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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人传》
楔 子
苍山,位洱海之滨,盛产大理石│又名楚石。广袤数百里,山头终年雾锁云封,入冬,积雪凝冰,群峰尽目,其最高处,冰雪经春不融,故奇寒无比。
大理国城适在其拱抱中,时人称大理国兼具风、花、雪、月之盛,即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
这蕞尔小国,宫室文化制度,具体而微,但仍不免有化外之讥,开国皇帝姓段,一般称为段皇爷,名符其实的是关起门来做皇帝。
就在大理国开国的第三年,中原-十八天魔-空前联手,远下南荒,目的是大理国的金珠玉帛,以及传说中一件传国之宝──-玉匣金经。据江湖传言,这-玉匣金经-乃一部上古奇书,所载尽属空前之武学,得者可以无敌于天下。段皇爷嗜武,国内尽多奇才异能之士,是以无数武林人虽对-玉匣金经-垂涎三尺,却无人敢南下冒险-
十八天魔-为当时魔道巨擘,南下之后,就再无消息-
十八天魔-失踪之后的二十年某日,有一僧一道联袂南下,不入大理城,迳赴苍山,在山内盘旋了一日夜,第二天过午时分,来在一座白雪皑皑的峰下,僧道互视了一眼,那老道点了点头,道:-佛兄,是这里了,差点找不到!-这是峭壁下一个黑黝黝的洞穴,从穴口起零乱地排了些乱石与竹林,可怪的是四下全被冰雪覆盖,只这十丈方圆之地,连一点冰屑都没有。
老和尚目射寒光,凝神注视着那片乱石堆,久久,突地一拍掌,宏笑一声道:-不错了,金锁阵,由诸葛武侯的"八阵图"蜕变而来!——空空子竟视此为天堑……——
不知"玉匣金经"是否真的藏在此处?——
决没有错,我们破阵而入吧!-
一僧一道,各运神功,从两个方位入阵,以掌风扫除了一些木石,两人哈哈一笑,长驱直入,向洞口欺去,那老道开口道:-阵势已破,不知内里尚有什么埋伏……-话声未落,洞内起了一阵雷鸣之声,十几条人影,蜂涌而出,一个个衣不蔽体,恶形怪态,须发虬结,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一僧一道为之老脸剧变,目瞪口呆。
十八个怪人把一僧一道围在核心中,其中之一桀桀笑道:-咱们发个利市如何?-另一个大声喝止道:-不可,若非他俩破阵,我等此生也许已无重见天日之时,饶了一次吧!——那我们走为上策……——
走!-呼喝声中,十八个怪人如飞而逝。
老道栗声道:-佛兄,他们是"十八天魔"!-老僧宣了一声佛号,道:-道兄,你我闯下滔天大祸了……-蓦在此刻,一个身穿黄葛布长衫的白发老人,气急败坏的奔了过来,顿足道:-天玄子,悟灵子,你俩一念之贪,为武林造成无穷祸患,唉!天意……-一僧一道俯首无言。
白发老者续道:-武林三子若不设法挽此浩劫,只有一死以谢天下-老僧抬头道:-空空子,你为何不事先标明此乃囚禁"十八天魔"之处?-白发老者厉声道:-如果标明,"十八天魔"手下岂不更把大理国地皮翻转!-一阵风过,天空忽地飘起雪来,刹那之间,三人立足之地与四围的积雪浑成一色,三人也成了雪人。
第一章 红娘子
春三二月,在江南正是莺飞草长,风光如画的季节。
日正当中,在川鄂之处的官道上,一骑骏马,徐徐而行,马上人是一个年方弱冠的白衣书生,玉面朱唇,剑眉入鬓,雄姿英发。马鞍上斜跨着一柄古色斑烂的长剑,后梢是一个书囊,看来他是一个游学的仕子。
一阵清越的歌声,出自书生之口: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一曲吟罢,书生手搭凉棚,四下一阵顾盼,口里喃喃的道:-该舍陆就舟,一瞻三峡风光,可惜归期迫促,只怕双亲倚闾……-说完,又自吟唱起来: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柱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吟声甫落,一个苍劲的声音起自身后:-小檀樾好兴致,是从江南倦游归来吗?-书生充耳不闻,白顾自的又吟道:
潇洒江梅,向竹梢疏处,横两三枝,东风也不爱惜,雪压霜欺。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惟是有南来塞雁,年年长见开花时。清浅小溪如练,问玉堂何似,茅舍疏篱。伤心故人去后,冷落新诗。微云淡月,对孤芳吩咐他谁?空自倚,清香未减,风流不在人知。
马后那苍劲的声音又起:-好一个风流不在人知!-白衣书生剑眉一蹙,玉面上浮起一抹怒意,按辔勒马,回头冷声发话道:-道长出家人,怎地如此不识相?-书生马后紧随着一个衣冠不整的老道,倒是貌相却十分清奇。
老道一捋灰髯,笑嘻嘻的道:-小檀樾年轻气盛,贫道如何不识相?-白衣书生傲然一声冷笑,道:-道长盯踪在下,已三日了,目的何在?-老道稽首道:-相逢即是有缘,贫道与小檀樾谈谈缘……-白衣书生以一声冷笑截断了对方的话道:-在下不懂缘,道长自便吧!——小檀樾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道长是缠定在下了?——
贫道只是不愿错过这一"缘"字-
白衣书生坐骑似感不耐,连连以蹄叩地,鼻息咻咻。老道挪动身形,到了书生马前,书生坐正身躯,星日泛光,仔细打量这老道,忽地莞尔道:-在下道是谁,原来尊驾便是"武林三子"之中的天玄子……——哈哈哈哈!檀樾识视不差,贫道正是天玄子——有何指教?——
小檀樾未悟贫道所说的"缘"字吗?——
恕晚辈愚昧,不解道长之意!——
小檀樾故作不知吗?-
白衣书生俊面微微一变,道:-道长又何必打哑谜?-天玄子灰眉一紧,期迟的道:-小檀樾……武功已有相当根底……-白衣书生淡淡的道:-略识之无而已!——
姓氏可肯见告?——
晚辈朱昶!——
艺出何门?——
这……恕未便奉告!-
天玄子略一沉吟之后,道:-贫道有句不中听的话……——请讲!——
以小檀樾的质资,如能得非凡之指点,必有非凡之成就-朱昶微微一笑,道:-晚辈明白道长的意思了!——明白什么?——
道长说的有缘,也许无缘,晚辈并不想什么非凡的成就,再见了!-说完,一抖缰绳,向侧方一勒马头,缓驰而去-
天玄子-楞在当地,望着朱昶渐去渐远的影子,喃喃自语道:-此子什么出身,竟然狂傲至此,武林中一般武士,如能得"武林三子"任谁一人指点一二,即受用不尽,而他毫不动容……-顿了一顿,又道:-事关劫运,舍此尚何求,说不得只好不计身份了!-话声中,破袖飘飘,行云流水般追了下去。
朱昶不曾回顾,但已有所觉,一催坐骑,绝尘疾驰,斜阳西照中,来至一座莽林之前,越过这片莽林,方有投宿之处,马儿猛一收势,唏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不肯入林,朱昶大感困惑,目光扫处,不由面色立变。
只见穿林而过的道路中央,躺了七八具尸体,正好把路塞满。
朱昶飘身下马,抚了抚马颈,然后缓步上前,看这些死者,全是武林人物,刀剑随身,似全未动过手,便已遭害,显见这下手的人,不但心狠手辣,而且功力极高。
再一细看,死者神态安祥,状类熟睡,全身不见血,也不见伤痕,只是眉心之间有一个豆大的紫印。
朱昶脱口惊呼道:-飞指留痕,是她、红娘子!-俊目转处,果然发现-红娘子-的标志,路旁桠枝权上,挂着一件猩红的女用披风,十分刺目。
他忆起此次江南之游,在西湖雷封塔前,曾碰到同样的凶杀事件-
红娘子-是江湖中黑白道闻名丧胆的女罗刹,但迄无人见过她的真面目,据说她是-血影门-的后人。
朱昶犹豫了片刻,牵着马,绕过那些尸体,然后上马迳直入林。
一声冷笑,自林深处传出,闻声不见人,朱昶不禁心头泛寒。闯红披风,犯了-红娘子-的大忌,但狂傲任性的他,却不肯走回头路。
一声冷喝,接着传来:-敢闯我标志者,数你是第一人!-语音冷酷但不失娇脆,看来对方年纪不大。
朱昶驻马不前,硬起头皮道:-尊驾是红娘子吗?——不错!——
区区急着赶路,假道一次如何?——
没有先例!-
朱昶默察声音来源,似远又近,根本无法发现对方位置,当下一咬牙道:-尊意认为怎么办?——留下性命!——
如果区区不愿呢?——
那是没有的事!-
朱昶一跃下马,傲然道:-区区向不走回头路!——回头业已迟了!——
尊驾要命,来取吧!-
说完,凝神戒备,心中不无忐忑之感,但势成骑虎,只有硬挺一途了。意外地久久不见动静,这使朱昶感到惶惑,暗忖:这女魔到底是什么形象?将要以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这一场生死之争是否太孟浪了些?
他扫了一眼鞍旁的古剑,俊面现出一片沉毅之色-
红娘子-冷酷但娇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初生之犊不畏虎!-朱昶冷冷的道:-别太自大!——
你不知犯我者无一幸免吗?——
区区不在乎!——
你似狂书呆子……——
就算是吧!——
你不知生死为何物?——
身为武士,岂能斤斤计较于生死——
说话倒满像那么回事!——
红娘子,放客气些!-
咯咯咯咯!笑声充满了不屑之意,这使朱昶傲气大发,怒声道:-红娘子,不必藏头露尾,有本领的现身出来——小哥儿,你似乎活腻了,你一共才吃了几年饭?——哼!——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你叫朱昶,不错吧?-
朱昶一楞神,没好气的道:-既知何必故问!-蓦在此刻──
一阵蹄声杂沓,三骑怒马,飞奔入林,朱昶回头一看,心中大感诧异,这三人是何来路,竟然也敢闯-红娘子-的标志,是不知抑是不惧?心念未已,三骑马已到了身前,陡然勒住,弄了朱昶一身灰土。
朱昶怒目瞪向对方,马上是三名面目狰狞的黑衣老者,六道厉芒,同时罩向朱昶,其中一个留有山羊胡子的大刺刺的发话道:-小子,你可曾见一个绛衣少女由此经过?-朱昶冷冰冰的道:-你等喷了我一身沙土,还没赔礼!——什么?哈哈哈哈……-
三老者同时纵声狂笑起来。
朱昶怒声道:-这并没什么好笑的!-
另一个颊有刀疤的老者阴阳怪气的道:-小猢狲,看你一表人才,却如此不通窍!-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朱昶俊面涨得绯红,厉声道:-阁下这大把年纪,不为自己留些余地?——余地,什么余地?——
阁下自己想想吧!——
哈哈,小子,你还不回答老夫兄弟的问话哩?——区区不想回答!——
好小子,你想是活得不耐烦了?——
怎样?——
你可知老夫兄弟是谁?——
区区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也要告诉你,听说过"蜀中三虎"之名否?-朱昶心头暗地一震,想不到这三个老者,便是黑道上有名的魔头-蜀中三虎-,这三人无恶不作,功力又高,出手向例是三人齐上,一般武林人遇上他们,避之犹恐不及,但朱昶并非省油之灯,况且此时怒气填膺,根本不管什么三龙三虎,当下不屑的道:-久仰三位的恶名了!-那原先发话的山羊胡老者,阴恻恻地一笑道:-小子,你真是不知死活,胆敢出言无状,老夫杀一个人比捺死一只蚂蚁容易得多,你真的不想活了?-另一个三角眼的,这时开了口,声音像敲破锣:-大哥,还与他费什么唇舌,做了上路,别让那丫头溜了……——值得下手吗?——
那就让他自决吧!-
面有刀疤的目光一扫朱昶,道:-小子,你听见了?——听见什么?——
你自决吧!——
自决,为什么?——
老夫兄弟不屑于向雏儿下手!-
朱昶几乎气炸了肺腑。
一声刺耳的冷笑,自林深处传出。
山羊胡老者嘿的一笑道:-好小子难怪你死都不怕,原来还有所恃……-三角眼老者立即朝林中发话道:-林中是那位朋友,请出来-林中没有回应,朱昶冷冰冰的道:-出来你等就没命了!——好大的口气,林中人是谁?——
红娘子!——
什么?——
蜀中三虎-面色大变,异口同声的惊问,朱昶再次道:-红娘子!-三老者互望一眼,一抖缰绳,正待策马离开,面有刀疤的突地大声道:-且慢,这小子在吹牛,怎不见有标志?-口虽如此说,声音可有些不自然,另两老者紧张地朝四下张望,山羊胡老者突然老脸灰败,朝林口一指,急声道:-走!走!-双腿一夹马腹,当先起步,另两老者也跟着拍马疾奔。原来山羊胡老者业已发现了林口树枝上悬挂的红色披风。
朱昶虽然傲骨天生,但幼承庭训,凡事忍让三分,所以任由-蜀中三虎-离去,硬把一腔怒气按住,他奇怪,何以-红娘子-不见动静?
三骑马眨眼间奔出数十丈-
哇!哇!哇!-
三声惨号,栗耳传至,朱昶心头剧震,飞身上马,驰上前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蜀中三虎-横尸地上,毫不例外地眉心间有一个紫印,又是毁于-飞指留痕-之下,三匹马已跑得没了踪影。
朱昶重行下了马,表面上故作从容,其实内心却有如吊桶打水,看来今日之局吉凶难料,以-蜀中三虎-的名头,竟然在眨眼间全部计毁,-红娘子-的功力,的确骇人听闻。
但他没有逃避的意思,只是他想起自己如果万一不幸,岂非使堂上双亲心碎,这是极大的不孝,兼且自己答应父母归去的日期已届,如何使双亲免去倚闾之苦?
心念几转之后,他毅然下了决心,从马背书囊中取出文房四宝,疾挥了一笺:-
双亲大人膝下敬禀者:不孝儿归途遇事受阻,未能恪遵庭训趋吉避凶,罪戾深矣!然念及数代武士家风,不敢有坠,决全力以应,儿如三日不归,则已长眠川鄂之处之黑森林矣,尚祈节哀,并恕不孝。不孝昶百叩-写完,再看了一遍,念及高堂慈晖,不由心如刀割,但事逼处此,又将奈何?把笺折好,连同文房等物,放回书囊,然后解下鞍旁古剑,用手抚着马首,道:-大青,看来我们要暂时分手了,你乖乖回家去吧!-那马儿似乎懂得小主人心意,低嘶数声,用头在朱昶身上不住摩娑。
朱昶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但他终于硬起心肠,一拍马股,大喝一声:-去吧!-马儿奋鬣一声长嘶,拨开四蹄,如飞而去。
朱昶直望到马儿没了踪影,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重振心神,排除杂念,准备与-红娘子-周旋。
日头更西,林间本来日照不到,此际更见幽暗。
朱昶定了定神,朗声发话道:-红娘子,解决你我的事吧?-林中传出-红娘子-的话声:-朱昶,你放马儿求援吗?来不及……——笑话,姓朱的尚不屑如此!——
哦!那你是预报凶讯了?——
红娘子,时间不待,少说题外的话!——
你如此急着赴西天吗?——
别张狂,尚不知鹿死谁手!——
你自问比"蜀中三虎"与"湘西八鼠"如何?-朱昶这才知道陈尸林口的是-湘西八鼠-,死的可说全非无名之辈-
红娘子,此是此,彼是彼,说之无益!——
你现在是心无牵挂了?——
现身吧!——
红娘子-格格一笑道:-凭你还不配我现身!-朱昶怒哼了一声,道:-你不现身能取区区性命?——我忽然改变了主意……——
你……改了主意?——
嗯!——
什么主意?——
我不想杀你了!-
这话,大出朱昶意料之外,登时楞住了,这女魔何以突然改变了主意,其中有什么文章吗?心念之中,追问道:-为什么?-林空寂寂,没有-红娘子-的应声。
朱昶满头雾水,猜不透是什么蹊跷,既然情况突变,乐得省了生死之搏,还是急急赶路为好,能追上马儿,以免父母在见笺之后焦急。
心念动处,弹身疾驰,但心中仍存数分警惕,怕-红娘子-突袭。
一口气奔出林外,并没有什么动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但对于-红娘子-何以会改变主意这个谜,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透。
为了追赶马儿,朱昶略不稍停,把功力展到极限,顺路疾追,但两只脚终赶不上四条腿,而况那马儿并非凡物,乃是口外异种。直到暮色苍茫,算算已奔行了数十里,仍不见马儿影子,只好沮丧地缓了势子,宿头却又错过了,眼前是无尽的起伏山岗。
朱昶心内暗忖,下一站在百里之外,看来只有漏夜赶路了。
儒衫飘飘,他上了一道短松岗。
月亮初升,给这山岗笼上了一层薄雾。
唏聿聿!
一阵十分厮熟的马鸣声传了过来,朱昶心中一动,循声扑了过去,一看,楞住了,他那匹坐骑大青,好端端地拴在一株矮松上,这马儿怎会被拴在这岗上呢?是有人故弄玄虚,抑是大青落入偷马贼之手,被拴在这儿,凑巧碰上?
他困惑地走近马匹,检点马背行囊,东西一丝不少,单单少了那张匆匆写就的传讯短笺,这内中便大有蹊跷了。
显然,这马儿是故意被拴在此的,对方似料定他必走此道,那是谁呢?对方取走那短笺用意安在呢?
他想不透,这太离奇了。
他茫然摇了摇头,正待解下马匹……
蓦地──
数声栗耳的暴喝,自松岗的另一面遥遥传了过来,按着是一个颤抖的女子声音:-各位定要赶尽杀绝吗?小女子与各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一个粗嗄的声音道:-我等奉命行事,美人儿,你就少废话了!-朱昶剑眉一紧,闪身扑去。
疏林之内,四名精悍剑手,围住一个少女。
那少女一身绛衣,手挽一个布包,年纪约在二十上下,月光下,可以看出她是一个罕见的美人,此刻,泪光晶莹,粉腮上全是惊怖之色。
朱昶欺到对方近身两丈之内,四剑手毫然未觉,朱昶一看这女子的衣着,陡然忆起-蜀中三虎-向他迫问的绛衣女子,看来便是这女子无疑了。
四剑手之一沉声喝道:-美人儿,上路吧?-绛衣女子哀声道:-四位行行好,放过小女子,修过来世吧……-另一剑手嘿嘿一笑道:-来世!来世是什么?我的乖乖,由哥哥我抱你上路吧!-出言轻薄,使朱昶心生杀意。
那粗喉咙的道:-喂!哥们,方才那声马叫……-出言轻薄的剑手道:-管他娘,谁敢太岁头上动土,过问咱们的事?-朱昶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区区倒想过问一下!——什么人?-
四剑手同时转身暴喝,一见朱昶的衣着仪表,倒是楞了一楞。
绛衣少女大声道:-公子救我!-
朱昶目光扫了过去,接触到的,是一张清丽绝俗的脸,与一付求助的秀眸,不由心头下意识地一荡,暗忖:这女子好美,此次江南之游,所见佳丽何止千百,但似这等绝色,却是初见。
四剑手各个一摆手中剑,其中那似为首的朝朱昶上下一打量,阴声道:-哥儿,你准备管这闲事?-朱昶寒声道:-管定了!——
你这是何苦……——
什么意思?——
看外表你出身不俗,年纪也不大,死了岂不太冤?-朱昶怒极反笑道:-反过来说,尔等死了当不太冤?-四剑手面色一沉,眼中现出了杀机,那为首的道:-小子,你这是飞蛾扑火,自己寻死……-朱昶不忘庭训,强忍怒气道:-各位必须生死相见吗?——依你说呢?——
上路为妙!——
这女子呢?——
留下!——
哈哈哈哈!小子,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区区不想杀人……——
乳臭未干,满口大话,小子,你知道爷们是什么来路?——狐鼠之流而已!-
四剑手同时怒哼出声,粗嗓子的一抖手中剑,道:-小子,听说过"黑堡"这名称否?-朱昶心头一震,脱口道:-你们是"黑堡"中人?——黑堡-是一个神秘的江湖帮派,势力遍及大江南北,对武林同道,生杀予夺,任何人只要一闻-黑堡-之名,无不丧胆亡魂,-黑堡-究在何处?堡主是谁?十年来没有人知道。
为首的剑手狞声道:-你知道得太晚了!-
朱昶心念疾转,父亲再三告诫,出江湖不许招惹-黑堡-中人,否则必遭横祸,自己此刻要脱身并非难事,但身为武士,眼看一个弱女子被强梁欺凌,岂能袖手不顾……
心念之中,豪气顿生,凝声道:-这位姑娘与各位什么过节?-那为首的道:-无人敢过问"黑堡"的事!——如果区区一定要问呢?——
嘿嘿,你已经死定了,还这般不自量!-
绛衣少女再次哀声道:-公子,你如果撒手不管,奴家的下场便不堪想像了!-朱昶转目扫了她一眼,心中毅然作了决定,-武道-不能违,这事非管不可,倒是这女子何以会被-黑堡-追缉?在前道黑森林中,被-红娘子-所毁的-湘西八鼠-、-蜀中三虎-,原来也是-黑堡-的爪牙……
心念之中,向绛衣女子道:-姑娘怎么回事?-绛衣女子愁然道:-奴家一门八口,悉数遭害,剩下奴家一个弱女子,仍不放过!——为的是什么?——
因为"黑堡"堡主看上奴家的姿色!-
朱昶怒哼一声:-该杀!——
小子,你在放屁!-
随着喝话之声,为首的剑手,举剑朝朱昶恶狠狠地刺去,剑术相当不俗,玄奇诡辣,同时分袭五大要害,剑气破风有声。
朱昶轻轻一闪,避了开去-
好小子,原来有两手,难怪不知死活!-
四剑手各占方位,围了上来。
朱昶话冷如冰的道:-迫在下动手吗?-
粗嗓子大喝一声:-要你的小命!-
剑芒打闪,分心直刺,另三柄剑也同时攻出,势道令人咋舌-
呛啷啷!-一连珠震耳金鸣,寒芒顿息,四剑手各退了两三步,朱昶手中斜举着一柄黑黝黝的铁剑、拔剑、出手,快得不可思议,似乎那柄古剑原本就执在他手中。
四剑手相顾错愕,面现惊容,可能朱昶的功力,大大出乎四人意料之外。
但那仅是瞬间的现象,-黑堡-中人,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这一受挫,岂肯甘休,齐齐暴喝一声,联手再上,招式之狠,似要一下子把朱昶劈碎。
朱昶可被激起了真正的杀机,冷哼一声,铁剑玄奇至极地一划-
哇!-
惨号破空,那原先出口轻薄的剑手,栽了下去,血泉汨汨而冒。
另三名剑手,一下子楞住了。
朱昶寒声道:-区区是被迫杀人!——
呀!-一声惊呼,发自绛衣少女之口。
三名剑手,垂首躬身,倒退了开去。
朱昶大惊回顾,只见场中已不知在何时多了一个巨大的身影,定晴一看,不禁心里发毛,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巨大身影,月光下看来有如山魈鬼魅,绿冠绿袍,白衬皂靴,手中持着一方两尺来长的铁笏,凸眼塌鼻、阔嘴匏牙、颔下无须,说多难看有多难看,十折不扣像城隍庙中的绿判官显灵。
碧绿的眸光,直照在朱昶面上。
这怪物是什么来路?从他现身而不被人发觉这点看来,功力已到了骇人之境。
朱昶硬起头皮道:-阁下何方高人?-
怪人久久才开口道:-"黑堡"护法绿判官!-声音如闷雷,听在耳里颇不好受。
朱昶从没听说过-绿判官-之名,但既为名倾武林的-黑堡-护法,其功力造诣可想而知了,不期然的脱口道:-绿判官!——绿判官-先不理朱昶,把慑人的目光射向绛衣少女,贪婪地望了半晌,道:-嗯,真是个可人儿!-然后目光移回到朱昶面上,狞恶地道:-娃儿,你知道你如何死法?-朱昶咬了咬牙,道:-如何死法?——
本座把你生撕活裂!——
怕没这么便当?——
本座手下例无全尸!-
朱昶紧了紧手中铁剑,硬起头皮道:-那还要看事了!——绿判官-目珠骨碌碌一连数转,阴森森地一笑道:-娃儿,本座忽然发了慈心,有些舍不得下手……-朱昶冷冷的道:-那是为了什么?——
因你根骨奇佳,是武林罕见奇材!——
那又怎样?——
如果你娃儿想活下去,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
拜本座为师!-
朱昶忍不住失声而笑,毫不犹豫的道:-阁下想入非非!——绿判官-眸中绿芒暴涨,暴怒道:-什么,你不愿意?——不愿意!——
你敢再说一遍?——
不愿意!——
绿判官-喉头里闷哼了一声,把铁笏朝腰间一插,道:-本座活撕了你!-声落掌出,蒲扇大的手掌,五指如钩,朝朱昶抓了过去。
朱昶明知不是对方敌手,但事逼处此,只好豁出去了,手中铁剑一划,挟毕生功力,挥了出去,剑尖颤幻,同时分袭对方一十三处穴道,这一招,可说惊人至极-
呀!——
绿判官-不知用的什么手法,朱昶只觉持剑的手一震,招式不但全被封住,人也倒退了三步,忍不住惊呼出了声-
绿判官-并没跟踪下杀手,一收势,似乎极感意外的道:-好娃儿,竟能接下本座一招!-朱昶不禁心头泛寒,他自觉身手并不弱,但这一回合若说接下,可勉强之至,而对方竟认作是稀罕事,这怪物的功力,确实不可思议,当下只好默不出声。
一旁的绛衣女子,满脸尽是惊怖之色,娇躯在簌簌直抖-
绿判官-再次开口道:-娃儿,你出身何门?——无可奉告!——
好小子,你能再接本座两招不死,本座从此退出江湖!-话声中,身形朝前一欺,双手援援抓出……
朱昶一看来势,不由亡魂大冒,对方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抓,却含蕴了无穷奥妙,的确是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情势所迫之下,只好不计生死,以攻为守,狂叫一声,全力出剑。
他这一招,可说是拚命之着,狠辣到了极致-
绿判官-倒也识货,认出朱昶手中的铁剑是柄宝刃,不敢太过托大,中途变式,改抓为拍-
砰!-挟以一声闷哼。
绛衣少女尖叫出声。
朱昶但觉全身一震,如遭雷殛,连退了四五步,张口喷出一股血箭,两眼发黑,身形摇摇欲倒,心里暗道一声:-休矣!想不到毁于此獠之手——绿判官-桀桀一阵怪笑,道:-娃儿,本座生平杀人如儿戏,但今天有些反常,最后一句,肯不肯拜门?-朱昶双目圆睁,惨厉的道:-办不到!——
绿判官-手一扬,又放了下来,怒声道:-小兔崽子,若非本座留了余地,你一招也接不下,放明白些,如能传本座衣钵,可行遍天下难找敌手——办……不到!——
本座把你撕碎!-
怪喝声中,伸手便抓……
朱昶无力举剑,连挪步都难,只有暝目待死的份儿。
就在此刻,一个苍劲震耳的声音道:-绿判官,贫道代他接你这一招!-一个衣冠不整的老道,随声而现。
朱昶闻声睁眼,只见来的正是道上所遇,穷缠自己要收徒的-武林三子-之一的-天玄子-,心神不由随之一振-
绿判官-收手回身,桀桀一笑道:-老杂毛,想不到你还敢出山,送死来了?——天玄子-脱手掷了一粒丹丸与近在身旁的绛衣女子,低声急道:-要他立即服下,俟机走路,切记!-说完,前欺数步,面对-绿判官-,打了一稽首道:-久违了!——绿判官-狞声道:-老杂毛,少废话,纳命来!-呼地一掌,朝-天玄子-劈了过去,-天玄子-举掌相迎,-轰!-然一声巨响,罡风匝地暴卷,走石飞砂,树折草偃,人影一触而分,竟是势均力敌。
人影分而又合,顿时昏天黑地,星月无光。
绛衣少女疾步走到朱昶身前,春葱似的玉指,捻住那粒丹丸,朝朱昶口内送去,朱昶开口想说什么,口一张,丹丸正好入了喉。
那三名剑手,此际突然互打一个招呼,举剑扑了过来-
找死!-
三剑手各各惨哼一声,成了滚地葫芦,出手的是-天玄子-,这老道一方面应付-绿判官-,尚能顾及到这方面,可见-武林三子-之名,并非幸致的。
劲风余劲,震得朱昶一个踉跄,绛衣少女急忙扶住,肌肤相触,加上幽幽体香,朱心头一荡,俊面登时一热。
绛衣少女放开了手,羞答答的道:-公子,能行动吗?-朱昶恍悟目前处境,试一运气,竟已恢复过半,知道-天玄子-的灵丹业已奏效,他觉得不该只顾逃命,置-天玄子-于不顾,但自己即使完全无伤,也无法为他助力,一时之间,委决不下,不知如何是好?
绛衣少女再次催促道:-公子,我们该走了?-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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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语莺声,悦耳至极,尤其我们二字,别有一番滋味,虽然他和她在片刻之前,尚是陌路之人,遭遇的特殊情况,使他们利害相连,没有矜持没有儿女的娇羞作态,一切是那么自然。
月光下,眸光似水,充满了感激,期待,还有几分神秘之情。
另一边,三名剑手坐地疗伤-
天玄子-与-绿判官-仍作殊死之斗,但-天玄子-似略占上风。
朱昶扫了场中一眼,期期的道:-姑娘,你先走一步如何?——为什么?——
在下不能撇下这位道长……——
公子,是道长如此吩咐的?——
可是……身为武士……——
公子,奴家说句放肆的话,留下反而使道长分心,你的伤……-朱昶脸一红,道:-姑娘,我们也许不同一条路-绛衣女子玉颜一惨,道:-公子,你既然义伸援手,总不希望奴家再次落入恶魔之手?-朱昶可为了难-
天玄子-怪叫一声道:-小呆子,有什么儿女情长,换个地方再谈吧,如果再来个什么判官,便怎处?-朱昶心头一震,暗忖,这是实情,如果真的再来几个-黑堡-高手,自己伤势未复,绛衣女子看来无甚功力,岂非吃不了兜着走?一向心高气傲的他,此时有些气馁,当下扬声道:-前辈,这笔人情容后再谢了!-说完,转向绛衣少女道:-我们走!-转身挪步,朝疏林间疾步行去。
绛衣少女紧随着道:-公子,走回头路么?-朱昶脚步不停,口里道:-在下马匹在岗上!——哦!——
姑娘练过武吗?——
花拳绣腿,尚不足以防身,还未请教公子上姓?——在下姓朱,单名一个昶字,永日之昶——
哦!奴家……奴家叫郝宫花!-
宫花,她的姿色,真似一朵禁宫里的名花,朱昶不由脱口道:-好名字!-说完,却有些后悔不该如此轻浮。
郝宫花却娇笑出声,道:-公子过誉了-
说话之间,已来到拴马之处,一看,不禁双目尽赤,恨怒交加,马儿横躺地上,马头稀烂,流了一地的血,人马之间,本有一份深情,朱昶不禁流下了泪。
郝宫花失声道:-呀!这必是那"绿判官"所为!——何以见得?——
击碎马首而没有嘶鸣之声,除了那怪物,谁有此功力……-朱昶恨恨地道:-姑娘说得是,有一天在下照样要把老怪的头颅劈碎!——朱公子,如今便怎处?——
只好劳动两条腿了!——
朱公子,你为了奴家险遭不测,又逢丧骑之痛,实在……——郝姑娘,惭愧,在下习艺不精,不自量力,方有此祸……——公子这么一说,益发令奴家无地自容了!-惊心动魄的搏斗声,不断传来,荒山静夜,更觉栗人-
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吧!——
悉听公子之便!-
朱昶从马背上取出几件重要之物,揣在怀里,其余的只好丢弃了,两人绕道下岗,朝前疾奔,月夜有美同行,该是十分写意的事,然而朱昶的感受却不同,他从未这样狼狈过,也从未如此沮丧过,他那英雄自许的豪气,业已消失殆尽了。
月落!星沉!天亮了。
两人置身在半峰间的一条羊肠小径上,远远可望见顺山脚蜿蜒的马道。
朱昶止住脚道:-郝姑娘,我们该分手了!-郝宫花凄楚地凝视着朱昶道:-分手吗?-
朱昶不由一愕,道:-终不成这样一直同行下去……-郝宫花噗嗤一笑,道:-奴家倒真愿如此!-弦外之音,朱昶自能体会,他未尝不动心,只是心急思归,同时双亲因避仇而遁此隐居,居处不容外人知道,在他记忆中,父亲为了住处被人窥破,而迁居四次,岂可造次,况且此女来路不明,-见色而迷者非真武士-,这是父亲的严训,当下一正心神,正色道:-郝姑娘,后会有期!-绛衣少女宫花粉腮又变为哀凄之色,幽幽的道:-朱公子,奴家孤苦伶仃,无家可归,无亲可投,江湖风波厄险,将来不知是何了局,看公子气宇,必是钟鸣鼎食之家,能否予一枝之栖,侪身仆婢……-朱昶把头微微一摇,道:-姑娘错了,在下也是生长寒门——奴家不信?——
那就在于姑娘了!——
是公子不屑吗?——
郝姑娘,在下若有这等心意,又何必冒险与"黑堡"结仇……——是奴家失言了!-说完,深深一敛衽。
朱昶急送礼道:-姑娘不可如此!——
公子,援手之恩,容后图报了……——
在下并非望报,小事不足挂齿!——
公子虽不望报,但奴家岂能无感恩之心——在下十分同情姑娘的处境,但心余力拙,只视吉人天相——奴家心感了——
姑娘珍重!——
公子也珍重,愿能再见!——
会的!-
朱昶微一拱手,硬下心肠,弹身飞掠而去,心头可有一种难言的滋味,下了山,登上马道,沿川鄂边境南行,第三天,到了利川城,再去便是武陵山区,离家已不远了。
入利川城,迳自走入一家素常来往的酒店-太白居。
老板娘摇幌着迎了上来,堆满肥肉的胖脸,展开了真挚的的笑容,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道:-哟!哥子,整整半年不见了,请进!请进!噫!马匹呢?-朱昶讪讪一笑道:-我是步行!——
真亏你这身穿着,到后院小花厅吧!——
大娘,我随便吃点东西就要上路——
好久不来了,怎么这样急……-
朱昶笑笑不答,迳直走入后院。
这是一明两暗的三合小院,院中点缀着竹石花草,十分清幽。
朱昶步入正面的明间坐了。
不一刻,小二沏上茶,摆上四个干果碟,打了一把热毛巾,然后哈腰道:-公子用洒?——嗯!喝一点也好!——
配什么菜?——
随便拣我常吃的三五样够了!——
请稍坐-
小二退了出去,朱昶独坐闲思,回忆归途中所遇一切,-红娘子-,-绿判官-,-天玄子-,-绛衣少女郝宫花-……
梢在马背书囊的短笺离奇失踪,这使他想起来便惴惴不安,为什么金银不动,单单取去那短笺呢?那只是情急无奈,想命大青传送的家书,对方取去何用呢?还有,大青怎会被拴在那短松岗上?……
想来想去,意念又回到绛衣女子身上,绝世的姿容,悲惨的命运,隐约的情意。他的脸不自禁的热了起来。
他想,那时何不救人救彻,把她安置在这酒店中?但又想到酒店是五方出入之所,而她却是-黑堡-追索的人,连累了店家也不好……
心念之间,小二送来了酒菜,放下湘帘,又退了出去。
朱昶自斟自饮,心里仍在想着郝宫花,她实在是-红颜女子多薄命-的写照。
突地──
湘帘一掀,一个青衣汉子,站在门边,冲着朱昶阴阴一笑。
朱昶心中一动,出声喝问道:-干什么的?-那汉子一扬手,抛出一物,转身而没。
朱昶举筷夹住来物,口里喝道:-别走!-
人随声起,掀帘外出,人影已杳,那夹在筷子上的东西,份量不轻,一看,赫然是一长方形的黑色铁牌,中央凸出一个惊心怵目的字:-死!-朱昶骇然色变,脱口道了一声:-死牌!——
死牌-是-黑堡-的杀人信物,不殊阎王令,接到这恐怖牌子的,算是死定了,朱昶以前只是听说过,现在才真正的见识到。
他折回房中,业已无心酒饭-
黑堡-的势力,的确可怖,想不到这么快便落入对方掌握中。
郝宫花如何呢?看来绝难逃出-黑堡-的魔爪。
他本身被死亡威胁,却首先想到了陌路相逢的绛衣女子。
掌柜的胖大娘气急败坏的冲入房中,惶然道:-哥子,方才那汉子……-朱昶手一扬,道:-送这个来!-
胖大娘栗呼道:-死牌!-
朱昶沉重的道:-不错,死亡令!-
胖大娘脸上肥肉抽得紧紧的,两道扫帚眉连成了两头大的一字-
哥子,你怎会招惹上"黑堡"?——
为了救一个女子!——
唉!这怎么办?——
大娘,我马上走路……——
你走不了一里路!——
总不能坐着等?——
哥子,让我想想……——
不!大娘,我不能连累您-
胖大娘双目一瞪,道:-废话!-
朱昶一楞,胖大娘从未对他如此态度过,一个女流之辈,也不曾听说过她习过武,她却识得-黑堡-的-死牌-,这可是怪事,难道她是真人不露相吗?但不管如何,她怎敢开罪名震江湖的-黑堡-?-
大娘,您想什么?——
给你找活路!——
不必想了!——
为什么?——
大娘的身家性命,岂能因了我而……——
住嘴,你落入"黑堡"之手,死了不打紧,你娘老子的安全可就危殆了!-朱昶心头狂震,自与胖大娘相识以来,她从不曾追问过自己的家世,自己也不曾泄露半点,她怎知道父母呢?莫非她也是-黑堡-爪牙,故意出此诈话……
心念之中,沉声道:-大娘说什么?-
胖大娘横眉竖目的道:-给我住口!-
朱昶不由傻住了,真想不透她的居心?
胖大娘突地移身壁前,朝壁间连按了三下,房内铺砌的花砖忽然裂开,露出了一道门户,层层石级,延伸入目光不及的黑暗中-
哥子,下去,里面有吃的,三天之后自己出来!-朱昶骇然,如果自己所料不差,这一进去,岂不成了瓮中之鳖?但设使对方真是好意,岂不又……-
下去!——
大娘!……——
要你下去,迟便不及了!-
朱昶想了一想,生死交关,话非问明不可,别糊里糊涂丢掉一条命,当下正色道:-大娘,您是武林人?——怎么这多废话,你想死嘛!……——
我不明白大娘为什么甘担风险,救一个接死"死牌"的人?——以后你会明白!——
我现在就想知道!——
急煞人,你……——
还有,大娘似知道我的家世?——
就算是吧,快进去!——
不,这必须请大娘说清楚……——
时间不及了!-
朱昶心中愈加起疑,坚持着道:-那就歉难从命了-胖大娘怒目圆睁,厉声道:-要大娘我动手吗?-朱昶心头一震,暗忖: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当下冷冷一笑道:-大娘,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如此大娘更须加以解释了?——
下去!——
办不到!——
看来非动手不可了……——
悉听尊便!——
呛!-的一声,铁剑出了鞘,胖大娘一挽袖管,不见骨头的胖手蓦地上扬,场面顿呈剑拔弩张之势。
朱昶寒声道:-大娘,数年交往,您待我不错,我不该怀疑您,但事关生死……-胖大娘向前欺了一步,怒不可遏的道:-你尽有这多屁放,到底下不下去?——办不到!——
好哇!小子……-
随着喝话之声,-呼!-的一掌朝朱昶劈去,朱昶一横心,铁剑斜挥而去-
你小子还差得远!-
胖大娘动作可比话快,劈出的掌势不变,另一手一伸,一划,朱昶的铁剑竟被封死,挥洒不开,也只这眨眼工夫,朱昶结结实实挨了一掌,身形一个踉跄-
下去!-
身形未稳,又一股掌力涌到,朱昶身不由己地朝那地面门户坠落,但他身手竟非等闲,甫一触及石阶,立地弹了起来……
胖大娘哈哈一笑,挥掌下压。
朱昶弹起的身形,复又被迫落穴中-
格格!-声起,门户关闭。
朱昶亡魂尽冒,缓势落在斜伸的石级之上,他作梦也估不到胖大娘会有这高功力,自己极负一身所学,竟无还手的余地,至终还是着了道儿。
朝下一望,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以剑护身,预防突袭,闭上双目,宁神静气,再次睁开,已能隐约辨物,回剑向上一探,那地室暗门竟是生铁铸就,实胚胚的显然相当沉厚,虽有宝刃,亦难破关而出。
不能退只有进,反正事已至此,一切凭命运了。
心里可把胖大娘恨到了极处,同时也恨自己经验阅历太差,才轻易上当。
纵是刀山剑海,也只有一闯了。
他咬牙横心,仗剑踏石级而下。
下降约五丈左右,已到石级尽头,向里一折,是一条平伸的甬道,他静候了片刻,不见有什么动静,再次挪步前行。
甬道虽然阴暗,但却没有霉额之气。
前行近二十丈,又折向左边,眼前突地一亮,只见一道珠光,从一道门户之内射出,房内可见床榻桌椅之类的布设。
朱昶停在房门之外,一时倒有些困惑不安。
到底胖大娘是好意还是恶意?
呆了许久,依然一无动静,一方面是后退不能,另一方面激于好奇,任何事不论吉凶,总有个结局。
于是,一手仗剑,跨入房中。
目光一扫,只见房中布置十分整洁,桌上放有干粮肉脯,还有一瓷缸清水,床上被褥俱全,靠床头放有一个书架,排了约十数本书。
朱昶真正的困惑了,自己一路进来,并未遭到什么意外,而情况与胖大娘所说的完全一样,饮食只可敷三日之需。
莫非自己误会她了?
但她为什么不顾身家性命而救自己呢?
这些干粮饮水,当然不是临时弄来的,因为从自己接到-死牌-到现在也只一刻光景,只有一个可能,这秘室是胖大娘自己必要时藏身之所,饮食随时置备现成……
心虽如此想,但仍不完全相信这推想,自己此刻是瓮中之鳖了,对方要取自己性命,十分容易。
他忽地想起外面的暗门是生铁所铸,胖大娘要自己三日之后,破关而出,岂非是句废话。食粮用尽,只有活活困死一途。
莫非对方不立刻要自己的命,是另有企图?
对了,胖大娘言语中隐约透露,她似知道自己的身世。
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刚才的推想,又被完全推翻了,胖大娘必系-黑堡-一路人物无疑。
于是,他敏感地为父母弟妹的安全担忧。
他愈想愈觉事有蹊跷,顿时忧心如焚,提起剑向外奔去,顾盼间,又来到那暗门下面,想尽办法,那暗门不动分毫。
他沮丧地折回室中,坐在椅上发楞。
无意中,他发现房中竟然也有-滴漏-的设置,计算时日倒无问题。
吉凶祸福,目前根本无法测度。
目光下意识地转到书架上,在茫然无主,极度无聊的心情下,离椅上前,信手一翻,不由哑然失笑,摆的意是-金刚经-、-弥陀经-……等一类佛家经典,暗忖:胖大娘不知在修些什么?今生抑来世?
※※※
干粮用了一半,看那特殊设计的-滴漏-,已是三天。
这三天,像是三年一样长,朱昶根本不存什么脱困的希望,因为事实上不可能,但人只要一口气在,求生的欲望是不会泯灭的。
他离房出甬道,走向那道暗门。
目光扫处,不由狂喜过望,奇迹似的,那暗门边缘有了隙缝,透入亮光,至此,他对胖大娘的看法又有了转变,她的确是好意,自己胡猜乱测,错怪她了,心里登时升起一股歉疚之意。
他系好剑,然后登上最高一层石级,蹲身,双手上擎,运力一托,暗门有些活动,喘了口气,集全身功力于双臂,猛力一托,土石纷落,暗门离开原位,再奋力向旁一推,露出了一个可以挤身的斜口。
朱昶心中的喜悦,简直无法形容,这像是奇迹,三天来他不曾这样想过,多么意外的事。
他长身攒了出去,目光扫处,不由呆了。
眼前是一片瓦砾物,断垣破瓦,焦木残梁,景物全非,整整烧毁了半条街。
怪不得暗门露出隙缝,原来是被火烧的。
这是怎么回事呢?是胖大娘纵火焚屋,还是-黑堡-的人因自己失踪而迁怒于酒家?胖大娘自己纵火似不可能,她不会毁自己辛苦经营的基业,更不会为了救自己而使这多邻舍遭劫。
看来是-黑堡-中人所为无疑了。
胖大娘呢?店里的人呢?是生还是死?
究其实,罪魁是谁?
想着想着,不由滴下了英雄之泪,胖大娘的声音笑貌,浮升脑海。
渐渐,由悲、疚,转为愤、恨、极端的恨,仰天自誓道:-有生之日,必灭"黑堡",以靖武林-如果胖大娘真的因救自己而家毁人亡,则自己此生将抱无穷之憾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他恨得几乎发狂,恨不能立刻找-黑堡-的人拚命,然而想到自身的功力,想到-绿判官-,又不禁气馁。
他不能长久站在瓦砾场中,引人疑窦,也许-黑堡-的人便在附近,自己这身白衣,一眼便可认出来,万一遭了毒手,胖大娘岂非白白牺牲了,此仇何人去报?
心念之中,他立即掩好那暗门,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踱离这片废墟,心里压抑着的那股怆痛与怨毒,就非笔墨所能形容的了。
转出废墟,进入了人流之中。
不少人在现场指点比划,议论纷纭,但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朱昶混在人丛中,想探索些蛛丝马迹,但却大失所望,听到的,尽是些不着边际的揣测之词。
就在此刻──
五骑黑马,疾驰而至,马上是四名身披黑色风氅的黑衣劲装佩剑武士,和一名黑衫老者。
人群纷纷避开,五骑马直奔入瓦砾场中,然后停住,所有路人的目光,全好奇的投向这五人,交相接耳,胡猜这五名黑衣人的来历。
朱昶念及自己与父母约定的归家期已过,本待离开,一见这五名怪异的黑衣人来临,又中止了离开的念头,想看个究竟。
只见那黑衫老者,口讲指划地向四名劲装黑衣武士讲论,距离远,听不大真切。
工夫不大,只见其中一名黑衣武士下马,拔出佩剑,勒向颈项。
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惊呼。
血光迸现,那名黑衣武士栽了下去。
这一幕活生生的血剧,看得人头皮发炸,惊魂离窍有些胆子太小的,急急走避。
朱昶也是动魄惊心,这是什么回事?这五人是何来历?何以这名武士要来这片废墟中自杀?
这是一个恐怖的谜!
另一名黑衣武士下了马,把自杀者用原来披在死者身上的黑色风氅一裹,抱上死者的马背,用绳索捆牢,黑衫老者一挥手,五骑马风驰而去。
离奇而恐怖的一幕结束了,但留给人的印象,势将永远不忘。
江湖诡谲,于此可见一斑。
朱昶但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惊悸地回头一望,只见一个灰衣老和尚正站在自己身后,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疾向侧方挪了两步,转身道:-前辈有何见教?-灰衣老僧沉声道:-速随老衲来!-
说完,已自举步离开。
朱昶大感惶惑,这老和尚素昧平生,是何来路,为什么要自己跟他走?莫非又是-黑堡-中人?
想到-黑堡-,无边的怨毒在胸中沸腾,立即跟了上去,灰衣老僧不曾回顾,似已料到朱昶必定跟来,脚下如行云流水,快速之极。
朱昶保持了五丈距离跟进。
灰衣老僧尽拣僻街小巷而行,不久,来到一处荒凉的城墙脚,老僧回望了朱昶一眼,飘身上了城墙,落向城外。
他为什么不走城门,而要拣这荒僻处所翻越?此中必有文章……
心念之中,朱昶也跟着越城而出。
此处,是利川城最荒凉的角落,灰衣老僧并不停步,朝更荒僻的所在行去,朱昶只好跟着走。
不久,来到一片密林之中,灰衣老僧止步回身。
朱昶心存戒念,在距对方五丈之处停住,功力不懈。
灰衣老僧凝视朱昶有顷,频频点头道:-的确是块稀世奇材!-朱昶心中一动,道:-前辈何方高人?——
老衲悟灵子!——
武林三子的第二位?——
不错,小施主见闻不俗!——
命晚辈至此有何见教?——
悟灵子-老脸一肃,道:-小施主,你的确胆大包天!-朱昶心头一震,道:-前辈此话怎讲?——
小施主可知适才城中所见那一幕是什么回事?-这话,正中朱昶心怀,这是他亟于想揭开的谜底,起初他怀疑这老僧是-黑堡-人物,老僧一报号,才知道对方是武林中极负盛誉的-武林三子-之一,疑念顿消,态度之间,也现出恭谨,因为-武林三子-之末的-天玄子-,在数日之前曾救过他一命,若非-天玄子-适时现身,他已毁在-黑堡-太上护法-绿判官-之手,当下剑眉一紧,迫不及待的道:-晚辈不解!——那为首的黑衫老者,叫"无情太岁许钧",随从的是四名"黑武士"……——黑武士?——
你没听说过?——
没有!——
黑武士便是"黑堡"所蓄的死士,个个身手不弱,残暴成性……-朱昶双目一瞪,咬了咬牙,道:-原来是"黑堡"爪牙!——嗯!那许钧是黑武士中的一个大头目……——那名"黑武士"因何自杀?——
为了未完成使命!——
什么使命?——
杀你!-
朱昶一飘身,直欺到老僧身前,栗声道:-为了晚辈?——不错,"黑堡"传出"死牌"落了空,这是头一次!——那名黑武士因未达成杀人使命而自裁?——
这是"黑堡"规矩!——
前辈可知道"黑堡"主人是谁?——
这个……江湖中恐无人知道——
这场火如何起的?——
怪火!-
朱昶一震道:-怪火?——
不错,不知纵火者是谁?-
朱昶暗忖,莫非胖大娘为了救自己而自行纵火焚屋?那她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论彼此交情,值得她如此做吗?
心念之中,又道:-前辈如何知道的?——
从方才对方的谈话中得悉,纵火者既非"黑堡"的人,岂非怪人!——前辈可知道有否什么人罹难?——
这倒不清楚!——
前辈怎知晚辈的遭遇?——
对方口中的白衣书生,舍你而谁?-
朱昶点了点头,-悟灵子-接着又道:-目前百里之内,都有"黑堡"的人在搜捕你,你好大胆,竟敢公然现身……——谢前辈盛德!——
不必,这也是有缘!-
提到-有缘-二字,朱昶想到了-天玄子-,的确是有缘,自己在数天之中,碰上了-武林三子-之二,-武林三子-是当代奇人,一般武林人想一见而不可能,不知这老僧的-有缘-二字之内,是否另有文章?
当下不期然的道:-是的,有缘!——
小施主艺出何门?——
家学!——
哦!令尊如何称呼?——
这……恕晚辈不便奉告!——
既有隐衷,不说也罢,小施主既然承认有缘,可肯随缘?——随缘?——
是的!——
请前辈明说?——
悟灵子-顿了一顿,一字一字的道:-以你的夙根质秉,可成天下第一高手!-
第二章 劫难重重
朱昶一听,知道话已转入正题,对方的目的,与-天玄子-如此一辙,当下也不点破,微微一笑道:-天下也有第一高手吗?——悟灵子-正色道:-当然,武学深如瀚海,谁人能称第一,不过这所谓第一,是泛指在某一时期当中,有杰出的修为,冠盖此一时期的一般高手而言-朱昶心中窃笑,这解释虽不无道理,但勉强之至,父亲也不是被誉为-第一高手-吗,何以隐世避仇?那仇家岂非在第一高手之上,抑或仇家才是第一高手?所谓第一也者,不是自大便是武林同道所封,即以当今-黑堡-主人而论,他是第几?
心虽如此想,口里却道:-前辈言之有理!——悟灵子-莞尔道:-那么小施主想成为当代第一高手吗?——晚辈不敢存此奢望——
并非奢望,只要你肯!——
前辈之意……——
小施主碰上老衲,亦算一段奇缘!-
朱昶心内暗忖:-武林三子-之中,以为首的-空空子-造诣最高,文事武功,诸般杂学,都有超人修为,其余二子,未必比父亲强出多少,凭-悟灵子-能调教出第一高手吗?但对方是一番好意,不能使对方难堪。
心念之中,委婉的道:-前辈盛德,晚辈心领了!——你……不愿?——
非不愿也,是不能也!——
却是为何?——
武林人最严门户之别!——
这个嘛?……老衲无门户之见,名份也免!-朱昶业已打定了主意,毅然道:-晚辈秉承庭训,不敢殒越,只有辜负前辈一番美意了——悟灵子-老脸微露失望之色,深深看了朱昶几眼,道:-小施主不再考虑了吗?——恕晚辈失礼,歉难从命!——
小施主可知武林天下将大乱吗?——
这个……是指"黑堡"而言吗?——
尤有甚者!——
恕晚辈不敏!——
小施主,天降奇材,必有大用,中原武林,迭经劫运,而能维一脉不绝,衰而又振,端赖许多不世出的奇材,以天下为己任,小施主肯为苍生献身否?-朱昶慨然道:-如有机会,晚辈自当竭尽绵薄!——何不从老衲之议?——
这点请恕晚辈方命!——
悟灵子-低宣了一声佛号,道:-佛家最重缘,老衲持此旨以待缘,暂时别过了,不过,有一言奉告,小施主的行踪,宜极端隐密,以免为狐鼠所乘!-朱昶深深一揖,道:-敬谢前辈关怀!——
如此别过了……——
前辈请!——
悟灵子-依依地再度注视了朱昶一眼,飘然而去。
朱昶松了一口气,目送-悟灵子-身影自视线中消失,然征望了望地形,立即弹身穿林而去。
出了那片森林,眼前是绵亘不尽的青山峻岭。
他有一种倦鸟归巢的喜悦,在这重峦叠翠深处,便是他的家。
一时兴至,不禁开口吟唱:-
归山深浅去,须尽邱壑美。英学武陵人,暂游桃源里-吟声余韵未歇,眼一花,一条人影拦在身前。
朱昶一惊止步,只见那人影头到脚一身黑,黑布抹额,打了一个英雄结,黑色劲装,黑色风氅,薄底黑布鞋。不由脱口叫了一声:-黑武士!-满腔怨毒,冲胸而起,星目中射出了煞芒,右手不自禁地按上了剑把。
那名-黑武士-阴森森地道:-小子,无人能在"死牌"之下逃生!-朱昶-刷!-地拔出铁剑,咬牙切齿的道:-我杀尽你们这批犬牙!——黑武士-也拔出佩剑,不屑的道:-小子,别说梦话了,现在先交待来路,本武士好覆命?——你不配!——
很好,你是自决还是要本武士动手?——
你在狂吠!——
老子劈碎你……-
剑光如幕,以疾风迅雷之势,罩向朱昶,一出手便知不是弱者。朱昶怨毒已深,咬着嘴,挥铁剑相迎-
呛呛呛!-一阵暴响,剑气横溢,双方各退了一个大步-黑武士-检视剑身,锋缘现出三个缺口,面上狰狞之色更浓,栗喝道:-好小子,原来仗着剑利!-朱昶半话不吭,运剑主攻。
双方展开了一场殊死之斗,场面惊人至极。
转眼过了十招,竟无分轩轾,朱昶暗惊对方不过一名堡中武士,竟有这高的剑术造诣,难怪-黑堡-只手遮天,自己侈言毁灭-黑堡-,确实是痴人说梦。
心念未已,另两名-黑武士-幽灵般出现。
朱昶暗道一声:-糟!-施展出家传独门杀手……-
呀!-的一声惨哼,那名-黑武士-连退三步,砰然跌坐地面,左胸上方裂开了半尺长一道口子,鲜血如泉而涌。
另两名-黑武士-双双暴喝一声,一左一右,仗剑攻上。
朱昶又是一记绝招划了出去-
呀!-
两武士之一,手中剑倒垂,踉跄后退,另一名登时傻了眼。
朱昶恨到极处,略不稍停,铁剑指向那名楞住的-黑武士-
锵!——
黑武士-连退三步。
朱昶大喝一声:-纳命!-出手又是一绝招-
哇!-惨号破空而起,那名-黑武士-栽了下去,登时气绝。朱昶杀念大炽,回剑挥向那名重伤坐地不起的,又是半声惨响,又一名-黑武士-了帐。
那名受了轻伤的,转身便遁……
朱昶施展的绝招,最耗真力,他年方弱冠,根基不深,这一连续施展,真力几乎耗竭,以剑拄地,喘息不止,眼看那名-黑武士-脱走,却已无力追杀-
回来!-
一声暴喝,起自身侧,朱昶转头一望,惊魂出了窍,一名黑袍老者,率四名-黑武士-,不知何时到了现场,那老者雷公嘴、凸眼、塌鼻,一脸阴刁气,看装束,他是-黑武士-中的头目之流。
那名业已奔出十来丈的-黑武士-,闻声住势,回身走回,显得十分畏缩。
雷公嘴老者扫了朱昶一眼,嘴角浮起一丝狞笑。
朱昶暗地着急,自己连施绝招,耗了真力,一时岂能复原,更遑论对付这五名新来高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就是其中之一,也可能无法周旋三招。
逃离的-黑武士-,回到现场,一脸死灰之色,抱剑向雷公嘴施了一礼,道:-见过王头目!——免!——
这点子功力出乎卑属等意料……——
住口,怯敌而逃,可知犯了堡规第几条?——卑属知罪,尚望头目……——
说,第几条?-
那名-黑武士-单膝一曲,半跪在地,语不成声的道:-第……第五条!-雷公嘴冷酷的道:-第五条怎么说?——
黑武士-额上汗珠滚而落,垂下头去,颤声道:-请头目……——要我包庇你吗?——
不敢!——
那你念出条文?——
怯敌……而逃者……死!——
很好,你看着办吧?——
头目……-
雷公嘴向近身的一名-黑武士-一偏头,那名-黑武士-飘身上步,举剑向跪地的同伴后心刺去……-
哇!-那名犯规者伏地而亡。
执法的-黑武士-就同伴身上拭了拭剑上血渍,退回原位,像没事人一般。
朱昶看得头皮发炸,他两次见识了-黑堡-的残酷作风,的确是毫无人性,对自己人尚且如此,对外人就不用提了。
雷公嘴一挥手,道:-此地没事了,你们带死者先回头!——是!-
四名-黑武士-齐齐应了一声,由其中三人挟起三具尸体疾奔而离。
朱昶大感意外,雷公嘴遣走手下,说:-没事了!-是什么意思?
雷公嘴这才向朱昶一抱拳,道:-朱少侠,幸会!-朱昶一怔,他怎知道自己姓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是好。
雷公嘴哈哈一笑,又道:-区区王中巨,忝为"黑武士"头目,令尊令堂好?-朱昶心生戒意,心念一转,道:-在下不姓朱!-王中巨再次打了一个哈哈道:-少侠何以不敢承认?-朱昶心头一紧,道:-阁下此言何所根据?——少侠连诛三名"黑武士",所施展的不是"一剑追魂"吗?-朱昶闻言色变,强自镇定道:-天下武学百变不离其完,容或有相似之处……-王中巨意味深长的一笑道:-朱少侠,"一剑追魂"乃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剑圣朱鸣嵩"所独创,剑圣从未收徒,是以区区能断定少侠的身份!——阁下也许错了?——
那岂非笑话,"神眼王中巨"会走了眼!-朱昶自觉功力已恢复了些,如能再拖些时间,就可以背城借一,好在对方业已遣走了手下,当下故作轻松的一笑道:-阁下当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少侠神韵与剑圣十分相似,这又何说?——
在下倒是头一次听说——
朱少侠……——
阁下认定在下姓朱?——
这不会错的,区区生平最仰慕的便是剑圣,只恨人微名贱,无缘拜见,幸逢少侠,能为引介吗?-朱昶深知父亲为了避仇而三易居所,岂会被一个陌生人几句话说动,一摇头道:-阁下误会了,在下该如何解释呢?——神眼王中巨-表现得颇有耐心,锲而不舍的道:-少侠是以区区身在"黑堡"而不屑吗?——阁下完全误会了,在下并非"剑圣"之子!——那少侠的来路是什么?——
这一点恕未便奉告!——
神眼王中巨-脸色陡地一沉,阴森森的道:-姓朱的,王某人并非可欺之辈!-朱昶暗笑对方终于不耐而露出了本来面目,一试功力,业已恢复了九成,当下豪气复生,冷冷的道:-阁下在自说自话!——神眼王中巨-狰狞面目全现,阴恻恻的道:-小子,你真是不识抬举!-朱昶反唇相讥道:-抬举也轮不到阁下!——
小子,你最先不自量力,包庇本堡追捕的绛衣女子,而后抗拒"死牌",现在又毁了三名武士,你知道你将如何死法?-朱昶星目一瞪,道:-阁下认为该如何死法?——寸磔寸剐,然后骨肉拿去喂狗!——
放屁!——
你就睁着眼看!——
呛!-的一声,-神眼王中巨-佩剑出鞘。
杀机再度弥漫在这无人的荒野。
朱昶运集全身功力于剑身,希望背城借一,以绝招一举克敌-
神眼王中巨-凸出的双目,射出栗人寒芒,手中剑徐徐上扬,从他那神态架式,显然把朱昶当成劲敌,丝毫也不敢托大。
朱昶有自知之明,如果不能一举克敌,后果便难料了,是以更加凝重。
气氛在刹那间紧张到了极限-
呀!-
两声暴喝同时传出,几乎不差先后。
剑刃交击,其声刺耳,剑气四溢,有裂空声。
人影霍然而分,朱昶连退二步,自觉逆气上窜,呼吸不匀-神眼王中巨-左肩头挂上了彩,鲜血长流,但可看出是皮肉之伤。
朱昶大是骇然,这破釜沉舟的一击,竟然只使对方轻伤。
王中巨狞笑一声,道:-小子,果然有一手,可惜火候太差,这一剑如是"剑圣朱鸣嵩"使出,老夫再多几条命也报销了。
这是实话,朱昶虽是家学渊源,但年纪小,功力不足,再奇奥的招式也得打折扣。
朱昶暗自着急,自觉内力又已消耗过半,但表面上他力持镇定,不使对方看出自己的弱点。
王中巨连欺数步,到了原先出手的距离,大喝一声,采取主攻。
朱昶咬紧牙关,勉聚残存真力,仍是那招-一剑追魂-,以攻为守-
嗯!-
闷哼声中,朱昶连打了几个踉跄,铁剑几乎脱手-
神眼王中巨-怪笑一声道:-小子,原来也不过如此!——刷!-又是一剑攻出。
朱昶业已无力封挡,一挪步,向侧方横闪八尺,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神眼王中巨-一剑落空,如影附形而上,剑化花雨,疾洒而落-
呀!-
惨哼声中,朱昶连中三剑,一在肩胛,余两剑在左右胸,一袭白衫,登时开满了猩红的花朵-
神眼王中巨-上步出剑,抵上朱昶心窝,得意万状地桀桀怪笑道:-小子,这回有你瞧的了!-朱昶凄厉地吼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下手吧!——可没这么便当!——
你待怎地?——
在不知你身份之前,当然杀却了事,现在既知你乃"剑圣朱鸣嵩"之子,情形可就两样了!——想怎么样?——
朱鸣嵩躲了七八年,这回他非出面不可了!-朱昶大叫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神眼王中巨-暴喝道:-小子,上路吧?-朱昶嘶声道:-办不到!——
这可由不得你了?——
要杀便下手……——
现在不会杀你了,敝堡主定欣喜你小子大驾光临-朱昶心念电转,莫非父亲所避的仇家,便是-黑堡主人-?-
你们堡主是谁?——
这岂是你配问的——
如果在下不死,有朝一日必报此仇!——
嘿嘿!小子,你在做清秋大梦-
随手一弹指,隔空点向朱昶的-软麻穴-,朱昶应指而倒-
神眼王中巨-归剑入鞘,阴声道:-小子,我们好上路了!-说着,伸手俯身,朝躺在地上的朱昶抓去。
朱昶耳能听,目能视,就是身不能动弹,眼睁睁望着王中巨出手抓来,却无从反抗,内心那份怨毒痛苦,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蓦在此刻──
远远传来一阵马儿的悲嘶声-
神眼王中巨-转身侧耳倾听了片刻,怒哼了一声道:-什么不长眼的东西,竟敢伤害老夫的坐骑!-话声中,弹身朝马嘶方向电奔而去。
就在王中巨离开之后,朱昶鼻内嗅到一股如兰似麝的幽香,然后身形被托起,飙风般朝不远的林中投去。
他全身酸软如棉,不能动弹,知道救自己的是一个女子,但无法看到对方面目。
奔了一程,离现场已在数里之外,眼前一片幽森,显然是在不见天日的密林中。
身躯被放落林中软软的积叶之上,一个娇嫩悦耳的声音道:-小蕙,解开他的穴道!-近在身侧的一个声音道:-小姐,婢子不知您为何要这样做?-那娇嫩的声音道:-我也不知道——
万一此事泄露……——
此事只你知我知,谁去泄露?——
可是……——
别饶舌了,解开他的穴道!——
是!-
一缕指风上身,朱昶但觉全身一轻,立即翻身而起,只见身前一个面容姣好的青衣少女,年约十五六岁,正微笑望着自己,朱昶赶忙一揖,红着脸道:-多谢姑娘援手!-青衣少女掩口一笑,道:-我叫小蕙,别谢我,该谢我家小姐!-说着,用手朝旁边一指。
朱昶顺着小蕙的手指,转身一看,不由一呆,三丈之外,一个美如天仙的宫妆少女,婷婷玉立,粉腮上挂着一抹令人沉醉的微笑,她的美,较之绛衣女子郝宫花不遑稍让,只是气质上略有分别,郝宫花看似温婉妩媚,十足的女性化,而眼前这少女却是妩媚之中带着刚健,有一种侠女的本色流露。
那少女似乎也娇躯一震,一双海样深的美目,直盯在朱昶面上,粉腮上的微笑慢慢收敛,代之的是两片红霞。
那情态,的确使人意乱情迷,绮念横生。
双方都没有开口。
气氛在微妙之中夹着尴尬。
朱昶猛省自己失态,讪讪地长揖到地,道:-在下就此谢过姑娘!-宫妆少女粉腮一正,道:-这倒不必,相公上姓?——在下姓朱名昶!——
朱相公是那位高人门下?——
这……请姑娘原谅……——
既有不便,不说也罢!——
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奇英!——
奇英?-显然这是芳名而不带姓-
嗯!——
那在下对姑娘该如何称呼?——
叫我名字好了!——
那岂不冒渎……——
别酸溜溜的什么冒渎不冒渎——
在下就称奇姑娘如何?——
很好!-
她不道姓,显然有隐衷,朱昶自不便追问,连带对方的来历也不好意思问了,因为自己先就隐秘了身世-
奇姑娘何以会来到这荒山之内,救援……——算是巧合吧!-
朱昶知道自己是由青衣婢女小蕙出手救至此地的,一个看上去纤弱的女子,托住一个大男人飞驰数里,行若无事,这份能耐,已极惊人,由婢观主,这自称-奇英-的宫妆少女,功力岂非更加难量,不由慨叹自己以往一得而自足,实在有如井蛙。
婢子小蕙开口道:-小姐,我们及早离此为上?-宫妆少女螓首微点,妙目流波,仍停在朱昶面上,道:-朱相公曾为了一名绛衣女子,与黑堡结仇?-朱昶暗惊对方竟也知道这过节,当下一颔首,愤然道:-是的!——此后朱相公在江湖行走,可就困难重重了?——是的,在下打算暂不走动!——
我有件东西赠与相公……-
小蕙开口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朱昶心中一动道:-奇姑娘有东西赠予在下?——嗯!一件小玩意,聊作此次相识的纪念吧!-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荷包,打开来,两指拑出一物,赫然是一块小小的墨绿玉佩。
朱昶心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红着脸道:-在下蒙姑娘援手,怎敢又受姑娘厚赠……-奇英粉腮微微一红,但落落大方的道:-不值什么,一点纪念而已!-一个少女,赠贴身之物与异性,这代表什么,朱昶是明白的,一时之间,不知是收了好,还是拒绝好?
