个无影无踪。 三人在林中碰头,相视苦苦一笑。 朱昶一顿足道:-我非追到他不可……—— 天不偷-一抬手道:-救人要紧!- 朱昶激愤地道:-他们绑架了大理国公主……——天不偷-颔首道:-我知道,此刻恐已到"黑堡"了!——这么快?—— 按站换马快送,怎么不快!—— 老哥哥怎么知道?—— 听他们自己谈话透露的?—— 这……便如何是好?—— 再打算吧!—— 两位怎会一道……—— 半路碰上的!- 朱昶转向-红娘子-道:-大姐也走了这条捷径?——红娘子-嗯了一声,道:-先设法救人!-朱昶这才忆起被活埋的宋伯良,死活不知,立即弹身起步,口里道:-走!——天不偷-急声道:-别忙!- 朱昶一收势,惑然道:-什么?—— 那是一个陷阱,专门等你的,别莽撞!—— 陷阱?—— 你难道看不出,对方故意做那显目标志,就是要引你上钩,真侥幸,你没先救人,否则非粉身碎骨不可-朱昶不由头皮发炸,想起不久前-黑堡-对付-天魔-的故计,脱口道:-他们在现场埋了炸药?——正是这句话—— 可恨!—— 走,到现场再设法!—— 宋……宋伯良不知还活着吗?—— 大概还没有死!- 三人奔到土岗下的林边,朱昶望着那露出土外的人头,目眦欲裂- 天不偷-抓耳搔腮的道:-必须设法弄去发火的药引!-朱昶迫不及待的道:-如何着手?—— 天不偷-凝重地道:-如果误触药信,后果不堪设想,问题是不知药信埋藏的位置——红娘子-接口道:-药信总在被埋者身边不出三尺之地,对方算计昶弟来时,发现自己人被活埋,必忙着救人,只要踏到被埋者身边,炸药就会爆炸——天不偷-白眉紧蹙,道:-可惜被埋的人穴道被制,不能开口说话,否则他必知晓-朱昶激情的道:-他还有救?—— 当然,只要移开引信!—— 奇怪,对方怎会知道他的身份……—— 听说是那宝贝公主在迫供之下,如盘托出,连你的来龙去脉都说了!-朱昶苦苦一笑,道:-这好,大家摊明了算帐!——但你可曾想到这事扬开来,会给大理国添多少麻烦?——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我准备在救出她之后,立即送她离开中原回国!——这倒是正经!—— 现在如何救宋伯良呢?时间久了,恐怕一命难保……——让我想想……- 三人缄了口,朱昶迫近宋伯良三丈之处,凝神细察,只见宋伯良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当下忍不住唤道:-伯良兄!伯良兄!-宋伯良似听觉未失,居然睁开了眼,朱昶不由一喜,因为这证明他还活着,宋伯良口唇连动,似乎想说话,但苦于发不出声音。 朱昶灵机一动,脱口大叫道:-有办法了!——红娘子-与-天不偷-双双弹了过来,异口同声地道:-有什么办法?-朱昶激动的道:-伯良兄听觉未失,只是不能开口,眼睛仍能表达心意……——天不偷-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 朱昶沉声道:-伯良兄,你能听到小弟说话?如果听到,请你闭一下眼!-宋伯良果然闭了闭眼。 三人大喜过望- 红娘子-赞许的道:-弟弟,亏你想得出这好办法!-朱昶报以感谢的一眼,然很目注宋伯良道:-伯良兄,现在由小弟问话,如果对了,就请你闭一下眼,你是穴道被制吗?-宋伯良闭了一下眼,表示说对了- 受了伤吗?- 宋伯良又闭了闭眼。 朱昶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他们在你身边预置了炸药!-宋伯良又闭眼- 现在,我们要找出炸药引信所在,引信在你身边三尺之内?-没有反应!- 三尺之外?—— 五尺?—— 八尺?—— 一丈?- 全无反应- 在你身下?- 宋伯良闭了下眼。 朱昶转头向-天不偷-道:-老哥哥,引信在他身上,怎办?——天不偷-沉重地道:-只有慢慢挖掘,但必须冒粉身碎骨之险!-朱昶思索了片刻,又问道:-伯良兄,我们现在必须弄掉引信,我们该从什么位置动手?前面?——后面?—— 左方?- 宋伯良闭了闭眼,表示应从左方动手挖掘。 朱昶回身毅然道:-两位退开,由小弟来!——天不偷-一抬手道:-不!该由我来做!——老哥哥没理由冒这奇险……—— 小兄弟,你大事未了,大仇未报,而且正当英年,如初升之旭日,前途无量,而我已将就木之年,虽死无憾,何况这只是万一的顾虑而已!——不!老哥哥,这是我的事……—— 你的事难道不是我老哥哥的事?- 朱昶大受感动,老哥哥这种作为,的确是义薄云天,人生知遇,得一知足,夫复何求,举世滔滔,像这等胸怀义气,何处去找,当下激情的道:-老哥哥,小弟得你这忘年之交,此生无憾了,不过,这事还是由小弟去办为佳,两位请退开些……——天不偷-面孔一沉,道:-不行,说什么也不能依你!——红娘子-幽幽启口道:-由我去办,便没得争执了!-朱昶一楞神,道:-大姐,没这道理!—— 为什么?—— 大姐说什么也不能冒这险,"血影门"的绝续,系于大姐一身……——士为知己者死,何必顾及这么多,老实说,我对人生已感到乏味了,能做件快意的事,多好……——大姐……—— 小弟,这并非去赴死啊!- 朱昶把心一横,片言不发,只一幌,便到了宋伯良头边- 天不偷-与-红娘子-齐齐惊呼出声,但要阻止已来不及了- 小心啊!—— 知道,两位到林中歇憩吧!- 朱昶蹲下身去,望着宋伯良青筋怒鼓的头面,恨得几乎发狂,咫尺之隔,看得更为真切,宋伯良双目布满血丝,赤红如火,这是身躯被埋,血行受阻的缘故,如果时间再久,他势非血管迸裂而死不可。 宋伯良的目光,显示出他极不愿朱昶冒此险救他,因为一个疏神,便将同归于尽,朱当然省得他的心意,沉凝地道:-伯良兄,别担心,小弟会谨慎从事-说完,抽出断剑,慢慢拨土。 话虽如此,他内心仍是万分紧张的,这是生死一瞬的行动啊! 片刻工夫,他已汗透重衫,呼吸也有些迫促- 红娘子-与-天不偷-,已退到林缘,从二人的目光神态,可以看出焦急的程度,并不亚于朱昶本人。 慢慢,宋伯良的肩臂左胁,已露了出来。 朱昶停手问道:-伯良兄,药信在你身下什么部位?腰下?——脚下?—— 腿上?—— 胯下?- 宋伯良双目合上,没有睁开。 朱昶这一急非同小可,显然宋伯良已力竭昏迷。 汗珠,滚滚而落。 他摘下了蒙面巾,扔在一边,咬紧牙关,一寸一寸地小心发掘。 盏茶工夫之后,宋伯良已露出了腰以上部位,朱昶心念疾转,何不先行解了宋伯良的穴道,他能开口说话,便好办了。 心念之中,用手探索被制的穴道,但,探来探去,竟探不出何穴被制,仅知有大小近十处穴道不通,这点穴手法,诡异到了极点。 他束手无策了。 再向下掘,就要图穷匕现,是好是歹,便要分晓了,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天不偷-遥遥大叫道:-小兄弟,情况如何?-朱昶拭了拭汗水,道:-他昏过去了!—— 有发现没有?—— 什么也没有!—— 如药线木匣之类的?—— 没有!—— 你下来,让我上去,我比你内行些……—— 不!- 朱昶然拒绝了- 天不偷-与-红娘子-双双弹身奔到朱昶身边。 朱昶栗声道:-两位什么意思,要同归于尽?——天不偷-沉声道:-小兄弟,你与"红娘子"退下土岗,我来处理!——不!- 蓦在此刻── 一声冷笑,传自土岗之上,三人同时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只见那遁走无踪的-黑堡-副堡主,巍立土岗之上,手中牵着一条绳子。 朱昶冷哼一声,正待……- 黑堡副堡主-暴喝一声:-不许动!- 朱昶不期然地按住势子,厉声道:-阁下送死来了?-副堡主嘿嘿一笑,抖了抖手中绳索,道:-这绳子接连引信,本座只须一拉,你们三人与被埋的立刻粉身碎骨!-三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由此到岗上锦袍老人立身之地,至少有二十丈,身法再快,决没有对方一拉绳子便捷。 朱昶几乎气煞,凭他的-空空身法-,或可闪避得开,但只要他一动,对方势必拉动绳索,-天不偷-、-红娘子-、宋伯良三人,必被炸成碎片无疑。 这猝然之变,的确出人意料之外。 三人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天不偷-大声道:-黎永茂,你准备怎么样?-朱昶心内暗忖,原来-黑堡副堡主-名叫黎永茂,堡主是否也姓黎呢?- 副堡主-黎永茂狂妄地一阵大笑道:-送三位上西天!——天不偷-低声向朱昶道:-小兄弟,以你的身手功力,或能全身而退……-朱昶正色道:-老哥哥视小弟为何如人?—— 话不是这么说,总得有个报仇的人,三人同死何益?——小弟不屑为此!—— 这不是固执的时候了……—— 不,除非一起撤退!—— 不可能- 朱昶目注-红娘子-道:-大姐的身法,定可全身而退……——红娘子-冷幽幽地道:-你老哥难道差了!-朱昶咬牙道:-如我们三人出其不意撤退,或可侥幸,但伯良兄势必牺牲无疑……——红娘子-道:-除了陪死,我们根本救不了他!——副堡主-黎永茂狂叫道:-你们有什么遗言交代没有?-朱昶目眦欲裂的道:-姓黎的,我若不死,必血洗"黑堡",鸡犬不留!——桀桀桀桀,可惜你死定了!- 死亡的阴影,罩上三人的心头。 朱昶脑海一片空虚,他对未了之事,不敢去想- 天不偷-厉声道:-不能等死,速作决定?-就在此刻── 一条娇俏人影,出现在黎永茂身边,她,赫然正是堡主千金奇英。也正是尚不知身世的诸葛明珠。 看来她母亲-花后张芳蕙-定然已毒发而死了。 只见诸葛明珠大声向黎永茂道:-师叔,把引绳给我!-她称他师叔,难道黎永茂也是-三目天尊-的门人? 黎永茂大喝道:-丫头,你赶快离开!—— 不,我要为母亲报仇!—— 还不是一样!……—— 侄女要亲手毁"断剑残人"!- 朱昶双目尽赤,一时之间,根本无从向明珠解说明白,如果由她下手,那真是冤哉枉也。心念之间,脱口大叫道:-奇英姑娘,你不是……-奇英厉喝一声:-住口,"断剑残人",我非亲手毁你不可!-黎永茂竟将绳索交到奇英手中- 红娘子-栗声道:-可惜绳子是埋在土中,不然把它截断,对方便无能为力了!-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不错,如果截断绳索,便可阻止这场惨剧,但除了绳头,整根绳子掩在土中,事实上也无法搜寻,因为这边只消一动,对方势必拉动绳索…… 三人亡魂尽冒。 黎永茂栗声道:-丫头,还不动手?- 朱昶方待再次出声,想叫破奇英身世…… 蓦地── 奇英把手中绳索一抛,厉声高叫道:-快逃!-三人被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变化,惊得一楞,还是朱昶反应神速,一面弹身,一面栗呼道:-走啊!-三条人影,电闪弹射开去- 哇!- 岗上传来一声凄厉刺耳的惨号。 同一时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土石暴扬,遮天蔽日,炸药终于爆炸了。 朱昶身形,本是飞绕侧方,打算上峰截杀黎永茂,这一声惨号与爆炸,使他魂散魄飞,真气一懈,身形不自主地钉在地上。 奇英死了! 宋伯良也死了! 这的确是一场最大的悲剧。 但,这只是眨眼间的事,他重提真力,疾掠上峰。 峰顶上,已失去了黎永茂的踪影,只奇英口鼻溢血,寂然躺卧现场。 朱昶失魂落魄地奔到她身边,只见她面如金纸,双眸无光,还没有断气,失神的目珠,望着朱昶,口角隐隐浮起一丝凄凉的笑意。朱昶颤声道:-明珠姑娘,你会有救的!——红娘子-与-天不偷-也双双掠了过来- 天不偷-急声道:-还有救吗?—— 红娘子-蹲下身去,用手遍察她全身经脉穴道…… 朱昶与-天不偷-一目不瞬,焦急地望着她。 久久,-红娘子-才激动地开口道:-内伤极重,只余心脉未断,是被诡异掌法所伤,我……无能为力!-朱昶栗声道:-她救了我们三条命,不能看着她送死!……-奇英合上眼皮,只剩下微弱的鼻息- 天不偷-自身上摸出数粒药丸,道:-先保住她的生机,再设法求医吧!——红娘子-接了过去,托开奇英下巴,助她把药丸吞下- 天不偷-摇头叹息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红娘子-立即接口道:-可能是对弟弟旧情难忘!-朱昶木然望了她一眼,没有接腔,抬头向峰腰望去,只见宋伯良被活埋之处,土石翻转,现出一个两三丈的大坑。 朱昶心内一惨,滴下泪来,师父-空空子-,选派了-四大高手-,随自己入中原,协助伏魔,理健首先牺牲在假冒-断剑残人-的奸魔之手,现在宋伯良又落得粉身碎骨,尸体无存,这只怪自己无能…… 心念之间,弹身奔到爆炸现场,除了四散沾连的血肉碎骨外,什么也没有了。 要想收埋也不可能了。 他在现场痴立了片刻,怀着怆痛无比的心情,奔回岗上- 红娘子-沉重地道:-弟弟,要救她除非再上巫山,找"鬼手神人"!-朱昶黯然点了点头- 红娘子-又道:-那"莫入谷"除了你别人进不去!-朱昶咬牙道:-我去!—— 天不偷-沉重地道:-除了小兄弟,也无人能保她路上安全,她目前不能再受惊扰,否则非玉殒香消不可,老哥哥我可以伴行!-朱昶目注-红娘子-道:-大姐,荆山之行只好暂缓了?——当然先救人要紧!—— 此去巫山,又得半月以上时光,大姐……——我伴你去,石前辈不必劳动了!—— 天不偷-吁了一口气道:-我闲了会出毛病,还是我伴小兄弟去吧!——红娘子-道:-她是女儿之身,你们男人沿途如何照料?-一句话使-天不偷-傻了眼,这是实在话,两个男人,如何照料一个少女的起居行动呢? 朱昶苦笑向-天不偷-道:-老哥哥,您留下吧!——天不偷-搔了搔白头,道:-红娘子不能公开现身,而小兄弟你遍地仇家,可说步步有险,有老偷儿一道,凡事有个商量!-朱昶无可奈何地道:-看来只有三人同行了?——天不偷-笑道:-这才像话,现在,我们去弄辆大车,然后大家易容上路!——好,就烦老哥去办了!—— 天不偷-说做就做,起身驰下岗去- 红娘子-抱起伤者,下岗进入林中等候。 朱昶仍在岗上守望,防-黑堡-的人突袭。 一个时辰之后,-天不偷-返回原地,招呼朱昶下岗,在林中,朱昶与-天不偷-扮成赶车的父子,-红娘子-与伤者坐在车内,停当之后,出林上车,此去巫山,因车行之故,必须绕道当阳然后西进。 第二天,傍午时分,胖大娘与纪晓峰、高昀三人迎头赶来。 朱昶下车,把这幕惨剧,从头说了一遍,听得三人流泪切齿,双方约定,胖大娘等三人,暂时觅地隐伏,等待朱昶从巫山回头,再打算救公主之策。本来朱昶十分焦虑公主的安危,但眼前却是救伤最重要,如果伤者有了三长两短,一方面三个被救的无以对伤者,朱昶也无法对-中原大侠诸葛玉-交待。 双方协议之后分手。 由于乔装得当,行止谨慎,一路之上倒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到了归州,舍车乘船入川。 到达山区,复舍船改为步行,伤者由-红娘子-抱持。 三人都是杰出高手,登山如履平地,倒不觉如何艰苦。 令人欣慰的是奇英──诸葛明珠──的伤势没有恶化,总算保住一口气到了地头。 旧地重临,朱昶不由感慨系之。 莫入谷,景物依旧。 三人在谷口停下,然后由朱昶发话请见。 工夫不大,-鬼手神人-之子文崇明出迎。 朱昶上前说明来意。 文崇明执着朱昶的手,道:-朱兄,你知道家父的怪僻,生人已不欲见,说到为女人疗伤,那是根本不用提的了,不过,朱兄之事,另当别论,请稍候片刻,待小弟禀明家父,再来奉请!-朱昶诚挚地道:-再次搅扰令尊清居,实属不当,然事非得已,请文兄美言二二!——那里话,这未免见外了,不知家父上次所托之事……——幸不辱命!-朱昶心头浮起了-花月门主詹四娘-授首的往事- 好,请稍待!- 说完,返身入谷。 约莫盏茶工夫,-鬼手神人-父子,双双出现。 朱昶等三人忙上前行礼相见- 鬼手神人-扫了-天不偷-、-红娘子-一眼,然后注视着朱昶道:-是你的事,老夫没有话说!-朱昶又是一礼,道:-足感老前辈盛情!—— 鬼手神人-目光移到一旁的奇英身上,沉声道:-把她移过来,老夫先诊视一下!——红娘子-赶忙把奇英抱到-鬼手神人-脚前- 鬼手神人-俯身探视了一会,起身道:-再迟半日便没救了!-朱昶打了一个冷颤,道:-请问老前辈,她是什么功力所伤?——绝门掌!—— 绝门掌?—— 不错,这门功夫,十分歹毒,专伤人经穴,中者无救,所幸老夫稍有涉猎,还能为力——请老前辈施回天之手!—— 须十日方能复原!—— 这……—— 她是一个少女,在谷内多有不便,但若在谷外又怕发生意外事故……-朱昶思忖了片刻,讪讪地道:-可否由晚辈这位姐姐随同入谷照应?——鬼手神人-皱了皱眉,似最大的力量,吐出了两个字:-好吧!-朱昶侧顾-红娘子-道:-大姐,有问题吗?——红娘子-慨然道:-义不容辞—— 如此小弟先行谢过!—— 这岂非多余!- 文崇明插口道:-朱兄,我们正好盘桓些时!-朱昶歉然地道:-文兄,恐怕要令你失望……——什么,朱兄不打算入谷?—— 小弟想乘这十日工夫,办一件事—— 办什么事?—— 赴白帝城"通天教"总坛!—— 单枪匹马?—— 是的!—— 非去不可?—— 小弟奉有师命,办理此事,如不赶速办妥,恐怕另生枝节!——那实在遗憾!—— 容小弟改日奉谒!—— 我们相期日后了!—— 红娘子-关切地道:-弟弟,那不太冒险吗?-朱昶豪气干云地道:-身为武士,只有当为而为,其它在所不计了!——十天之后,我们何处会合?—— 荆山吧!—— 通天教尽是穷凶极恶的魔头,你……恐怕孤掌难鸣?——姐姐,我会当心的—— 好!你去吧!—— 鬼手神人-一反往日怪僻的性格,语重心长地道:-孩子,江湖鬼域,单凭武功,并不可恃,你要诸多小心,免贻伊戚!-朱昶感激地道:-敬遵前辈教诲!—— 你可以走了,老夫要着手救人……—— 一切拜托了!—— 鬼手神人-目注-天不偷-道:-你愿在本谷作客吗?——天不偷-嘻嘻一笑道:-心领了,老偷儿是随小兄弟行动,虽无天助,也不致成累赘!——鬼手神人-一挥手,道:-大家自便吧!-说完,转身入谷,-红娘子-抱起奇英,深深地看了朱昶一眼,道:-珍重!-朱昶双手一拱,道:-大姐请!-又向文崇明道:-文兄,小弟就此告辞,后会有期!-文崇明也还了一礼,道:-两位顺风!- 然后,领著「红娘子-入谷而去。 朱昶这才向-天不偷-道:-老哥哥,您要与小弟一道?——如你拒绝,我们就各行各路!—— 不敢,小弟尚不致如此失人味!—— 那走吧!- 两人回头出山,途经不久前聆听-巫山神女-琴音之处,想起那番遭遇,不禁感慨万千,江湖中的确是无奇不有,而各人的做法、想法,相去天壤…… 他连带想起了化敌为友的年青剑客万奇峰,只为了一念好胜,结果妻死名丧,断送了终生幸福。 人,有时的想法多么奇怪,而很多自视甚高的聪明人,常常做最愚蠢的事。 即以-十八天魔-而言,害人害己,到头来得到什么?搅起武林一片腥风血雨,所为的又是什么?- 黑堡主人-妄想君临天下,结果已可预见,又有何益? 父亲一生耿介自守,却遭到如此下场,江湖,实在是险恶的漩涡,一经卷入,有几人不沦入万劫不复之境。 想着,想着,不禁长叹出声- 天不偷-一瞪眼道:-小兄弟,我很少见你叹气?-朱昶苦苦一笑道:-人道江湖风波险,一日风波十二时!——天不偷-摇了摇头,道:-小兄弟,你忽然长大成人了!——偶然有感而已!—— 对了,小兄弟,"红娘子"替你撮合的亲事,想不到会生剧变……——老哥哥知道了?—— 是"红娘子"对我说的—— 呃!—— 小兄弟,你至今尚未见过"红娘子"的庐山真面目?——没有!—— 她对你可说关怀备至,有时超过了常情!——超逾常情?—— 嗯!这是旁观者清,我与她同路时,她至少提起你的名字十次以上,而且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照理她被一般同道目为神秘女魔,该是一个可怕的女人,但她在提及你的时候,常露幽怨,这微妙的表情,是瞒不过老哥哥这双老眼的!——依老哥哥的看法呢?—— 她对你有很深的情!- 朱昶笑出了声道:-那她何必又撮合郝宫花?——这就是令人费解的地方!—— 也许她的年纪比我小弟差了一代!—— 很难说,感情是微妙的东西,有时会突破一切理法常情-朱昶心中一动,打上了一个结,这未必没有可能……- 天不偷-又道:-她在言语中露了破绽!-朱昶激奇地道:-什么破绽?—— 她曾自叹:"只说三生缘定,岂知竟成虚妄。"……——难道她指的不是郝宫花?—— 也许是,也许不是,因为她说这话时没有别人在场,是我无意偷听的-朱昶尴尬的道:-我不愿想这些,我对她很尊敬,因她曾为我家人收尸埋骨!-说话之间,已到了下峰的一面。 突地── 一声厉喝,震耳传来:-门规不容破坏!- 另一个凄绝的女子声音道:-总管,事已至此,弟子认命了……-朱昶与-天不偷-同感一震,互望了一眼,双双掩了过去。 只见林木掩映之中,一个姿容秀丽的青衣少女,长跪地上,她身旁站着一个英俊的少年书生,面色一片铁青。 青衣少女迎面不远之处,站着一个年龄仿佛的宫妆少女,面罩秋霜。 朱昶不由心头一震,看样子,对方似是-神女宫-中的少女,再看那跪着的青衣少女,立刻证实了所想不差,她,正是当初奉-巫山神女-之命,引自己晋见的侍女。 这是怎么回事? 那少年书生又是谁? 宫妆少女冷漠无情的道:-蒋秀云,你既动了凡念,甘犯门规,本总管虽同情你,但无能为力!-那叫蒋秀云的青衣少女咬着牙道:-总管,弟子最后一个请求……——什么?—— 请放过他!—— 办不到,你不该带他上峰,泄露本门秘密——总管,弟子发誓,他一无所知!- 少年书生狂叫道:-云妹,不必为我乞命,你死我决不偷生!-朱昶有些明白了,必是叫蒋秀云的少女下山办事,结识了这少年,但依-神女宫-规矩,出山弟子,必须服下一种禁制之毒,如不在限期之内返宫,必毒发而死,这是掌扇女董芸芸所透露的秘辛,蒋秀云明知不可为,却带了个郎上山,妄图乞命,真是愚不可及,但其情却可怜可悯。 宫妆少女冷冷扫了那书生一眼,又道:-蒋秀云,你奉命探查之事如何?——断剑残人并未拐带董芸芸!- 朱昶心头一震,想不到蒋秀云是下山探查自己的,当初一念之仁,以-天蜍珠-解了掌扇女董芸芸禁制之毒,助她脱离-神女宫-,这公案尚未算了- 你发现了她的尸体?—— 没有!—— 那你怎么断定她不是与"断剑残人"私奔?——因为经这些时的查察,"断剑残人"都是独来独往!——安知他不把她藏匿起来?—— 弟子曾到董芸芸故里,据当地人述说,某日曾有一个少女,在附近徘徊,不与任何人交谈,不久,便在当地投水自尽!-朱昶暗暗点头,知道这是董芸芸故布的玄虚- 是真的?—— 千真万确!—— 好,你尚有什么遗言交待?—— 请放过他!—— 这点办不到!—— 总管,他是无辜的啊!—— 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说着,转向那少年书生道:-这里有一粒丹丸,可以帮助你毫无痛苦地解脱,你俩生不能成并蒂,死后可结连理,记住,半个时辰之内,你俩自找永眠之穴吧!-说完,脱手一抛。 那书生伸手接住,毫不犹豫地朝口内一送。 蒋秀云惨叫一声:-张郎,是奴家毁了你?——云妹,生不能同衾,死得同穴,够了!- 两人都没有流泪,但那凄切之情,却足令草木为悲。 宫妆少女一转身,倏忽不见。 书生上前扶起蒋秀云,以一种断肠的声调道:-云妹,这是命,认了吧,还有来世可期啊!-蒋秀云伏在书生胸前,凄绝地道:-张郎,是我的错,我不该……接受你的情……——云妹,我了无遗憾,我们两月相伴,胜过别人一生了!——张郎啊!我早知这结局的,而我……—— 云妹,半个时辰不多,你熟悉此地,何处适合我俩长眠?——来吧!- 两人手携手向峰下移去。 朱昶叹息了一声,向-天不偷-道:-老哥哥,他俩的情感可说坚逾金石,那男的更可贵,竟无视于死……——我不明白?- 朱昶想起曾答应-巫山神女-永不泄露该宫之秘,把已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换了话题道:-我们追踪去?——小兄弟,她们曾提到你……说什么私奔?——那是误会,恕小弟有约,不便奉告!—— 也罢,但我们追下去做什么,忍心看那悲剧吗?-朱昶目光四下一搜,然后轻声道:-小弟我有办法救他俩!——真的?—— 我岂能玩笑!- 两人尾随跟进,不久,发现这双情侣,竟进入了当初朱昶与老偷儿居留过的石穴之中,朱昶不禁莞尔道:-这确是好地方!——天不偷-好奇地道:-如何救法?- 朱昶故作神秘的道:-老哥哥别开口,只在一旁看着就是!——好,看你变什么戏法!- 到了穴口,对方已然发觉,那书生出现穴口,喝问道:-谁?-朱昶应道:-山行之人!- 他上山之前,与-天不偷-一同改扮赶车人,这装束未解,看上去实在不起眼。 蒋秀云也出现穴口,秀眉一紧,道:-请他们离开吧!-姓张的书生摆了摆手,道:-你两位请便吧!-朱昶道:-天色将晚,我父子正要来此过夜,却被你俩捷足先登,这……——对不起,只有屈两位另寻宿处了!—— 深山多虎狼,错过此山,岂非要膏兽吻?-书生侧顾表衣少女道:-云妹,命也如斯,连解脱都不得清净!-蒋秀云凄绝地一笑道:-时间不多了,何处再觅安眼之所,我们封穴吧!-朱昶故意睁大了双眼,道:-这位公子方才说解脱?-书生苦苦一笑道:-是的!你知道解脱是什么?——小的只怕听错了……—— 你没听错!—— 不像话,我听村中寺里的癞头和尚说过,解脱便是上西天,两位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好鸳鸯,不像话,不像话……——不管像不像话,两位还是请吧,这洞穴恕不能割爱!-朱昶一偏头,道:-不成!- 书生不耐烦地道:-什么不成?—— 公子方才说解脱,分明是寻死,俗语说:见死不救三分罪……——请罢,在下没空哓舌了,云妹,我们……——且慢,两位怎毫无一点善心?—— 什么意思?—— 两位既是要求解脱,当然不拘什么方式,何必据住山洞不让人,我父子若被野兽吃掉,岂非太冤?-蒋秀云苍白的面上,现出了阵阵痛苦之色,颤声道:-张郎,我……不成了!-书生忙把她揽在怀中,惨然道:-云妹,我们到前峰,幽静的绝涧也不错,把洞穴让他父子俩?——也好!—— 来,我抱你!- 说着抱起蒋秀云,如飞而去,看样子,这书生的武功也非泛泛。 朱昶点了点头,道:-老哥哥,这书生的心地不坏?——嗯,别折磨人了,救人就快些!- 两人弹身追去。 暮色凄迷中,来到一处绝谷断岩之上。 那书生抱着他心爱的人,一步一步走向断崖边缘。 朱昶大声呼唤道:-慢着,慢着!- 书生一回身,不由愠声道:-原来朋友也是武林同道,如此戏耍,什么意思?-朱昶一笑道:-我想通了,见死不救三分罪,不妥当,所以又赶了来-书生厉声道:-朋友是有意无理取闹吗?—— 好死不如歹活,两位年纪轻轻,怎会走上这绝路?-书生掉头继续向悬崖走去。 朱昶一划身,截在头里,道:-公子,为何这样想不开?-书生见朱昶表演的这一式身法,不由面露惊容,但随即怒冲冲地道:-朋友,戏耍两个生已绝望的人,有失厚道……——噫!我是一番好意呀!—— 心领了!- 书生怀中的蒋秀云,娇喘不息,面色已由白转紫,香汗淋漓,看来相当痛苦。 朱昶点了点头,道:-看来她是中了某种慢性剧毒!-书生双目圆睁,栗声道:-朋友,你看得出来?——当然,没有三分三,岂能上瓦岗—— 朋友……真的有力量救人?—— 这岂是闹着玩的!—— 朋友,不但是她,在下也中了剧毒,不过……——不过什么?—— 据说此毒无人能解—— 试试看如何?- 书生惊疑不定地望了朱昶半晌,这貌不惊人的市井小伙,难道真有这能耐?- 把她放下!—— 如朋友救不了人呢?—— 简单,你再跳崖就是了!—— 如果在下毒发不能行动呢?—— 我会帮你俩如愿!—— 真的如此?—— 大丈夫一言九鼎!—— 好!- 书生放下了怀中爱人,他的脸色也在变,看来毒势要发作了。 蒋秀云吃力地道:-张郎,要我多受折磨吗?——云妹,也许皇天开眼,出现奇迹!- 朱昶从怀中取出了-巫山神女-所赠的-天蜍珠-,用手指捻住,道:-含在口里片刻,自有奇效!-蒋秀云失神的双目,陡地一亮,一股莫名的力量,使她翻身坐起,栗呼道:-天蜍珠!——姑娘很识货!—— 张郎,我们……有救了!—— 真的云妹?天啊!- 蒋秀云惊疑而激动地盯着朱昶,一目不瞬,好一会才颤声道:-阁下是"断剑残人"?-朱昶颔了颔首- 断剑残人-四个字,江湖中可说妇孺皆知,书生激动得全身颤抖- 阁下……阁下……便是"断剑残人",小可素仰大名,如雷灌耳,只是无缘识荆,啊!失礼之处,尚望海涵-朱昶自不能再装痴作呆,沉声道:-好说,彼此碰上,也是机缘!-说着,把-天蜍珠-递与蒋秀云,蒋秀云伸出颤抖的手,接过来纳入口中,仅只片刻工夫,她的面色慢慢从紫转白,又转红润…… 书生汗珠滚滚而落,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 不久,蒋秀云站起身来,吐出-天蜍珠-,亲自塞入个郎之口。 书生含了片刻,取出双手还给朱昶,深深一揖道:-在下张起凤,永不忘阁下大德!-蒋秀云也深深万福,道:-少侠再造之恩,奴家只有铭诸肺腑了!-朱昶藏好-天蜍珠-,淡淡的道:-适逢其会,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口里说着,心里想到眼前的红粉佳人,业已年过花甲,只是仗-玉石灵乳-得以驻颜不老,这张起凤至多二十岁,是佳偶?还是反自然之道的鸾俦? 当然,这话他不能问出口,也无此必要。 蒋秀云突地道:-少侠,董芸芸脱离"神女宫"的事……——我知道!—— 她死得很惨……—— 她没有死!—— 什么,她没有死!—— 没有,她活得很好,是区区用此珠解了她禁制之毒!——啊!那她家乡人们所传的投水自尽……—— 她很聪明,这着棋很妙—— 她人在何处?—— 这就不得而知了-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一轮冰盘,悄悄升起。 蒋秀云目注-天不偷-道:-这位是……- 朱昶接口道:-区区忘年之交"天不偷石晓初"!——哦!