小蕙忍不住唤了一声:-小姐……-
奇英扬手制止了她以下的话,接着向朱昶道:-这是一块祖传玉佩,如有急难,相公出示此物,当有妙用!-朱昶为之心头一震,这少女究竟是什么来路,一块玉佩竟有这大魔力?-
奇姑娘,在下怎敢收受……——
如有人问起,只说是我所赠,别的不必提!-说着,盈盈举步,上前递与朱昶。
朱昶无奈,只好伸手接了过来。
奇英展颜一笑,道:-朱相公,这个朋友我们算交上了!-朱昶心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最难消受美人恩,这际遇多么神奇,若非她主婢不速而至,施以援手,此刻已做了-黑堡-阶下之囚,后果实难预料。
但她的来路与动机,实在使人煞费心思量-
朱相公,我们再见了!-
朱昶抱拳道:-姑娘请便,此情终必报偿!-奇英樱唇一撇,道:-我不喜欢听什么报恩偿德的话!-小儿女娇嗔之情,益增她的妩媚,朱昶只觉呼吸为之一窒,期期艾艾的道:-这……并非俗套,在下是……出于至诚!-奇英爽朗地一笑,道:-好,我心领了,再见!-素手一挥,裙裾飘飘,与小蕙翩然穿林而去。
朱昶惚惚如有所失,久久才回过神来,这时,他才感到身上的剑伤隐隐作痛,一袭白色儒衫,血渍斑剥,好在这是山区,否则便无法见人了。
他深深地想:
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何以会在这荒野出现?
她救自己脱离-黑堡-爪牙之手,是偶然吗?还是……
愈想,愈觉思绪如麻,实在是剪不断,理还乱!
以马声引走王中巨,这一着真是妙极,如果-神眼王中巨-知道自己堂堂-黑武士-头目,栽在两个少女手下,怕不气死才怪。
他细细把玩那块小巧的墨绿玉佩,觉得温香犹在,心湖里不由起了一阵涟漪。他想到这次江南之行,所遇佳丽无数,并未留情,却不道归途中连遇二美……
林中的光线更加黯淡了,显示业已到日薄西山的时分。
他又想起了家。
于是,抖擞精神,穿林而出,漏夜朝山中奔去。
他走的并不是路,连马道都没有,翻山越涧,朝一个熟悉的方向疾驰。
他丝毫也不感到疲累,只有一颗切切思归的心。此刻,他甚至连绛衣女子郝宫花与宫妆少女奇英这两个绝代美人,也暂时淡忘了。
想到自己这副狼狈相,见了父母如何解说呢?弟妹看了,怕不当趣事谈上三年。
正行之间,忽见对峰有数条黑影,疾幌而逝,夜色深浓,根本看不真切是人是兽。
他的心头登时打上了一个结,直觉地感到有些不妙。
如果是兽,不似那等驰法,如果是人,这荒山绝域,根本数年不见人迹,现在时当夜半,人从何来呢?
是-黑堡-的人在搜索自己吗?
他加速脚程疾赶。
拂晓时分,来到一道绝谷之前,他停下了身形,对过,是密集的原始森林,黑压压一望无垠,此时,晓雾未收,迷离中恍若进入洪荒幻境。
他歇了片刻──
突地引吭高歌:-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苏侵阶。一行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静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这是南唐亡国之君李后主的一首浪淘沙。
他父亲-剑圣朱鸣嵩-,避仇隐居,意志消沉,心怀惨痛,平时常吟这一阙-浪淘沙-以自拟,朱昶此刻吟唱的目的,是告诉家人,游子已归家了。
吟声歇了甚久,对峰不见任何动静。
这绝谷设有一条绳索藉以飞渡,但必须由对岸曳起,朱昶就是等待由飞索渡谷,如果不由这捷径,必须绕道十里之外,穿越一片原始森林,方可到家。
他再次运足功力,吟唱了一遍。
依然寂静如死,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忽地忆起昨晚在途中所见可疑黑影,顿时心烦意乱,一颗心不由卜卜乱跳起来。
他折转身便朝侧方绕去,旭日高升,他来到一户山居人家,这里是他出入山时,寄顿马匹的地方,其实,这人家便是老仆夫妇及一个独生女相伴主人归隐之所,由此到家,还有七八里常人无法越过的艰险地带-
陆叔!-
他高叫了一声,照往常,首先出迎的必是两条大猎犬,然而今日气氛有些异样,一丝声息也没有。
他不禁呆住了,这是什么回事,莫不成真的发生了意外?
他猛一弹身,如疾箭般射向那椽隐在林中的木屋。
木门半掩,被风吹得-咯吱!-作响,两条猛壮的猎犬,倒毙门前血泊中。
事实已说明此地遭了意外,他头皮发了炸,呼吸有些窒碍,冷汗直冒。
一脱踏入木门,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目光扫处……-
呀!-
他栗声惊呼,眼前冒出了金花,刹那间,似乎天转地旋。
室内,两具残缺的尸体,浸在业已凝固的紫黑色血滩中,死者面目依稀可辨,赫然正是老仆陆叔夫妇。
是什么人下的手?
朱昶全身冰凉,从头直麻到脚心,老仆忠主一生,落得如此下场。
陆叔的独生女儿小香呢?
朱昶摇幌着走向东面暗间,没有人影,再蹙向西边,探头一望-
呀!-
又是一声惊呼,他闭着眼,倚在门框上,全身似乎要瘫痪了。
惨!
惨!
惨无人道!天下,已找不到比这更惨的遭遇了。
床上,仰面躺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少女,不,是一具裸尸,面目可怖,是恐惧与痛苦的揉合,那面目,令人一见终生难忘。
不知过了多久,朱昶才回过魂来,两串泪水,直挂腮边。
他咬紧牙关,走到床前,苦涩地哀呼了一声:-小香姐姐!-他不忍多看一眼,急抓一条棉被,覆在尸身上。她是被强暴而死-
杀!杀!杀!-
他用手绞扭着自己的头发,口里歇斯底里的狂呼着,目眦尽裂,眼角淌出了血水。
他此刻只有一个意念,杀人!流血!把凶手撕成碎片,喝凶手的血,食凶手的肉,恨,凝结在心头,像是变成了有形之物,压迫得他更发狂。
此女何辜?此女何辜!
两腿一软,他瘫坐在床前地上。
他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然而一切是那么真实,这不是梦……
他强振作精神,在明间厅地用剑掘了一个坑,把陆叔夫妻女儿合埋一处,然后下跪哀声默祝道:-陆叔、陆婶、小香姐姐,我朱昶有生之日,誓报此仇,英灵其鉴!-祝毕起身,一颗残破的心,已飞越家门,父母弟妹,他们安全吗?
他弹身离了这凄惨的木屋,朝毗连的森林奔去。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去法,一路踉跄,衣衫被藤棘撕成了破布条,肌肤创痕累累。
日正当中,柴扉木屋在望-
爸、妈,昶儿回家了!-
没有反应。
他急切地越扉而入,到了虚掩的屋门前,两脚似有千钧之重,提不起来,不得不停下来喘息。
他不敢想像将要呈现在眼帘的将是什么?他只暗暗默祷,希望这是一间空屋,照过去的例子,居处一旦被人发觉,父亲立刻迁移,他希望这次也不例外,他相信父亲的功力,自保是有余的,一代-剑圣-,岂同凡响。
他自宽自解了一阵,却敌不过现实的恐惧,依然冷汗直流。
他胆怯得不敢踏入这日夜萦思的门槛。
事实很显明,若非是空屋,便是不堪想像。
义仆陆叔一家三口的惨象,再浮脑海,他真正感觉到自己的软弱,孤立无助,他不相信鬼神命运,而此刻,他多么希望有神灵相助。
阳光,从林空照向门庭,然而他看来是一片灰蒙蒙。
如何去接受这现实?
这虚掩着的门后面,是一幅什么景象?
他伸手想去推门,又颤栗地缩了回来。
日色已把他的身影,移动了方向,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了,他如石像般僵立着,灵魂似已在躯壳之外游离。
一声枭啼,划空而过,凄厉刺耳,朱昶连打了几个冷颤,汗毛根根直竖,本来在深山之内,这本习以为常,但此刻听在耳中,感受完全两样。
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既成的事实也无法逃避!
他终于想透了这一点,猛一咬牙,推门而入,一颗心吊到了口边。
屋内,所有的摆设井然有序,似乎没有动过,也不见有什么破坏或打斗的痕迹,他深长地喘了一口气,虚弱地扶住桌角,努力镇定狂乱的情绪,频频擦拭额上的汗珠。
呆了片刻,他才逐屋搜寻,一切是那么安祥、平静,差的是不见人影。
提到口边的心,一半回到腔子里。
这是什么回事呢?
如果举家迁离,至少该带细软,照以前的例子,旧屋该付之一炬的。
他折回内室,再次搜索,希望能寻出些蛛丝马迹。目光触及壁上父亲悬剑的地方,不由陡然一震,那柄父亲赖以成名的-圣剑-不见了。
他茫然无主地坐在椅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突地──
他想到了绝谷边那紧急避难的秘窟,极可能,一家人全在那边,于是,他迫不及待的起身离屋,越过一片遮天蔽日的莽林,绝谷在望,他急急地奔了过去,谷边,是一片亩大的岩石地,仅是岩隙里长了些野草-
血!-
他惊叫一声,楞住了。
这一发现,使他的心又悬了起来,全身流过一阵颤栗。
再运审视,一滩滩、一洼洼,血渍遍地都是,他朝血迹最多的地方走去。
事实证明,此地业已发生事故,搏斗的现场在这里,只是吉凶未卜。
两根断指,凝在血渍中。
朱昶登时血行加速,头脑发晕,他俯身检起那两根断指,只见切口平齐,是被利器所削,从指节来看,不是食中二指,便是中指与无名指,这断指皮肤粗糙,显然是属来人方面的。
一抬头,不远处现出一只断臂,是齐肩被削落的。
朱昶咬紧牙根,抛了断指,过去审视,单只衣袖,便已证明断臂也是属于来人。
这场搏斗,定然十分惨烈。
来者是何方人物,是仇家,抑是……
是-黑堡-人物吗?
除了-黑堡-,他想不出当今江湖中,有这大的恶势力,与父亲作对。但这仇是如何结的呢?父亲作以要逃避?这一点父亲从未提过,无从忖测。
从-神眼王中巨-的言语,以及态度各方面判断,-黑堡-似乎在积极追索父亲的下落,这证明-黑堡-极可能是仇家。
血渍似已洒遍了这片岩石地,触目俱是刺目的斑痕。
紧靠谷边一丛石笋之后,隐约露出一片衣角。
朱昶心头无端端地一阵狂跳。
如果能有仇人遗尸,定可据以查出仇家是谁。
他一个箭步窜了过去-
呀!-
他狂叫一声,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这一刻,天地变色,魂魄离窍,脑海顿时成了空白,什么意念都不存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转,失神地坐起身来,双目发直,望着眼前的大小四具尸体,不哭也不流泪。
极度的悲哀,哭不能消减,泪水不能冲刷……
父亲、母亲、弟弟、妹妹,悉被杀害。父亲手中尚握着半截-圣剑-,全身尽是创痕,完全成了血人,弟弟妹妹四肢不全,母亲全身赤裸,手足被缚在四根木桩上,是被奸杀的,与陆叔的女儿小香同样遭遇。
世间还有比这更惨酷的事吗?
朱昶完全麻木了,他的灵魂,像是被活生生的剥离躯壳,一颗心,被惨酷的现实撕成了碎片。
他不知道自己仍否活着?仍否属于这个世界?
他突地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那笑声、如狼嗥、如枭啼,根本不似发自一个人的口,任何人听了,都会毛发倒竖。
空谷回声,令人不忍卒听。
不知何时,笑声止歇了,空气回复了死般的沉寂。
朱昶两眼目眦尽裂,血水顺腮而下,脸孔是僵硬的,什么表情也没有。
他摇摇不稳地站起身来,抽出铁剑,倒转剑尖,扎向心窝……
当剑尖刺入皮肉的刹那,疼痛使他猝然清醒,大叫一声:-我不能死!-手中剑随之放落……
蓦在此刻──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谁说你不能死,你小子非死不可,哈哈哈哈……-朱昶陡然转身,只见距自己不满三丈之处,不知何时,站了三个怪人,一样的高大奇伟,居中一人,额上长了一个三寸余长的肉瘤,左边一个面白如僵尸,右边的更是狞恶,一脸落腮胡,鹰钩鼻,掀唇露齿,双目深陷,泛着熠熠青光。
白面怪人冷阴阴的道:-不算白等,总算等到了这小兔子,斩草必须除根!-鹰钩鼻的马上接腔道:-斩草不除根!来春必另发!-居中额长肉瘤的桀桀一声怪笑道:-这一着倒被老大料中了,赶快办完事上路……-朱昶的血行似乎一下子凝固了,目眦裂缝再度渗出血水,无比的恨毒,使他几乎发狂,身形一欺,手中铁剑挟毕生劲力挥了出去。
剑出人杳,三个怪人,换了三个方位,快得肉眼难辨,似乎三人原本就站在三个不同的方位没有动过-
桀桀桀桀……——
呱呱呱呱……——
哈哈哈哈……-
三种不同但却同样刺耳的笑声,震得朱昶耳膜欲裂。但此刻他已不计功力高低,生死利害,一心只要流对方之血-
报上来路?-朱昶狂吼出声。
居中那长肉瘤的怪声道:-你还不配问老夫等的来路!——黑堡的走狗?——
去你娘的!-
面无血色的怪人怒吼了一声,扬掌便劈,其余两人几乎不差先后的相应出手,三道撼山栗岳的劲气,匝地卷向朱昶。
朱昶连回手的余地都没有,一个身形被平空卷起,向绝谷坠去,铁剑脱手掉落-
便宜他了,哈哈哈哈……——
桀桀桀桀……——
呱呱呱呱……-
三个怪人,疾奔而离。
谷边回复了先前的死寂。
朱昶武功根基相当不俗,当被震飞的刹那,他意识到这一坠入谷底,势非粉身碎骨不可,立即提气轻身,猛力一折,旋向谷壁,怎奈这三个怪人的功夫太强,劲风把他卷离谷边太远,而谷壁平滑如镜,毫无借力攀附之处,当身形旋回,勉强可触及谷壁,却无物可借,一碰之下,身形加速下坠,如殒星疾落-
一切就此结束了!-
这是他最后一念,随之,他被死亡的恐怖紧紧攫住。
身躯剧烈地一震,他失去了知觉。
※※※
谷顶岩石地上,一条红色人影在徘徊,流连,时而发出一声幽凄的叹息。猩红色的披风,被山风扬起,露出了窈窕的身段。
她是谁?
岩地边缘靠林处,堆起了一座新冢墓,碑上刻的是:
故剑圣朱鸣嵩夫妇子女之合冢
红娘子敬立
她,是江湖中的女煞星-红娘子-吗?
她为什么会在此地出现?
她为什么要为-剑圣-树墓立碑?
暮色苍茫,红色人影仍痴痴地站在岩地之上,口里喃喃道:-他并非夭折之相,然而……-夜幕掩盖了大地,山峦成了幢幢巨影。
红色人影不知何时消失。
※※※
一阵炙热之感,朱昶悠悠回魂,睁眼一看,自己躺在一个石洞之中,身旁是一堆熊熊的柴火,洞顶被烟薰得黑里透亮,许久,许久,他才回复了些神智。
他梦呓般的道:-我没有死吗?-
一个苍劲的声音道:-你活定了!-
朱昶吃惊地抬头,想挣起身来……-
别动!-苍劲的声音立刻制止-
哎哟!-朱昶甫一转动,便觉疼痛难忍,不禁哼出了声,倒了回去。目光却向视线所及的角度扫瞄,想发现说话的人,但却一无所见,想来这发话的人必在自己背面的角落,由于洞内回声,所以一时难以判断对方的位置。
飞坠绝谷,自份必然粉身碎骨,却奇迹似的没有死,谁能置信?
生命有时很脆弱,但有时却意外地坚勒-
是老前辈救了晚辈吗?——
是你命不该绝,正好掉在葛藤之上,减了冲力,再反弹落地,若非如此,就是铁人也得撞碎!-朱昶这时确切地听出人在自己身后,但他不能转侧-
老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娃儿,这只是机缘而已!——
老前辈如何称呼?——
这……老夫姓氏早忘,你叫我"谷中人"好了!——哦!……——
你是怎么回事?-
谷顶上惨绝人寰的一幕,涌上脑海,朱昶呻吟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谷中人-的声音道:-娃儿,你不死已属奇迹,不能动肝火,否则内伤复发,神仙难救了-朱昶血泪交流,很久,很久,才稍抑悲痛-
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朱昶!——
出身何门?——
家学,先父叫朱鸣嵩……——
你……是"剑圣"之子?——
是的,老前辈认识先严?——
十数年前有一面之缘,你说先父,莫非……-朱昶闭目抑制了一会狂乱的情绪,才开口道:-先父母与弱弟幼妹,因避仇而隐居谷顶山间……——哦!难怪,老夫曾不止一次,发现谷道上空有人投索飞渡,原来是你一家作了老夫的芳邻,你说下去……——晚辈由外归来,发现家人已悉被惨杀,晚辈也遭伏伺的仇人击落此谷——仇家是什么人物?——
这点晚辈无从推测!——
向你下手的人呢?——
是三个不知名的怪人,功力之高无法想像……——什么形状?——
其中一个额上长了一颗肉瘤,一个面如僵尸,另一个掀唇露齿,虬须绕颊……——嗯……使的什么兵刃?——
空手!——
一共只有三人?——
不止此数,但现场只留下三人——
是不是身形奇伟?——
是的……——
有些像"十八天魔"……-
朱昶咬牙厉声道:-十八天魔?——
这只是臆测,很不可能!——
为什么?——
十八天魔绝迹江湖已数十年,同时以年纪来算,不可能与你父结仇!-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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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辈誓必报此血仇!——
娃儿,你别难过,恐怕……-
朱昶预感情况不妙,惶然道:-恐怕怎样?——谷中人-徐缓的道:-朱昶,你必须有勇气接受这无情的安排……-朱昶心头一颤,道:-什么无情的安排?——
谷中人-似在考虑如何措辞,顿了一顿,才道:-你大难不死……——这点晚辈深深感激老前辈救命鸿恩!——
你听着,你业已残废了!-
朱昶似遭雷殛的一震,顿时双目发滞,说不出话来。
这是多么惨酷的事,岂止-无情-二字所能形容,残废,太可怕了,一切的一切,将因之而烟消云散,报仇,雪恨的誓愿,也随之破灭了。他狂厉叫道:-造物何妒,鬼神实私,我为什么不死?……-这绝望的呼喊可说字字血泪-
谷中人-叹了一口气道:-老夫已竭尽所能,只能使你不死,无法使你不残……-朱昶目中又滚出了血泪,凄绝的道:-老前辈,晚辈还有理由活下去吗?——为什么不能,你这般轻视生命吗?老夫遭遇比你更惨,一样活了下来——可是晚辈业已成残,活着岂不比死更痛苦……——你功力仍在!——
晚辈功力仍在?——
不错!——
不知残到什么程度?——
左腿膝盖骨破碎,虽经接合,但比原来短了两寸……-朱昶一听,在绝望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追问道:-仅只如此吗?——还有……——
还有什么?——
你失去了俊美的容貌!——
我……的脸?——
嗯!脸上留了些疤痕!-
朱昶情不自禁的用手向面部抚去,果然触手堆堆累累,左边自额而下,直到腮边,半边脸全被疤痕盖满,右边颧骨到耳根,疤痕有半掌大,所幸双目不伤。
他惨然笑了笑,道:-容貌美丑,晚辈不在意!——娃儿,很好,必须逆来顺受,忍人之不能忍,方能做人所不能做的事——晚辈此刻尚不能转动……——
你已昏迷八天八夜了!——
八昼夜?——
不错,幸而老夫略通岐黄,才能在八天之内,使你外伤痊愈,生肌脱痂!——老前辈恩同再造……——
别提这些了,老夫已采集了一服伤药,制成丸子,你服下之后,明天便可起身了,现在话到此为止,其余的话以后再说……——啪!-一包药丸,落在朱昶头边。
朱昶心中十分奇怪,这自称-谷中人-的怪老人,既已救了自己的命,为什么不肯现身相见?
心念之中,先不取药,开口道:-老前辈何不示晚辈以尊颜?——现在先服药,闲话少说!——
但晚辈总感到……——
疑忌是吗?——
不敢,晚辈渴望一睹恩人尊范!——
老夫要你先服药疗伤!-
朱昶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伸手拿起药包,打开来,一共有龙眼大的十粒,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粒粒往口里送,那种干吞的味道颇不好受-
娃儿,你枕头边有水-
朱昶侧头一看,一只木碗,注满清水,摆在枕旁,忙取来送药。
服药之后不久,一股热浪,自丹田升起,逐渐扩展到四肢百骸,热力愈来愈强,全身似置在火炉之中,汗出如浆,最后,意识模糊,消失……
身旁的火堆,添了些新柴,烟气呛得人喉头发痒。
朱昶试探着坐起身来,觉得并无不通,朝脆站起身来,这一站,身形打了一个踉跄,几乎跌进火堆里。
这时,他才真正体味到残废的痛苦,左腿不但短了一截,而且屈伸困难,呈僵木的状态,内心的痛苦,莫可言宣。
既成的事实,无法改变,大难不死,已属奇迹,他咬牙忍住,把意念转向另一方面,他急切地想看看救命恩人的真面目。
向外望去,约莫五丈深浅,便是洞口,洞外空雾蒸腾,景物不辨。
转身朝里,内面赫然还有一个洞穴。
他不能冒昧闯入,恭谨地唤了一声:-老前辈!-内洞传出-谷中人-的应声:-你觉得怎么样?——老前辈妙药如神,晚辈已经痊愈了!——
很好,你有话要说吗?——
晚辈叩见老前辈!——
你……一定要见老夫?——
理当叩见!——
老夫十多年来,不曾见过第二人……——
晚辈是诚心叩谢!——
谷中人-默然了片刻,道:-也好,让你看看老夫的真面目,对你有帮助,进来吧!-朱昶心头一阵忐忑,一跷一跛地走入内洞。
洞内光线十分黯淡,首先入目的,是一桌一椅,用树头组劈而成,颇饶原始风味,桌上堆满了野果,想来便是-谷中人-赖以维生的口粮,靠里是一张树枝藤条结扎的大床,铺了厚厚一层干草。
目光再移……-
呀!-
朱昶忍不住惊呼出声,全身起栗,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他一时无法想像所见的是人还是怪物。
床上靠壁端坐着一个毛茸茸的怪物,须发虬结,一个独目闪闪发光,身上裹了些碎布,根本不成其为衣物,破布之下,露出一对XX,怪人的两腿齐膝而没……:-
谷中人-哈哈一笑道:-娃儿,你虽伤残,却比老夫幸运,是吗?-朱昶猛省自己失态,忙跪了下去,惶然道:-恕晚辈失礼!——起来,椅上坐!-
朱昶再拜而起,在树头所制的椅上落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谷中人-接着道:-你先吃些野草充饥!-这一说,朱昶才感到自己腹肉空空,头晕眼花,也就不客气的抓起来吃,其中一种碗大的果子,吃在嘴里全是浆汁,入口即溶,甜中带点苦涩,生平未曾见过-
老前辈,这是什么?——
奶果,益气补身,世间难得一见,但这谷底却多的是!——奶果?——
不错,你昏睡八昼夜,全靠这果汁渡度,也是此物使你极快复原——哦!——
你见了老夫的真面目有何感想?-
朱昶凝重的道:-老前辈定有奇惨的遭遇?——谷中人-仰首悲壮的一阵狂笑,道:-老夫遭遇之惨,并不输于你?——晚辈可得与闻否?——
老夫此生已矣,不拟重提了!-
双方各怀心事,缄口不语,朱昶连吃了三个-奶果-,饥火尽去,精神也振作了些,他想到今后的事,有些欲哭无泪-
谷中人-打破了沉默,道:-娃儿,明天一早,你出谷去吧!-朱昶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一方面是基于感恩,另方面是出于同情-
老前辈呢?——
与草木同朽!——
晚辈愿奉老前辈终天年!——
哈哈哈哈,孩子,你存心可感,但老夫对人生已乏味,只是……——只是什么?——
一件心愿未了,但这心愿事实上也无法了了,只是……只是……唉!吾心已死,只一念未泯,抛不掉这躯壳,奈何!-一粒豆大的泪珠,在老人眼角闪烁。
朱昶诚挚地道:-晚辈可有效劳之处?——
没有!——
老前辈何必自苦?——
命运如斯,不苦又待如何?——
老前辈方才说一件心愿未了?——
大限到时,不了自了!——
请让晚辈尽一点心力?——
不必了!——
晚辈是诚心……——
但老夫不欲挟恩以求——
老前辈因何有这等想法?——
老夫生性不喜受人之惠!——
然则晚辈受老前辈再造之恩,将无地自容了?——孩子,你准备明早上路吧!——
老前辈是嫌晚辈身有残缺,不能成事吗?——老夫并无此意——
老前辈若不容晚辈尽一点心,晚辈将终生难安!——孩子,你有此心,便足够了……-
朱昶扑地跪倒,激动的道:-老前辈若不允,晚辈就此不起!——谷中人-眼角的泪珠,终于滴落虬须之中,点了点头,道:-起来!——老前辈答应了?——
唉!孩子!老夫答应你,但此乃老夫所求你,不能以报恩之心为之,顺其机缘,成败不必计较……——晚辈应命!-
说完,站起身来,坐回椅上。
老人独目连眨,泛出一种极其悲愤之色,久久,才开口道:-老夫求你一件事……-朱昶慨然道:-请吩咐?-
老人内心似十分激动,呼吸有些急促,窒了半晌,才又开口道:-这是老夫的一桩心愿,老夫因此而苟延残喘……——晚辈恭聆!——
记住,随缘而为,不必勉强-
朱昶内心早已有了决定,无论-谷中人-的心愿是什么,自己非誓死完成不可,当下顺口应道:-晚辈记住了!——你知道老夫何以变成这般模样?——
请明示!——
被知交所害……——
知交?——
不错,一个表面伪善的极恶之徒!——
是谁?——
武林生佛西门望!-
朱昶惊得跳了起来,-武林生佛西门望-可说寰宇知名,在白道中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一生锄恶扶倾,维护正义,受其益者,不计其数,是父亲生前极口推许的人物,而-谷中人-称他为知交,却又被他所害,这就令人费解了-
老前辈说是西门望?——
你不信?——
并非不信,只是……——
被他的名头所感?——
他的名声实在不恶!——
所以老夫说他是伪善的恶徒!——
老前辈与他是知交?——
不错!——
那老前辈也必是武林知名之士?——
这些不谈了,你替我找一个人……——
找谁?——
谷中人-声音变得凄厉栗人的道:-花后张芳蕙!——花后……张芳蕙?——
嗯!——
传说中的武林第一美人?——
一点不错!——
她与老前辈有仇?——
她是老夫的妻子!-
朱昶栗声道:-那老前辈便是十年前名动江湖的"中原大侠诸葛玉"了?——不错,不愧剑圣之后,见闻还广博!-
朱昶心中激动万分,想不到一代大侠落的如此下场,当下追问道:-老前辈要找张前辈……——谷中人-厉声道:-别叫她前辈,她不配当此称呼!-朱昶一楞神,道:-晚辈完全不解?——
谷中人-独目射出栗人的怨毒之光,咬牙切齿的道:-听着,十八年前,老夫与西门望同时爱上了一个女子,追逐的结果,那女子垂青老夫,于是老夫结束了浪荡生涯,结婚定居,西门望表现得不错,并不以情敌视老夫,交往如常,那时老夫确实心存歉疚,十分佩服他的人品……-朱昶忍不住插口道:-那女子便是"花后张芳蕙"了?——就是她,成婚的翌年,她生了一女,老夫爱若掌上明珠!……——啊!——
第三年,小女满两岁的那一年,老夫来此山采药,不料西门望追踪而至,坦白承认他对张芳蕙不能忘情,不但如此,他还承认与张芳蕙发生了不轨行为……——老前辈相信?——
当然不信,但他提出了证物!——
证物?——
不错,是那贱人贴身佩带的一个荷包,他说,张芳蕙嫌老夫不解风情,没有闺房之乐,只顾穷研武术与岐黄之道,这是事实,这一来,老夫不由不信了……——以后呢?——
西门望说他一时糊涂,做下了这等见不得人的事,要老夫杀了他……——哦!——
老夫当时深受感动,自叹闱薄不修,情愿从此归隐……——以后呢?——
岂知西门望人面兽心,乘老夫不备,突下毒手,残了老夫一目,老夫猝遭毒手,不及反击,他的功力原本高过老夫,复用剑削了老夫双足,踢下这绝谷……-朱昶愤慨的道:-他该杀!——
谷中人-咬牙道:-也是老夫命不该绝,身躯被藤蔓所缠,免了碎骨粉身之厄,谷中尽是奇草灵药,老夫得以苟全一命,这便是老夫的全部故事……——老前辈命晚辈寻那张芳蕙……——
她是罪魁,你替老夫杀了她!——
杀她?——
不必勉强,可以照自己意思去做!——
晚辈一定办到!——
还有,寻到小女,代老夫照顾她,她算来已十七岁了……——晚辈会完全办到——
如此老夫死也瞑目了,真是天意,绝地之中,会来了你,使老夫从不敢奢望的心愿得以付托……——老前辈先离此间,晚辈为老前辈弄妥安身之处,将来令千金也好……——不,老夫不愿见任何人了!——
连令千金在内?——
嗯!——
为什么?——
老夫大限已迫……-
朱昶惊声道:-老前辈虽然成残,但看来精力充沛……——谷中人-凄苦地一笑道:-心身俱遭戕贼,所赖者唯药物,但药物可救命,不能续命,老夫研习岐黄,对这点是知之甚明的!-朱昶不自觉地感到鼻孔发酸,双目湿润,恻然道:-即算如此,老前辈……——不必多说了,老夫五体不全,同时必欲置那贱人于死地才能瞑目,但不论好歹,她是她所生,父女与母女之情相若,老夫怎能见小女之面?-这才真是话语的重点,所谓大限已迫,只是句托词,朱昶聪颖逾常,自然一想即知,他立刻考虑到目前不能强迫这可怜的老人做不愿做的事,否则必然生变,待寻到他女儿之后,再作计较,当下一转口风道:-令千金何名?——乳名明珠,但随母而从奸夫,名姓必然改了——晚辈如何辨识呢?——
找到奸大淫妇,定有她的下落!——
是的!——
这里有两件东西,你拿着……-
说着,从床头草堆中取出一个褪了色的陈旧荷包,和一个小布包,递与朱昶,接着又道:-这荷包是十五年前,西门望持以要老夫辨认的表记,老夫幸未失落,你找到张芳蕙那贱人时,便交给她,你不必下手……——不必下手?——
荷包内是一种剧毒之物,触之即死,天下无药可解,这是老夫穷十年之功炼制的,切记,不能打开这荷包!-朱昶全身一颤,骇然道:-内藏剧毒?——
不错,这等于老夫亲手杀她!——
另外这布包呢?——
见到小女之后,交给她,说这是老夫遗命……-朱昶双手接了过来,那旧荷包使他心里发毛-
谷中人-又道:-这布包你不能打开,除了小女,不能落入别人之手!——晚辈谨记了!——
孩子,老夫对你所求过奢吗?-
朱昶急声道:-老前辈何出此言,晚辈生命是前辈所赐的,这点事……算什么!-他本想说这点事难报大恩万一,但一想不妥,中途改了口-
你到外洞歇息,天快亮了,你好出谷——
这绝谷有路通到外面?——
有,是老夫年前采药发现的,顺谷而下,约五里左右,有一个水道,穿山而过,目前正值旱季,水道干渴,可以容人穿越而过——哦!——
去吧!-
朱昶施礼退出内洞,来到外洞,那堆火只乘下余烬未灭,忙添了些柴火,然后靠壁半卧,思前想后,心事如潮,几令他发狂。
他又想到残杀父母弟妹的仇人,尤其母亲裸体陈尸的惨象,更令他痛不欲生,那股恨,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他那里能定得下心神歇息,仇与恨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地绞扭自己的头发,一把,一把,投在火中,似乎这样才能稍减心中的剧痛,血,沿面颊而下,他一无所觉。
火,完全熄灭,一阵阵寒气,由洞口逼入。
朱昶木然僵靠着石壁,他一直不曾动过。
一团黑影,从洞口扑入。
朱昶悚然惊觉,本能地挥出一掌……
第三章 天愁地惨皆缘恨
- 别动手!-是-谷中人-的喝声。
朱昶闻声立即收势,再看那黑影,赫然是一只大猿猴,手里抱了一大把野果,正眦牙裂嘴。朝朱昶怒视-
谷中人-业已飘落朱昶身边,一招手,道:-大黑,过来,这是朋友!-那大猿猴似已解人意,摇摇摆摆地人立面前,仔细端详了朱昶几眼,转身入内洞-
谷中人-才又向朱昶道:-这是老夫豢养的黑猿,野性尚未全驯,天生膂力惊人,等闲的武林人近它不得,有一样好处是十八分忠于主-朱昶点了点头-
谷中人-望了洞外几眼,道:-孩子,你该上路了!-朱昶心头涌起一片依依之情,虽然是短短数天的相处,但不啻是至亲长辈,一方面-谷中人-在当年是鼎鼎有名的人物,而且遭遇奇惨,自然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心理,另一方面,他不啻是重生父母,这救命深恩,是难以言报的。
动于中,形于外,朱昶眼中的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谷中人-哈哈一笑,道:-孩子,你走的路还很长,很艰辛,你必须磨练你的意志!-寓意深长,朱昶几乎感动得下泪,直着嗓音道:-谢老前辈训诲!——孩子,老夫年纪仅逾知命,一声前辈足够,老字免了!——是!——
出谷之后你有何打算?——
访仇家!——
以你现在的功力?-
朱昶一颗心顿往下沉,的确,以自己目前的功力,奢谈报仇,简直是笑话,父亲的功力,尚且被害,自己差得太远了,当下垂首无言-
谷中人-一挪身,用手一拍他的肩膀,道:-孩子,不要气馁,事在人为,老夫自忖功力,尚逊于你的父亲,所以无能为力,但有一言奉赠,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你必须访名师,习绝艺,才能报仇,不过……名师难求,一切靠机缘了!-朱昶沉重地颔了颔首,道:-晚辈谨记前辈金玉良言!——以令尊的功力剑术,尚且被仇家所算,可见对方非等闲之辈,你必须谨慎将事,免贻千古之恨……!——是的!——
老夫与令尊虽无深处,但谊属同道,同时老夫十分心仪他的为人,你一家罹此惨祸,老夫伤残之身,不能伸道义之手。确属莫大憾事……——前辈盛德,晚辈心感莫名——
令尊生前可曾道及仇家之事?——
没有!——
那你查访将很困难?——
晚辈见其中三人,现场遗留两根断指,一只断臂,凭此线索,不难获仇——嗯!——
还有……——
还有什么线索?——
黑堡中人,在猜出晚辈身世之处,曾穷追先父下落,所以晚辈疑为"黑堡"所为的成份很大……——黑堡!老夫未听过这名称?——
该堡崛起江湖,可能在前辈遭祸之后……——也许,对方怎样?——
一手遮天,对武林同道生杀予夺,整个中原武林,均处在淫威之下!——堡主何许人?——
当今武林恐无一人知道!——
真的?——
是的!——
孩子,你天赋绝佳,是百年罕见的上上之材,可惜遭此劫数,残了一腿,可能影响你武术的进展,但事由天定,你去碰机缘吧!——是!——
你可以上路了!……-
朱昶强捺住依依别绪,站起身来,下拜道:-晚辈就此叩别,愿不久能再谒前辈尊颜!——好!好!但愿老夫能活到那一天,你……去吧!——前辈珍重!——
还有……——
前辈尚有什么指示?——
两件事交代你,第一,你必须隐秘身世,以防仇家斩草除根。第二,如天从人愿,寻到老夫那明珠爱女,别说出老夫下落,只说……业已归天了……-最后五个字,声音已有些哽咽,独目中泪光闪动。
朱昶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酸楚,低声应道:-晚辈全记下了!-说完,起身,深深看了-谷中人-一眼,一跷一跛,向洞外走去。
雾气迷蒙,极目力看不出五丈之外,朱昶沿谷底而下,他试展轻身之术,由于一腿新残,无法适应,踬踬颠颠,比常人快不了多少,只及平时功力的两成,内心的悲愤,达于极点。
费了极大的劲,才走完怪石嶙峋的谷道,到了-谷中人-所说的水口,果然,绝壁底部,一个径丈的大洞穴,被水冲刷得平滑如镜,洞内水流仅有一尺深浅,-谷中人-所说不错,如非枯水时季,是无法利用作出入口的。
他看了看形势,毅然向穴口爬去,凹处积水,汇成了清澈的小潭,雾气渐薄,视力开朗了些。
蓦地──
他惊呼一声,呆在潭边,不能出声。
潭水中,映出一个狰狞可怖的影子,披头散发,满面恶疤,衣衫破碎,血渍斑斑,任何人见到这形貌,都将惊魂出窍。
他定了定心神,抬头四顾,却不见任何人影,但潭中的怪影依旧。
他陡然醒悟,双腿发软,坐了下去,狂呼道:-这就是我!这就是朱昶!-狂叫之后,是歇斯底里的狂笑,笑声凄厉,血泪俱下。
他第一次看到自己劫后的真面目,远超出他的想像。
这模样能见人吗?
于是,胸中的恨开始升华,竟塞了整个脑海,包围了全身,此刻,除了恨,世上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了。
恨,把他业已破碎的心撕得更碎,他似已看到一颗心成了血肉-糊。
恨,把他的灵魂,再一次活生生的地撕离躯壳。
恨,像熊熊的烈火,在恣意焚烧。
恨,使他刹那间性格全变。
他只觉天在变,地在变,一切都在变,自己也在变。
地惨天愁,鬼怒神号。
他挣起身来,口里像野兽般的狂叫着,跌跌扑扑,向穿越绝壁的水道奔去,十丈之后,伸手不见五指,他狂奔如故,踬而又起。
全身被撞擦得血水淋漓,可说遍体鳞伤,但他已毫无感觉,只发狂的乱奔。
眼前一亮,到了另一个谷道,他精疲力竭地倒在水中,喘息如牛。
脑海里仍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意念。
暖暖的阳光,遍洒谷中。
白云悠悠,从谷顶天空飘过,似给这身心俱受戕丧的孤雏一种抚慰。
水,洗去了身上的血迹,但也加深了创口的痛楚,痛楚,使他的神志逐渐苏醒,他爬离了水洼,阳光使他的精神慢慢回复……
血的遭遇,又一幕一幕映现脑海──
陆叔、陆叔的独生女儿小香、陆婶、父亲、母亲、弟妹……他们,都在仇人的血腥手下残酷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不能让骨肉至亲曝尸荒山!
这意念,强烈地摧逼着他。他必须要为父母弟妹收尸,于是,他振起精神,攀登谷顶,认明了方向,朝后岸奔去,一个时辰之后,他来到义仆陆叔的旧居。
林边茅屋,显著无比的凄凉,他不自禁地喃喃道:-死者已矣!生者何堪?-他蹒跚地走进小屋,在陆叔一家三口尸骨处默悼了一会,然后穿林迳赴故居。
景物如旧,人事全非,这变化何等之大啊!
触景生情,他又一次挥洒血泪。
他不入屋,直接奔向父母遇害的岩石地-
墓!是谁埋葬的?-
他惊骇地叫了一声,扑奔那座新冢,一看,更加惊怪莫置,墓碑上刻有父亲的名讳,而后面的落款却是三个令人悚栗的字眼-红娘子-
红娘子-怎会到了此地?
这杀人不眨眼的女魔为什么要替自己家人收尸立墓?
朱昶迷惘已极,想不透其中蹊跷。
他想起归途中,黑森林闯-红娘子-标志,他声言要杀自己,后来又改变了主意,莫非她是追踪自己至此?
那此地所发生的事她已目睹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伏跪坟前,一恸而绝,醒来,业已日薄西山,瞑气四合。
他就如此伏在墓前过了一夜。
又是一天的开始,朱昶痛定思痛,以额触碑,喃喃祝祷道:-父亲、娘、弟弟、妹妹,我誓必百倍收讨这笔血帐,从现在起,我不再流泪-说毕起身,不远处半截连柄断剑映入眼帘,他认出那是父亲的成名兵刃-圣剑-,于是他过去拣了起来,连柄仅及尺半,他撕下一幅衣襟。包扎了断剑,藏在腰间,他自己所使的铁剑,业已在被三个怪人震飞时脱手失落,剑鞘原本挂在身上,也于坠谷时失去了。
藏好父亲遗物──断剑,在墓前拜了三拜,作最后的凭吊,然后毅然起身,奔回旧居,脱下破碎的血衫,寻了一套从前改装用的粗布短衫裤换上,取一项毡笠戴了,这一来,他已彻底改变了形相,临镜自揽,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他不再哀伤,自怜,一切都变作了-恨。
他曾在父母墓前誓言,从此不再流泪了。
收拾了些金珠,掖在腰间,关了门户,起身出山-
谷中人-藏有剧毒的荷包,给了他很大的启示,要报仇,凭力事实上不可能,只有凭智慧,不择任何手段,只求达到目的。
所谓访名师,习绝艺,根本可遇而不可求,谁是名师?何谓绝艺?何处去访?如果仇家真是-黑堡主人-当今武林谁的功力能超过他?如果有功力盖过-黑堡主人-的高人,又怎会容忍-黑堡-荼毒武林?
而练武非一朝一夕之功,此仇何日得报?
他想透了这一点,心头觉得泰然了些,他决定,出山之后,首先要查的是三个怪人的下落,其次是-黑堡。
行尽山区,到了第一个镇甸,他有些胆怯,他奇丑的容貌实在难以见人,而且惊世骇俗是意料中事,但他又不能永不见人,否则如何报仇。
他咬紧牙根,硬起头皮,一跷一跛地朝镇中走去-
呀!-
惊叫声中,一个妇人掩面疾过,像是突然见到了鬼怪,朱昶木然止步,这是他入江湖第一个反应,也是第一个见到他奇丑面目的陌生人。
内心的痛苦,是难以言喻的。
恨,又加深了一层。
许久,他重鼓勇气,向镇内走去。
一路之上,惊叫之声不绝,有的走避,有的上来多看两眼,顽童跟在后面扔石子,他真想杀人,然而,这些都是无知的市井平民,总不成杀尽所有的人,于是,他只有忍耐一途。
他进入镇头第一家酒店。
一脚跨入,小二迎了上来,翻着一双牛眼,怪声怪气的道:-喂!站住你……
干什么的?-
朱昶心火直冒,但他咬牙忍住了,冷冷的道:-你们开门是干什么的?-小二打了一个噎,道:-做生意卖酒食的!——那不就结了!——
你光顾别家吧!——
什么意思?——
怕这里的客人见到你倒胃口!-
朱昶杀机直冲顶门,双目射出栗人厉芒,直瞪着那小二。
小二被朱昶那似刀锋般的眼芒,迫得连连后退。
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似是掌柜,几个大步,走上前来打量了朱昶几眼,皱着眉头,道:-你是山里人?-朱昶那身装束,十折不扣是个乡村小子-
你别管我是山里人,山外人,吃喝付帐,难道还不成?——你别家走走,怎样?——
不行,我今天在这里吃定了!-
中年人一瞪眼,吆喝道:-小残废,这里不许你撒野!-这一来,店里的客人全被惊动了,全涌到门口看究竟,一见朱昶的容貌,齐齐变颜变色,似憎恶,又似怜悯。
朱昶咬牙道:-你叫我小残废?-
中年男子怒声道:-难道错了,莫不成你是个美男子?-这一说,引起了哄堂大笑。
朱昶本是满腔恨毒,这一戳正中他的痛处,岂能忍受得下,登时双目尽赤,寒声道:-你是此店掌柜的?——不错!——
你不打算作买卖了?——
就是不做你这笔生意!-
这时,店外也围上了一群看热闹的闲人,七嘴八舌,嚷成一片,话题当然是朱昶的容貌。
朱昶牙痒痒的道:-你不后悔?-
店主大吼道:-小残废,滚,别坏我生意!-朱昶目中杀芒毕露,加上那付脸容,的确狰狞可怖,口里闷哼了一声,道:-你是自己找死!-随着喝话之声,右手如电抓出,他虽然左腿成残,但功力没废,这一抓,等闲的武林人根本无从反抗-
哇!-
惨叫声中,那店主被提小鸡般提了起来,被抓处,五指入肉,血流如注。
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惊呼,谁也料不到这残废丑恶的村俗少年,会有这等身手。
店中的小二杂役人等,各持火叉刀棍,一涌而前,朱昶振臂一抡,店主的身躯被当作了武器,惨嗥闷哼齐作,那些动手的下人,全做了滚地葫芦。
店主哀呼道:-小爷,饶命,我姓王的有眼不识泰山!-朱昶寒声道:-迟了,我要把你撕成八块!-突地,一个震耳的声音道:-小友,不可!-朱昶抬头一看,一个身着黄葛布长衫的白发老人,从门外排众而入,这老人气宇非凡,天生一种慑人的威仪,朱昶是恨到极处,没好气的道:-老丈何方高人?-白发老者徐缓有力的道:-以小友这等身手,岂可与市井之徒一般见识?-这话明褒暗贬,但又情在理中,朱昶略一迟疑,道:-小可是个残废人!-白发老人哈哈一笑道:-小友何必自贱,放了他吧!——老丈替他说情?——
小友如给老夫面子,老夫要他摆酒陪罪!-店主面无人色,急叫道:-我赔罪!我赔罪!-朱昶硬吞下一口恶气,松开了手,店主-砰!-然坠地,惨哼不已。
白发老人仔细端详了朱昶几眼,点了点头,道:-小友,愿陪老夫喝上两杯否?-朱昶已看出这老人不是等闲之辈,颔首道:-小可作东!-店主已被手下人扶起,唉哼着道:-摆酒……谢罪!-老人拉着朱昶的手,迳直入内,拣角落的僻静座头坐了。小二哭丧着脸,布上杯筷,退下去张罗酒菜,那些酒客陆续归座,全以惊悸不安的眼色不时瞟向朱昶。
朱昶坐定之后,目注老人道:-老丈如何称呼?——老夫姓空!——
空?——
不错,小友没听过这姓氏吧?——
首闻?——
哈哈,小友你呢?-
朱昶记得-谷中人-的叮咛,隐秘身世,心念电似一转道:-小可幼遭孤露,姓氏早没,惯常被人唤作"苦人儿"!-白发老人深深地盯了朱昶一眼,道:-哦!苦人儿很别致,意味深长!-朱昶心头一震,老人的话意,令人莫测高深。
小二端了酒菜,两人不再言语,低头吃喝,老人在想什么不知道,朱昶可就疑云重重,这老人来得突兀,企图不明,如是仇家一路,可就得当心了。
老人海量,酒到杯干,小二的酒壶,可就不曾放下过。
朱昶心中有事,五杯之后,便告罪用饭。
老人自顾豪饮,连尽八壶,看得所有酒客,咋舌不已。
朱昶刚放下饭碗,老人一抹口边酒渍,道:-我们走吧!-朱昶疑云更盛,脱口道:-走!去那里?-
老人可是说走便走,业已离座而起,漫声道:-换个地方说话!-朱昶心头登时打了一个结,这老人来历不明,与自己素昧生平,自称姓空,普天下也找不到这一姓,不提名,不道号,彼此之间,有什么话好谈呢?如果他说看上了自己,根本不可能,自己这副尊容,决没人敢领教。如果说他看出自己来历,存有某种阴谋,也不可能,自己的容貌全改,谁也认不出来了……
那是为什么呢?
老人已到了门边……
朱昶在好奇心驱迫下,也离座而起,取了一块碎银,放在桌上。
小二怯怯地上前道:-小爷,掌柜的请客赔罪!-朱昶瞪了他一眼,道:-不必!-举步跟上老人,两人出门朝镇外走去,当然,一路上凡见到朱昶的人,免不了一番骇怪。
到了镇外无人之处,朱昶首先止步,道:-老丈有何指教?-老人回身与朱昶相对而立,道:-小友你真的叫"苦人儿"?-朱昶心中一动,道:-是的!老夫因何有此一问?——小友是因某种目的而自残身体吗?——
这……小可不解?——
当年王佐断臂,假降大金国,目的是拯救被金国四太子兀木据养的忠良之后陆文龙,王佐在金营自称"苦人儿",小友效法这故事吗?-朱昶哈哈一笑道:-巧合而已,老丈想得太多了!-老人紧迫着道:-这算巧合,但小友言不由衷,却显而易见……——何以见得?——
第一,小友这身装束,与谈吐完全不衬。第二,小友目中不时流露恨意,表示有某种心事。第三,小友出手不凡,明眼人一看便知你武功造诣不浅。第四,小友的伤一看便知是新伤,不管原因如何,决无被自幼唤作"苦人儿"之理。老夫的推断,小友以为然否?-朱昶被说得心惊肉跳,出了一身冷汗,这老人的一双眼,竟然如此锐利,洞察微隐,丝毫不爽,自己竟没有想及这些,如果仇家也似此精明,自己的身份决无法隐秘,则大事殆矣!
心念之中,警惕顿生,但目前非弄清楚老人的企图不可-
以老丈的看法呢?——
小友出身不俗,资质属于上乘,因某种原因而掩饰本来面目——小可否认老丈的看法呢?——
老夫无意究人隐私,中与不中,无关宏旨!——然则老丈招小可来此,必有指教?——
当然!——
请老丈明言?——
老夫欲觅一个出众的传人……——
看上了小可?——
不错!-
朱昶失声大笑道:-老丈怎会拣上小可这残废人?-老人正色道:-老夫是看上你的资质!-
朱昶想起-天玄子——悟灵子-一僧一道的往事,莞尔道:-老丈要使小可成为万人敌吗?——有此可能!——
那老丈当是天下无敌的高人了?——
小友,岂不闻青出于蓝而甚于蓝。……-
朱昶心中早已决定了报仇的途径,岂会被一个陌生人的空话所动,双手一拱道:-小可不敏,老丈的盛意心领了!-老人面色一变,道:-小友勿错过这千载一时之机?-朱昶毫不踌躇的道:-残废之人,不敢存奢望了,方命之处,还请包涵-说完,一跷一跛,迳自离开。
老人追了上来,道:-小友莫非认为老夫是信口开河吗?-朱昶边行边道:-不敢!——
要老夫表露一点征信吗?——
不必了!-
老人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奇才难求,无缘亦是枉然-朱昶充耳不闻,自顾前行,心中有了决定,此后注重形迹,以免破绽落入仇家眼中,对于这老人,他只觉得好笑,想不到天下竟有这多人-好为人师。不过,以自己目前这等形貌,老人仍看出天赋不恶,眼光确是超人一等,但,自己的资质真的值得人垂青吗?唉!俱往矣!只要大仇得报,便一切满足了。
报仇,想想容易,做起来可就不简单,连着手处都没有。
他漫无目的地盲目奔行。
他的形貌,除了给人惊骇嘲弄之外,倒没引起任何人注意,自得老人启示之后,他的言语行动,刻意粗俗,以求适合外形。
这一天,来到长江之滨的归州附近。
正行之间,只见数骑黑马,由身边驰过,马上人一色黑,加罩黑色风氅-
黑武士!-
朱昶心里暗叫一声,运足功力追了下去,由于左腿不便,追了一程,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只好颓然作罢。
身形甫停,身后起了一声娇笑。
朱昶一回身,全身触电似的一震,张口欲呼,但又猛然咽下了已到口边的话,眼前是两骑马,马上一个是千娇百媚的宫妆少女,另一个是秀色出众的青衣侍婢,她俩,正是不久前在山中以计引走-黑武士-头目-神眼王中巨-,救自己一命的奇英、小蕙主婢。
奇英所赠的墨绿玉佩,尚在自己身边。
他觉得自惭形秽。
过去的,算过去了。
他竭力控制激动如潮的情绪,但内心那份痛苦,可就别提了。
婢女小蕙秀眉一蹙道:-小姐,您看他的脸……-宫妆少女奇英没有接婢女的话,好奇地望着朱昶道:-你刚才在追前面数骑吗?-朱昶痴楞楞地只顾想心事,一字也没听进去。
小蕙大声道:-喂!我们小姐在问你话呢!-朱昶回过神来,-哦!-了一声,道:-问……问我话?-宫妆少女-噗嗤!-一笑,再次道:-你方才追赶谁?——追……没有追谁呀!——
你不是追那几骑黑马吗?-
朱昶痛在心里,口中故作木讷的道:-啊!我……是追着好玩的!——你练过武?——
嘿嘿!学过几天把式!——
你知道那些人是谁?——
不……知道,看上很威风——
傻子,你以后小心些,别丢了命不知道!-这一声-傻子-听在朱昶耳里,颇不是味道,但他必须学习忍耐,当下傻傻一笑,偏着头道:-追了玩儿也会送命吗?——告诉你你也不懂,你记住下次碰上骑黑马的黑衣武士,最好避远些!-兰香细细,软语莺声,朱昶忍不住深深看了这曾经赠物示爱的美人一眼,由她这几句话看来,她的心地是十分善良的,然而,自己无缘再承美人恩了。
想着,他又痴了。
小蕙意颇不耐的道:-小姐,我们回头算了!——回头?——
这附近几条路都踏平了,几曾有他的影子……-他,他是谁?朱昶下意识地感到一阵酸溜溜的-
我非找到他不可!——
小姐未免太痴情了……——
贫嘴!——
他总离不了这附近……——
小姐赠他玉佩,未免太冒险,如果被老爷知道……——住口!-
朱昶的心,立即被利刃刺穿,她找的正是自己,可是,自己还配她爱吗?不!不!一千个不,自己已是残废的人,如果她知道眼前的丑八怪,正是她要找的人,该作如何感想,芳心岂不尽碎!
让她永远保留一个美好的记忆吧!
他觉得一刻也不能再留了,那会使他发狂。
于是,他闷声不响,急急踉跄奔离,连多看她一眼的通气都没有。
小蕙大声道:-小姐这厮好没礼貌……-
宫妆少女道:-村俗人,又带残疾,我是可怜他,管他懂不懂礼!-朱昶听在耳里,一颗心在滴血。
蹄声得得。渐去渐杳。
朱昶像大病初愈般的坐倒路旁树下,痛苦紧紧包围了他,一颗心往下沉,往下沉,沉入了无限痛苦的回忆中。
想!
想!
他终于从痛苦的深渊中自拔出来,握拳重重地捶了一下脑袋,自语道:-朱昶呀朱昶,你两肩血仇,半身残废,还谈什么儿女之私,起什么非份之想,把一切从此埋葬了吧,似此等性格,焉能成得了大事!-他一跃而起,内心升起一种解脱后的轻松。
低着头,一步一跛,走向归州城。
他为隐秘身世,不愿引起别人注意,所以不曾施展功力,只照平常人的走法赶路,红日西斜,归州城仍可望而不可及。
突地,阴云四合,雷声隐隐,不久,便下起雨来。
他一来无目的地,二来不急于赶路,看看雨势有增无减,只好设法找避雨的地方,游目四顾,远远发现一片成荫的松柏,无疑的,那不是大户人家的庄院,便是庙宇。
路无人迹,他展开身法,朝那片柏林奔去。
到得林中,已成了落汤鸡,全身水湿淋淋,虽不觉寒冷,但那味道颇不好受。抬头一看,只一间大庙,心中一喜,奔入庙门。
庙内阒无人迹,也不见香火,冷清清的有些阴森。
朱昶信步顺回栏直入后进。
目光掠处,忽见大殿前的走廊上,一条黑影在幌动,定晴一看,那黑影半悬梁间,双足离地尺余。
朱昶心内一惊,有人在此寻短见,三步两步奔了过去。
脚下一滑,几乎摔倒,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地上全是血,尚未凝固,抬头看那悬吊的人,呼吸一窒,-呀!-地惊呼出了声。
死者身材奇伟,绿袍皂靴,颈间一条绳挂在梁间,一根铁笏,由前心穿到后心,还在滴着血水-
绿判官!-他再次惊呼出声,-绿判官-身为-黑堡-护法,功力高得惊人,名列-武林三子-的-天玄子-,也只和他交个平手。
是谁,能杀得了他?
是谁敢向-黑堡-的高级角色下手?
能杀得了-绿判官-这下手者的功力,的确不可思议了,会是谁呢?
从血迹来看,下手的时间并不久……
蓦地──
庙门口传来一阵马嘶之声,朱昶心头一震,接着是一阵人语之声,数条人影,疾奔而入,那黑色的风氅,远远便可认出。
朱昶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道一声:-黑武士-,这真是冤家路窄了。
他心念电转,目前以不招惹对方为宜,忙抢步入殿,匿入神龛之下。
雨丝挡了视线,是以朱昶的行动,未为奔入的-黑武士-发觉。
他并非怕,而是为了复仇大计,否则,他直想喝仇人之血,寝仇人之皮。不管-黑堡-是否杀害一家人的仇家,对方欲得自己而甘心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
四名-黑武士-扑上殿廊-
呀!呀!……-
四武士惊怖万状地狂声大叫,连连后退,面呈土色,八只圆眼,直盯在悬吊着的-绿判官-尸身上。
又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数条人影,涌了进来。
朱昶藏身的神龛,正对殿门,是以外面的一切动静,全逃不过他的眼。
后来的,是两名-黑武士-,挟持着一个浑身血迹的少年,随后,一个高大奇伟的白袍人,脸孔团团的,只是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什么事大惊小怪?-白袍人远远开口喝问。
惊呆的四武士之一,栗声道:-禀护法,绿……绿护法……——绿护法怎样?——
遇害!——
什么?-
白袍人惊叫一声,形同鬼魅,不见作势,只一幌便到了大殿廊沿。
朱昶心念疾转,这白袍人装束诡异,与-绿判官-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他也被称作护法,定是-白判官-无疑,不提名不道姓,以外号的头一字冠在职位之上称呼,这倒是武林罕有的例子,-绿判官-是绿护法,那这怪人当是-白护法-了。
白袍人怪叫一声,面色更加惨白,目瞪如铃,射出栗人凌芒,厉声道:-怎么回事?-另一-黑武士-回道:-卑职等入庙之后才发现的!-那两名挟持着人的-黑武士-上了殿廊,也骇然窒住了。
白袍人猛一跺脚,全殿皆震,积尘纷落。
朱昶暗地咋舌,这白袍人的功力,看来要高出-绿判官-
解下来!——
是!-
两名-黑武士-一名抱住-绿判官-尸身,另一名拔剑跃起,挥断了绳索,-绿判官-血淋淋的尸身,被放落地面。
白袍人俯身检视了一遍尸体,大声道:-遭害的时间不出半时辰,传令五十里之内,注意可疑之人!——是!-
一名-黑武士-奔了出去。
白袍人望著「绿判官-尸体,全身簌簌而抖,咬牙切齿的道:-哼,竟敢有人公然与本堡为敌!-朱昶从隙缝里偷觑那被挟持的少年,只见这少年浑身是血,面目凄厉,显然被执前经过一番搏斗,看面貌,这少年约在二十岁之间。
白袍人目注三名武士道:-准备后事,遗体须运回堡中!——遵令!-
三武士恭应一声,躬身而退,朝庙外奔去。
雨,已不知在何时停了,院中透入了一片晚霞。
白袍人跨入殿中,背神桌而立,暴声道:-带进来!-那少年被挟入殿中。
朱昶心头一阵忐忑,如被白袍人发现,将是件大麻烦,这少年不知是何许人,怎会被-黑堡-的人挟持?
白袍人狞视着那少年,语意森森的道:-小子,听着,由你自己修一封书给那老顽固,限他十日交出"神农秘典"换你一条命……-少年厉吼道:-办不到!——
你想死吗?——
大丈夫生而何为死何惧!——
嘿嘿嘿嘿,有志气,不过,你如果死了,老顽固岂不活活气死……——住口!——
小兔崽子,放乖巧些,你肯是不肯?——
办不到!——
很好,那就先借你一只手臂作为信物,如果老顽固不肯交出"神农秘典",他每隔三天,收到你一件信物,最后是脑袋-少年目眦欲裂地狂吼道:-白判官,恶魔,你会付出应付的代价!-朱昶所猜不错,这白袍人真的是-白判官-
白判官-暴喝道:-本座言出不二,卸下他左臂!——黑武士-之一,拔出了佩剑。
少年不为所屈,咬牙怒视对方,大有视死如归之慨-
白判官-狞声道:-本座最后问你一句,肯不肯修书?-少年冷极地道:-你认为家父肯交出那至宝吗?——小子,一本秘典比独生子珍贵吗?——
家父生平不向任何人低过头!——
这次恐怕要例外了……——
家父睚眦必报!——
就是怕老顽固不离开那狗窝,否则就好办了!——那就走着瞧吧!——
卸手臂!-
持剑的武士一扬剑……
朱昶看得目眦欲裂,怎奈自知不是-白判官-之敌,如果出头,救不了那少年,还得饶上命一条,而自己的确不能死。他这一过份激动,不自觉的弄出声响-
白判官-一抬手止住那名武士,口里冷喝道:-什么人,给本座滚出来!-朱昶行迹败露,不出去是不行的了,当下一咬牙,硬着头皮钻出神龛。
他身形甫现-白判官-脱口-啊!-了一声,可能这魔头也惊于朱昶那付尊容-
丑小子,你在此何为?-
朱昶故作颤栗的道:-小的是避雨!——
避雨?——
是的!——
殿外那人是谁所杀?——
这……这……不知道呀!-
白判官仔细打量朱昶,看来看去,仍是个奇丑而残废的乡野小子-
你看到什么没有?——
没……没有,除了那……上吊的!——
嗯,你既碰上本座,只有认命了,先做了他!-持剑的武士松了抓住少年的一只手,侧身横跨两步,一剑朝朱昶挥去。
朱昶本能的滑步闪开。这一个动作虽因左脚不便而打了折扣,但那份功力是瞒不过-白判官-这类人物的-
黑武士-万想不到这一剑会落空,登时胀红了脸,正待……-
白判官-一横身,出来扣住朱昶腕脉,朱昶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好小子,你很会装模作样,报上来路?-
朱昶自知已成不了之局,苦于无计脱身,灵机一动,他想起了宫妆少女奇英所赠的那块墨绿玉佩,她说有急难时取出,自有妙用,不知道灵是不灵?心念之中,神色一变,大声道:-放手!——白判官-桀桀一笑道:-你作梦!——
在下有件东西给阁下认认!——
什么东西?——
阁下先松手!——
不怕你飞上天去……-
说着,真的松开了手。
朱昶从怀中取出那块墨绿玉佩,托在掌心中,朝前一伸,道:-阁下认得此物?——黑武士-之一,脱口叫了一声:-墨符!-面上顿现骇然之色。
朱昶心头一宽,他不知-墨符-为何物,但显然这玉佩发生了作用-
白判官-惊疑地望了朱昶半晌,取过手中审视了一遍,放回朱昶手上,皱眉道:-此物何来?-朱昶胆子也壮了,淡淡的道:-这点阁下不必问了!——白判官-迟疑了片刻,终于摆摆手道:-你请便吧!-一个穷凶极恶的魔头,堂堂-黑堡-护法,竟然屈服在这块玉佩之下,的确大大出乎朱昶意料之外,对玉佩主人奇英的来路,更加令人莫测高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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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昶横了横心,手指那少年道:-放了他!-少年骇然望着这奇丑而残的乡下小子,困惑至极-
白判官-圆睁双目道:-你说什么?——
我说放了他!——
放了他?——
不错!——
凭什么?——
凭此"墨符"!——
白判官-令人股栗的目芒,在朱昶面上一连几绕,道:-这点办不到!-朱昶一不做,二不休,紧迫着道:-阁下敢违抗"墨符"主人之命?——白判官-惨白的面色,变了又变,道:-是"墨符"主人授意你如此做吗?-口风之间,业已软化了,朱昶内心的确不愿假宫妆少女之名而做这等事,但又不能见死不救,如任-黑堡-挟这少年以勒索什么-神农秘典-,无异助长仇焰,心念几转之后,断然应道:-不错!——一切后果由"墨符"主人负责?-
朱昶深知此举将为-墨符-主人招致麻烦,玉佩虽是奇英所赠,她未必便是主人,但势成骑虎,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硬着头皮应道:-当然!-他答的十分干脆,像煞有介事-
你怎知本座等会落脚这破庙?——
巧合罢了,这一路总会碰上的,是吗?——
"墨符"主人现在何处?——
离此百里之外!——
白判官-一跺脚,道:-放人!-
两名-黑武士-松开了那少年,少年打了一个踉跄,正想开口,朱昶急忙上前,一把捉住少年的手,道:-我们走!-不由分说,往外便走。
夜幕低垂,雨止云散,天空闪烁着星星。
朱昶与那少年出了庙门,来到官道之上。
少年问朱昶拱手为礼,激动的道:-致谢兄台救命之恩!-朱昶目光四下一扫,漫应道:-不必!——
大恩不言谢,此情当永铭五内……——
用不着!——
请问"墨符"主人是谁?——
这……恕难奉告!——
兄台为何要救小弟?——
算是偶然吧!——
请兄台赐告尊名?——
你最好立刻上路……——
务请赐告……——
区区这付面容,江湖中难找第二人,你记住这便够了——可是……——
如果对方改变了主意,区区便无法再伸手了,快走吧!-少年默然了片刻,道:-小弟遵命就是,愿有再见之期……小弟叫文崇明-朱昶冷漠的道:-文兄,及早脱身为上-
少年摸不透这既残且丑的人心意,双方谈话格格不入,只好一揖而别。
朱昶望著姓文的少年消失在夜暗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暗称:-侥幸!-想不到一块玉佩解了厄,还救了人。
到了归州,业已路少行人,灯火阑珊,城门早关了,朱昶想及城内旅店必然也已闭门杜客,自己这般形貌,如叩门投宿,必遭拒绝,不如就城外将就一夜算了。
心念之中,就路边打量,所有旅店,早已关门,这类城厢小店,本是专供那些-未晚先投宿,鸡鸟早看天-的负贩走卒们用的,脏与乱自不必提了。
正在踌躇之际,一条高大人影,朝自己行来,那人影步履悠闲,看似缓慢,其实快极,只眨眼工夫,便到了身前。就着街灯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影赫然是一个形同僵尸的怪人,乾精瘦瘪,一层皮包骨,偏又那么高大,一袭既宽且大的蓝布袍,宛如挑在竹竿上。
怪人突地止步,一双青光闪闪的眸子,上下打量着朱昶。
朱昶有些心里发毛,车转身就待离开……-
别走!-
怪人一幌,拦在头里。
朱昶有些气往上冲,愠声道:-什么意思?-怪人像丈母娘看女婿似的仔细审视了一遍,桀桀一笑道:-妙!骨格出色,形貌也出奇!-形貌出奇四个字,使朱昶啼笑皆非,但看怪人那神情,却满认真的,不像是故意寻开心,就有些令人莫测了。
从外表看,对方绝非什么好路道,但那眼神,却表示出对方奇高。
怪人又自语道:-这才合乎条件,说不定老夫拔了头筹!-朱昶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道:-阁下什么意思?-怪人桀桀一笑道:-见了老夫,竟然毫无惊容,胆子够,谅来根底也不差!-说完,伸手便抓。
怪人一出手,朱昶亡魂大冒,这一抓竟令他毫无躲避反抗的余地,心念未转,一只胳膊已被怪人抓牢,数缕阴柔之气从怪人指尖渗出,逼入体内,顿时全身无力,酸软如棉,像瘫痪了般的,他张口欲呼,却发不出声音。
这种奇诡的手法,他连听都没听说过,惊魂登时离了窍。
他想:怪人目的何在?将要如何对付自己?