- 蒋秀云与张起凤双双上前见礼- 天不偷-嘻嘻一笑道:-你小俩口乘夜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两人讪讪一笑,重新施礼,作别下峰而去- 天不偷-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道:-他俩碰上你,真是命不该绝!-朱昶一笑道:-以神女之珠,助她门下脱离门户,这帐如何算法?——糊涂帐,不算也罢!—— 老哥哥,我们如何?—— 乘夜凉赶它一程?—— 好!- 一老一少,弹身驰下峰去,觅道出山。 路上,朱昶沉重地道:-老哥哥,小弟我实在担心公主的安全?——天不偷-吁了一口气道:-小兄弟,依我说,你目前不必急着赴白帝城!——为什么?—— 事有缓急轻重,"通天教"不会搬家,而公主被掳,安全可虑,应先救出她为是,"黑堡"做事不择手段,恐另生枝节!——但小弟已与"红娘子"约好……—— 你们不是说荆山碰头吗?这并无冲突- 朱昶皱眉苦思了片刻,毅然道:-好,就依老哥哥的,直奔荆山!-※※※ 这一天,到了归州城。 一老一少,在城外歇脚打尖,用饭之间,朱昶想起一事道:-老哥哥,这里设有"通天教"分坛?——嗯!—— 老哥哥既能偷到"五毒魔"的"化毒丹",对分坛情况,必然熟悉?——当然!—— 我想顺便解决此魔?—— 天不偷-略一沉吟,道:-使得,你身边带有辟毒奇珍,对毒可无顾虑!-突地── 小二愁眉苦脸地走近桌边,低声道:-二位是路过的客人?-朱昶抬头道:-不错,怎样?—— 两位歇脚后,最好立刻上路离开!—— 为什么?—— 此地闹瘟疫,已有很多人不治,城中每日出殡……——什么,瘟疫?—— 是的,可怕极了,小店打算在两三天内关门——谢谢关照!—— 好说!- 小二退了下去,-天不偷-白眉一皱道:-奇怪,此地又无水火刀兵,也没发生天灾,何来瘟疫呢?——避之则吉,反正人力不能抗拒的?—— 不,此中大有蹊跷……—— 什么蹊跷,在不可能发生瘟疫的情况下发生瘟疫,显系人为!-朱昶骇然道:-人为?—— 不错,江湖中不乏先例!—— 这……视人命如草芥,伤天害理,居心何在?——或敛财聚宝,或靠神设教……- 话未说完,只见无数百姓扶老携幼,自店外涌过,人声杂沓,有如逃荒避难- 天不偷-召来小二,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小二眉飞色舞的道:-出了活神仙,专治瘟疫……——活神仙?—— 不错!—— 能治瘟疫?—— 不但能治,而且能防,只要吃下活神仙的符水,就可保命!——活神仙在何处?—— 喏,就在离此不足十里的"仙游观"!—— 活神仙生做什么样子?—— 这……没人看过,去求符水的,论身份出身,奉上香火钱,就可求得符水,嘿嘿,活神仙可不能欺瞒,听说早晨城内马翰林装穷求水,一眼便被神仙识出,当场倒地而亡……——哦!活神仙出现多久了?—— 还只是早晨的事,现在才传扬开来!—— 好,算帐!- 付了帐,两人出门杂衣人群之中,-天不偷-悄声道:-小兄弟,我们去瞧瞧!——老哥哥要插手吗?—— 不简单,我疑心是"通天教"所为,藉此敛聚财帛,骗取信徒!——可能吗?—— 别忘了"五毒魔"是施毒高手!- 朱昶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 两人不再言语,一路挨挨挤挤,费了很多时间,才来到-仙游观-,只见观前人山人海,犹如盛大庙会,车马轿舆,与人混杂,寸步难移。 朱昶与-天不偷-仗着功力,排众直抵观门。 观门前站着四名道士,控制入观的人,每隔一歇,才放一人进去。 好不容易,轮到了朱昶,四道士之一望了他一眼,道:-可曾带酬神的香火钱?-朱昶一拍腰间,道:-有!—— 进去!- 朱昶怀着激奇的心情,随前面的人鱼贯入观,来到大殿之前,只见香烟缭绕,供物如山,一座五光十色的香案,排在殿门入口处,香案后是一顶黄色布幔,求符水的人,到香案前跪下,伸右手入供桌围披,只一忽儿,奉上钱财,由香案旁道士收去,然后换了一纸黄符,由左侧方出去。 差不多半个时辰,朱昶挨到了第二名,在他前面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蓝衫老者,不停地拭着汗,看来他十分紧张。 朱昶距老者身后三步跟进。 蓝衫老者上殿廊,超到供桌之前,一个踉跄跪了下去,口里喃喃道:-信誓弟子黄大器,家有五人罹病,祈求神仙赐符!-然后伸手入留有一孔的桌围。 帐幔之内,传出一个声音道:-黄大器,神仙有谕,令你献上善金千两!-蓝衫老者全身一颤,吞吞吐吐地道:-活神仙……弟子……家资不丰……——黄大器,这不是生意买卖,讨价还价,五条命不值一千两吗?何况这是善举,可积阴功添福——是……是……不过……弟子仅备百两在身……——可以另外派人送来!—— 是!是!- 他缩回了右手,手中捏了几张符-,又忙着拭汗,看来他的紧张是心疼银子。 幔内又传出话声:-符火化用水吞服,百病皆消,去吧!-蓝衫老者爬起身来,先纳了百两银子,移动着臃肿的身躯,蹒跚从左侧门退去。 轮到朱昶了。 他可有些犹豫,虽不说-男人膝下有黄金-的迂腐话,但明知是一幕诈骗无知愚民的活剧,要他下跪,可着实有些不情愿,-天不偷-人影不见,不知排到那里去了。 案旁的道士一挥手道:-快些,别耽误了别人!-朱昶一横心,硬起头皮上前,在拜垫上跪下,依样画葫芦:-信誓弟子朱永日,路过此城,请神仙赐符防瘟!-然后,伸右手入桌围小孔,他把名字拆开了叫-永日。 他手甫一伸入,便被握住,一股内家真力,徐徐逼入腕脉,本能地护身罡气发生了拒斥作用,这一来,显示出他乃内家高手,那股外力陡然增强。 他意识到老哥哥所断不虚,帐幔之内的神仙,是一名高手,他只把抗力增加到五成,当然,他的五成功力,在武林中已属一流内家高手了。 幔内人煞是不弱,劲力奇强,他故意皱眉苦脸,轻-哦!-了一声。 幔内传出了话声:-朱永日,你身罹奇症,神仙破例成全,从右侧门入殿待治!-朱昶心中一动,好奇之念更炽,口里应了一声:-是!——你带了香资没有?—— 有!—— 多少?—— 明珠一颗!—— 很好,起来吧!- 握住腕脉的手一松,朱昶抽手立起,略一思索,迳朝右首侧门入殿,跨入殿中,目光扫处,不由心头泛寒。 第二章 荣膺武士 只见靠居中殿门处,仍以布幔隔开,入殿也无法看到所谓活神仙的影子,两名黑衣中年,目光棱棱地望着进殿的朱昶,另有四名道士,并排垂目而坐。 空气显得十分诡秘。 黑衣中年之一,朝朱昶一招手道:-随我来!-朱昶点了点头,跟着走去,由神龛后中门出殿,眼前是一大院落,但寂无人声。 一连穿越了三个院落,来到一座高墙围环的古旧房舍之前,看来这是观中道士起居之所。 朱昶被带入居中厅屋之内,那中年汉子,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一个面目阴冷的黄衫老者,高踞中座,凌厉的目光,审视了朱昶半晌,阴声道:-朋友,你武功不弱?-朱昶微微一楞,道:-区区是来求符水的!——老夫知道—— 然则有何见教?—— 先报上你的出身门派?—— 这与治病有关吗?—— 不要问,只管答!—— 区区无门无派,家学渊源—— 令尊是谁?—— 早先一名镖师—— 你习用什么兵刃?—— 剑!—— 很好,人来!- 立即有一名黑衣武士,出现门边,手中带了一柄长剑。朱昶完全迷糊了,这算什么回事? 黄衫老者一摆手,道:-朱永日,现在你与他比剑!-朱昶一愕,道:-比剑,为什么?—— 别问!—— 区区不是为比剑来的?—— 废话少说!- 朱昶心念疾转,比就比罢,看对方弄什么花样,当下转身出门,到了院地之中,那黑衣武士,递一柄剑与朱昶,冷冷地道:-朋友,你必须出全力,否则你会后悔!-朱昶接过了剑,他自己的断剑为了改扮车夫,用布包裹住,由-天不偷-带着- 后悔什么?—— 死伤你自己负责!—— 是比武还是拚命?—— 不拚命不能见真功夫!—— 这到底为什么呢?—— 别问,稍停你便知道,如果你仍能活着的话-朱昶紧蹙着眉额,困惑至极,对方到底居心何在呢?- 拔剑!- 朱昶无奈,只好抽出剑来,把剑鞘放在一边。 黑衣武士也自拔剑在手,一振腕,挽起了一团剑花- 朋友,我们互攻三剑!—— 好!—— 准备接招……—— 攻吧!- 黑衣武士面色一沉,-唰!-地攻出一剑,阴狠厉辣,着实不俗。 朱昶仅以三成功力,封了出去- 呛!呛!-声中,双方平分秋色。 黑衣武士大喝一声:-这一剑小心了!- 剑挟破风之声,电闪划出,这一剑较之方才一剑,威力又强了许多,而剑尖却指向前胸三大-死穴。 朱昶以五成功力封架,又是不差上下。 黑衣武士冷冷一笑,道:-朋友,你保留了许多,这第三剑关系你的命运,注意了!-了字方落,剑已出手,犹如骇电奔雷,看来对方已出全力,换了一般江湖高手,委实接不下这一剑。 朱昶用出八成功力,封住门户,采的全是守势- 锵!-然一声,黑衣武士的剑被反震得荡了开去,人也退了两步- 可以了吧?—— 朋友,轮到你主攻了!—— 免了吧?—— 不行!—— 区区出手一向只攻一招!—— 你只会一招吗?—— 可以这么说!—— 好吧!- 朱昶心念电转,在情况不明之前,当然不能使出绝招,想了想以八成真力,使出了半招-天地交泰-,虽只半招,其威力已令人咋舌- 锵!-然一声,黑衣武士连退数步,朱昶的剑尖正指他的心窝,如影附形而上,寸许之隔,他没有刺进去。 黑衣武士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黄衣老者一击掌,道:-合格了,进来!- 朱昶退后拣起剑鞘收了剑,递还对方,然后入室。 黄衣老者面皮微微牵动,仍是那阴寒的声音,道:-你的剑术很可观!-朱昶淡淡地道:-谬赞了!—— 你合格了!—— 合格,什么意思?—— 你膺选本教武士!- 朱昶心头一震道:-区区是求符水,不是来应征武士的……-老者沉下面孔道:-这不能由你!- 朱昶一方面是啼笑皆非,另方面却又感到激奇不已,困惑地道:-贵教是什么教?——通天教!- 朱昶这一来深深佩服老哥哥的阅历,他算明白了,这场瘟疫,是-通天教-制造的,一方面藉机敛财,另方面罗致党羽,这可好,不必费事寻对方,对方自己送上门来。 心念之中,故作惊骇之状,道:-通天教?——不错,通天教,本教不日将君临天下,朋友,这是一个武士求之不得的机会,老夫乃"通天教归州分坛"护法,现在你明白了?——但,区区……—— 住口,你现在别无选择—— 如区区不愿投效呢?- 黄衣老者一拍掌,边门开启,门内桌上,一列大颗血迹未干的人头- 就像这样!- 朱昶目光扫处,不由发指,杀机阵阵冲胸,但表面上他只装惊怖之状,嗫嚅道:-区区……愿意投效!-边门合上。 黄衣老者向门外立候的黑衣武士道:-带他下去候命!——是!- 朱昶急声道:-区区还有两位同路人,得交待几句……——不可以!- 黑衣武士一招手,道:-随我来吧!- 朱昶故作不情愿地,随那武士离开,进入侧方小院,院内,房中已有四名年轻人愁眉苦脸地坐着,看来也是被选上的。看见朱昶入来,齐投以木然的一瞥。 黑衣武士冷声吩咐道:-在这里歇着,别打算出什么鬼主意,这里无人能活着开溜的-说完,自去了。 五人面面相觑,谁也不开口说话。 不久,隔院传来人声、剑击声,接着是一声惨号作结束,想来是一个武功不济的人被选中,平白送了一条命。 约莫盏茶工夫光景,又有比斗之声传来,是掌不是剑。 又停了一歇,一个五旬上下的瘦小老者,被带了进来,朱昶一看,心里暗道一声妙啊,老哥哥也被选上了- 天不偷-大摇大摆地进来,待那黑衣武士离开之后,向朱昶眨了眨眼,道:-老夫是走老运,这大年纪还可扬眉吐气!-那早先的四名年轻的武士,报以不屑的一眼- 天不偷石晓初-年已八旬,白发苍苍,但他这一易容改扮,谁也看不出来。 朱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天不偷-一扬眉,向朱昶道:-小兄弟,你的东西自己带着吧!-说完,把包著「断剑-的长形包裹,递与朱昶。 朱昶接过,说了声:-谢谢!- 枯坐了许久,那黄衣老者率同两名黑衣武士迳到房中,目光扫了众人一眼,然后沉声道:-诸位荣膺本教武士,本座谨先为贺,将按功力高下授职,现在,有数粒丹丸,功能强身健体,是活神仙特别赐下,作见面之礼-后随两武士之一,立即上前,每人分一粒豆大的红色药丸。 那四名年青人,接在手中,迟疑着不敢入口。 黄衣老者微微一笑,道:-别辜负了"活神仙"的德意,吃吧!-朱昶瞄了-天不偷-一眼,一张口吞了下去,-天不偷-也跟着吞下,四个年轻武士,也只好照办。 黄衣老者又是一笑,道:-好,稍停有酒菜招待,诸位无妨尽欢,今晚便要进坛!——天不偷-一拍掌道:-妙啊,老头儿三月不知肉味,一个月酒未沾唇!-黄衣老者白了他一眼,转身与二武士离去。 薄暮时分,果然有人送来了酒菜,虽非佳肴,但倒也丰富。那四名年轻武士,业已有说有笑,愁苦之容顿消,-天不偷-似乎也反了常态。 朱昶早已偷偷含了一会-天蜍珠-,一见诸人情状,知道所料不差,那丹丸果真是控人心意之物。 六人聚桌畅饮,朱昶暗把-天蜍珠-在自己酒杯内浸了片刻,然后乘闹嚷之际,与-天不偷-换了杯。 没有多久,-天不偷-又回复常态,但他懵然不自知。 二更初起,两名黑衣武士入房,其中之一道:-诸位,我们上路了!-四名年轻武士,恭应了一声:-是!- 朱昶望了-天不偷-一眼,两人也齐应了一声-是!-出观,上道,直朝西奔。 奔了一程,朱昶一看四下无人,闪电出手,点倒了两名带路的武士。 四名年轻武士,大惊道:-怎么回事?- 朱昶知道无法解说清楚,简单地道:-四位在观中所服药丸,乃易性之毒,现在给你们解了,逃生去吧!-说完,不容四人分说,强迫每人含了一会-天蜍珠-,四人先后回复本性,相顾愕然,-天不偷-大声道:-还不走吗?-四人弹身疾纵而离。 朱昶低声向-天不偷-道:-老哥哥,我们等上一阵子吧!——你这是什么意思?—— 等他们自己人来救这两个爪牙!—— 不怕露出破绽?—— 无所谓,暗的不成来明的,老哥哥,您也暂时走了吧!——为什么?—— 小弟的目的只是"五毒魔",一个人见机行事,比较俐落!——嫌我累赘吗?—— 老哥哥言重了,论阅历见识经验,小弟我望尘莫及,只是此去对付的是"毒道"高手……——说着玩的,无须解释了,我们何处碰头?——中午打尖的那小店隔壁,有家旅邸,就那里如何?——好,回头见,小心应付!—— 小弟理会得!—— 天不偷-转身便走,走出不远,又折了回来- 老哥哥还有什么吩咐?—— 险些忘了大事……—— 什么大事?—— 此次瘟疫,其实是一种慢性之毒,"通天教"制造这伤天害理的事端必是暗中在四处水井内放毒,如得不到解药,将无以善后……——小弟知道了!—— 我们分头行事……—— 老哥哥要采什么行动?—— 嘻嘻,老本行,今晚且光顾"仙游观"中那活神仙,他们施符,符上涂的必是解药,另方面来个釜底抽薪……——何谓釜底抽薪?—— 放出话去,要住民停止饮用现有井水,另行凿井或暂用江水,以断毒源——好计较!—— 老偷儿去也!