到了这种地步,只有听天由命一途了。
江湖诡谲,步步险峻!他深深地体味了这句话的含意。
怪人一把将他抄在肩上,如飞奔去,速度之快,犹如鬼魅飙风。
不久,来到一座巨宅之前,朱昶目光转动之下,发现这是一幢废弃了的庄院,杂草芜生,蛛网尘封。
怪人轻啸一声,越屋而入,有如御风飞行。
眼前一亮,来在一间烛火通明的大厅中,只见人影幢幢,却不闻人声-
砰!-的一声,朱昶被摔在地上,摔得他骨痛如折,眼冒金星,但被诡异手法所制,连哼都哼不出来。
怪人用脚一踢,禁制顿解。
朱昶站起身来,一看现场,不由惊魂出壳,全身汗毛逆立,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厅地上,躺了四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血腥刺鼻。
两侧,分站了六个面目狰狞的怪人,每个怪人手中各拉了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从衣着来看,出身各有不同,但有一共通点,个个眉清目秀。
六少年面无人色,簌簌抖个不住。
居中,端坐着一个黑袍老者,貌相威棱,但眉目间阴气逼人。
黑袍老者开了口,声音冷得像不是发自活人之口:-老七,你最后一个回来?-挟持朱昶的怪人应道:-差点交不了差!——
你带这小怪物回来?——
老大,此子根骨奇佳,貌相吗?……老大,不正合适吗?-黑袍老者的目光扫向朱昶,朱昶打了一个冷颤,那种目光令人一见难忘,似要穿透人的五腑-
嗯!嗯!-黑袍老者赞许地点点头。
朱昶如坠五里雾中,根本弄不清是什么回事?
黑袍老者目光向两侧一扫,道:-不合格!-惨号栗耳,血花飞溅,六名少年被六怪人一掌一个,悉数击毙。
朱昶头皮发炸,双目几乎喷出血来,他第一次见识这种惨无人道的行为,看来地上原先的死尸,也是如此送命的-
魔鬼!-朱昶不自觉地狂呼出声。
黑袍老者双目一瞪,似要吃人,突又哈哈大笑道:-不错,有种,老七,你选得好,似此才足以为我等之共同传人!-朱昶恍然而悟,对方是以这种方式来选传人,可怜这些少年,平日地作了无人性者牺牲。
黑袍老者狞视了朱昶半晌,道:-到老夫身前来!-朱昶自知决无幸理,逃也逃不了,一横心,走上前去。
六怪人之一开口道:-是个残废人?-
黑袍老者怪笑道:-更妙,这方能代表我等之特色!-说着,用手在朱昶身上一阵抚摸,得意地哈哈狂笑起来。
黑袍老者敛住笑声之后,又朝两厢分列的六怪人道:-哥们,咱们得加速完成计划,你们六位,两人一拨,分赴"武当"、"少林"、"太极门",现在就动身,最慢一个月必须回头!-六怪人颔了颔首,相继离去。
黑袍老者这才转向朱昶道:-小子,这是你的造化!-朱昶恨极的道:-什么造化?——
将你在老夫弟兄合力调教之下,成为天下第一人!——歉难从命!——
什么,你不愿意?——
决不考虑!——
这能由得你吗?老七……——
大哥有何吩咐?——
带下去归你看管,不许有差池!——
错不了!-
僵尸般的怪人,伸手一点,朱昶但觉劲力消散,周身软绵绵的似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咬牙切齿的道:-你们枉费心力!——废话!-
僵尸怪人伸手抓起朱昶,朝后奔去,穿过一重残败的院落,到了一间房中借着敞开窗户透入的天光,隐约可见床榻被褥-
老夫的住处暂时让给你!——
砰!-的一声,朱昶被抛在床上,怪人转身出房,顺手反扣了房门。
朱昶仰面躺在床上,苦苦一笑,似对自己连番奇惨遭遇的嘲弄-
如何才能脱离魔掌呢?-
他想下床,但连一丝力气都没有,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尽了,才勉强下了床,摇摇幌幌地才一举步,又跌回床上。不由绝望地叹了一口气,暗忖,要脱离魔掌,难如登天了,这些怪人,功力高绝,不知是什么来路?
他想起来父亲生前传授的自解穴道之法,心内一喜,忙趺坐床上默运本门心法,但一丝丝真气也提不起来,显然怪人施的并非一般点穴制脉手法,这一星星希望又告破灭了。
于是,他索性躺倒床上,胡思乱想起来。
报仇应不择手段,既然脱身无望,不如顺从了这批怪人,以这些怪人的功力合力造就,的确不难成为一个杰出高手,何患仇不能报?
但自古正邪不两立,自己一代剑圣之后,如打入魔道,父母焉能瞑目地下?
况且怪人这等作为,必有某种可怕的目的,习技于彼,必受制于彼,后果岂非不堪想像?-
墨符!-
他突地想起了身边的玉佩,登时精神大震,这-墨符-能使-黑堡-的人听命,也许能镇住怪人也说不定。
心一宽,倦意袭来,不知不觉中沉沉入睡。
一觉醒来,红日满窗,床前桌上,放了几个包子,一包热切牛肉,还有一壶茶。
朱昶心想,且吃饱了肚子再说,当下坐在床沿,吃了起来。
这一吃,细嚼慢咽,足吃了半个时辰,一时内急,挣扎着下床,却打不开房门,无奈之下,只好在房角方便,这种经验,可说平时连作梦都不曾梦过。
他重新坐回床上,刚坐好,怪人开门而入,朝他裂嘴一笑道:-小子,你胃口还不坏!-虽说是笑,但那笑态却使人起鸡皮疙瘩。
朱昶毫不迟疑地从怀中取出那方玉佩,道:-阁下认得此物吗?-怪人接过去看了看,抛还朱昶,道:-妇人女子的玩物,小子,你神志有些不大清楚!-朱昶宛如被冷水浇头,透心冰凉,-墨符-对怪人竟失去了妙用-
小子,耐心些,你将在此呆一个月时光,往后便是你的天下了,咦!你怎能在此方便,这样吧,房门不关,方便时可到院中!-朱昶-嗯!-了一声,算是答覆。
怪人又转身而去。
朱昶沮丧地躺在床上,对逃生,已不存任何希望了。
既然没有期待,时间便不感到缓慢。
夜,又告来临,怪人送来了食物,半言不发,走了出去。
朱昶当然只有照吃不误,他不能饿死,他还要活下去。
在这种境况下,除了他原本蕴集胸中的恨,似乎什么都不存在了。
从窗棂外望,三星西斜,夜已深沉了,蓦地,一阵极其悦耳的铃声,隐隐传入耳鼓,铃声本不足怪,但在这废宅之中,可就透着古怪了。
朱昶初疑是耳鸣,但倾听之下,确有铃声传来,似远又近,忽东忽西,令他奇怪的是这铃声十分悦耳动听,并有节奏,如深秋天籁,如高山流水……
他不知不觉地听入了神。
最后,他完全沉浸在这神秘的铃声里。
渐渐,他感到心地空明,似有一种力量,随着铃声的节秦在体内流转,一遍又一遍,他下了床,出房,朝铃声所传方向摸索行去,越过院落,有院门阻路,他本能地一跃,越墙而出,如此一层层穿行。……
铃声忽止,朱昶陡然发觉自己已置身废园之外。
这是做梦吗?他咬了咬手指,很痛,这不是梦。他惶惑地四下张望,暗夜中,隐约可见林木原野。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有高人暗中相救吗?太不可思议了。
一试真气竟然禁制全解,功力尽复。
他楞在当场,疑幻疑真。
久久,他才开声道:-是那位高人相救?-
没有反应,四周寂静如死。
蓦地,一个耳熟的喝声传了过来:-好哇!"金铃夫人"想不到你还没死!-朱昶一听,便知是那黑袍老者的声音,这-金铃夫人-是何许人物呢?为什么那铃声能解自己禁制呢?她是特地来救自己的吗?……
僵尸怪人的声音,也告传来:-夫人怎地一再与我兄弟们为难?-一个清越的老年女人声音道:-田横,老身也想不到你们这群天理难容的东西仍活在世间!-黑袍老者冰冷的声音道:-"金铃夫人"用不着出口伤人!-朱昶牢牢记住,那黑袍老者名叫田横-
金铃夫人-哈哈一笑道:-天理难容四个字,对尔等并不为过!——不必逞口舌之利,到底有何见教?——
老身是在寻人!——
寻人,谁?-
朱昶心中一动,侧耳静听-
成都刘大户的小儿子!——
哈哈,这就奇了,不可方物的"金铃夫人"竟然为刘大户……——住口,他是老身的远房玄孙!——
哦!这就难怪了,但寻人怎会找上咱田横呢?——老身探知你等四处掳掠根基好的少年人!-朱昶暗忖,-金铃夫人-原来是找她的玄孙,并非是为救自己而来,这倒是太巧合了,看来必是那铃声能破怪人的禁制,昨天自己亲眼看到十个少年被惨杀,说不定其中便有成都刘大户之子……
心念未已,黑袍老者的声音又响起:-没有此事!——真的没有?——
岂有这假——
田横,如果将来老身查出有其事呢?——
悉听尊便!——
好,一句话……-
朱昶听到这里猛省自己目前的处境,如被对方发觉,准逃不了,当下毫不迟疑地落荒奔去,他不敢上大路,更不敢朝归州方向走,怪人在发觉自己脱走之后,是决不肯干休的。
天明时分,他已一口气奔行了数十里之遥,若非他左腿成残,依他原来的功力,怕不早在百里之外了。
此地已是兴山地界,偏东,便是绵亘的荆山。
他重上马道,在路旁小店打了尖,继续上路。
何去何从?他没有目的。
他正行之间,铃鸾声响,他已是惊弓之鸟,当下低着头,疾朝路边闪让。
马匹却在身边停住了,他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忐忑-
小姐是他!-
是侍婢小蕙的声音。
朱昶心一宽,但接着是无比的紧张,自己曾使用过-墨符-,对方可能已知情,如何交代呢?心念之中,他回过身来,两骑马正在身前,马上正是宫妆少女奇英主婢,宫妆少女面罩寒霜冷冷的道:-你身上有块墨绿玉佩?-朱昶故作惊容道:-是的,小姐……怎会知道?——哼!你倒是挺会装佯,真看你不出!——
小姐说什么?——
你那玉佩何来?-
朱昶心念一转,有了主意,一正色道:-小姐芳名莫非是奇英?-宫妆少女粉腮一变,道:-你怎知道?——
说来话长了……——
长话短叙吧!——
真是,若非小姐这一问,险些便错过了!——什么意思!——
话得从头说起……——
快说!——
在下是山里人,不时出猎,不久前的一天在山中碰到一位俊秀公子……-宫妆少女一跃下马,激动的道:-是一个白衣书生?-朱昶一点头道:-是的!-
宫妆少女迫不及待的道:-说下去!——
那位公子遭了意外……-
宫妆少女粉腮大变,栗声道:-遭了什么意外?-朱昶顺口应道:-身受重伤!——
重伤!——
不错!——
以后呢?-
朱昶自怀中掏出墨绿玉佩,道:-请求在下把这东西交还小姐,他说……-宫妆少女的泪水在眶内打转,栗声道:-说什么?-朱昶硬起心肠道:-那位公子说,他怕不久人世了,此物不能落入别人手中,如果有命,将来会再见,如果不活,小姐的情意来生再酬还!-宫妆少女的泪珠,纷落而滚,凄声叫道:-他不会死的,他不会……-婢女小蕙也是泫然欲泣,频频以袖拭泪。
此情此景,使朱昶神伤不已,但,他总算是交代了一件大事。
宫妆少女又道:-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你怎知这玉佩的用处?——
也是那位公子嘱咐的,他怕送不到小姐手上!-宫妆少女接了过去,又是一阵珠泪纷滚。
小蕙柔声道:-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必太难过,伤了身体不好-宫妆少女又目注朱昶道:-你曾利用此符,救了一个人?——是的!——
那人与你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也没有,一时不忍而已!——
你很大胆……——
为什么?——
你知道对方是何许人物?——
听对方谈话,说是什么"黑堡"……——
嗯!这乱子闹的不小,你示符保命已足,意然还强迫对方放人-朱昶感到一阵内疚,自觉做得委实过份了些,但在当时情况之下,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武士,都会这样做的。好在他的脸孔大半被疤痕掩盖,是以别人不易觉察他脸上的神情变化。窒了片刻之后,歉然道:-这得请小姐包涵——算了,事已过去不用提了!——
想不到……这一块小小玉佩,竟有这等意想不到的威力,请问小姐,你就是这"墨符"的主人吗?——这个……你不必问,倒是那公子可曾向你说出名号?——没有!——
什么地点受的伤?——
武陵山中,距利川一日行程!——
伤在何人手下?——
这点他倒不曾道及!——
你不曾想到,先设法救他?-
朱昶两手一摊做出一付无可奈何之状,道:-那位公子个性很执拗,他交代了这件事之后,催在下立即离开,说是对头仍在附近,同时他的伤是内腑之伤,一般医生无能为力……-一席谎话,编得入情入理,活灵活现,不由奇英不信,但朱昶的内心是相当沉重的,他被迫不能不说这一番假话。
宫妆少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尊姓大名?——不敢,在下只有一个浑号,叫"苦人儿"!——苦人儿?——
是的!——
你是专门为了办这件事出山的?——
嗯!可以说是的!——
现在你可可以回山了?-
朱昶摇了摇头,略一沉思,道:-不,在下不回山了!-宫妆少女秀眉一蹙,道:-为什么?——
在下孤孑一人,一身之外无长物,兼且身有残疾,时时受乡里嘲弄,所以……:呃,打算在外边混混,找碗饭吃!——我看不必了,你先带路,领我到出事地点,然后我替你寻个安身立命之处,省了劳碌奔波,你看如何?——这……小姐的好意心领了!——
要不事完之后,给你些金银,作小买卖维生?——谢谢,那位公子,已赏了在下不小的一笔——你不愿带路吗?——
非是不愿,在下已发了誓不再回头——
如果我一定要你去呢?-
朱昶断然道:-小姐即使杀了在下,在下也愿违背自己的誓言-宫妆少女神色为之一变。
沙尘扬处,四骑黑马,疾驰而至,赫然是四名-黑武士。
第四章 劫网难脱
朱昶一见-黑武士-,心头登时涌起了仇恨的浪潮。
两名-黑武士-轻轻一勒坐骑,缓了奔势,但随即加速离去,对朱昶等三人,竟视若无睹。
朱昶大感困惑,难道仍是那-墨符-的作用吗?宫妆少女奇英的来历,的确令人莫测,莫非……心念之中,试探着道:-江湖人认为"黑武士"如狼似虎,横行霸道,恐也不尽然……-宫妆少女奇英冷冷的道:-为什么?——
小姐不见这驰过的两骑,视我等如无睹吗?——也许是我们招惹他们!——
在下却认为……——
你认为什么?——
小姐的关系!——
我……什么关系?——
小姐"墨符"主人,他们不敢……——
你错了……-究竟为什么错了,却没有下文。
朱昶试探着又追问道:-江湖中难道真的没有半个人知道"黑堡"的内幕吗?-奇英深深瞟了朱昶一眼,冷声道:-也许!——连小姐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
的确够神秘……——
你到底愿不愿带路?-
朱昶垂下了目光,固执地道:-在下不愿破誓,请多包涵!——看在你送玉佩的份上,姑娘我不强迫你!-说着,一跃上马,道:-小蕙,我们走!-娇斥声中,马儿扬开四蹄,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朱昶感到莫可名状的怅惘,只是强烈的复仇之念,与极度的自卑,压抑了情感,奇英的一片痴情,自知此生难以酬答了。
他呆呆地望着马道尽头,滚滚的沙尘消失了,芳踪已杳,留下一天阴霾-
好哇!小子,你竟然拒绝这天大的福份开溜,看你能飞天吗?-一听声音,朱昶亡魂皆冒,陡地回身,面前兀立着那僵尸般的怪人。
这怪人何时来临,他毫无所觉。
怪人阴森森的道:-若非老大业已选中了你,老夫现在就把你撕碎!-那恶毒残暴的口吻,令人不寒而栗。
朱昶自知脱身无望,反抗也属枉然,反而镇定了下来,沉着的道:-阁下要把小可怎么办?——带你回去!——
看小可愿意嘛!——
哈哈哈哈,小子你是大白天作梦,能由得你吗?——如小可拚却一死……——
想死也死不了,如真要你死,你也别想活——天下有强迫收徒的事吗?——
老夫等例外!——
至低限度,阁下等的来历,该先告知小可吧?——时候未到,少废话!-
朱昶苦苦一笑,他笑自己的命运乖舛。
怪人大喝一声:-走,上路!-
蓦地,一阵悦耳的金铃声,自道旁不远的林中传了出来。
朱昶心中一动,暗道一声:-金铃夫人!-
怪人目芒一扫,口里怒哼了一声,道:-这老虔婆与我弟兄泡上了!-转身一把挟起朱昶,弹身……-
王十补,你想开溜!-
随着喝话之声,一条人影,拦住去路,怪人只好停下身形。
朱昶仰颈看去,只见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站在两丈之外的道中,面罩寒霜,眸泛异芒,不问可知,她便是-金铃夫人-了,这怪人被唤作-王十补-,这名字倒正如其人,诡异而别致。
怪人冰声道:-夫人有何指教?——
金铃夫人-冷峻至极问道:-王十补,又要做伤天害理的事吗,这孩子是何处掳来的?——这是我弟兄的共同传人!——
共同传人?——
一点不错!-
朱昶忍不住愤然叫道:-鬼话!-
怪人怒哼一声,手臂用劲一挟,朱昶骨痛如折,凄哼出了声-
金铃夫人-冷冷的道:-放下这孩子!——
为什么?——
不许摧残武林幼苗!——
如果区区说不呢?——
凭你王十补还不能在老身面前道这"不"字!——夫人存心与我兄弟等为敌?——
咱们之间的事还不算了,老身非查明成都刘大户之子的下落不可,如果是你等所为,就得付出代价!——只谈现在吧?——
现在要你放人!——
办不到!——
你敢再说一遍?——
要动手吗?——
必要时会的!——
金铃夫人,我弟兄在中原武林道上,不曾问谁低过头……——老身不管!——
别以为区区孤身无援……——
放了他!-
话声十分坚决,毫无更改的余地,右手立掌当胸,手腕上赫然露出一个黄澄澄的酒杯大小的金铃。
怪人王十补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阴森森地道:-夫人,我兄弟是睚眦必报的!——金铃夫人-冷笑了一声道:-那是以后,现在你放人!——如答不然呢?——
手底下见其章!——
好哇!别以为我王十补怕了你……——
砰!-挟以一声闷哼,朱昶被摔落四丈之外,在扔出的同时,功力又被王十补的邪门手法封住,瘫做了一团-
金铃夫人-的目光扫向了朱昶,白眉一皱,可能,她到现在才发现朱昶那付骇人的丑恶面容。
朱昶对她却心存感激,第一次,她是无意救了他,现在,她可是有意的了。她救人的动机,可能是因了她玄孙的失踪。
王十补片言不发,双手闪电般朝-金铃夫人-抓去,可能,他自知功力不及-金铃夫人-,是以来个先下手为强,抢占先机,这一抓之势,狠、辣、诡、疾,无不登峰造极,令人咋舌。
朱昶暗忖,以自己未成残时的功力,也谈不上接王十补这一抓,怎么自己最近碰到的,尽是功力高绝的人物?
就在王十补双手抓出之际,-金铃夫人-魅影般换了一个方位,反应之快,简直不可思议-
叮铃叮铃……——
金铃夫人-手腕疾颤,金铃发出了震耳之声。
铃声尖锐急骤刺耳,带有浓重的杀伐之音,这与朱昶初次听到的悦耳之声,完全是两回事。
王十补惨白干瘦的脸孔凝住了,双腿半蹲,双掌当胸,掌心向外。
明眼人一看便知双方已拚上了内力。
以铃声能发出与人搏斗,这的确是罕闻的怪事。
朱昶希冀着铃声能像上次一样解他的禁制,但他失望了。
工夫不大,王十补身形开始抖颤,汗珠大粒的滚了下来,显然,他的内力比-金铃夫人-逊了一筹。
看来胜负立决。
一声闷哼传发,王十补连连踉跄,退了四五步,口中射出一股血箭,看来他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铃声戛然而止。
朱昶精神一振,自己脱身有望了-
金铃夫人-寒声道:-王十补,你尚有何话说?-王十补狞声道:-这笔帐改日必算!——
金铃夫人-一挥手道:-你可以请便了,老身随时候教!——区区再申前言,这小子是我兄弟的共同传人……——真的如此吗?——
当然!——
他本身愿意吗?——
那不干你事——
你走吧!——
很好,你会后悔无及的!-
身形一幌,倏忽而逝-
金铃夫人-移步朱昶身前,用手虚空一连数拍,朱昶禁制顿解,一骨碌翻起身来,朝-金铃夫人-深施一礼,道:-谢老前辈援手之德!——不必,你叫何名?——
嗯……晚辈叫"苦人儿"!——
苦人儿?——
是的!——
你真是这批魔头的传人?——
不是,晚辈是被掳劫的!——
老身知道,所以老身才出手救你,你知道一些与你同命运的少年下落吗?——晚辈曾眼见十个少年被惨杀……——
何处?——
老前辈去过的那所废宅中……——
内中可有成都刘大户的儿子?——
这倒不得而知,在此以前,是否另有少年人遭害,也是问题,老前辈如能找到尸身,也许可以辨认……——好哇!——
金铃夫人-怒哼了一声,突地白眉一皱,道:-不对!-朱昶疑惑的道:-什么不对?——
你的内功练到气血交融的地步了吗?——
是的,勉强可以!——
你试试"应窗""屋翳"二穴,看有何感觉?-朱昶心内暗自一惊,立即运起内元,问二穴逼去,一试之下,不由面色剧变,栗声道:-老前辈,穴道中似有物蠕动,如芒刺戳扎……——好歹毒的心肠!——
难道那王十补在晚辈身上做了手脚?——
不错,表面上他只封闭了你的功力,暗中却施了阴手"阴煞追命指"……-朱昶额头冒出了冷汗,骇然道:-阴煞追命指?——不错,你听说过吗?——
不曾!——
这指法十分阴损,除了他们一群之外,无人能解——无人能解……——
娃儿,你目前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
回去他们身边!——
晚辈办不到!——
那你只有死路一条!-
朱昶魂儿出了窍,栗声道:-死则死矣,岂能投入魔道……——金铃夫人-慨然道:-娃儿,看不出你倒满有志气的,半个时辰之后,你功力逐渐消散,明天此刻,你……将气血乱窜而亡,只是,唉!那种痛苦不是人所能承受的,所以你最好是暂时就范,以后再谋计较,老身可助你上路-朱昶绝望地叹了一口气,横起心肠道:-老前辈有事只管请便!——但你……——
晚辈听天由命了!——
娃儿,别固执,你舍此已无他途-
朱昶痛苦地道:-晚辈历经劫运,已无视于生死了!——金铃夫人-略一沉思之后,道:-也好,你等着吧,对方如不愿放弃你,必然会回头找你,老身急着要查明玄孙的生死下落,先走一步了!-说完,深深望了朱昶一眼,又道:-这批魔头是看上你的根骨……——请问对方是什么来历?——
凶名震宇内的"九地煞"!-
说完,电闪而逝。
朱昶窒在原地,动弹不得,想不到对方是传说中以凶残闻名的-九地煞。
果如-金铃夫人-所说,功力开始逐渐消散,-应窗——屋翳-二穴,有一种刺痛的感觉。
虽然,他天生傲骨,对-金铃夫人-说出了无视于生死的话,但一冷静下来,他觉得对于生死二字该重新估价,自己一死不打紧,放着血海深仇何人去报?死者不能安于九泉,自己又何能瞑目?
自己的唯一心愿是报仇,只要能达到愿望,投入什么人门下又有何区别?
自己如能兼-九地煞-之长,也许能有采取行动的力量。
父亲一生为正,博得了-剑圣-之誉,而今又如何?
想到这里,似已为自己的思想找出了出路,心头舒畅了些,于是,他移身路边林缘,意料中,王十补既然施了险手,必然会回头再找自己的。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气血开始乱行,痛楚渐渐加剧,冷汗如浆水般渗出。
他想,如果所料不中,王十补不回头,此番是死定了。
原来的恨,又加深了一层。
难以言喻的痛苦,使他躺在树下呻吟。
突地──
眼前一花,一条人影,来在身前,朱昶目光扫处,不由心头一沉,来的并非王十补,但那份穷凶极恶之相,却无二致,尖头、阔腮、鹰鼻、厚嘴唇,疏疏地五绺焦黄长须、吊角眉、绿豆眼,那样子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朱昶楞望着对方,没有吭气。
怪人慢吞吞地开了口:-小子,那老虔婆怎不带你走?-老虔婆指的当然是-金铃夫人-,口吻与王十补一样,朱昶猛忆父亲生前所提及的-九地煞-形状,不由脱口道:-阁下想是"丧门煞白太官"?——好小子,是谁告诉你的?——
在下偶然想到!——
不错,老夫正是"丧门煞白太官"!——
准备拿在下怎样?——
你既已知道老夫兄弟的来历,老夫只一句话问你……——问吧?——
你想好了没有,愿不愿入我兄弟门墙?——
愿又怎样?不愿又怎样?——
愿意的话,老夫解你禁制,随老夫上路,不愿的话,马上送你上西天!-朱昶心念一连数转,咬了咬牙,道:-我愿了!——可是真心话?——
当然!——
可别再图逃找死!-话声中,诡异至极地在朱昶上盘点了八指,然后嘿嘿一笑,又道:-小子,起来吧!-朱昶痛楚应指而除,功力也告恢复,一挺身站了起来-
丧门煞白太官-端详了他几眼,点头道:-老七真好眼力,果然是块上材!-蓦然,朱昶瞥见-丧门煞-的左手,赫然少了一根中指,登时心中一动,他想到绝谷边岩石地上,家人被害现场,遗留的两根断指,一条手臂,那两根手指,一指是中指,另一根不是食指便是无名指,至于两指是属于一人或两人,无由判断,莫非……-
九地煞-自己业已全部见过,其中并无把自己击落绝谷的三怪人在内,但从途中所见人影,与现场搏斗的痕迹,再加上三怪人,下手的不止九人之数,也许-九地煞-是参与联手行凶的一部份。
这非查明不可,对方选上自己,是个好机会……
当下不动声色,故作姿态道:-可惜这块上材是废料!——小子,别自暴自弃,老夫弟兄有本领调教你,区区之残,算得了什么?——现在仍回那废宅吗?——
不,另有机密去处!——
什么所在?——
到时便知,来,老夫助你上路,以节省时间!-说着,一把挟起朱昶,风驰电掣而去,的确不是正路,而是越林奔向旷野-
丧门煞-功力惊人,整整奔了两个时辰,速度不减。
眼前,是一重重的乱山,根本无路可循,-丧门煞-挟着朱昶,翻山越涧,纵高窜低,如履平地。
不久,进入一个幽森的谷中,榛莽遮天蔽日,从岩石的苔藓与木叶积层看来,这幽谷亘古没有人迹-
丧门煞-放下朱昶,道:-小子,到地头了,慢慢走吧!-朱昶虽说左腿不便,但根基不恶,穿林蹦跳,还能应付,只是那姿态身形,可就显得十分狼狈了。
足足半个时辰,始见天光,眼前现出了空地,看是人工开辟的。
空地约半亩大小,另一端靠岩脚,是数间石屋,长满了苍苔藤蔓,境地配上这些石屋,显得十分阴森-
丧门煞-领着朱昶,进入石屋,屋中已有两人坐候,一个是黑袍老者田横,朱昶此刻已能判断出对方便是-九地煞-之首的-地灵煞-,另一个是王十补,也就是排行第七的-追命煞-了-
大哥,人已带到!——
二弟辛苦了!-
朱昶傲气仍在,僵冷的站着,不行礼也不开口,由于左腿短了两寸,站立的身形向左倾斜。
屋内排着九把木椅居中一张,左右各四-
丧门煞-在正首第一位落坐-
追命煞王十补-坐的是下首倒数第二位。
看来这九个魔头,规矩倒是不小,连座位都不错乱。
黑袍老者田横冷冷地瞄了朱昶两眼,开口道:-小子,老夫郑重问你一句,肯不肯承我九兄弟衣钵?-朱昶并非心甘意愿,只是事逼处此,不得不然了,当下一颔首道:-愿意!——什么使你改变心意?——
九位的名头!——
嗯!听着,俟老夫等诸事准备完成,再行入门之礼!——是!——
武林无是非,强肉强食,强权便是公理,你不杀人,便被人杀,这道理你懂吗?所谓正邪,何从分别,自命正道之士,私底下罪恶滔天者并不乏人,而被目为黑道者,又何尝尽为邪辟之辈……-这番以偏概全的道理,听得朱昶全身起栗,但并非全无道理,父亲便是一例,不杀人,便被人杀。
朱昶的思想,在不知不觉中转变。
不过,-九地煞-在废宅中残杀十名无辜少年那一幕,他是不会忘怀的,正邪之间,有时没有多大分野,但有时却也相去霄壤。是白道人物,再坏,也不致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事。
※※※
这一天,朱昶来到这幽谷石屋已是第十日。
早餐之后,与三煞在石屋正厅中闲坐。
蓦地──
一条人影,踉跄奔至,四人同感一震,站起身来-
丧门煞白太官-惊叫一声:-是老五!-
话声才落,那人影已奔入门来,-砰!-然一声,栽了下去。
黑袍老者-地灵煞田横-抢步上前,栗声道:-老五,什么回事?-朱昶的位置,正好在倒地者的身边,看得十分真切,只见对方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口中还在冒着血沫,他被称为老五,当是-断命煞-无疑。
以这煞神的功力,谁能伤得了他呢?-
丧门煞-与-追命煞-双双俯下身去,用手一探,脸色剧变,-追命煞-抬头望著「地灵煞-颤声道:-大哥,没……救了,心脉已断!——地灵煞-面孔扭曲得变了形,双目赤红,咬牙切齿的道:-助他一点元气,我要问清楚……-双煞各执住-断命煞-一只手,以中指按住-脉根穴-,缓缓逼入内元。
没多久,-断命煞-回复呼吸,悠悠睁开眼来,口唇连连翕动,似乎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地灵煞-栗声狂叫道:-老五,振作些,说,什么回事?——断命煞-挣扎了许久,才迸出细如蚊蚋的声音道:-我……与八弟……至太极门……回头……——那"太极心法解"已取得了吗?——
到……手了……又被夺……八弟……——
老八怎样?——
被害了……——
老八他……被害了?——
是……——
谁敢太岁头上动土,对方是谁?——
十……十……——
十什么?——
十八……飞天……-
说完这四个字,头一偏,断了气-
丧门煞-与-追命煞-松开了手,双双跌坐在地,目中尽是残戾之色-
地灵煞-猛一顿脚道:-想不到对方先下了手!-对方是谁,朱昶不得而知,-十八——飞天-四个不完整的字,究竟代表什么,也无法判断,但有一点可以想像得到,能取煞神性命的,必是了不起的人物,-九地煞-积恶如山,杀人者人恒杀之,他面对死者,没有丝毫怜悯之念-
断命煞-与所谓八弟-桃花煞-,是不久前在废宅中,奉派赴-少林——武当——太极-的六煞之二,死者赴-太极门-取什么-太极心法解-,不知又在-太极门-造了什么孽……-
丧门煞-仰脸道:-大哥,咱兄弟的计划……——地灵煞-狠声道:-仍然要完成,否则无法与对方抗衡!——但不知赴"少林"与"武当"的……希望不要碰上……——别说了!——
追命煞-突地像受惊似的挺身站起,栗声道:-不对!——地灵煞-瞪眼道:-什么不对?——
追命煞-向门外张了一眼,道:-五哥负伤奔回,难保不被对方跟踪,也许此谷已为……——丧门煞-也一跃而起,恨声道:-如何对付?——地灵煞-切齿道:-如对方仅有一人,我弟兄三人足可应付!-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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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命煞-惨白的脸皮抽动了数下,道:-如对方不只一人呢?——地灵煞-略一沉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暂避一时,加速完成计划!-一再提到计划,到底是什么计划呢?朱昶只有闷在心里,他没有插嘴的份儿,但意识到必与自己有关。
就在此刻──
一声厉啸,突告破空传来,以枭啼,又似狼嗥,那音调有说不出的刺耳-
丧门煞白太官-目露骇芒,口里道:-不出所料,真的来了!——地灵煞田横-恨声道:-我们入林,伺机行动!——追命煞王十补-一指朱昶道:-他呢?——
地灵煞田横-一偏头,道:-送他入秘室躲避,二弟,我俩先走!-说完,与-丧门煞白太官-双双弹射而出,-追命煞王十补-似乎连说一句话的时间都不敢浪费,一把抄起朱昶,向后进石屋奔去。
屋后,山岩脚,有一方突出的岩石,约有桌面大小,-追命煞王十补-用手一按,突岩自动挪开,露出一个洞穴,朱昶连意念都不曾转,便被抛入洞中,洞口随即封闭,他一下子从光亮的地方进入石穴,功力再高,也不能立即适应,眼前一片黑,伸手不见五指,仅是触及洞底,倒也平滑干燥。
朱昶闭了一会眼睛,再度睁开,运足内力,略可辨物,只见这洞不深,约在五丈左右,内宽外窄,形同酒瓮,洞内空无一物,想来这是-九地煞-紧急避难的处所,不然便是练功的地方。
他倚壁而坐,心里在想,来的是何方人物,怎会令不可一世的恶煞惊惶若此?
从方才那声厉啸判断,来的决非正道人物,不知又是什么震世的巨魔?
来的,是否就是杀害-断命煞-与-桃花煞-的凶手呢?
……
一连串的疑问,在他脑海中起伏波动。
不过,他除了感到好奇、气闷、不耐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双方的生死,都与他无关,毋须他操心。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在朱昶的感觉上,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他开始悬疑不安,不知三煞的下场如何,如果也像另二煞一样魂归天国,自己要出这石洞,可要大费手脚。
他站起身来,上前摸索那堵住洞口的巨石,希望能找到开启的枢钮。
但这巨石,与洞口严丝合缝,宛若天生整体似的。
摸索了许久,仍不得要领,于是他停下来回想-追命煞王十补-开启这秘洞时的动作,藉以推断枢钮所在。
一个秉赋高的人,毕竟不同凡响,他照王十补手按的方式,在枢钮可能安置的地方一指一指的按下去,遍及每一寸地方。
果然被他触上了枢钮,手指按处,一块掌大的岩石向内陷落,巨石缓缓移开,天光日色,猛洒而入,洞内登时通明。
强烈的光线,使他睁不开眼。
他揉了揉眼睛,一幕异像,投入视线,使他心神皆震,-呀!-地惊呼出声。
三煞盘膝跌坐距洞口不远的地方,从神色看来,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朱昶上前栗声问道:-三位怎么了?-
为首的-地灵煞田横-嘶声道:-快扶老夫三人进洞!-朱昶四下一望,静荡荡的,不见什么人影,当下也不再多问,先扶起-地灵煞-进入洞中,然后再转身一手一个,把-丧门煞-与-追命煞-扶了进去-
追命煞-有气无力的道:-小子,关上洞门!-朱昶一楞神,道:-如何关法?——
你怎么打开的?——
误打误撞!——
哼!手按另一边的同一位置!-
朱昶依言向另一边按了一下,巨石缓缓合上,洞内又回复了先前的黑暗-
来人呢?——
早走了!——
三位受了伤?——
少废话,静静地候着!-
朱昶冷冷扫了-追命煞-一眼,没有再开口-
丧门煞-狰狞地道:-小子,如果你要向我弟兄三人下手,此刻正好……-朱昶意外地一震,随即坦然道:-小可没有向三位下手的必要,同时也不会乘人之危!——你要走也可以?——
小可尚无此打算!——
好小子,老夫实在喜欢你,可惜……唉!——可惜什么?——
一切算完了!——
地灵煞田横-冷厉的道:-老二,少耗元神,赶速运功准备交代后事!-三煞同时闭目垂帘-
交代后事-四个字,又使朱昶心头大震,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三煞已受了致命之伤!以三煞的功力,这倒是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的确,邪魔外道的心意思想,是与一般人迥异的,-丧门煞-竟然想及这些,向朱昶问出这种意外的话。
朱昶要离开,的确是好机会,三煞业已自顾不暇。
朱昶要向三煞下手,也易如折枝,三煞根本已无力反击。
但他不屑为,连这种意念都没有。
他静静地斜倚阻洞的巨石,等待变化。
足足一个时辰,三煞先后睁开眼来-
地灵煞田横-惨然一笑道:-小子,本要造就你成为一个空前高手,可惜……:天不从人愿……-朱昶心中一动,道:-这话怎么说?——
老夫三人业已乏术回天了!——
啊!是……受了伤?——
不错!——
有这么严重?——
当然!——
以三位的修为,难道无法治疗……——
谁也不能!——
是什么样的伤?——
地灵煞田横-双目一瞪,戾气毕现,随即又沮丧的道:-小子,你知道来者是谁?-这个正是朱昶心中所要问的,立即道:-何许人物?——你想想,能伤得了"九地煞"的,武林中能有几人?-朱昶摇了摇头,道:-小可无法想像!——
以一人之力,能使老夫兄弟三人同时受伤的,只有一人……-朱昶好奇之念大炽,急声道:-是谁?——
你听说过"十八天魔"没有?——
十八天魔?——
对了!-
朱昶骇震莫名,一双眼睁得滚圆,栗声道:-据说"十八天魔"业已不在人世,十多年前,葬身蛮芒,手下星散……——传言岂足为凭,不过失踪了十多年倒是事实!——何以突然失踪呢?——
这不得而知,今天来的,正是"十八天魔"之首"飞天神魔",功力为"十八天魔"之冠!——飞──天──神──魔?——
除了他,举目江湖,还没有谁能使我兄弟三人同时皆毁!——哦!——
丧门煞白太官-绿豆眼煞芒四爆,激颤地道:-大哥,谈正事吧,恐怕时间不待了!——地灵煞田横-咬着牙道:-只怪我沉不住气,本不该现身的,悔之晚矣……——大哥,事已如此,悔有何用,对方并没有讨得了好!——对方虽受伤,却不至于死,而我弟兄先后五人……——追命煞王十补-惨白的脸上起了一阵抽搐,恨恨地插口道:-的确是死难瞑目!——地灵煞田横-转头望了他一眼,转向朱昶道:-小子,听着,十多年前,我弟兄九人被江湖人称为"九地煞",这名号与"十八天魔"对立,致对方一心要消灭"九地煞",之后不久,"十八天魔"失踪,直到最近,"十八天魔"又告出现,是以老夫弟兄计划寻一根骨绝佳之人,合力栽培,以对抗"十八天魔",可怕,天不从人愿,这计划告吹了……-朱昶惊异地扫了三煞一眼,口里-唔!-了一声,原来这便是-九地煞-所从事的计划……-
地灵煞田横-又道:-我弟兄三人,业已中了"飞天神魔"的"天魔指",伤及五腑六脏,神仙也无法回天了,我三兄弟集议之下,想了一个主意……——什么主意?——
乘一口气未断,把老夫三人的内元,全部输送给你……-朱昶一震道:-输送功力与小可?——
不错,而且不须名份!——
不要名份?——
不要!——
但有条件,是吗?——
小子,响鼓不必重锤,你的确聪明,不过,别说条件,说要求吧!——什么条件?——
合我三兄弟的功力,当在两甲子之间,加上你原有的根底,武林中已难找这等深厚功力之人,第一个要求,望你能为我弟兄报仇!-朱昶心念数转之后,沉缓的道:-这一点小可答应尽力去办!——第二点,老夫尚有四兄弟分赴"少林"与"武当"未返,你必须找到他们,他们会尽一切可能造就你……——可以!——
就只这两个要求了!——
小可也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朱昶目注-丧门煞白太官-道:-小可请教阁下一件事!——丧门煞白太官-绿豆眼一翻,道:-说吧!——阁下的断指……——
什么,断指?——
不错!——
你问这个干嘛?——
小可自有打算!——
丧门煞白太官-咬了咬牙道:-你要老夫重提这恨事?-朱昶毫不思索的道:-小可非问明不可!——
如此听着,这是十多年前,伤在"十八天魔"之中排行十六的"醉魔"剑下!——十多年前的事了?——
当然!——
事实真的如此?——
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小可明白清楚之后,始能接受各位的条件?——为什么?——
这一点歉难奉告!——
地灵煞-一抬手,道:-小子,还有什么问题没有?——没有了!——
好,到老夫三人身前坐下!-
朱昶犹豫了片刻,依言到三煞身边盘膝趺坐-
地灵煞田横-再次道:-老夫刚才所提两个要求,你记住了?——记下了,小可尽力办到!——
好!现在闭目凝神,准备接引!-
朱昶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因为这转变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很明白,三煞如果不输出功力,一身修为将随生命的终结而消失。
三煞以掌心互相连结,-地灵煞-的另一手掌,按在朱昶的-天灵穴-上,想不到三煞竟也谙佛门-开顶大法-
注意导引!-
随着这一声呼喝,一股热流,由-天灵-灌入,朱昶全身一震,赶紧收敛心神,以本身真元导引,遍行奇经八脉,下破地府,然后又循序而上,直叩重楼。
热流愈来愈剧,汹涌如潮,此时如稍一不慎,便将走火入魔,非死即残。
朱昶一时如置身烈火之中,炙热难当,一时又似置身冰窖,透骨奇寒。
唯一遗憾的是左腿齐膝以下,功力无法到达。
最后,内元汇集成一股巨流,撞向-生死玄关。
一次!
二次!
三次!
朱昶如遭雷殛般一震,-任——督-顿开,-玄关-突破,人也随之进入忘我的境界,待到醒来,洞内明如白昼,纤毫皆见,这是功力陡增的必然现象。
转过头回顾,不由呆了,只见三煞业已坐僵,不知何时断的气。
他楞愕了一会,站起身来,对三煞遗体,肃然拜了三拜,虽然-九地煞-积恶如山,彼此也无师徒名份,但输功之德不可没。
拜罢正待起身,忽见-地灵煞-身前地上,画了些稀奇古怪的图案,朱昶一点也看不懂,不知是以前画的,还是临死前所留,这些记号,入石三分,笔笔均匀,显见留记号的人指上功夫已到了家。
既然看不懂,自也无深究的必要,当下站起身来,心想,这洞穴便是极好的安息之所,不必另行掩埋了。
他打开洞门巨石,到了前面石屋中,把-断命煞-的尸体,也挪到洞中,然后按动枢钮,封闭洞穴,诸事完毕,已是黄昏时分,他折回石屋中,准备明晨离开。
草草充饥之后,独坐厅中,面对孤灯,觉约无限凄惶。
仅仅半天,这变化何等之大啊?
静坐冥想:自己业已获得了三煞的全部功力,据-地灵煞田横-所说,当在两甲子之上,加上自己原有功力,怕不已接近三甲子修为,以此功力,来施展父亲的独门剑法-一剑追魂-,当不致再发生以前的脱力现象,加上临机应变,大约可以与任何仇家周旋了。
心念及此,眼前又浮现出父母弟妹,陆叔一家的惨死情状。
被暂时压抑的恨,又抬头了,他手抚胸前从不离身的半截-圣剑-,牙齿咬着格格作响。
血债必须血还,现在是时候了!
这一夜,在半醒半睡中恍惚熬过,天光甫现,便动身出谷。
虽然他左腿成残,但因为内力已达到了某一极限,是以奔行起来,十分轻灵快捷,已没有半月前的狼狈吃力现象。
来到谷外,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有一种重见天日之感。
蓦地──
他目光触及谷口的一方巨岩,登时呼吸一窒,双目发直,毛发俱竖。
岩石上,整齐地排着四个人头,眦牙裂嘴,双睛暴突,狰狞可怖之极,看这四颗人头,有些眼熟,仔细一辨认,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四颗人头,赫然是分赴-少林-与-武当-的那四煞。
想不到四煞竟也遭了害,下手的,必是-十八天魔-中的人物无疑-
九地煞-从此永远自江湖除名了。
计算时日,四煞尚不可能从-少林——武当-回头,显然是中途遇害-十八天魔-的功力与手段,实在骇人听闻。
对方把这四颗人头放在此处的目的何在呢?
四煞已死,自己答应-地灵煞田横-的第二条件,自无履行的必要了-
九地煞-落得如此下场,也可说是天理照彰。
四颗人头如何处置呢?依道义而言应该予以掩埋。
于是,朱昶就地掘了一个坑,把四煞的头颅掩埋了,意料中,-九地煞-已无一幸免,对方在放置人头之后,必已离去,也有可能这四颗人头是在-地灵煞-等三煞遭害之前所放置的。……
第一章 旅途惊心
心念未已,身前突起一阵慑人狂笑。
朱昶猛吃一惊,抬头望处,只见巨石之后,巍然兀立着一个锦袍怪人,身高八尺开外多角形的脸上,尽是横肉,一双白多黑少的眸子闪着熠熠青芒,朱昶意料此人必是-十八天魔-之一,难道对方便是以-天魔指-伤害-地灵煞-等的-飞天神魔-?
怪人狂笑之后,首先开了口,声音有说不出的刺耳:-小子,你是"九地煞"的什么人?-朱昶心头有些忐忑,冷然应道:-什么也不是!-怪人望着朱昶,皱了皱眉头,可能是对朱昶奇丑的面容起了反应。接着又道:-你是九煞门下?——不是!——
那你是什么人?——
江湖游魂!——
嘿嘿!你为何掩埋这四颗人头?——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哼!——
阁下是杀害四人的凶手?——
就算是吧!——
阁下如何称呼?——
你还不配问!-
朱昶从鼻孔里吹了一口气,道:-阁下现身何为?-锦袍怪人凝视了朱昶半晌,怪笑一声道:-老夫竟走了眼,看你不出,竟然已到了神满气盈的地步,也许不错,凭"九地煞"的那几手三脚猫功夫,还调教不出你这等货色,不过……-朱昶闻言之下,倒是一惊,这-神满气盈-,父亲生前也办不到,但他自己明白自幼随父亲修习上乘心法,所差的是火候,一分修为一份内力,那是丝毫勉强不来的,如今一旦意外获得三煞的全部真元,等于集四人的修为于一身,内元充盈,是必然的事,当下接住对方的话头道:-不过什么?——你与"九地煞"必有渊源!-
朱昶硬起头皮道:-有又如何?——
那你就得追随九煞于地下!-
朱昶愤火倏升,他曾答应为-地灵煞-等报仇,现在正是机会,所顾虑的是怕非对方之敌,画虎不成反类犬,当下捺住火气道:-阁下的意思是赶尽杀绝?-锦袍怪人狞声一笑,道:-当然,这是老夫的规矩!-朱昶咬了咬牙,道:-阁下在"十八天魔"之中,排行第几?-锦袍怪人微微一震,道:-好小子,这益发证明了你与"九煞"有关系,否则何由知老夫来路——区区并未否认!——
那你是承认了!——
区区也不承认!——
回答老夫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九地煞还有活口否?——
区区不拟回答,除非阁下先交代来路!-
锦袍怪人一幌身,从巨石之后飘到朱昶身前,寒声道:-你没资格与老夫讨价还价!-朱昶毫无惧色的道:-如此拉倒!——
放眼武林,尚无人敢对老夫如此说话……——今天算是例外吧!——
哈哈哈哈,有趣!-狂笑声中,一声轰然巨响,那方径丈的巨石,在怪人一挥手之下,四分五裂,石屑纷飞。
朱昶为之心头泛寒,但一股傲气支持着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怪人点了点头,道:-好小子,凭你这份胆量,值得老夫破例,听着,你能接老夫三掌不死,老夫自动报号,放你一条生路-朱昶豪气大生,沉声道:-试试看吧!-
口里如此说,心里却不禁有些惶惑,能否接得下对方三掌,实在大有问题,但目前的情势,只有面对现实,明知是死路,也只好走了再说。
当然,如非承受三煞的功力,他连半掌也不敢接。
怪人一扬掌,道:-注意,这是第一掌!-话落,掌已平推而出。
朱昶岂敢大意,运集全部功力,迎了上去。
劲气相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山石飞扬,尘屑如幕,劲气裂空,震耳欲聋,山谷回应如雷鸣。
朱昶连退三步,逆血阵阵上涌。
看那怪人,仍屹立原地不动,但双足已没入土中齐胫-
哈哈哈哈,有趣,想不到你小子居然有能耐接下一掌!-朱昶调和了一下气血,道:-还有两掌!-
此刻,他已不管对方是什么魔,为-九煞-复仇的心意已烟消云散了,这一个照面,使他明白尚无法与对方抗衡,能三掌不死,便侥幸了,徒有内力,不能加以适当运用,也是空的,这只是单纯的对掌,如以招式相拚,那就免谈了。
怪人大喝一声:-接第二掌!-
一股撼山栗岳的劲气,随话声涌出。
朱昶以十二成功力,迎了上去。
又是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震,势道比第一掌更加惊人。
朱昶感觉对方掌风之中,夹杂着丝丝罡气,直穿内腑,压震之力,再加上穿心罡气,朱昶踉跄退了七八步,几乎栽了下去,忍不住闷哼出声,逆血几乎夺喉而出。
怪人也退了三步,身躯幌了两幌。
朱昶自知业已受了内伤,但仍竭力撑住,表面上尽量不显露出来。
怪人凝视了朱昶良久,又是一阵震耳的狂笑,久久,才敛住笑声道:-的确想不到,放眼武林,能接老夫两掌的并不多,而你小子却挺住了,不过,小子,你仍打算接第三掌吗?-朱昶沉声道:-三掌是阁下自己提出来的!——不错,但老夫愿意再为你破一次例!——
为什么?-
怪人脸上的横肉一阵颤动,白多黑少的眼珠转了两转,道:-因为第三掌你可能活不了!-朱昶自一震横了横心,傲然道:-未见得!——好小子,你是老夫生平仅见的狂人……——
嗯!——
接第三掌!-
双掌一亮,却不见有劲道涌出,但朱昶却半丝也不敢大意,这是生死攸关,立即竭尽全部真元,猛封而出。
也就在连电光石火之间,对方掌劲陡然涌出,其强无比。
震天巨响声中,朱昶宛若遭遇万钧锤击,跌跌撞撞向后直退,眼前金星乱迸,浑身似脱了力,四肢百骸,像在刹那间被拆散了。
我不能倒,更不能死!
这意念强烈地支持着他,他终于稳住了身形,没有倒地。
锦袍怪人似乎极感意外,愕然了半晌,才开声道:-好!好!小子,老夫排行第十,号"狂魔",记牢了!哈哈哈哈……-狂笑声中,疾掠而去-
狂魔-,不错,这怪人的确是狂,单祗笑声便足以说明了。
就在-狂魔-笑声消失之后,朱昶身形幌了两幌,-砰!-然栽了下去,鲜血大口大口地喷了出来。
我,会死吗?他这样想。
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神智似乎在逐渐丧失。
他想运功试探伤到什么程度,可是力不从心。
完了!他想,自己看来要含恨以殁了。
猩红的血,仍不断从口角溢出,生命之火,似在逐渐熄灭。
死,当然不冤,因为已接下了能使武林天下变色的-十八天魔-之一的三掌,不可一世的-九地煞-尚且无一幸免,何况自己,只是血仇未报,连仇人是谁都还不知道,如此一死,岂能瞑目!……
神思混沌之中,似有一条黑影移近,他努力想分辨来者是谁,但模糊的视线,似蒙了一层浓雾,怎么也看不清,想出声,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声音连自己也听不到。是-狂魔-去而复返,要取自己性命吗?
心里一急,人便清醒了些,但视线仍然模糊。
黑影自视线中消失。
朱昶但觉身上被数缕指风击中,神智随之复苏,气力也恢复了些。
他正待翻身探看……
一个颇不陌生的女人声音道:-不许动!-
朱昶心中一动,道:-你是谁?-
那女人的声音道:-我有几句话问你……——
请先示知名号?——
这你不必问,听着,你曾替一个白衣书生传送一信物"墨符",对吗?-朱昶大吃一惊,这件事只宫妆少女奇英主婢知道,而现在这女子的声音,既非奇英,也不是小蕙,对方何由知道此事呢?又为何问及此事呢?自己入谷已十天,她怎会寻到此处呢?
一连串的疑问,使他困惑不已,竟忘了回答对方的问话。
那女子的声音再次道:-你不曾听到我的问话?——听到了!——
回答呀!有这回事吗?——
有!只是……——
只是什么?——
你何以知道此事呢?——
那不简单,难道你对别人说话不许旁人听吗……-显然,对方是偷听了自己与奇英主婢的一番对话,但她为何要问及此事呢?心念之中,脱口道:-何以有此一问?——你不必管,再问你,你说那白衣书生重伤倒在山中?——是的!——
你说谎?-声音冷得像冰珠-
在下……说谎?——
嗯!有人搜遍附近百里之地,毫无蛛丝马迹可循,你是信口胡诌的,看来其中必有隐情,你最好实话实说!——在下说的是实话!——
别装佯,你能与"狂魔"对三掌,功力已在白衣书生朱昶之上……-朱昶这一惊非同小可,栗声道:-你……知道他叫朱昶?——当然!——
那你到底是谁?——
是我在问你,快回答!——
在下已无可奉告!——
那你是想死了?-
朱昶一窒,改变了称呼道:-尊驾与朱昶是何关系?-那女子似有怒气,提高了嗓音道:-少废话,你说他人在何处?——武陵山中!——
谎话!——
尊驾逼人太甚……——
你不说实话,我要你慢慢的死——
在下能说什么呢?——
我再问你,那宫妆少女与白衣书生之间,是什么关系?——这不得而知!——
你真要我下辣手吗?-
那口吻,声调,使朱昶陡地忆起一个人来,脱口道:-尊驾莫非是"红娘子"?-对方吃惊地道:-噢!你怎么知道?-
这等于是承认了,朱昶顿时激动起来,-红娘子-曾在绝谷岩地,为父母弟妹收尸立墓,这一份人情,何等深厚,自己该坦承身份才是。但又想到对方动机不明,这黑白道闻名丧胆的女魔,不知是何居心,因为父母生前从未提过与-红娘子-有渊源-
红娘子-就在自己身侧!
想着,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噤,他极想见识一下这江湖中传奇女魔的庐山真面目,但顾虑到自己重伤将死,如果触怒对方,后果是可怕的,兼且对方为自己父母弟妹立墓,如属善意,自己此举便不当了。
心念之中,故意反问道:-尊驾曾为"剑圣"一家立墓……——红娘子-显然十分震惊,栗声道:-你也知道,你……到底是何来路?-朱昶略一沉思之后,道:-彼此开诚布公,如何?——如何开诚布公法?——
尊驾说出与"剑圣"的关系,在下便道出事实真相!——如我不说呢?——
彼此!彼此!——
可是你此刻的生死操在我手中?-
朱昶冷冷地道:-在下对生死二字已不计较了——看你不出,还有这份骨气,你是想试试我的手段了?——谈不上试,闻名久矣!——
红娘子-沉默了片刻,脆生生地一笑,道:-算你狠,"红娘子"破例低头,我只是钦崇"剑圣"的为人!-朱昶追问道:-剑圣隐遁之地,向无人知,尊驾是如何到达那地方的?——白衣书生自己引的路!——
尊驾追踪而去?——
你问得太多,该你说出事实真相-
朱昶灵机一触,顿时激动万分,颤声道:-容在下再问一句话,只一句……——问吧!——
杀害"剑圣"一家的凶手?——
看来你颇不简单,你问这干吗?——
自有原因!——
可是你对宫妆少女所表现的神态,似不应有此一问?——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你不再是乡巴佬了?——
嗯!——
告诉你,我迟到一步,没有目击,不过将来会查出来的-朱昶大失所望,不过对方这一句-将来会查出来的-,又使他加深了一层感激,他思索了片刻之后,毅然道:-区区便是白衣书生朱昶!——红娘子-显然十分震惊,颤栗的叫道:-什么?你……你是朱昶?-朱昶咬了咬牙,沉痛至极的道:-一点不错!——你……你……的声音虽是有点像,可是谁能相信……——区区自己也难以相信,可是不能不接受这事实——你……易了容?——
没有!——
你的脸……你的腿……——
这是仇家的厚赐!——
啊!这……太可怕了!——
红娘子-居然也说出这种充满人情味的话,使朱昶大感意外,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竟然也会说:-太可怕了!-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于此,他想起了-地灵煞田横-说过的那一套歪论,武林中是非黑白不辨,正邪没有一定的界限,人性倾向于恶,但也有善的一面,比如自己,将来为了报仇,难免疯狂地杀人,这是正呢还是邪?
心念之中,又道:-话已说明,尊驾有何指教?——红娘子-的声调仍是激动的-
朱昶,事实经过是怎样的?-
朱昶切齿道:-区区回山,发现家中业已遭劫,在出事现场,被三名怪人突袭,飞坠绝谷,因而重伤成残!——你能推断对方来路吗?——
不能!——
对方的形貌呢?——
见面必认得出!——
你现在感觉怎样?-
一句话把朱昶带回了现实,严重的内伤,若不及时医治,势将难以活命,但自己真力不聚,若靠本身功力自疗,根本不可能-
真力不聚!——
你伤得如此重?——
区区自料恐怕……——
你闭上眼,不许偷窥,我给你检视一下!-朱昶心头一阵忐忑,他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不愿显露真面目。即使对方怀有什么歹意,以目前情况,也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拒之无益。
当下口里-嗯!-了一声,闭上了双目。
身后微风拂然,感觉有手指在穴道上移动。
久久,只听-红娘子-发出了一声惊呼:-呀!-朱昶心中一震,不自觉地睁开眼来,只觉一条红影,一幌而没-
红娘子-的声音发自数丈之外:-你为何睁眼?-朱昶歉然道:-区区并非有意!——
你已中了"狂魔"的"天罡煞",深及内腑经穴……——天罡煞?——
不错!——
怎样?——
目前我无能为力……-
朱昶惨然一笑道:-区区认命了!——
红娘子-厉声道:-不!-
朱昶心中一动,对方这一声-不-是什么意思?当下不知该如何开口才是,场面顿时沉寂下来,他本也无心希冀对方援手,但有些话却不能不作交代-
尊驾为先父母及弟妹善后,此德没齿难忘,如区区不死,必有所报!——红娘子-冷冷的道:-谁希罕你报答!——
是的,但各有立场——
你不能死……-
这话,又使朱昶大感意外,脱口道:-区区不能死?——不能!——
为什么?——
我要让你活下去!——
为什么?——
少问!-
朱昶缄上了口,但心中却激奇不已,这女魔的作为,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过了许久,才听-红娘子-道:-目前我只能让你暂时像普通人一样行动,生命可延续半个月……——半个月?——
你有安身之处吗?-
朱昶想了想,道:-有,就在前面谷底,原来"九地煞"的巢穴!——好,你在此等我半月!——
等尊驾半月?——
嗯!我去一个地方替你求药,但……——
怎样?——
不管怎样,我必须使你活下去!-
朱昶内心激动如潮,颤声道:-尊驾何以要如此对待区区?——红娘子-沉声道:-将来你会知道的!——
区区实在不敢领受尊驾这大的恩惠……——
闭口,我"红娘子"只做自己愿做的事-朱昶苦苦一笑,不再开口,对方替自己家人料理善后,是出于自发,既受盛情于前,又何必矫情拒绝施惠于后-
闭目张口!-
朱昶依言照办,口一张,数粒药丸,掉入口中,遇津即溶、顺喉而下,顿时齿颊生芳,不知道是什么灵丹妙药。
紧接着,数处穴道被指风点中-
半月后见!-
最后一个见字,已成了余韵,不由惊叹对方行动之速。
药丸入腹,在-丹田-中化为热力,循经脉游遍全身,痛楚随之而解,但真元仍无法提聚。
朱昶站起身来,有一种虚飘飘的感觉。
想到谷道艰困的行程,以自己目前仅能像平常人一般行动的力量,加上左腿不便,的确有些胆寒,但除此之外别无他途,必须在谷底石屋等-红娘子-半个月-
红娘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生成什么样子?
多大年纪?
为何不示人以真面目。
到何处求药?
这些,全是谜,令人深深困惑的谜。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跷一跛地朝谷口走去……
一声暴喝,倏告传来:-站住!-
朱昶大吃一声,止步回身,不由亡魂尽冒,眼前站着一个白袍怪人,对方,赫然竟是-黑堡-护法-白判官-,稍远,是两名-黑武士-
白判官-狞视着朱昶,久久才阴恻恻地道:-丑小子,好哇,你竟敢乱扛出"墨符主人"之名,迫本座放走要犯,使本座交不了差……-朱昶咽了一泡口水,抗声道:-难道"墨符"是假的?——不假,但"墨符主人"并未授意你要本座释放那老怪物之子——阁下准备把在下怎样?——
撕了你!-
朱昶咬了咬牙,道:-动手吧,在下决不反抗!-如果不是中了-狂魔-的-天罡煞-封了功力,凭他甫得自三煞的内元,大可与-白判官-一较长短,但此刻他与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无异。
如果-红娘子-迟走一步,或他早一步入谷,情况可能不同-
白判官-欺身出手,轻而易举地把朱昶抓在手中。
朱昶除了瞑目待毙,毫无他法可想,只有认命了。
两-黑武士-之一开口道:-禀护法,"墨符主人"曾交待不许伤及此子性命!-朱昶心中一动,-墨符主人-到底是谁?如说是宫妆少女奇英,却又不像,凭她恐不能慑服"黑堡",多份是她的师尊或亲长之辈……-
白判官-一瞪眼道:-何时交待道?——
不久前!——
堡主曾因此而大发雷霆,要本座带人头见他——可是……——
本座以堡主之命为准!——
是!——
白判官-凝视了朱昶,嘿嘿一笑道:-这小残废竟然功力尽失,不知伤于何人之手,本座也懒着下手了!-说完,把朱昶举了起来,朝数丈外的巨石掷去。
朱昶惊魂出了窍,这一郑势非撞成肉酱不可。
事实已不容他转念,身形如疾矢般飞了出去-
哈哈哈哈!……-
宏笑声中,朱昶但觉身躯一窒一沉,似被人接在手中,神智恍惚中,扭头一看,一个中年文士的面容,映入眼帘-
噫!-这一声惊呼,是发自-白判官-之口。
朱昶遂被放落地面,他定了定神,才看清对方是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文士打扮,面带微笑,显得十分和蔼可亲,但目光与对方接触之时,不禁心头一震,那目光,锐利如刃,似要穿透人的内心。
他是谁?
朱昶正待出声致谢对方相救……-
白判官-已开了口:-林总管,你也来了此间?-这一声-林总管-使朱昶一颗心顿往下沉,对方竟是一路人物,看来这姓林的中年文士,是-黑堡-总管无疑了,不觉把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中年文士不疾不徐的道:-既有"十八天魔"人物在这一带现身,这是大事,岂能偷闲——白判官-一指朱昶道:-这小残废……-
中年文士一扬手,道:-幸区区早来一步,堡主要活口,亲自问话!——哦!-
朱昶呼吸为之一窒,-黑堡-主人竟然要亲自问话,看来自己有幸一瞻这震撼中原武林的神秘巨擘的丰采了。
中年文士又道:-可曾查出"十八天魔"在此现踪的目的?——白判官-一摇头,道:-毫无端倪!——
堡主要区区转达,尽量避免与对方发生冲突!——噢!——
此子由区区带走?——
请便!-
中年文士把朱昶挟在肋下,电奔而去。
朱昶毫无反抗的余地,只好不声不响,暗忖:对方要带自己回-黑堡-吗?如果真是如此,倒是塞翁失马了,可以乘机探查仇家是否-黑堡。但一想到业已中了-狂魔-的-天罡煞-,-红娘子-所赠药丸,只能维持半月生活,不觉心灰意冷,说来说去,真是死路一条,反而多负了-红娘子-一笔无法了的人情债。
眼前奔行的尽是崎岖山路,不见半个人影。
下午,来到一座山镇,中年文士放下了朱昶.两人安步当车地入镇打尖。
这山镇倒也热闹非凡,人烟辐辏,各行买卖俱全,中年文士叫店小二上街买了一套行头,命朱昶更换了。
这一来,丑小子变成了一个怪书生。
朱昶反正豁出去了,什么也不计较。
对方的用意,可能是以之掩人耳目,两人一样装束,行动比较方便些。
打尖之后,两人肩并肩出镇,朱昶的形貌,自引起不少人注目议论,但他现在已安之若素了。
离了镇,走的仍是山路。
朱昶仍由中年文士挟着上道。
奔行之间,中年文士开口道:-小兄弟,你究竟叫什么名字?-朱昶仍是那套老话:-无名无姓,苦人儿!——你并非山生土长?——
为什么?——
你的肌肤眼神,说明你是好出身,而且练过武,聪慧逾常人,根骨奇佳,你原来的服饰,只能骗骗平常人——唔!-朱昶懒得分辩-
愿意告诉我你的来历吗?——
无可奉告!——
你知道你此去的命运吗?——
大不了一死!——
你很骄傲,但这对你并无好处,天下尚无人故意寻死?-朱昶从心里发出一丝苦笑,他只有半个月可活,求生亦不可能,当下冷然应道:-也许在下例外!-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什么原因使你例外?——在下不拟答覆!——
你的形貌并非生来如此的吧?——
当然!——
照疤痕看来,不出一年……-
朱昶心头一震,这姓林的可说明察秋毫,好厉的目光-
就算如此吧!——
你因何丧失功力?——
习艺不精!——
伤在何人之手?-
朱昶心念一转,道:-不知对方来路!-
中年文士锲而不舍地追问道:-你怎会来在那深山之内?-朱昶不耐烦的道:-阁下是在问口供吗?——
说是亦未始不可!——
在下拒绝答覆!——
小兄弟,如果对堡主你也如此应答,的确是找死了……——阁下何以对在下生死关心?——
好,我们谈话到此为止吧!-
入夜,又来到一个山镇,中年文士照样在入镇之前放下朱昶,道:-我们该在此地打尖!-朱昶唯唯而应。
两人入酒店坐定,唤来了酒菜默默食用,谁也不开口说话。
当然,座中酒客对朱昶那副奇丑容貌,免不了惊奇骇怪,朱昶虽说不在意,但那些不时投来的眼色,实在令人有些受不了-
松子,葵花,瓜子落花生哟!-
一个低沉的叫卖声传入酒座。
朱昶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臃肿的妇人,手提竹篮,穿行在酒座之间,酒保跟在后面大声地喝斥着:-走!走!到别处去,别搅扰了客人!-妇人充耳不闻,自顾叫唤:-松子,葵花……-中年文士一招手,大声道:-卖松子的,到这里来!-那妇人白了酒保一眼,朝这边走来,到了座前,头一抬,道:-您老要什么?-朱昶与妇人打了照面,登时心头剧震,口一张,正要出声,心意电似一转,又吞了回去,这妇人赫然正是利川城开酒店的胖大娘,因了救自己,酒店被-黑堡-的人烧成灰烬,天幸她没有死,但怎会流落在此地呢?
她当然已不认识自己,自己业已面目全非。
如果出声招呼,势非败露行藏不可,同席的是-黑堡-总管,后果不问可知。
中年文士从身边摸出一小块碎银,道:-随便抓些佐酒!——您老,这……没的找?——
别找了,多的赏你!——
啊!谢您老,多福多寿!-
口里说,手却不停,瓜子花生一把一把往桌上抓。
朱昶心中难过万分,她落得如此凄惨,完全是自己连累所致。
因有这中年文士在侧,他什么也不能说,也不敢说。
妇人有意无意地侧面一看朱昶,不由惊-啊!-出声,瓜子洒了一地,似知失礼,忙弯腰点头,诚惶诚恐的道:-小妇人该死!-中年文士悠闲地道:-无所谓,我这位同道小友面貌本来惊人!-妇人仍不断朝桌上抓。
中年文士皱了皱眉道:-够了!够了!-
妇人感激涕零的道:-可是您老的银子足可买十篮……——说过是赏你的,莫不成我带了路上吃!——
您老真好心!——
我说卖瓜子的,你要糊口营生,该选个大去处,这小山镇根本无利可图,弄不好折了饭碗……——您老,小妇人是一方面藉此谋生,一方面探寻失踪的儿子……-朱昶一楞神,据他所知,胖大娘并无子女,连丈夫都没有,看来这句话是信口开河,博人同情。
中年文士颇有涵养,居然接上了话:-哦!你在找失踪的儿子?——是的,您老,那是小妇人的命根子啊!-说着,有一种泫然泣下之慨。
朱昶感到有些好笑,胖大娘唱做俱佳,说得像真的一般,如果她知道面对的便是使她家业成灰的仇家,不知作何感想?以她当初迫自己入地室的功力而论,身手并非泛泛,她怎甘心沦为小贩……
中年文士下意识地用手指蘸酒汁在桌面上书着字,朱昶可没有留意,只听他又道:-那你是个苦命人?-胖大娘面色一惨,居然泪落如雨,栗声道:-您听,小妇人虽历尽艰辛,但决不死心,我那犬子并非夭折之相,他必仍活在世间,他……他万一真的……我找不到人,也要找到他的骨!-中年文士似乎极表同情,面上一片惨然之色,叹息了一声道:-可怜,但愿吉人天相,使你母子骨肉重聚!-朱昶暗忖,身为-黑堡-总管,与食人魔王何异,他的做工不错,而胖大娘的戏也演到了家-
小妇人告辞了,多谢赏赐!——
不必!-
胖大娘转身迳去,看来她剩下的瓜子也不想卖了。
中年文士发了一回呆,道:-小兄弟,我们吃饱好上路了!-朱昶因功力尽失,虽然被挟着上路,也感到疲累不堪,脱口道:-连夜赶路吗?——不错!——
究竟是……——
住口!-
朱昶吐了一口闷气,喝干了杯中余沥,低头用饭。
饭罢,已是起更时分,会帐出门,朝镇外走去,到了街尾无人之处,一个黑衣人牵着两匹马,迎了上来。
朱昶正感奇怪,中年文士开口道:-小兄弟,委曲你一下!-朱昶只感-黑甜穴-上一麻,随即失去知觉。
及至回复知觉,感到奇寒难耐,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用手一摸,自己是躺卧在冰凉的石地上。
这是什么地方?
难道已到了-黑堡-?
如果是-黑堡-,则此处当属石牢之类无疑!
心念之中,他坐起身来。
蓦地──
中年文士的声音传入耳鼓:-注意回答堡主的问话!-朱昶全身一震,果然自己置身-黑堡-,但什么也看不到,不由脱口道:-这是什么地方?-中年文士的声音道:-不许问!-
接着,一个震人心神的声音道:-你叫何名?-想来这句问话的,便是神秘人物-黑堡-主人了。
朱昶犹豫了一下,道:-苦人儿!——
什么出身?——
没有出身!——
你认识"墨符主人"?——
只是……只是认识一位姑娘,不知是否"墨符主人"!——你"墨符"何来?——
受人之托,交还那位姑娘!——
受何人之托?——
一个重伤将死的年轻人?——
他叫什么?——
不知道!——
可是一个俊美的白衣书生?-
朱昶心头暗暗一震,道:-是的!——
你说的全是实话?——
半点不假!——
那白书生所受的到底是什么伤?——
这……不知道,只见他遍身血污,气息奄奄,行将断气-朱昶口里应着,心里却在想:为什么对方追问此事如此详尽,鉴于-黑武士-头目-神眼王中巨-从-一剑追魂-认出自己身份之后,软硬兼施,迫问身世及双亲现况,看样子仇家十有九成是-黑堡-无边的恨,又在胸头翻搅-
我不能死,我必须活下去,我要报仇!-他在心里大叫着,但,能活下去吗?-红娘子-为自己求药,而自己落入-黑堡-手中,功力尽失,想脱身难于上青天,若就此死在这黑狱之中,永世难以瞑目。
如何求生呢?不择手段,认贼作父亦可……
心念未已,只听-黑堡主人-的声音道:-问话到此为止!-中年文士的声音道:-请示如何处置?——
他知道的太多,照例……——
知道的太多-五个字,表明对方有所顾虑,-照例-不用说,是要灭口。
朱昶情急智生,大声道:-堡主,在下与"墨符主人"有一个约会!——黑堡主人-的声音道:-什么,你与"墨符主人"有约会!——是的!——
什么约会?——
死约会,不见不散!——
嘿嘿嘿嘿,你恐怕要失约了!……——
堡主为难在下这无名小卒,没来由?——
不必多言了!-
朱昶咬了咬牙,道:-墨符主人势必要寻到在下而甘心!——为什么?——
对方要在下办一件事!-
朱昶不敢用-他-或-她-,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墨符主人-到底是男是女,他的玉佩是奇英所赠,但奇英未必便是主人,他扯出这一通谎话的目的是希望能践-红娘子-之约,如能赴约,他便死不了-
办什么事?——
要在下带路去寻白衣书生的遗骨……——
遗骨,你确定他死了?——
荒山绝岭,他决活不了,在下碰到他时,已离死不远!——噢!-
沉默了片刻,-黑堡主人-的声音道:-暂缓执行!-声音顿杳,黑暗中回复死一样的沉寂。
朱昶吐了一口气,他此刻的心境,与这石牢一样的黑暗。
他默想-黑堡-的位置,离开山镇,被点了穴道,行程方向不得而知,但依常情推论,那备马等待的黑衣人,是在山镇东方路口,不可能折头入镇再向西,当不出正东、东北、东南三个方向,在镇上打尖之后,到此刻并未感觉怎样饥渴,故行程不出百里范围,准此而断,自己此刻应在荆山之中。
时间久了,目力逐渐适应黑暗,略可模糊辨物,只是这牢房上下四方,全是石壁,连门窗都没有,外面是什么时辰,当然也无由判别。
蓦地──
耳畔传来数声低沉的呻吟声。
朱昶心中一动,这暗无天日的-黑狱-之内,难道还有别人?
心念之中,竭尽目力,在黑暗中搜索,发现角落里似有两团黑影,于是,他慢慢移身过去,到了黑影近旁,看出是两个人蜷曲在地上,当下蹲下身去,开声道:-朋友是谁?-黑影之一蠕动了一下,发出一种重病垂危般的虚弱声音道:-你是谁?-朱昶楞了一楞,道:-一个无名小子,叫"苦人儿"!——无名小子不会到这里来……——
这没有争论的必要,朋友到底是谁?——
贫僧"悟灵子"!-
朱昶这一惊非同小可,栗声道:-什么,前辈是"武林三子"之一的"悟灵子"?——不错,小友,听你声口……年纪不大……——晚辈尚未满二十——
哦!——
另一位是……——
天玄子!-
朱昶更加震惊莫名,这一僧一道名动武林,黑白同钦,这二子曾先后想收自己为徒,说是要造就自己为杰出高手,想不到做了黑狱亡魂。
其中-天玄子-对自己曾有援手赠药之德。
他本想说出自己来历,但一想止住了这念头,如为-黑堡-中人听到,后果何堪设想,心念几转之后,道:-两位前辈怎会落入此间?——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前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
这里是"黑堡"牢房!——
呀!黑堡……——
可否为晚辈一述经过?——
悟灵子-沉默了片刻,以激颤的音调道:-小施主,如你能活着出去,能为贫僧办件事吗?-朱昶慨然道:-可以,只是……活着出去的希望很渺茫!——那是另一回事了,小施主答应吗?——
答应!——
我佛慈悲,愿神灵庇-,小施主能活出生天……——前辈要晚辈办什么事?——
你且听贫僧简单一述经过……——
请讲!——
江湖传言,贫僧与"天玄子"道友,南下大理国,业已取得了该国传国之宝"玉匣金经"……——玉匣金经?——
嗯!一部武林奇书!——
以后呢?——
事实上无并其事,但江湖传言可畏,因此而贾祸……——以两位前辈的功力,难道……——
小施主刚才这一说,贫僧明白了,出手的是"黑堡主人"……——黑堡主人有这高的功力?——
难以估量!——
哦!合两位前辈之力,尚不能……——
贫僧与"天玄"道友先后被劫的!-
朱昶看了旁边一动不动的-天玄子-一眼,道:-天玄前辈怎地没有动静?——悟灵子-宣了一声佛号,惨然道:-天玄道友即将被接引了!-朱昶骇然道:-天玄前辈不成了?——
阿弥陀佛!——
这……这……——
贫僧与"天玄"道友功力早废,受尽苦刑……-朱昶咬牙切齿地道:-晚辈如能不死,必血洗"黑堡"!——悟灵子-又宣了一声佛号道:-一念证果,一念沉沦,贫僧罪孽深重了-朱昶激动得全身发抖,颤声道:-前辈要晚辈办什么事?——悟灵子-喘息片刻了,才激动的道:-小施主如能生出黑狱,请找到"空空子"……——武林三子之首?——
不错,贫僧与"天玄"道友,虽与"空空"施主并列齐称,但论功力智计,则万不及"空空"施主,请转告"空空"施主,说贫僧与"天玄"道友,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如今已自食其果……——前辈到底做错了什么?——
贫僧羞于出口,"空空"施主会相告的……——前辈何必自责太深?——
请听贫僧说下去,并千万转告,贫僧与"天玄"道友,不谋而合,已觅到了一个根骨奇佳的后起之秀!……——哦!——
是一个惯着白色儒衫的书生!-
朱昶心头一震,这不是说自己嘛,忙接下去道:-一个白衣书生?——不错!——
叫什么名字?——
可能与方才小施主与"黑堡主人"供说的同属一人……——如此说来,那白衣书生是两位物色的传人?——不!他没有答应,但此子根骨,世所稀见……——可是他已凶多吉少?——
不!——
前辈的意思是……——
贫僧略谙风鉴之学,那书生决非夭折之相,必能逢凶化吉!-朱昶暗自心惊,但也佩服这老和尚的相法,故意道:-前辈能肯定吗?——当然,佛家戒妄语,贫僧岂会信口雌黄——还有呢?——
要"空空"施主,务必寻到那白衣书生,以了前因!-朱昶茫然不解地道:-什么前因?——
恕贫僧不能相告,此点请求,小施主能办得到吗?——如晚辈能重见天日,誓必办到!——
阿弥陀佛,贫僧先行致谢——
前辈不得言谢,小事而已!不过……——
不过什么?-
朱昶叹了口气:-恐怕难以践这格言了!——
听方才"黑堡主人"语气……似已对小施主泯了杀念……——晚辈不是指这……——
那是什么?——
晚辈身中"十八天魔"……——
什么?你说"十八天魔"——
是的,晚辈中了"狂魔"的"天罡煞",只有十几天可活……——啊!"天罡煞"……小施主,如能很快找到"空空"施主,他定能为力,你……不要求,他也会为你尽力的!——人海茫茫,一时何处去找,何况能否出黑狱尚在未知之数……-话锋一顿之后,转了话题道:-晚辈请教一件事?——什么事?——
前辈可知道以墨绿玉佩作信物的是谁?——
墨绿玉佩!就是小施主方才口中的"墨符主人"?——是的!——
噫!小施主不是……——
晚辈不能确定是否即所遇之人!——
悟灵子-沉思了片刻,道:-贫僧从未听说过什么"墨符主人"……-就在此刻──
牢顶起了一阵轧轧声,-悟灵子-急声道:-噤声,送食物来了!-一道黯淡光线,从牢顶射入,上面开了一个径尺的固孔,从孔沿深度来看,牢顶巨块厚约三尺,朱昶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任你通天本领,也难以破牢而出。
藉着这一线亮光,他看清楚了身边的-悟灵子-业已原形尽失,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若非先时的谈话,根本无法从外形来辨认。
再看-天玄子-,不禁为之鼻酸,这名重一时的老道,看去与倒毙路边的饿殍无异,血渍斑斑的道袍,表示遭受过非人的酷刑。
他,-悟灵子-离解脱已不远了。
一个篮子,由牢顶孔洞中垂下,里面是三个磨,一壶水-
悟灵子-把食物取出,放入另一把空壶,吊篮收回,牢中回复先时的黑暗。
朱昶目眦欲裂地道:-这实在是人间炼狱!——悟灵子-叹息了一声,无力地道:-小施主食用吧?——晚辈不感饿!-
就在此刻,石牢的一角传来林姓总管的声音:-苦人儿,到这边来!-朱昶心中一动,走了过去,却不见人影,想来那声音是由特别机关传入牢中的-
什么事?——
区区有几句话问你!——
方才的口供不够详尽吗?——
不,这是私人问话!——
私人?——
不错——
问吧!——
你所说的白衣书生真的遭遇如此吗?-
朱昶咬了咬牙,道:-一点不错!——
你认定他必已陈尸荒山?——
差不多!——
墨符主人真的与你有约带路寻尸?——
当然!——
墨符主人与白衣书生是何关系?——
不知道!——
你似乎言不由衷?——
信不信在于阁下!-
沉默片刻,对方又开了口:-你知道"墨符主人"的身份吗?-朱昶略一犹豫道:-不知道,阁下能见告吗?——不能!——
这话岂非多余……——
若非因了"墨符主人"之故,你已死定了,知道吗?——这点在下已经想到!——
你与"墨符主人"约会的地点在何处?——
被擒之处的谷中!——
何时?——
在下被制几天了?——
两天!——
那还有十三天,但对方也许早到,原约定是十五天之内!——关于白衣书生的情况,你能说得更详尽些吗?-说来说去,重点仍在自己未残前的身份上,这益发证明对方极度注重自己的生死,当下漫应道:-在下所知只有这么多!——区区私人请求,你也不肯相告?——
都是一样!——
如果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呢?-
朱昶心中一动,这中年文士为什么如此亟亟于自己的生死下落?他身为-黑堡-总管,利害自与-黑堡-主人攸关,自己目前是俎上之肉,生死操之对方,有什么条件可谈,这分明是一种手段,同时事实上自己也不能改口,但对方既已提出,何妨试探一下对方的意向。
心念之中,冷冷的道:-什么条件?——
你希望活下去?——
当然,这是人之常情!——
以此为条件如何?-
朱昶心念电转,事实不容改变,对方只是以此为饵,希望套出实话,即使再优厚些的条件,也没有考虑的余地,何况自己业已搬出了-墨符主人-的名头,对方很可能让自己在监视之下践约,只要碰上-红娘子-,大事便无忧了。当下故意唉声道:-可惜……-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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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什么?——
在下无法接受这条件!——
为什么?——
因为在下不能捏造事实——
苦人儿,这条件并非圈套,亦非虚语……——也许是!——
绝对是,并非也许,区区以人格作保!-
朱昶心中暗自窃笑,人格何价?连三尺童子也骗不了-
在下只有听天由命了,事实上在下所知仅是如此!——我们交易不成?——
不成!——
你可知道放你去践约时,监视人便是区区?——哦!——
你的生死由区区作主?-
软的不成,又来了硬的,朱昶一声长叹,道:-在下纵是一千个活也不成,奈何?——言止于此了,你慢慢再想想吧!-
声音顿杳,看来已离开了。
朱昶倚壁而坐,仇与恨在血管中急速地奔流,使他几乎发狂,从种种迹象判断,-黑堡-便是仇家,但自己成了仇家俎上之肉,宰割听便,功力尽失,生死尚在未定之天,即使会见了-红娘子-,对方能一定求到药吗?
另一角的-悟灵子-开了口,声音仍是那么微弱:-小施主,刚才那说话的是谁?——堡中总管,姓林!——
你……怎不……利用这机会逃生?——
前辈,不可能啊……——
小施主,"天玄"道友已经解脱了!-
朱昶全身一震,起身走过去,栗声道:-天玄前辈死了?——是的,就是现在!-
虽然这是意料中的结果,但一代武林奇林,竟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扼腕,朱昶默然下跪一拜,因为死者曾对他有过援手赠药之德,若非-天玄子-,他可能早死在-绿判官-之手。
黑狱中,一个半死了,一个活人,一具尸体,气氛更加凄惨。
朱昶愤恨交集,忍不住以手捶壁,狂声大叫道:-死人了!-这一叫,竟然有了反应,轧轧声中,壁间现出一道门户,黯淡的光线照射下,可见一列石级通向上面,证明这黑狱是建在地底。
两名黑衣人走了进来,其中之一道:-嚷些什么?-朱昶咬牙切齿地道:-死了人了!——
谁?——
这位道爷!-
另一黑衣人上前探了探-天玄子-脉息,冷森森的道:-早死早超生,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吴三,你去禀总管!-那名先开口的黑衣人掉头奔了出去,工夫不大,中年文士与那黑衣人同行入狱,中年文士先验明尸身,然后转向-悟灵子-道:-和尚,你看到了,一个人若没有命,纵集天下奇珍异宝于一身,又有何用,你何不交出"玉匣金经",立即便可脱出生天?——悟灵子-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道:-贫僧话早已说尽,何来"玉匣金经"!-中年文士不再说话,一挥手,向身后的黑衣人道:-抬出去掩埋!——遵令!-
中年文士扫了朱昶一眼,转身出狱。
两黑衣人垂首躬身,送走中年文士,那叫吴三的手中已然准备了一只大麻布袋,两人协力胡乱把-天玄子-放入袋中,袋口一扎……
朱昶双目尽赤,沉声道:-连一口棺木都不给吗?-吴三嘿嘿一笑道:-丑八怪,你小子归天时连麻袋都不给-说完转向同伴道:-郑不古,我看我们先填肚子再办事,怎样?——好吧!-
两黑衣人双双出门,狱门随即关闭-
悟灵子-突地目放元光,双手撑起上身,坐了起来,颤声道:-孩子,你有救了!-朱昶一楞神,道:-晚辈何以有救?——
这……这真是佛祖开恩,天赐良机……——
晚辈不解?——
这是死里求生之法……孩子……不过,要你愿意才成……-朱昶不由心动,追问道:-什么妙计?——
你代替"天玄"道友!-
朱昶愕然了片刻,猛地省悟,栗声道:-前辈的意思是要晚辈顶替"天玄"前辈,由对方抬出去埋葬?——正是这意思!——
可是,这对死者岂非大不敬……——
此时焉能拘这些小节,释道同蒂,脱却臭皮囊便是解脱-朱昶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激动的道:-怎能瞒过狱卒呢?——悟灵子-道:-狱中昏暗,视线不明,同时谁也料不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只消把你的衣衫换在"天玄"道友遗蜕上,向壁作成睡卧之状,必可瞒过……——这……——
舍去这机会,后果十分难料│——
但晚辈一旦被掩埋,岂不活活窒死?——
这不是求生,乃是求死了,老衲岂会令你去做这种事……——前辈另有妙计吗?——
生死各占一半,你愿意冒此奇险吗?-
朱昶慨然道:-与其任人宰割,不如死里求生,晚辈愿意!——悟灵子-颔了颔首,道:-好,时间不多了,孩子,听我说……——晚辈恭聆!——
贫僧早年云游西竺,逢一密宗奇人,获赠一粒"龟息丸"……——龟息丸?——
不错,你可能前所未闻,贫僧一直留在身边,没有用过,这"龟息丸"服下之后,可以龟息十二个时辰,外表看去,与死人无异,十二个时辰之后,生机复苏……——哦!晚辈只听过"龟息大法"却不曾……——这不管它,现在已无时间谈论——
可是晚辈功力尽失,一旦被埋,怎能破土而出?——这便要冒险了,依老衲判断,对方在掩埋时,必然以浅坑草草了事,破土不难,如果对方将你丢弃荒野,那就更好!-说完,自贴身摸出一只小晶瓶,倒出一粒龙眼大丸子,又道:-诸事停当,你便吞服!-朱昶接了过来,心中感到从未曾有的紧张,这无异是以生命作赌注,生死凭天了,如果对方掘深坑掩埋,甚或以石块加盖墓头,那就准死无疑,如果被弃置荒野,十二个时辰之后,怕已膏了狼吻……
但又想到自己身中-狂魔-的-天罡煞-,虽有-红娘子-丹丸维持,只有十余日可活,而自己以一篇谎话,哄骗对方,在监视之下去践约,恐也死多活少,不如冒此一险,死中求活。
当下沉重地应道:-好,晚辈愿冒此险!——
别忘了贫僧的请托?——
决不敢忘!-
他真想把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但终于忍住了,万一隔墙有耳,一切算完-
悟灵子-催促道:-孩子,快动手吧!-
朱昶振起精神,解开麻袋,把-天玄子-的遗蜕取了出来,搬到壁角,脱下身上的儒衫,给他套上,然后把尸体弄成面向壁侧卧之式,弄妥,朝遗体三拜,再回到-悟灵子-身前,道:-前辈,妥当了!——好,钻进麻袋吧!-
忽地,朱昶想到了一个问题,急道:-前辈,这事不妥……——为什么?——
晚辈因有"墨符主人"之约,尚有活望,而前辈没有任何机会,应该由前辈顶替"天玄"前辈脱离黑狱,方是正理!——孩子,不可能……——
那为什么?——
第一、贫僧因做错了一件事,无颜对天下同道。第二、贫僧功力已废,身被酷刑,仅余一息,连行动都不可能,遑论其他。第三,忝为"武林三子"之一,竟为肖小所算,有何面目再苟存于天地之间……——前辈如能脱困,必有一番作为……——
孩子,贫僧气血已竭……活不过……两天了!——前辈……——
孩子……快些,否则后悔无及了!-
朱昶无奈,只好屈膝向-悟灵子-一拜,凄声道:-晚辈从命!-说着,起身钻入麻袋之中,-悟灵子-喘息着竭尽残余气力,把袋口捆扎好,然后一拍麻袋,道:-孩子,服药吧!-朱昶硬起心肠,把药丸吞下。
狱门轧轧之声再起,脚步声传了过来,朱昶意识逐渐模糊,终至消失。
※※※
一阵剧痛,朱昶悠然还魂,觉得自己被拖拉在凸凹不平的地上,震动磨擦,全身宛若被拆散了似的。
自己是被拖去埋葬吗?
如果是,此番便死定了,-龟息丸-药力消失,自己业已醒转,一旦被埋土中,焉有不被活活窒死之理。
活埋!想到这两个字,不由透心冰凉,这当是世间最惨酷的死法。
但仔细一捉摸,又觉得不对。
拖拉之间,时停时动,而且有粗重的喘息声,这不像是有功力之人的表现。
依常理,对一个具有功力的人而言,拖拉远比挟负费事费力。
他忍受着撕皮裂肉的痛楚,不敢动弹。
不久,拖拉停止了,一股腐尸之味,刺鼻欲呕,接着似有东西爬上身来,咻咻之声,传入耳鼓。
朱昶久处山地,对荒山情况并不陌生,一个可怕的意念,浮升脑海。
狼穴!
他意识到自己是被大狼拖入了狼穴,那咻咻之声,是幼狼所发。
心理一急,全身肌肉都扭抽起来。
自己功力毫无,看来非做狼口之食不可。……
心念之中,惊魂出了窍-
嗤!-麻袋撕开了一个孔,一个毛茸茸的狼头,映入眼帘,血红的舌头,森森的利齿,正对着裂缝。
生死已在呼吸之间。
拚命求生的意念,顿涌心头,他想到了怀中的半截-圣剑-,这是唯一的武器了,他轻轻抽了出来,觑准狼口,咬牙尽力一送。
刺耳的惨嗥,令人头皮发炸。
朱昶闭上眼,想,如果这一剑不能致狼于死命,自己仍活不了。
厉嗥、翻滚、蹦跳、惊人至极。
足足一刻光景,可怕的声音静止了,剩下难听的喘息。
朱昶亡魂归了窍,看来这一刺已奏功,一条命算是从死神手里夺回来了。
他从裂口探出头,目光扫处,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只小牛犊般大小的公狼,倒卧在血泊中,尚未断气,半截剑柄含在口中,另一端已破喉而出。
两只小狼,在贪婪地吮吸公狼的血。
看样子,还有一只母狼快要归窝了。
朱昶立即警觉缩头,探手,打开了麻袋口的绳结,挣了出来。
两只幼狼发觉有异物出现,眦牙裂嘴,向朱昶发威。
朱昶从狼口拔出断剑,刺毙了两只幼狼,看这狼穴,深约三丈是一个天然石洞,洞中白骨成堆,有的已是枯骨,有的还发着恶臭,碎布破衣,惨不忍睹。
难道这些枯骨新尸,全都是-黑堡-的杰作?-
黑堡-在发现自己失踪之后,将采取什么行动?
目前必须尽速离开此地,狼固可怕,-黑堡-的人更可怕。
心念之中,站起身来。
突然──
他发现骨堆中,有一个小小瓷瓶,他好奇地拣了起来,不遑细看,匆匆出了狼穴,只见乱山丛杂目力所及之处,堆堆荒坟新土,白骨森森,没有一堆土是完整的,看来死者全膏了狼吻-
黑堡-当在附近不远,可是穷极目力,却不见有房舍之属。
此刻寻觅仇踪尚非其时!
心念转动之下,急急朝乱山奔去。
一口气奔了十几里,人已疲惫不堪,举步维艰,眼前是一个榛莽密布的山谷,看去人迹罕至,忙手足并用地奔了进去,在一处极其隐僻的地方,躺了下来。
算时间,当已是第二天的中午。
喘息了一阵,他下意识地取出那只拣自狼穴的瓷瓶,瓶上贴有标签,注有三个蝇头小字-回天丹-
回天丹!-
朱昶喃喃地念着,暗忖,既称-回天-,必然是罕见的灵丹,不知对自己的-天罡煞-有否帮助?
他拔开瓶塞,朝掌心一倒,三粒翠绿的豆大丹丸,呈现眼帘。
考虑再三,终于一仰口吞了下去。
腹中一阵雷鸣,仿佛有火升起,登时周身如焚,筋骨抽扭。
这似乎是中毒的征候。
喉头一紧,大口的血,喷了出来,不由骇极亡魂,狂叫一声:-我命休矣!-他在地上翻滚,抓爬,那种痛苦,简直无以形容。
渐渐,他脱力了,虚飘飘地,像浮游在天空的一片羽毛,痛楚也告消失-
我快要死了!-
他心里想,死既然那样微妙,毫无痛苦,就死了吧!
经过了一段长久时间的昏沉,神智又慢慢回复,只觉痛楚全无,浑身有说不出的舒畅,心中这一喜非同小可,试行运气,内力充沛,如潮涌起。
他一跃起身,过度的惊喜,使他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回天丹-竟然解了-天罡煞-的禁制,这的确是做梦也估不到的奇迹,-回天丹-的主人,膏了馋狼之吻,却留下丹丸救了自己一命。
他想到狱中的-悟灵子-,不禁恻然而悲,那老和尚何其不幸!
心念未已,一阵穿枝拂叶之声响处,两条黑影,闪现身前-
黑武士!-
朱昶在心里暗叫一声,双目楞楞地望着对方。
两黑武士相顾一笑,其中之一道:-如何?我说无妨进来谷中搜一搜……-另一个道:-算你狠!-
先开口的目注朱昶,阴阴的道:-好小子,居然会来这一手,金蝉脱壳,为了找你,出动了百名高手,搜遍数十里范围,现在随爷们上路吧!-朱昶没有吭声,胸中已有成竹。
另一个接上去道:-小子,天下虽大,还没有你去的地方-朱昶冷冷的道:-两位准备怎样?-
原先的冷嗤了一声,不屑地道:-小残废,当然是带你回去交令,这还用问!——动手吧!——
还要爷们动手?-
说着,一撩风氅,伸手便抓……
朱昶原本功力尽失,是以这-黑武士-心中毫无准备,以为手到擒来-
砰!砰!-挟以两声惨哼。
一个被震飞三丈之外,胸骨尽折,狂喷鲜血,一忽儿便不动了,另一个栽在原地,口鼻溢血,挣不起身来。
朱昶身具近三甲子的功力,加上原本的武术造诣,猝然猛袭,威力何等骇人,兼且两-黑武士-毫无准备,当然只有死挨的份儿。
那倒地的疾指朱昶,口里-呀!呀!-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昶一把抓了起来,厉声道:-回答小爷的问话,"黑堡"座落何处?-那名半死的"黑武士"口鼻不断溢着血沫,脸孔扭曲,没有出声。
朱昶恨到极处,一手扭转对方右臂,另一手抽出对方佩剑,厉声又道:-你不说小爷把你一寸一寸的割死!——割吧!——
你不说?——
办……不到,你插翅也……飞不出本堡的掌握!——嗤!-夹着一声惨哼,-黑武士-前胸裂了一道口,皮肉翻转见骨,血如泉涌,但他仍紧咬牙关,怨毒地瞪视着朱昶。
朱昶再次喝道:-你说是不说?——
黑武士-顽强地抗声道:-不说!-
朱昶扭住对方右臂的手一用劲-
卡!-又是一声凄哼,右臂业已折断-
说不说?——
黑武士-全身陡起一阵抽搐,-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身躯虚软下垂。
朱昶骇然大震,他竟不知道这-黑武士-是如何死的?
一条人影,从不远的树后悠然出现。
朱昶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这出现的赫然是那姓林的中年文士,-黑堡-总管,难道是他下手杀死这名-黑武士-?
但这名-黑武士-抵死不说话,并无灭口的必要,同时,他是如何下手的呢?
以距离而论,当然只有用暗器一途,如属暗器,似此杀人于无形,这种手法,就未免太惊人了。
中年文士直趋朱昶身前,两道目光,如冷电般直射在朱昶面上。
朱昶被看得有些心里发毛,忍不住开口道:-阁下,想不到我们这么快见面?-中年文士抿了抿嘴,低沉地道:-朋友。你真是不简单!——好说!——
我们可以谈谈了吧!——
有什么可谈的?——
当然有!-
朱昶一松手,-黑武士-的尸体坠落地面-
是阁下下的手?——
就算是吧!——
为什么……——
这你不用问,当然有理由-
朱昶打了一个冷噤,既困惑,又惊震。
如果对方下手的对象是自己,岂不死了都不知道如何死的,他何以不对自己下手而杀自己人?
心念之中,冷冷的道:-有话请讲吧?-
中年文士沉声道:-区区想知道朋友的真正来历!-朱昶毫不思索的道:-办不到!-
中年文士面色微微一变,窒了片刻,才又开口道:-区区只问一句话,务请据实回答……——说说看!——
白衣书生到底是生是死?——
无可奉告!——
朋友,你目前已在本堡掌握之中……——
未见得罢?——
只要区区发出暗号,你插翅难飞……-
朱昶咬了咬牙,冷冷一笑道:-为什么不发出暗号呢?-中年文士眉毛一挑,道:-想以你的生死换你口中一句话-就在此刻──
又有一条人影幽然出现,赫然是-黑武士-头目-神眼王中巨-
神眼王中巨-目光一扫两具尸体,狞声道:-总管,是这小残废下的手吗?-中年文士仅-嗯!-了一声-
神眼王中巨-又道:-这小子有此功力?-中年文士冷冷的道:-王头目认为呢?——
这小子被禁之时,不是功力全失了吗?——
也许他已复原了!——
总管不能阻止吗?——
本人后到!——
神眼王中巨-雷公嘴一咧,凸眼连连转动,似乎不以中年文士的话为然,沉默了片刻,阴阴的道:-是否带回去由堡中亲自讯问?-显然他已听到了中年文士向朱昶所说的话。
中年文士面上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杀机,沉声道:-王头目认为本总管的做法不当吗?——岂敢,卑座只是建议而已!——
很好,带人吧!——
神眼王中巨-俯身检视身边那具-黑武士-的尸体……
中年文士一扬手,-神眼王中巨-突地闷嗥一声,身躯如被雷殛般一震,仰面栽了下去,戟指中年文士,口里模糊不清的道:-你……你……-头一倾,断了气。
朱昶为之心头狂震,中年文士身为总管,何以要对堡中人下杀手?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中年文士在扬手之间,有一道极细的银丝射出,无声无阒,这到底是什么暗器?
抑或是什么邪门功力?-
阁下为什么要杀他?-
中年文士冷森森的道:-因他自己找死!——
阁下不怕堡规制裁?——
这话不宜你问!——
阁下尚有何指教?——
老话一句,望你坦白相告白衣书生的真正下落!-朱昶不禁有些心动,想了一想,道:-阁下是什么立场?——私人!——
什么原因?——
朋友,区区要杀你只举手之劳!——
何不下手?——
要你口中一句话!——
如在下不说呢?——
与他三人为伴!——
不带在下回堡?——
这一问是多余,你并不笨,区区会带你这活口回堡坏自己的事吗?-朱昶困惑莫名,他真想不透中出文士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想像得到,对方并不忠于-黑堡-,但他不择手段的追究自己的生死下落目的何在呢?
心念之间,故意道:-阁下要杀本人灭口?——当然!——
阁下如此的目的何在呢?——
你只回答,不要问——
这么看来,阁下与白衣书生必有渊源?——
当然,武林之内,除了恩便是仇,没有别的——这倒是精辟之论!——
你可以说话了,别浪费时间?——
阁下说过以在下的生路作交换?——
不错!——
阁下就不惧在下泄露这秘密吗?——
不会,你不会向"黑堡"举发我,你对"黑堡"的人避之犹恐不及——在下就不解了……——
什么不解?——
阁下是"黑堡"总管……——
那是另一回事!——
在下可否知道阁下的目的?——
不必!——
阁下大名呢?——
何文哉!-
朱昶沉思了片刻,道:-在下只有一句话告诉阁下,其余的不必追问,可以吗?-中年文士一颔首,道:-可以!——
白衣书生没有死!——
什么,他没有死?——
不错,仍活着!——
你以前所说是假的?——
半真半假!——
何谓半真半假?——
受伤是实,垂死是假——
那他目前的行踪……——
阁下答应不问其余!-
中年文士颓然喘了一口气,没奈何的道:-是的,区区言出必践,不问就是,不过……——不过什么?——
不涉及白衣书生的事,可以问吗?——
这……可以,在下当答即答?——
你与"墨符主人"的约会可能也是子虚乌有的了?-朱昶窒了一窒,道:-也是半真半假!-
中年文士一皱眉,道:-怎么又是半真半假?——约会是真,对象未必!——
你当初抬出这招牌目的是求生?——
这是人的本性——
那你约会的对象是谁?——
这点歉难奉告!——
你仍准备赴那约会?——
也许!——
你最好不要去!——
为什么?——
老实告诉你,为了你脱走,堡主十分震怒,尽出堡中高手,务要得你而甘心,在约会地点,有不少高手在恭候大驾,同时,所有属下线眼,都受命注意查你的行踪,你将寸步难行!-朱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觉这中年文士说的可是真心话-
但在下不能永远不履江湖?——
那就看你的命运了!——
在下请问狱中那老僧怎样了?——
死了!——
死了?——
在你脱走之后!-
朱昶心头一阵刺痛,默默祝祷道:-两位前辈在天有灵,晚辈誓必为您俩报仇-他不想再追问下去,反正人已死了。
当下又道:-阁下还有什么指教?——
你必须在夜晚向北行,比较容易脱出搜捕!-向北,那是与-红娘子-约会的地点相背,虽然自己因巧获-回天丹-,解了-天罡煞-的禁制,功力已复,但这约会岂能不赴,-红娘子-一片好心,为自己去求药,如果失约,何颜对她……不由皱眉苦思。
中年文士以掌风劈了一个深坑,把三具尸体掩埋停当,然后再以枯枝腐叶,遮去了痕迹,然后向朱昶道:-朋友,区区照诺言放你上路,再见了!-朱昶忽地想到了一件事,一抬手道:-阁下留步!-中年文士何文哉回过身来,道:-你还有话说?——在下有一个小小请求——
什么事吧?——
武林二子的遗尸,请予以妥当掩埋,立碑为记,免膏虎狼之吻——好生埋葬可以,立碑办不到!——
为什么?——
你可以想像得到,"黑堡"的作为,不愿外人知道-朱昶犹豫了片刻,道:-做个记号总可以吧?——什么记号——
比如什么容易辨识的标记等……——
用意何在?——
因这两位武林前辈与在下同难!——
好,区区答应你!-
说完,人已消失。
朱昶换了一个位置,坐下来,深深地想:这中年文士何文哉的行径,实在费人猜疑,他的行为,显示他不忠于-黑堡-,偏又苦苦追索自己的生死下落,为什么?但以他言而有信这一点看来,仍不失为一个武士-
红娘子-之约,不能不赴,但毫无疑问,-黑堡-必然布置好手在约会地点监视。
在-黑堡-中,像何文哉这类好手,必不乏人,自己目前内力虽已到了某一极限,但武技却不足以应付这等高手,如果再有差池,可就抱恨终生了-
悟灵子-要自己转达-空空子-的口讯,势必要带到,他不知自己便是那白衣书生,如果自己无意露出身份,这口讯还不是落了空-
黑堡-是父亲生前所谓的仇家,已无疑义,但是否凶手,却必待进一步查究,自己连受了这次意外,势必使查究行动遭受更多的困难。
此外意外,唯一的收获当是约略知道了-黑堡-的位置。
看来,要查究这桩血案,何文哉当是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如何设法拉拢彼此间的关系呢?
瞑气四合,夜幕低垂,谷中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朱昶振起精神,奔出谷外,他不愿在-黑堡-势力范围之内败露行迹,是以保持高度的警觉,小心翼翼地赶路。
天明,已奔行了近百里山路。
一临近有人烟的地方,便担心了,这副容貌,天下难找第二人,惊世骇俗不说,绝难逃过-黑堡-爪牙的耳目。
思忖再三之后,决定昼伏夜行。
他在山居人家买了些干粮,一套旧衫裤,回复他早先的模样。
他的那袭儒衫,已在离-黑狱-时套在-天玄子-的遗体上,身上只剩下内衫,的确见不得人。
他已决定不计危险,去赴-红娘子-之约。
算来,距约会的最后限期,还有一半,仅可从容赴约。
第二章 怒惩色郎
这一天,距十五天的约期,还差两日,朱昶已绕行到了约会地点,他先在可以远望的高处藏好身形,观察动静,半天过去了,不见有任何征兆,于是,他利用地上物的掩蔽,悄然进入谷中。
一路进去,什么动静都没有-
黑堡-当然不会放过他,越是沉寂,越发令人感到无形的压力奇重。
才不久,-九地煞-作为巢穴的石屋在望,他隔着林空静待了片刻,仍不见动静,绕空地边缘欺了过去。
一切与离去前无异,只屋中多了一层霉湿之味,望着那九张椅子,朱昶不觉感慨万千,九个人见人怕的恶煞,于今安在?
朱昶巡视了石屋一周,什么也没有发现,不由大感困惑,-黑堡-不可能不派高手在此伏伺,难道对方已放弃追索自己?这不可能,抑是对方的人还没有到?……
他折回正屋中,忽地想起了屋后岩脚的石穴,那不是极好的藏身之处吗?自己备有干粮,在里面等上数天无妨。
心念之中,立即起身寻了一只水瓶,灌满了清水,然后朝屋后走去。
将近石穴,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剧震,地上,躺了六具尸体,一式的黑色风氅,一看就知道是-黑武士-,再看死者,全都是眉心间一点红印-
飞指留痕!-
朱昶惊呼了一声,-红娘子-竟然已来过了。
他窒在原地约一刻光景,却不见-红娘子-出声,暗忖:莫非她又离开了,约期是十五天之内,还差两天,但她不见到自己怎会离开呢?即使没有求到药,也会有个交代呀!除非她认为自己失约,或是遭了意外……
这极有可能,原来约定是自己在谷中等候她的。
如今是等呢,还是离开?
他踌躇了片刻,决定等到约期届满再离开。
于是,继续朝石穴走去。
轻车熟路,毫不费事地打开了石穴之门。
一个少女的声音传了出来:-谁?-
朱昶这一惊非同小可,下意识地退了数步,藉着穴口光线,定晴一看,又是一阵骇然,一个绛衣影子,映入眼帘,她竟然是郝宫花。
郝宫花竟然会在这石穴之中,的确是令人骇异的事-
你是……-
朱昶一句-郝姑娘-几乎冲口而出,忽然念及自己目前的外貌,立即把话咽回。
郝宫花接续道:-……苦人儿吗?-
朱昶栗声道:-是的,姑娘怎知道?——
你是践"红娘子"之约?——
是的……不知……——
进来,把洞门掩上!-
悦耳的声音,惑人的容貌,使朱昶心弦震颤,不久前,对方被-黑堡-剑手追缉的那一幕,电映心头……-
进来再说不成吗?-
绛衣少女郝宫花出声催促。
朱昶四下一张望之后,走了进去,顺手掩了穴口巨石,穴内顿时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朱昶站在入口处没有再向前走。
太多的疑问,使他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
片刻之后,眼睛已可辨物,只见郝宫花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当下故意道:-姑娘如何称呼?——我叫郝宫花!——
哦!郝姑娘怎会来到这里?——
坐下来慢慢谈好吗?-
朱昶心头一阵忐忑,应了声-好-,原地坐了下来。
郝宫花幽然道:-我是在附近山中,被仇家追截……——是"黑堡"的人……——
噫!少侠怎知道?-
朱昶自知说漏了嘴,灵机一转,忙辩证道:-在下因看到穴外的尸体,所以胡猜一下-郝宫花脆生生地一笑道:-少侠很聪明!-
朱昶心头一荡,道:-请说下去!-
郝宫花收敛笑容,寒着脸道:-我被仇家迫得走头无路之际,却为"红娘子"所救……——郝姑娘怎会来此深山绝岭之中?——
我想访名师,习绝艺,报冤仇——
哦!是这样,以后呢?——
被救之后,"红娘子"说,她有约会在这谷里……——所以把姑娘也带到谷中?——
正是如此——
还有呢?——
她寻找约会的人,无意中发现这秘窟,为了安全,把我藏在穴中……——以后呢?——
她等不到约会的人,却碰上了"黑堡"的爪牙……——于是她杀了他们?——
不错!——
她人呢?——
有事离开了,临行嘱咐我等一个叫"苦人儿"的人,就是少侠你……——哦!她留下话吗?——
当然!——
说些什么?——
她本是到汉中找一个叫"回天手俞华"的人,求讨"回天丹"……-朱昶心头一动,道:-回天丹?——
不错,她说,只有"回天丹"能解少侠的禁制,可惜……——怎样?——
回天手俞华业已外出,去向不明-
朱昶心念疾转,自己在狼穴中所获的正是-回天丹-,莫非-回天手俞华-已为-黑堡-所害,遗尸膏了狼吻,-回天丹-巧为自己所获,这种巧合,真有些不可思议,想不到-红娘子-求的正是此丹,心如此想,却不说出来,反问道:-结果呢?——她失望而返——
啊!——
少侠所中的"天罡煞"似已解除?——
不错,这是巧合,也属天意!——
为什么?——
在下无意中巧获灵丹,解了此厄!——
啊!太好了,早知如此,她就不会着急了……-朱昶心中一动,道:-她很着急?——
当然,她说你若不获此丹解救,十五日内必死!——在下十分感激她这份盛情——
少侠怎不依约在谷中等候?——
在下遭遇意外,死里逃生,前来践约——
少侠遭了什么意外?-
朱昶恨恨地哼了一声道:-说起来令人丧气,不说也罢!-郝宫花也不再追问,只-嗯!-了一声。
朱昶转换了话题,道:-姑娘遍走名山大川,为的是访名师?——是呀!——
访到了?——
没有!——
眼前有一个现成的,为何不……——
谁?——
红娘子!——
娥!她吗?她不肯收徒!——
为什么?——
谁知道!——
噢,对了,姑娘可知道这穴中原来放置的那几具尸体……——红娘子嫌龌龊,抬出去掩埋了!——
她会回此地吗?——
会的!——
她把姑娘安置在这里,还留了话,难道知道在下必来?——想来是的,她说少侠除非遭了意外,否则决不会失约……-朱昶点了点头,想不到-红娘子-如此看重自己。
郝宫花接着又道:-红娘子有这样东西,要我转交少侠!——什么东西?-
郝宫花幌燃了火熠子,穴中顿时明亮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道:-就是这个!-朱昶自惭形秽,赶紧低下头去,嗫嚅的道:-请抛过来!-郝宫花点燃了身畔的油灯,笑了笑道:-少侠久走江湖,还怕羞?接着!-说完,抛了过去。
朱昶心中老大不是意思,伸手接了那纸包,暗自佩服-红娘子-设想周到,竟然还备了灯火在穴中。她会留什么东西与自己呢?在激奇的心情下打开了布包-
呀!-
朱昶惊叫了一声,全身发起颤来,重重包裹之下,里面只有一纸短柬,而这柬,正是自己游江南归途之中,川鄂交界之黑森林内,放坐骑所传的那一纸家书,入暮至短松岗,发现坐骑被劈死,东西一样不少,只失去了这一纸短柬,想不到是落在-红娘子-手中。
再看柬上,却多了一行字:-玉树悲尘劫,名花叹飘零,此柬为媒证,佳偶自天成-朱昶不由呆了,第一句指的当是自己的遭逢剧变,第二句指郝宫花无疑,-红娘子-竟然要撮合自己与郝宫花……
心念之中,下意识地望了郝宫花一眼,只觉心如鹿撞,面孔发烧。
名花,不错,她的确可算是一朵名花,有如空谷幽兰。
而自己呢?玉树!这多大的讽刺,一个人鬼皆憎的残废人……
郝宫花嫣然一笑,道:-少侠,是一张短笺吗?——是的!——
上面说些什么?-
朱昶支吾以应道:-没有什么-
郝宫花笑态一敛,杏眼睁得大大的,不信的道:-红娘子巴巴要我等你,交付这东西,会什么都没说吗?-朱昶心头一阵痛楚,苦苦一笑道:-郝姑娘,只是几句私话!——私话,那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了?——
是的!——
我不信!——
什么,姑娘不信?——
因为……嗯……-郝宫花垂下了粉颈,娇羞之态,令人绮念横生。
朱昶心头一荡,期期地道:-因为什么?-
郝宫花幽幽的道:-她告诉我,把这物事交与少侠之后,少侠必有话说……-朱昶心念电转,自己面毁足残,岂堪配这朵名花,-红娘子-的这番安排,的确大出人意料之外,看来她的好意只好辜负了。
如果自己坦率说出这事以后,郝宫花将有什么样的反应?
当下毅然道:-在下没有什么要说!-
郝宫花粉腮呈现一种异样的表情,秀眉紧蹙,道:-真的是如此吗?——是的!——
难道"红娘子"骗我?——
这……-朱昶十分为难的道:-她不曾骗你……——她没有骗我,而少侠又没有话说,这令人费解?-朱昶寻思了片刻,突地咬破中指,在短柬上以血写字。
郝宫花惊呼道:-你在做什么?-
朱昶片刻写完抬头道:-没有什么!-
郝宫花玉颜失了色,栗声道:-少侠,你似乎对我非常不屑?-朱昶看了看以血写的六个字-彩凤岂堪随鸦-,然后正色道:-郝姑娘,你认为在下配吗?——配!配什么呀?——
配对人不屑吗?——
少侠,我……不懂你的意思……-
朱昶把纸柬叠好,照样包好,递与郝宫花道:-烦姑娘把此柬转交"红娘子",就说盛情刻骨铭心,异日当报-郝宫花一目不瞬地瞪着朱昶,并不伸手来接,大声道:-少侠,至少你得把"红娘子"在柬上说的话告诉我知道?-朱昶窒了片刻,把布包朝郝宫花身边一扔,道:-郝姑娘,你可以自己看!-说完,转身按动穴口机钮……
郝宫花栗声道:-少侠,你什么意思?-
朱昶内心痛苦十分,尚未答话,穴口已启,索性不再开口,窜出穴外,一颠一跛,疾奔而去。他连头都不敢回,一口气奔出幽谷之外。
身形一刹,仰天长长舒了一口气,郝宫花天件也似的容貌,仍在眼前荡荡,但却又像离自己十分遥远。
他觉得自己的做法十分正确,自己残废之身岂能误人青春,何况这只是-红娘子-片面的意思,郝宫花是否情愿呢,终身大事,岂同儿戏,如果弄得双方痛苦一辈子,又何苦来呢?
一只孤鸿,划空而过,传来了数声哀鸣。
朱昶不由泪光莹然,这天际孤鸿,不正是自己的写照吗!
他呆了片刻,恍惚若有所失地继续前奔。
他自己也不知走向何方,只茫茫然地一味狂奔,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已昏暗下来,醒觉之际,发现自己仍在乱山之中,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心想,不如就在山中露宿一宵吧!游目四顾之下,发现左前方是一座树木稀少的石峰,于是折转身登上峰头。
峰头上巨石堆累,清净干燥,倒不失是个露宿的好地方。
他找了块光鞑鞑的巨石,仰面躺了下来。
脑海中,仍抹不去郝宫花的丽影。
一会儿,那影子变了,变成了赠自己-墨符-的宫妆少女奇英,她主婢被自己一席谎言,骗上武陵山去寻白衣书生的下落……
朱昶不自禁地痛苦的哼了一声。
蓦地,一个苍劲的声音,从旁传了过来:-小子,鬼哼什么,搅扰我老人家清梦!-朱昶大吃一惊,想不到这峰头上竟然还有别人,自己怎先没发现呢?忙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星月微光之下,只见距自己躺卧的巨石不及三丈的另一块大石上,蜷屈着一团黑影,身形面貌,全无法看清,只是听那话声,知道是一个老者无疑。
当下出声问道:-前辈何方高人?-
那黑影怒喝道:-好小子,你敢调侃我老人家?-朱昶被骂得一楞,自己这话并无不妥之处,怎是调侃呢?
黑影又自言自语地道:-实在天下没有一点干净土,想睡个清静觉却都不成-朱昶有些啼笑皆非,想来这必是十分怪僻的老人,索性别理睬吧,心念之中,倒下身来,仰躺如故。
沉默了片刻,那怪老人似沉不住气了,再次开口道:-小子,你这鸟脾气倒合我老人家胃口……-这话十分粗俗刺耳,但也证明了这老人脾气相当古怪,静夜荒山,不期而遇,打发些岑寂又何妨。
朱昶过去性格甚为开朗,一笑应道:-是吗?——小子,你怎的也上山睡觉?——
也许与前辈一样——
你,与我老人家一样?简直是胡说八道,乳臭未干,难道也厌世了——差不多!——
哼!你叫什么名字?——
苦人儿!——
什么?-老人呼地坐了起来-
苦人儿!-
老人哈哈一笑道:-好哇!踏石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朱昶心头一震,莫非这怪物也是-黑堡-中人,出来搜捕自己的,这倒真是冤家路窄的,心念之中,双掌蓄势戒备,口里道:-什么意思?——我老人家正要找你这丑小子……-
身形一起,就原来坐式,凌空飘了过来。
朱昶双掌一登,如山劲气破空卷出,他具有近三甲子的内力,又是全力发掌,其势岂同小可,怪老人被震得倒飞回去-
小子,你怎向我老人家出手?-
话声中,怪老人已坐回原来石上,长身站立。
朱昶这才发觉这老人身高不满五尺,胖得像个肉珠,满头银发,连结着银髯,一袭黑布衫长仅及膝,显得身材更加肥短,朱昶恍然而悟称他-何方高人-,他认为是调侃他,原来他是个矮子。
怪老人双目炯炯,偏头注视着朱昶,连道:-不对!不对……-那滑稽的神态,逗得朱昶忍俊不置,但却不敢稍懈戒备,自己全力一击,仅把他迫回原位置,行所无事,足证其功力必也相当骇人-
什么不对?——
你不可能有这么深厚的内力!——
为什么?——
你本来的功力,不及现今一半!-
朱昶又是一震,道:-前辈根据什么说这话?-怪老人抚了抚长髯,道:-根据我老人家所知道的,根据什么?——方才前辈说正要找晚辈?——
不错!——
有何见教?——
那暂且搁在一边,先解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方才何以要对我老人家发掌?——
因为前辈没有交待来历!——
我老人家活了将近百岁,还要先向你小子交代来历?——目前晚辈正受仇家追击,所以……——
好,此点不论,你打了我老人家一掌,这帐要算!-朱昶不禁笑出了声,这怪老人想是童心未泯,看情形,他不会是-黑堡-中人,当下笑着道:-如何算法?-怪老人一本正经的道:-我老人家也还你一掌!-朱昶缓缓站起身来,道:-但不如何还法?——你准备接吧!——
前辈在原地发掌吗?——
当然!——
这岂非有欠公平?——
好小子,这句话证明你心性还不错,接着!-话声中,身形一挫,双掌猛向前推。
虽然隔着两丈多远,朱昶可不敢大意,凝神而待,只觉一股和风,援援拂来,似乎毫无劲道,不知是老人故弄玄虚,抑是相戏?
只这一犹豫之间,和风突变为如山潜劲。
发掌拒斥,已是无及,只好运功硬挺,-砰!-然一声,一个倒栽,翻下了巨石,连连踉跄,撞在另一块大石上,虽未受伤,但也震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怪老人哈哈一阵狂笑,道:-这还差不多,否则我老人家的招牌便要砸了-朱昶啼笑皆非,定了定神,再次跃上巨石,怪老人已在石上安坐-
前辈,这算解决了?——
唔,坐下来!-
朱昶依言与老人相对而坐,这一近看,发觉老人面目十分慈和。
怪老人打量了朱昶片刻,连连点头道:-果然的资质,小老儿的确独具慧眼!-朱昶心中一动,不知对方意何所指?提到资质二字,他不期然地想到了收徒,他不明白武林中何以尽有这多人-好为人师-?
心念之中,道:-晚辈可以请教前辈的尊称了?-怪老人双眼一眨,手抚银髯,悠然自得的道:-听说过"南极叟"之名否?-朱昶陡然一震,-南极叟-是中原武林之外,少数异人之一,名头尚在-武林三子-之上,父亲生前曾提到过,以未谋一面为憾,想不到眼前这怪老者,便是名动天下的-南极叟-,不禁肃然起敬,道:-老前辈便是"南极叟"?——然也!——
晚辈失敬了……——
废话,我老人家不须你戴高帽子——
晚辈是由衷之言!——
你出身何门?——
家学!——
家世呢?——
这……恕晚辈有难言之隐!——
如此不说也罢,你知道我老人家为什么找你?——正要请教!——
我老人家乃是受人之托!——
不知是那一位?——
空空子!-
朱昶精神大振道:-是"武林三子"之首的"空空子"?——当然,武林中不会有第二个"空空子"?——那太好了……——
太好,什么意思?-
朱昶自觉失态,-空空子-与自己素昧生平,为什么会托-南极叟-找自己呢?这其中有什么文章?自己受-悟灵子-临终重托,找寻-空空子-传话,对方当然不得而知,当下沉声道:-晚辈也是受人之托,找"空空"前辈!——有这等巧事,你娃儿又受谁之托?——
悟灵子!——
那闯祸的秃头,你受托何事?——
传一个口讯!——
那秃头怎会托上了你?——
因为……他与晚辈同难!——
同难,什么意思?-
朱昶双目一红,把-黑狱-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略去了-红娘子-以柬为媒这一节没有提-
南极叟-白发根根倒立而起,愤慨地道:-黑堡不灭,中原武林永无宁日,娃儿,你的确是鬼门关里逃生-朱昶咬牙切齿的道:-晚辈有生之日,必灭"黑堡"!——有志气,言归正传,你必须尽快与"空空子"见面……——不知他老人家行踪何处?——
总不出川鄂范围,他也是在寻你!——
如何找法呢?——
这个……你既是"黑堡-脱走的人,对方必尽一切手段,得你而甘心,所以你不宜露面,这样好了,我老人家有件东西,你持以赴丐帮归州分舵,出示这东西,叫那些要饭的替你找……-说着,自襟内取出一面小小乌竹牌,递与朱昶,又道:-这是丐帮长老信符,是昔年化子朋友所赠,我老人家用它不着,你顺便要他们把此符送回总舵,交还首座长老"摧命神乞童亦龄"!-朱昶接了过来,恭谨地道:-遵命!——
娃儿,如果你还有精神的话,连夜上路吧……——如此晚辈告辞!——
路上小心些!——
是!-
朱昶恭施一礼,别了-南极叟-下峰而去。
※※※
一路昼伏夜行,这一晚,三更时分,来到了归州城外。
他不禁踌躇起来,半夜三更,乞儿们早已归窝,何处去寻丐帮分舵呢?思索了一阵之后,得了一个主意,根据一般常情,丐帮舵堂,多投在城外偏僻处所,自己何不绕城厢一周,或许有所发现。
心念一快,立即开始行动,绕着城厢僻道而行。
蓦地──
数声凄厉的女人呼救声,破空传来,朱昶一惊止步,只见散落的居民,黑黝黝的业已没有灯光,叫声不复再闻,到底是何处传来的呢?总不能逐屋去查?
正自犹豫之际,又一声惨嗥传了过来,沉闷而短暂,若非是静夜加上锐敏的听力,还真不易察觉。
这一下朱昶可辨清了方位,惨嗥传自数十丈的一丛林木之中。
他毫不迟疑地奔了过去到了林边,才看出林内是一椽茅舍,竹篱围绕,隐有灯光透出,从茅舍建筑的式样与四周的环境看来,这不是农家,倒像是隐者之居。
左右已再无人家,刚才听到的声音,当出自此屋无疑。
朱昶略一踌躇之后,越篱而入,只见屋门半掩,透出灯光,上前数步,朝里一张,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厅屋地上,一具文士装束的尸体,没在血泊中。
这是仇杀,抑是……
一阵低沉的呻吟夹着啜泣,自隔室传出。
朱昶转目一看,没有进屋,转向隔室外窗,从棂隙朝里张望。
这一看,使他血行加速,杀机直透脑门。
房内,一个-黑武士-,挟持着一个四五岁的幼童,长剑搁在幼童颈旁,脸上挂着邪恶的笑,那幼童业已唬得半死。
床沿,站着一个黑衣老者,约在五十左右,正在宽衣解带。
床上,一个披头散发,全身赤裸的二十许少妇,怨毒地狠盯住那老者。
老者嘿嘿一笑道:-可人儿,别这么望我,太煞风景,要保全你这宝贝的性命,就爽快地陪我玩上一阵子-少妇的下唇已咬出了血,那情状,令人一见终生难忘。
老者又道:-放明白些,我不愿用强,那样不够味,否则……-朱昶脑海中幻化出惨绝人寰的两幕,义仆陆叔的女儿小香,裸体陈尸床上,母亲裸体陈尸绝谷边的岩石地上……
老者向那-黑武士-一偏头,道:-你出去外面等着,本座待会分你一杯羹!-那名-黑武士-邪恶而贪婪地狠狠扫了床上那裸体少妇一眼,转身出房。
少妇歇斯底里地叫道:-不能伤我儿子!-
黑衣老者已脱得只剩内衣裤,邪恶地一笑道:-只要你顺从,让本人尽兴,决不伤他-朱昶回身冲入厅屋,正好与那名挟持小孩的-黑武士-碰个正着-
黑武士-暴喝一声:-什么人?-
朱昶出手如电,一把扣住了-黑武士-执剑的手,眼前这人神共愤的一幕,刺中了他深埋内心的隐痛,这一爆发出来,意识中充满了狂乱、恨,使他的血管几乎炸裂,只这一扣,不知用了多大的力,功力高如-黑武士-,竟吃不住这一捏,腕骨登时捏碎,惨哼声中,长剑坠地。
房内黑衣老者栗声喝问道:-什么回事?-
黑武士放开了手中那幼童,一掌劈向朱昶前胸-
砰!-的一声巨响,朱昶硬挨了一掌,仅身躯一幌,连哼都没哼。
那幼童这时却哭出声来-
黑武士-怪叫一声:-白头目,是……那小子……-朱昶一掌拍了过去,-黑武士-头骨尽裂,栽了下去……-
好小子,原来是你!-
那姓白的头目,闪身出了房门,暴喝出声,身上仍穿着亵衣裤。
朱昶目瞪如铃,狠盯住对方,略不稍瞬,蒸腾的杀气,配上奇丑的疤脸,使姓白的头目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少妇仅披了一张床单,抢出房来,抱起幼童,退缩到厅角。
姓白的老者目中迸射栗人杀芒,阴声道:-小残废,想不到你自行投到……-朱昶双目赤红,似要喷出血来,牙关咬紧,片言不发,呼的一掌拍了过去。
姓白的老者一手封架,一手疾抓。
朱昶的内力已近三甲子,狂怒出手之下,其势岂同小可,姓白的老者自恃太高,低估了他,加之事出意外,不免慌乱,因为朱昶在脱离-黑狱-时,功力尽失:……
闷哼声中,姓白的老者被一掌震得倒撞回房。
朱昶电扑过去,双手抓住对方-肩井。
十指人肉,痛得姓白的老者凄哼不止,殷红的血,从指缝涌出。
四目相对,姓白的老者眸中已变为骇极之色,他做梦也估不到朱昶会忽然生出这么骇人的功力。
朱昶始终不发一语,目中的恨,已代表了一切。
姓白的老者双臂已因-肩井穴-被制而脱力,情急拚命之下,右膝一曲,膝头猛撞向朱昶-丹田-,这一着,阴狠之至。
朱昶已被适才的一幕刺激得近乎发狂,失去了原有的机敏,在-丹田-被重击之下,闷哼一声,仰面栽了下去。
若非他具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这一撞非送命不可。
姓白的老者,一着得手,接着飞起一脚,踢了过去。
朱昶受创,机敏回复,侧身反手一捞,抓住对方踢来的右脚掌,另一手立掌如刃,猛然切去-
卡!-夹以一声惨哼,姓白的老者,胫骨立断,-砰-然栽了下去。
朱昶乘势起身,捞起了对方另一只腿-
哈哈哈哈……——
小子……你……敢把本座……——
我活裂了你这禽兽!-
喝话声中,双臂一分,-哇!-惨号栗耳,但只得半声,姓白的老者,被活生生撕成了两半,肝肠五肚,和着血洒了一地。
朱昶心头觉得好过了些,转身出厅,只见那少妇抱着幼童,伏在那具文士装束的尸体上,业已哭得声嘶力竭。
昏黄的灯光照映下,使这椽茅舍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少妇久久才发觉身旁呆立的朱昶,一抬头,那奇丑的面容,使她一楞,但随即以头叩地,道:-谢少侠救命之恩!-朱昶冷冷的道:-不必,这是碰巧,死者是尊夫吗?-少妇哽咽着道:-是的,是……我夫!——
如何称呼?——
神掌秀士姜珏!——
哦!不是无名之辈,这事如何发生的?——
少侠看那桌上的东西……-
朱昶扭头一看,不由脱口惊呼道:-死牌!——不错,是"黑堡"的追命符"死牌"!——
对方何故传出"死牌"?——
因我们曾容留一个女子住宿,而这女子是"黑堡"追缉的人……-朱昶心中一动,道:-什么样的女子?——
一个着绛衣的女子——
着绛衣的少女?——
是的,那是五日前的事……——
那女子说过姓氏吗?——
她……说是姓郝!-
朱昶心头一震,想不到天下事竟有这么巧,自己倦游江南归来,激于一时义愤,援手弱女赫宫花,结果招来了-死牌-,一路被追杀,若非胖大娘相救,恐怕已没有命在,而胖大娘却因此而遭毁家之祸,现在-神掌秀士姜珏-,又因她而身亡,妻儿也险遭不测。
他不禁想到幽谷秘穴中的郝宫花,现在不知怎样了?
也想到-红娘子-以柬为媒,面上不由有些发烧……
目光一转,扫及少妇床单遮掩下赛雪欺霜的肌肤,心里下意识地一荡。
他并非心生邪念,这只是人性本能上的反应。
当下一定心神,移开目光,道:-姜夫人,你必须漏夜远去,对方不会轻易放过的!-少妇玉颜一惨红肿的眸子又涌出了泪水,凄声道:-少侠,奴家想拜托一件事……-朱昶一楞道:-什么事?——
把这孩子托付少侠——
夫人呢?——
追随先夫于地下!-
幼童在母亲怀中,惊惧惭消,圆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看看他妈,又看看朱昶,似乎他幼小的心灵中,也知道朱昶是好人,对他丑陋的面容,并无特殊反应。
朱昶急摇手道:-不成!——
少侠不答应?——
目前在下也是"黑堡"追杀的对象,同时夫人的想法错了,尊夫遭了不幸,夫人必须顺变抚孤,尊夫始能瞑目九泉-少妇一阵呜咽,幼童也跟着垂泪。
这幅人间惨象,使朱昶在同情之余,益发加深了心中的恨-
姜夫人,你必须速为之计,乘着夜暗-
少妇想了片刻,看看怀中的爱子,毅然起身,走向内室,不久,穿戴整齐,提了一个包袱,牵着幼童,重新出厅,朝朱昶盈盈下拜,道:-难妇敬谢救命之恩!-朱昶忙避了开去,道:-不敢当夫人大礼,请起!-少妇站起身来,道:-少侠请留名?-
朱昶淡淡的道:-不必了!——
务请留名?——
在下……叫"苦人儿"!——
苦人儿?——
对了!——
是外号?——
呃!是的!——
尊姓大名呢?——
在下无名无姓,只此不雅之号——
难妇记下了!——
夫人还是立刻上路吧,此地由在下善后——先夫遗体……——
在下会料理的——
少侠,姜家存殁均感!——
不值夫人挂齿,请便!-
少妇依恋不舍的注视着屋内……
幼童仰脸道:-妈,我们到那里去?-
少妇的泪水扑簌簌淌了下来,凄声道:-孩子,天下之大,会有你我母子安身之处的——这位丑叔叔……——
无理,别乱说……-
朱昶一笑道:-丑叔叔之称很恰当,并无不可,夫人不要责备他-少妇一跺脚,道:-少侠,后会有期了!——
夫人请便,路上小心些……——
谢关照!-
说着,牵着幼童,出门而去,不久消失在黑暗中。
朱昶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到屋后掘了一个坑,把-神掌秀士姜珏-掩埋了,搬了一块阶沿石作碑,以指刻-故神掌秀士姜珏之墓-一切停当,遥遥传来鸡啼之声,距天亮已不远了。
朱昶把把-死牌-放在墓头上,目的让-黑堡-的人知道要杀的人已死,然后点起火来,把茅舍燃着,急急离开现场。
他忽地想起那少妇也是武林人,必晓江湖事,竟不曾向她问得丐帮分舵的地点,不过,现在想起来已无济于事了。
熊熊的烈焰,映着四野通红。
朱昶奔了一程,距现场已在两里之外。
晓色朦朦,远村近邻,已约略可辨。
灰黄的官道上,已有了早行人。
朱昶考虑到如果自己的行踪被-黑堡-的人侦知,势将给丐门招惹麻烦,看来这一个长长的白天,又要伏匿了。
要隐秘行踪,当然离开城市道路愈远愈好。
于是,他折身朝荒僻的地点走去。
正行之间,眼前出现一座大庙,朱昶心中一喜,这是个最佳的藏身之处,脚步一紧,朝庙门奔去。
到了庙前一看,并不是庙,而是一所道观,气派十分宏伟,一块巨匾,刻着三个斗大的颜体字:-玄都观-,观门敞开,却不见人影。
朱昶心念疾转,最好是寻个隐僻处所,睡上一觉,以不惊动观里道士为佳,想着,进入观门,门里是一个大院,花木扶疏,卵石铺径,十分修整清幽,正面是一间过殿,再后面想来便是正殿了。
东西两侧,各有一道月洞门,门内隐约露出回栏花窗。
东北角,有一道角门紧掩着。
朱昶根据经验,迳奔角门,用手一推,却是从内闩着的,干脆越门头而入,门内,是一条甬道,他毫不犹豫地顺甬道而行,甬道尽头,又是一个小小院落,一幢小小精舍,木石玲珑,布置着极具匠心,只是杂草丛生,落叶满地,看来久已无人居住了-
好地方!-
朱昶自语了一声,穿过院中花径,直达精舍之前,只见一把大锁守门,锁上锈痕疤疤,当然不能破门而入。
精舍正面,是两扁油漆剥蚀的大木门,朝外锁着,这才是正门。
朱昶迅快地观察了一遍形势,绕到侧方的花架下,就石凳上躺了下来,心想,此地决不虞被人侵扰,更不会被观中道士发觉。
他彻夜未息,又经过-神掌秀士姜珏-被杀那一幕,委实有些疲倦了,不知不觉中蒙蒙入睡。
一阵嘈杂的呼喝声,把朱昶从睡梦中惊醒,一看,业已日正中天,忙翻身坐了起来侧耳静听。
声音发自木门之外-
无量寿佛,小道不敢擅专!——
废话!——
这是本观禁地,除观主本人之外,任何人不得擅入——找死吗?——
施主完全不顾江湖规矩?——
要这些小杂毛闪开!——
施主……——
哇!哇!……-
四五声惨号,一连串响起,夹着倒地之声-
破门而入,把这牛鼻子抓起来!-
暴喝,闷哼……-
轰!-然一声巨响,木片纷飞,精舍院门被掌风劈碎,人影一涌而入。
朱昶一个翻滚,闪电般没入近旁假山石后。
从假山罅缝外望,呼吸为之一窒,杀机又告云涌而起,来的,又是-黑堡-爪牙,两名-黑武士-,挟持着一个中年道士,另两名-黑武士-随在一个黑衫老者之后,那黑衫老者,赫然是-黑武士-头目之一的-无情太岁许钧-
无情太岁许钧-一挥手,大喝一声:-搜!-两名-黑武士-立即欺身上前,一脚踢开精舍之门,冲了进去。
那被执的中年道士,目眦欲裂,猛力挣扎,却挣不脱两名-黑武士-之手,破口大骂道:-尔等这种行径,观主必不干休……——拍!-一记耳光,打得那道士口吐鲜血,脸肿了半边。
朱昶目眦欲裂,愤火中烧,正待现身,忽然瞥见一抹淡影在眼帘一闪而没,心知暗中来了高手,遂又按捺住没有动,那影子是日光投映,否则在大白天是无法发觉的,是谁呢?属于道士这一方,还是-黑堡-一方?