- 也字声落,人已在数丈之外,再一闪没入暗影之中,朱昶大是叹服像这等身法,除了-空空身法-之外,武林中恐无出其右者。 约莫半刻光景,数条人影,电奔而至,当先的赫然是那黄衣老者。 朱昶迎着高声叫道:-禀护法,出了事!- 人影陡然停住。 黄衣老者目光一扫地上两名黑衣武士,栗声道:-怎么回事?——遭受突袭!—— 人呢?—— 被带走了!—— 你怎不被带走?—— 呃……小的不是吹牛,凭所学还不致随便被人带走!——他俩死了?—— 是被点了穴道,不知对方使得什么手法,小的解不了!——来的是何许人物?—— 全着黑衣,全有披黑色风氅的……—— 嗯!本座知道了,"黑堡"是自速其亡-说着,移步俯身,检视两名弟子,好半晌没有声音,显然这护法大人也解不了。朱昶暗自好笑,他使的乃是-玉匣金经-所载的手法,等闲人岂解得了。 黄衣老者怒气勃勃地大声呵斥道:-带他们回分坛!-随行的手下,立即有两人上前各负起一人,一行人弹身上路。 不久,来到一所庄宅之前,互相通了暗号,长驱入庄。 这庄宅规模不小,不知是霸占了谁的。 一路戒备森严,每一道门户,都有武士把守。 朱昶被一名武士,带到跨院中一间设有床铺的房间内。 房间内有几名武士在掷骰子,呼么喝六,对朱昶的来临,恍若未见。 朱昶乐得清静,一个人坐在靠窗桌旁盘算行动的步骤,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好耽延,公主的安危,一直紧紧攫住他的心,这里的事,今晚必须解决,至迟明天上午。 突地…… 一个头目模样的壮汉,走到门外,向里头一探,大声道:-王三和,你们六人二更天到"仙游观"接换何奎他们!-正在聚赌的武士中,做庄家的黑面汉子抬头道:-李头目,您带班吗?——嗯!—— 明天的活神仙是那位?—— 宋护法!—— 嘿!难侍候……—— 王三和,别口没遮拦!- 黑脸汉子伸了伸舌头,道:-须要准备什么物事?——没什么了,带一坛子画符的水去!—— 向宋护法领取吗?—— 我会带来!—— 弟兄们,下啊!痛快的玩两把!-黑脸汉子吆喝着又开始掷他的-独牛。 姓李的头目,转向朱昶道:-坛主传见,随我来!——是!- 朱昶立起身来,手中仍提着那包袱- 朋友,放下吧,没人偷你的!—— 这……这是区区从不离身之物!—— 有宝贝吗?—— 差不多!- 赌骰子的武士中,一个尖嗓门道:-听说这新来的功力很高,连赵执事都不是对手……-王三和斜了那说话的一眼,道:-可能得个执事的位置,功力虽高,但人看起来很土!-朱昶可着了难,坛主召见,当然不能带随身行头去,但包袱内是-断剑-,又不能放手,一时之间,倒楞住了。 姓李的头目催促道:-快呀,让坛主久待吗?-朱昶想了想,仍提着包袱出门。 那头目笑了笑,不说什么。 经过了重重警戒,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厅前,李头目高声道:-新进人带到!——进来!- 姓李的头目推了朱昶一把,道:-你自己进去!-朱昶点了点头,举步上阶,入厅。厅中设有法案,看来这是发号施令的地方。法案之后,端坐着一个锦衣老者,双目灼灼如赤练蛇,令人一见便心生寒意,两侧,各有八把紫檀大木椅,但此刻仅只坐了三老者,一中年黄衣老者也坐在其中。 那居中坐的,当是-五毒魔-无疑了。 朱昶入厅,朝居中躬身为礼,道:-参见坛主!——嗯!你手带何物?—— 私人行装!—— 五毒魔-阴鸷的目光扫向右道第三个黑袍老者:-邱总管!-黑袍老者忙起身道:-卑职在!—— 准备好了没有?—— 诸事齐备,候坛主示下!—— 移座"武厅"!—— 遵令!- ※※※- 武厅-,灯明如昼。 令台上,端坐着原来在令厅中的几个高级人物。 台下,演武场地宽广约三丈,两侧排列了近二十名武士,老少不等。 朱昶被安置在入口之处- 五毒魔-沉声发了话:-宋护法!- 黄衣老者在原位欠了欠身,道:-卑座在!——此子何名?—— 朱永日!—— 功力可列几级?—— 他在观中一招而折赵执事,似可列入一级——一级?—— 是的!—— 命一级武士与他较量!—— 遵谕!- 姓宋的护法转目朝两厢排立的武士扫了一遍,大声道:-郭执事,试他一剑!-一名四十左右的中年武士,应声而出,到了场中央,朝台上扶剑为礼,然后转身侧立- 朱永日,你自选兵刃,与郭执事对一剑-朱昶实在不耐烦这些过场,但又不能不应付,闻言之下,片言不发,移步到兵器架上随手取了一柄长剑,到场中与那中年武士相对,左手仍提着那包袱。 姓郭的中年执事眉峰一紧,道:-把那包袱放下!-朱昶微微一笑道:-不必!—— 别太托大?—— 这不是托大,在下一向单手用剑—— 我们互攻一剑—— 很好,请吧!—— 你先出手!—— 执事乃教中先进,在下不敢占先!—— 如此,接招!- 剑化一片银星,挟嘶嘶剑气,猛洒而出,由上而下,所有要害大穴,全都在被攻击之中,厉辣得令人咋舌。 朱昶此刻尚不敢炫露身手,手起一剑,封闭门户。 一串连珠金铁交鸣,姓郭的执事攻出的一剑,全被封挡于门外,脸上登时一红。 朱昶道了声:-承让,现在请接在下一剑!-话声中,长剑斜斜划出,不疾不徐,平平淡淡,但却使人无从招架,这是-天地交泰-之中最玄奥的一式,朱昶把它分拆了单独使出。 姓郭的执事弹退三步,脸色极是难看。 朱昶并未跟踪进击,好整以暇的收回了剑- 分坛主五毒魔-一抬手,道:-够了,留坛观察,七日之后正式授职-所有在场的全部起立躬身- 五毒魔-从台后侧门退了下去。 朱昶由另一名武士领着,回到原先憩息的房间内。 六名聚赌的武士,已结束停当待命,床头上放着一个瓮瓶,想来那便是画符用的符水了。 不久,那姓李的小头目匆匆而至,关照朱昶道:-朱永日,这房内只剩你一人,好好歇着,别乱走!-朱昶点头应了一声:-是!- 一行七人离房而去。 朱昶关上房门,熄了灯,倒在床铺上假寐,心念起伏如潮,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了,该如何着手呢? 三更,万籁俱寂,除了偶而传来巡逻的脚步声外,什么声息也没有。除了走道,灯火都已熄灭。 朱昶毅然作了决定,暗中更换了衣服,戴上蒙面巾,佩上断剑,把一身短打打扮捆成小包,背在背上,然后,启门而出,如幽灵般直扑后院。 来往逡巡的警卫,只是些普通武士,根本连他的影子都无从发觉。 房舍鳞次栉比,要查出-五毒魔-的寝处,可真不容易。他拣最后一进居中的一间掠去,隐身屋角暗处,在打主意。 突地…… 一条人影,进入院中,朝上房高声道:-分坛掌令鲁元,有要事禀报!-朱昶精神一振,自己已摸对了地方。 房内,传出了-五毒魔-刺耳的声音:-什么要事?——总坛有急令下达!—— 说吧!—— 根据密报,大理国公主入中原,被"黑堡"劫持,而所谓"断剑残人",是该国镇殿将军,同时也是国师"空空子"的弟子,太上通令各分坛全力侦缉"断剑残人",如有发现,不得任意动手,须由总坛处理!——嗯!- 朱昶心头大震,不知这些消息,对方是如何探悉的?- 弟子另有一事禀报!—— 何事?—— 两名被制穴道弟子,业已不治死亡,捕获的五名"黑堡"门人,经以"制心丸"灌服问供,声称该堡并无其他高手在归州附近活动,对劫人伤人事全不知情——鲁掌令对此有何意见?—— 卑职认为那新进武士朱永日大有可疑……——什么理由?—— 六名新进武士,五人脱走,只他一人留下,而且观他比武所使剑法,大异中原流派,其真实功力,并未显露,他在"仙游观"本已服了"易性丸",但观察他的反应,心性似未改变……——这点本座已然看出,鲁掌令认为该如何处理?——立开刑堂,用"制心丸"令其说出实情!——可以,传令开刑堂,各堂主一律到场!—— 遵令谕!- 姓鲁的掌令,匆匆退了出去。 朱昶飘身落地,一推那正中厅房的门,竟是虚掩的,他举步走了进去- 谁?—— 区区特来造访!—— 你是谁?—— 阁下想找的人!—— 五毒魔-居然若无其事地燃灯出房,目光扫处,不禁栗声道:-你是"断剑残人"?-朱昶-嘿!-地一笑道:-不错,你可以叫救命,或鸣警召人!——五毒魔-阴森森地瞪了朱昶片刻,把厅中的巨烛点燃,然后一摆手道:-请坐!-这态度,使朱昶有些莫测高深,冷冷地道:-不必了!——我们可以谈谈?—— 没什么可以谈的!—— 你此来何为?—— 算是为这一带枉死的百姓讨帐吧!—— 哈哈哈哈……—— 阁下倒很镇静?- 一种奇异的香味,不必沁入鼻孔,朱昶顿时明白过来,对方所恃的是-毒-,才会这等从容,他有-天蜍珠-在身,百毒不侵,根本不以为意- 五毒魔-阴恻恻的道:-"断剑残人",你竟然敢直闯分坛,不知"死"为何物吗?-朱昶冷漠地道:-也许正好相反!—— 你何不运功试试?—— 什么意思?—— 告诉你,本座居寝范围之内,布满剧毒,只要踏入毒区之内,神仙难免!——未见得吧?—— 你……—— 阁下较之"夺魄琵琶"如何?—— 五毒魔-顿时老脸剧变,目中暴射栗人凶焰,厉声道:-断剑残人,"通天教"若不把大理国夷为平地,就枉称"天魔"了-朱昶寒声道:-即使有此一日,阁下也看不到了!——什么意思?—— 因为你死定了!—— 小子,你倒是运功试试看?—— 不必,如你"五毒魔"要喊救命,就乘早,迟便不及了!——五毒魔-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惊悸地后退了两步,栗声道:-你真的不畏剧毒?——哈哈哈哈,区区之毒,能奈我何!- 话声中,缓缓拔出断剑。 可能,-五毒魔-自恃-毒道-高手,人莫敢犯,是以这后进之内,根本没有设置警卫,这朱昶闹了这久,附近半丝反应都没有。 朱昶暗自得意,这对他的计划,十分有利- 五毒魔-惊怖地步步后退。 朱昶步步进逼。 厅房不大,退了四五步,业已到了壁边,退无可退。 朱昶心念电转,决不能给对方机会,否则便要多费手脚了- 五毒魔-并非等闲之辈,一阵惊怖过后,立即凝神一志,双掌作戒备之势,那架势,却也无系可懈。 朱昶必须争取时间,他不能与对方久耗,口里沉喝一声,断剑挟骇电奔雷之势,怒扫而出,罩身袭向-五毒魔。 这一击,志在必得,他已用上了全力。 剑势犹如电光石火,-五毒魔-后退无余地,左右已被剑势所罩,闪避无从,他只有拚死反击一途。 于是,他拚命地划出一招,以攻应攻。 武术之道,只粟米之差,便决定生死胜负,尤其是高手对招,一丝一毫也不能勉强,在硬碰硬的对抗之下,也不能偷机取巧- 哇!-的一声惨号,血泉喷洒,-五毒魔-戟指朱昶,口唇连连张合,他似乎不甘心如此结束生命!但,命运已定,仍然虚软地倒了下去。 朱昶在对方拚死反击之下,连退了数步,一阵气翻血涌。 惨号声,业已惊动了巡回值夜的弟子,纷纷涌入后院。 朱昶抓落些帐幔之物,引起火来。 火光一现,警号立传,整个分坛于焉沸腾起来。朱昶一不做二不休,四下放火,眼看火已成势,才迅捷地驰离现场,疾奔-仙游观。 此刻……- 仙游观-里面,一样闹得天翻地覆,专治瘟病的数百道符-失窃不算,新搬到的一坛符水,也告神秘失踪。 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轮充-活神仙-的黄衣老者,暴跳如雷,把观中所有弟子,全派出去搜索,符水失窃,是不得了的大事,如果这秘密拆穿,这场戏便演不下去了。 朱昶奔到了-仙游观-,已是四更天。他悄然掩入庙中,轻车熟路,直奔后进- 什么人?- 喝话声中,-砰!砰!-两响,两名警卫栽倒原地。 黄衣老者一闪出房,来到院地之中,棱棱的目光,四下一扫,栗声喝问道:-何方朋友光临?-暗中一个声音道:-区区特来拜访活神仙!-黄衣老者脸色乍变,身躯一震,咬了咬牙,道:-朋友是谁?-眼一花,跟前幽灵般出现一个蒙面人- 你……"断剑残人"?—— 一点不错!—— 你……你……意欲何为?—— 装神扮鬼,荼毒生灵,尔等死有余辜- 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黄衣老者,惊怖万状地连退数步,暴喝一声:-人来!-大部份教徒,都已出观,仅有四名扮成道士的教徒,闻声而至,也不分辨来者何人,便一涌而上。 一道剑光,倏现乍灭。 四人惨号着几乎在同一时间栽了下去。 黄衣老者当然知道-夺魄琵琶-被废功力的可怕事实,他自忖决非-断剑残人-之敌,就在四名弟子被杀的当口,弹身疾遁,端的去势如电,只一闪便失了踪影。 但,他快,朱昶更快。 到了观后林中,黄衣老者轻轻舒了一口气,他不敢继续奔逃,怕被对方追上- 活神仙,你该示众!- 随着话声,-断剑残人-又出现身前,有如不散的阴魂。 黄衣老者唬了个亡魂尽冒,张口结舌,连话声都发不出来。 朱昶冰寒至极地笑了一声,道:-活神仙,你自作了断如何?-黄衣老者双掌一扬,猝然劈出,这一击,是情急拚命,业已用上了毕生功劲。就在掌风雷动中,电闪转身……- 你走不了的!—— 断剑残人-巍然站在身前伸手可及之处。 黄衣老者头皮发麻,呼吸为之窒住- 砰!-挟以一声惨哼,黄衣老者踉踉跄跄退了四五步,张口连喷鲜血。 朱昶如影附形而上,伸指疾点- 嗯……-一声长长的凄哼,黄衣老者瘫了下去。 朱昶提起对方奔回观中,迳趋大殿,把帏幕拉开,将黄衣老者反缚在椅上- 活神仙,天明之后,那些求符者会给你公道的!-黄衣老者凄厉如鬼地道:-"断剑残人",你杀了老夫罢!-朱昶一指点上对方-哑穴-,然后道:-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了,"通天教"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岂能没有交待-黄衣老者目眦欲裂,急气攻心,又连喷数口鲜血,但他功力已弃,-哑穴-被点,只有听任命运的安排了。 朱昶手持-断剑-,兀立殿前。 那些被派出去搜索盗符水之人的高手,陆续回观。 他们遭逢同一命运,全被废了武功。 五更,东方破晓,观门外已麇集了许多求符水的平民百姓,排队鹄候,朱昶满意地离开了,天明之后,观中的变故,会说明一切。 朱昶改回了原来的短打扮,直奔归州城外与老哥哥约定的旅馆。 尚未到地头,-天不偷-已在道旁相候- 小兄弟,情况如何?—— 差强人意,符水是老哥哥……—— 嗯!我已托由此地丐帮分舵善后—— 我们上路?—— 走啊!- ※※※ 这一天,来到山区小镇,由此入山,便是-黑堡-腹地。 朱昶来此,已算是-三度刘郎。 这山区小镇,已被-黑堡-严密控制,从入镇到进店打尖,朱昶与-天不偷-一共碰到四次盘诘,原因当然是-黑堡-与-通天教-之间的水火之势,怕有敌人潜入,动摇了根本之地。 所幸,-天不偷-是成了精的人物,应付得当,丝毫不让对方起疑。 准此而论,山中的戒备当更严密,可能飞鸟也难溜过。 饮食之间,朱昶低声向-天不偷-道:-老哥哥,你呆在镇上吧!——小兄弟,你总是紧要关头扔了我……—— 话不是这么说,小弟我曾有誓愿,必须以个人之力手刃仇仇!——你这不是专为救那宝贝公主而来吗?—— 小弟相机行事,救人、报仇,也许兼而为之——老哥哥我对你毫无助力之处?—— 你在镇上作小弟必要时的应援—— 好吧!反正说来说去,你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朱昶歉疚地一笑道:-老哥哥,小弟一向任性,请多多包涵!——算了,谁要我们相交呢?嘻嘻!—— 老哥哥,小弟敬你一杯,聊表愧疚之情……——免,这一套免了,反正,我呆在此等你是定局了!——这杯酒不接受吗?—— 喝罢,别谈敬不敬的了- 两人照了照杯,朱昶左右一扫,道:-老哥哥,以您的那些绝活,在镇上呆些时当不成问题?——天不偷-嗯了一声,道:-多为自己打算,别为我担心!-朱昶感激地朝老哥哥一笑,两人低头吃喝,不再开口,一餐海饭下来,已是未末时分,朱昶别了老哥哥,离镇入山。 他并不依循山道,认准方向,翻山越岭而奔,以他的身手,自无所谓艰险,而一般-黑堡-卡哨,也难以发现他的影踪。 薄暮,到了上次追踪少堡主到过了小庙隔山相对的峰顶。 时当月黑之夜,只有繁星闪烁,在特殊高手眼中,星光已足够伸展视力了。 他想,该连夜行事,还是等待天明? 突地,他瞥见距身旁不远,赫然隆起两座坟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了过去,只见这两座墓头都没有立碑,只是两坯土,已完全为野草覆盖。 墓内埋葬的是何许人,自无探究的必要。 无名墓冢对过,有方卧牛巨石,他登上石头,打算仔细考虑一下行动的步骤,手指在石上划着掌门大师伯-遗世老人左敬业-所指点的阵图,这非常重要,如差了一步,便将受制于人。 比划之间,手指触处,似觉这石上刻了什么,心中一动,用掌拂去苔痕,两个指刻的图案,现了出来,是一顶僧帽和一顶道冠。 这是什么意思?代表什么? 灵机一动,陡然省悟。 这两座土冢,埋的是-武林三子-之中的-天玄子-与-悟灵子-,大师兄何文哉没有失信,他答应过收埋二子,并作特别记号。 于是,无边往事,注到心头,黑狱、亡魂、扮尸、脱走…… 现在,师兄何文哉死了,二子也长眠此峰了,武士,谁能预料未来的下场? 他坐在石上,呆呆地想得出神。 就在此刻…… 一阵破空之声,倏告传来,朱昶心念疾转,可能是-黑堡-负责巡山的弟子巡上峰来,目前,还是暂时避一避为上。 心念之中,闪身入林,跃上一株枝密叶浓的树桠上。 身方坐稳,来人已现身,赫然是四个奇形怪样的高大老者,其中一个,发白如银,在星光之中,居然反射出光芒。 看样子,对方并非-黑堡-的人。 是何来路呢? 四人在冢前地上,盘膝而坐。 坐在右首的,向居中的白发老人道:-师父,何时破阵?——天明!—— 还有相当时间……—— 先诱杀一些兔子兔孙—— 这不使对方有所防备吗?—— 那算什么,对方所恃,不过那座"昊天阵"而已!-坐左首的阴阴地道:-只要"黑堡"铲除,"断剑残人"授首,本教便可君临中原武林了!-朱昶心头剧震,原来这几个老魔,是-十八天魔-中人物,这倒碰得巧,他们称白发老人为师父,莫非这老魔便是-摧命鼓-?-昊天阵-是-奇门正解-之中,三大奇阵之一,而-奇门正解-乃-太虚门-传派之宝,对方何以能知道-昊天阵-之名呢?- 黑堡-又何以能排得出这奇阵呢? 对了,掌门大师伯曾要自己查明设此阵之人…… 心念未已,只听下首一魔道:-此次若非九弟仗其千面之术,混入"黑堡",找到这排阵之人,还真不易……-朱昶心中一动,九弟,当然是排行第九的-千面妖魔-了,不知那魔头找到的排阵之人是谁?他注意聆听,对方却转了话题。 左首的一魔嘿嘿一笑道:-老八,这是天助本教!-白发老魔沉声道:-必须自助而后天助!- 右首的道:-老六,最大的威胁是"断剑残人"!……——二哥,你我弟兄,七零八落,死的死,残的残,这笔血债,哼,大理国必须加百倍偿还-朱昶屈指一算,-十八天魔-除了眼前的三魔,便只剩下第九与第一两魔了,如果今天能设法除去这四魔,接近完成使命便不远了。 只是,这老魔头恐不易应付,必须找机会各个除灭,如对方联手,后果就难料了。 坐右首的突地沉声道:-老九来了!- 话声中,只见一个黑衫老者,手中扣着一个黑衫中年,现身出来。直趋四人身前,那黑衫中年,面无人色,目中全是惊怖的光影。 白发老魔目光一转,道:-如何?—— 他已绘了阵图!—— 可靠吗?—— 他极怕死!—— 哈哈哈哈!—— 千面妖魔-从怀中取出了一叠纸,道:-这是阵图,一式四份,请师父过目!-说着,递与近身的第八魔,第八魔接过,先送与老魔一张,然后每人一张。 朱昶在暗中极目力注意那被扣的黑衫中年,但完全陌生,依装束,他在-黑堡-中很有地位,身份必然不低。 各魔默默地参阅阵图,第九魔在旁边道:-这与他先前所供完全一样,为了不发生错失,所以特别绘制了这四份,以备临时参考……-老魔大声道:-时间差不多了,按原计划行事!——千面魔-拉着黑衫中年,朝来时方向隐去。 其余三魔,各朝一个方向散开- 咚!咚!咚!-三声鼓响,撞破了山间沉寂的空气。 朱昶血行加速,心头一阵跳荡,这白发老魔,果真是-摧命鼓。 鼓声怪异,听在耳中,犹如千金巨锤,敲击在心上,朱昶想起了老魔的另一半-夺魄琵琶-,不禁心头有些泛寒,若非仗着深厚内力,怕不早已丧命琵琶声下了。 他牵挂着那黑衫中年,这-昊天阵-之谜,非揭开不可,否则无法向掌门人交待。 心念之间,他极小心地滑下树来,不带半丝声息,目前,他尚不能对-摧命鼓-等魔头采取行动,因为这是-黑堡-势力范围,而双方都是他生死之敌,更重要的,此番前来的目的是以救公主为第一优先。 他如幽灵般飘离原地,由侧方绕向-千面妖魔-奔去的方向。 峰后,是一个马鞍形的坳地,连接上另外一峰,有如骆驼的背。 此际已是二更时分,夜色正浓,视线并不明朗,只能看出些模糊的轮廓,他在峰坳搜索一遍,没有任何发现,于是他上了后峰。 峰顶,巨木参天,但却很稀疏。 远远,有人影在一株巨树之下蠕动,他小心翼翼地欺近前去,果然,树下是-千面妖魔-,那黑衫中年,被反缚在树根的虬须上,看似已被制了穴道。 朱昶打开布包,把-断剑-系在腰间,没有蒙面,仍是老装束。 只见-千面妖魔-阴恻恻地朝那黑衫中年道:-大护法,委屈你一夜,如阵势顺利破除,你便可自由了-原来,这中年人是-黑堡-的护法,他怎能摆设-昊天阵-呢? 时机紧迫,朱昶不拟再多耗时间,于是,他现出身形……- 千面妖魔-立即警觉,转身喝问:-什么人?-朱昶冷冷的道:-山行人!—— 千面妖魔-一看来人,毫不起眼,一个箭步,逼上前去,杰杰一声怪笑,道:-小子,你回姥姥家去吧!-话声中,伸手便抓,这一抓之势,快捷狠辣兼备。 朱昶待对方手爪将抓及前胸之际,猝然劈出一掌,这一着,-千面妖魔-连做梦都估不到,何况,朱昶的功力在他之上。 惨哼声中,张口射出一股血箭,-砰!-然栽了下去。 朱昶寒声道:-起来!—— 千面妖魔-一挺身,站起身来,凶戾之气,令人不寒而栗,当然,朱昶是不会把他放在眼中的- 小子,你……到底什么来路?—— 阁下是"千面妖魔"?—— 你……怎知道?—— 区区仆仆风尘,找的正是尔等—— 千面妖魔-蹬地退了一个大步,狞声道:-你到底是谁?-朱昶徐徐抽出断剑- 千面妖魔-栗呼一声:-断剑残人!- 栗呼声中,人已闪电般弹了开去,隐入一株巨树之后。 朱昶施展-空空步法-,一连几幌,使对方摸不清他的方位……- 千面妖魔-见对方在眨眼间神秘消失,惊魂出了窍,他方才所受一掌,内伤不轻,自知除了逃走,便只有送命一途,心念一动,立即朝后飞掠……- 站住!- 一道如山劲气,把他弹起半空的身形,震落地面,-断剑残人-已拦在身前- "断剑残人",你……想把老夫怎样?- 朱昶鉴于自己的来路已被对方知悉,如不狠下心肠,可能为大理国留下可怕的后患,心念之间,冷酷地道:-阁下认为此地风水如何?——千面妖魔-全身一震,口里怪叫一声,双掌挟以毕生功力,劈向朱昶,这纯系情急拚命,因为他不甘束手待毙。 这拚命的一击,未可小觑,其势真可撼山震岳。 朱昶双掌暴扬疾吐,来个硬碰硬- 轰!-然巨响,挟以一声沉闷的惨嗥,-千面妖魔-身躯幌了几幌,-砰!-地栽了下去,手脚一阵抽扭,便寂然了。 朱昶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千面妖魔-在倒地之后,变了另一付形貌,这到底是什么易容之术,便令人莫测了。 他无暇去探究原因,折转身,奔回原来地点。 前峰,传来了暴喝声,夹杂着凄厉的惨号,几个魔头,已开始屠杀-黑堡-弟子。这是毒攻毒,不值得同情,也不值理会。 那位-黑堡-护法,仍绑在原地,一见朱昶现身,顿时面呈土色。 朱昶迫近对方身前,冷厉地道:-阁下如何称呼?——刘维贤—— 出身?—— 对不起,无可奉告!- 朱昶冷冷一哼,道:-昊天阵是阁下所设?——是……不错!—— 原阵图得自何方?- 黑衫中年骇然瞪视着朱昶,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这……这……是家传!——什么,家传?—— 正是!—— 阁下是那一家?—— 就……就是刘家!—— 刘家传阵法?—— 不错!—— 中原武林,未曾听说有刘家精擅奇门之术……——有能者其名未必彰!- 朱昶怒哼了一声,咬牙道:-阁下放明白些,如不说实话,将生死两难!-中年护法颤声道:-这全是实话!—— 实话?阁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着,伸指戳向对方-阴穴-,突地,他发现对方右手赫然少了食中二指,登时血脉贲张,目中抖露一片恨毒至极的杀芒,收回了点出的手指,切齿道:-阁下右手因何失去二指?-中年护法刘维贤面上立起抽搐,半晌无言。 朱昶心头又浮起家人惨遭杀害的惨景,仇与恨,又开始在血管中奔流- 说!—— 这……这与你何干?—— 不说吗?—— 无……无何奉告!—— 武陵山中的血案,你敢说不曾参与?- 刘维贤惊怖欲死地道:-"断剑残人",你……你……真是"剑圣"之后?——不错!—— 你……怎知……—— 现场当有断指!—— 可是……可是这是巧合,我……我并不知情……-朱昶恨极,一指点上对方-阴穴-,刘维贤立即惨号起来,朱昶捻断了对方绳索,复解了他被-千面妖魔-制住的穴道- 砰!-的一声,刘维贤滚倒地上,翻滚,扭曲……- 说是不说?—— 不……不知情……—— 好,我要你一寸一寸的死!- 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把真力逼注枝上,大喝道:-姓刘的,用剑太便宜了你,现在我用这树枝,让你尝尽穿皮戳肉的滋味——哇!- 树枝插入了刘维贤的臀部。树枝无锋无刃,同时是不完整的钝口,全凭真力贯注,使之坚硬如钢,皮肉着之即糜,这滋味,比钝刀割肉还要痛苦百倍- 说话!—— 哇!- 手臂上又穿了一孔。 血土黏连,成了一个可怖的泥人,不,已不像人,像一头怪样的野兽,号声,完全走了样,像重创野兽的嘶吼喘息。 朱昶厉声道:-再不说,我在你身上戳一百个洞——你……杀了我吧!—— 没这么便宜!—— 我……我说,求你……给我一个痛快……——说!—— 不……错……我食中二指,是……被"剑圣"所伤……——当初参与的一共多少人?—— 有……有二十余人之多!—— 谁为首?—— 黑堡……主人!—— 很好,现在说一说那座"昊天阵"的来历?-刘维贤喘息了一会,突地狂呼道:-我该死啊!-朱昶冷酷地道:-当然,你死一百次也不够,说,你怎会排出这"昊天阵"?——你……你……为什么要追问这个?—— 当然有原因!—— 是否……可以示知原因?—— 你还是照直说了吧!—— 我……奇怪……你会追问这一点……- 朱昶咬紧牙关,道:-明白告诉你,这"昊天阵"是武林中某一门派的秘技,外人决排不出来-刘维贤停止了翻滚,血红的双眼,骇绝地瞪着朱昶,半晌才迸出一句话道:-你……怎知道?-朱昶栗声道:-再告诉你一句,这是本门秘密!-刘维贤脸孔全失原形,目珠睁得几乎要脱出眶外- 本门……本……门……你何时入的门?- 朱昶心头一震,突然猛省了一件事,厉声道:-你是大师伯"遗世老人"的大弟子?-刘维贤栗呼道:-你到底……是谁?- 朱昶激越万分地道:-你识成杨威其人?—— 你……你是杨师叔传人?—— 对了!—— 祖师有灵,弟子不肖,罪无可逭,伏罪了!-惨叫声中,全身一阵扭动,口中血-如泉涌出,登时气绝,他是嚼舌自尽。 叛徒,仇人,师兄…… 朱昶手足有些发麻,如经历一场可怖的梦境,这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事,据大师伯说,他的及门大弟子,十年前回家奉母,每年回山定省一次…… 而实际上,他当了-黑堡-护法。 对峰,惨号声已是寂然。 山区回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谁知道这死寂的夜暗中,隐藏了多少可怖的杀机? 刘维贤是血海仇人之一,是师门叛逆,也是同门师兄。 死,能洗去一切的罪恶吗? 江湖事,多么不可思议! 一个人的作为思想,也是多么不可思议! 刘维贤应该是-太虚门-下一代的掌门人,多么可怕,他的作法,等于是毁了-太虚门-,门规不许参与任何江湖恩怨,但他,反其道而行。 真是祖师有灵,欲除此不肖? 抑是上天有眼,作恶者必自毙? 朱昶抑止了狂乱的思潮,掘个坑,埋了他,一坯土,没有任何标志。 回到前峰,东方已现曙色,峰头四周,尸体触目皆是,惨不忍睹。然而,朱昶内心没有怜恤之情,武林败类,血海仇家,死是应得的下场。 他小心地缓缓掩向原来四魔集会的地方。 四魔仍在原地。 约莫过了一刻光景,老魔-摧命鼓-站起身来,道:-开始行动,分四路入阵,在堡门会齐,注意,凡红木桩处,即是炸药埋藏地点,慎勿触及!-朱昶不由连打了两个冷颤,暗道一声侥幸,若非老魔点破,自己凭真功实力破阵而入,非被炸成碎片不可。 四魔飞纵下峰,快逾鹰隼。 朱昶立即尾追下去。 他对-昊天阵-已了如指掌,对方说分四路破阵,他当然知道必走的路线,一个意念,闪上心头,如乘机会,在阵中突袭,除去三魔,只留老魔-摧命鼓-对抗-黑堡-高手,自己便可专心营救公主。 心念既决,顿时精神为之大振。 以四魔与朱昶的身手而言,沿途桩卡别说阻截,连发现人影都很难,加之四魔在半夜展开的一场屠杀,已乱了对方阵脚,这一去,如入无人之境。 天色大明。 双峰夹峙的谷口,便是阵门。 四魔互打一个招呼,闪身入阵。 朱昶先认定了第二魔,跟踪入阵之后,转向右方,有人在前面开路,朱昶不费吹灰之力,闲适地跟进。 四魔是根据叛门师兄刘维贤所绘阵图,按图而进,朱昶却是早已融会全阵于胸,这上面差别便大了,对方只能按固定路线破阵,而朱昶却可来去自如,纵横其中。 跟了约莫十丈,朱昶弹身直迫第二魔身后,大喝一声:-慢走!-第二魔大惊回顾,朱昶不容对方有任何反击的机会,断剑已在对方回顾未及转念的瞬间划了出去,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第二魔。 他绕行中路老魔之后,追及左面的第六第八两个魔头。 毫不费事,先后毁了两魔,然后,他从左面一路破去,与老魔平行而进。 阵内不比阵外,在阵势未破之前,远处一切动静是无从发觉的,是以三魔被毁,老魔一无所觉。 到达阵眼,也就是以前-红娘子-所说外九宫内迷魂,内外二重阵势交接之处,阵眼的枢钮是一株矮松,与三堆碎石,只要阵眼一破,全阵便算瓦解- 摧命鼓-先朱昶而到。