两名搜索精舍的-黑武士-现身出来,其中之一,手捧一本绢册,直趋-无情太岁许钧-身前,躬身道:-禀头目,只有这个!——无情太岁许钧-一手接过,目光一转,道:-玄都宝箓!-那中年道士厉声道:-这是本观传派之宝,尔等……——无情太岁-暴喝一声道:-住口,牛鼻子,你还是交出来的好?——贫道说过不知情!——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告诉你,你若不交出来,"玄都观"将在片刻之间化为灰烬,你看着办吧!——此等行径,天理难容……——
牛鼻子,废话少说,没人和你谈天理!-
蓦在此刻──
一条人影,飘然而入,来的,是一个道貌岸然的锦袍老者,满面红光,双目炯炯有神,五绺长须,飘洒胸前。
中年道士急叫道:-西门施主来得好,请主持公道!-锦袍老者眉头一皱,道:-什么回事?-
中年道士激愤地道:-他们迫小道交出什么"玉匣金经",说是敝师叔得手的……-朱昶骇然大震,原来-黑堡-是在索取-玉匣金经-,道士口中的师叔,当是-天玄子-无疑了,这些道士尚不知他们的观主业已被残害在-黑堡-石牢之中,怪不得这精舍如此荒芜,又划为观中禁地,原来是-天玄子-修真的地方。
这锦袍老人又是什么来历呢?
心念之间,只听-无情太岁许钧-阴恻恻的道:-原来是"武林生佛西门望"驾到,恕区区失迎!-朱昶这一震更加非同小可,想不到这锦袍老人便是父亲生前十分推崇的白道翘楚-武林生佛西门望。
西门望功力高绝,一生行侠仗义,济弱扶倾,被誉为-武林生佛-
武林生佛西门望-一抱拳道:-岂敢,阁下如何称呼?——区区,"无情太岁许钧"!——
许朋友可肯听本人一言?——
阁下最好置身事外!——
但本人碰上了,就不能袖手——
阁下别自恃武林名望……——
哈哈哈哈,言重了,本人武林末流,焉敢自恃,只是本人与此观观主乃多年至交,不得不过问……-朱昶陡地想起自己被仇家击落绝谷,为一残废怪老人所救那一回事,怪老人便是-中原大侠诸葛玉-,因了妻子张芳蕙不贞,而被西门望谋害。
眼前这西门望,便是夺友妻,谋友命的凶手。
自己曾受-中原大侠诸葛玉-救命大恩,也曾答应为他报仇、杀妻、寻女,但从表面上看来,这-武林生佛西门望-绝非这等人……
心念未已,只听-无情太岁许钧-嘿嘿一阵冷笑道:-西门望,你未免太不自量力了!——武林生佛西门望-面色不改,依然含笑道:-许朋友不肯接纳区区的话……——西门望,如换了别人,此刻已不能站着说话了!——区区希望能好好解决?——
你非管不可?——
事逼处此,不得不然!——
无情太岁许钧-眼珠一转,换了一付面孔,道:-也好,阁下既然一定要管,咱姓许的就买这人情,放开牛鼻子!-两名挟持中年道士的-黑武士-,立即松了手。
中年道士狼狈地往-武林生佛西门望-身边一站-
武林生佛-的声望,的确不小,竟然能使生杀予夺的-黑堡-头目低头,难道他真能掩盖天下人耳目,伪君子的面孔迄未被戳穿?
朱昶不由大感困惑,心想,倒要看看对方如何解决这公案-
武林生佛西门望-礼数周到地一抱拳道:-足感盛情!——无情太岁许钧-冷冷一笑,道:-不必,本人是奉命行事,以完成任务为原则,阁下既然出面管这事,就请劝说牛鼻子交出"玉匣金经"!——如果不交出呢?——
血洗"玄都观"!-
这句充满血腥意味的话,令人不寒而栗-
武林生佛西门望-转向那中年道士道:-涵虚,你听见了,只管交出来,令师叔回来,由我负责解说——涵虚道人-苦着脸道:-小道委实不知情!——真的吗?——
小道不敢打诳语——
比如说,以你所知令师叔可能收藏的地方……——本观之中,只这精舍是敝师叔专用之所,除此再无隐秘之处了——你再想想看?——
这……无从想起,小道根本足不出观-
西门望手捻长髯,苦着眉,沉吟不语,一付焦灼而无奈的神色-
无情太岁许钧-冷冷一笑道:-阁下可以撒手了?-西门望面色一整,以断然的口吻道:-不!——无情太岁-面色一沉,道:-阁下如何管法?——请宽限一月,区区协助这位"涵虚"首弟尽力寻找,一方面派人找回"天玄子",务必有所交代-朱昶咬了咬牙,暗道:天玄子早已归真了,去招魂吗?-
无情太岁-闻言之下,寒声道:-恐怕办不到!-西门望沉声道:-依阁下之见呢?——
照命行事!——
照命行事?——
不错,血洗"玄都观"!——
有区区在此,阁下恐怕难以如愿?——
西门望,你敢与本堡为敌?——
区区一向只知公义二字-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令人心折-
你会后悔无及……——
我西门望一旦插手之事,决无反顾!——
甚至以生命作代价?——
并无不可!——
值得吗?——
义之所在,没什么值得不值得——
看来要见真章了?——
姓许的,说实在话,连你加四名手下,不是本人对手,信吗?——呛!呛!-连声,四-黑武士-拔出了腰间佩剑,十几名道士,涌现院门边,个个横眉竖目,大有拚命之慨。
空气骤呈无比的紧张。
朱昶心念疾转,不管西门望实际为人如何,-谷中人-的公案改日再论,今天自己非助-玄都观-却敌不可。
西门望栗声道:-许钧,你当真要血染"玄都观"?——无情太岁-双目一瞪,道:-看来是如此了!——涵虚道人-凄厉的道:-西门施主,你还是退出这场是非吧,小道等虽力有不逮,决心与此观共存亡-西门望大声道:-涵虚,不说本人与"天玄子"的交情,只为公义二字,也非拚上一拚不可……——涵虚道士-激颤地道:-西门施主,开罪"黑堡",后果……-西门望一抬手,道:-不必多说了!-
四名-黑武士-在-无情太岁-以目光示意之下,齐齐暴喝一声,欺身出手,四支长剑,挟雷霆万钧之威,罩向-武林生佛西门望-,-涵虚道人-站在西门望身侧,也成了攻击的对象。
人影一幌,西门望不知用的什么身法,安然脱出剑圈之外,还附带把-涵虚道人-也带了出来,四只长剑,全落了空,这一手,着实令人咋舌。
四名-黑武士-再次暴喝出声,折身二次出剑,剑势之凌厉,世无其匹。
西门望双手一圈一划,凛冽罡风卷处,四-黑武士-倒退不迭-
区区不想杀人,各位该自量些——
无情太岁许钧-桀桀一声怪笑道:-西门望,用不着假惺惺,这是死约会,不死不散?-话声中,双掌一错,欺身上前。
四名-黑武士-幌身各占方位,圈住了四角。
西门望推了-涵虚道人-一下,-涵虚道人-扬掌向一名-黑武士-劈去,掌风却也凌厉惊人,当面的-黑武士-长剑被荡开,人也退了两步。
左右两名-黑武士-,双双出手夹击,快逾电闪-
涵虚道人-就前冲之势,射出八尺之外,险极地避过这两剑-
砰!-然一声巨响,西门望与许钧对了一掌,许钧马步一浮,退了两步,显见他的功力较西门望逊了一筹,下角的-黑武士-乘机出剑,疾袭西门望后心。
西门望功力果然不凡,宛若背后长了眼睛,反手一捋,惊呼声中,那名-黑武士-长剑脱手,恰巧飞向假山。
奇怪,竟无坠剑之声-
哇!-
惨号震栗了全场,背向假山的那名-黑武士-栽了下去。
场中,多了一个奇丑少年,手中执着被西门望震飞的那只长剑-
呀!-
在场的异口同声发出了惊呼。
这丑人现身如同鬼魅,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无情太岁许钧-窒了一窒之后,狂声道:-是你?-惊震之状,溢于言表。
朱昶目光横扫现场一周,然后注定在西门望面上,道:-阁下就是"武林生佛"?-西门望不知是震惊抑是骇怪,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但仍不失风度的道:-老夫正是,小友如何称呼?——在下"苦人儿"!——
苦人儿?——
是的,在下跟观主"天玄子"曾有数面之雅!——哦!-
朱昶陡地一回身,面对-无情太岁许钧-,寒声道:-阁下很觉意外是吗?——无情太岁-阴森森地道:-小残废,老夫的确很感意外!-朱昶寒声道:-还有更令阁下意外的事!——
说说看?——
你们都死定了!——
小残废,你配吗?侥幸只有一次,不会有第二次……-这话,当然是指朱昶从黑狱脱走而言。
朱昶双目一红,上前两步,手中剑一扬,厉声道:-小爷杀尽你们这批"黑堡"爪牙!-三名-黑武士-,一人用掌,两人用剑,闪电出手。
朱昶一回身,手中剑划了出去-
哇!-惨嗥声中,一名使剑的-黑武士-,身首分家,尸横就地,另两名惊的呆了,朱昶杀机难遏,跟着出手,剑芒闪处,又一名-黑武士-栽了下去,剩下使剑的一名前胸开口,血如喷泉,踉跄退到一丈之外,面如土色-
无情太岁-怪吼一声,劈出一掌……
掌式奇诡,厉辣万分-
住手!-
西门望怒喝一声,挥出一掌,把许钧的掌力封了回去。
朱昶心中十分不愿意西门望插上这一手,但对方乃是站在为友及公义而拚的立场,倒也不好说什么。
许钧狞声道:-什么意思?-
西门望面色一肃道:-区区旨在息事宁人!——恐怕息不了?——
许钧,这位小友的功力你见识了,如果本人加上一手的话,你能全身而退吗?——本人不受威胁……——
这是事实你不能否认!-
朱昶刚想开口,西门望已然发觉,忙摇手止住道:-小友凡事须顾及后果!-朱昶只好闭上口,他也意识到在-玄都观-杀人不宜,否则这些道士将遭到残酷的报复。
西门望向许钧道:-如何?区区方才所提的建议。……——无情太岁-栗声道:-三死一伤这笔帐又如何算?——观中道士已有四人横尸,难道是白死的吗?——本堡从不放过敌对的人。……——
区区言止于此你估量着办罢!——
无情太岁许钧-面色变了又变,似在权衡利害,久久才开口道:-西门望你说一月为限?——不错!——
至限期没有交代呢?——
我西门望从此退出江湖!——
说话算数?——
笑话,西门望岂是信口雌黄之辈?——
好,本人就此依覆命!-说完,转向朱昶道:-小子,我们错过此刻再见!-朱昶冷冷一哼道:-很好!——
无情太岁-抬手向那名负伤的-黑武士-道:-你尚能行动吗?——可以!——
你带一具尸体,剩下的本人负责……——
遵命!-
朱昶冷冷的道:-许钧,"玄都宝箓"留下!——无情太岁-狠狠地瞪了朱昶一眼,把-玄都宝箓-扔在地上,-涵虚道人-忙拣了起来。
院门外那些观中弟子,仍围住没散-
无情太岁-一手一具尸体,大步出院,负伤的-黑武士-也扛了一具,紧随在后,门外众道士闪开一条路,怒目切齿送走两人-
涵虚道人-这才向朱昶稽首道:-致谢少侠援手!——不必多礼!——
请到前边……——
不,在下要上路了,有句话向道长交代……——请说?-
朱昶沉凝十分的道:-请即日解散观中弟子,以防"黑堡"赶尽杀绝——涵虚道人-咬了咬牙,道:-解散?——
是这句话!——
可是不管如何,得由敝师叔作主……——
天玄前辈已作不了主了!——
少侠这话……——
天玄前辈已然在"黑堡"石牢中归真了!——涵虚-脸色剧变,栗声道:-少侠这话是真的?——这岂能信口开河,小可也是黑狱亡魂,目睹这件惨案——无量寿佛!——
涵虚-垂下了头,身躯簌簌抖个不住。
西门望面上的肌肉在抽动,激愤万状的道:-小友,有这等事?——半点不假!——
小友竟能自"黑堡"脱身,的确令人难信……——不错,小可自己也难置信,但天下事往往出人意表!——能为老夫一述经过吗?——
抱歉,不能应命!——
小友出身何门?——
这……也难以奉告!——
适才小友所使剑招,似是当年"剑圣朱鸣嵩"的绝学"一剑追魂"?-朱昶心头猛地一震,强自镇定,装着若无其事的道:-武学同源,容或有相似之处!-西门望双目神光炯炯,直射在朱昶面上,似要看穿他的内心,郑重的道:-老夫自问对中原各家武学,略识之无,小友的剑术除了是"剑圣"一脉之外,似不相近于任何一家?-朱昶心里暗道:-好厉害的眼光-当下淡淡一笑道:-小可武林末学,不敢辩证——听江湖传言,"剑圣"有子在江湖走动……——噢!小可对很多武林事十分陌生——
小友的面孔,似新近受了意外之伤……-
朱昶心头又是一颤,不愿再谈下去,话题一转,道:-前辈名动武林,小可心仪已久,只是无缘识荆,今日能瞻风范,的确三生有幸,可否请示尊址,容小可改日趋府拜谒?-他说这话的目的,是想要在必要时,了结-谷中人-托付的一段公案。
西门望哈哈一笑道:-老夫居无定所,但足迹不离大江南北,见面的机会是有的-朱昶失望地-哦!-了一声。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疾掠而入。
朱昶一看来人,不由呆了。
来的,是一个身着黄葛布长衫的白发老人,记得自己遭遇惨变,出山到了镇上,碰上这老人,同桌同饮,他自称姓空,露出收徒之意,自己笑拒之……
老人冲著「武林生佛-哈哈一笑道:-西门老弟,十数年不见,老弟风采犹昔!-西门望朝老人望了一眼,也爽朗地笑道:-老哥来得好,此地发生了大事!……-老人笑容一敛,道:-怎么回事?——
江湖传言,"天玄子"得了"玉匣金经",有这事吗?——全属胡言,那有此事——
老哥说没有,当然是最真实不过了……-
老人目光突地转向朱昶,笑容再现,喜孜孜的道:-小友,想不到我们有缘再见!-朱昶一抱拳道:-的是幸会!——
涵虚道人-恭谨地打了一个问询,道:-前辈好!——你是……——
涵虚,前辈记得十多年前沽错酒,挨家师叔一顿臭骂……——啊!你是涵虚,老夫几乎认不得了,光阴似箭催人老,你变的多了!——天玄现在何处,老夫跑折了腿……——
涵虚-面容一惨,凄声道:-归真了!-
老人显然一震,栗声道:-死了?——
是的!——
从何说起!……——
据这位小施主说,他老人家死在"黑堡"石牢之中……-老人凌厉的目光,射向朱昶道:-有这事?-朱昶一颔首道:-是的!——
老夫久不履中原武林,听说中原已成"黑堡"天下,小友是如何知道的?——小可也被絷于"黑堡",与"天玄"前辈同牢——如何脱身的?——
得"悟灵"前辈之助,巧计脱身……——
悟灵也在石牢?——
是的,也同时不幸了!——
啊!想不到"武林三子"凋谢其二……-
老人声音凄哽,眼眶中泪光晶莹。
朱昶闻言之下,不由喜出望外,脱口道:-老前辈便是"空空子"?-老人点头道:-一点不错,老夫在上次初逢时,不是说姓空吗?-朱昶激动的道:-小可愚鲁!一时悟不及此!——你且说说事实经过?——
小可希望单独与老前辈谈谈!……——
有此必要?——
小可此行,便是专程寻访老前辈!——
哦!好,稍待再说!-话声中,转向-涵虚道人-,道:-涵虚,观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涵虚道人-激越的道:-黑堡派出高手,来观强索"玉匣金经",声言如不交出,便要血洗此观……——哼,以后呢?——
西门施主恰巧来到,算解了围,但一月之内,必须交代-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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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道相残,中原武林末日至矣!——
武林生佛西门望-也慨叹道:-武林扰攘何时休,自古皆然,于今犹烈而已!——空空子-沉重地道:-涵虚,你有什么打算?——看来只有迁地避秦了……——
为挽浩劫,老夫有急事要办,刻不容缓……——前辈就要起驾吗?——
嗯!老夫要走了!-
西门望道:-老哥来去匆匆,十多年缘悭一面,不略事盘桓吗?——空空子-一笑道:-下次有缘再见,当与小老弟把握尽饮,今天只好让你失望了!——照老哥刚才所说,"玉匣金经"仍在大理国禁宫之中?——不错!——
唉!江湖流言可畏,"天玄"与"悟灵"何其不幸——空空子-愤然道:-黑堡迟早要付出代价的!-朱昶忍不住插口道:-不知"黑堡主人"竟是何方神圣?-西门望摇了摇头,道:-武林中恐怕没有一人知道——空空子-一抬手,道:-小友,我们走,各位,失陪了!——涵虚-稽首道:-晚辈恭送……——
不必了!-
说完,已移步向外走去,朱昶朝西门望与-涵虚-一抱拳,紧随着离开,他因左腿残废,功力不达,走路仍是一翘一跛的。
顾盼间,来到观门之外-
空空子-目光四下一扫,道:-小友,我们拣个无人之处去谈!-朱昶点头道了声:-好!——
空空子-领头先行,朱昶随后,走了不到半里,朱昶已落后了一大段,他虽身具近三甲子内力,但一只左腿限制了他,半边着不了力,比一般人固属不慢,比起-空空子-这等高手,便差多了-
空空子-似已察觉,身形一缓,道:-我们到那小山顶上!-朱昶无言地点了点头。
半刻之后,上了山顶,在疏林中石头上坐下,-空空子-折了些树枝,在四周一阵乱插,又搬了些大小石块,间杂着排放,然后才去朱昶身边坐下。
朱昶是名家之后,见识当然不俗,开口道:-老前辈精于奇门之术?——要图清静,只好加此藩篱——
不知老前辈排的什么阵?——
金锁阵变易的"天罗阵"!——
哦!小可对此完全外行——
现在我们开始谈吧!你说要找我老人家,先说你的?-朱昶不知该说实话,还是照-悟灵子-交代的照说一遍?思索了片刻之后,道:-小可是受"悟灵子"前辈重托,传一个口讯……——说吧?——
天玄与悟灵两位前辈,是因为受了江湖传言之害,而被"黑堡"囚禁,酷刑追索"玉匣金经",以至于死……——可恶,说下去——
悟灵前辈说,奇材当属一白衣书生,请老前辈务必寻到他!——白衣书生?——
是的!——
就这么一句话?——
就这么多——
空空子-注视了朱昶半晌,一字一字的道:-老夫眼见是实奇材当属你小友!-朱昶心中一动,道:-小可不敢当此谬赞!——这是真话,并非谬赞,上次老夫说过待缘,如今……-话锋中途顿住,目注朱昶,似在探他的反应。
朱昶当然心知其意,故意问道:-老前辈有话请明示?——还是上次那句话!……——
收徒?——
空空子-正色肃颜道:-小友,老夫自南荒大理国北上,目的并非要找传人,而是为武林大计……-朱昶讶异的道:-为了武林大计?——
不错,"天玄"与"悟灵"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使整个武林蒙受其害,必须设法补救,是以"武林三子"才有分头寻求奇材之举!-朱昶不由被勾动了好奇心,追问道:-老前辈能详告否?——空空子-长声一叹道:-当然会告诉小友的,但……——怎样?——
小友愿否作挽此狂澜之人?——
小可尚未明白真相……——
小友如先应承才能相告——
小可残废之身,恐怕……——
不必说那些妄自菲薄的话,一切自有安排,问题是你肯不肯?——就是说第一步,必须拜老前辈为师?——
武林有武林的规矩,这名份是必要的——
老前辈何以看上小可这残废的人?——
看上你的资禀!——
小可樗栎之材……——
别说浮文-
朱昶不由沉吟起来,面临了极大的抉择,拜师入门,事非儿戏,弄得不巧,将抱憾一生,但-空空子-白道巨擘,贵为大理国-国师-,言行必有相当分寸,巧的是-武林三子-不谋而合,先后全看上了自己,世间真有-缘-之一说吗?……
思索良久之后毅然作了决定,沉声道:-小可愿意了,不过,有句话必须奉闻……——空空子-色然而喜,道:-说吧?-
朱昶改了称呼道:-晚辈血仇在身,将来的行动能自由吗?——空空子-毫不考虑的道:-当然可以,只要不背武道——还有,晚辈的身世,目前暂不拟说明……——可以,尚有何说吗?——
没有了!-
蓦在此刻──
只见一股浓烟,自-玄都观-中升起,直冲霄汉-
空空子-老脸大变,栗声道:-不好,"玄都观"遭劫了……-朱昶恨恨地道:-必是"黑堡"中人所为无疑——你在此别动,无论见到什么,别出阵外,老夫前去瞧瞧——老前辈请便!——
空空子-弹身出阵,眨眼而杳。
朱昶望着遥遥的烈焰浓烟,不由发指,-黑堡-在中原武林如此猖獗,生杀予夺,为所欲为,十多年来,竟无人敢于过问,武道之坠,一至于斯。
心念之间,只见数条人影,奔上山东,临到切近,看出竟是-黑堡-人物,六名-黑武士-,三名黑衫老者,-无情太岁许钧-也在其中。
朱昶陡地立起身来,忽地想起-空空子-的嘱咐,又坐了下去。
九条人影从不同角度,上了山头,逐渐迫近……
朱昶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
可煞作怪,九名高手,到了那些看似凌乱的木石边缘,茫然止步,对咫尺之隔的朱,视若无睹,而朱昶看阵外却一无异状。
一名老者骇异的道:-奇怪,明明上了山的,飞天了不成?——无情太岁-左右一阵顾盼道:-这山头有些古怪……-朱昶冷眼看着对方,心中十分佩服-空空子-的能为,暗忖:当初父亲若也习此奇门之术,何至于遭这惨祸……
突地,九人面现怵然之色,垂首躬身,退开两旁。
两条人影,如幽灵般出现。
当先的,黑巾黑袍,黑面罩,通体上下一片黑,只露出一对凌厉的目芒。后随的,是一个中年文士,他,赫然正是-黑堡-总管何文哉。
朱昶登时热血沸腾,不问可知,那黑袍蒙面人,定是神秘枭雄-黑堡主人-无疑了,想不到他竟亲自现身。
他真想冲出阵去,但理智告诉他必须忍耐,目前谈报仇索血债还言之过早。
恨,在胸中燃烧,仇,在血管中奔流。
他又一次经历想发狂的感觉。
黑袍蒙面人与总管何文哉默然立在阵外,静静观察。
三名老者与六名-黑武士-始终不敢抬头。
久久,黑袍蒙面人才以一种听来极其怪异的声调道:-何总管,你看出蹊跷没有?-中年文士恭谨地道:-卑座看似一座奇阵!——不错,"空空子"是此中能手,你看这是什么阵势?——这……卑座不敢妄言-
黑袍蒙面人用脚在地上划着,口里在念:-生、死、惊……不对,是杜……
这里是休,我们试试如何?-
中年文士道:-遵谕!-
两人举步入阵。
朱昶陡地起身,功凝双掌,盯住两人,准备对方到了适当距离便先下手为强。
黑袍蒙面人与中年文士一左一右,走了不到八尺,便如盲蝇般乱转起来,转来转去,仍在一丈范围之内。
朱昶一看这情况,又定下心来,他自己也不明阵法,是以不敢越雷池半步,只照-空空子-之嘱,在原位置不动。
两人转不半刻,先后退了出去-
何总管认为该如何办?——
守株待兔,步步设防!——
这计虽较笨,但却是唯一之计,传令吧!-中年文士转身向-无情太岁-道:-许头目——卑职在!——
传令布岗,围住这山头,不许疏漏!——
遵令!-
人影全部消失,山头是一片死寂。
朱昶不由大感焦灼,-空空子-回头之时,必与对方遭遇,不知他可是-黑堡主人-的对手,对方人多势众,-空空子-再强,顶多能全身而退,自己岂非要活活困死阵中!
纵令对方撤了围,自己也出不了这-天罗阵-,还是死路一条。
对方这一着果然厉害,阵中无饮无食,决无法久呆。
再看那-玄都观-,仍在熊熊大火之中,看来非成灰烬不可,-黑堡-的手段的确毒辣。
半个时辰过去了,依然一无动静。
朱昶额上渗出汗珠。
如果-空空子-半路被截击,或是在-玄都观-与对方拚上,那自己不被困死也得饥渴而亡-
天罗阵-,自己真的陷入天罗地网之中了。
愈想,愈觉不是滋味。
正自忧疑不释之际,猛觉自己肩头被人拍了一下,骇然举目,不禁愁颜顿开,来的,赫然是-空空子-
老前辈回来了?——
唔!-这老人一脸愤慨之色,自眉皱成了一堆-
玄都观如何了?——
已成废墟!——
那些道士呢?——
无一幸免!——
黑堡行径,天理难容!——
武道不振,魔焰高张,其奈天理何?——
老前辈出手了吗?——
没有,尚不是时候,诛几个爪牙,无济于事——黑堡主人业已现身了……——
老夫知道!——
老前辈可认出他的来路?——
不曾!——
老前辈与对方遭遇了?——
没有!——
没有?那!……——
孩子,你很奇怪,是吗?老夫别的长处没有,身法一道是有自信的,如老夫蓄意隐秘身形,对方很难察觉,不则外号便不叫"空空子"了!……——哦!——
我们继续谈正事!……——
老前辈,目前此山已被严密包围……——
不理他,在阵中稳若泰山——
晚辈还有件事未曾奉告……——
说吧?——
晚辈此次来归州寻老前辈,是得"南极叟"前辈的指示……——哦!你碰见那老怪物了?——
本来他赠晚辈一面"竹符",要晚辈连络丐帮弟子,探查老前辈的行踪,如今是不必了,可是这面"竹符"他曾嘱归还丐帮……——你暂留身边吧,将来也许有用它之处!——
这……妥当吗?——
有何不妥,只要用之于正——
现在晚辈恭聆老前辈指教!——
空空子-面色一肃,道:-这可以说是一件武林秘辛,你听说过"大理国"否?-朱昶一颔道道:-听说过,是在苍山之麓,洱海之滨!——对了,还有"十八天魔"听说过吗?——
晚辈已遇到其中的"狂魔",且曾中了"天罡煞"……——啊!现在听老夫说下去,距今二十年前,"十八天魔"联手南下大理国,目的是谋取子女玉帛与一件国宝"玉匣金经"……——就是"黑堡"不择手段所迫之物?——
一点不错,"十八天魔"几乎把大理国闹翻,最后,老夫以奇门阵法,困住"十八天魔",一一擒捉,禁于苍山一石洞中,并排了一个"金锁阵",封住洞口……——当时何不剪除,永绝后患?——
空空子-一声慨叹道:-这也是天意,本国段皇爷笃信佛教,不许杀戮……-朱昶吁了一口气,道:-后来呢?——
十八天魔被禁的事,武林中无人知晓,之后数年,"天玄子"与"悟灵子"南下,游历苍山,无意中发现了那"金锁阵",老夫一时大意,戏言此阵无人能破,二子却顶了真……——武林三子之间是什么渊源?——
毫无渊源,只是道义之交,武林同道逐渐戏称老夫等为"武林三子",本来"天玄子"道号"天玄","悟灵子"法号"悟灵",老夫外号"空空侠",被改称为三子,如此而已……——哦!——
天玄与悟灵一方面是好胜,另一方面是认为"金锁阵"内藏的便是大理国宝"玉匣金经",贪欲作祟,穷十年岁月,揣摩那"金锁阵",卒被了悟,于年前再次南下,碎了"金锁阵",纵放了"十八天魔"……-朱昶激动地-啊!-了一声,道:-怪不得他两位前辈一再自责一念之差,铸成大错——空空子-凄然道:-这也许是佛家所谓的"因果",他俩算是因此丧生——江湖传言他两之得了"玉匣金经",又是从何而起呢?——可能是"十八天魔"的诡计,也可能是二子南下之举,被人知道,胡乱推测——当年老前辈为什么不对两位前辈说明真相,岂不免了今日祸?——问得好,孩子,老夫也自咎失策,不过当时是怕"十八天魔"被禁的事传入中原,引出天魔身后的几个老魔和魔子魔孙,后果便不堪设想了……——哦!是的,这必须顾虑!——
空空子-顿了片刻,才又接着道:-十八天魔个个残毒凶狠,这一出江湖,势必荼毒生灵,为亡羊补牢计,老夫等希望能觅一块奇材,造就成一个绝顶高手,以收拾祸患……-朱昶大为激动,栗声道:-晚辈岂堪当此重任……——孩子,你已经答应老夫了!——
可是……——
不必多说了,你即日随老夫南下——
赴大理国?——
不错!——
如何能摆脱"黑堡"的追踪呢?——
那容易,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
四周有人监视?——
对老夫而言那是多余,来,老夫带你一程!-话声中,一把挟起朱昶,向阵外飘去,一路顺便破了阵势,在山石林木掩护下,如幽灵般闪掠飘浮,快,快得简直不可思议,奇,奇得令人叹为观止。
一路桩卡不少,但不待对方发觉,业已如幻影般出了对方视线。
半个时辰不到,已奔出了十余里地,完全脱出了-黑堡-的监视圈-
空空子-在道旁林中放下了朱昶。
朱昶身具近三甲子内力,被人带着上路,的确不是味道-
空空子-自怀中取出一件物事,递与朱昶道:-这是一付人皮面具戴上它!-朱昶无言地接过手来,小心翼翼地撑开,然后往脸上一蒙,奇丑的面容掩去了,变成了一个紫棠色面皮的中年汉子-
空空子-也取出面具假发,改扮成一个黑脸老者,两鬓微斑。脱下葛布衫,露出里面的蓝布袍。
两人这一改扮,任谁也难以认出了-
孩子,上路吧,我们赶到最近的镇集打尖——老前辈,我们走那条路线?——
先由水路入川,绕康边入滇,这是捷径!——那要一月行程?——
可能不止,走吧!-
两人出林,踏上大道-
空空子-边行边道:-孩子,你似与上次碰见老夫时不同……——指何而言?——
精、气、神,皆有改变-
朱昶暗自叹服-空空子-的观察力,看来此老虽列-武林三子-,但各方面都较其余二子超出甚多,当下坦然把-九地煞-之中的三煞输功一节,说了出来-
空空子-欣然道:-这也是天意,孩子,这一来可免老夫许多心力!-朱昶心念暗转,此番-空空子-带自己南下,目的要造就自己成一杰出高手,以收拾-十八天魔-,纵令自己悉得此老所学,能与-十八天魔-抗衡吗?如说青出于蓝,那只是一句形容名师出高徒的话而已,天下没有徒高于师的道,若干时日之后,由于启迪与善诱,能对所传参悟衍化,推陈出新,固有可能,但短时间内是办不到的,此老当然也明此理。
设若如此,何以此老不自谋对付,而要多此一举呢?
心念之中,旁敲侧击的道:-当年老前辈能以收伏"十八天魔",何以今日要化这大心力?——空空子-一笑道:-孩子,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老夫说过当年收伏"十八天魔",全仗计谋,那批邪魔,并非等闲之辈,可一而不可再!-朱昶紧追着问道:-将来晚辈对付彼等,是仗力还是仗智?——二者都要!——
如果力有不逮,智有不足呢?——
空空子-掀髯哈哈一笑道:-孩子,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论力论智,老夫尚且不敢倚恃,由老夫调教出来的人,岂非又差了一截,是这意思吗?-朱昶面上一热,尴尬的道:-晚辈确有此想!——老夫不是说过另有安排吗……-
什么安排,自无法想像。
朱昶默然。
走了一程,-空空子-打破了沉默,道:-孩子,索性告诉你,段皇爷业已恩准老夫,找寻到一个质资上乘,秉赋奇佳的人时,便把国宝"玉匣金经"赐下参修-朱昶内心猛地一震,栗声道:-参修"玉匣金经"?——对了!这便是老夫说的安排-
朱昶顿悟何以-武林三子-异口同词,说要造就一个无敌高手,原来他们已有默契,可是这问题也令人困惑,心念之中,道:-这"玉匣金经"是大理国传国之宝?——不错,国宝!——
既是国宝,皇爷以下,不能没有人参研过……——孩子,你说对了,真的无人参研过——
晚辈不解?——
参修这"玉匣金经",必须具备三个条件……-朱昶激奇地道:-那三个条件?——
空空子-缓缓地道:-第一,参修者必须天赋上乘,资禀超人。第二,必须是元阳之身。第三,必须具备一甲子以上内力根基,此三者缺一不可,这三个条件,看来不难,但三者兼备的,确可遇而不可求,当然,根骨上乘者虽难求,但也不少,而具有一甲子以上功力仍是元阳之身者,就难乎其难了-朱昶声音激颤地道:-老前辈认为晚辈具备这三个条件?——空空子-转头望了朱昶一眼,道:-完全符合,犹且过之!-就在此刻,一乘彩轿,由身旁疾驰而过。
朱昶目光扫处,不自禁地惊-咦!-了一声。
只见这顶彩轿,由四名粗眉大脚的红衣妇人扛着,行走如飞,只眨眼工夫,便去了十几丈-
空空子-沉声道:-孩子,江湖中无奇不有,你必须学会见怪不怪!-这的确是极宝贵的训示,朱昶忙应道:-谢老前辈的训诲!-一阵杂踏蹄声,夹着滚滚沙尘,风驰电掣地掠过,卷得两人满头满身的黄土,朱昶不由气往上冲,但一看-空空子-行所无事,暗道了一声-惭愧!-把气平了下来,漫卷的沙尘中,隐约可见随风飘飞的黑色风氅,不自禁地道:-是黑武士!——空空子-淡淡的道:-好戏要登台了!-
朱昶不解的道:-老前辈能预知?——
空空子-平静的道:-这四骑马,无疑的是追击前面的那顶彩轿,而这顶彩轿本身便已十分诡秘,从四个扛轿的红衣妇人出奇的步法而论,轿中人必非等闲之辈……——哦!-
暴喝传处,彩轿回头停在路中,四名-黑武士-翻身下马,围住了彩轿-
空空子-一拉朱昶,道:-我们走近些看看无妨!-两人走到距对方三丈之处停住了身形。
只见红衣妇人之一大声喝斥道:-你们什么意思?——黑武士-之一厉声道:-打开轿帘!——
找死吗?——
放屁!——
打开!……——
有种何不自己动手?-
那名-黑武士-怒哼一声,-刷!-的一剑挥向那发话的红衣妇人,红衣妇人轻轻一闪,粟米之差,避过剑锋身法,玄奇到了极点-
上!-
暴喝声中,四只长剑同时攻出。
红影闪幌,四名红衣妇人鬼魅般脱出了剑圈之外。
四名-黑武士-分四个方向,迫近彩轿,长剑探戒备之势。
那名站在轿前的-黑武士-用剑一挑,轿帘一卷-
呀!-
站在轿门方向的同时惊呼出了声。
另三方向的-黑武士-,不明所以,趋前一看,不由也呆了。
轿内,端然坐着一个白袍人,他赫然正是-黑堡-护法-白判官。
四个扛轿的红衣妇人,急掠回轿边,其中之一,拉下了轿帘-
白判-坐轿,由四名红衣妇人扛抬,已属不可思议,而反被自己人追击,就更加令人迷惑了。
四名-黑武士-惊魂入窍,齐齐向轿门扶剑为礼,恭称了一声:-参见护法!-轿内传出了一声冷哼,再没声音。
朱昶激奇的道:-老前辈,的确是场好戏!-空空子一笑道:-这只是开始,精彩的尚未登场!-红衣妇人之一冷冷喝道:-四位还不走吗?——黑武士-互视了一眼,退后数步,并不立即离开。
四名红衣妇人抬起彩轿,如飞而去。
四-黑武士-楞在当场,没了主意,彩轿已转过山环不见了-
空空子-道:-孩子,我们也该走了!——
黑武士-之一,突在此时欺了过去,气势凌人的道:-报上来路!-朱昶杀机顿起,正待发着,-空空子-已抢先抱拳答了话:-区区叔侄是入川探亲路过!-那名-黑武士-大声喝道:-要你报上姓名来历?——空空子-装出畏缩之状,道:-小老儿姓何,名常有,舍侄叫阿仁!——外号呢?——
没有!——
什么门派?——
谈不上门派,只是庄稼把式,藉此防身而已!-另三名武士,也欺上前来,打量了两人几眼,其中一个道:-乡巴佬,让他们滚吧!——空空子-拉起朱昶,道:-侄儿,我们赶路吧!——好!-
朱昶忍了一肚子冤气,跟着上道。
转过山环,只见方才那顶彩轿,赫然摆在路中,一个抬轿的红衣妇人,却没了踪影,朱昶大奇,不禁脱口道:-这怎么回事?——空空子-微微一笑道:-你无妨上前掀开轿帘看看!——老前辈认识方才轿中那白袍人吗?——
你认识?——
认识,"黑堡"护法"白判官"!——
他业已赴任去了!——
赴任?——
当然,判官乃阴间的职位,阳世间用不着——晚辈不解……——
你一看便明白!-
说话之间,已到了轿前丈外之处,朱昶仍犹豫不释的道:-四个红衣妇人怎会把彩轿抛在路中呢?——空空子-神秘地一笑道:-判官业已赴任,用不着她们了!-朱昶仍是不解,心想,听-空空子-口气,这可能是一顶空轿,但他满有把握的样子,莫非他有未卜先知之能?
念动之间,走近轿门,侧身出手去掀,右掌横胸戒备。
一掀之下,心头猛然一震,连退了三步,右掌一挥……-
空空子-急声道:-住手!-
朱昶硬生生撤回手掌-
白判官-赫然仍端坐轿中,只是没有动静,仔细一看,不禁脱口道:-他已断了气!——空空子-道:-断气已久了!-
朱昶困惑地道:-老前辈何以知道?——
空空子-庄颜道:-孩子,这并没有什么玄奇,凭情理与观察入微而已,首先,彩轿被"黑武士"追踪,这说明了轿中人又是敌对者无疑,轿帘开启,里面坐的是"黑堡"护法"白判官",而他木然没有开口,老夫一眼已看出他业已死亡,而且必死在彩轿主人之手……——彩轿主人呢?——
必然匿在轿中"白判"身后,因为尸体若无人扶持,决坐不稳,因为尸体是正坐,并未倚靠轿背,而且,那声冷哼发自轿中,当然有人在内-朱昶叹服地-哦!-了一声,又道:-弃轿于途,又为了什么?——这种手法只能蒙蔽一时,避免追踪而已!-蹄声杂沓,遥遥传至-
空空子-一拉朱昶道:-我们走吧,省惹麻烦-两人急朝道旁林中奔去,就在此刻,怪事突然发生,只见那顶彩轿,冉冉没入林中,朱昶瞥见之下,既惊且骇,回头一看,-白判官-的尸体,被弃置道中。
这样看来,彩轿主人根本没有离轿-
空空子-道:-老夫仍有料不及之处,轿中人原未离开-两人方入林中,数骑怒马,业已奔到现场,原来的四名-黑武士-去而复返,多了一个面目狰狞的黑衫老者。
五人同时下马,其中一名-黑武士-把-白判-尸体横在马鞍前,然后上马回头离去,其余四人重新上马,朝前道驰去,显然是追击彩轿-
砰!-然一声大响,-空空子-与朱昶齐吃一惊,循声奔了过去,只见那顶彩轿已被劈碎在林中,只是不见任何人影-
空空子-四下一扫,道:-彩轿主人此番是真正离去了!-朱昶慨乎而言道:-敢于与"黑堡"作对的,必非常人!——空空子-干咳了一声,道:-侄儿,我们不是江湖人,最好少管江湖事,上路吧!-朱昶闻言之下,心中一动,知道-空空子-说这话必有用意,当下顺着道:-我只是随口一句而已,叔叔,这就走吧!……-话声未落,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剧震,只见一个红发赤面青衣老者,巍然站在两丈之外的树下,朱昶根本不知道这红发老人是如何现身的,像是他本来就站在那里一样,于此,他明白-空空子-方才故意说那句话的意思了,原来-空空子-早已有所发现,只是自己毫然不觉而已。
红发老人目光直在朱昶身上打转,看得朱昶心内发毛。
场面在诡秘之中显得尴尬。
朱昶忍不住开口道:-阁下何方高人?-
红发老者久久才应道:-赤面人!-
声调怪异刺耳,令人听了有说不出的不舒服。
这外号十分陌生,江湖中前未之闻,朱昶不由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空空子-,他想,以-空空子-的辈份见闻,也许知道对方来路。但他失望了,-空空子-的目光,显得困惑而迷惘-
赤面人-接着又道:-你对老夫很陌生,是吗?-朱昶坦然道:-不错,从未听说过!——
可是老夫对你却不陌生……-
朱昶心头一震,自己是易了容的,这话从何说起,心念之中,脱口道:-阁下认识小可?——当然!——
小可极少行走江湖……——
真佛之前不烧假香,装什么佯,你是"苦人儿",不错吧?-朱昶大吃一惊,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栗声道:-苦人儿是谁?——你!——
阁下何所根据?——
你的左脚!-
朱昶呼吸为之一窒,自己这只残废的左腿,会成了标志?当下强持镇定,故意冷冷的道:-天下左腿残废的,难道只"苦人儿"一人?——赤面人-嘿嘿一笑道:-话虽如此,但性格总不会相同吧?——未必!——
但老夫认定了你!-
朱昶不由心火上升,愠声道:-阁下有何指教?——赤面人-反问道:-那你是承认了?-
朱昶一时无词以对,不知是承认好,还是否认到底?-
赤面人-紧迫着道:-如你敢揭下面具,就不必分辩了!-朱昶更加骇然,这面具制作十分精巧,等闲人决看不出来,面对方竟一口道破?这未免太惊人了-
空空子-接上了腔:-阁下便是轿中人?——赤面人-嘿嘿一笑道:-是又如何?——
同时阁下也是戴了面具……——
咱们彼此彼此!——
阁下的真正目的何在?——
与"苦人儿"谈几句话!-
朱昶一听对方现身是为了自己,立即接回话头道:-阁下要与小可谈话?——那你算是承认身份了?——
就算是吧!——
那很好……——
阁下的身份呢?——
你认识"红娘子"?-
朱昶暗吃一惊,略一犹豫之后,道:-认识!——你对她的看法如何?——
小可没有见过她的真过目,但欠她人情!——你很坦白,老夫此来,便是受她之托……——哦!请指教?——
你记得谷中的约会吗?-
朱昶登时一窒,眼前浮起了绛衣少女郝宫花的婷婷玉影,也记起了赴约的那一幕,他已意识到对方将要谈的事情了,那是十分尴尬的问题,当下硬着头皮道:-不曾忘记!——赤面人-目芒一转,道:-你这冒牌的叔叔在旁不妨事吗?——无妨!——
好,老夫现在转达"红娘子"的话,记得那可怜的弱女郝宫花吗?-事情正如意料,朱昶一颗心怦怦而跳,他感到面孔发烧,额冒冷汗,期期地道:-记得!——你把她一个人抛在谷中,如果发生了意外,问心能安吗?——小可预料"红娘子"必会照顾她!——
如果时间上发生了差池呢?——
这……这……小可认错!——
你自认为很了不起,是吗?——
小可并无这种意思!——
那你为何拒绝"红娘子"的安排?-
朱昶楞了片刻,苦苦一笑,道:-因为小可不配!——什么不配?——
红娘子应该清楚,小可已在柬上留字,交与郝姑娘!——赤面人-毫不放松的道:-你分明自视太高,看不起郝宫花……-朱昶发急道:-小可决不承认这句话!——
红娘子决不做荒唐事,这事是先征得郝姑娘同意的……——但小可不愿误人青春!——
你错了,郝宫花但求终身有托,并不重视容貌——可是人必须有自知之明!——
长言短叙,你认为郝宫花如何?——
美而慧,人如其名!——
那你答不答应?——
难以应命!——
赤面人-冷冷一哼,道:-你拒绝?-
朱昶十分为难的道:-盛情终生感激……——
别无考虑了?——
小可已想得很多!——
你想到拒绝"红娘子"意向的后果吗?-
朱昶把心一横,道:-如不获谅解,也是无法的事,小可愿意接受任何后果!——你很狂傲?——
岂敢——
如老夫此刻取你性命……-
朱昶一震,栗声道:-阁下此言是什么意思?——赤面人-寒声道:-老夫说过受"红娘子"之托!——她要阁下取区区性命?——
嗯!——
区区不畏死,但目前恕不能交出生命!——
为何?——
尚有大事未了!——
老夫不管那么多-
朱昶咬了咬牙,激动地道:-宽限一年,区区自动奉上!——如老夫说不呢?——
区区将尽力反抗!——
恐怕你没有反抗的余地?——
那只怪习艺不精,倒无话说-
场面顿呈紧张,杀机隐泛。
事实非常明显,-赤面人-能毁-黑堡-护法-白判官-,使彩轿凌空而行,来无影,去无踪,这份功力,朱昶的确没有反抗的余地-
空空子-哈哈一笑,向前挪近了一步,开口道:-朋友太过份了吧?——赤面人-横了他一眼,冷森森地道:-老夫只是替人办事!——这恐非"红娘子"本意……——
你怎么知道?——
终身大事,必须两相情愿,否则不是佳偶,反是怨偶了!——你最好别插嘴——
本人与这小哥休戚与共——
这么说来,你也准备动手?——
朋友,本人虽不明其中原委,但已听出端倪,这小哥不愿以残缺之身,误人青春,是出于心地善良,并非有意违忤"红娘子",而且事情尚未到绝望的地方,何不待机徐图,岂能以流血来解决,这是喜事呀!朋友以为然否?——赤面人-似被这番话说得有些心动,沉吟不语。
朱昶也知道-红娘子-是出于一番盛情,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与未残废前的真面目,-空空子-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来历,目前如过于决绝,实在不妥,心念之中,缓了声口道:-一年为限,区区再碰上郝姑娘时,当面解决此事,如何?——赤面人-沉默了半晌,才悠悠的道:-一年吗?——是的!——
这一年的时间,你行踪何处?——
区区也难预卜——
赤面人-凝视了朱昶好一会,沉声道:-愿你言而有信!-朱昶道:-大丈夫一言九鼎!——
后会有期了……——
请转达"红娘子",隆情异日必报——
老夫会转达!-
最后一个字尾音尚在荡漾,人影已杳,朱昶不由惊叹道:-好快的身法!——空空子-悠然道:-看来老夫这外号当让与他了!——老前辈没听说过"赤面人"这号人物?——
你看不出来吗?——
看出什么?——
他便是"红娘子"本人!-
朱昶骇然而震,栗声道:-他便是"红娘子"本人?——不错!——
可是"红娘子"是女的,而且声音也不对……——老夫并非说对方是男的,有两点可以证明-朱昶激奇的道:-那两点?——
空空子-抑低了声音道:-第一,她承认是轿中人,而抬轿的是四名红衣妇人,这证明轿中人是女人的成份居多,她的双脚比一般男人为小,穿的是软鞋,与她易容后的外貌颇不相称,这便坐实了是女人改扮的……——哦!老前辈真是明察秋毫,第二呢?——
第二,她虽以内功改变声音,但与一个功力深厚的老年人相较,便差之千里了,你不觉得她声音怪异刺耳吗?——啊!是的,晚辈愚笨,竟悟不及此……——
并非愚笨,只是阅历差了些,同时不够冷静——敬谢指教!——
我们赶路吧!-
第三章 傲骨
套用一句俗话,有话即长,无话即短,经过了月余跋涉,这一天来到了洱海之滨的大理国城-
空空子-早已去了面具,回复本来面目,朱昶则仍维持易容。
朱昶感到无比的紧张,这是一个极端陌生的环境,一路所见居民的服饰言语,大异中土,形形色色,差不多每隔百里,便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风貌,尤其土著五方杂处,言语穿着,千奇百怪,但有一共通点,大部份都能说几句变了调的汉话。
到了东城,只见居民夹道而观,靠城门口,数十冠带袍服的文武官员,排成两行,列队相迎-
空空子-拉着朱昶的手,笑颜逐开地穿越人巷。
人群中传出一片欢迎国师之声-
空空子-一路举手为礼。
将及城门,一个奇伟的紫袍老者,迎上前来,双手一拱,道:-奉皇爷圣谕,恭迎国师!-所有文武官员,齐齐弯下腰去-
空空子-宏声一再道:-不敢当!不敢当!……-朱昶宛如进入一个从未经历的梦境,心头有说不出的感受,-空空子-被尊为国师,地位在国中恐是一人之下。
这蕞尔小国,竟也效上邦衣冠,有这等排场。
文武官员,簇拥着入城。
最受人注目的,当数朱昶,看他貌不惊人,却被国师拉着并肩而行,不少人纷纷猜测他的来路。
入城正街口,摆了一个香案,四名俊秀童女分立两旁,案上除了一炉袅袅音篆之外,是三只玉爵,一把银壶,除此别无他物。
四童女一人执壶,另三人捧玉爵,满满斟了三杯,齐声道:-皇爷赐洗尘之酒!——空空子-面容一肃,躬身俯首,道:-谢皇爷恩典!-然后接过玉爵,一一饮尽。
一乘八人扛抬的肩舆落在案前,那紫袍老者抢前两步,道:-请国师登舆!——空空子-道了道:-有僭了!-仍拉住朱昶的手道:-来,与老夫同坐-朱昶讪讪的道:-晚辈随后步行!——
孩子,你不利于行,还是与老夫一起罢,不近呢?-朱昶想到自己的残腿,如跟在舆后,定十分狼狈,只好点头应允,俟-空空子-坐定之后,在侧边坐了。
一声吆喝,八人大舆缓缓前行。
一路之上,只见这大理城街市热闹非凡,街路一色的青石铺砌,市帘酒招,点缀得花团锦簇。
好一会工夫,才来到皇宫正门,巍峨的门楼,高耸的旗杆,一对硕大无朋的大理石狮,雄踞两侧,门前广场,宽约半亩,全由大理石板铺成,宫门外,十八名金瓜钺斧的卫士,肃然排列。
舆乘在门前阶沿下放落,又是十多名冠带人物迎了出来-
空空子-一一为礼寒喧。
所有人都对朱昶投以讶异的眼色,但没有人开口动问。
朱昶只觉得浑身的不舒服。
门内,又是一个广场,宽阔的大理石道,十字分歧,举目一望,四下殿宇重重,修齐的苍松翠柏,夹道盛荫。
一个黄衣老人,自正面疾步行来,在十字路中央站定,高声道:-皇爷有旨,国师旅途劳顿,请迳回馆舍休息,改日召见!——空空子-一躬身道:-谢皇爷恩宠!-
黄衣老人这才笑盈盈地上前,道:-国师辛苦了!——空空子-哈哈一笑道:-谈不上,皇爷好?——托天之福康泰!——
总管好?——
小老儿托国师之福——
我们改日再谈……——
国师请自便!哦!这位……-说着,目注朱昶-
空空子-又是一阵哈哈,道:-这是老夫在中原新收的弟子!-说完,转向朱昶道:-这位是皇宫总管邱文稽,今后仰仗之处甚多,快来见过!-朱昶忙一抱拳,道:-见过邱总管!-
黄衣老人微一拱手,道:-少礼!-
朱昶对这些称谓,直感到好笑-
空空子-再回身向那些近接的官员拱手道:-劳各位相迎,改日再叙!——好说,国师请!——
空空子-依然携着朱昶的手,朝左边的林荫大道行去。
这所谓皇宫,也不过等于中原大官巨贾的宅第而已,只多了些排场。
经数重门禁森严的宫院,来在一道月洞门前。
朱昶一脚踏入,感受焕然一新,只见木石亭榭,宛然有致,曲径回栏,幽雅高洁,这不类似禁宫,而是极饶林园风味的别业。
两名垂髫童子,飞奔迎了出来,边叫道:-国师回来了!——空空子-慈祥地抚了抚两童头顶,道:-仰山,慕水,见过少师!-朱昶忍俊不禁,亏得-空空子-想出了这别致的称呼:-少师-,自己只报了个-苦人儿-的不雅之号,称呼自然不便,-空空子-在引见皇宫总管邱文稽之时,也没说自己的名姓,实在有些尴尬,倒是两名侍童的名字相当不俗。
两童圆溜溜的两眼,在朱昶面上骨碌碌一转,先后叩下头去,道:-仰山叩见少师!——慕水叩见少师!-
朱昶弄了个手忙脚乱,他自己未曾拜师,名份未定,倒先受人大礼,口里连道:-起来!起来!-两童起立,退在一旁-
空空子-向朱昶一摆手,道:-随老夫来,我这地方一切随便,不拘俗套小节!-说着,人已朝花木掩映中的殿阁走去,朱昶紧紧跟随在后。这殿阁不算宏伟,但却十分精致,细细雕凿,纤尘不染。一方巨匾,写的三个古篆字:-涤尘殿!-殿中布置古色古香,毫无俗气。小坐了片刻,朱昶由-仰山-小僮带着,到殿后一间精舍之中,并侍候着沐浴更衣,虽是现成的衣物,倒也称身合体。
朱昶不敢揭下面具,心中可着实为了难,总不能这样生活下去?
不久,-慕水-前来相请用饭。
酒席排在一座水阁之中,虽非龙肝凤髓,但也是山珍海味,-空空子-已在首位坐候,朱昶也不客气,在下首坐了-
空空子-笑着道:-这算是老夫为你洗尘!——不敢当!——
在未行拜师礼之前,我们仍是朋友,不要拘束!——是的!——
你可以除去面具了!-
朱昶默默地揭下面具,席旁侍立的两僮,齐齐惊-哦!-了一声,-空空子-目光一扫,两僮赶紧低下头去,朱昶内心的感受,可就不用提了。
一席酒直吃到起更时分,方才各自安寝。
朱昶感慨万千,思前想后,彻夜不能成眠。
天色方曙,-仰山-入房传话道:-少师,皇爷便殿召见,请速梳洗更衣!-朱昶急忙起身,心中有说不出的紧张,一切舒齐,已听到-空空子-呼唤的声音,忙出房迎上去,施了一礼,道:-老前辈早!——皇爷要见你?——
晚辈知道了!——
随老夫来吧!——
是!-
离开-涤尘殿-,出偏门,踏上一条白石甬道,宫墙高耸,使甬道变得十分幽暗,甬道尽头,是一首朱红大门,门里,奇花异卉,白石为栏,一座雄伟的宫殿,憬然赴目,穿过卵石小径,来到殿前。
殿门外白石阶沿,站着那位总管邱文稽,一见两人来到,立即高声道:-皇爷有请国师!——空空子-整了整衣冠,低声向朱昶道:-你且暂候片刻!-说完,徐徐升阶入殿。
朱昶在阶下静候,心中有些懊恼,暗忖:真没来由,来受这种罪……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皇宫总管邱文稽传呼道:-苦人儿进殿!-朱昶定了定心神,一步一跛地踏上石阶,进入殿中,只见殿内金碧辉煌,珠光耀目,居中端然坐着一个面目威严,但透着慈和的黄袍老人,年在五十上下,侧方下首坐的是-空空子。
这便是皇爷吗?
朱昶意念电似一转,只听-空空子-道:-参见皇爷!-朱昶双膝一屈,道:-叩见皇爷!-
黄袍人一抬手,道:-起来,这是便殿,不拘仪节-朱昶说了声:-谢皇爷!-随即站起身来,一抬头,接触到的是黄袍人紧锁的眉锋,心头不觉一沉-
空空子-开口道:-皇爷,此子虽外貌如斯,但却是块奇材!-黄袍人-唔!-了一声,没有开口-
空空子-又道:-请皇爷圣裁?-
黄袍人久久才开口道:-国师,暂时缓议吧!——空空子-面色微微一变,道:-皇爷,老臣自问眼力还能视物……-黄袍人略一沉吟,道:-国师,明日再议!——空空子-立起身来深深一躬,道:-老臣遵旨,告退!-朱昶感到手足有些发麻,显然由于自己的面容丑怪,这南荒皇爷看不中意,看来此番南荒之行是白费了-
空空子-轻声向发了呆的朱昶道:-孩子,我们告退!-朱昶惊觉自己失仪,忙行了大礼,道:-小民告退!-然后,随在-空空子-之后,出了便殿,循原路直回-涤尘殿。
回到殿中坐定,-空空子-神色凝重的道:-孩子,别气馁,老夫必然力争!-朱昶苦苦一笑,心中已然有了决定,口里淡淡的道:-悉依老前辈安排!——孩子,如此事不成,老夫从此挂冠……——
老前辈不可如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晚辈并不视于得失——老夫知道你的心情,孩子,休息去吧,老夫还要见皇爷理论——晚辈告便!-
朱昶回到寝处,满腹的不是滋味,心想,如何才能脱离这禁宫呢?
于是,深藏胸中的恨,又一次如山洪般爆发。
正自内心煎熬不可开交之际,忽听银铃似的一阵女子笑声,从前面殿中传来,那声音悦耳之极,暗忖:必是宫娥彩女一类的女子……
接着,是-空空子-宏笑的声音:-身法练得如何了?-女子娇脆的声音道:-捉迷藏不虞被找到——哈哈哈哈,好!——
听说杨公公在中原收了一位高足?——
咦!你怎么知道的?——
哼!通国上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
算你厉害!——
杨公公言而无信——
什么意思?——
您不是说过永不收传人吗?——
啊!这个……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老而不差!——
你怎不说老而不死?——
说真的,杨公公,我可以认识一下吗?-
朱昶心头一动,这女子是谁,竟然称-空空子-为杨公公?看来-空空子-是姓杨,但听这女子的声口,决非宫娥之流,她是谁?-
空空子-又是一阵哈哈道:-公主,不认识也罢!-朱昶心头大震,对方竟然是公主之尊,看来南人坦率憨直,不囿于世俗的虚文缛礼,在此地,-男女授受不亲-之说是不存在的。
这小小边荒王朝,正合了一句俗语:-关起门来做皇帝-只听公主撒娇似的声音道:-为什么?——
不中看!——
我只要见识一下能使杨公公破例收徒的上邦人物,管什么中看不中看!——你不懂……——
什么不懂?——
以后再说罢——
杨公公有了心爱弟子,不疼我段瑞芝了?-朱昶心头一动,段瑞芝,她叫段瑞芝!-
空空子-道:-你一定要认识?——
当然,不然我便不能随时来向您讨教了——好!孩子,出来见见公主?-
后半句声音很大,朱昶当然明白是在唤自己,一时倒为了难,自己这副尊容,实在难以见人,少不了又是一场难堪,但能不出去见人吗?反正出丑也是一次,自己业已打定了主意,当下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一脚跨入殿中,眼前陡地一亮,只见一个明艳照人的天仙般少女,与-空空子-相对而坐,年在十六七岁之间,素妆淡抹,不似想像中的珠圈翠绕,玉佩叮当,一时不由呆了,两只脚在原地生了根-
啊!-
公主段瑞芝惊呼了一声,花容变了色。
朱昶羞、愤、恨、怒交集,陡地回身,大步出殿而去-
空空子-大声道:-孩子,回来!-
朱昶充耳不闻,迳直回殿后一壁之隔的寝处,坐在椅上发楞。
殿内,又传来对话的声音道:-你太令他难堪了……——我不明白杨公公何以会拣上他?——
所以我说你不懂——
这点倒要请教?——
老夫是看上他的超人资禀,并非他的外貌,记得那句"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吗?古人的话不会错的——那我……向他赔礼?——
倒不必!——
他叫什么名字?——
苦人儿!——
苦人儿?这不像是名字,百家姓上也没姓苦的呀!——这是他的外号?——
我是问他的名字?——
他没有名字!——
这就是怪事了,那有人而无名少姓的……——好公主,很多江湖事你不懂-
朱昶不愿再听下去,目光浏向书架上那些经史典籍,随手抽了一本,书笺上标的是-史鉴节要-,翻了两页,觉得没有意思,又换了一本-汉食货志-,也看不下去,合上书,出房朝苑内走去,只见苑内珍奇花木不少,但泰半是茶花,粉白嫣红,开得十分茂盛,郁结的心情,为之一畅。
蓦地──
一条臃肿但极眼熟的身影,由不远处的花径中缓缓移来。
朱昶目光一扫之下,几乎失口而呼。
胖大娘!
他做梦也估不到会在这里碰上她,她怎会来在这南荒小国的禁宫内苑呢?
往事,齐涌心头,他真想迎上去说出自己的身份……
犹豫之间,胖大娘已来到身前数步之处-
呀!是你?-胖大娘惊诧地叫了一声。
朱昶压抑住澎湃的思潮,故作平静,道:-是在下!——记得山区小镇中,卖瓜子花生的女人吗?——当然!——
你不是跟随一个中年文士……——
嗯!不错,但在下又离开他了-
胖大娘显得有些激动地凝望着朱昶,语音微颤地道:-该如何称呼你?——我叫苦人儿!——
我说称呼?——
他们叫在下少师!——
少师?——
不错——
少师是随国师从中原来此的?——
是的!——
那位济助妾身银两的秀士近况如何?-
朱昶不愿说出中年文士是-黑堡-总管一节,含糊地应道:-他很好……在下,可以称呼您大娘吗?——啊!不敢,少师,我只是御厨中的一名厨子而已——那并无分别,在下是武林人,武林人讲究的是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妾身恭敬不如从命,在此地,他们也叫我大娘!——大娘是怎么到此的?——
为了避仇!——
哦!-
朱昶只-哦!-了一声,没有追问下去,他明白所谓避仇,是指逃避-黑堡-的追杀,推源究底,还是祸由己起,若非自己插手绛衣少女郝宫花的事,不会接到-死牌-,对方不为救自己,不会开罪-黑堡-,以致店毁人亡,亡命天涯,一股无比的歉疚之感,涌上心头,暗道:-大娘,我有一天会报答你的!-胖大娘目光仍然紧盯住朱昶,凄凉的道:-少师,恕我放肆,你有些地方,很像我日夕怀念的一个人……-朱昶心头一酸,道:-谁?——
年纪与少师仿佛,目光神似极了,身形也一样,只是,唉!他可能已不在人世了……可怜的孩子!-说着,眶内涌上了泪光。
朱昶颤声道:-他是大娘的什么人?——
亲人!——
亲人!什么样的亲人?——
唉!不提了吧,我很难过-
一个声音,在朱昶心里大叫:-告诉她,大娘,那孩子就是站在你面前的人,只是貌毁人残,你认不出来了-但,他毕竟隐忍住了,时机还未到,现在不是时候。
侍僮-仰山-匆匆奔了过来,先唤了一声:-少师!-然后朝胖大娘道:-大娘,我到处找你!——什么事?——
中午公主在"涤尘殿"用膳,国师吩咐厨下准备!——哦!是,我就去!-说完,朝朱昶颔了颔首,道:-少师,再见!-转身迳自循花径走了。
朱昶眉头一皱,一个主意上了心头-
仰山,我想到宫外城中走走?——
少师要出外游玩?——
嗯!见识一下!——
容小的禀明国师?——
好,去吧!——
仰山-兴冲冲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又跑了回来,笑孜孜的道:-国师应允了,说只在附近走走,速去速回,并请少师戴上面具-朱昶喜在心头,回房取了原来的面具戴上,重新走出,道:-怎么走?——偏门,请随小的来!——
你带路吧!-
穿过内苑,循宫殿夹道而行,一路无阻,直达宫外。
此时,日市方张,三街六市,热闹非凡,-仰山-童心未泯,可能从来没有这样自由自在的闲逛过,显得兴高采烈,比手划脚,讲个不完。
朱昶唯唯若若,那有心思听他的,一路转过念头,取什么路线返回中原?
段皇爷召见时所表现的态度,使他如坐针毡,片刻难留,亟谋离去。
不知不觉,走了半个城,来到北门口,朱昶故作兴趣盎然的道:-仰山,听说洱海风光十分动人,我们去逛逛……-仰山抬头望了望日色,道:-少师,我们该回宫了?——我们在外面用餐,如何?——
不行,国师吩咐的必须回去陪公主!——
仰山,我就是怕这一招……——
为什么?——
我这付容貌,岂堪陪公主坐席……——
公主是"涤尘殿"常客,以后会时常见面,慢慢就习惯了——那是以后的事,仰山,我们今天玩个痛快?——小的不敢,怕国师责怪……-
朱昶见这小僮已有些心动,紧迫着道:一切有我,你只是带路的,国师不会责怪你-仰山苦着脸道:-少师,这对公主不敬……-朱昶装着不经心的道:-早上公主因我的容貌而受惊,我不回去,也许正合她意-仰山默然了一会,道:-皇爷只公主一位,十分娇宠……——没太子吗?——
没有!-
说话声中,已出了城门,-仰山-止步不前,朱昶偏头一想,道:-这样好了,海边有没有清静的酒楼?——有,望海楼,富丽堂皇,闹中有静!——
噫!你汉语十分流利?——
小的父母原是中原人,经商南来落了籍,小的被选入宫侍候国师!——哦!这就难怪了,这样吧,你回去禀告国师一声,就说我碰到中原故人,洽谈甚欢,不能分身,下午才能返宫,我在望海楼等你,如何?-仰山为难地道:-这妥吗?——
没有什么不妥,快去快来!——
少师知道望海楼的位置吗?——
笑话了,还怕问不到——
可是……-
朱昶拍了他一下肩头,道:-别可是了,去罢,我等你,痛快地玩上一天!-仰山有些胆怯,但又爱玩,最后终于折头进城。朱昶心头一松,见仰山走得远了,才举步继续前行,走完顺城街,赴-望梅楼-该向右,朱昶急急朝左方奔去。
虽然他左腿残废,不能着力,身法受了限制,但由于内力深厚,单靠右腿,奔行起来,一般的武士,仍是望尘莫及的。
他怕被-空空子-派人追及,是以不敢停留。
他取的路线与来时的路平行,同方向不同路道。黄昏时分,估计已奔出了近百里,眼前来到一个镇集,汉人与民家族人参半,但汉话却是通用语言。他想:待-仰山-寻自己不到,再回头禀报,必定先在城内外找寻,-空空子-一时不会想到自己会拂袖而去,等想后再派人追赶,空追不及了,何况路不止一条……
心念之中,折身入镇,拣了一家汉人开的小酒店打尖。
店里没什么好吃的,不过是些山禽腌腊,他随便要了几碟,叫了一壶玉麦酒,一面想着心事,一面自酌。
他盘算着涮夜赶路,还是投宿一宵?