当他举掌正待劈向矮松之际,石堆中陡地冒起一条人影,手持红艳艳的一个小珠,脱手飞掷-摧命鼓-…… 朱昶正好赶到三丈之外的地方,一见红球飞出,没经任何思索,本能地大喝一声:-快退!-双掌一圈一划,一道旋风,卷向飞至的红球- 摧命鼓-闻警之下,闪身疾退数丈,身形伏低。 红球被旋风卷得倒射而回,落回碎石堆中……- 轰!-然一声巨爆,沙飞尘卷,碎石飞射,声势十分惊人。 沙石落定,阵前已成一个大坑,矮松不见了,碎石堆也炸平,还有些沾连的皮肉残肢,全阵骤现清朗,十丈之外,呈现一座石砌的巨堡- 摧命鼓-直起身来,抖落身上的沙尘,雷芒似的目光,一扫朱昶,道:-你是谁?——闯阵者!—— 你救了老夫一命?- 朱昶一楞,他根本无意要救对方,因为彼此是生死对头,他想杀他还来不及,适才的举动,是发自本能,在潜意识中,彼此是同道行事…… 心念之中,冷冷的道:-巧合罢了!- 堡门口,刀剑映日生辉,至少有五十人之众,排了三四重,男女老少俱有- 摧命鼓-左右一顾盼,在寻找一同入阵的三魔,他当然想不到三魔已毁在眼前他认为救他一命的村俗少年手下。 那批-黑堡-高手,一个个面目失色,似乎进退失据- 摧命鼓-陡地扬起了手中扁鼓……- 咚!-的一声,幌若半空中起个焦雷,震得人心摇神夺。 那批守堡门的武士,立起骚动……- 咚咚咚……- 咚如狂风暴雨,骇电轰雷,又若惊涛裂岸,鬼哭神号。 数十武士,顿时豕突狼奔,纷纷朝堡中退去…… 鼓声停歇,堡门口遗尸二十余具,全是七孔流血而死。 朱昶看得头皮发炸心颤胆寒,-摧命鼓-竟然厉害到这等程度- 摧命鼓-再次回顾,只见废阵木石之间,根本没有三魔踪影,老脸不由变色。只道了声:-奇怪!-朱昶举步便朝堡门欺去,为了不过早暴露身份,他在地上顺手拣了一柄堡内武士遗落的长剑,执在手中- 摧命鼓-一闪身,超在朱昶头里。 朱昶暗忖,好极了,由你老魔开路吧!- 黑堡-,各符其实,全用黑石砌造,看上去有些阴森可怖。 堡门之内,是一片黑石铺砌的广场,寸草不生,周围约十丈,场边,是一列列的石屋,铁栅窗,一片黑漆漆,像一间间的牢房。 朱昶与-摧命鼓-停身广场中,不见半个人影,像入了死亡之域。 这情形的确有些好笑,两个应该不分生死不休的冤家,现在成了同道,当然,朱昶心里明白,-摧命鼓-却是毫不知情,如果朱昶以-断剑残人-面目出现,情况就大大不同了- 摧命鼓-侧顾朱昶道:-小子,你知道老夫何许人?-朱昶平淡地道:-阁下与区区一样!—— 一样,什么意思?—— 目的,我们同是"黑堡"的敌人!—— 嗯!有理,看你单独闯阵,击飞"霹雳弹"那一手,来路定不稀松?——好说!—— 你入阵之时,可曾见老夫三个手下?—— 死了!—— 什么,死了!—— 嗯!横尸阵中!—— 摧命鼓-白发蓬飞起来,栗声道:-你看到?——看到!—— 如何死的?—— 死在"断剑残人"之手!—— 摧命鼓-几忘了置身何地,厉吼道:-"断剑残人"吗?-朱昶仍是那付冷漠的神情,道:-是他,蒙面,跛足,断剑!——摧命鼓-咬牙切齿的道:-老夫要把他挫骨扬灰!-朱昶瞪了老魔一眼,道:-此地是"黑堡",阁下别忘了?——摧命鼓-微微一楞,道:-怎不见他的人影?——如他有意,自会现身—— 你……若非你对老夫援过手……—— 有人现身了!- 正前面,石屋间隔的巷道拱门中,出现了一个黑袍蒙面老者,身后四名黑袍人,年纪均在五十上下,面目阴沉,像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朱昶一见黑袍蒙面老者现身,热血不禁沸腾起来,但,他仍含着公主的安危,强行按捺住了- 摧命鼓-怪笑一声道:-黑堡主人吗?- 黑袍蒙面人冷森森地应道:-不错,阁下是"摧命鼓"?——对了!—— 有何见教?—— 说一句话!—— 阁下此来,大肆杀戮,只为了说一句话?——嗯!—— 这句话必定相当重要,区区倒很想听?—— 即日解散"黑堡",退出江湖!—— 就只这么一句话?—— 不错!—— 哈哈哈哈,阁下,不,太上教主,堂堂"黑堡",会由你一句话而消解?——听不听由你!—— 如果不听呢?—— 黑堡将在片刻之间成鬼域!—— 黑堡主人-身后的四黑袍人,齐齐怒哼出声,-黑堡主人-又打了一个哈哈,沉声道:-太上教主,你未免太以目中无人了?——老夫本来不把尔等放在眼内!—— 很好,黑堡虽非阴曹,但与地狱也差不了多少,有进无出!——哈哈哈哈,且听老夫三通摧命之鼓……- 话声未落,堡门已自动关上- 摧命鼓-回头望了一眼,不以为意地道:-老夫要破地狱了!- 第三章 黑堡救美 朱昶此刻,静静地默察形势,但除了目力所及的石屋外,什么也看不到,他曾被关入-黑堡-石牢,而后以金蝉脱壳之计,假扮死尸,脱出黑狱,一进一出,全在暗中,半点印象都没有。 公主会被囚在什么地方呢? 该如何着手救人呢?- 摧命鼓-扬起了手中扁鼓,另一手作势就要击下去……- 黑堡主人-狞声一笑道:-太上教主,击吧,区区领教你三通鼓!不过话先说明……——摧命鼓-停手道:-什么话?—— 如果阁下三通鼓毕,而区区仍未丧命呢?——老夫永不出江湖,"通天教"即日除名!——这话算数吗?—— 笑话,"摧命鼓"岂有……—— 恐怕很难说?- 朱昶深知-黑堡主人-的狡狯,他那游移的眼神,与不疼不痒的对话,证明他在延宕时间,进行某种阴谋,而-黑堡-善用火药,使朱昶提高了戒心。 就在此刻…… 朱昶瞥见-黑堡主人-身后四名黑袍老者之一,向侧方微微颔了颔首。 谁都可意识到这是指示行动的暗号- 咚!—— 摧命鼓-开始击鼓。 朱昶运足功力,足疾矢般射入正面一间石屋之内,这一射,足有五丈之遥。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裂空而起,顿时烟硝弥漫,石屑飞扬,场边的石屋,震坍了一半。 石屋之内,有门互通,间间相连。 朱昶几乎被坍屋活埋,幸而他机警地连穿数屋,总算有惊无险。 爆炸之声过后,无数人影,蜂涌而出。 黑石铺砌的广场,已被炸得面目全非,坑坑洞洞,布及五丈方圆。 朱昶隔窗外望,只见老魔-摧命鼓-四肢不全,陈尸在距拱门不及两丈之处,显然他已警觉图避,但慢了半步。 只听一个声音道:-禀堡主,不见那小魔的尸体!——什么?—— 只有老魔被炸—— 逐屋搜查!—— 遵命!- 人影闪动,纷纷扑向石屋。 朱昶心念一转,朝后进疾掠而去。 所有人,全集中向前边,后进反而成了真空状态。 朱昶不明堡内格局,只有盲目乱奔。 顾盼间,来在一道巨型月洞门前,情况与前边大异,一道围墙,把里外隔成了两个天地,门内奇花异卉,山石玲珑,隐隐可见画栋雕梁。 朱昶心中一动,想起了黑堡有所谓的禁内武士,看起来这是禁内了。 心念之间,疾闪而入。 身形尚未立稳,暴喝声起,四条人影,从左右电扑而至。 朱昶连看都不看,手中剑猛然挥出- 哇!哇!- 惨号声中,两条人影栽了下去。 朱昶这才看清,扑击的是四名黑衫人,不错,这装束正是禁内武士,另两名显然被惊呆了。 迎面精舍居中厅门处,现出了两个女人身影。 朱昶手中剑电闪扫向那两名黑衫人,-哇!-一人踣地,另一人却已射出月洞门外,转眼而没- 叮!叮!叮!叮!- 禁院之中响起了震耳的警铃声。 朱昶一闪身扑向那两名出现门边的女子,两女子惊怖地尖叫一声,退入大厅,朱昶跟踪而入,手中剑指着其中一人,厉声道:-掳来的少女囚禁何处?快说!-那女子返身图遁……- 哇!- 惨号刺耳,那女子被斜切藕,劈成两半。 朱昶回身,剑指另一女子- 你说!- 那女子面无人色,娇躯簌簌如花枝乱颤,语不成声地道:-在……在……这里!——带路!- 那女子挪动摇摇不稳的脚步,转出厅门,沿廊走向东边的厢房。 杂乱的脚步声,震耳传至。 那女子回顾犹豫,朱昶剑尖轻轻一送道:-快!-女子凄哼一声,业已见红,踉跄疾行数步,到了东厢右侧一道紧闭的门前。 数条人影,电弹而上,剑芒破空有声。 朱昶转身,出剑!……- 哇!哇!-两条人影,仆了下去,其余的攻势一滞。 朱昶一脚踢碎房门,只见一个花容憔悴的少女,惊楞地站在房中央,她,一眼便可认出正是被劫的公主。朱昶登时精神大振,急声道:-公主,听得出我的声音吗?-公主惊喜莫名地叫道:-少师吗?- 数缕剑风,疾劈而至。 朱昶回身猛扫,又有两人惨号着栽了下去- 公主,你能行动吗?—— 我……功力被制—— 来,快些!- 公主出房,激动地扑向朱昶。 十几条人影,已在院中圈成了一个半月形,院门外,可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墙。 朱昶心念电转,为了公主安全,只有急谋脱身。报仇索血,留待下一步,目前是在虎穴之中,决不可逞豪勇而破坏了本来目的。 心念之中,左手挟起公主,右手仗剑,举步便行。 他才一举步,立即有数人扑了过来。 这批高手,从衣着上可看出全是禁内武士,功力在-黑武士-之上。 数支长剑,如骇电奔雷,从不同方向,罩向了朱昶。 朱昶功集右臂,奋力一挥,-呛啷啷!——哇!-,三支剑被震飞,其中一人横尸当场。 前行不到十步,已迫近人圈,又是四只剑挟雷霆之势攻到。 朱昶已横定了心,要脱身,只有痛下杀手- 哇!哇!- 又是两声惨号,地上多了两具尸体。 半月形的包围圈被突破,却又陷入四面包围之中。 朱昶毫不停留,大步向月洞门欺去…… 人影纵横,剑气嘶吼,惨号连连,十几名禁内武士,躺下了一半,其余的仍在狂扑不休,朱昶已到了月洞门边。 门外,-黑武士-围了数重,横剑以待。 如非为了救公主,他此刻正是血洗-黑堡-的好时机。 血肉横飞的场面,把公主惊得面无人色,这一朵南国宫花,几曾经历过这等场面,她双手环抱朱昶腰间,芳心狂跳不止。 而朱昶的神勇,却已深深烙在她的心板上。 朱昶大喝一声,一剑迫退众禁内武士,闪身出了月洞门。 那群-黑武士-,被朱昶的杀气所慑,不期然地齐齐向后涌退数步- 退开!- 沉喝声中,众武士纷纷闪了开去,空出了数丈的圈子,-黑堡主人-现身当场。 朱昶心头一紧,在有顾虑的情况下,自己能是-黑堡主人-之敌吗?面对血海仇人,自己能按捺得下不拚命吗? 公主咬着牙道:-放下我,你无法脱身的,不要两人都送命,你走,他们为了"玉匣金经",暂时不会要我的命-这几句话,顿时使朱昶产生极大的决心,安全救出公主,是第一急务,自己的武功得自-玉匣金经-,而-玉匣金经-是大理国国宝,段皇爷殊恩难泯,如走差一步,即使自断头颅,也无法赎罪。 于是,他有了行动的准则。 目前最有利的是他未暴露真正身份,对方一直当他是-通天教-门下高手- 黑堡主人-狞声喝道:-你真是命大,但,别想生出"黑堡"!——不尽然!—— 你在"通天教"是什么身份?—— 这点歉难奉告!—— 放了她!—— 办不到!—— 你挟持她的目的何在?—— 彼此一样!—— 你……知道她是谁?—— 大理国公主!—— 朋友!放下她,让你离堡,否则你死定了!——哈哈哈哈,区区说过办不到—— 那你是想追随你们太上教主的了?—— 阴谋诡计,区区为你等不齿—— 随你说什么,反正,你是死定了……- 朱昶冷冷一笑,道:-不是生,便是死,本来就这么回事——嘿嘿!你小魔头倒满有武士气慨!—— 好说!—— 本座成全你!—— 呛!-的一声龙吟,-黑堡主人-拔出了长剑。朱昶凝神静气,把功力提足十二成,全注到剑身。 双方摆出了出手之势。 气势相捋,双方均无懈可击。 迫人的杀机,弥漫全场,场面静得落针可闻,空气似乎冻结了,所有的目光,也冻结了- 呀!- 栗喝声中,朱昶先出了手,他不能与对方久耗下去。 金铁交鸣,剑气四溢,双方各退了一步。 朱昶意在脱身,把公主送到安全之所,鼓勇欺身,又是一剑攻了出去。 凌厉,狠辣,世无其匹- 黑堡主人-招式一滞。 朱昶攻出了第三剑- 黑堡主人-身形一个踉跄,连退数步,右肩已红了一大片。 朱昶第四次出手攻击……- 黑堡主人-怪喝一声,左掌右剑,疾卷而上。 朱昶这一式仍是虚招,主客易位的瞬间,疾展-空空身法-,闪电般向外掠去- 追!—— 黑堡主人-大喝一声,当先弹身追击,其余手下,如飞蝗般取不同路线,包抄追袭,暴喝之声震耳欲聋,那声势,十分慑人。 朱昶全势飞掠,顾盼间来到石屋前广场。 数条人影,迎面扑来。 朱昶早已心有成算,一幌身,划了一道半弧,避开正面的扑击,一个起落,已到了堡墙之下。 作势,弹身,疾箭般射上堡墙- 那里走!—— 黑堡主人-已追到了广场中央。 朱昶一跃下了堡墙,电驰而去,护堡阵势已破,了无阻碍,外围的-黑堡-弟子,要拦截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他从侧方,进入层峰之中,连越两座峰头,来到一道幽谷之中,选了个干燥地点,放下公主,深深地吐了几口气,道:-总算脱离虎穴了!-公主痴痴地望着朱昶,目中充满了感激之情,久久,才幽幽地道:-昶哥,难为你了!-这一声-昶哥-,使朱昶内心一震,笑了笑道:-公主安然脱险,我得谢天谢地——你不能改个称呼吗?—— 礼不可失,这样很好!- 公主一反往日刁蛮爽朗的作风,也许这一次的意外,改变了她,只见她憔悴的玉容上,泛出了一丝苦笑,又复幽怨地叹了口气,道:-昶哥,你……难道不了解我的心意?-这话已说得十分露骨,朱昶焉有不明白之理,他知道这情感上的纠葛,必须澄清,否则将贻后患,当下正色道:-公主还是速离中原为上……——我初意是要瞻仰上邦文物,领略中土风光——公主,江湖险峻,而且正值武林多事之秋,对你不相宜——你赶我回国?—— 岂敢,我是善意进言,纪晓峰与高昀两位将伴送公主回国-公主秀眉一颦,道:-你呢?- 朱昶又是一声苦笑,道:-我本江湖人,公私事了,准备封剑归隐……——封剑归隐,说得这么老气横秋,昶哥,你才多大年纪啊!——公主,我经历的太多了……—— 你不打算回大理国?—— 师父已有言要我自由进退!—— 你还没有答覆我刚才的问话?- 朱昶窒了一窒,硬起头皮,道:-公主,在下……我非常感激你的抬举……- 公主理了理鬓边乱发,娇羞地一笑,道:-别说那些虚文,怎样?——这并非虚文!—— 说下去吧!—— 在下……业已有了婚约- 公主花容变色,颤声道:-真的还是假的?——当然是真的……—— 你不是在托词拒绝我?- 朱昶自怀中取出荷包,道:-这便是婚证之物-公主半晌无言,神情惨澹,可能,她的芳心已被这无情的现实击碎了,最后,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对方想来必是才艺双绝?-朱昶心内一惨,隐隐有些刺痛,绛衣女郝宫花,惨遭失身之痛,下落不明,留言-红娘子-解除婚约,这是人生一大悲剧,当下,低沉地道:-平庸而已!——我不信?—— 那是无可奈何的事,对了,公主,你说功力被制……——是的!—— 呃!容在下为你解开!—— 好!—— 公主感觉何处不适?—— 任督与"带脉"之处,真气不能流转!—— 请留意!- 话声中,伸指虚虚一连数点。 隔衣虚点解穴,这一手,在江湖中真没有几人能办到。 公主娇躯微微一震,道:-好了!- 朱昶想了一想,道:-公主,我们出山?—— 走吧!