自己虽有近三甲子功力,但武技太差,而仇家尽是不可一世的人物,此番回中原去,将如何行动呢?
不知不觉中尽了一壶,又添了一壶。
酒入愁肠,反而愁上加愁!
掌柜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一件黑粗布大褂,可以挤得出油,店内食客寥落,连朱昶不过是三人,那掌柜的过来在白木桌的另一边坐下,搭讪着道:-客人是汉家?——是的!——
做买卖还是……——
哦!是……访友——
贵友是谁?区区在这一带人头极熟……——
不必了,在下已然会过,敝友在大理城行医——噢!行医的,不知是什么大名?-
朱昶本是随口胡说的,这一问不由傻了眼,但他戴着面具,脸上的表情不为对方所觉,当下淡淡的道:-姓余!-掌柜的一拍大腿,哈哈一笑道:-是"神手余化"?-朱昶一楞,硬起头皮道:-是他!-
掌柜的高声道:-失敬了,余大国手名动南方,活人无数,内子就蒙他老人家起死回生!-说着,匆匆起身离去。
朱昶有些啼笑皆非,自己随口说一个姓,却偏巧就有个-神手余化-在大理城行医,幸好是死无对证,不然这谎可就砸了。
不一会,掌柜的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把银壶,一盘卤山鸡,一付杯筷,在原位一坐,笑吟吟的道:-不成敬意,一点小意思?-朱昶赧然道:-掌柜的,怎么回事?——
朋友既是余大国手的至交,区区受过他的恩,岂能不表示一点意思!-说着,替朱昶斟了一杯,自己也斟满,举杯道:-请,这一餐算区区请客!——这……怎么好意思?——
那里话,请!-说着,一饮而尽,照了照杯。
朱昶也只好干杯,酒味香醇,十分爽口。掌柜的又斟了一杯,三杯下肚,朱昶只觉倦意袭来,昏昏欲睡,脱口道:-好酒!-眼前人影成双,眼皮有千钧之重,直要合上。
迷朦中伏桌睡去,知觉全失。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意识逐渐回复,只觉浑身的不舒服,四肢不能动弹,而且有麻痹的感觉,耳边人声嘈杂,一阵阵的檀香味直冲鼻观。
双目一睁,不由亡魂尽冒,原来自己被反缚在一根木桩上,四周围满了人,有的坐有的站,两旁,各燃了一堆熊熊大火,檀香味便是从火堆发出。
这里是一个露天荒场,从一些搭盖的棚架来看,是赶集的场所。
正对面,排着香案,香花素烛,案上一个神牌,核桃大的字,一眼便可看清楚,只见上面写的是-故神手余化老太医之灵位。
朱昶目瞪口呆,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那掌柜的不是因感余化之恩而款待自己吗?自己根本不知余化为何许人,只是一时胡乱说访一个姓余的朋友,天下事竟有这般巧……
香案边站了七八个着长衫的人,那小店掌柜赫然也在其中。
不管如何,这总是凶多吉少的事。
他想运力挣脱捆绑,但全身乏力,一丝真气也提不起来。
那掌柜的在酒中到底下了什么药,竟然这等霸道?
蓦地──
香案旁的一个老者,高叫一声:-土司驾到!-全场顿时肃静无声,靠西面的人墙,裂开了一道口,让出通路。
在南方边陲,土司便是一地的主宰,生杀予夺,这一点朱昶是听说过的。转目望去,只见一条火龙,蜿蜒而至,原来是数十短装汉子,执着火把,朝这边行来,火光中,可见一项大轿,那轿中人,想必便是土司了。
火把入场,井然有序地分站四周,全场登时明如白昼。
轿子在距香案不远处停下,香案旁的人,立即迫了上去。
一个佩刀壮汉,掀起了轿帘,一个身材魁梧的锦袍老者,从轿中出来,凌厉的目光,一扫全场。
四周人群,如风吹草偃似的跪了下去。
迎向轿前的,也躬身俯首为礼,看来这七八人必是此地有头面的人物。
锦袍老者缓缓步向香案之前,举手向群众还礼,然后在事先备就的椅上坐了,八名带刀壮汉,一字式排在身后。
群众这才纷纷起立,但没有半点声音,场面肃穆至极。
朱昶头脑昏沉沉的,仍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那七八个为首的,肃立在下首一边。
锦袍老者凌厉的目光,射向朱昶,久久才开声道:-就只他一个吗?-一个长衫老者应道:-是的,昨夜此人到赵老板店里打尖,无意中露了口风,赵老板机警,以蒙药把他擒住……-
问过口供吗?——
没有,恭候老爷讯问!——
赵老板!——
小的在!-
那掌柜的恭应一声,弯了弯腰,一付战战兢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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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何时入店?——
昨天傍晚时分!——
他说了些什么?——
说是南下访友,姓余的,小的起疑,把他醉倒,果然搜出证据——证据?——
断剑!-说着,自香案上捧起半支连柄断剑,高举过顶,然后又放下。
朱昶登时急怒欲狂,自己身边那半段-圣剑-,乃父亲遗物,想不到被对方搜去,指为证据……
锦袍人面孔一沉,恨毒的目光射向朱昶,半晌,目光转向群众,宏声发话道:-余老太医,仁心仁术,济世活人,在本地可以说无人不敬,想不到竟惨遭杀害,凶手一共五人,已有四人付出代价,余太医英灵不远,所以才使这凶手自行投到,余太医遗体上留有半截剑尖,凶手身上搜出剑柄,罪证确凿,什么都不必问了……-群情激愤,所有的目光,如利刃般投在朱昶身上。
朱昶明白了,自己被指为杀死-神手余化-的凶手,对方是要报仇,如果不声辩,必惨死无疑,当下厉声高叫道:-土司,阁下讲理吗?-锦袍人寒森森的道:-讲什么理?——
阁下不能以莫须有的罪名加诸无辜人身上……——你无辜吗?——
在下是过路人,那断剑乃家传的纪念物,岂可指为凶器?——是你说的?——
何不拿另一截来比对?——
遗体神圣不可触犯,另半截已随太医殡葬了!——在下根本不知太医是谁……——
住口,狡辩无益,堵上他的嘴!-
一名带刀卫士,欺上前去,从朱昶身上撕了一块衣襟,揉成团,塞入朱昶口中,朱目眦欲裂,五内皆炸,但却无反抗的余地,迷药的力量仍未消失,内力提不起来。
如果他说出-空空子-之名,事情必有转机,但他傲首天生,不愿说出来,现在,悔之晚矣。
锦袍人大声吩咐道:-上祭!-
一个土蓝布长袍的汉族老者,往香案上首一站,其余的退到土司身后排列,土司转身面对香案。
蓝袍老者怪声怪调的开始赞礼:-
上香!一上香,二上香,三上香-
土司顺序插了三柱香在炉里-
跪──-尾音拖得很长,所有在场的,全伏跪下去。
阴森恐怖的气氛,令人头皮发炸。
朱昶魂散魄飞,自己竟被当作活的祭品-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献祭──-
两个红衣短扎的汉子,从香案后暗影中疾闪而出,一人手中捧了一个红漆木盘,盘中托着一个陶瓷钵子,另一人手持一柄亮幌幌的尺许长牛耳尖刀,双双朝香案屈单膝为礼,然后步向木桩。
朱昶魂散魄飞,他做梦也想不到会被如此宰杀在这南荒之地。
两名刽子手在他身前一左一右站定。
执刀的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话道:-愿你来世投生,做个好人!-手捧托盘的咬牙道:-这厮太可恶,别让他痛快,要他慢慢死!-朱昶双目暴睁,眼眦尽裂,血水顺眼角而下。
持刀的手一扬,刀锋横勒向朱昶咽喉……
朱昶双目一闭……
就在此刻,一声暴喝,如九天雷鸣,震撼了全场:-住手!-两名刽子手,下意识地后退数步,跪着的人,纷纷起立。
朱昶睁眼一看,只见一条人影,直奔香案之前,来人劲装负剑,年在四十之间。
锦袍老者一见来人,面色大变,忙哈腰行礼,道:-西灶土司殷绍良见过内侍长!-来人喘了一口大气,道:-殷土司少礼,本人如迟来一步,事情便不堪收拾了……-其余人众,连司礼的老者在内,纷纷行礼,退开一旁。
土司殷绍良骇然道:-内侍长有何见谕?——
殷土司可知此人是谁?——
他……是……——
国师的传人!——
啊!-
惊呼之声,响成一片。
内侍长疾掠而前,解下了朱昶,拿去了口中塞物,激动的道:-少师受惊了!-朱昶苦苦一笑,没有开口,两人相偕到了香案之前。
那酒店老板,吓得面无人色,噗地跪了下去,以头叩地,连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土司殷绍良向朱昶抱拳道:-少师为何不说出身份,险使敝属铸成大错……-朱昶此际业已心定,冷冷地道:-区区没有机会!-内侍长扫了惊骇莫名的群众一眼,道:-少师,国师已亲自赶来,我们迎上去吧!-土司殷绍良讪讪地道:-可否移驾卑属府中……-内侍长沉着脸道:-不必了!——
此事卑属不察,尚望在国师面前美言一二……——国师会有裁夺的!-
酒店老板膝行上前,双手呈向朱昶道:-少师,小的罪该万死,冒犯大驾,这是解药!-朱昶苦笑着接过解药,道:-算了吧!不知者不罪!——谢少师恩典!-
解药服下,麻痹之感顿消,功力尽复。
内侍长怒冲冲地道:-你们总是不听话,动辄用药害人……——是!是!小民该死!——
少师,我们走罢?-
朱昶点了点头,从香案上取回半截-圣剑-,然后与内侍长举步离开。
自殷土司以下,齐齐施礼恭送。
土司卫士之一,急从场边拴着的马匹中,解了一匹雄骏的,迎向朱昶,道:-请少师乘坐!-内侍长已解下自己的马匹,朱昶也不谦让,接过缰绳,双人两骑,一前一后,疾驰而去。
奔了一程,朱昶一勒坐骑,道:-内侍长慢走!-内侍长勒住马匹,回头道:-少师有何吩咐?——不敢,请教称呼?——
在下洪满!——
哦!请洪内侍长上覆国师,就说区区回中原了……——内侍长洪满-吃惊的道:-什么,少师要回中原?——是的!——
在下不敢作主,好歹要见到国师!-
朱昶大感为难,实在有-无颜见江东父老-之感,但事实上又不能使这内侍长为难,自己一命,可以说是他救的,如他迟到半步,一切算完,想来余悸犹存。
话声甫落,三骑马疾奔而至-
内侍长洪满-大声道:-国师来了!-
当先的,果是-空空子-,后随的是两名皇宫卫士。三骑马齐齐刹住,-空空子-迫不及待地一跃下马,激动的道:-孩子,你为何要走?-朱昶等也先后下马-
老前辈,晚辈愧疚良深,但不得不离开——好,一切慢慢再谈!-说着,转向洪满道:-内侍长,何地相遇的?——内侍长洪满-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空空子-连连顿足道:-好险!好险!孩子,你太任性了!-朱昶赧然道:-晚辈十分惭愧——
幸好没有造成奇祸——
晚辈想就此告辞?——
别忙!内侍长,请传令撤回各路追踪的人,并禀皇爷,说老夫数日必返!——国师暂不回宫?——
老夫有事要办,你们去吧!——
是!——
内侍长洪满-与另两名皇宫侍卫,齐向-空空子-施了一礼,然后跃上马背,疾驰而去,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空空子-这才正色向朱昶道:-孩子,一切妥当了!-朱昶有些心烦意乱,但也带几分内疚-
老前辈说什么妥当了?——
一切照原计划而行!——
皇爷答应了?——
当然,老夫说过,如不蒙允准,挂冠求去——老前辈这又何苦?——
孩子,这是大事,关系整座武林兴亡,同时老夫北上中原,天缘凑巧,碰上了你,岂能就此放手……——但晚辈已无意再返大理城,这点务请老前辈鉴谅!——孩子,你可以不回去-
朱昶一愕道:-可以不回去?——
不错,暂时不回去!——
晚辈不解?——
老夫费了不少唇舌,说服皇爷,皇爷已允拿出"玉匣金经",由你参修,苍山主峰,有一绝佳修练之所,就是当初禁制"十八天魔"的地方,老夫打算要你一个人在彼静静参修,饮食你自理,随时派人送去补充……——晚辈一事不明……——
什么事?——
那"玉匣金经",既是大理国传国之宝,皇爷何不自己习练?同时通国上下,难道没一人能参修?——问得好,老夫说过,习此经必须童贞之体,有内力基础,秉赋奇佳,三者不可缺一,皇爷无嗣,只公主段瑞芝一人,国中亦乏此奇材,而且,如果所授非人,后果便不堪想像了——老前辈能断定晚辈不贻非人之患吗?——
空空子-哈哈一笑道:-孩子,老夫对自己相人之术,还可自信!——传国之宝,不虞外传?——
这是情势使然,"十八天魔"不除,终是大理国的隐患,那批魔头,决不会放过被囚之仇不报的——目前何以不见动静?——
暴风雨前的平静,一发便不可收拾,"十八天魔"也许想先图中原武林天下,然后挟其全势,一举而毁大理国——哦!有此可能……——
孩子,现在你不再说走了吧?——
如老前辈不坚持,晚辈仍然要走!——
算了,孩子,上马随老夫来-
朱昶并非十分情愿,但-空空子-一番盛德,使他再说不出-走-字,只好踩镫上马,随在-空空子-之后,缓缓而行。
不久,天色放明,前途自有人接待-
空空子-传令采办食粮用物,送上苍山主峰,他与朱昶舍弃了马匹,徒步登山。
下午,登及主峰之半,已见皑皑白雪。
峰上奇寒,玄冰终年不化。
日暮,来到了昔日囚禁-十八天魔-之处,洞口那残破的-金锁阵-仍在-
空空子-用手一指道:-孩子,就是此地了,老夫把阵势重新排过,你在内可以安心潜修,不必顾虑人兽侵扰,现在我们进去-朱昶唯唯而应,这倒是个十分合他意的好地方。
越过残阵,进入洞中。
这洞是天生奇地,十分宽敞干燥,洞内洁无点尘,看来-空空子-早有成算,已派人清理过了,炊具桌椅等,一应俱全。
洞内有洞,小大不下十个之多-空空子-点亮了油灯。
两人在正洞中椅上落坐。
朱昶游目扫了全洞一眼,道:-老前辈早有安排?——嗯!自抵步那日,老夫便已着人清理——
老前辈煞费苦心,使晚辈不安……——
孩子,那些话全不必说了,现在谈正事——晚辈洗耳恭听!——
你是否愿归老夫门下?——
愿意!——
礼不可缺,你愿行拜师之礼吗?——
那是当然的!——
空空子-站起身来,把椅子朝居中一挪,满面肃穆之色。
朱昶离座朝下方正面站定,随手扯落面具-
空空子-沉缓地开言道:-老夫杨威,无门无派,所擅武技,一半出于巧获之秘笈,一半出于自悟自通,你当为老夫第一代弟子,论事实,你将研习"玉匣金经",亦可允为初代创门人……-朱昶双膝一屈,跪了下去,恭谨地道:-弟子朱昶,参见师父!——空空子-意外地道:-什么,你叫朱昶?——是的,弟子便是那"悟灵""天玄"两位前辈口中的白衣书生!——白衣书生便是你?——
是的,弟子实是"剑圣朱鸣嵩"的遗孤!——空空子-呆了半晌,纵声狂笑道:-缘法!缘法!这是缘法!孩子,为师益发信任自己的眼光了,为师与令尊是神交,哦!你方才说遗孤,莫非……-朱昶双目尽赤,惨然道:-容弟子慢慢禀陈!——好!-
朱昶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之后,道:-请师父训诲!——空空子-略一思索,道:-你是名门之后,一切自不用说得,不过为师的仍有几个字相勉。诚、正、仁、勇,四个字,盼你持守——谨遵师训!——
你的左腿不便,为师的照自创的"空空身法",脱胎出一式步法,传授于你,算是一技之师,为了不使你所学庞杂不专,其余武技,暂不传授,你可专心一志,参修"玉匣金经",至于此经究竟载些什么,为师的也未过目,你好自为之!-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晶莹小巧的玉匣,递与朱昶。
朱昶伸出发颤的双手,接了过来。
这是大理国的国宝,也是武林巨憨大擘觊觎之物,而今在自己手中,想起来似梦境一般,他焉得不激动万分-
起来!-
朱昶再拜而起,肃立一旁-
坐下吧?——
弟子不敢!——
别拘那些俗套,为师的虽身为国师,但心如野鹤,最厌困人的世俗礼法——弟子放肆了!-
说着,挪椅在下首坐了-
现在谈谈你的身世!-
提到身世,朱昶的心似在滴血,但面对师尊,他有陈明身世的必要,于是他把一切遭遇,自游江南起,迄被残止,一一说了出来,只略去了那些儿女私事不提-
空空子-也为之泫然,沉重十分的道:-孩子,暂时抛开一切,专心参修武技,凶顽自有授首之日——是!——
来,为师先传你步法,这步法就名之为"空空步法"吧,这步法的特点是以右足为主,左足为辅,专一为你研创的——谢师父栽培——
空空子-手比,足划,口讲,只两遍,朱昶便已心领神会,演练一遍,居然中规中矩,所差只是火候而已。
这一夜,师徒俩在洞中打坐渡过,第二天近午时分,采办的食物用具,业已送到,打发了来人,朱昶举炊、-空空子-却去排那-金锁阵。
午餐之后,-空空子-讲解了出入阵之法,然后再谆谆嘱咐了朱昶几句,飘然出洞而去。
朱昶定下心来,且不打开那-玉匣金经-,先勤练-空空步法-,这步法玄幻至极,内含奇门术数之理,与一般步法,大不相同。
心无旁骛,进境自然神速,十天下来,业已随心所欲,运用自如。
第十一天,他在微妙的心情下,准备开启玉匣。
玉匣制作十分精巧,玉质也是上乘,一看便知是由整块璞玉雕琢而成的,匣外用封条封固,封修上盖有大理国的玉玺,完整无痕,显然封固后从未打开过。
朱昶按下激动的情绪,先对玉匣拜了一拜,然后才以严肃的态度揭去封条。
玉匣无锁,轻易的便打开,一本古色斑斓的绢册呈现眼帘,书签上四个古篆字:-玉匣金经。
翻开扉页,是两行隶书:-此经系战国时奇士公羊明所著,元丰八年出土-后面一行小字:-烟波叟欧阳无气谨志-照此看来,这-玉匣金经-乃是一部上古奇书,而且数易其主。
翻开第二页,注记的与-空空子-所说相同,是练此经必须具备的条件。
再后面,是目录:
上篇──内功心法。
中篇──掌指身法。
下篇──剑术。
附迟──金刚神功入门。
朱昶翻开上篇,只见所载口诀艰深玄奥,看来非大智大慧痛下苦功不能参悟。因他是-剑圣-之后,对-剑道-有特殊偏好,一下翻到下篇,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总共十二句口诀,只得一招,别无注解,招式的名称是-天地交泰-,要参悟这一招,可能更难。
从这一天起,他开始钻研。
废寝忘食苦思冥索,不知时日之既逝。
上篇,化了他百日之功,当然,如果他没有深厚的内元,非三年以上莫办。
中篇,又是百日,其中身法一项,限于左腿残废,只悟了口诀,无法施展。
这中间,-空空子-来过三次,只略略问了进境,便离开了,外面的事,半句也不向朱昶提起,怕分了他的心。
现在,朱昶开始参研下篇那独一无二的一式剑法-天地交泰。
口诀一共十二句,十天过去了,他连头一句都未能参悟,苦思冥想的结果,心神越来越不宁静。
最后,他悟及一味苦想不是办法,佛家有面壁静悟之法,何不一试?
于是,他摒除一切杂念,面壁趺坐,照新习的心法,由实入虚,无我无物。
一天!
两天!
……
第三十五天,心镜突现光明,由虚返实,悟彻了头四句口诀,这一来,算是开了端,从无边的混沌中,寻到了一线光明。
他照此法,继续参悟。
这一段时间,-空空子-是否来过他不知道,因他一坐最少就是两天,有时三四天,连饥渴都忘记了。
在一个心有所专的人而言,时间似已停滞在某一点上,根本不觉其消逝。
第一章 神功慑敌
又是半年,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朱昶算是完成了剑术之篇,接下去该是-金刚神功入门-,-金刚神功-是武学的至高境界,也可说是血肉之躯的人,习武的极限,能达到这一极限的,数百年难找一人。
细参口诀,非数十年苦练不为功。
朱昶在再三考虑之后,决定先悟其诀窍,以后俟机修练。
至此,算是大功告成。
过了一年多浑然忘我的生活,如今一旦功成,原来被压抑了的仇、恨、恩、怨,一齐抬头,使他感到片刻难耐。
然而他必须等待师父-空空子-来临,才能决定行止。
现在,他是度日如年了。
一连数日,不见-空空子-的影子,朱昶在百无聊耐之下,步出洞外,越过-金锁阵-,但见白雪皑皑,覆盖了大小峰头,罡风凛冽,但他并无寒冷的感觉,这是功力到了某一极限的必有现象。
他登上最高峰。
遥望洱海,像一个大池塘,名传南北的胜景鸡足山,像一座尖塔,矗立池边,大理城变做了一圈藩篱。
他坐在一根奇突的冰笋上,细细地想,从孩童时代一直想到现在,他年未满二十,但所经历的忧患变故,已罄竹难书。
他探手取出那半截-圣剑-,下意识地用手抚摸着,这是父亲的遗物,也是将来报仇的兵刃。
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又神游于那招旷古凌今的-天地交泰-之中。
突地──
一种极微微的响动,传入耳鼓,不,不能说是响动,只是一种微妙的感受,如非功力到了他这种程度,根本无法觉察-
谁?-
他没有回顾,全身纹丝不动,兀坐如石像,声音冷得不亚于周遭的冰雪-
哈哈哈哈……-
笑声已说明来者是谁。
朱昶飘下冰笋,只见师父-空空子-站在两丈之外,忘形地狂笑,忙趋前道:-师父您老人家终于来了!——空空子-敛住笑声,道:-听口气你似等得不耐了?-朱昶讪讪地道:-是的,弟子是有此感觉——孩子,你大功告成了?——
谢师父栽培!——
哈哈,孩子,这是你的成就,为师的岂能居功……——师父这么一说,弟子无地自容了——
空空子-似乎欢悦难抑,又是一阵哈哈道:-孩子,为师的生平唯一自负的,便是一套"空空身法",不敢自诩来无影,去无踪,但能识破的武林中没有几人,而今你竟能在为师行近三丈之时觉察,这一份听力,武林无匹了……-朱昶也掩不住内心的喜悦,笑着道:-师父您老人家谬奖了!——这是实话——
但一切皆属您老人家所赐!——
孩子,参修金经最大的心得是什么?——
剑术!——
露一手给为师的看看——
不敢,当应请师过目指正!——
指正,哈哈哈哈,孩子,那谈不上啊!-
朱昶凝神一志,手中断剑横胸!……-
空空子-惊讶地道:-孩子,国库中不乏宝刃,改日你自己拣一柄称手的……:-朱昶肃然道:-师父,这是先父遗物,弟子请准以之作为终生兵刃?——空空子-白眉一皱,道:-此剑只得半段,对你的剑术没有影响吗?——弟子一直均以此断剑习练,威力不减!——
这与常理不合……-
蓦在此刻,一只苍山雪地特产的鸱鹰,低飞掠顶而过,朱昶意念电转,一抬手,一股剑气,冲空射出-
呱!-地一声哀鸣,那鸱鹰自两丈高的空中,垂首下落,鲜血飘洒,雪地上顿时开了一大片鲜艳的桃花-
空空子-先是一楞,继而拊掌道:-为师的明白了,你已练成了剑气应敌的至高剑术,孩子,可喜可贺啊!-朱昶红着脸不能置一词-
空空子-又道:-为师的将替你配一只剑鞘-朱昶把断剑纳入怀中,道:-弟子先谢过——我们回洞去……——
师父请先行-
师徒俩返回洞中,坐定,朱昶双手捧起玉匣,奉与-空空子-道:-请师父收回,璧还皇爷归入国库!——空空子-接过藏好,连连点头道:-好!好!孩子,为师的本预期你非三年五载不为功,想不到一年多的日子,你便功行圆满……——禀师父,弟子尚未全部竟功!——
噢!什么?——
经内最后一篇附录"金刚神功入门",弟子仅参悟了口诀,不曾习练!——哦!金刚神功,旷古绝学……为什么放弃?——弟子估计非三年五载不能有成!……——
你志切复仇?——
是的,不敢欺瞒师父!——
好吧!不过你既已悟了口诀,无妨抽暇修习——弟子正是这意思!——
很好,孩子,听为师的说,你这一出山,便扛上了极重的担子,魔焰已开始嚣张,除魔卫道,此其时矣,虽然你目前功力已臻至上境界,但仍不可掉以轻心,智勇必须相辅,同时最要紧的,不可坠了武士名节,不可滥肆杀戮——弟子谨受教!——
为师的为了维护国城安全,不能伴你入中原,但有本国四大高手暗中随行,助你行事……——是!——
现在你收拾一下,随为师的下山!——
弟子没什么好收拾的,一身之外无长物——面具还是戴上吧,到了宫中再除下-
朱昶取出面具戴上,与-空空子-离洞下山。
一年多的独居生活,使他对这岩洞有些依恋不舍之情,他想,如果不是血仇在身,重任担肩,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过上一生,亦无不可。
初更时分,师徒俩回到-涤尘宫。
只一年多时间,两僮已长大了许多,-仰山-奔上前来,行了一礼,道:-少师,您害得小的好苦!-朱昶想起年前诳他的那一幕,不由莞尔道:-你恨我吗?-仰山急道:-少师,小的斗胆也不敢-
盥洗之后,-空空子-在殿内排了一桌盛筵,为朱昶接风,并贺他大功成就,相陪的还有所谓国中四大高手-
空空子-为双方引介之后,开怀畅饮。
正饮之间,慕水高叫一声:-公主驾到!-
四大高手立即离席肃立,朱昶心中不忘年前被蔑视的耻辱,但在礼数上他不能不站起身来,只有-空空子-端坐不动。
淡香沁鼻公主姗姗入殿,后随四名宫娥。
四大高手躬身道:-公主好!——
各位少礼,请坐吧!-
朱昶双手一拱,照样说了一句:-公主好!-公主爽朗地一笑,向朱昶道:-上次对你失礼,特来赔罪!-说了居然一裣衽。
朱昶倒被弄了个面红耳赤,连道:-不敢!不敢!公主忒谦了!-这种爽朗的作风,在中原是很少见的-
空空子-捻髯微笑道:-公主有兴喝一杯吗?——如果杨公公认为不损兴致的话,我想坐一会!——好,坐老夫身边吧,看座!-
四名随行宫娥,赶忙挪椅,布箸,摆杯,斟酒。
四大高手告了罪,重新入座,因有公主在座,气氛便严肃了些。
公主举杯道:-少师,我敬你一杯!-
朱昶起身道:-不敢当公主如此称呼,在下姓朱名昶,永日之昶……——我叫段瑞芝,朱少师干!-
朱昶双手捧杯,一气饮光,照了照杯。
公主也一饮而尽。
朱昶这才坐下。
公主又举杯向-空空子-道:-杨公公,先敬令高足你不怪吧?——空空子-打了一个哈哈道:-应该!应该!这酒本为他而摆的!-两人干了杯,四大高手起身向公主敬了酒,然后才恢复了原先的气氛。
突然,皇宫总管邱文稽形色仓惶,匆匆奔入,直趋席前,道:-国师,皇爷立刻召见!——什么事?——
紧急大事!——
好,老夫随后即到!-
总管邱文稽深深地望了公主段瑞芝一眼,退出殿外-
空空子-起身理了理衣衫,也匆匆离去。
朱昶心中十分纳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公主段瑞芝在-空空子-离去之后,含笑向朱昶道:-朱少师习成绝艺,可喜可贺,愿意让我们开开眼界吗?-朱昶心中不由为了难,他不愿炫技,但对方是公主,她虽说得委婉,其实等于下了命令,自是不便拒绝,想了一想,站起身来道:-公主这一说,令在下汗颜……:——别说那些虚文——
是,在下敬公主一杯酒,如何?——
酒嘛!不必敬了!……——
这一杯务请公主赏脸!-
说着,取过一只空杯,慕水忙着斟满,朱昶一手持杯,一手搭在杯缘,双手朝前一送,酒杯脱手,援援地凌空飘向公主段瑞芝。
这像是表演幻术。
四大高手为之目瞪口张,公主段瑞芝伸皓腕,接过酒杯,亦为之玉面变色。并非他们不懂,而是惊异于朱昶的功力超出他们的想像太多。这完全凭一股精纯的真元,也就是武林中传闻的以气御剑之术。
朱昶道了声:-献丑,不成敬意!-然后安详地坐下。
公主干了杯,微现激动的道:-少师的成就,可见一斑了!-就在此刻,一名宫娥匆匆奔至,神色不正地道:-请公主回内宫!-段瑞芝皱了皱眉,起身道:-失陪了!-
朱昶与四大高手齐齐起身离座,道:-送公主!——不必多礼,你们尽兴吧!-说完,偕同伴随的四宫娥,姗姗出殿而去。
朱昶与四大高手重新归座,但已意兴阑珊,心里同时打上了一个问号,到底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五人喝了几杯闷酒,-空空子-去而复返,神色相当凝重。
朱昶与四大高手起身相迎,朱昶开口道:-师父,发生了什么事?——空空子-并不落座,随便在席旁一站道:-缅边苗王遣子率十大高手求亲!-四大高手齐齐-哦!-了一声。
朱昶不明究里,讶异地道:-苗王遣子来此求亲?——不错,对象是公主!——
啊!皇爷圣意如何?——
当然不允!——
那回绝就是……——
事情没这么简单——
弟子不解?——
苗族礼俗,不能结为亲家,便是冤家!……——冤家?——
不错。他们视此为极大侮辱,不惜流血拚命,世代为仇-朱昶确是闻所未闻,激奇的道:-一个化外苗王之子,竟向公主求婚,真是太不自量了!——其中恐另有文章!……——
哦!乞道其详?——
那苗王之子叫古不花,熊度十分嚣张,不只求亲,还提出了以"玉匣金经"作为陪嫁的条件……——岂有此理!——
同时随行高手之中,有六人是汉人,以为师观察,都属一流高手——皇爷如何裁夺?——
皇爷委决不下,找为师的谋应付之策——
师父的意思呢?——
不允只有流血,别无他途-
朱昶心头一震,道:-流血?——
不错,难在皇爷一向禁忌流血!——
对方现在何处?——
迎宾馆!——
区区十数人,竟敢到国中来胡闹,未免太猖狂了……——为师的判断对方必有所恃——
师父的对策……——
只好照苗蛮规矩,接受对方挑战!——
接受挑战?——
嗯!流血势所难免……-说着转向四大高手道:-四位即将有中原之行,最好不要露面,今晚之战,你们不必参加,现在可以退下去休息了——是!谢国师盛筵!-
四大高手告退之后,-空空子-正色向朱昶道:-你任重道远,目前不宜显露真面目,仍戴着那面具遮掩,皇爷命为师的传口诏,封你为"镇殿将军"……-朱昶一楞神,脱口道:-师父,弟子无意为官?——孩子,这头衔对你并无拘束,主要是为了应付今夜之局你不能出手无名,待会你随侍皇爷,听命行动——敬遵师命!——
你的披挂行头,在你房中,立即去更换吧!——是!-
朱昶回到房中,果见桌上摆着一套铠头甲盔,一双朝靴,还有一只宝石镶嵌的剑鞘,光耀夺目,这是-空空子-答应送他配那半截-圣剑-的。
仰山进来帮着朱昶穿戴,工夫不大,便已舒齐。
朱昶揽镜自照,忍不住笑出声来,想不到自己当上了将军,这一披甲戴盔,连自己都几乎不认识了,差的是戴了面具,不是本来脸孔-
少师,国师在等候?——
这就走吧!-
到了前殿,-空空子-哈哈一笑道:-孩子,真像那么回事,来,我们到"承武殿"!-※※※
承武殿──构筑的格调像将台,由十六根巨型大理石柱支撑。
灯火通明,衣甲鲜明的皇宫卫士,排满了殿廊,殿内长案居中,端坐着大理国之君段皇爷,右侧是国师-空空子-,左侧是公主段瑞芝。
皇爷身后并排着皇宫总管邱文稽与内侍长洪满。
偏右的大理石殿柱旁,一个盔甲佩剑武士,他便是-镇殿将军朱昶。
殿柱外侧两厢,是兵器架,排着正规的十八种武器。
殿前广场两侧,雁翅般伸出两座露天平台。大理石墩井然排列,左边,文武官混杂而坐,右边,前排居中,是一个奇装异服的黧黑骠悍少年,后排一共十人,四个中年武士,六个老者,虽全系苗装,但仍可分辨得出其中四老者两中年是汉人。因耳无环眼。
全场鸦雀无声。
气氛在严肃中隐泛着杀机。
一个苗族老者,缓缓起立,操着流利的汉语道:-老夫"天耳峒主孟丘",奉老王之命,伴小王古不花来贵国求亲,未蒙允准,此乃对本族最大之侮辱,老夫代表老王,向贵国武士挑战,五场为限,赢三场者为胜方,如敝方幸胜,仍请履行所求-说完,坐回原坐。
所有在场-大理国-武士,全都面露愤然之色-
空空子-起立,扬声道:-本国师代表皇爷,接受贵方挑战!-空气在刹那之间,骤呈无比的紧张-
空空子-身形甫一坐下,苗王子古不花业已起身跃落场子中央,面露狞笑,道:-本王子素仰贵国公主文武双修,这第一场由本王子向公主挑战!-此语一出,全场皆震。
段皇爷不由长眉深锁,目注国师,似乎征求他的意见-
空空子-白眉一皱,向段皇爷低语数声,皇爷点头,然后又向段瑞芝说了几句,方才开声发话道:-公主乃玉叶金枝,既然贵王子提出此情,依礼不便拒绝,皇爷圣意,不宜刀枪互见,应点到为止,不知贵王子意下如何?-王子古不花黧黑的面孔绽开了笑意,脸上的刺纹由于这一笑而攒聚扭曲,反显得其貌狰狞可布,令人恶心-
本王子同意!——
比赛什么项目?——
扑跌!-
此语又大出人意料之外,扑跌之技,是苗人专长,而且扑跌免不了撕、扭、摔、抱……等动作,对方提出这项目,可见居心不良,含有深意。
更令人意外而不解的是-空空子-居然一口应承:-接受挑战,但以十合为限-王子古不花得意地一笑,退后三步,摆出了架势-
空空子-向公主段瑞芝颔了颔首,段瑞芝长裙飘飘,起身姗姗下阶入场。
朱昶虽不谙扑跌之技,但武术同理,必须窄衣紧扎,方才俐落运转,似此长裙绣带,岂非已先发劣势?但他十分钦服乃师的智慧,谅来必有安排。……
段瑞芝到了场中,面对高头大马的苗王子,神色自若。
苗王子反而显得有些局促,面对天仙化人的大理国公主,这苗王之子气焰顿挫。
所有的目光,全焦灼而紧张的注定场中。
如果公主有失,或是闹出笑话将是举国之羞。
苗王子古不花举中原礼数,双手一拱,道:-本王子今晚得睹公主芳颜,实在是三生有幸……-段瑞芝冷冷一笑道:-好说!-
古不花接着又道:-本族虽处边荒,但王宫的华丽享受,不输贵国,本王子是王位唯一继承人……-段瑞芝纤手轻轻一抬,止住对方的话,道:-现在只谈比武!-古不花黑脸一红,成了猪肝色,阴阴地道:-如敝方胜了,公主当无话可说……:——此时言之过早!——
请出手?——
王子远来是客,请先出手!——
如此得罪了!-
最后一个-了-字出口,如猛虎般扑向段瑞芝,姿式出手,怪异已极,完全不同中原武学,以段瑞芝那纤弱身形,如被抓上,情况简直不堪设想。
很多人全为她捏了一把汗。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段瑞芝竟如鬼魅般变换了一个位置,古不花扑了一个空,但他的身子并非等闲,口里虎吼一声,再次扑击。
一连三次扑击,全落了空,段瑞芝的衣带都不曾沾上。
苗王子一边的高手,脸上全变了色。
古不花气得双目暴睁,脸上肌肉连连抽搐,额上青筋虬起。
朱昶一眼便已看出段瑞芝使的是-空空子-所传的身法,紧张的情绪为之一弛,这身法玄妙无伦,虽不为克敌,但自保有余。
古不花羞愤难赏,露出了骠悍面目,口不择言地吼道:-这是什么鬼身法?-段瑞芝安详地道:-雕虫小技而已!——
这也算比武吗?——
为什么不算?——
公主一味闪避……——
但并未超出武技范围,三合已过,请吧!-古不花牙根一挫,又开始扑击,刁攒诡辣,凌厉无匹,令人为之咋舌,但段瑞芝的身法太以玄奥,仍然应付从容-
十合已到,停手!-
朱昶不自禁地大喝出声。
古不花一窒停手。
段瑞芝轻轻道了一声-承让!-
古不花-呛-地拔出腰间所佩苗刀。
殿前武士,齐齐手按兵刃。
眼看一场流血混战,就要发生……-
天耳峒主孟丘-立刻大声道:-王子,这只是第一场,我们按规矩办事!-段瑞芝冷笑一声,移步出场,回到殿内原坐。
古不花野性一发便难以收敛,手中苗刀一扫,暴声道:-第二场仍由本王子挑战!-段皇爷见这情况,不由直皱眉,偏头向-空空子-道:-国师,你全权处理!——空空子-起立,欠了欠身,道:-遵旨!-说完,坐了下去,目光扫向左方平台,宏声道:-李将军应战!-一个身着黑色战袍的魁梧半百老者,恭应一声,飞跃入场,先朝皇爷躬身为礼道:-卑职李光旭遵旨应战!-然后又转向-空空子-施了一礼。后退三步,面向古不花,缓缓拔出佩剑,倒转剑把,一搭手,道:-这问王子,这一场如何比法?-古不花恶狠狠地道:-有一方倒地为止!——
请!-
古不花略不谦让,挥刀便攻,双方一交上手,便难解难分,一时刀光剑影,令人动魄惊心。
两人同是高头大马,功力似也在伯仲之间。一转眼便交换了七八个回合,古不花一味猛攻,用的全是拚命招数,几乎全无守势。
到了五十招,李将军已显后力不继,但这类比武,不能制止,亦无法抽换,除非一方认输-
空空子-自眉已连成一线,显见内心十分焦急-
呀!——
哇!-
暴喝与惨哼俱起,李将军踉跄退了数步,-砰!-然坐地不起,右胸涌血如泉。
古不花哈哈一阵狂笑道:-这两场算是扯直!-两名武士出场,把李将军扶了下去-
天耳峒主孟丘-显是此行的提调人,此时发话道:-王子请回憩息,第三场该是欧阳护法了!-古不花乘机收蓬,退回右边台上。四名苗装汉族老者之一站起身来,不见作势,斜斜飘落场中,点尘不惊,单从这一手,便已使人感到此老功力业已登堂入室。
老者朝殿上拱手为礼,首:-区区苗王宫中护法欧阳从善,接第三阵!-说完退到侧方。
段皇爷低声向-空空子-道:-国师,此人功力极高!——空空子-点了点头,发令道:-洪内侍长出战!-内侍长洪满应了一声,行礼出场。
双方站了位置,苗宫护法欧阳从善大剌剌的道:-阁下用什么兵刃?——阁下呢?——
用一双肉掌!——
本人也以双掌候教!——
请!——
请!-
双方虎视片刻,苗宫护法欧阳从善大喝一声,挥出一掌,洪满也以掌相迎,双方同一心思,先考较对手功力的深浅-
砰!-然一声暴响,劲气四溢,数丈外的灯球火把,起了一阵波动,势态惊人至极,欧阳从善寸步未移,洪满却退了两步。
朱昶心中暗忖:这一阵是输定了,心念未已,暴喝传声,欧阳从善双掌一圈一划,玄奇辣厉的闪电般攻向洪满,招至中途,连变五式。
洪满招式只发到一半,闷哼一声,口吐鲜血,身形连连踉跄,欧阳从善欺身上步,一掌朝洪满当头劈下-
呀!-四周传出了惊呼之声。
眼看洪内侍长避无可避,势非横尸当场不可!……-
不得伤人?-随着这一声暴喝,场中多了一个人,洪满也同时被带开了数尺,此人如何入场,恐怕没有几人看清。
欧阳从善收手后退三步,大声道:-阁下破坏比武规矩?——比武并非凶杀,李将军业已受伤落败,阁下遽下杀手,是欺本国无人吗?——阁下什么身份?——
镇殿将军!——
很好,第四阵仍由本护法挑战!——
本将军奉陪!——
用何兵刃?——
肉掌!——
好极了,如果这一阵本护法幸胜,敝方是三胜一负,将结秦晋之好……——阁下恐怕会失望!——
哼!事实会说明一切,出手吧!——
慢着,本将军有句话声明……——
请讲?——
阁下第一招出手,必须用全力!——
为什么?——
因为阁下将再无出手的机会-
朱昶这句狂傲绝伦的话,使得-苗宫护法欧阳从善-老脸泛青,吹胡瞪眼,苗王子古不花怒吼道:-欧阳护法,死亡挑战,至死方休!-欧阳从善阴恻恻地道:-将军,你听到王子的话了?——听到了,怎样?——
敢接受吗?——
空空子-扬声道:-皇爷不许生死互见!-苗王子哈哈狂笑道:-皇爷是本性慈悲,还是……-这话相当不敬。
朱昶抬头怒视对方,两道目芒如冷电般射出,大喝道:-休得无礼!——你敢侮辱本王子?——
天耳峒主孟丘-立即制止道:-王子,请顾全大局,我们是来求亲-说完,又扬声向这边道:-照规矩,挑战者有选择比斗方式之权——空空子-沉重地向段皇爷道:-皇爷,流血在所难免了?-段皇爷摇头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空空子-大声道:-镇殿将军,你自作抉择吧!-朱昶朝殿上一躬身,然后转向对方,冷冷的道:-阁下三思,你毫无机会!——你不敢?——
阁下想是中原同道,本将军是不忍你弃尸边城-欧阳从善楞了一楞,目中泛出了杀光,语意森森的道:-现在是比武,关系双方今后的恩仇,本护法乃挑战的一方?-朱昶犹豫了片刻,毅然道:-好吧,本将军接受这死亡挑战!-此语一出,满场的人心弦顿时绷紧。
内侍长洪满此时已退出场外。
欧阳从善双掌一错,缓缓平胸,一双肉掌,刹那间变成乌黑之色,任何人都看得出他练有歹毒掌功,基于李将军与内侍长失利,全替这新上任的镇殿将军捏了把汗。
如果这一场再负,公主势非下嫁苗王子不可。
朱昶兀立如天神,护身罡气无形中布满全身。
恐怖的杀机,弥漫了全场。
段皇爷转头轻声向-空空子-道:-国师,他行吗?——如果不行,证明这一年多的心血付诸东流了!——国师,这一战关系国体……——
皇爷尽管安心,决无差错!-
公主段瑞芝芳心最是焦灼,因为这关系着她的终身幸福。
场中,双方对立,如渊停,如岳峙,一种无形的紧迫之感,令人鼻吸皆窒。
双方皆无懈可击,这是定力的比拚,精气神已凝而为一,只要那一方稍露破绽,便会遭致命的攻击。
时间在紧张中消逝,又好似已停滞在某一点上。
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呀!-
栗喝声中,欧阳从善漆黑如墨的双掌,闪电劈出-
砰!砰!-
双掌击实,朱昶仅身躯微微一震,不闪让,也不反击。
欧阳从善顿时面目失色,惊怖地一步一步后退。可能,他生平未遇过如此对手,也可能是生平第一次有人硬承他全力一击而丝毫无伤。
退,退,他已退了七八步。
人影一幌,朱昶幽灵般欺到他身前,冷厉地道:-本将军忠告过你,现在你死定了!-欧阳从善的脸孔起了扭曲,汗珠滚滚而落,他不再后退,双脚宛若生了根。
苗王一边的高手,全站了起来,个个目瞪如铃。
朱昶潜意识中的恨与仇,使他有一种杀人的冲动,双目逐渐发红……-
空空子-适时高声道:-镇殿将军,对方如果认败便算了!-朱昶念及段皇爷不喜杀戮,而自己这身功力,是受之于他所赐的-玉匣金经-,自不能太放肆,当下尽力克制内心的冲动,沉声道:-阁下服输吗?——不服!-
狂叫声中,左掌右指,猝然攻出,右脚猛然踢向-气海。
同一时间,能以三种截然不同的招式袭击敌人,这种身手,足令人叹为观止。
可惜,他遇到的对手太强,太强了。
朱昶反应之快,简直不可思议,只见他身形电移,单掌疾挥……-
哇!-
惨哼声中,欧阳从善口喷血箭,连退三步,坐地不起。
左边平台上的文武官员,已忘了皇爷在座,不自禁地喝起采来。
苗王一边,却是惊呼。
朱昶此刻要杀他可说易如折枝,但他没有跟踪下杀手,只冷峻地道:-本将军仰体皇爷慈悲之德,饶你不死!-说完,向场子中央退去……-
且慢!-
一声沉喝,震得人耳鼓发麻,人随声到,场中央多了一个人,所有在场的,全为之心头剧震,这人的身法太快了,快得使人看不清,仿佛他原本就在场中。
朱昶止步回身,只见入场的是另一个苗装汉族中年-
阁下有何见教?——
挑战!——
这是最后一场……——
知道!——
有条件吗?——
比剑!——
奉陪,阁下如何称呼?——
苗宫首座护法宇文一雄!——
阁下对"剑道"很有心得?——
这不该你动问!-
朱昶心念疾转,如果自己此刻使用随身断剑,传扬开来,将来在中原道上多有不便,势必为大理国带来困扰,当下回头向殿廊武士道:-剑来!-一名武士立即从兵器架取下一柄青钢长剑,送入场中-
空空子-似已窥知朱昶心意,不由默默点了点头。
苗宫首座护法宇文一雄缓缓拔出佩剑,剑身映着灯光之光,泛射出耀目光辉,不言可知,这是一柄不凡的剑,只见他一抖腕,剑尖芒吐八尺,看得人心头泛寒。
双方互道了一声:-请!-各占地位,拉开架式,双方的起手式均极诡异,大异一般剑术。
兀立,凝视。
气氛再趋紧张,每一个人都感觉到双方的气势中含有可怕的杀机。
一刻!
两刻!
时间在栗人的死寂中消逝,谁也不曾动一下,甚至连眼都不眨。
逐渐,宇文一雄的额际,鼻端,沁出了粒粒汗珠。
一些精于剑道的,纷纷站起身来,意料中双方只要一出手便可分出胜负,这等绝顶剑手比剑,是与众不同的。
但谁也不知道朱昶是采取保守的态度,他要等对方先出手,以考验自己的剑术,不然,根本不须耗上这多的时间。
苗王一方的高手,一个接一个的起立,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互阵之中,双方各胜两场,这一场是决定性的比拚。
逐渐,宇文一雄的身躯开始颤抖,这说明了他技逊一筹。
朱昶本可出手了,因为对方意志已懈,但,他仍一动不动,人与剑似已凝为一体,在高明人的眼睛中,这是-剑道-的极致,足以杀人于无形。
苗王子古不花频频拭汗,黑脸变得狰狞无比。
段皇爷情不自禁地低声向-空空子-道:-国师,想不到这孩子有这高的造诣!——空空子-道:-皇爷,恐怕还不止此!-
公主段瑞芝插口道:-杨公公,少师的功力究竟有多高?——空空子-一笑道:-很难说,总之难逢敌手了!——那岂非成了天下第一高手?——
武学浩瀚如海,没有所谓第一,只有高低之分——比杨公公如何?——
高出甚多!——
这倒是件罕闻,徒比师高……——
师徒者,名份而已——
杨公公,你看……他并未出手呀?-
场中,朱昶姿势完全不变,宇文一雄身形却是摇摇欲倒……-
空空子-得意又感叹地道:-天生奇材,连老夫也叹为观止了!-突地,宇文一雄口角溢出两股鲜血,蹬蹬蹬连退数步,几乎栽了下去,手中剑拄地支撑,喘息不止。
所有在场的,全被这前所未闻的一幕惊得呆了。
宇文一雄声音微弱的道:-为何不下手?-
朱昶徐徐收剑,口里道:-皇爷不喜流血-说完,转面疾行数步,扶剑,躬身,朝殿上施了一礼,然后回到原先位置。
苗王子等一窝蜂下了场,每个人的面色,都难看到极点-
空空子-起身,道:-本国师宣布比武结束,敝国方面侥幸胜了一场,求婚一节,照规矩免议,现在请各位到宾馆……-苗王子古不花气呼呼地道:-不久本王子会再度前来拜候,现在告辞了-天耳峒主孟丘朝上一揖,道:-敝人等就此拜辞,一切听候老王爷裁夺-一挥手,纷纷掉头而去。
朱昶心中暗笑,化外之人,礼数完全不懂-
空空子-大声道:-彼虽失仪,我们却不可失礼,礼宾官代皇爷送客,并予馈赠!-吩咐完毕,转头请示了皇爷,然后又宣布道:-散班!-所有武士及文武官员,齐齐肃立,躬身。
段皇爷悠悠起身,与公主离去-
呀!呀!-
欢呼声如春雷骤发,这是对-镇殿将军-的钦崇,也是对武士的至高敬礼。
朱昶先不知所以,待恍悟之后,忙举手中剑向四周答谢,这场面,使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空空子-招呼了一声朱昶,师徒俩双双出殿而去。
回到-涤尘殿-,已是四鼓时分,仰山慕水忙分别服侍师徒俩更衣漱洗,殿内已重新排了一桌酒菜,菜式不多,但十分精致,师徒俩入席更酌-
空空子-兴致勃勃,举杯道:-孩子,为师的敬你一杯!-朱昶赶紧起立,惶恐地道:-弟子不敢接受师父敬酒,算弟子敬师父,谢成全之德!——哈哈哈哈,孩子,不管谁敬谁,我们干杯!-朱昶恭谨地双手捧杯,喝了下去,然后替师父斟满,这才归座-
孩子,皇爷对你期望甚殷,盼你能完成使命,收伏"十八天魔",以靖武林——徒儿誓尽棉薄,达成上命——
希望不久为师的仍在此设宴,为你祝捷!——敬谢师父关爱!——
你愿尽兴一游大理国名胜吗?-
朱昶略作思索,歉然道:-请师父宽宥,弟子想即入中原!——也好,心有所挂,则无法尽兴,留待异日吧!——弟子何时可以起程?——
后日如何?——
礼遵师命!-
※※※
川滇道上,一个青衫蒙面书生,一颠一跛地踽踽独行。
书生装束,蒙面,佩剑,跛足,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他,便是习成绝艺,返中原报亲仇,伐群魔的朱昶。
一年多的岁月,中原武林业已面目全非,从江湖人物的传言里,朱昶听到不少惊心动魄的新闻。
通天教兴起于开封,教主是谁,无人知道。
八座-通天分坛-,分在各地开坛,势力覆盖了整个中原武林天下。
除少林、武当、丐帮、黑堡四门派之外,其余各帮会悉被并吞。
朱昶却不大注意这些,他的对象是-黑堡-与-十八天魔。
恨,在他的心里完全抬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着他,一种血的冲动,使他几乎要发狂,过去的惨剧,一幕一幕地不断在脑海浮沉。
是时候了,是对方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朱昶此次行程,由滇西横穿滇中,越滇东而入川,全程数千里。他预计由川入鄂,目标指向荆山-黑堡-
黑堡主人-是否即血案主谋,尚待最后证实,但自己本身与-悟灵——天玄-二子的仇,却数现实的。
至于-十八天魔-,只有凭机会去碰了,当然,最好是设法诱使他们现身。
这一天,来到川属叙州城,眼看天色已近黄昏,朱昶照一路来的成例,买了些现成酒食,然后去寻夜晚安身之处。
他不进城,绕城厢向僻静之处走,走了不远,一座大庙呈现眼帘,他一歪一跛的慢慢向庙门行去,到了近前,只见门头一方泥金剥蚀的巨匾,刻了三个大字:-武侯祠。
根据以往经验,川省独多武侯祠,但香火却极冷落,这正合了他的意思,他需要静,不愿受任何干扰。
于是,他走了进去,选了一处廊檐,拂去灰尘,就地盘膝而坐,打开食包,默然饮用,食毕,已是夜幕深垂,祠内寂静如死域。
偌大一间祠,竟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他静坐参修那未完成的-金刚神功。
夜静如水,月上中天,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
朱昶心中一动,夜半三更,是什么人来这祠中扰人清静?两条人影,疾步入庭,当先的,是一个修长的黑衣中年,后随的是一个中年文士,这中年文士,并不陌生,赫然是-黑堡-总管何文哉。
一些诡秘的往事,涌上朱昶心头,何文哉曾一再追问白衣书生的下落,他身为总管,却对堡中高手下辣手,他曾纵自己脱离-黑堡-掌握,说起来,自己还欠他一份人情,他怎会在此时此地现身?这黑衣中年又是谁?
心念之中,身形原姿不变,离地而起,幽灵般闪到合抱的廊柱之后。
两人到了庭中站定。
黑衣人冷冷地道:-就在此地解决吧!-
何文哉面露苦笑,道:-赵必武,你这是何苦?-黑衣人赵必武嘿地一声冷笑道:-何文哉,这段公案是一定要了断的,否则何以慰先师在天之灵……-何文哉显得很诚挚地道:-论年纪,我痴长两岁,托大称你一声贤弟,当年令师与家师乃是至交密友……——住口,既系至交,为什么不留人余地?——
贤弟这话是偏见……——
偏见?先师因此抑郁而终,临死尚不忘那一式令他抱恨的剑法!——贤弟,两位老人家其实并无芥蒂,只是……只是……——只是什么?——
令先师生来好胜——
笑话,令师的目的只是要登上第一剑手的宝座,所以不顾朋友道义——贤弟,那一式剑法乃先师独剑,双方比划,目的只是切磋而已……——那些都不必谈了,现在上一代的帐我们下一代结,证实一下令先师所创的那一式剑法,当真是天下无敌吗?——唉!无论你胜我胜,又如何呢?-
赵必武激动地道:-如果小弟落败,自刎当场,……-何文哉面色一变,道:-贤弟未免太认真了,两位老人都已作古,我们下一代何苦呢?——小弟埋首十余载,就是等待这一天——
贤弟把这件事视为仇恨?——
仇未必,恨是有的!——
可是,愚兄我已立誓不再施展那招剑法……——想藉这以维持令师英名吗?——
愚兄我是肺腑之言!——
小弟其志已决,不会改变主意的!-
朱昶可听不懂对方说些什么,但以话意来测,可能是上一代虚名之争,武人都有同一通病,把-名-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何文哉寒着脸道:-贤弟,你可曾想到后果?——什么后果?——
愚兄为了不使先师英名受屈,势必全力施展那一招……——正要如此!——
但那一招剑法出必伤人……——
小弟的剑法亦复如是——
我们拚命为了什么?——
为一口气吧!——
但愚兄决不施展那一招!——
你非施展不可!——
否则呢?——
小弟向江湖宣布令师那一式并非无敌剑法!——那贤弟就宣布好了!-
赵必武栗声道:-先师临终所传的剑法,不能与令师那一式并存武林!——什么意思?——
今夜让我俩来证明!——
拚命?——
生死系于各自所学,谈不上拚命-
朱昶乃-剑圣-之后,登时好奇之念大炽,看来双方所争的,是一招无敌剑法,天下真的有所谓无敌剑法吗?自己从-玉匣金经-所修习的那一招-天地交泰-,该列为什么等级呢?倒要见识一下双方的剑法……
何文哉以断然的口气道:-愚兄我决不施展那一招剑法!——怕吗?——
谈不上!——
自认不敌吗?——
未必!——
那就证明一下!-
话声中,-呛!-地拔出了腰间长剑,做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起手式,看上去的确是无懈可击,但在朱昶眼中,觉得气势仍嫌不足。
何文哉向后退了一步,冷冷的道:-恕不奉陪!-赵必武厚声道:-不行,拔剑!——
不!——
真的不?——
不!——
懦夫,你沾辱了令先师之名-
何文哉面上浮起一片痛苦的神色,目中迸射出骇人目芒,但只那么一刹那,目芒收敛了,咬着牙道:-贤弟,我决不拔剑!——你不自卫?——
难道贤弟要杀一个不反抗的人?——
会的!我……会的!-
最后两个字声音特别高,有歇斯底里的意味,双目也同时泛出了杀机。
朱昶不明-黑堡-总管何文哉为什么不肯与对方较量,一个武士,不敢应付面对面的挑战,的确是懦夫行为,对本身门派,是最大的耻辱,他并非泛泛之辈,为什么呢?难道真的没有自信吗?抑是另有别情?
赵必武咄咄逼人的吼叫道:-拔剑!——
不!——
嗤!-剑芒微微一闪,只那么电似一闪何文哉胸衣割裂,见了红-
我说拔剑自卫吧,何文哉,你是天下第一剑的传人啊!——谁说的?武林中谁知道?——
我知道便够了!——
唉!贤弟,你我二人拚死拚活,你胜,我胜,没有证人……-就在此刻,一个苍劲的声音,起自另一边的殿角:-老夫作证人如何?-随着喝声,一条人影,从檐角飘落,像是一片枯叶,幌幌悠悠,落地无声,赫然是一个乾精瘦小的白发老者。
朱昶心头暗自一震,想不到此间竟另有别人,从这式身法来看,这白发老人颇不简单,决非无名之辈。
何文哉与赵必武同时转目望去,何文哉眉头一皱道:-阁下是"天不偷石晓初"?-老人欺近到俩人身前丈外之处,哈哈一笑道:-老夫正是!-朱昶不由骇然,想不到这不起眼的瘦老头,便是名震武林天下的神偷-天不偷石晓初-,自己在初出江湖,游历江南之时,便已听人盛道此老之名,想不到今夜在此碰上,听传言,此老性情古怪,功力高绝,爱管闲事,被他缠上了便无了无休,除天不偷之外,无论任何东西,被他看上,无不手到拿来,换句话说,便是除了天之外,样样皆偷,虽然他以偷出名,但侠誉不输于-武林生佛西门望。
赵必武朝-天不偷-双手一拱道:-石前辈来得好,敬请作双方的仲裁人!——天不偷-嘻嘻一笑,道:-你们是名气之争?——是的!——
目的是要证明那一方的剑术高明?——
是的!——
如此你们报上师承门派?-
何文哉立即大声道:-非常抱歉,区区师承未便奉告!-赵必武倒是干脆,不待何文哉说完,便已抢着道:-先师"分光剑吴叔平"!-朱昶心头一震,这-分光剑吴叔平-是中原有数名剑手之一,父亲生前每一提及,便慨叹他气量狭窄犯了-剑道-之忌,否则成就未可限量-
天不偷石晓初-哦了一声,目注何文哉道:-老夫知你来历了,不说也罢!-何文哉面色微微一变,道:-足感前辈盛情!-朱昶微感失望,何文哉的来路他明白,但出身仍然是谜,他自惭父亲被尊为-剑圣-,而自己对-剑道-名家却所知有限。
赵必武沉声道:-何兄,我们可以一较高下了?-何文哉一摇头道:-我说过决不施展那一招剑法!——毫无理由……——
贤弟何不谅人如此?-
赵必武大声道:-我只要比剑,我只要证明,什么都不管!-何文哉坚持着道:-愚兄我歉难奉陪!-
赵必武手中剑一抖,剑芒耀目生花,怒吼道:-你非出手不可!——办不到!——
迫我杀你吗?——
尽管下手!——
何文哉,你以为我不敢?——
敢就出手罢!——
天不偷-白眉一蹙,道:-依老夫之见,算了罢……-赵必武激动得浑身发抖,歇斯底里地吼叫道:-罢不了,我赵必武如不能得胜而归,便把一条命交在此地,石前辈如果不愿仲裁,就请旁观吧,他如果不还手,咎不在后辈-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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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偷-嘻嘻一笑道:-且慢,此地尚有朋友,并非老夫一人!——啊!-何文哉与赵必武同时惊呼出了声,似乎完全料不到暗中还有人。
朱昶心中一动,暗忖,老偷儿好厉害的眼力,竟然已发现自己……-
天不偷-面向朱昶匿身的廊柱道:-朋友,请现身吧!-朱昶被叫破行藏,自不能不睬,当下缓缓起身,一步一跛,走向场中。
何文哉目露骇异之色,讶异地道:-是……你……-朱昶在距三人七八步处停身,冷极地道:-在下初次出道,不认识任何人!-赵必武眉头一紧,道:-朋友请你离开如何?——为什么?——
江湖有江湖规矩,区区等解决私人争端,不希望别人插足其间-朱昶心念电转,自己如果插上一枝,可三得其益,第一,看样子何文哉别有隐衷,决不会出手,自己欠他一份情,可以替他解决困难。第二,考量一下自己的剑术。第三,击败对方,藉此传名,引诱所要找的人出现。
心念之中,故作不屑的语气道:-在下先到,你等后来,要走,你们走!-赵必武登时暴怒道:-朋友讲理吗?——
当然!——
如此请便?——
在下说过,要走你们走!——
朋友莫非要横岔一枝?——
亦无不可!-
何文哉突地目注朱昶腰间佩剑,面色大变,栗声道:-朋友,你……你的剑……:-朱昶暗自一震,道:-怎么样?——
区区……是说鞘中的剑……——
剑当然是在鞘中!-
何文哉一目不瞬地注视了朱昶半晌,才颤声道:-朋友的鞘子是另外配的?-这话,使朱昶吃惊不小,看样子这诡异人物认得父亲的这柄-圣剑-,当下故作不解,冷冰冰的道:-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区区……对这剑柄十分眼熟,但剑鞘却陌生!——奇了,阁下此语令人不解?——
朋友如何称呼?-
朱昶心念一转,一字一句地道:-断剑残人!——什么,朋友叫"断剑残人"?——
一点不错!——
这剑……——
无敌断剑,专饮邪魔之血!-
赵必武此时已沉住了气,闻言接口道:-朋友自夸剑术无敌?-朱昶一点头,没有答腔。
赵必武目注何文哉道:-你听见了,无敌之剑!——听见了!——
如何?——
无意见!-
赵必武冷哼了一声,转注朱昶道:-本人领教朋友的无敌剑术!——挑战吗!——
可以这么说!——
并非在下夸口,阁下不是一招之敌!-
赵必武额上暴起了青筋,怒声道:-朋友好大的口气?-朱昶依然冷漠沉着地道:-事实如此!——
如此我们来证明一下?——
可以!-说完,目视-天不偷-道:-前辈请为证人!——天不偷-颔了颔首。
赵必武的神情在刹那之间变了,变得凝动沉稳,气定神闲,一反刚才的浮躁,朱昶不禁暗自赞许,这是一个名剑手必须有的修养-
请!——
请!——
朋友不拔剑?——
阁下只管出手,在下剑一出鞘,便定胜负!-这话,的确令人受不了,但赵必武已不为所动,拉开架势,凝神壹志。
朱昶可不敢托大,一样的凝神专注。
双方同样无懈可击,赵必武的表现是剑术名家,而朱昶却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
随着时间的消逝,气氛越紧张,何文哉与-天不偷-面上的严肃神情,并不亚于赵必武,他俩都非泛泛之辈,已觉然出这名不见经传的蒙面书生-断剑残人-并非信口狂言,而实在是一个其深难测的-剑道-高手。
赵必武额上渗出了汗珠,这种对峙,较之用剑拚搏还要凶险,还要艰困。
一声暴喝,打破了凝结的空气-
锵!-的一声震耳金铁交鸣,剑花在月光下一闪而逝。
朱昶的半截断剑斜举半空。
赵必武面色铁青,长剑下垂,身形簌簌而抖-
啊!-
久久,何文哉才发出了一声惊呼-
天不偷-像是自语般的道:-老夫行年八十,今夜开了眼界-朱昶徐徐回剑入鞘。
赵必武大叫一声:-罢了!-手中剑突地勒向咽喉-
不可!-
喝话声中,-天不偷-以闪电般的身法,手法,一把扣住赵必武握剑的手。
朱昶依然冷如冰雪地道:-阁下何必,连这点涵养都没有吗?天下没有无敌之剑,也无所谓第一,强中更有强中手,徒争虚名何益?-赵必武长声一叹,口里喃喃地道:-断剑残人!断剑残人……——天不偷-松开了手,赵必武疾奔出祠而去,口里犹叫着:-断剑残人-……
何文哉幽幽地道:-他是一名杰出剑手,可惜……——天不偷-接下去道:-可惜碰到了这位朋友!-何文哉嗫嚅地向朱昶道:-朋友……可否……请教断剑来历?-朱昶冷冷地道:-在下不答覆任何问题!-
何文哉一楞,闭上了口。
蓦地,朱昶瞥见-天不偷-的左手,赫然只有三指,食中二指齐根而没,他想起父母亲被害现场所遗的两根断指,这一发现,使他热血沸腾。
心念动处,又目不期然地射出两道煞光,迫注在-天不偷-的面上-
天不偷-觉出情况有异,不安地道:-朋友何为这样看着老夫?-朱昶寒声道:-阁下的左手……——
左手怎样?——
因何少了二指?——
天不偷-的老脸变得极为难看,面上的皱折起了抽动,栗声道:-朋友这是什么意思?——在下只要明白!——
这岂非无理取闹吗?——
随阁下怎么说,请明白交代!——
天不偷-怒不可遏的道:-老夫凭什么要向你交代?-朱昶仍冷若冰霜的道:-在下认为有此必要——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还不曾被人如此对待过……——今夜算是破例吧!——
揭人隐私,江湖大忌……——
行为光明磊落,有何隐私可言——
老夫何处不光明?——
在下只请阁下说出断指经过——
如老夫不说呢?——
恐怕办不到!——
难道你要五步流血?——
可能!——
天不偷-气得浑身直抖,但面对这神秘剑客,却无可奈何,这可能是这神偷有生以来,所遭遇最窘迫的场面。
何文哉插口道:-朋友如此追根究底,必有缘故?-朱昶瞟了他一眼,道:-当然,否则岂非无理取闹!——据区区所知,四十年前中原武林,出了一个不世高手,叫"七指圣剑"……——七指圣剑?——
不错,当年的"七指圣剑",便是今日的"天不偷"石前辈!-朱昶心头一凉,道:-事情发生在四十年前?——是的!——
没有假?——
七指圣剑之名,知道的不止区区一人-
朱昶目注-天不偷-道:-是如此吗?——
天不偷-愤愤然道:-不错!-
朱昶双手一拱,道:-那是在下误会了,尚请原谅!——天不偷-嘘了一口大气,尴尬地一笑道:-老夫领教了-朱昶目光转向何文哉,想说什么,但一转念把话吞了回去,转身举步离开……
冷漠,孤单,神秘,是他此刻的写照-
天不偷-大叫一声道:-慢走!-
朱昶回过身来,没有开口-
天不偷-趋前收步,道:-你很有武士之风,老夫有话不吐不快,干脆说明了罢,五十年前,老夫凭一支剑闯遍大江南北,自视极高,在一次决斗中,丧失了两指,因此自号"七指圣剑",五年潜修,再四出觅仇踪,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与对方狭路相逢,较量之下,对方重伤成残,及至逼问来历之下,才知对手是老夫自幼离散的胞兄,愧悔之下,老夫折剑为誓,从此永不用剑,经过便是如此!-朱昶歉然道:-原来是这样,请恕在下无心揭阁下伤心憾事!——天不偷-感慨地道:-先兄早逝,老夫也行将就木,已无所谓憾事了——在下告辞!-
朱昶拱了拱手,重新举步离开-
天不偷石晓初-喃喃自语道:-这等剑道好手,百年难得一见!-何文哉望着朱昶蹒跚的背影,道:-一个身有残废的人,竟练成这等身手……——此所谓人不可貌相——
前辈见多识广,是否能从对方剑法中窥见他的来路?——一点端倪也看不出来!——
会是海外剑客吗?——
无从判断-
且说朱昶离祠上道,只见月落星沉,晓风微动,距天明已是不远了,经此一战,他对自己的剑术充满了信心,缅想父亲生前所创的那一招-一剑追魂-,以目前自己的功力来施展,定是得心应手,决不会再有内元不继的情况,放眼天下,恐没几人接得下,父亲被尊为-剑圣-,岂是偶然,但若与这一招-天地交泰-相较,便又逊色了,可见武学是无止境的。
不久,天色放明,叙州城已抛在身后很远。
蓦地──
一幅栗人的画面呈现眼帘,朱昶大惊止步。
路中,横七竖八,一共躺了十一具尸体,一色的黑色劲装,其中有四具身披黑色风氅,不问可知,死的全是-黑堡-弟子。
那些尸体,血肉模糊,死状厥惨,显见下手的人心狠手辣。尤其四名-黑武士-满身剑痕,看来死前曾经过惨烈的搏斗。
是什么人敢对-黑堡-的人下手!
能格毙-黑武士-的,身手必定相当不凡,是一人下的手,还是数人?
事不干己,也就懒得去深究,举步继续前行,走了不到一里,又是一幕惨像摆在眼前,眼前五具尸体横在路中,其中四具黄色劲装,一具黄色长衫,死者全部是头颅碎裂,脑血迸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出了杀人魔王?
这些黄衣又是什么来路?
心念之间,三条人影,迎面奔来,渐行渐近,看出是三个黄衣人,其中两名年轻的劲装负剑,一名黄色长衫老者,在半百开外。从服色证明与死者是一路的人物-
呀!-
惊呼声中,三人齐口刹势停身。
那黄衣老者鹞眼鹰鼻,一脸阴沉之相,凌厉的目光陡射向朱昶身上,栗声道:-朋友好辣的手段?-朱昶冷冷的道:-在下是过路!——
杀了人不敢承认吗?——
笑话!——
报上名号?-
朱昶不屑地哼了一声,举步便走!-
站住!-
暴喝声中,黄衫老者一下子截住去路,另两名黄衣汉子长剑出了鞘,一左一右,把朱昶夹在居中。
朱昶寒声道:-什么意思?-
黄衫老者狞笑一声道:-朋友,杀人偿命!-朱昶有些啼笑皆非,但语气仍然是那么冷漠,平淡:-在下重说一遍,是过路人!——交待来路?——
无此必要!——
找死吗?——
阁下还不配说这句话!——
别蒙着脸装神道,你知道老大什么来路?——什么来路?——
通天教叙州分坛属下巡察队统领-
朱昶心中一动,一路听传言,中原武林天下,已由崛起的-通天教-逐渐取代-黑堡-的地位,想不到这些黄衣人是-通天教-八座分坛之一的-叙州分坛-弟子,当下冷漠如故地道:-在下不管你什么教——凭这句话你就该死……——
放屁!——
杀了他!-
两名黄衣劲装武士齐齐暴喝一声,双剑挟闪电奔雷之势,罩向朱昶。
朱昶一幌身,施展-空空子-所传的-空空步法-,幽灵般脱出剑圈之外,但他心中却是暗地一惊,凭攻击的剑势看来,这批黄衣人的剑术,要比-黑武士-高明,在江湖中,可列一流剑手。
三名黄衣人相顾愕然。
朱昶语冷如冰地道:-别迫在下杀人!-
两名劲装剑手,冷哼一声,再度出击,剑势之厚辣,令人咋舌。
朱昶再度脱出剑圈之外,双目泛出了栗人杀机,冷厉地道:-真的找死?-黄衫老者狞声道:-凭你这点鬼步法就想闯字号吗?-两名剑手第三次出手攻击-
哇!哇!-惨号声中,两名剑手双双栽了下去。
朱昶断剑斜扬未落,剑身上血光莹然。
黄衫老者蹬蹬连退数步,老脸惨变,目中尽是惊怖之色,可能,他根本看不清朱昶如何拔剑出手。
朱昶徐徐把断剑纳入鞘中,口里一字一字地道:-断剑残人!-黄衫老者片言不发,掉头疾掠而去。
朱昶的目的是要闯响名号,藉以引出那批魔头与仇家。
就在此刻──
一个宏朗的声音道:-朋友的剑术令老夫心折!-随着话声,一个锦袍老者从道旁林中转了出来,他赫然正是-武林生佛西门望。
朱昶心里暗道一声:-来得好!-当下故意道:-阁下是"武林生佛西门望"?-西门望掀髯哈哈一笑道:-朋友也知老夫微名!——今天真是幸会……——
好说!——
区区正要找阁下-
西门望笑容一敛,惊异地道:-朋友要找老夫?——正是!——
有何指教?——
受一个朋友之托,向阁下讨一笔帐!——
讨帐?——
嗯!——
老夫一生极少欠人,但不知贵友是谁?——
阁下对此人当不陌生,他叫"中原大侠诸葛玉"-西门望面色陡变,向后退了一个大步,惊呼道:-诸葛玉尚在人世?-朱昶冷森森地道:-不错,但生不如死!-
西门望面上的肌肉连连抽动,久久无一语,面色一变再变,最后,激动地道:-他……竟然还在人世?——阁下很感意外,是吗?——
的确太出老夫意料之外,他与老夫乃知友至交,自他无故失踪之后,十多年来,遍寻无踪,以为他已不在人世……-朱昶不由心火大冒,对方竟然说得出这种话来,的确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占友妻,害友命,人面兽心,偏偏被誉为-武林生佛-,看来武林中真的是黑白难分是非不明-阁下是由衷之言?——当然,但不知诸葛老友现在何处?——
这点阁下当十分清楚!——
噫!朋友这话从何说起?——
阁下不必装佯了,区区对阁下认识很深-西门望双眉一蹙,道:-朋友,老夫虽不敢自诩所行皆符合"武道",但薄有微名……——长言短叙,区区首先想拜访夫人"花后张芳蕙"和令千金……——哦!朋友错了,张芳蕙乃敝友诸葛玉的夫人,女儿也是诸葛玉之后……——区区可以见吗?——
当然可以,她母女如知诸葛玉尚在人世,定欣喜欢狂-这话大大出乎朱昶意料之外,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他承认-花后张芳蕙-母女是属于-中原大侠诸葛玉-,并且一口答应自己与她母女见面,似乎胸怀坦荡,这情况,与谷中人-中原大侠诸葛玉-所述的便完全相反。
但当初自己被击落绝谷,巧逢诸葛玉,他的悲惨情形自己目睹,他会编造一个故事骗自己吗?怎么可能呢?当初自己又并非身怀绝技的高手,在江湖中无声无阒,他如有某种企图,也利用不上自己呀!
以-武林生佛西门望-在武林中的声名地位,的确不似那等衣冠禽兽。
他困惑了,这到底是什么蹊跷呢?自己当然不能未明真相便胡乱动手。
忽地,他想到了-中原大侠诸葛玉-交给自己的荷包与布包,荷包内藏剧毒,是对付张芳蕙的,布包则是交给女儿明珠……
这两件东西,一直藏在自己身边。
只要见到张芳蕙母女,真相即可大白。
西门望叹了一口气,道:-诸葛老友失踪之后,妻女无依,老夫予以收留照顾,十余年如一日-朱昶脱口道:-可是他所说的与阁下完全相反!——他,说了些什么?——
谋友妻,害友命!——
啊!这从何说起?……-话锋中顿之后,又道:-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老夫深信诸葛老友并非信口开河之辈——诸葛夫人现在何处?——
被老夫安顿在广安城南大街!——
噢!——
欢迎朋友随时光临,老夫也好了却一桩心事-照西门望说来,他自己确实是大仁一义,胸襟开阔。
朱昶存疑地道:-上述地址一定可以找到?——当然!——
如何找法?——
老夫着人相候!——
好,区区十天之内必登门造访!——
老夫可以先走一步吗?——
请便!——
武林生佛西门望-拱手作别而出。朱昶望着他的背影,感到十分困惑,如果他是伪君子,假面具该早已被人拆穿,照-谷中人-所说,他是罪该万死,但林同道对他却是备极钦崇,这等人,不是大善,便是巨奸。
心念之间,一个身负药箱的走方郎中,出现眼前,一躬身道:-见过将军!-朱昶定睛一看,来的赫然是伴随自己入中原,暗中协助自己的-大理国-四大高手之一,四大高手,其实是-空空子-悉心训练出来的密探,主要任务是协寻-十八天魔-,对易容及江湖下九流玩意等,无一不精,当下急问道:-是宋伯良兄吗?——不敢当将军如此称呼,直呼贱名好了——
那里话,有消息吗?——
有!据高昀的消息,叙州城"通天教叙州分坛"坛主似是"十八天魔"之末的"剑魔",目前正进一步调查中,特先禀少师知道有所准备-朱昶精神大震,道:-这么说来,"通天教"是"十八天魔"所主持的了?——极有可能!——
好,我立即回城!-
宋伯良目光一扫道中的尸体,道:-将军知道这批死者来历吗?——叙州分坛属下弟子!——
不错,将军可知何人下的手?——
谁?——
刚才离开的那锦袍老者!-
朱昶意外地一震,道:-是"武林生佛西门望"下的手?-宋伯良点了点头,道:-正是他,先是这批黄衣人杀了后面道中的十一个黑衣剑手,而后锦袍老人又杀了这些黄衣武士!——啊!-
朱昶感到十分意外,-通天教-弟子杀了-黑堡-武士,这是两派火拚的先声,-武林生佛西门望-何以又对-通天教-属下出手呢?-黑堡-无恶不作,如与-通天教-拚上,例是武林之福。对了,西门望的用心,可能是要造成以毒攻毒的局面。
宋伯良又道:-那锦袍老者出手十分毒辣,对手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朱昶心念一转,道:-伯良兄为小弟办件事如何?——将军但请吩咐!——
刚才那锦袍老者,是中原武林侠名卓著的"武林生佛西门望",他收留了一双母女,住在广安南大街……——要卑职先调查一番?——
是的,但不要打草惊蛇,我十日之内必到——遵命!——
伯良兄,我们尔后照江湖习惯通称,以免泄了身份……——是,区区拟先返叙州城,与三位同路人连络一下再赴广安?——可以!——
对将军我等以什么称呼如宜?——
这个……我称四位为兄,四位叫我老弟好了——有些连络暗号,就请熟记,以便随时连络……——说说看?——
将军……——
就此改口吧!——
哦!是,小兄我已写在纸上,老弟过目记牢之后毁去-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卷,双手递与朱昶,然后又道:-小兄就此告别上路——请!-
宋伯良转身疾奔而去,眨眼无踪。
朱昶一步一跛,走向同一方向,速度比平常人快不了多少,打开纸卷,一路默记那些连络暗号。
到了叙州城,已是傍午时分,所有暗号已默记于心,搓碎了纸卷,随手撒去。
他在城外,拣了一家偏僻而冷落的小吃店打尖,顺便在门外留了暗记。
酒菜叫齐,斥退了小二,面里背外而坐,方始除下面巾,默默食用,座头是靠角落而设的,例是不虞被人看到真面目。
酒家接待南来北往的食客,什么样的怪人都见过,倒也不怎样惊奇。
蓦地──
只听-砰!-地一声拍桌,一个粗豪的声音道:-饿煞人,小二,大碗肉大碗酒给大爷端上来!——是!是!-小二喏喏连声,连大口气都不敢出。
朱昶暗忖,来的不是恶客便是浑人……
那粗嗓子居然哼起小调来了:-张翼德,三声大吼断了桥梁,武二爷,打死大虫在景阳岗……-朱昶一听这不伦不类调子,立即想起了暗号,是四大高手之一的王健来了,看来他是发现暗记而进这店来的。不知他带什么消息来……
王健只哼了这么两声,便住了口。
一个纸团丢到了桌上,朱昶打开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东西外三里,巨宅,坛主已查实是"剑魔"!-朱昶看罢,把字条揉碎,戴上蒙面巾,唤来小二付了帐,离座起身,只见王健一付野汉打扮,正翘着腿大吃大喝,两人交换了会心的一瞥,朱昶扬长出店。
绕城厢到了东门,走了约莫三里地,果见一座巨宅,坐落靠山麓的疏林中,四周是废耕了的荒田,蔓草丛生。疏林之外,砌了一圈土圈子,两扇木栅门敞开着,却不见有人走动。
朱昶迳直走到木栅门外。
一个黄衣老者,现身出来,冷厉的道:-朋友居然找上门了!-朱昶暗忖,原来对方早已有备,怪不得警戒尽除,当下幽幽地道:-区区要见你们分坛主!——朋友你……要见分坛主?——
不错!——
有何贵干?-
朱昶心念一转,道:-比剑!——
什么,比剑?——
不错!——
朋友算找对了地方,随老夫来!-
朱昶举步,入了木栅门,这才看到许多黄衣武士,持剑戒备,每三步便有一名,的确是警卫森严。
黄衣老者在前引路,那些武士在黄衣老者行经时,均扶剑为礼,显见此老身份不低,至少是堂主之流。
顺着林荫大道,约莫百尺,眼见现出一片广场,总有半亩大,广场前端,耸立一座画栋雕梁的巨厦,其后,檐牙交错,房舍栉比,看来总有近百间。这高楼巨宅,看来已有不少年代,当然不会是-通天教-构筑的,必是强占别人的无疑。
到了广场中央,那黄衣老者回头道:-请在此稍待!-说完,直入巨厦之中。
朱昶止步停身-
嘿嘿嘿嘿……——
哇!哇!-
狞笑与惨嗥之声,栗耳传至,朱昶循声望去,不由杀机直冲脑门,只见广场的另一端边缘,正在进行一幕残酷的屠杀。
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高坐椅上,正面,一排十数根木桩,每一根桩上,缚了一个蓬头鸠面的井丐,老少不等,桩前,一排黄衣武士,手执长剑,此际,已有四名乞丐人头落地,猩红的血,流了一地,脖子中尚汨汨冒个不停。
阴森的笑声,便是发自那书生之口。
不用说,这些被屠杀的,是丐帮弟子无疑。
只见书生单手上扬,阴阳怪气地叫道:-答不答应?-被缚之中的一名老年丐者,凄厉地吼道:-办不到,丐帮弟子宁死不屈-书生冷笑一声,竖起了三个指头。
剑芒闪处,惨嗥耳传,又三名丐帮弟子人头落地,颈血喷起五尺之高-
住手!-
朱昶这一声暴喝,有如九天雷震,满场俱惊。喝声出口,脚步开始挪动,朝杀人的方向欺去……-
站住!-
栗喝声中,四名警卫的武士,持剑弹射入场。
朱昶置答罔闻,昂头挺胸,一步一歪,前行如故。四只剑到了眼前,朱昶目光朝四武士一扫,目光仿佛利剑,含有一种无形的慑人的威力,四武士为之顿然窒住。
那书生仍踞椅不动,仅转头喝问道:-怎么回事?-看样子,他并不知道这不速之客的来临。
朱昶右脚运劲,只两旋便到了屠杀现场,他面对那书生站立,一双慑人的眸光,透过蒙面巾的双孔,罩定那书生,此际,他才看清这书生年在二十之间,满脸暴戾之气。
书生霍地站起身来,冷森森地道:-你是什么人?-十余名执行屠杀的武士,全圈了上来,寒森森的剑芒,令人股栗,但看在朱昶眼中,只一群土鸡瓦狗而已。
朱昶反问道:-你是谁?——
分坛主螟蛉义子"嗜血书生姜琦"……-说到这里,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目中闪现惊疑之色,期期的道:-你莫非是……-朱昶一字字如冰珠般的道:-断──剑──残──人!——嗜血书生姜琦-面色剧变,身形猛退,把座椅踢得飞出丈外,圈上来的武士,个个面目失色,闪退八尺之外-
阁下便是"断剑残人"?——
不错!——
闯本坛有何贵干?——
比剑!——
嗜血书生姜琦-先是一楞,继而嘿嘿一阵阴笑道:-断剑残人,你够狂,嫌命长吗?-朱昶目光一扫那些木桩上的丐帮弟子,道:-以杀人为乐吗?——这不干阁下的事!——
放了他们!……——
嘿嘿嘿嘿,阁下凭什么?——
断剑!——
好哇!阁下今天碰到用剑的祖宗了……——
放人!——
办不到!-
朱昶转身走向木桩,一跛一颠,但却是无比的泰然自若……
十余支长剑,幻成了一片剑雨,罩身洒向朱昶,破风之声,有了裂帛。这批武士,却属一流剑手,十余人联手,其势之强,令人咋舌。
朱昶双掌一圈一放,撼山栗岳的劲气,隆然暴卷,裂空之声,震耳欲聋,惨号与闷哼同时爆发,人影四射,其中三名,被震得凌空飞射,栽落三丈之外,断场断气-
嗜血书生姜琦-面色胀成了猪肝色,眼中杀机可掬,嗖地拔出腰间长剑,欺了上前,厉声道:-断剑残人,你敢在本坛之内杀人,胆大包天……-朱昶不屑地道:-这算得了什么?——
你是存心寻死,还是为丐帮卖命?——
二者均可!——
如让你活出本坛,"通天教"将自武林中除名——也许!——
嗜血书生姜琦-暴怒欲狂,宁声道:-你会一寸一寸的死!——这话言之过早,同时你也不配说,现在先说说丐帮弟子何辜,意惨被屠杀?——很简单,丐帮必须退出本分坛地点之外,否则将无一活口!——办得到吗?——
当然!——
现在我还不想杀你……-
蓦在此刻──
一个粗宏的声音道:-坛主驾到!-
所有武士,全倒退到数丈之外,齐齐俯首躬身,连那些受伤的,也挣扎着退开。朱昶转身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黄袍老人,在数十人簇拥之下,缓缓朝这边移来。到了约莫五丈之处,那些随行的止步不前,散开呈半月形,黄袍老人独自来到场心-
嗜血书生姜琦-躬身一礼,道:-义父,此人声言是来比剑的……-黄袍老人一摆手,道:-我知道!-
四目交投,朱昶微微一震,从眼神中,看出对方功力相当深厚。
黄袍老人沉声道:-你叫"断剑残人"?——
不错,阁下想是分坛主"剑魔"了?——
嗜血书生姜琦-怒喝一声:-大胆,这名号也是你能叫的……-朱昶连目光都不转一下,恍若未闻,仍直盯着黄袍老人。
黄袍老人突地哈哈一阵狂笑,道:-你……要找本座比剑?——正是!——
你怎知本座的尊号?——
行走江湖,耳目必须灵警——
你目的何在?-
朱昶心念一转,故作不可一世的气慨,道:-区区出道以来,未逢能承一击的对手,风闻"十八天魔"个个武功高强,所以准备一一拜访——剑魔-带煞的目光凝视了朱昶半晌,阴森森的道:-你要斗"十八天魔"?——正是这句话!——
你没有机会——
为什么?——
因为你今天必死于此!——
哈哈哈哈,阁下大言不惭……——
嗜血书生姜琦-一挪步,道:-义父,让我成全他?——剑魔-冷冷的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嗜血书生-大声道:-义父不是说我的造诣可以对付中原任何剑手……——但你不是此人对手!——
义父凭什么作此判断?——
你的内力不如他!——
但剑术却未必?——
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你最好不要尝试——琦儿极想闻闻高明的剑手?-
朱昶冷冰冰地接口道:-区区断剑出鞘,不见血不回——嗜血书生-手中剑一抖,剑芒暴射五尺,狂声道:-本少座亦然,不见血不收手-剑魔徐徐退了三步,道:-你就试试看吧,但只以三招为限-朱昶心存杀念,他看出-嗜血书生-毫无人性,杀了他是为武林除害,同时要激-十八天魔-主动出面,非下狠手不可,当下冷笑一声道:-区区向例只发一招——嗜血书生-恶狠狠地道:-本少座的惯例是对手血不流尽不休——很好,出手吧!——
拔剑?——
对你还不必!-
这句目无余子的狂语,激得-嗜血书生-七窍冒烟。
第二章 名传一剑
- 剑魔-冷冷地道:-动气乃"剑道"之大忌!——嗜血书生姜琦-闻言之下,恍如醍醐灌顶,立即平心静气,手中剑斜举上扬,唯目中的杀机,却更加浓炽了。
朱昶双目射出两道青光,注定对手,略不稍瞬。
全场肃静无声,所有的目光,紧盯住场中,心弦全绷得老紧-
通天教-虽然崛起不久,但声势超过掌握武林命运的-黑堡-,居然有人敢上门挑战,此人若非癫狂,便是不可思议的人物-
呀!-
一声栗吼,震得所有在场的武士心神皆颤,-嗜血书生姜琦-的长剑,挟雷霆万钧之势,劈向朱昶,这一击,系全力而发,不但凌厉绝伦,也奇诡得令人叫绝。
另一道剑气,一闪而灭-
哇!-
只得半声惨号,预期中石破天惊的场面便结束了。
朱昶尺余长的断剑,斜举未收,无人看清他是如何拔剑出手,因为太快了-
嗜血书生-的长剑保持了直刺之势,剑尖距朱昶心窝不到三寸,所有的人,呼吸全在刹那之间停住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已分出胜负?刚才的半声惨号是发自何人之口?怎的僵住了?-
砰!——
嗜血书生-仰面栽了下去,一颗脑袋滚出老远,腔血如泉喷出-
呀!呀!……-
惊呼之声,响成了一片,朱昶徐徐放落断剑-
剑魔-脸色大变,暴喝一声:-剑来!-
一个黄衣武士,双手捧着一柄连鞘长剑,疾步上前,高举过顶,-剑魔-伸手拔出长剑,那武士退回原位置。
碧绿的剑芒,冷森刺目,一望而知是一柄奇兵-
剑魔-挪步上前,与朱昶隔五尺相对,狞声道:-小子,你的目的真的纯粹为了比剑?-朱昶悠悠地道:-不错,区区曾立誓只要"断剑残人"存在,就不许有以剑称雄的剑手——你狂妄得相当可以……——
区区不拟分辩——
从今天起,江湖中将无"断剑残人"其人——阁下别太自信,也许"剑魔"之名沉没——如何比法?——
一招!——
本座见死方休?——
区区仍然是一招——
剑魔-老脸一片铁青,牙切切地道:-本座生平第一次遇到你这种死活不知的狂人-朱昶仍是那么冷漠、平静,似乎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动气-
好说!——
开始吧?——
慢来,在下有条件!——
什么?你……居然还有条件?——
不错,条件极简单,既有"断剑残人",就不许有"剑魔",你我只能有一人留在江湖中……——哼!还有吗?——
败的一方,自废功力,永远退出江湖——
本座却非要你的命不可!-
话声中含蕴的杀机,令人不寒而栗-
悉听尊便,如果阁下不敢接受条件,就不必出手——废话,准备纳命!-
朱昶手中剑再度扬起-
剑魔-起了一个极具诡异的架势,剑尖寒芒不断吞吐,无形的剑气,布满一丈方圆,显然他的功力已提到极限,存心一击而毁对方。
无比的杀机,布满整个空间,气氛紧张到无以复加。
所有在场的武士,眼睛全睁得鸽卵那么大。
双方的架势,全无懈可击。
一刻!
两刻!
三刻!
旁观的武士,额上全渗出了汗珠,无人能想像这一击的后果是什么?这一击惊人到什么地步?
朱昶的目光,似乎凝聚成了形,令人看一眼便会心旌摇幌。
逐渐-剑魔-面上的肌肉起了微微的抽动-
呀!-
栗吼声中,暴起一串惊心动魄的金铁交鸣,然后一切寂然。
朱昶手中断剑,又回复了出击之势-
剑魔-手中剑嗒然下垂,人已离原地三步之多,老脸不停地震颤,抽搐,眸中那慑人的厉芒消失了,两缕鲜血,自嘴角徐徐渗出。
名列-十八天魔-的-剑魔-居然败了,而且败得很惨,令人难以置信。
没有惊呼声,全场静寂如死域,所有-通天教-高手,全被惊楞了。
久久,朱昶开了口,语音冷漠平淡,但有一种无形的慑人威力:-阁下履行条件!-每一个字,犹如粒粒的钢珠,毫无更改的余地。
暴喝震耳,十几条人影挟蓬飞的剑芒,一涌而上……
哇!哇!……
人影如迸溅的水花,四散而开,地上,多了五具尸体-
剑魔-的身躯开始抖颤,一袭锦缎黄袍,荡起了一片鳞纹。
朱昶再次道:-区区在等待阁下的答覆!——
剑魔-栗吼道:-你要本座答覆什么?——
照约定自废功力!——
办不到!——
想不到"十八天魔"竟是这等脓包货色,令人齿冷,区区言出必行,阁下不自动废功,区区可以代劳……——你敢?-
挟着这一声栗喝,-剑魔-手中剑暴出,幻成一片银雨,猝然罩向朱昶-
呛!-的一声暴响,银雨乍停,一道毫光,冲空飞去,-剑魔-手中剑竟已脱手破空飞去-
呀!-惊呼之声有如雷鸣。
朱昶扬手射出一缕指风。
闷哼声中,-剑魔-庞大的身躯连连踉跄,老脸一片灰败。
朱昶冷酷无情地道:-从此武林中已无"剑魔"其人了!——剑魔-恨毒地瞪了朱昶几眼,转身蹒跚朝大厦走去……
所有在场的-通天分坛-弟子,没有半个敢出手,全呆若木鸡。
朱昶一步一跛地走向那一排木桩,先以剑划断了其中年纪最长的一名老丐的捆缚,老丐一抱拳,激动无已地道:-致谢朋友援手大德,敝帮……-朱昶手中扬起了一物。
那老丐陡然一震,止住了口,单膝一屈,道:-川西分舵掌舵弟子洪异参见长老——请起,这竹符乃是"南极叟"受赠于贵帮首座长老"摧命神乞童亦龄",托区区交回原主,现在就请洪舵主转交-老丐站起身来,恭谨地双手接过,道:-敬遵台命!-朱昶纳剑入鞘,道:-速速解下贵属,离开此地——是!-
分舵主洪异立即依言解了那些同门的捆缚,然后再次向朱昶致谢,命人负起死者尸身,捡起被斩人头,匆匆离去-
通天教-弟子眼睁睁望着丐帮诸人离开,不敢阻截。
待到众丐帮弟子一出了木栅门,朱昶才缓缓举步离开。
※※※-
通天教-川四分坛被挑的消息,传遍了江湖-
断剑残人-的名号,震颤了整座武林。
※※※
距广安城不足四十里的官道旁,一座竹木搭盖的简陋凉亭,是专供行脚人歇足之所,旁边,还有数间茅棚,作酒食茶水的买卖,-解元亭-三个字,凡行走这一条路的,尽人皆知,据说风流蕴藉的才子唐伯虎曾在此歇脚赋诗,同行的盏茶未尽而诗已成,因而得名,传说如此,却无从稽考。
这时,约莫是申牌时分,亭内坐了五个劲装疾服的剑手,其中两人年在二十之间,两个接近三十,一个四九出头。
那年长的负着手,在亭中央来回躞蹀,满面焦灼之色,不时眺望官道尽头,不知在等待什么?其余四人,也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一个貌相敦厚的少年武士开了口:-大师兄,我看算了?-那年长的一瞪眼,激动的道:-什么,算了?华山一派,自十五年前巫山论剑比武,掌门师尊落败饮恨而亡,等于在武林中除了名,这是千载难逢的重振门风机会,岂能算了……——可是……大师兄,对方的剑术听说已登极致……——师弟,我十年苦练,为的是什么?——
重振派誉,有很多途径,何必要采取这种激烈手段……——这是唯一捷径——
大师兄有必胜的把握吗?——
不胜则死,一个武生而为何?——
小弟不以为然!——
师弟,你走错了路,你该寒窗苦读,求取功名,不该做武士的-那少年脸一红,不再开口。
另一个脸有些微髭的接上了腔:-大师兄,你真的有把握?-被称做大师兄的显得有些暴躁地道:-二师弟,别婆婆妈妈的,自得祖师爷所藏秘笈,我穷十余年之功,方始参透,华山派能否重跻身四大剑派之林,扬眉吐气,光大门户,全在此一举了,自访武当、峨嵋之后,已有八分信心……——小师弟说的也不无道理,途径不止一端,与武当、峨嵋名剑手印证之后,已证明了本门剑术未可轻视,这也就够了……——我意已决,不必多言,试想,今天我如能胜对方一招半式,将是什么样的一个局面?华山一派,纵不能为四大剑派之首,至少,可与武当派齐名——但愿如此,可是……——
可是什么?——
万一不胜呢?——
我说过了,身为武士,不必斤斤计较于生死,祖师创业不易,到我等竟不能守成,愧也愧煞-那年纪最轻的忽地朝官道尽头一指,道:-来了!-五人同时紧张起来,纷纷起立,翘首而望。只见烟尘起处,两骑快马,风驰电掣而至,转眼工夫,便到了亭前,双双滚鞍下马,竟然是两名黑衣壮汉。
大师兄的迫不及待的道:-情况如何?-
壮汉之一躬身道:-禀掌门……——
别称我掌门,还未至其时-
壮汉脸一红,讪讪地改了称呼道:-禀大师伯,快到了……——快到了吗?——
是的,对方行动极慢,想不到一个残废人……——少说话,对方究竟到了那里?——
五里之外!——
好,你俩先回城憩息去吧!——
是!-
两壮汉重新上马,疾奔而去。
斜日余晖,把-解元亭-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官道上,五条人影,在投影中幌动,旁边的小食棚,已准备收摊,行人也逐渐地寥落,老半天不见一人。
一条人影,自官道尽头出现,走路的姿态十分特别,像是在摇幌而行。
那被称做大师兄的年长武士,声调有些激动的道:-他终于来了!-另四名武士,脸上也起了变化,紧张之中带着焦虑。
人影慢慢移近,可以清楚的分辨出是一个跛了一足的蒙面书生。
年长的武士满面坚毅果敢之色,沉重地发话道:-四位师弟听着,你们只旁观,不许出手,如我不幸,这重振门风的重担便在你们肩上-年纪最小的栗声道:-大师兄,这只是印证武学,并非寻仇拚杀,胜负何碍?——小师弟,你说的是,但我今天此举是为了名啊!武士是为名而活的……——可是大师兄可曾想到曾败在您剑下的武当,峨嵋高手,他们又何尝有此想法?——小师弟,那情况不同……-
蒙面书生,终于来到亭前,目不斜视,充份地表现出冷漠与神秘。
年长的武士凝重地扫了四位师弟一眼,然后弹身出亭,在道旁一拱手,道:-朋友请留步!-蒙面书生止住脚步,平凡但清澈的目光,移向年长武士,没有开口,但目光中显示一种询问之色。
年长的武士再度开口,道:-区区华山陈文超,朋友可是"断剑残人"?-来的,正是朱昶,他是到成都赴约的-
在下正是,有何见教?-声音冷漠得不带半丝感情,令人听来极不是味。
年长的武士顿了一顿,才沉重地道:-听说朋友挑了"通天分坛",剑斩"嗜血书生",废了"剑魔"?-朱昶心中一动,双目突泛迫人寒芒,以更冷的声音道:-阁下什么意思?——区区十分心仪朋友的剑术——
怎样?——
特来领教!——
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朱昶举步昂首而去。
华山大弟子陈文超横身一截,道:-朋友不屑于指教吗?-朱昶只好止步,凝视了对方片刻,才冰声道:-在下无此兴趣!——目中无人?——
随阁下如何想法!——
断剑残人,你以为天下无敌吗?——
在下并未如此说-
另四名华山弟子,并肩站在亭内,面上的神情十分难看,可能,他们都不同意大师兄陈文超这等做法,但又无可奈何。
陈文超以一种挑衅的口吻道:-朋友是不敢吗?——什么不敢?——
印证剑术!——
在下说过无此兴趣——
但区区却兴趣甚浓——
挑战吗?——
原无不可!——
目的是什么?——
证明一下华山剑术是否可与当代大家分庭抗礼!——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可笑的?-
朱昶敛住笑声道:-在下并非当代大家,阁下找错了对象!——区区必欲领教高招!——
阁下是否急于成名?-
陈文超窒了一窒,牙根一咬,道:-未始不可!——阁下曾三思否?——
当然!——
武学浩瀚,阁下纵能击败在下,未必能成第一高手,如果失手……——区区并非来听尊驾指教的——
阁下非要动手不可?——
不错!——
如在下不同意呢?——
除非你"断剑残人"自认不敌——
阁下未免强人所难?——
就算是吧!——
在下提一忠告,阁下决非在下对手……——
尚待事实证明——
拔剑吧!-
此言一出,场面顿呈紧张。华山四弟子下意识地涌出了-解元亭-,那些摊棚做买卖的,以为是江湖寻仇凶杀,全躲进了棚里,连看都不敢看,三两行人,匆匆瞥一眼,急步离开。
陈文超-呛!-地亮出了长剑,摆出了起手之势。
夕阳已挂到梢头,地上的人影拉得更长了。
朱昶兀立如山,双手自然下垂,像一尊石像-
为何不亮剑?——
阁下只管出手!——
别太张狂?——
乃是阁下主动挑战-
陈文超不再言语,功力全聚到了剑身之上,这时,他感觉到情势不对了,-断剑残人-徒手兀立,但却无懈可击,手中剑竟攻不出去……
华山四弟子迫近到三丈之间,连呼吸都停止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消逝,盏茶时间过去了。
陈文超沉不住气了,他已意识到不是对方敌手,但他是挑战的一方,在四位师弟面前,根本下不了台-
呀!-
栗吼声中,陈文超挟毕生功力,攻出一剑,这一剑,无论招式气势,都极具火候,在武林一般剑士而言,他已可列一流有余了,可惜,他碰到的是朱昶-
锵!-的一声巨响,陈文超连连后退,长剑几乎脱手。
他的四个师弟,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朱昶徐徐收剑,口里道:-在下只施展半招,因为彼此无仇-说完,一步一跛,踏着残阳,昂头而去。
半招,只有半招,谁能置信。
陈文超面色灰败,身躯簌簌抖个不停,半招,击破了他成名的美梦-罢了!-他大叫一声,横剑自刎……;-大师兄,你……-
四位师弟齐齐惊呼一声,扑了上去,但,迟了-
砰!-的一声,陈文超栽了下去,鲜血映着夕阳,红得怕人。
朱昶并走不远,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禁长长一叹,但他没有回顾,这悲剧的形成,他没有责任,这只是武林人好名与好胜的观念在作崇。
他,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杰出的剑手,生命便这样结束了。
可悲!亦复可叹!
樵楼鼓起二更,朱昶来到广安城的南门,南大街便在南门之内。
一个走方郎中,在紧靠城门的街边设了地摊,直着嗓子在招徕顾客,一块布标,插在药箱上,写的是:-祖传秘方,专医疑难杂症-听声音,朱昶已知道是谁,忙挨了过去。
这郎中,正是朱昶派来侦查-武林生佛西门望-约会地点的四大高手之一宋伯良。
宋伯良对朱昶作了会心的一瞥,道:-这位公子有何指教?-朱昶望了一眼布标,道:-专医疑难杂症?-宋伯良一副油腔的道:-正是,在下医术,得自祖传,癫痫疯瘫,五痨七伤,疮癣疥癞,无名肿毒,中邪惊风,以及诸般杂症,包医包愈,公子有什么指教?-朱昶心里直想笑,口里冷冷的道:-区区有位远亲患了心气痛之症,医药罔效……——哦!心气痛,此乃积郁不消,气机不顺,经年累月而致,公子,在下有一药方,公子拿去照方抓药,三天之后再来,在下斟酌处方-说完,拿起笔,龙蛇飞舞的在纸上画了一通,递与朱昶,又道:-公子,这些全系名贵药料,看公子定是家富人家,想来不会计较的?——嗯!区区粗通本草——
那好极了!-
朱昶端视了一遍药方,道:-贝母份量不嫌过重吗?-宋伯良哈哈一笑道:-不重!不重!这便是在下用药与众不同之处,贝母倍量,不用枳实,参头却为此方之主,特须注意——区区懂了,诊金几何?——
不用,三日之后,如药见效,再求公子赏赐——也好!-
说完,微一拱手,举步离开。
朱昶智慧超人,宋伯良话中的隐语,他一听便知,所谓-照方抓药-,便是循暗记而行,-贝母倍量,不用枳实-是指有两女而无男,看来-花后张芳蕙-母女俱在,而老参头当系指-武林生佛西门望-,-名贵药材-是说对方功力奇高……
顺着特殊的暗记,来到一座巨宅之前,朱门碧瓦,古木高耸过屋顶,显示这巨宅气派相当不凡。
朱昶方一抵步,朱红的大门开启,一个苍头打扮的老人出现门边-
来的敢是"断剑残人"侠驾?——
区区正是!——
小老儿奉主人之命迎请-
朱昶略作思索之后,举步上阶,进入巨宅。
门内是一道照壁,影描了一幅-八大山人-的山水,两盏纱灯高照。
照壁之后,两行古柏夹着白石幽径,由于是黑夜,显得有些阴森,石径不长,可隐约看到正屋的廊柱门窗。
老苍头引着朱昶,直到厅门走廊之上,高叫一声道:-客人驾到!——哈哈哈哈,朋友真信人也!-
宏笑声中,-武林生佛西门望-已迎了出来。
朱昶一抱拳,道:-阁下也很守信!——
请进待茶!——
请!-
进入厅中分宾主落坐,小僮献上了香茗,朱昶开口道:-可否现在就请诸葛夫人母女出见?——可以!-西门望应了一声,随向侍立的小僮一摆手,道:-到后院请诸葛夫人及小姐出来,就说老夫所提的客人驾临!——是!-
小僮转身出厅而去。
朱昶目不旁视,正襟危坐,那神情,另有一种慑人的力量。
工夫不大,两条女人身影,出现厅门。
西门望神态显得十分严肃的道:-嫂子请进!-朱昶心中又打了一个结,西门望完全是君子之风,与-谷中人-所说的完全相悖,难道这中间真的有误会?
母女姗姗而入,先头的,是一个素服淡妆的半老徐娘,后随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艳光照人。
朱昶起身道:-寅夜造访,失礼之至!-
西门望引介道:-这位便是受诸葛兄重托的"断剑残人"!-中年妇人朝朱昶福了一福,然后携着女儿的手,在侧方坐下,面上一片悲戚之色。少女蹙眉俯首,在理螓衣带。
西门望沉声道:-朋友,有话可以谈了,如若不便,老夫可以回避……-朱昶冷冷地道:-不必!-然后朝中年妇人道:-夫人便是当年的"花后张芳蕙"?这位是明珠姑娘?——是的!据说,拙夫尚在人世?——
还在!——
他为何弃我母女于不顾?——
他活着并不比死强!——
噢!为什么?-
朱昶双目灼灼,似要看澈这女人的内心,一字字凝重的道:-他被人暗算,已是废人一个!-花后张芳蕙面容一惨,颤声道:-被何人暗算?-朱昶心念一连数转,一时不知该知何启齿,问明这件公案,他受了-谷中人-救命之恩,答应替他办这件事,但事实与预期完全两样,事关数条人命,岂可不审慎将事,心念之间,沉缓地道:-恕在下直言无隐,尊夫是被知友所算!——花后张芳蕙-杏目圆睁,厉声道:-谁?-朱昶电炬似的目光,扫向西门望,道:-西门大侠!——啊!-母女俩同时惊呼出声。
西门望站起来,又坐下去,苦苦一笑道:-这从何说起?-朱昶陡地站起来,紧迫着道:-诸葛玉前辈亲口向在下述说,他被阁下猝施杀手,挖去一目,断了双足,推落绝谷,若无其事,诸葛前辈难道信口胡诌不成?-西门望激动无已的道:-老夫……为什么要做那种绝灭人性的事呢?——为了谋友之妻!——
啊!天大的冤枉!——
花后张芳蕙-以袖掩面,带着哭声道:-我不信,决无此事,十多年来我母女蒙西门叔收容照顾,以礼相待,为了避嫌西门叔一年难得来一次,这……从何说起……-少女明珠,侧身伏向她母亲怀中,抽咽不已。
朱昶大感为难,这事的出入太大了,该如何处置呢?总不成重返绝谷,向-谷中人-再问个清楚?
他想到怀中的荷包,那是要取张芳蕙性命的,还有一个小包,交给他女儿明珠,看来这两件物事,以暂不拿出来为佳-
花后张芳蕙-一拭泪痕,幽怨至极的道:-莫不成他已患了失心之症?-朱昶一愕,这未始不可能。
少女明珠仰起泪痕斑剥的粉面,哀声道:-家父现在何处,我誓必要寻到他……:-西门望接上话头道:-朋友,此中误会,有口也说不清,还是请朋友示知诸葛兄的下落,找到他本人,一切当可迎刃而解!-朱昶沉吟不语-
花后张芳蕙-又道:-拙夫已失去行动的能力了吗?——嗯!功力毫无,苟延残喘!——
他托尊驾查究这事吗?——
不错!——
如何说法?——
取奸夫淫妇项上人头——
啊!天!-张芳蕙泪水又流了下来。
西门望寒着脸道:-朋友准备怎么办?——
再查真相!——
何不示知诸葛兄下落?——
这……目前暂难从命-
西门望突地作色道:-朋友,恕老夫鲁莽,朋友的来意稍嫌暧昧?-朱昶有些啼笑皆非,变成了被反咬一口,当下冷冷一哼道:-事情不能算完,在下势必查明真相,告辞!——且慢!——
阁下还有话说?——
朋友来者是客,客老夫略尽地主之谊……——不必了!——
撇开此事暂时不谈,朋友不赏西门望一点薄面吗?——在下惯于孤独,不喜交往,告辞!-
说完,深深瞥了明珠一眼,举步出厅。
西门望紧跟着道:-朋友,待此事澄清之后,愿能与老夫交个朋友?-朱昶冷漠地道:-以后再说吧!-
出了厅门,-花后张芳蕙-突地弹身追出,截在头里,激动的道:-务必请阁下示知拙夫下落?——夫人,目前办不到!——
我夫妻十余年不见面,生死两不知,阁下竟这等……——夫人,请再忍耐一时——
不!不啊!-话声变成了哭声。
明珠也奔了出来,边拭泪边道:-阁下难道就不体恤别人父女夫妻之情?——花后张芳蕙-突地双膝一曲,跪了下去,明珠也跟着跪了下去。
朱昶被弄了个手足无措,这种骨肉间真情的流露,他岂能无动于衷?如果张芳蕙没有错,一切出于误会,她也算是武林前辈,怎能受她大礼,如果她不是情急,当不致出此下策跪地以求。
但如万一事情再出意外,岂非害了-谷中人-?
自己目前大事在身,势不能陪对方再上武陵山?
心念之中,他急闪开身形,道:-夫人不必如此,从长计议吧!——花后张芳蕙-已成了带雨梨花,哽咽着道:-阁下答应了?-朱昶心念疾转,自己被仇家击落绝谷,为-谷中人中原大侠诸葛玉-救回一命,回忆当时情景,他一切正常,决非如刚才对方所测患了失心之症,但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又是如此,的确令人无法想像这中间的蹊跷,为了救命深恩,说不得只有亲自跑一趟绝谷,细究真相。
母女俩仍长跪不起。
西门望皱着眉,苦着脸,黯然道:-朋友,此事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岂能让凶手逍遥法外,你就答应她们母女吧,伦常骨肉,人同此心——花后张芳蕙-凄声道:-阁下,如若不允,你就把我当下贱女子杀了吧!-朱昶在万般无奈之下,毅然作了决定,点头道:-好!在下答应!-母女站起身来,张芳蕙道:-就请阁下赐告拙夫的下落地点吧?——不,那所在隐僻难见,须由在下带路!——
这……怎能劳阁下跋涉……——
在下对诸葛前辈有道义上维护之责-
张芳蕙目注西门望,似在征询他的意见。
西门望凝重地道:-朋友,并非老夫多心,她母女二人能托付朋友你吗?——悉听尊便!——
老夫可否同行?——
这点歉难应命——
朋友口信受托,可有征信之物?——
有!——
请出示?-
朱昶小心翼翼地自怀中取出那盛剧毒的荷包,手指捻住,一亮,道:-就是此物!-西门望面色微微一变,但瞬即恢复正常,转向张芳蕙道:-大嫂,你认得此物吗?-张芳蕙楞了一楞,点头道:-认得,不假!-朱昶收回荷包,道:-可以相信了?-
西门望情意殷殷地道:-朋友,事已定夺,请入厅小坐,容老夫水酒致意……-朱昶冷漠地道:-不必了!——
朋友何以见拒?——
生性如此!——
如何取齐上路?——
在鄂边利川城会合吧!——
利川,那途程不近?——
期限呢?——
十日吧!——
如此一言为定了-
出了巨宅,朱昶内心仍有雾一般的迷离感觉,这件公案的发展,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本来凭一个荷包一支剑,几句话,便可了结的事,却变得如此复杂离奇。
街上寂无行人,除了街角照路的天灯,发出昏黄的光,使数丈方圆之地略现光明外,四处漆黑一片,夜已深了,城门早闭,此时要落店投宿,已不可能。
朱昶循死寂的街道,一步一跛地彳亍前行。
到了宋伯良设摊之处,一个明显的暗号,呈现眼帘。
朱昶心中一动,故作不经意地循暗号指示溜目扫去,只见一堵粉墙上,七歪八倒地画了些东西,那看起来是顽童乱涂的,画的是一个人被狗追,前端又有数只狗伏伺,下首写了几个字:-此乃谁家之犬?-别人看不懂,也不会留意,但朱昶一目便已了然,这是宋伯良告诉他已被人盯上了梢,而且尚有不少伏伺的人,这些人来路不明。
朱昶心中大感奇怪,是什么人派人盯踪自己?-通天教-?-黑堡-?抑是……:
自然,他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他越城墙而出,走了一程,果然发觉身后有人,他只作不知,不久,来到一座土地祠边,急施展-空空子-所授的-空空步法-,倏忽隐去。
盯踪的人可真滑溜,没有进一步踪踪,隐伏不动了。
朱昶也懒得理料,溜上祠顶,打坐憩息。
天亮了,什么事故也未发生,正待起身上路……
蓦地──
一阵鼾声,传入耳鼓,心头为之一震,转目望去,不由惊楞了。
距停身之处不到三丈的屋脊边,蜷曲着一个瘦小的白发老者,正自呼呼入睡,鼾声大作,这老者何时到此,自己竟丝毫未觉,自己上屋之时,根本没有任何人影,这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以自己的修为,竟然毫无所觉,这老者的身手,未免太以惊人了?
莫非他是盯踪者之一?
心念及此,故意干咳一声。
那老者翻了一个身,梦呓似的道:-大梦谁先觉,万事我自知,祠顶睡未足……:唔,何物扰人清梦?-朱昶这时看清了,这老者赫然是-天不偷石晓初。这老偷儿显然是后自己而至的。这决非巧合,亦非偶然,对方是有意的。
心念之中,冷峻地道:-在下是人,非物!——天不偷-揉了揉惺忪睡眼,翻起身来,打了一个哈欠,目注朱昶,裂嘴笑道:-幸会!幸会!原来是"断剑残人"!-朱昶双目射出寒光,冰声道:-阁下追蹑区区,有何见教?——追蹑?没这回事,老夫只是夜行疲乏,寻个宿处而已——是这样吗?——
信不信由你——
希望下次不再有这种巧合……-
说着,飘身下地,举步便走,那份冷漠,孤傲,世间少有。
身后传来-天不偷-的声音道:-自以为顶天立地,豪气凌云,迟早还是断送在石榴裙下!-朱昶心中一动,不知这老偷儿在胡扯什么,也懒得去理睬,故作不闻,自顾自的蹒跚而行,但心里终究有些不能释然。
温煦的朝阳,使大地苏醒,晓雾渐开,路上已有了早行人。
朱昶就路边小店打了尖,继续上路,他必须在十日内赶到利川与-花后张芳蕙-母女会合,他实在不愿回那伤心之地,但又不能不去,他想,时已经年,-谷中人-也许已不在人世,因为离开时-谷中人-曾说过不久人世的话,如果-谷中人-真的辞世,这公案岂不成了千古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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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道路,渐见荒凉,前后不见行人。
朱昶施展身法紧赶路程,单凭一条右脚着力,速度仍然十分惊人。
正行之间,忽感空气有些异样,暗中似有人影浮动,不期然地缓下身形,收为慢步而行,暗忖:昨夜被盯梢的谜要揭开了。
走不多远,忽见距路边不及十丈的疏林中,隆起一堆新土,土堆前树立了一块石板,上面刻了七个大字:-断剑残人葬于此-朱昶看罢,哈哈一阵大笑,折身走了过去,只见那是新掘的一个土穴,想来对方是等待着埋葬自己。
他看了看形势,迳直走到土穴旁一棵老树下盘膝坐了,腰间剑横过来,剑柄靠在膝上,然后合目静坐。
极微极微的响动传入耳鼓,他知道对方已现身迫近,但他没有睁眼。
一股疾风,迎头罩下-
哇!-惨号之后,是-砰!-然倒地之声。
朱昶没有睁眼,手中断剑斜举,剑气把头顶两丈之内的枝叶,扫得纷落如雨-
哈哈哈哈,断剑残人,真有两手!-
狂笑声震得四周的空气波动如风。
朱昶放落断剑,睁眼,起身,双眸迸出两道带煞的寒芒,面前,横了一具黄衣武士的尸体,可能这武士见朱昶闭目趺坐,以为有机可乘,猝施偷袭,以致丧生。
两丈之外,兀立着一个黄袍怪人,一张多角脸,尽是横肉,双眼白多黑少,青芒熠熠,身高在八尺开外,这怪人,正是曾以-天罡煞-伤了朱昶-狂魔。
朱昶认得他,他可认不得眼前的-断剑残人-便是年前的-苦人儿。
杀机,涌上了朱昶心头。
目光转动之间,不由暗自心惊,四下都是人,不下五十之多,逐渐迫近。
朱昶心想:看来今天要大开杀戒了-
通天教-派高手截杀,是意料中事-叙州分坛-被挑,分坛主-剑魔-被废,对方当然不会善罢干休-
狂魔-狞声暴喝道:-断剑残人,墓穴已替你准备好了,如果想全尸,你自己躺进去吧!-朱昶冷极哼了一声道:-狂魔,这是你自己的!——狂魔-似乎很感意外的道:-你知道老夫的名号?——还不止此!——
你究竟是何来路?——
不必问,本剑客专为降魔而出山!——
哈哈哈哈,你是老夫生平所见第二个不知死活的狂人!——第一个是谁?——
叫做"苦人儿"的一个毛头小子-
朱昶心中暗自好笑,冷冰冰地道:-阁下不会碰见第三个了!——什么意思?——
从现在起,江湖中将再无"狂魔"这名号!——狂魔-怒极反笑道:-老夫把你生撕活裂-朱昶不屑地道:-只要阁下办得到,本剑客对于如何死法倒不加选择——好哇!兔崽子……-
栗吼声中,-狂魔-陡地前欺两丈,双方距离缩短到不及八尺,朱昶双目紧盯住对方,功力提聚到了十成。
场面顿呈无比的紧张,杀机充斥了整个空间-
狂魔-双掌一抡,劈向朱昶,势如万钧雷霆。
剑芒乍闪,朱昶以十成功力,施出了那一招-天地交泰-掌风如雷,剑气撕空,惨号,闷哼,同一时间响起-
哇!——
呀!-
朱昶连退三步,一阵逆血翻涌,-狂魔-合力发出-天罡煞-,朱昶的护身罡气几乎被震散,若在一年之前,这一掌足以致他死命,现在,他算是接下来了-
狂魔-的黄袍,至上而下,迅速地被红色浸透-
砰!-庞大的身躯,栽了下去,再不动弹了-
呀!-
四周爆发了一阵惊呼。
这简直令人难以相信,堂堂-十八天魔-之一,竟然一招毙命。
两柄长剑,闪电般攻到。
朱昶连眼都不转,手中断剑,带着长长的芒尾,只一绕-
哇!哇!-
地上又增加了两具尸体。
三支剑!
四支剑!
……
于是,恐怖的画面层层叠出。
暴喝!
惨号!
血!刀光、剑影、掌风、暗器……
疏林变成了屠场-通天教-高手,前仆后继,朱昶每出一剑,至少有一人倒下,尸体不断地增加,朱昶的内力相对地减少,这些,都是百中选一的高手,出手相当厉辣,每一个似乎都发了狂,无视于生死。
朱昶双目尽赤,剑不停挥。
迸溅的鲜血,使他青色的儒衫开遍了朵朵桃花。
他自己也有一种疯狂的感觉-
退下!-
巨喝声中,人影纷纷暴退,近五十之众,只剩下了寥寥十余人。
两个黄袍怪人,双双逼入场中,狰狞的面目,是他们的共通点。
朱昶断剑下垂,剑身仍滴着鲜血。
两黄袍怪人,一个手执齐眉铁棍,一个倒提独脚铜人,这两样都是重兵刃,不言可喻,这两个怪人必以外功见长。
四只恶毒的眸子,闪射栗人的凶焰,似择人而噬的怪兽。
朱昶寒声发话道:-两位量来也是"十八天魔"之中的人物?-手持齐眉铁棍的道:-不错,老夫"武魔",排行十七!-朱昶转目向另一个道:-阁下呢?——
老夫"大力神魔"行十三,兔崽子,老夫非把你打成肉酱不可——两位是一齐上还是……——
嘿嘿嘿嘿,"十八天魔"一向是单打独斗——那位先上?——
老夫!——
请!区区还有正事要办,不能久留——
你永远留下了!——
武魔-向后退了丈许,-大力神魔-一抡手中独脚铜人,桀桀一声怪笑,以泰山压顶之势,逼向朱昶。劲首强猛,举世无匹。
朱昶奋力挥剑-
波!-的一声巨响,独脚铜人硬生生被剑气迫了开去,这一招十分吃力,朱昶感到有些真气浮动。
独脚铜人是外门重兵刃,剑属轻兵器,讲究灵巧与气势,若非朱昶,无人敢以剑硬挡铜人,但若不是-大力神魔-,招术诡异,门户紧严,也势非伤在剑下不可-
大力神魔-为之骇然变色,他料不到对方敢以断剑硬挡,内力实在不可思议?
这不过眨眼之间,朱昶可不敢大意处于被动。
就在-大力神魔-一窒之间,朱昶那一招-天地交泰-,闪电般疾攻而出-
大力神魔-魔道巨擘,反应之神速,实在惊人,剑气才动,他手中的铜人,颤成一道铜墙,不遑攻敌,先求自保,采的是守势。
但,他再快,仍较朱昶逊了一筹。
闷哼传处,人影乍分,-大力神魔-前胸裂了半尺长一道口,鲜血如注。这魔头受了伤,登时怒发如狂,怪吼一声,不顾伤痛,出手猛击-
呼!-的一声,-武魔-的齐眉铁棍配合夹攻。
两魔联手,其势令人股栗。
朱昶急施-空空步法-,一闪而没。
两魔怒哼一声,双双收势转身。
朱昶只是变换了一个位置,仍在八尺之内,不屑地道:-十八天魔不是单打独斗吗?——武魔-狞声道:-对你不必,因你必须死!——死-字出口,双双又出手闪击,两股重兵刃,搅的空气爆响如雷震。
朱昶再施-空空步法-,手中剑同时挥了出去-
武魔-这一下表现了真功夫,在朱昶人影骤杳的刹那,似乎胸有成竹般的,招式急化为-夜战八方-,这是一招极平常的招式,贵在适得其时,同时平常招式在不平常的人手中施展,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大力神魔-招式落了空-
武魔-的一式-夜战八方-,却把朱昶的剑势阻遏了一半-
锵!-然巨响声中,惨哼随传,-大力神魔-背心被划裂了一道尺长口子,鲜血喷涌如泉,身形连幌之下,几乎栽了下去。
当然,如非-武魔-这一招-夜战八方-阻遏了朱昶这一剑的威力,-大力神魔-业已命丧当场。
朱昶略不稍停,转剑疾攻-武魔。
对付重兵刃,他非险占先机不可-
武魔-对敌的经验到了家,人如其号,在朱昶出剑的同时,他已闪电般滑了开去,同时发出一掌-
哇!-惨嗥栗耳,使人头皮发炸,朱昶这一剑被-武魔-避开,剑芒却扫上因受伤而反应迟缓的-大力神魔-,剑芒掠颈而过,一颗大头,只剩下一层皮与颈项相连,鲜血迸溅中,栽了下去。
几乎是同时,-武魔-的如山掌劲,撞上朱昶,-波!-的一声暴响,掌风与护身神罡激撞排斥,朱昶如遭闷雷,踉跄退了三步,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这时,场边才传出惊呼之声-
武魔-返身出棍,斜斜击向朱昶。
这一式棍法,玄奇诡辣到了极致,完全超出一般武学范围之外。
时机紧迫得不容发丝,朱昶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急切里迫采守势,功运剑身,硬挡来棍-
铿!-然巨响声中,沉如山岳的铁棍被荡了开去,但朱昶却双臂酸麻,断剑几乎脱手,虎口迸裂,逆血上涌,连退了四五步才稳住身形。
最初的人海战与后两次的硬打,使朱昶内元损耗不少,功力自然大打折扣-
武魔-不容朱昶有机会喘息,一退再进,诡辣的棍法,挟全力出手。
朱昶一闪而开,左手射出一股洞金裂石的指风-
嗯──-闷哼声中,-武魔-左肩被洞穿,鲜血前后两面直喷。
但这凶残成性的魔头,并不因受伤而减了锐气,只那么微微一窒,铁棍又出了手,这一记棍法,再形厉辣,几乎布满了每一寸空间。
在这种情况之下,朱昶除了闪让,便只有硬碰硬一途。
个性使然,他选择了后者,所谓选择,不过是意念一动的工夫而已。
断剑挟裂空的剑气,划了出去。
震耳的金铁交鸣,夹惨号闷哼俱起-
武魔-铁棍脱手,口鼻眼耳全溢出了鲜血,身形幌了几幌,-砰!-然栽了下去,显然,他已被震得五腑离位,心脉尽断。
朱昶口中喷出一股血箭,濡湿了半幅蒙面巾,连退数步,坐地不起。
那十几名幸存的-通天教-高手,齐齐栗喝出势,蜂涌而上,剑气嘶风,寒芒耀目,猛袭向坐地不起的朱昶。
朱昶猛一咬牙,站了起来,拚聚残余内力,迎着交叉纷至的剑影,划了出去-
哇!哇!-
两名首当其冲的栽了下去。
其余的攻势顿挫,齐向后退。
朱昶大声地喘着气,身躯呈摇摇欲倒之势。
暴喝声中,四柄长剑,分四个方位攻到。
朱昶一付钢牙几乎咬碎,一个声音在心里大叫:-朱昶,你不能倒下,否则一切算完,杀吧!-手中断剑,又适时地切划了出去。
惨号破空,四名剑手又告血溅当场。其中一名,当朱昶正面,连头带肩被斜斜劈开,鲜血如喷泉冲起,洒了朱昶一头一脸,黏黏湿湿,腥味刺鼻。
血、尸体、残肢……
同样惨酷的画面,在朱昶脑海中浮现,父母弟妹,义仆陆叔一家三口,同样鲜红的血……于是,恨与杀机炽烈地燃起,流血的冲动,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力量-
哈哈哈哈!-
他笑了,笑声中尽是杀机与仇恨。
仅存的九名武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照情况而论,-断剑残人-已成强弩之末,若不乘机杀他,未免可惜,但他的剑术太过惊人,在受伤不支的情况下,还能一剑毁四高手……
朱昶眼中杀光大盛,血,勾起了他惨痛的回忆,恨,使他极想流血。
父亲,未成年的弟妹,陆叔夫妇被残杀,母亲与陆叔的女儿被奸杀,血债,刻骨镂心的恨,使他在内力不支的情况下再生力量。
于是,他援援挪转身躯,面对九名-通天教-残存高手。
死寂而恐怖的场面,使人头皮发炸。
九名高手,被这异样的气氛迫得喘不过气。
最后一点点想乘危下手的斗志消失了,代之的,是难言的恐怖-
走吧!-
九人之中,不知是谁喊出了这一声,立时人影幌动,纷纷弹身……-
都留下!-
朱昶狂吼一声,闪电般旋身而上,断剑曳着长长的芒尾,抖动,回绕……-
哇!哇!……-
惨号破空,血雨漫洒。只那么短暂的一会工夫,一切又呈静止状态,唯一活动的,是地上蜿蜒蠕动的血水,顺着地势,积成滩,汇成渠。
恐怖的屠杀!血的画面!
朱昶使尽了最后一点力气,颓然跌坐地上,眼前金星乱舞,血光浮动,很久,心头升起了一个意念:-我必须离开现场-如果此刻再赶来-通天教-高手,只消一人,便可轻易地取他性命。
他自觉连举剑都难,别说交手了。
于是,他手足并用,挣扎着站起身躯,幌悠悠地朝林深处挪去,一步,一歪,像学走路的婴孩。眼前阵阵发黑,景物不辨,他机械地挪动脚步,心想:别倒下,走越远越好。如果倒下,便永远站不起来了。
走!走!
他尽量振作,不让意识模糊,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他只觉再难移动分毫了,他心里狂呼着:-不能倒下!-但他终于倒下了,意识也随之丧失了,一切努力归于徒然,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在朱昶昏倒之后不久,一条血红的人影,幽灵般出现,那人影在朱昶身前呆立了片刻,突地俯下身去掀开他的蒙面巾,栗声惊呼道:-原来是他!-从这一声惊呼,可以听出这红色人影是个女人。
她是谁?她认识朱昶吗?
一声枭啼,遥遥破空传至,红色人影又如幽灵般消失。
朱昶一无所知,昏迷如故。
红衣人影甫告消失,另一条人影出现,来的,赫然是一个黑袍蒙面人。黑袍蒙面人一幌身便到了朱昶身前,俯身轻轻一揭蒙面巾,忽地如中蛇蝎般倒退三步,阴森森地道:-不出所料,是他!-话声中,右掌上扬,照朱昶当头劈下。
掌至中途,突然又收了回去,自言自语地道:-现在就取他的性命吗?-过了片刻,手掌又扬了起来……
一声女人的阴笑,倏告传来。
黑袍蒙面人一收手,闪电般朝笑声所传的方向扑去……
又是一条人影出现,但这人影略不停滞,一把挟起朱昶,如惊鸿一瞥而逝。
朱昶悠悠醒转,发觉自己躺在软绵绵的草堆之上,虽然眼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仍可辨认出是一个洞穴,他大是骇然,暗忖,这怎么回事,自己不是脱力倒地吗?怎会到了这里?
为了预防万一,他不敢稍动,仍作昏迷不醒的样子,暗中一试功力,竟已恢复过半,也没有什么痛楚。这情形在他并不感到稀奇,他身具三甲子功力,负旷世绝学,而且-生死玄关-之窍已通,脱力不过是暂时现象。
于是,他默运-玉匣金经-所载的心法,那消一刻工夫,功力尽复如初。
功力一复,视力加倍,他看清楚了这是一个不到两丈深的土穴,外望可见点点星光,他知道现在是晚上。
突地,他瞥见暗影中一对灼灼的眸子,正注视着自己,不由大吃一惊,一骨碌翻起身来,藉着洞口透入的天光,认出洞底的人赫然正是-天不偷石晓初。
这老偷儿到底怎么回事?
他尚未开口,-天不偷-已笑嘻嘻地发了话:-你复原得好快!-朱昶下意识地一摸剑柄-
天不偷-悠闲地道:-小友,别紧张,老夫若怀歹意,你一百个也死了!-朱昶自觉想法不当,心里一阵愧疚,赧然道:-是前辈救了晚辈吗?——一半!——
一半……晚辈不解?——
你已死过一次!-
朱昶更加茫然,惊疑地道:-晚辈仍然不解?——天不偷-一抬手,道:-坐下再谈!-
朱昶依言原地坐下-
天不偷-干咳了一声,消了清喉咙,才沉缓地道:-你力毙三魔,尽歼小丑,脱力倒卧林中……-朱昶骇然道:-老前辈完全看到?——
当然!——
以后的事呢?——
一个红衣蒙面女人来临,揭开了你的真面目……——啊!她……——
身形似魅,如老夫所料不差,她是从未被人看到过的一代女魔"红娘子"!-朱昶栗呼了一声:-红娘子?——
天不偷-仍然不疾不徐的道:-这只是揣测而已,老夫也是仅闻其名,不知其人……——以后呢?——
那红衣女人还有手下,她入林之后,手下隐伏四周,以枭啼作暗号传警,她闻警而隐,出现了另一个人……——什么样的人?——
黑袍蒙面人,来路不明……-
朱昶点了点头,暗忖,可能是-黑堡主人-,但他没有说出来-
天不偷-接下去道:-黑袍蒙面人认识你……-朱昶一震道:-他也揭了晚辈面巾?——
不错,他要出手毁你,但又似乎犹豫不决,所以老夫说你死了一次!——哦!结果他没有下手?——
有,但当他再次扬掌,决心杀你之时,被那红衣女人发声引走……-朱昶又是一声-哦!-暗忖,如是-红娘子-,我欠她的太多了-
老夫一看情况,当机立断,把你带来这里,所以老夫说救你是老夫一半,那红衣女子一半-朱昶起身一揖道:-这笔人情,晚辈紧铭五内!——天不偷-连连摇手道:-用不着,用不着,老偷儿童心未泯,我们做个朋友吧!-朱昶激动的道:-尊卑有序,岂敢……——
坐下,坐下,如你愿意,称我一声老哥哥,如何?——这……——
老偷儿不喜俗套!——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才像话,小兄弟,哈哈哈哈……——
老哥哥似乎一直跟踪……——
我说过童心未泯呀!-说着,面容一肃,又道:-小兄弟,老哥哥我有句话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老哥哥有话但请直言?——
小兄弟知道一个真正的武士,第一忌讳的是什么?-朱昶为之愕然,不知老偷儿意何所指,茫然道:-忌讳……什么?——天不偷-凝重地道:-女色!-
朱昶一楞神,突地忆起广安城南门外土地祠顶,这老偷儿在自己离开之时,曾说过:-自以为顶天立地,壮志凌霄,迟早还是断送在石榴裙下-那他现在说这句话是有原因的了,但这从何说起呢?自己一向洁身自爱,从未做过眠花宿柳的伤风败德事,的确令人费解……
正要开口追问,蓦地,一声女人尖厉的惨号,遥遥破空传至-
天不偷-陡地立起身来道:-莫非那红衣女人遭了黑袍蒙面人的毒手?-朱昶心头狂震,栗声道:-可能吗?——
极有可能,我把你移来此间之后,红衣人影仍未离去,似有心要找到你……——老哥哥,我们去看看——
走!-
两人双双射出洞外,看星斗的位置,时正子夜。
那一声惨号之后,再无声息,要判断方位极难。
朱昶深信自己判断不错,那黑袍蒙面人定是-黑堡主人-无疑,红衣女人如是-红娘子-,她可能不是这神秘枭魔的对手,自己受惠太多,怎能坐视!