—— 此地是"黑堡"腹地,眼线桩卡密布,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只有委曲公主,越山渡涧……——很好,这定别饶风味!- 朱昶认明了方向,招呼公主起身- 公主是如何落入对方手中的?—— "黑堡主人"亲自下的手……—— 哦!—— 对方功力实在惊人,我从杨公学的身法,竟然不管用!-朱昶本想说,那是你内力不足,不能发挥妙用,但觉得这未免伤她的少女自尊,只好顺着她的意思道:-是的,"黑堡主人"身手的确惊人,且工心计,不然焉能横行中原武林越十年以上而不衰!——大娘她们呢?—— 约好在当阳附近的道上见面- #节=※※※ 傍晚,到了山镇,朱昶把公主藏匿在一个隐僻处所,然后自己入镇,依暗记找到了-天不偷石晓初- 天不偷-正在一个鸡毛小店中大喝其酒,一见朱昶现身,不由喜出望外- 小兄弟,先来一杯?—— 不行,还有事要办!—— 什么事?—— 带出的人在镇外等着呢!—— 她?—— 是的!—— 准备怎么办?—— 先带些吃的与平常衣物,她必须改装……——这好办!—— 还有,能弄到马匹吗?—— 几匹?—— 一匹即可,小弟就护送她到自己人身边,交了人,万事大吉!——好,你且在此喝两杯等我,我去办!—— 天不偷-说做就做,毫不拖泥带水,起身便走。 朱昶另要了一份杯筷,自斟自饮。 约莫两刻光景,-天不偷-回转,提了一个大包,道:-吃的穿的全有了,马在镇外道边,你先走,我牵马等你——有劳老哥哥了……—— 废话一句,如要吃饭,就再吃些,如饱了,就上路吧!-就在此刻…… 两个衣冠不整的道士,进入店中,在角落里坐下。 朱昶一看,这两名道士的面孔好生厮熟,细一辨认,不由大喜过望,这两个脏道人,赫然是纪晓峰与高昀所扮的,真亏他俩想得出这一绝招,看来自己倒可免去一番跋-了- 天不偷-不明就里,催促道:-要走快走,发什么呆?-朱昶以目示道,压低了嗓音,道:-他俩来了!——谁?—— 接人的!—— 哦!-老偷儿目光何等犀利,朱昶这一说,他便明白了。 朱昶口中念了一句暗语,纪晓峰与高昀立即有了反应,把探询与期待的目光,投向朱昶,显然他俩冒险化装入山,完全为了公主。 此际,当然不便说什么,朱昶微微颔了颔首,用手比了一个-平安-的记号。 两名假道士,要了酒菜,大嚼起来。 朱昶不放心公主的安全,也怕她久等不耐,站起身来,示意老哥哥与两人连络,然后扬长出店而去。 一阵疾奔,来到公主藏身的地方,一看,公主踪影全无,登时惊魂出了窍,如果公主再遭意外,后果可就难以想像了。 人呢? 朱昶登时急出了一身冷汗。 检视现场,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循,也无打斗或挣扎的迹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又落入-黑堡-之手? 一时之间,他感到手足无措- 孩子!- 这一声热切的呼唤,使朱昶精神大震,急应道:-大娘吗?-一个胖胖的身影,自阴暗中现了出来,不错,对方正是姑母朱杏怡- 孩子,可真难为了你!—— 大娘,您也来了!—— 碰见两个假道士吗?—— 碰见了—— 我们一路下来,终算没遇麻烦,可巧又碰上了你,真巧——大娘,公主……- 胖大娘眉峰一皱,沉声道:-孩子,有几句话你照实回答我……-朱昶心中一动,已料到了几分,冷静地道:-大娘有话尽管问!——你认为公主美吗?—— 很美!—— 为人如何?—— 爽朗不让须眉,玉叶金枝,一切是不用说得的!——但你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朱昶面上一热,苦苦一笑,道:-大娘,侄儿只是个江湖武士……——你师父"空空子"也是江湖武士,但却贵为国师,你父被尊为"剑圣",论出身你也未见得如何微贱——是的,但……—— 你岂能妄自菲薄,如在你容貌未复之前,大娘我决不说多余的话——大娘还不曾听完侄儿的话……—— 侄儿业已与人有了婚约!- 胖大娘两颊的肥肉一紧,双目大睁,严肃地道:-是真的吗?-朱昶沉声道:-大娘,我怎好骗您!—— 没听你说过?—— 是不久前的事,"红娘子"作媒……—— 红娘子作媒?—— 是的!—— 女的是什么样人?—— 一个遭遇奇惨的姑娘,她叫郝宫花—— 嗯!郝宫花……—— 大娘,我决不能负她……—— 她对你有恩?—— 不,但侄儿说什么也不能遗弃她……—— 为什么?- 朱昶忍住满腔悲愤,把郝宫花最近遭遇以及自动提出解除婚约,出走下落不明等经过说了一遍。 胖大娘沉吟着道:-孩子,你不愿解除婚约?-朱昶断然道:-天涯海角,侄儿必须寻到她,身为武士,岂能失诸道义,何况她与侄儿有名份在先,遭意外失身于后——所以你拒绝了公主?—— 正是这样!—— 呃……这不能怪你,但公主很伤心……—— 侄儿也深深内疚!—— 好!这件事谈到此为止,"黑堡"情况如何?——阵势已破,由于加上"通天教"的处心积虑图谋,堪以一战的高手,已所剩无几,可以说已成残破难收之局!——你与"黑堡主人"动过手了?—— 是的,为了救公主,只好暂时放弃索仇!——他的真面目……—— 仍然是个谜,但侄儿相信这谜底不会维持多久了——十八天魔方面呢?- 朱昶双目一沉,道:-算来只剩一个"飞天神魔",料想他是镇守"通天总坛",家师所交付的任务,也距完成之期不远了-胖大娘激动的道:-孩子,事完之后,你有何打算?——先找到郝宫花姑娘,然后退出江湖!—— 不回大理国做"镇殿将军"?—— 大娘,侄儿对此毫无兴趣—— 连我也不要了?—— 啊!大娘,侄儿已有打算!—— 什么打算?—— 武陵山中,有一个叫万奇峰的武士!昔年曾得父亲传以剑术,他现在隐居在彼,大娘如不愿再染尘俗,侄儿准备先送大娘到那里安身,以后,由侄儿奉养天年-胖大娘泪光莹然,不断点头道:-孩子!好!好!——大娘,公主到底……—— 随我来!- 朱昶随着胖大娘奔出了一段路,到了一处巨岩——的地方,刹住身形,出声唤道:-公主!公主!-连叫数声,没有反应。 朱昶不由有些忐忑不安。 胖大娘在石缝中找了一阵,苦着脸道:-奇怪,她是在此地等我的?-一条瘦小人影,远远奔至- 孩子,有人来了!- 朱昶应了一声,凝神望去,道:-来的是侄儿忘年好友"天不偷"老哥哥!-顾盼间,人影在身前停住,果然是-天不偷- 小兄弟,你在这里,这位是……—— 我姑母胖大娘—— 哦!老偷儿有礼了!- 胖大娘欠身道:-不敢!—— 天不偷-目光棱棱地望着朱昶道:-小兄弟,你在找公主?-朱昶一震,道:-是的,她……—— 不必找了……—— 为什么?—— 她走了!- 朱昶栗声道:-走了?—— 是的,与那两位假扮道士的大理国高手一道走了!——啊!—— 她寄语小兄弟天南地北,愿能相忆!- 朱昶一阵惘然,心中如有所失,茫然地道:-也好,她这样走了最好!-说着,抛去手中的包袱,那是一些食物,和准备给公主改装用的衣物。 胖大娘幽幽地道:-只是这样有些难以对国师与段皇爷——侄儿去追?—— 追到了又怎样?- 朱昶默然。是的,追及了又怎样?又能说些什么?除了彼此尴尬。 胖大娘以安慰的声调道:-孩子,不必难过,让这事就此结束了吧!-朱昶感慨地道:-侄儿北返时,四大高手随行,如今只得两人回去,王健与宋伯良两位,埋骨异乡,这是始料所不及的!-胖大娘叹了口气道:-他俩算是为了大理国今后的安全而捐躯,并非没有代价……——是的,但总是令人伤感的事—— 过去了,不必再提了,倒是现在该采什么行动?——回头闯"黑堡"!—— 天不偷-搔了搔白头,道:-不等"红娘子"了吗?-朱昶沉凝着道:-怕的是"黑堡主人"远走高飞,要再找他,可就费事了!-胖大娘朝空一挥掌,道:-回头入山!- 朱昶望著「天不偷-,为难地道:-老哥哥……——天不偷-一翻眼道:-又想踢开我,是不是?——老哥哥言重了!—— 那该怎么说?—— 小兄弟只是觉得为了家仇亲恨……—— 不愿假手于任何人?—— 呃!老哥哥……—— 老偷儿只旁观,不出手,如何?- 朱昶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道:-老哥哥,请吧!——这才像话!- 三人漏夜回头奔入山中,到了-黑堡-附近,已是接近黎明的时分了。 朱昶已是识途老马,领着胖大娘与-天不偷-来到原先呆过的峰头- 大娘,由此前去,只消一刻功夫,便可直达"黑堡"!——我们立即行动还是等待天明?—— 侄儿之意是立即行动,攻对方措手不及……——就这么办吧!- 朱昶此番算是正式索仇,除去易容之物,换回了书生装束,把断剑佩挂腰间,还我本来面目。 就在此刻…… 隔谷相对的峰腰,迷蒙中似有数条人影在移动。 朱昶心中一动,道:-大娘,老哥哥,看过对峰腰?-两人凝目望了一会,-天不偷-道:-是有人,最少十个!-突地,胖大娘指著「黑堡-方向,道:-火!-朱昶回头一望,只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不错,那正是-黑堡-,在火光映照下,-黑堡-轮廓隐隐显露- 天不偷-道:-莫非他们自毁巢穴?- 一句话提醒了朱昶,对峰的人影,极可能是 心念之中,大叫一声:-我去截击对峰的人!-声落,人已电弹而起,如浮光掠影般消失。 胖大娘向-天不偷-道:-石前辈,走啊!——好!- 两人也弹身追了下去。 朱昶运足功力,把-空空身法-展到极限,如一头夜枭蝙蝠,下峰,越谷,登峰,只片刻功夫,便已到达发现人影之处。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绕行侧方登山。 但,那些人影,业已失了踪。 此际,天色已现微明,虽然山间晨雾朦胧,但视线已较黑夜开朗。 朱昶在山峰头绕了一圈,一无所见,不禁有些急躁起来……- 黑堡-既已在焚烧之中,当然-黑堡主人-已离开现场-通天教-已无力进攻-黑堡-,而-黑堡-自护堡阵势被破,门下高手先后已死伤不少,在无力自保之下,只有毁弃一途。 无庸讳言,-黑堡-对-断剑残人-的戒惧,尤胜于-十八天魔。 胖大娘与-天不偷-双双赶到。 老偷儿是热心肠,迫不及待的道:-怎么样?-朱昶沉重地道:-追丢了!- 胖大娘也焦灼地道:-也许我们错了一着棋……——怎样?—— 该早扑向"黑堡"的,至少可抓一两人探线索,现在,可能迟了——这些人影,实在可疑!—— 也许是"黑堡"敌对方面的人呢?- 朱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未始不可能,如果是这样,-黑堡主人-当已远走高飞了,怎么办呢? 三人在峰头,计无所出。 突地…… 一条怪异人影,从远远的林木间掠过,手中似乎还挟持了一个人。 朱昶片言不发,弹身便追。 追临切近,不由大吃一惊,那人影,不是别人,赫然是-红娘子-,被挟持的,竟然是堡主千金奇英──诸葛明珠。 这使朱昶如丈二金刚,摸不着脑。 算日期,她们不可能来得这么快,难道明珠提前被-鬼手神人-治愈? 他怀着满腹疑云,悄然尾随下去- 红娘子-的身法,着实惊人,错非朱昶,还真不容易跟上。 奔了一程,已到峰边,可见远远一个高峰环峙的盆地。 朱昶纵目望去,不禁血行加速起来,那失踪的十几条人影,正奔行在盆地中央- 红娘子-停了身形,放落了诸葛明珠,低声道:-是这里吗?-诸葛明珠一颔首道:-不错!—— 我看到有人在此奔行……—— 小妹所料不差了!—— 糟,怎不见"断剑残人"的影子?—— 大姐,你一人未免太冒险……—— 为了师仇,顾不得许多了!- 朱昶若有所悟,正待现身,-红娘子-又已挟起诸葛明珠,电闪驰去。 盆地中的人影,在一处峰脚消失不见了。 朱昶只好蹑了下去- 红娘子-走的路线是盆地中央,她似乎故意不避忌。 朱昶心念一转,沿峰脚绕了过去。这样,在草木山石的掩护下,他可以直达人影消失的地方而不会被发觉- 红娘子-到了人影消失的峰脚前停住身形,高声叫道:-红娘子特来造访!-没有反应。 朱昶欺到距-红娘子-立身处三丈外的地方,隐在一块山石之后,他看不出-红娘子-发话的峰壁,有何蹊跷,除了长满青苔,稍带棱角的岩壁,任什么也没有,但他知道-红娘子-挟诸葛明珠来此,定有目的- 红娘子-再次发了话:-若再龟缩不出,本人便毁人质!-人质?莫非-黑堡主人-隐匿在此? 诸葛明珠不顾自身安危,救自己与-红娘子-、-天不偷-等三人,脱出副堡主黎永茂的毒手免去了粉身碎骨之厄,她那样做,显然她已获知自己的身世,不然,在她当初的心目中,自己是她的杀母仇人,她万无舍命救仇之理。 现在,-红娘子-挟她来此,可能是苦肉计,但她背叛-黑堡-,副堡主黎永茂是知情的,这苦肉计能行得通吗? 朱昶感到万分困惑- 嘿嘿嘿嘿……- 一连串刺耳的冷笑声中,数条人影,从另一个方向,现身奔来,为首的,赫然是-黑堡主人-,后随两名禁内武士。 仇魁现身,朱昶登时血脉贲张,杀机冲顶- 黑堡主人-狞声道:-红娘子,你竟能寻到这秘密所在,真不简单……——红娘子-寒声道:-这是天有眼!—— 放了她!—— 可以,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 你我公平决斗,不许旁人伸手—— 哈哈哈哈,红娘子,那最好不过了!—— 还有一点,这丫头已被我用独门手法制住,别妄想乘机抢人,除了我,谁也解不了她的穴道,一个时辰准死!——你很有心机……—— 对你而言,这算得什么!—— 红娘子,如你死了,本堡主的爱女岂非陪葬?——那就看你的运气了!—— 很好,来吧!—— 叫你手下退远些!—— 你俩退后!- 两名禁内武士,依命退后五丈- 红娘子-身形弹退两丈,把诸葛明珠放在峰脚,正好在朱昶隐身之处。 朱昶不由皱眉,他知道-红娘子-可能不是-黑堡主人-的对手,她这样做,未免太冒险了,报仇不成,可能丧生……- 红娘子-回到原位置,手中持的,竟然是那柄朱昶以之与郝宫花交换的信物铁剑- 黑堡主人-也-呛!-地拔剑在手。 双方凝视片刻,挥剑出手- 红娘子-的剑术,堪称玄奥诡辣,一搭上手,双方便打得难解难分。 朱昶密切注视场内,准备必要时现身,他知道-红娘子-与-黑堡主人-仇怨极深,如果他一手接过,不顾-红娘子-报仇机会,就未免太自私了,同时,他料定-红娘子-决杀不了-黑堡主人。 战况激烈凶险,令人动魄惊心。 突地…… 两条人影,悄然掩到了诸葛明珠身边,伸手便待…… 朱昶扬手屈指,准备以指风袭击那两条人影。 闷哼声中,两条人影仰面栽了下去,朱昶心头一松,知道-红娘子-已有了应付意外事件的安排。 场内,-红娘子-在-黑堡主人-凌厉的剑势下,已呈不支之势,险象环生- 呀!- 闷哼声中,-红娘子-身形一踉跄- 住手!- 朱昶暴喝一声,弹身入场,快逾电闪- 红娘子-欢呼一声:-弟弟!—— 黑堡主人-连退三步,栗呼一声:-断剑残人!-朱昶双目抖露一片恐怖的杀机,咬牙切齿地道:-区区"剑圣朱鸣嵩"遗孤朱昶,老匹夫,你听清楚了!——黑堡主人-目中尽是惊悸之色,再退了两步。 朱昶迫近两步,-唰!-地拔出了腰间断剑- 黑堡主人-恨毒地朝诸葛明珠躺卧的地方厉喝道:-小贱人,你敢背叛我?-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www.liven.com.tw 朱昶咬牙切齿地道:-老匹夫,我要把你寸磔寸剐,现在,你可以展示真面目了?——黑堡主人-目光一阵游移…… 朱昶厉声道:-别打主意,你走不脱的!- 诸葛明珠起身奔到-红娘子-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黑堡主人-沉哼一声,剑挟雷霆万钧之威,攻向朱昶,这一剑,已用出了毕生功力,有些情急拚命的意味。 朱昶大喝一声,招用父亲独创剑法,-一剑追魂-,以攻还攻。 剑气激撞,裂空生啸,-黑堡主人-身形一幌,乘势转身…… 朱昶早已防到对方这一着,如影附形而进,断剑跟着挥出,-黑堡主人-被迫返身应敌,双方均有制对方于死的决心,式式杀手,招招绝着。 转眼五个回合。 一声栗耳的暴喝,夹闷哼之声俱起,-黑堡主人-上身见了红。身躯一个踉跄,朱昶又是一招-一剑追魂-卷了过去- 锵!锵……-一串连珠密响,-黑堡主人-退了四五步,但总算把这一杀手完全挡过。 朱昶像发了狂的猛虎,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疾风迅雷地跟着又是一招。 闷哼声中,-黑堡主人-又添新创。 朱昶咬牙切齿地道:-我要你一寸一寸的死!——呀!—— 黑堡主人-怪喝一声,疯狂地攻出了八剑,这八剑,玄奇诡辣,线密无间,威力之强,令人咋舌。 朱昶被迫采守势,左封右挡,退了两个大步。 如果他使用-玉匣金经-的-天地交泰-,-黑堡主人-再狠也逃不出五招,但他要报血仇,所以使的全是家传剑法,才让对方有反击的余地- 黑堡主人-八招一过,朱昶立即反击,仍是那招-一剑追魂- 呛!-挟以一声惊叫,-黑堡主人-长剑脱手。 朱昶断剑平伸,指向对方心窝- 黑堡主人-惊怖地向后移,朱昶步步进迫。 场面,已完全被杀机笼罩- 黑堡主人-手下,不见半个现身,可能知道大势已去,索性不出面了。 退!退!进迫!进迫。 一方巨石,挡住了-黑堡主人-的退路,他已退无可退了。 朱昶手中剑一划一挑- 呀!- 朱昶惊叫一声,持剑的手在发颤,俊面起了抽搐- 黑堡主人-蒙面巾被挑落,现出了本来面目,他,赫然是-武林生佛西门望-,这是朱昶做梦也估不到的- 武林生佛-,竟然是中原武林生杀予夺的一代枭雄-黑堡主人。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十多年来,没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份,也从未被人识破过。 可怕的谜底,一下子揭晓了- 中原大侠诸葛玉-没有说错,夺妻占女,果是西门望。 大师兄身为-黑堡-总管,潜伏了这多年,非但没有揭穿他的真面目,反被其害,大师兄临死时说出了西门望,太迟了,但自己竟未想到这一层- 西门望,十多年来,你掩尽了江湖人眼目,但天网恢恢,你仍有恶贯满盈的今天,哈哈哈哈……-诸葛明珠背转娇躯,可能,她想到十多年的相交,虽是假父亲,但他对她仍算不错,她不忍心看他遭报的惨状。 但最大的原因,她仅知自己不是这枭魔亲生,而未明了生父的遭遇实况。 西门望脸孔扭曲得变了形,喘息着道:-小子,你下手吧,老夫认命了!——西门望,先父与你何仇?—— 他不该被尊为圣!—— 你……老匹夫,你只是因为一个"妒"字,而不惜制造惨案,赶尽杀绝,你,不能算是人,你毫无人性……——下手!—— 没这么便宜!—— 哇!-断剑刺入左肩,血水激射而出- 这一剑是为诸葛玉前辈!—— 哇!-断剑刺入右肩- 这一剑是为了本人大师兄何文哉!- 惨号一声接连一声,令人毛骨悚然。 ………… 西门望被刺成一个血人,终于不支倒地。 朱昶一把抓住前襟,把他提了起来- 老匹夫,你悔不当初吧?—— 你……你……够狠,小子……—— 这一剑为了我枉死的全家!- 半声闷嗥,断剑刺入心窝,-砰!-尸身倒地。 朱昶面西而跪,凄厉地道:-爹,妈,弟妹,陆叔……仇人授首了——红娘子-幽幽上前,道:-弟弟,人死恨消,我也不想戮尸了,一切随着这丑恶的生命结束了-朱昶站起身来,四下一扫,道:-还有残余在此……-诸葛明珠转过身来,粉腮一片青紫,接口道:-此地是"黑堡"山腹密窟,暗道极多,不会有人留住,早已逃走了。……-朱昶凝视着诸葛明珠,道:-诸葛姑娘,在下有些话未曾告诉你!-诸葛明珠咬着牙道:-家母毒发临死,告诉了我一些……——提到令尊吗?—— 说家父……业已作古!—— 不,他仍活着!- 诸葛明珠全身一震,栗声道:-家父仍在世间?-朱昶把自己被击落绝谷,巧逢残废的-中原大侠诸葛玉-,以及受托送荷包的事说了一遍,诸葛明珠泪下如雨,厉叫一声,转向西门望尸体,纤掌一扬,劈了下去,掌至中途,突然又收了回来,怆然道:-罢了!-朱昶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布包,道:-姑娘,这是令尊要我转交你的,今天才算有机会完成所托!-诸葛明珠伸出颤抖的手,接了过去…… 朱昶转向-红娘子-道:-大姐,你们怎比预期早到荆山?——明珠小妹的伤提早治愈,只有奔来一途,途中,"黑堡"密探向明珠小妹透露了她师叔副堡主黎永茂,自上次事后即告失踪,后来查知是被"通天教"杀害了,是以堡中根本不知道明珠背叛受伤各节,到了此地,又得到自焚"黑堡",解散门下的密报,明珠知道这密窟必为西门望与手下亲信藏身之所……-朱昶接话道:-所以大姐才施这苦肉计,准备诱出西门望?——一点不错,但我错了……—— 为什么?—— 不自量力,如果不是你也赶到现身,后果不堪设想了!——这也是西门望的死期注定- 两条人影,奔了过来,双双出口惊呼。 来的,正是胖大娘与-天不偷。 朱昶先为-红娘子-与诸葛明珠引介了胖大娘- 天不偷-激动地道:-"黑堡之主"是西门望,实在想不到……-胖大娘双眼一红,道:-孩子,你父母弟妹与死难的同门,可以瞑目了!-朱昶突然瞥见诸葛明珠手捧解开的布包在发楞,不由脱口唤了一声:-诸葛姑娘!-诸葛明珠粉颈低垂,口里-嗯!-了一声,侧目望了望-红娘子- 红娘子-望了望她手中之物,道:-是令尊给你的纪念物?-朱昶不期然地转目看去,只见她手中布上是一块墨绿玉佩,玉佩之下,还有一张字笺,心中一动:-那不是"墨符"吗?-诸葛明珠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瞟了朱昶一眼,从怀中取出了另一块玉佩,放在一起,竟然大小色泽,完全一样。 朱昶惊声道:-怎么回事?- 诸葛明珠玉容一惨,黯然道:-这两块玉佩,本是一双,由家父母各存其一,先母的一块给了我……-话锋至此一顿,粉腮一紧,似恨似怨,又道:-我的一块,却作了我个人信物,称为"墨符",就……这么回事!-朱昶恍然道:-是了,当初姑娘赠在下"墨符",除了"黑堡"的人外,并不管用,原来是这原因……——朱相公,你方才说家父是被西门望所残害?——这是令尊亲口讲的故事!—— 我……要去看他老人家……—— 那绝谷只有秘道一条,而且要在干旱之季才通,在下当为姑娘带路……——何时?—— 等我除去"十八天魔"最后一魔之后!- 胖大娘插口道:-那一魔?—— 排行第一的"飞天神魔"……—— 不必你费事了!—— 什么?—— 第一魔与"黑堡"副堡主黎永茂不期而遇,黎永茂以霹雳弹炸死了"飞天神魔",而黎永茂却又被"摧命鼓"赶到击杀——啊!- 朱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目前任务已了,大仇已报,已没什么牵挂的了,于是,他不期然地想到了未婚妻郝宫花- 红娘子-拿过诸葛明珠手中的字笺,看了一会,道:-妹妹,我替你作主!-诸葛明珠羞涩地一笑,低下头去。 这情景,使在场的全感纳闷- 红娘子-转目向朱昶,沉缓地道:-弟弟,我再给你做一次媒?-朱昶愕然道:-什么?大姐说什么?—— 替你做媒,现成的!- 胖大娘等,激奇的望着这神秘的女人,不知她是在说笑还是认真? 朱昶困惑地一摇头道:-小弟不懂!—— 你自己拿去看!- 说着,把字条递给朱昶,朱昶迟疑地接了过来一看,不禁俊面发热,心儿狂跳,张口结舌,半晌无言。 原来那字条是-中原大侠诸葛玉-要明珠与传笺的人结合。 在明珠而言,这是父命──而事实上,在朱昶尚未遭受意外之前,她就已对他倾心,这真是件奇巧的事- 红娘子-迫问道:-弟弟,意下如何?- 朱昶胀红了脸,期期地道:-大姐,你知道的……别开小弟玩笑!——我开你什么玩笑?—— 郝宫花是大姐做的媒—— 不错,但那是过去的事了!—— 婚约岂同儿戏,我朱昶不能做负心之人……——官花自动提出解除婚约,你不算负心—— 不!—— 明珠小妹配不上你吗?- 这一说,胖大娘等全明白是一回什么事了。 朱昶发急道:-大姐,你……太过份了!—— 明珠姑娘无话说,一方面是父命,另一方面你俩的过去,她早告诉我了,白衣书生,"墨符"为证啊!-朱昶下意识地望了一直垂着臻首的明珠一眼,拭了拭额汗,以断然的语气道:-郝宫花是个不幸的女子,天涯海角,我要寻到她——红娘子-幽幽地道:-此生她不会再见你了!——但小弟要见她!—— 她的心坚如铁石,别迫她走绝路……—— 大姐,别忘了是你撮合的?—— 弟弟,我不会忘记—— 那大姐就该成全才是?—— 这是命,人无能为力- 诸葛明珠抬起头来,双眸湿湿的,毅然道:-姐姐,一切缘皆是前定,此事不要再提了!-朱昶红着脸道:-诸葛姑娘,请你谅解在下的苦衷!——谈不上谅解,你为家父完成所托,我只有感激,不错,当初……我曾倾心于白衣书生,但,那已是过去的事了,朱少侠,你非当年的白衣书生,当年的白衣书生,也不是现在的"断剑残人"……-说完,有一种泫然泣下之慨。 这一番话,使朱昶回肠百转,不能自己- 红娘子-手抚诸葛明珠的香肩道:-妹妹,一切由我作主!-胖大娘沉凝十分地道:-此事有参酌的必要,郝宫花遭遇如是之惨,绝裙而去,一方面表示她的气节可钦,另方面也可想像得到她内心的痛苦……——天不偷-也插口道:-老偷儿也以为不可!-朱昶沉声道:-大姐,如何?—— 红娘子-执拗地道:-宫花之事,由我作主!-诸葛明珠怆然一笑道:-各位不必为此争执,小女子幼逢不幸,十多年来,认贼作父而不自知……-说着,转目扫了一眼西门望的尸体,又道:-骨肉乖离,皆缘亡母一念之差,说身世,的确羞于见人,各位大恩,永铭五腑,就此拜辞……——红娘子-一横身道:-你不能走!- 朱昶可就为难到了极点,半晌才找出一句话道:-诸葛姑娘,要见令尊,须由在下带路-诸葛明珠幽然望了朱昶一眼,道:-少侠说明地点,路线,小妹自己去找——红娘子-仍坚持已见,锲而不舍地道:-弟弟,怎么说?-朱昶断然道:-恕小弟方命!—— 红娘子-目射奇光,那目光复杂极了,似乎渗和了各种情绪,谁也不明白这神秘的女子,到底真正的心意是什么?久久,声音微带凄厉地道:-弟弟,如果郝宫花业已不在人世了呢?-朱昶面色大变,栗声道:-大姐何出此言?——我只是这么说!—— 大姐言出必有因?—— 你只说吧,别管有因无因!- 朱昶一咬牙,厉声道:-她如真的死了我要找到她的遗体!——找到了又怎样?—— 伴墓了此残生!- 短短一句话,代表了朱昶贞坚不二的情意,所有在场的,全为之动容。 诸葛明珠凄然一笑道:-朱少侠,我对你十分钦崇,我高兴能认识你,与你为友——红娘子-颤声道:-弟弟,这并非宫花所愿啊!——她没理由付出这大的牺牲—— 她已是败柳残……花!-最后一个字,低得几乎听不出来。 朱昶激情地大叫道:-我不在乎!这不是她的错,只是命运的安排太残酷-胖大娘皱紧眉头道:-红姑娘为什么一定要硬作主?-这-红姑娘-三字的称呼,的确是不伦不类,但她不知道-红娘子-的姓名,年齿,而-红娘子-与朱昶却又姐弟相称,她只好这么称呼了- 红娘子-激动地道:-大娘,宫花的一切我可以做得主的!——她是姑娘什么人?—— 几乎等于是一个人,头是两个,命是一条——姑娘的作法,令人莫测……- 朱昶俊面一肃,道:-大姐,话到此为止了!——弟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该成家的?——先父母有灵,会原宥小弟的不孝!—— 你不改变主意了?—— 决不!—— 你愿再见宫花吗?- 朱昶心头一震,的确,他已被-红娘子-反反覆覆,弄得晕头转向,睁大了眼,望著「红娘子-说不出话来。 连诸葛明珠,胖大娘,-天不偷-,也全楞住了- 红娘子-再次迫问道:-弟弟,说话呀?-朱昶激动无比的道:-岂止愿,我誓非要找到她不可!——我可以要她与你见面……—— 真的?—— 我什么时候信口胡言过……- 朱昶的身躯,因情绪的激动而簌簌直抖- 大姐,她……她到底在那里?—— 红娘子-幽幽地道:-先别问在那里,要见她有条件!——什么条件?—— 先答应与明珠小妹的婚事!- 胖大娘与老偷儿倒吸了一口凉气,面上变了色。 朱昶的俊面却在抽扭。 诸葛明珠激情地道:-朱少侠应了我也不应,我岂能作不义之人——红娘子-一瞪明珠道:-你别开口!- 朱昶的意识,被逗得有些狂乱,栗呼道:-大姐,别折磨我,我受不了!——红娘子-冷冷地道:-不是有意折磨你,小弟,真情是如此!——我不信!—— 要证据吗?—— 要!—— 你答不答应明珠的事?—— 办不到啊!—— 那你此生将永见不到宫花!—— 不!我要见她……但我不能答应,大姐,你多残忍……-泪水,终于滚下了面颊。 场面趋于沉默。 难堪的沉默,使人有窒息的感觉。 久久,-红娘子-以一种异样的声调道:-弟弟,我让步,但你见到了郝宫花,她对你有所求,你答应吗?-朱昶的情绪已陷于狂乱,毫不思索地狂叫道:-我答应,要我去死我也不考虑—— 好,她在这里……—— 那里?- 八道目光,惊疑地望著「红娘子- 红娘子-颤抖的手,一把抓下了蒙面红巾- 呀!- 四人齐发出了惊呼。 朱昶连退数步,他只觉天旋地转,身形摇摇欲倒- 红娘子-,赫然就是未婚妻郝宫花,这太以出人意料了,她自己作媒又坚持退婚,不择手段地撮合诸葛明珠。 朱昶手指郝宫花,语不成声:-你……你……宫花……-郝宫花面上带着惨淡的笑容,眸中挂着两串泪珠,但,她似已深思熟虑,竟能克制得住情绪,沉静地道:-弟弟,你答应见到我之后听我一句话的?-朱昶歇斯底里地道:-是,我说过!—— 如此,我要求你答应明珠小妹的婚事!- 朱昶狂呼道:-不!办不到,死也办不到!-诸葛明珠嘤咛一声,弹身飞纵而去。 胖大娘惊呼一声:-诸葛明珠,你去那里?-弹身追了下去。 郝宫花厉声道:-你如不答应,永远别见我!-最后一个字出口,人已在数丈之外,她的身法惊人,只几个起落,人已上了峰,消失在林木之中- 天不偷-惊叫一声,疾追郝宫花。 朱昶窒息当场,手脚发麻,胸海内一片空白,一动不动,久久,才自言自语地道:-天下虽大,我仍然要找到她!-说完,蹒跚地移动脚步,此刻,他才真正地感觉到这一年多来的出生入死,身心俱疲,豪情壮志,也在刹那间消失了。 ◎全书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