而且自己要找的,也正是-黑堡主人-,最后证实血仇的对象-
老哥哥,你向东,我朝西,分头兜截,如有所遇,请发声通知——好,准这么办!-
两人一东一西,朝暗影中投去。
朱昶一路穿林而去,虽然林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他内功精湛,目力奇佳,八丈以内的事物,仍可清晰辨认。奔了一程,已接近林缘,正待折身回头改变路线再搜,忽然瞥见林外旷野中一个影子迅快的移动。
朱昶心念一转,弹身便追,他因左腿成残,功力再强,身法这方面比起这类特出高手,难免逊了一筹,愈追愈远,前头人影忽隐忽现,用尽功力,就是追不上。
十几里地面掠过,最后,那人影自动停止了,似乎奔累了要憩息。
在近距离之内,朱昶的-空空步法-是相当玄妙的。
一连几闪,幽灵般欺到了那人影身边,一看,心头为之剧震。
眼前,是一个红衣妇人,她脚下,是一具红衣妇人的尸体,这红衣妇人并不陌生,正是四个扛抬彩轿的红衣妇人之一,判断完全正确,-天不偷-所见的红衣蒙面女人,确是-红娘子-无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红衣妇人对朱昶的突然现身似不感惊奇,可能,朱昶在全力追踪之时,她已发觉-
阁下便是"断剑残人"?——
不错!——
你没有死?-这句话相当不客气。
朱昶念在-红娘子-之面,倒不介意,淡淡的道:-死了岂会在此!-红衣妇人一指她脚边的尸体,悲愤的道:-你仍好端端的活着,她却死了!——如何死的?——
因你而丧命!-
朱昶骇然震惊,栗声道:-什么,因在下而死的?——谁说不是!——
事情经过如何?——
我二人奉主人之命,搜寻你的下落……——
哦!丧在何人之手?——
一个黑袍蒙面人!-
朱昶切齿道:-是他!-
红衣妇人激动地道:-他是谁?——
黑堡主人!——
他……他便是独霸武林的恐怖人物"黑堡"之主?——不错!——
好!好!……-好什么却没有下文,但从神情看是激动已极。
朱昶咬了咬牙,一字一字地道:-在下会替她报仇!-红衣妇人恨声道:-我们主人也会!——
贵主人何往?——
追踪那黑袍蒙面人去了!——
这位的遗体作何处置?——
照本门之礼安葬——
在下可以效劳吗?——
不必!-
朱昶想了一想,道:-贵主人是朝那个方向去的?——朝西!——
见到贵主人时,请致意,"断剑残人"不忘她的大恩!-红衣妇人冷冷的道:-但愿你心口如一!-
朱昶惑然道:-什么意思?-
第三章 堪叹虚名空铸恨
红衣妇人冷凄凄地一笑,道:-做下人的不便哓舌,阁下记住说过的这句话便行了-朱昶心内不能释然,但也未便追问下去,沉声道:-在下一言九鼎,焉有口是心非之理,别过了!-说完,弹身朝西奔去。
到了天明,一无所见,朱昶只好折头东行,暗忖,-天不偷-多半已不在那洞穴中,自己与-花后张芳蕙-母女,有利川十日之约,还是先办妥这件事要紧,于是继续东行,一意赴约。
到了镇甸,重新买了一付行头,全身上下,焕然一新。
这一天由石宝寨渡江,到了川鄂之交的武陆山区,距利川已不远了。
一踏入武陆山区,朱昶的情绪便无法平静了,一家人就是在这山中遭害的,仇未报,恨未伸,何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为了抄捷径,朱昶不循正路,相准方向,越山野而行。
眼看红日偏西,眼前仍是无尽的山峦,前不巴村,后不着店,肚内饥肠辘辘,却找不到充饥之物,投宿处就更不用提了。
正自彷徨之际,忽见不远的山坳里冒起了一缕炊烟,袅袅上升,登时精神大振,在这深山峻岭之中,不是猎户便是山农,看来食宿是可以解决的了。
想着,身形已不自觉地朝山坳飘去。
越过一座小峰,只见这山坳是一个狭谷,飞瀑流丹,在如白练倒挂的瀑旁,一块小小平阳,竹篱茅舍,栽花莳竹,背山面潭,怪石嶙峋,好一幅天然古画。
朱昶微微一楞,根据经验,不像是山野人家,而是隐者之居了。
心念之中,迳朝那茅舍欺去。
到了篱笆门前,正待出声。……
忽见一个文士装束的中年人,手提一个长布包,跨门而出。
这决非山野之人,朱昶一动念,忙闪到一块突石之后,只见那中年书生缓步到了庭中,然后站定,双目望天,似有重重心事。
这书生剑眉星目,英挺俊逸,长相不俗,年纪至多三十出头。
朱昶敏感地想到莫非也是避仇隐遁的武士?-
奇峰?——
我在这里!-
一问一答之间,朱昶只觉眼前一亮,一个荆布钗裙的少妇,幽然出现,很美,美得像一朵空谷幽兰,是小两口吗?怎会住在这丛山野谷之中呢?
那少妇姗姗来到那书生身边,幽怨地瞄了书生一眼,道:-峰哥,你忽然变了?-书生心不在焉地道:-倩妹,我没有变——
你为什么不承认,自你三天前下山归来,便魂不守舍……——那是你多心!-
少妇目光转到书生手中的长布包,粉腮顿现苍白,娇躯也在颤抖,栗声道:-你……又把这东西拿出来干嘛?-书生脸上绽出一个笑容,但这笑很难看,根本就不是笑,只是勉强使面皮牵动而已,笑容倏忽便消失了-
倩妹,我……我……——
你怎么样?——
实在说,这三年来我一直无法忘掉它!-
少妇花容惨淡,泪光晶莹,幽幽地道:-那这三年来你一直是在玩弄我?-书生苦苦一笑道:-怎么是玩弄呢?——
你一直在欺骗我!玩弄感情……——
我没有,如果存心骗你,便不会说出来——但你是……变了……——
变了?——
峰哥,你凭良心说一句,爱我还是爱它?-朱昶在暗中听得莫明其妙,但好奇之念却大炽起来。
书生期期地道:-当然是爱你!-
少妇激动至极地道:-爱我就忘了它!——
可是……——
忘不了,是吗?——
倩妹,求求你,这是我生平的大志……——
住口,你忘了我们是如何结合的,我们为什么避世而居?-书生的脸上起了一阵抽搐。
少妇接着又道:-峰哥,你身上的十处创口是如何来的?你几乎死了几次?你说要永远忘了它,今生不再打开这布包,为什么你又改变了初衷?-书生的面色更形难看了,显见他此刻的心情相当复杂,但他仍开了口:-倩妹,我很痛苦,我曾无数次强迫自己忘掉它,但我……办不到!-说着,以手掩面。
少妇依然十分激动的道:-到底你这次下山,碰到了什么?-书生放开了掩在面上的手,栗声道:-我……听说中原武林出了一个杰出的剑手,叫做"断剑残人"!-朱昶心头为之剧震,怎会扯到了自己身上?
少妇恨恨地道:-是的,以前便是如此,你一听说什么地方出现剑手,便赶了去,你得到什么?你……你……-以下的话,哽咽住了。
书生眉毛一扬,激动的道:-这次情形不同,传说中,把"断剑残人"说成了剑神,他出手只一招,仅只一招,对手不死即伤,如果……我能赢他一剑,此生便不作他求了!-朱昶暗自打了一个冷颤,又是一个梦想成名的武狂,这种成名的方式,不但卑鄙,而且大悖-武道-,为什么不从义行侠道上去博取声名呢?
书生似意犹未尽,接下去道:-听说他在附近出现,我要去找他,倩妹,答应我,这是我此生除你之外的唯一愿望,自从十七岁时,蒙那位陌生剑客指点了我那一招,到今天才完全揣摩透澈……-少妇反而平静了,冷冷的道:-你一定要去斗那什么"断剑残人"?-书生红着脸道:-倩妹,成全我!-
少妇一字一字地道:-那你先杀了我!-
书生脸色遽变,大叫道:-什么意思?——
因为我俩已不会再长相厮守了!——
为什么?——
我有这个预感,你这一去不会再回来了!——倩妹,你是说我会抛弃你吗?——
不,我是说……你永远不会回来了!-
书生蹬蹬退了两步,双目暴睁,激越地道:-倩妹认为我会死在"断剑残人"剑下?——我确有这预感!-
书生解开那长长的布包,一柄奇古长剑,现了出来。
少妇凄厉地道:-峰哥,你已经打定主意了?-书生抽出长剑,一道森森剑气,闪耀在黄昏落日中,他脸上浮动着一种异样的光釆,那是预期成名的憧憬-
倩妹,我只求你这一次?-
少妇的粉腮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最后成为僵冷,螓首一点,道:-很好,我早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但我仍然嫁给你,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倩妹,别这么说?——
现在我才明白,你并不爱我,只是爱剑,你活着是为了剑……——倩妹,你说的太过份了……-
少妇冷笑了一声,道:-事实不是非常明显吗?-书生痛苦地道:-倩妹,我爱你,我这么做使你伤心,但请你原谅,一次,只一次啊!——是的,人生……也只一次啊!——
倩妹……——
峰哥,愿你成名!-
说完,突地弹身朝屋后的山顶奔去。
书生呆了一呆,才狂声叫道:-你去那里?-少妇没有回答,身形更紧了。
书生也弹身追去,边唤着少妇的名字:-舒倩──倩妹……-朱昶摇头叹息,心想,人,多么奇怪,为什么不安本份?为什么不珍惜感情?名,算什么?父亲被尊为-剑圣-结果如何?
由于好奇的驱使,他也跟了上去,饥饿早已忘记了。
日头已接上山巅,无力地吐出最后的一抹残晖。
远处的山峦,已逐渐沉没在暮霭中。
朱昶尾随到了半峰,一看,不由头皮发炸,心里直冒寒气。
那少妇站在一块堪可容一人立足的突岩上,脚下,便是百丈飞瀑,那书生一面手足并用的慢慢接近她,一面语不成声的道:-倩妹……回来,我……什么都依你!-少妇冰冷的一笑道:-迟了,我不需要因怜悯而得到的爱情,我不是做戏,也不是威胁你,愿你珍重,峰哥,永别了,天下第一剑手……-书生已挨到了突岩边,伸手去抓……
只差那么一点点,少妇已投入匹练之中-
倩妹!-
那声音令人不忍听,那是绝望的呼唤。
落日,黄昏,一个善良的女子殒消。
朱昶鼻头有些发酸,这是多么凄惨的一幕,这少妇,与其说是自尽,不如说是死在她所深深爱着的丈夫手中,她判断丈夫此番出山,必无幸理,为了受不了生离之痛,先来死别。
她的死,能唤回丈夫求虚名的心吗?
朱昶实在不齿这书生的想法与做法,真想现身教训他一番,但想到他经此惨痛,必已悔悟,让他去受良心的制裁吧!
书生飞纵下峰,到瀑底潭中寻他妻子的尸体去了。
朱昶也不愿现身,漏液上路。
所谓上路,其实并没有路,只是依固定方向,在乱山中行走。
第二天巳牌时分,朱昶出了武陵山区,距利川城已不足五十里,他在小镇饱餐之后,朝利川进发,估计过午时份可达。
距十日之约还有两天,不知-花后张芳蕙-母女是否已经抵达?
正行之间,忽见道旁出现几间茅棚,是卖茶水与饮食的,这类小棚,在川鄂边区近山一带,比比皆是,一般肩挑负贩的行脚者,都视此茅棚为歇脚打尖之所,只要化上几文制钱,便可勉强一饱。
朱昶觉得有些渴了,顺步进入一间茶棚,要了一碗白酒水,慢慢啜饮。
忽地邻棚之中,传来一阵轻狂的笑声,一个少年的声口道:-奇怪,"花月门门主詹四娘"一向足不离广安城,怎地忽然动了游兴,携门下"锦魂女"来这边荒之地?-另一个中年声口道:-赵老弟,恐怕不是动了游兴,而是另有要事……——哈哈哈哈,郝大哥,"花月门"除了招蜂引蝶,还有什么要事——赵老弟莫非有意……问津桃源渡,风流一番——难道郝大哥不想?——
我们是有志一同,彼此,彼此,哈哈哈哈……——郝大哥准备以何物作缠头?——
这个……千年何首乌一枝!——
啊!天材地宝,好事必谐——
老弟呢?——
祖传汉玉玦一对……——
嗯!够份量-
朱昶觉得有些刺耳,-花月门-一派,他略有所闻,专以女色勾搭一些武林败类,换取武功珍宝,各大码头城镇,都有分舵设立,势力不小,所行所为,较之花柳场所,过之无不及,所异于一般烟花女子的,是每一个门下弟子,都有一身功夫。
少年的声音又道:-郝大哥,你是老门槛,依你看来,能成事吗?-中年声音道:-只要缠头够份量,随地皆可交易,老弟,你是破题儿第一遭吧?——嗯!这个……只有过那么一次经验——
味道如何?——
妙不可言!——
哈哈哈哈……——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确是令人一试难忘——老弟,"花月门"弟子,个个均有一身软硬功夫,尤其床第之间……你只要尝过一次风流味,天下任何美如天仙的女子,都不足道了——郝大哥,今天……总不成你我同操一舟?——哈哈哈哈……老弟,别担心,大哥我今天想亲亲门主芳泽,凭这一枝千年何首乌必蒙垂青,身为门主,那滋味吗?……嘿嘿!——小弟只要能一亲"销魂女"……便心满意足了——如此,我们倒无可争执,哈哈哈哈……——
郝大哥,对方真的落脚"莲花庵"吗?——
没错,我们得走了,别让他人捷足先登——走吧!-
接着是算帐出棚之声。
事不干己,朱昶也懒得理料,付了水酒钱,离棚上路,只见前道之上,两条武士打扮的人影,急急奔行,想来便是刚才说话的两人了。
朱昶蹒跚地悠然而行,反正他并不急于赶到利川,十日之约还有两天,说不定对方还在途中。
走了一程,只见一条岔道,转入左首林中,岔道口,赫然留有暗记,朱昶心中一动,不知这暗记是四大高手之中的何人所留?莫非此地也有-十八天魔-的踪迹?
心念之中,折身进入岔道,心里转念自己的外貌,是极明显的标记,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隐秘些为上。
于是,他离道入林,藉林木掩护,逐段前进。
约莫半里远近,眼前忽现出碧瓦红墙,看来那是庙庵之属,他施展-空空步法-,直欺近前,一看,不由大感困惑,这赫然是在茅棚中听到的-莲花庵。
朱昶隐起身形,皱眉苦思,想协助自己的四大高手,留秘密暗记的用意何在?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突地,庵内传出一阵隐约的女子荡笑之声。
朱昶心念疾转,这笑声多半是发自那所谓-花月门门主詹四娘-或那女弟子-销魂女-之口,尼庵乃清净之地,怎能容这些污垢呢?
暗记指引自己来此,又为了什么呢?
想来想去,决定不露面,且在暗中一探再说。
于是,他转到侧方,掩入庵中。
这-莲花庵-供的是-莲台观音-,庵内布置不输富豪精舍。
靠西的精舍花厅中,此时传出阵阵淫荡的笑声,两名一中一少武士,站在厅门之外,满面邪意,一付迫不急待的恶心相。
朱昶此刻正隐身在花厅对过的竹丛中,当他的目光,透过叶隙,射到小厅中时,不由血脉贲张,双目尽赤。
厅内坐的,竟然是-花后张芳蕙-母女,母女俩满面春光,眼角眉梢,春意盎然,与在广安城南大街巨宅所见,完全两样-
花后张芳蕙-会是-花月门门主-?
他在万分震怒之下,也感到无比的迷惑!
荡妇淫娃,-谷中人-所说的恐怕一点不假了……
只听-花后张芳蕙-嗲声荡气地道:-你俩既专诚慕名寻芳,本门主自不能不破格以应,这样好了,你俩就来个双凰戏凤吧!-朱昶的血管几乎要爆炸开来,天底下竟有这等淫贱的女人?
但,随即他便冷静,这事其中大有文章,-武林生佛西门望-定有阴谋在其中。
只见那姓郝的中年武士深深一揖,邪意盎然地道:-门主,在下渴欲门主布施雨露……——花后张芳蕙-格格一笑道:-不行,礼物不够份量——在下再加上这柄祖传的"惊雷剑"?——
让你俩双凰戏凤,已属破格!——
这……这……——
愿不愿,如果不愿,礼物原件退回,请便?-两武士互望了一眼,点了点头-
花后张芳蕙-转顾坐在身边的少女道:-好女儿,好好服侍两位,务必让两位尽兴!-少女荡声一笑,站起身来,道:-当然!-然后又朝门外的两武士抛了一个媚眼,道:-两位来呀!-那种眼风,媚态,令人一见销魂。
朱昶陡地想起-天不偷-在土地祠顶所说的:-……一条命迟早葬送在石榴裙下……-,真武士首戒便是色字,原来老偷儿早已知道她母女的身份,可惜当时没机会追问明白-
谷中人-如果知道他的妻女已成了卖笑之人,不知作何感想?
两武士举步入厅……
朱昶恨恨地一咬牙,心里暗想道一声:-全都可杀!-正待现身出去……
蓦地──
一阵狂笑,传自不远的假山石后,随着笑声,一条人影,一闪而现,现身的,赫然是一个黄袍老者,面红如婴,健壮雄伟,只是双目邪气甚重。
这装束,使朱昶想到了-十八天魔-,于是,他按捺住了。
黄袍老者朝厅内一拱手,道:-门主,久仰了!——花后张芳蕙-粉腮微微一变,但随即媚笑道:-阁下是谁?——猜猜看?——
素昧生平,无从猜起——
普天之下,堪与门主一较长短的,舍老夫之外,别无旁人!——哦!让本门主想想看……——
上一代门主可曾提到过一日夜之间鏖战一百回合的故事?——花后张芳蕙-陡地立起身来,激动的道:-阁下是"十八天魔"之中,行第四的"风月魔"……-黄袍老者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正是老夫,不知门主的道行如何?——百合之数,尚可应敌!——
好哇!老夫是人老枪不老,管保门主俯首称臣!-朱昶真想掩耳不听,这种淫猥不堪的话,他们说来竟似家常闲话般的,天下之无耻者,莫过于此了。
此刻,明珠与两武士业已转入侧首房中不见,想是在弄什么-双凰戏凤-的无耻勾当了,两男共淫一女,那两名武士的无耻,也不较母女俩逊色-
老夫可以入室了吗?——
慢着!——
门主尚有话说吗?——
阁下当知本门规矩!——
老夫也要规矩吗?——
谁也不能例外!——
好吧,一件武功,如何?——
什么武功?——
龟息大法!——
哦!龟息大法,这可得先付……——
老夫有些难耐……——
不行,这是本门规矩——
好,照办!——
如此请进-
朱昶可再也忍耐不住了,大喝一声:-别动!-人随声现,直逼檐前-
花后张芳蕙-一见朱昶现身,骤然色变,这可是她做梦也料不到的事-
风月魔-没有回头,冷森森的道:-是什么不长眼的东西找死?——花后张芳蕙-连向他施眼色-
风月魔-徐徐转身,一看,栗呼道:-你便是与本教作对的"断剑残人"?——不错!——
好极了,老夫正要找你……——
彼此!彼此!——
兔蛋子,你死定了!——
这话该在下说的!-
朱昶带煞的目芒射向厅中,-花后张芳蕙-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
风月魔-向前欺了两步,一袭黄袍,无风自鼓。
朱昶的目光,移回-风月魔-面上,心念暗转,虽然大理国段皇爷不喜杀戮,师父临行也交待尽量只废对方武功,但此等淫魔留在世间,不知有多少女子要遭劫,应该除去才是。
心念之中,眸内杀机倏炽-
天不偷-的话,又响在耳边:-……不给对方机会……-血的教训,使他想起来余悸犹存,一时托大,几乎丧命-武魔-等的群攻之下-
风月魔-的确不愧是旷代巨魔之一,朱昶心念甫动,他已从朱昶的目光中看出端倪,双掌暴扬,猝然劈向朱昶。
但朱昶身具绝世武功,反应之神速,令人咋舌,几几乎不差先后,断剑已闪击过去,拔剑出手,快得不可思议。
一声闷哼传声,-风月魔-连退三步,右臂血光迸现,朱昶也同时被对方的如山掌力震得身形连幌。
人影一闪,-风月魔-电射而去。
这一着,大出朱昶意料之外,堂堂-十八天魔-之一,竟然一个照面即遁-
那里走!-
朱昶大喝一声,跟踪追了上屋,只这眨眼工夫,-风月魔-业已鸿飞冥冥,极目全是森森林莽,要追他已属不可能之事。
又是一次教训,证明老偷儿所说的几点制敌之道,确属经验之谈,如果一碰面便毫不迟疑地出手,相信-风月魔-决无逃生的机会。
倏地,他想到屋中的-花后张芳蕙-母女,忙折身回到精舍小院,目光扫处,一颗心顿往下沉,厅内已失去了那淫妇的踪影。
朱昶一个箭步窜入小厅,耳际忽听到一种怪异的呻吟声,再一听,声音来自邻室,他一掌劈碎房门,跨了进去。
不堪入目的一幕,骤呈眼帘,使朱昶为之脸上发热。
一张宽大的雕花大床上,那两名寻芳武士,精赤条条,躺在床上直哼,被褥凌乱,锦帐已被抓落,只是不见那少女的影子,看来母女俩已扬远了。
这两名武士,瘫软如泥,看来是真个销魂。
朱昶恨到极处,手掌一扬,道:-身为武士而无行,该死!-两名武士张口结舌,无力挣扎,也说不出话,只惊布欲死地瞪着朱昶。
这景像,勾起了朱昶潜意识中母亲与陆叔女儿被奸杀的隐恨,怜悯之念,一闪而逝,手掌虚空一按,两声低沉的惨哼,两武士自做风流鬼去了。
朱昶不愿多看一眼,返身到了庭中,心中的恨毒气恼,莫可言宣,此番专诚来赴利川之约,实指望为-谷中人-了断这件公案,不想却是这等收场。
庵堂乃清修之地,岂容藏污纳垢,看来庵中女尼,准不是好东西。
心念之中,奔出精舍,往各殿屋搜去,奇怪的是不见半个女尼的影子,看来已闻风隐匿了。
搜查无所获,他又折回前院。
突地,一条人影,蓦然出现,朱昶吃了一惊,仔细一看,不由大是振奋,这不期而现身的,赫然是师父的至友-南极叟-,忙施礼道:-老前辈幸会!-话出了口,才想到自己戴了面巾,对方怎认得出,但事出意外,-南极叟-意然毫不惊怪的道:-小子,你还记得我老人家?——当然不会忘记!——
我得令师传讯,就近照顾你……——
哦!晚辈在此致谢了!——
免!-
话音不善,使朱昶心头打了一个结-
老前辈怎会来到此间?——
我老人家且问你,你因何追踪那不要脸的老鸨"花月门门主"?——晚辈是受人之托,了断一桩公案!——
受何人之托?——
中原大侠诸葛玉!——
嗯!不是无名之辈,他怎会托你追踪"花月门门主"?——因为她是他妻子!——
什么?——
花月门门主便是诸葛玉之妻!——
南极叟-双目圆睁,大声道:-胡说!-
朱昶虽尊敬对方,却不惯等这等喝斥,冷冷的道:-晚辈并未胡说!——南极叟-冷厉的道:-小子,"中原大侠诸葛玉"的妻子会是"花月门门主"谁说的?——诸葛玉本人!——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晚辈不是这种人!——
诸葛玉发疯了吗?-
朱昶一愕,但随即断然道:-他很正常!——
他怎会托你跟踪他妻子?——
他被奸人谋算,业已成残,功力尽失,据他说是妻子不贞!——南极叟-偏头想了一想,道:-他说他妻子是"花月门门主"?——不,他说是"花后张芳蕙"!——
照啊!你不找张芳蕙,却追上了老鸨"花月门门主",什么意思?-朱昶若有所悟栗声道:-难道她不是"花后张芳蕙"?——南极叟-吁了一口大气道:-你的确是孤陋寡闻,"花月门门主詹四娘",大名鼎鼎,怎会变成了"花后张芳蕙",你小子怎把冯京认成了马凉?-朱昶恨恨地一跺脚道:-晚辈被他骗了!——
谁?——
武林生佛西门望!——
南极叟-白眉一皱,道:-西门望声名不恶,会骗你?-朱昶咬了咬牙,把受托的经过说了一遍,但隐去了自己受害的那一段没提-
南极叟-沉声道:-原来如此,是我老人家错怪你小子了,若果这样,西门望是个了不起的奸雄,竟然掩尽了武林同道的眼目-朱昶恨得牙痒痒地道:-晚辈决不会放过这老匹夫!——这一来,你要找他恐怕很难了,当心他暗箭伤人?——是的!——
你下一步行止如何?——
找"黑堡主人"算帐!-
就在此刻,一声栗人的冷哼,传入耳鼓。
朱昶大喝一声:-什么人?-
没有回应,朱昶正待弹身去追,-南极叟-一抬手道:-不必了,对方能伏匿暗中,而不被你我发觉,必非等闲之辈,追也追不到的,倒是你要找"黑堡主人"如何找法?——晚辈已有打算!——
南极叟-不再追问下去,转口道:-这"莲花庵"其实是"花月门"的一处分舵,应该毁去——是如此么,晚辈来办!-
说着,进入殿中,扯下帐幔,就佛灯上点燃,登时烈火熊熊而起。
朱昶与-南极叟-退出庵外,监视着火场,顷刻工夫,全庵已陷入火海之中,突地,数条纤纤人影,自火场中射出,竟然是一名老尼,五名妙龄女尼-
南极叟-一拍手,道:-狐狸烧出窝了!——这些女尼也是"花月门"下?——
那当然!-
朱昶闪身上前,手掌连挥,尖厉刺耳的惨叫声中,那六名淫尼,连出手者的形像都不曾看清,便被震得倒投回火窟之中-
南极叟-道:-小子,你出手似辣了些?-朱昶愤然道:-除恶务尽,这等人留在世上,并非武林之福——我们离开吧!——
老前辈请!——
小子,我们最好不明里在一起,分道而行吧!-这正合朱昶的心意,他打算就近赴荆山探-黑堡-,了断血仇,实在不愿假手于任何人,当下立即应道:-如此晚辈先走一步了!——你去吧!-
朱昶转身出林,重行上道,心里把西门望恨到了极处,-谷中人-所托付的事,看来难办了,想不到西门望会来上这一手,把-花月门门主-来冒充-花后张芳蕙。不过他倒庆幸没把-谷中人-那布包的东西交出来,否则坏大事了。
利川城已没有去的必要,于是他远城而过,第二天上了沿江大道。
悠悠江水向东流,芦花翻白,帆樯映碧波。
朱昶却无心欣赏这江景,只盘算着应采取的行动。
正行之间,身后一个声音道:-朋友留步!-朱昶心中一动,停了脚步,但却不曾回顾,只冷冷地反问道:-何方朋友?-身后那声音道:-阁下是"断剑残人"吗?——不错!——
区区万奇峰!——
有何见教?——
想领教阁下剑术!-
朱昶缓缓转身,一股无名怒火,冲上顶门,对方,赫然是在武陵山中逼死妻子的那中年书生,仅数日之隔,他竟不顾发妻新丧,出山求斗,这人已狂得失了人性。
万奇峰朝江边一指,道:-我们到江滩上?-朱昶冰寒至极地道:-你知道在下准奉陪吗?-万奇峰显得有些激动的道:-阁下不屑于赐教吗?——也许!-
万奇峰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栗声道:-区区向阁下挑战?-朱昶冷酷地道:-你不配!-
万奇峰面孔红里泛白,怒声道:-阁下目中无人?——对你是如此!——
断剑残人,你欺人太甚……——
怎么样?——
决斗!——
我说过你还不配!-
万奇峰陡地拔出长剑,一震腕,剑尖幻出了一片耀目银星。
朱昶心念一转,道:-走吧,到江滩去-
二十丈之外,是一大片芦苇,正好挡住道上行人的视线,前面是一片沙滩,直延伸到江边。
两人到了滩上站定。
朱昶冰声道:-万奇峰,你简直毫无人性!-万奇峰气得浑身簌簌而抖,厉声道:-你我素昧生平,要求比剑是武士本色,何以出口伤人?-朱昶冷酷无情的道:-本人再说一遍,你不配!——什么意思?——
为了追求虚名逼死妻子,尚不知悔悟,你是人吗?-万奇峰面色顿呈苍白,蹬蹬蹬退了四五步,骇然望着朱昶,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阁下是怎么知道的?——不必问,你承认吗?——
区区……区区……并没有杀死她-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之情-
你虽不曾下手杀她,但是被你逼上绝路的,与你下手杀她何异?-万奇峰额上渗出了大粒的汗珠,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扭,颤声道:-阁下……目睹这悲剧?——不错!——
区区……想不到她会如此!——
可是她的死并未能改变你的无知,你仍然出山了-万奇峰歇斯底里的狂叫道:-我非与你比剑不可,这是我平生大愿,先父一生好强,却……死在剑下……-泪水,从他两颊滚滚而落-
你曾答应你妻子永不用剑?——
是……的……——
既然自知不能守约,为什么要和她结合?——这……这……我爱她啊!——
欺骗,自私,无耻,你不配做武士!-
万奇峰脸孔扭曲得变了形,狂呼道:-拔剑,非比不可!-朱昶寒声道:-我会杀了你?——
生死于我已不重要了!——
你妻子的看法完全正确,你不会再回头了……——拔剑!——
你似乎曾说过十七岁时,从一个陌生剑客学到了一招剑法,至今才参悟?——一点不错!——
你想以这一招成名?——
不,该说是完成父志!——
你父亲和你一样狂?——
别辱及死者!——
好,本人成全你!-
话声中,缓缓抽出断剑,斜举向右上方。
万奇峰平剑于胸,情绪豕渐平静,这是一个剑手在出手前必须做的,如果心浮气躁,再高的剑术也会打折扣。
朱昶默察对方的起手式,愈看愈起疑,沉喝一声道:-且慢!-万奇峰咬了咬牙,道:-阁下有何话说?——
你这一招剑法何名?——
不知道!——
那传授你剑法的可曾留名?——
没有!-
朱昶沉思了片刻,道:-出手吧!-
万奇峰凝神静气,双目瞬也不瞬地注定朱昶,论功架气势,的确无懈可击。
朱昶自不用提,他的功力,业已到了巅峰状态。
两人如石像般对峙,连眼都不眨-
呀!-
两声栗喝,几乎不差先后,宛若从一个人口里发出,分不清是谁先出的手,只见剑芒如万花怒放,又如银蛇乱舞,但,只是那么一刹那……-
嗯──——
啊──-
闷哼与惊呼齐发。
万奇峰长剑拄地,身上有四个地方渗出血水,面色比死还要难看,脸孔在不断的扭曲,双目黯然无光。
朱昶则是惊楞地望着对方,蒙面巾遮盖了丑脸,但心意从眸中表露无遗。
久久,万奇峰狂呼一声:-倩妹,我错了!-手中剑一横,勒向咽喉-
呛!-
朱昶飞一指,万奇峰手中剑应声落地-
断剑残人,方才那一招,你本可杀死我,为什么不杀-朱昶没有回应,心乱如麻,因为万奇峰刚才那一招正是父亲的独创绝学-一剑追魂-,他不明白,这招绝学父亲为何传给了他?当然,对方口中的陌生剑客,是父亲毫无疑义了。
万奇峰疯狂地吼道:-断剑残人,你想折磨我吗?-朱昶冷冷地道:-有此必要吗?——
那为何不让我死?——
生命如此贱吗?——
我已没有再活下去的价值——
万奇峰,"十八天魔"尚且是我剑下亡魂,你算什么?——父志未竟,贤妻饮恨,不孝不义,尚有何面目偷生人世……——你方才那一招剑法,足可傲视剑坛,何不做些有意义的事,聊补对尊夫人的亏欠于万一,遽尔寻死,尊夫人泉下将不瞑目,既无面目偷生,难道就有面目见你妻子于地下吗?-万奇峰脸色开始变化,由悲愤而颓丧,最后现出愧色,双手一拱,道:-阁下金玉良言,儆醒愚顽,请从此别……——且慢!——
阁下尚有指教?——
你那一招剑法,一年之内,不能施展,否则必遭惨祸!-万奇峰骇然道:-为什么?-
朱昶不敢明言那招-一剑追魂-是父亲的绝学,炫露了必遭仇家追杀,只好含糊其辞的道:-此中原委未便奉告,但这是在下出自内心之言——哦!区区本已决定青山绿水,长伴妻灵,从此不谈武事了——这样很好,妻生不能守诺,妻死补过亦不失求心安之道——仅受教!——
还有,如你愿意,可否将当年陌生剑客的原因见告?-万奇峰沉吟了片刻,道:-说出来亦无妨,事属巧合,那陌生剑客夫妇同行,被仇家追杀,剑客的妻子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剑客因维护妻子而重伤,逃到寒舍,区区予以藏匿,蒙过了追杀者的眼目,事后,那陌生人便传了区区这一式剑法——啊!-
朱昶几乎流下泪来,但他忍住了,那所谓陌生剑客的妻子,正是自己的母亲,肚中所怀的,也正是自己啊!如此说来,万奇峰对父母曾有救命之恩。
万奇峰敏感地道:-难道阁下认识那陌生剑客?-朱昶本待说出身世,但一转念忍住了,只淡淡地道:-不认识,从剑法上疑似某一人,但无法确定!-万奇峰却锲而不舍地追问道:-阁下疑是什么人?-朱昶略一踌躇之后,道:-待在下证实之后再说吧!——阁下尚有指教吗?-
朱昶心念疾转,他对父母既有那笔人情,而父亲传了他那招绝学,虽无名份,但已有同门之谊,心念之中,道:-我们交个朋友如何?-万奇峰似乎受宠若惊,脱口道:-阁下与区区交朋友?——不错!——
当然乐于应命……——
兄台年长为兄,我……算是小弟吧!——
这……这……——
大哥,我们的结交,算是"一剑之缘",小弟的身世来历,目前暂不能相告,这点希望能谅解-这一来,无形中消除了万奇峰因落败而产生的屈辱与悲愤,登时面浮笑容,道:-如此我叨光为兄了,一切悉依贤弟之见吧!——大哥仍回武陵山吗?-
万奇峰又触起爱妻惨死之痛,泫然欲泣的道:-愚兄当然回山伴墓,以示忏悔!-
朱昶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们将来山中再见?——贤弟何往?——
小弟要办的事太多,容后一一奉告——
就如此分手吗?——
小弟敌人太多,不宜结伴-
万奇峰依依地道:-如此愚兄期待异日把晤了?-朱昶诚挚地道:-小弟事了,必定专访!-
万奇峰拾起地上的剑,投入江水之中。
朱昶一愕道:-这是为何?-
万奇峰惨然一笑道:-虽然大恨铸成,但遇兄誓永守当初允你亡嫂的诺言,以赎前愆于万一,从此永不握剑了!-朱昶黯然道:-大嫂当可稍慰于九泉了!-
万奇峰望着朱昶的蒙面巾,欲言又止。
朱昶立知其意,沉声道:-大哥,恕小弟暂不出示真面目-万奇峰一笑道:-贤弟实在聪超,观色而知心意,就从此别吧!——大哥珍重!——
贤弟也珍重!-
两人互道珍重之后,拱手一揖,万奇峰疾奔而去。
朱昶望着滔滔江水,不由发了呆,他内心感到无比的歉疚,如果在武陵山中,初遇万奇峰夫妇之时,现身与斗,他的妻子当不致于寻短见,然而,谁知道彼此会有这段渊源,又怎料得到他妻子舒倩会步上这条绝路呢……
蓦地──
朱昶感到身后的空气起了微微的波动,错非功力到了朱昶这种程度,是无法觉察的,他立即意识到身后来了人,而且来人的功力相当高,他没有回顾,只冷冷地道:-何方朋友?-一个极为耳熟的声音道:-区区何文哉!-
朱昶悠然转身,只见不到两丈之处,站着那-黑堡-总管何文哉,对方不速而至,使朱昶意识到-黑堡主人-可能也在附近不远。
复仇之火,立即自胸中熊熊燃烧起来,他暗中作了决定,今天非从对方口中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黑堡总管何文哉凝视了朱昶许久,才开口道:-断剑残人,我们好好谈一谈……-朱昶冷冷地道:-很好,在下也有这打算——你认得方才与你比剑的人所施展的那一招剑法?-朱昶心头一震,看来对方早已隐伏在侧,幸而自己没有进一步与万奇峰相谈,否则秘密尽泄了,但由于这一问,使朱昶心里泛起了杀机-
阁下早已在侧作壁上观了?——
区区不否认!——
因何有此一问?——
当然有道理在其中——
愿闻?——
请先答覆区区问话!-
朱昶反问道:-难道阁下认得?-
何文哉坦然一点头道:-认得!——
这招何名?——
剑圣朱鸣嵩的绝学"一剑追魂"!-
朱昶倒不以为怪,因为父亲那一招-一剑追魂-,中原道上成名的人物多数认识,当下冷冷的道:-这一招剑法,对中原武林道上并不陌生,在下也不例外——话虽如此,但情形不同!——
什么意思?——
你当不否认你对姓万的施展那一招反应奇突?-朱昶心头又是一震,道:-是又为何?——
区区据此看出了端倪……——
说说看?——
第一,你便是年前逃离黑狱的"苦人儿"……-朱昶冷哼了一声,道:-就算是吧,还有呢?-何文哉声音略见激动的道:-你与那白衣书生必有相当渊源,而并非为你以前所称临危受托-朱昶杀机更浓,冷酷的道:-阁下这判断非常危险!——为什么?——
在下可能要对阁下出手!-
何文哉面色微微一变,道:-灭口吗?——
可能是!——
如是区区又有一个新的判断!——
什么判断?-
何文哉双目大张,目芒犹如电炬,沉凝万分地道:-你便是那白衣书生!-朱昶蹬地退了一步,强捺住沸腾的情绪,栗声道:-白衣书生是谁?-何文哉面上的肌肉抽动了数下,以极低的声音道:-剑圣遗孤朱昶!-朱昶心头剧烈地震荡,双目杀光暴射,一字一字地道:-阁下知道的太多了-何文哉颤声道:-你承认了?-
朱昶手按剑柄道:-阁下也死定了!-
何文哉身躯突地簌簌抖动起来,脸孔竟起了抽搐。
朱昶有些困惑,对方何以激动若此?
何文哉朝靠岸的方向望了几眼,悄声道:-你来自大理国?-朱昶内心的惊震,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对方何以知道的这么多?这些都是极度秘密的事呀!太可怕了!
何文哉激动无已地又道:-你认识胖大娘其人吗?-朱昶更加骇然,对方竟然提出了胖大娘,记得自己被对方带往-黑堡-途中,路经一山镇,胖大娘兜售松子花生等零食,当时何文哉并未有什么异样表现,仅询问了一些平常话,并予以济助,嘱她勿再抛头露面,如今胖大娘置身大理国皇宫御厨,他怎会忽然提起她呢?当下栗声道:-认识!——你知道她的来历吗?——
这……不知道——
她叫朱杏怡——
什么,她……她也姓朱!——
嗯,不但姓朱,而且……-
朱昶迫不及待地道:-而且怎样?-
何文哉再次追问道:-你承认区区方才所判断的身世吗?-朱昶猛一咬牙,道:-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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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告诉你,你的行踪经历,是她自大理国传来的——她……传消息与阁下?——
不错,不过,她只是传消息,并不确知你的身份……——她到底是谁?——
她是令尊的胞妹,你的姑母!-
朱昶如中雷击般全身一震,连退三步,骇然瞪视着何文哉,这可是他做梦也料不到的事,胖大娘竟会是自己的姑母?
于是,一些往事,闪电般浮上脑海──
胖大娘在利川城经营太白居酒店,对自己之关怀备至。
自己因干预郝宫花的事,接-黑堡-所传-死牌-,胖大娘逼自己入地室避灾。
胖大娘因此而毁家,飘流江湖。
胖大娘言语中曾隐约透露知道自己身世。
……
这些都不是偶然的,现在,总算什么都明白了。
但,何文哉怎会知道这些呢?
心念之间,激颤万状地道:-阁下怎会清楚这些?-何文哉的眼眶内突然涌起了泪光,怆然道:-你知道我的来历吗?-朱昶困惑地摇了摇头。
何文哉接下去道:-我是你师兄!-
朱昶这一惊更加非同小可,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的竟会是事实,-黑堡总管何文哉-竟会是自己的师兄?这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事……
怪不得他清楚自己的身世。
怪不得年前他一再追问白衣书生的下落!
怪不得他具备双重性格,暗里是-黑堡-叛徒。
如此说来,-黑堡主人-的来路立可揭晓,-黑堡主人-是否仇魁之谜也可得到答案,但,父亲生前从未说过曾经收徒的事呀?
他怎会做了-黑堡-总管?
以他的出身,-黑堡主人-会留他存身吗?-
阁下……说什么?——
我是你师兄!——
你……是我的师兄?——
师弟,听着,师父除我之外,平生从未收徒,而我之列门墙,是极端秘密的,江湖中无人知道-朱昶惊愕地瞪视了对方半晌,道:-先父被尊为"剑圣",天下知道,何以不公开收徒?——师父有先见之明,树大招风,名高遭忌,所以预为之计——阁下又何以托身人神俱愤的"黑堡"为总管?——为了查一件公案!——
什么公案?——
黑堡主人的真正来历!——
查明了吗?-
蓦在此刻,一只银翼健鸽,低空掠过,响起一阵急骤的铃声。
何文哉面色一变,匆忽地道:-师弟,下次再谈!-说完,闪电般疾掠而去,眨眼消失于视线中。
朱昶不由傻了,这是何人飞鸽传讯?何文哉为什么连多一句话都不说便匆匆而离?为什么不迟不早偏偏在这紧要关头?……
眼看谜底便要揭晓,他却被鸽铃声召去。
还有许多问题尚未问得,实在令人气煞。
朱昶有些牙痒痒地,但却无可奈何。
何文哉可算是父亲生平所收唯一的传人,既然奉师令卧底-黑堡-,查究-黑堡主人-的来历,一待便是十几年,难道还没查出来吗?身为总管,与堡主出入相共,难道还查探不出?他既与姑母胖大娘有连络,所发生的惨祸,当无不知之理,谁是凶手,他应该是清楚的……
记得初见面时,他自称姓林,原来是随口乱道的。
不管如何,只要进入荆山,当不愁他不出面连络。
心念之中,离了江滩,重新上路。
走没多远,忽见一具刺目的红色棺材,横在路中,棺盖抛在一边,一个女子躺在棺旁,这景象,使朱昶骇然大震。
这时,恰有四名武士装束的人,从棺旁经过,四名武士先是惊呼一声,奔上前去,但看了几眼之后,立时面目失色,匆匆走避。
这情况,又使朱昶大是骇然,脚步一紧,奔了过去,一看,不由头皮发炸,汗毛逆立,几乎失口而呼。
棺内,是一具被分解了的尸体,地上躺着的,是一具少女尸体,一些扛棺的用具,四下散抛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
棺内的残肢,没有血迹仅有被分割的紫黑切口,证明是后死分尸-
好残忍的手段!-
朱昶心内暗骂了一声,楞了片刻,忍不住蹲下身子检视那具女尸,外表不见创痕,不知为何所死的,用手一触,竟然还有余温,不禁脱口自语道:-尚未断气,也许还有救!-为了救人,自然也顾不了男女之嫌,那女子是侧卧蜷曲,朱昶用手把她翻了过来,只见这少女年在十八九岁之间,披头散发,泪痕斑剥,但看上仍极美,美得令人目眩,目光下移,不由呼吸急促,面热心跳。
那少女胸衣已被撕开,一双颤巍巍的玉乳,挺然高耸,如羊脂白玉。
朱昶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扭开头,不敢再看。
过了一会,心想,为了救人,顾不得这些小节,如果耽误了对方一命,倒是件遗憾的事。
心念之中,伸手查探穴脉,指尖触处,一股热流,自指尖传透全身,他生平未经这种阵仗,一颗心几乎跳出口腔。
检视之下,发现这少女只是穴脉受制,但如果不及时解开,定必香消玉殒,但查来查去,查不出是何穴受制,这种诡异的点穴法,使朱昶吃惊不小,凭他从-玉匣金经-所学的-审脉法-,竟然查不出来。
目前的办法,是寻一个落脚所在,慢慢设法解穴,但光天化日之下,抱一个少女上路,自己又是这等打扮,势必惊世骇俗,如果不理,良心总过不去,身为武士,不能见死不救?
他站起身来,抓耳搔腮,没个安排处……
突地,掀在一边的棺盖上,赫然呈现一块铁牌-
死牌,原来是"黑堡"中人所为!-
他栗呼了一声,明白那些路过的武士,不敢理睬的原因了,一种同仇敌忾的心理,使他断然作了决定,他重新俯下身去,先拉拢胸衣,掩住双峰,然后双手把她捧了起来,但一抱起来,那时令人想入非非的尖挺之物,又弹了出来,这使朱昶狼狈不堪,紧张的大汗淋漓。
望了一眼棺木残尸,心想,现在已无法顾及了,留给旁人掩埋吧。
死者毛发已灰,看来年纪在五十以上,不知是这少女的什么人?
朱昶用脚踢飞了-死牌-,以免阻挡别人援手,他抱着昏死的少女,离开大道,沿江而行。
走了里许,仍想不出处理之道,忽然瞥见江边树下,系了一只篷船,登时有了主意,走近船旁,大叫一声:-船家!-一个蓬头,从舱中伸出,见了朱昶的形象,面上不由变了色,惊疑的道:-客官要雇船吗?——买你的!——
什么,买小的这只船?——
不错!——
客官,小的赖此船为生,不卖!——
像这条船如是新的,该值多少?——
小的不想卖……——
问你值多少?——
这个……新的至少得十两足系纹银——
给你二十两如何?-
那蓬头垢面的船家,整个攒出舱外有些不相信的结舌道:-客官说什么?——二十两给你买!-
船家摸了摸脑袋,一跺脚道:-卖了!-
朱昶剩出手来,摸出一锭银子,随手向船家一丢。
船家双手捧起,笑颜逐开的道:-客官是自己驾驶还是由小的……——自己驶!——
是,小的这就下船!——
把你的东西都带走——
是!-
船家喜孜孜的把船上的被褥什物,一件件朝岸上抛,然后清扫一遍,道:-客官,船是您的了!-说着,跃上岸来。
朱昶解了系缆,让船漂离岸边,一纵而上,这船不大,隔为明暗两舱,倒也干净,他把那少女放在木板床上,然后上船头掌住舵,让船顺流而下,到了一处芦花荡边,将船泊进芦苇之中,系好缆索,这才折入舱里。
那少女仍昏迷如故,只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如再不解穴,非死不可。
于是,他耐心再探查一遍经脉穴道,发觉-带脉-以下,有数穴不通,这可为了难了,-丹田-以下,是属女子私处,一个陌生男子,怎能触及少女的隐秘所在呢?即使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不能如此呀!
他楞住了,急的满头大汗。
情况似乎有意与他过不去,高耸的双峰,使他双目生花,由于内衣是紧身的,撕裂了便无法再拉拢,掩上又自动地弹出来,再加上幽幽体香,简直使他透不过气来。
他想,这件事应该让宋伯良他们去办,但一时到那里找他们呢?自己又不曾在路边留暗记,时间已不许再延宕,既管了这闲事,就不能眼看她香消玉殒。
他闭上眼,但心乱如麻。
回肠百转,始终无计可施,最后,只好咬紧牙关,救命要紧。
他解开了她的罗带,轻轻褪开小衣,一双手颤抖得几乎摸不准穴道-
丹田-,-腹结-,-气海-……
他觉得自己的里衣,已完全被汗湿透了。
下手的人,十分阴损而残酷,手法又甚为诡异,如果不碰上朱昶,别人可能解不了,气血下降,郁积于胸,那真不知如何是好!
穴道解开,朱昶蓦见少女靠在舱壁上直喘气。
工夫不大,少女气血渐渐转为红润,呼吸也渐渐调匀,悠悠睁开眼来,茫然四顾,血红的双眸,转到朱昶身上,陡地如中蛇蝎般跳了起来,厉声道:-你是谁?-朱昶赶紧别过头去,道:-断剑残人!——
断剑残人?——
不错!-
少女拂开了披在面上的秀发,低头一看,登时粉腮大变凄厉地道:-我劈了你这恶魔!-手起一掌,劈向朱昶,双方近在咫尺,伸手可及,朱昶靠舱壁而坐,简直避无可避,如果还手,又怕伤了她。
情急之下,只好一把刁住对方皓腕,发急道:-姑娘莫误会!——误会,你们这些丧尽天良"黑堡"爪牙,姑娘不想活了!-奋力一挣,没有挣脱,左掌闪电般劈向朱昶脑门,竟是意存拚命。
朱昶只好又抓对方左腕-
姑娘,冷静些,想想经过!——
不必想了,你死或者我亡……-
双手被抓,用上了脚,踢向心窝要害。
朱昶一扭身,功臂一震,把少女抛回床上,大声道:-难道区区救你错了?-少女一楞,继而嘤嘤啜泣起来,刹那间变成了一朵带雨梨花,那种楚楚可怜之态,更加令人沉醉。
衣裂难掩,这一哭,双峰颤个不停,使人眼花心撩,目眩神夺。
朱昶是正人君子,但不是圣贤,此情此景,直使他六神无主,气荡肠回,他把目光投向舱外,但那撩人的情景,仍在眼前幌漾逐之不去。
少女这一哭,直哭得天惨地愁,肝肠寸断,无了无休。
过了许久,朱昶忍不住道:-姑娘别尽哭,区区有几句话要问……-少女止住啼声,但双肩仍抽动不已,泪眼婆娑地望着朱昶道:-少侠如何称呼?——断剑残人!——
奴家是请教尊姓大名?——
区区没有名姓!-
少女窒了一窒,才道:-是少侠救了奴家?——是的!——
怎会在船上?——
求其隐秘,好为你疗伤!——
奴家爹爹的遗体呢?——
啊!……那是……令尊?-
少女的泪水又告簌簌而下,咬牙切齿的道:-是……家父!——姑娘芳名?——
奴家叫方柔柔-
朱昶下意识地心头一荡,好一个动听的名字-
方姑娘可否把经过事实见告?-
方柔柔用衣袖拭了一拭泪水,哽咽着道:-家父叫方彬,是一名武师,在成都府告老致仕的张御史府中当护院,先母见背,父女俩相依为命……——啊!方姑娘知道凶手是何方人物?——
知道,是"黑堡"那批恶魔!——
事缘何而起?-
方柔柔娇喘了一会,道:-据说张御史在京供职之时,曾在无意中得到了一颗来自交趾国的孽龙珠……——孽龙珠?——
是的,"孽龙珠"能辟水火,兼解百毒,所以是武林人觊觎的至宝……——以后呢?——
月前的一个晚上,有一个不明来历的中年文士来访,声称奉主人之命,要家父设法盗取那颗"孽龙珠",限半月之内献上,否则性命不保……-天地至宝,人人均想得之!
为了那颗-孽龙珠-,在江湖上掀起了一场无穷的杀孽!
多少人,利欲薰心,梦想得到武林奇宝而丧身!
多少人,为了武林正义,为了友难拔刀相助,稍一不慎,弄得非死即残!
而又有多少人,气血方刚,凭仗武功高强,想来个人财两得!
然而,到头来,却是一场梦!
※※※
方柔柔拭了拭溢出的泪水,道:-家父为人刚直,况且对张御史感恩知遇,岂肯做这这种事,但又慑于"黑堡"淫威,度日如年,半筹莫展,期限将届,家父辞去护院之职,携奴家回乡,行至归州,惨遭杀害,奴家一介女流,怙恃尽失,如何活下去……-话声一顿,再次拭了拭泪,又道:-几番觅死,却被好心人救活,最后扶榇归里,行至此间,又遭对方袭击,父亲……惨被戮尸,奴家……:也遭毒手,幸蒙……-说至此已泣不成声。
朱昶为之发指,切齿道:-杀人者死,姑娘等着看吧!-方柔柔望了望朱昶,又低头望了望身上破裂不整的衣裙,哭声更大了。
朱昶被哭得六神无主,只好劝慰道:-魔势猖獗,受害的比比皆是,姑娘节哀顺变才是!-方柔柔突地站起身来道:-少侠大恩,来世再报了!-说着向舱口冲出。
朱昶伸手抓住对方手腕,栗声道:-姑娘准备做什么?——随先父一路!——
姑娘何必如此,令尊九泉能瞑目吗?——
少侠……我……奴家如何能活下去啊!——
且坐下再说!-
方柔柔顺势坐在朱昶脚边,凄惨地道:-奴家……该怎么说才好?——姑娘有话就说吧!-
方柔柔垂下头去道:-说出来奴家成了不知好歹,忘恩负义……——尽管说吧,此地没有别人——
奴家……虽非大家闺秀,但也知三从四德……——怎样?——
叫……奴家怎么出口啊——
不要紧,不管姑娘想说什么,区区决不在意!-方柔柔猛抬头,直盯住朱昶道:-为妾为婢,请少侠收了奴家吧!-朱昶骇然大震,道:-姑娘何出此言?-
方柔柔哽咽着道:-奴家并非鲜廉寡耻,如果……少侠不允,奴家……只有一死明志……-朱昶尴尬至极地道:-这……这……从何说起?-方柔柔以袖掩面,道:-少侠……业已遍触贱躯,奴家……还能再嫁……别人吗?-朱昶倒吸了一口凉气,啼笑皆非的道:-姑娘,那是为了疗伤解穴,救你性命,并非区区意存轻薄……——是的……所以奴家除了一死,别无他途!-朱昶发急道:-姑娘也是武林儿女,何必拘泥小节?——这……不是小节啊!-说着,拉了拉胸衣,双峰又巍然幌动。
朱昶想起解穴时的那种感觉,心头不自主地一荡。
他觉得整个脸在发烧,他连带想起了绛衣少女郝宫花,自已当初一念不愤救了她,结果成不了之局,还加上-红娘子-为媒,现在,又面临同样困扰,难道女人都不该救吗?
想到了郝宫花,忆起与-红娘子-一年之约,现在约期已过,如碰上-红娘子-时,该如何交代呢?
眼前的,又如何了结呢?
方柔柔以一种断然的口气道:-少侠,奴家已厚颜说出心中的话,应不应请说一句?-朱昶觉得手脚有些发麻,脑内乱糟糟一片,如果一口回绝,将会伤了她的自尊,该如何措辞呢?沉吟了很久,才期期地道:-方姑娘,区区仇家满天下,早不知晚,还请三思?——不!奴家的主意已打定了,万难更改!——
你跟我没有幸福……——
不管,少侠死奴家也陪着死!-
朱昶深深为她的这份固执与情意所感动。
就事而论,自己的确触摸了她一般女子视为隐秘之处,论人才,她并不输于郝宫花、奇英、甚至大理国公主。
但,自己的脸,一想到这点,犹如冷水淋头,毅然道:-不行,区区是残废之人-方柔柔连想都不想的道:-奴家全无所谓,只要侍奉少侠——姑娘有一天会后悔?——
决不!——
可是区区不能从命?-
说着,凄怨地望了朱昶一眼,起身又待冲出舱口……
朱昶只好又出手把她拉住-
少侠……答应了?——
我们从长计议!——
奴家不敢奢望妻子的名份,只希望少侠收容!——姑娘安知区区没有妻室?——
那无关紧要,为妾为婢都可以——
姑娘何以这么固执?——
情势使然,并非固执!——
还请坐下吧!-
朱昶一松手,方柔柔打了一个踉跄,跌倒朱昶怀中,朱昶本是坐着的,这一来,软玉温香抱满怀,心里一急,想推开她,双手无巧不巧按上了那一对柔滑温软而富有弹性的乳峰,忙缩手不迭,心里登时如小鹿冲撞-
你……坏!-
方柔柔嘤咛一声,紧缩在朱昶怀中。
朱昶茫然失措,不由傻了。
第一章 伸义手招来桃花劫
阵阵如兰似麝的幽香,直冲鼻观,薰得朱昶方寸大乱,他纵是铁打的金刚,在这种投怀送抱的情况下,也非软化不可,何况,他只是个人,同样血肉之躯,有情欲,也有感受。
方柔柔的娇躯,抖动个不停,娇喘微微,幽香细细。
空气静极了,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本是一幕惨剧,却变成了春色满舱。
朱昶的血行加速,心跳频仍,呼吸渐渐粗重,一股热流,从丹田升起,传遍全身,燥热,不安……
方柔柔娇羞不胜地仰起脸来,樱唇张合,抖颤,眸光似水,却散放出火焰。
这种无形的诱惑,等于是某种鼓励。
朱昶完全被征服了,健实的手臂,围环住柳腰,眸中燃烧着原始的火焰。
方柔柔驯顺得像一头绵羊。
四只赤红的眼睛连结在一起。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朱昶何能例外!
两个面孔,近得几乎贴住,颤抖的樱唇,有某种期待。
小船中充满了无边春意。
朱昶凝视着对方的双眸,突地,春意盎然的瞳孔里,现出一个影像,一个蒙面的诡异脸孔,这似是当头棒喝,朱昶从迷惘中发现了自我,欲念如烟云消散。
丑脸!
残脚!
血仇满身!
重任在肩!
……
他猛地推开了她,移到舱口,深深地透了一口气,暗道一声:-好险!-方柔柔跌了个仰面朝天,惊呼了一声道:-哥哥,这是为什么?——我们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
终身大事,焉能出之苟合——
可是……我已属于你了呀?——
那是另一回事!-
方柔柔躺着不起来,眸中又涌现泪光,凄然道:-哥哥,你……不要我了?-朱昶咬了咬牙,力持镇定,沉声道:-我没有说不要你!——但你却这样对待我?——
方姑娘……——
为何不唤奴家名字?-
朱昶心头又是一阵幌荡,但他已能控制自己了-
柔柔……——
嗯!——
我们如要结合,必须媒证……——
天为媒,江作证,不好吗?——
不!柔柔,必须期以他日——
那……我……一个孤身少女漂零江湖,"黑堡"会放过我吗?-这倒是一个现实问题,-黑堡-当然不会放过她,如何安顿呢?总不成伴随着出生入死,朱昶大感为难,他自己也是孤孑一身,无家可奔,无亲可投啊!
心念之间,沮丧地道:-柔柔,你有什么亲戚可以依靠?——你又想抛弃我……——
不是这意思,我有许多大事要办,你总得有个安身之所——以后呢?——
我的事情办完,便娶你!——
娶我,你……尚未有家室?——
没有!——
也没有红粉知己?-
朱昶心头电映过奇英,郝宫花的影子,她俩虽对自己有情,但谈不上红粉知己,当下断然一摇头,道:-没有!-方柔柔第一次展露了笑容,道:-我还是幸福的!-那笑,如春花乍放,迷人极了。
朱昶心头一沉,-幸福-两个字提醒了他,他想:有一天她看到了自己的真正面目,半人不鬼,她还承认-幸福-吗?
早已淡忘了的自卑感又告抬头,不期然地脱口道:-你不会有幸福!-方柔柔一愕,道:-为什么?——
你不但没有幸福,而且会后悔莫及!-
方柔柔坐起娇躯,一掠乱发,睁大了双眼,道:-为什么啊?-朱昶苦苦一笑道:-我是个残废人!——
哥哥是说腿脚不便吗?——
还有更严重的——
如何严重?——
我……面容已毁——
那更好!——
什么意思?——
我不必担心你被别人夺去!——
这只是一句话而已——
哥哥,我只要你的心,不管你的人如何!——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句话令朱昶十分感动,上前抓住她的柔荑,激动的道:-柔柔,我不值得你如此啊!-方柔柔又乘势靠在朱昶胸前,幽幽地道:-哥哥,你这么说我担当不起,我一条命是你救的!——你是为了感恩图报吗?——
有一点,但主要的不是这……——
那是什么?-
方柔柔把头钻到朱昶怀里,娇躯一阵扭动,不依道:-你知道的,却故意羞我!-朱昶情不自禁地轻抚着她的香肩,激动的道:-柔柔,我爱你!——啊!哥哥,得你这一句话,我便死也满足了!-朱昶不再言语,沉浸在一种微妙的境地中,他第一次领略到了男女之间的微妙关系,这种感受,是不能以言语表达的。
软玉在抱,温香满怀,那业已止息的欲焰,又告燃烧起来……
方柔柔满面潮红,娇喘吁吁,眸中又散发出撩人的光采,整个的娇躯,似乎瘫痪了,双手紧紧搂住朱昶的颈子,口里发出了令人销魂的呻吟。
朱昶只觉全身灼热如焚,再也把持不住了,手掌不规则地在方柔柔娇躯上游走,呼吸也粗重起来……
灵智,已被情欲的洪流淹没了。
两人,终于滚倒在舱板上……
就当春情即将泛滥之际──
一声冷得使人发颤的喝声,传入舱中:-断剑残人,你找死!-声音不大,但入耳惊心,显见这发话的人,功力相当深厚。
朱昶大吃一惊,欲念消失了一半,一骨碌翻起身来,穿出舱外,一望,芦花荡荡,江水悠悠,不见半丝人影。
方柔柔惊问:-哥哥,什么事?-
朱昶回头道:-柔柔,你好好呆在舱中别动-说完,转头四下一扫,沉声发话道:-何方朋友,怎不现身一见?——断剑残人,你找死也不是这等找法!-
声音发自系舟的树后,近在咫尺,却是女人声音,十分熟稔。
朱昶意念一转,登时紧张起来,发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想见又怕见的-红娘子-,莫非舟中的一切,已被这神秘而可怖的女煞星看到了,这倒是十分尴尬的事-
尊驾是"红娘子"?——
亏你还听得出来——
有何见教?——
你已死了两次……-
朱昶骇然大震道:-在下怎的死了两次?——
不信吗?——
不是不信,只是不解!——
你倒是风流成性,连死活都不顾了……——
尊驾指的什么?——
问你自己呀!-
朱昶面上一热,但随即坦然道:-在下并非如尊驾所想像的那样无行——红娘子-冷笑一声,道:-还有脸辩解?——无此必要!——
那是我多管闲事了?——
在下没有这种想法!——
那为何不承认?——
在下并不隐讳,曾救了一位姑娘!——
这小船倒是绝佳的风流场所……——
只是为了便于疗伤!——
也便于送命!——
尊驾有话何不明言?-
舱中传出方柔柔惊悸的声音:-哥哥,我好怕!-朱昶安慰她道:-不必,对方无恶意!——
红娘子-冷笑连声,道:-断剑残人,你是真不晓还是假不知?-朱昶茫然道:-在下完全不解尊驾的意思——你会懂的,把那只狐狸带上岸来!——
什么?狐狸?……——
不错,别让她溜走!-
方柔柔在舱内可听得清楚,切齿道:-哥哥,你听我的还是听她的?-朱昶困惑至极地道:-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很简单……!——
简单?——
不错,女人最了解女人心理——
怎么说?——
她可能爱上你-
这话使朱昶心头一震,-红娘子-爱上自己是不可能的事,但她为媒撮合自己与郝宫花是事实,莫非真如方柔柔所说……
心念之中,朝岸上道:-在下对尊驾迭次所施恩惠,不敢稍忘……——红娘子-冷冰冰地道:-这是题外之言,我要你把那只狐狸抓出来!——为什么?——
你贪恋她的美色吗?——
在下不是这等人——
如此就赶快照办!——
在下想先请问原因?——
马上你就知道——
尊驾有话不可以这样说吗?——
不!——
这……尊驾未免强人所难……——
除非你真的不想活下去了——
尊驾请别打哑谜……——
你知道她是谁?——
她叫方柔柔,被"黑堡"迫害……——
你相信?——
事实经过全是在下目睹的!——
你目睹全部经过?-
朱昶一楞神,道:-她遭难被在下救活不假……——君子可欺以其方,断剑残人,你要学的东西还多,武功并非万能——莫非她……——
她在演戏,演得十分出色,这本是她们这一类女子的本行——演戏?-
方柔柔陡地冲向舱口,厉声道:-我与她拚了……-朱昶横在舱口,道:-柔柔,你冷静些,别出来!——可是,哥哥……你会保我的安全吗?——
必要时会的!——
哥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对方怎会说出这些莫须有的话来……——你呆着别动!——
反正……我……生死已全不在意了!-
说着,一付凄怒欲绝,我见犹怜之相。
岸边,又传来-红娘子-的声音:-断剑残人,你听说过"花月门"这名称没有?-朱昶心头猛可里一震,他在数日前刚刚受害,恨毒在胸,焉有不知之理,当下牙痒痒的道:-知道,全属可杀的贱货!——那好,你先杀了船上的那个妖精吧!——
她……会是……——
花月门下有名的"玉面狐"!-
朱昶一转身,瞪视着方柔柔,寒声道:-你真的是"花月门"下的婊子?-他因恨透了-花月门-门主勾串-武林生佛西门望-谋算他,是以出口十分粗野。
方柔柔粉腮惨变,厉声叫道:-我不知道什么"花月门",这准是"黑堡"的诡计-朱昶深知-红娘子-与-黑堡-是死对头,所以想也不想地道:-扯不上"黑堡",你说实话吧?-方柔柔切齿道:-我死便什么事都没有了,薄命人终归薄命人!-话声中,闪电般射出舱外。
朱昶伸手一拦,栗声道:-你想做什么?-
方柔柔狂声道:-哥哥,你我今世无绿,来生再见了!——红娘子-狂声道:-别让她兔脱!-
同一时间,方柔柔涌身投向江内……
朱昶本能地伸手便抓,蓦觉手臂一麻,似被什么利物刺中,不由得松了手,-噗通!-一声,江面涌起一个浪花,随着便消失了,朱昶失神地望着江面,说不出话来,心里道:-她竟如此葬身鱼腹了!-久久,不曾听见-红娘子-的声息,朱昶心下大疑,暗忖:她逼死了人就这样一走了之吗?心念之间,大声道:-尊驾怎不说话了?-没有回应。一看这情况,朱昶更是不安,莫非-红娘子-真的有意危言耸听,活活逼死方柔柔?不然,她怎会不声不响的便溜走了?
想着,想着,不由发指起来,-红娘子-为了一念之私,做出这等事,心肠未免太狠毒了些,一个青春少女,就这样平白被逼死了,在道义上,自己得负大部份的责任,为什么会听信-红娘子-一面之词……
突地──
他发觉在方柔柔投江时,被刺的手臂有些麻木,已经到了肩部,卷起袖管一看,被刺之处,凝结了一粒紫黑的血珠,周围黑了铜钱大一块。
登时亡魂大冒,脱口惊呼了一声:-毒!-
忙运功封穴,阻止毒势蔓延。
刚才的想法被推翻了,方柔柔在投江之时,刺了自己这一针,显然她有心取自己的性命,看来-红娘子-说的可能不假了。
西门望利用-花月门主詹四娘-与门人-销魂女-,冒充-花后张芳蕙-母女,图谋不遂,再施毒计,是极可能的事……
一阵头晕目眩,朱昶栽落舱板上,知觉骤失。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悠然醒转,一看,仍在船上,但已被移到了舱内的木板床上,舱口,坐着一个红衣蒙面人,不用问,必是-红娘子-无疑。
试行运气,觉得气机畅达,并无异样,只是一只受伤的手臂,麻痹得像不属于自己的肢体-
在下……中了毒?——
红娘子-冷冷的道:-不错,剧毒,"花月门"的"断门毒"!——断门毒?——
嗯!没有解药的剧毒,连施毒者也解不了,所以称为"断门之毒",除了仇恨极深,或是非取对方性命不可,不轻易施出!-朱昶惊魂出了窍,栗声道:-那……在下死定了?——可能!-
耳旁听到一阵微弱的呻吟,朱昶转目循声一望,床前舱底上,躺着一个湿淋淋的女子,她,赫然正是投江的方柔柔。
朱昶咬牙坐起,厉声道:-我宰了她……——
红娘子-摇手道:-你不能动,我已经给你服了"辟毒丸",但只能保不死于一时,如若动气,必遭剧毒攻心,让她自食其果吧!-朱昶目注这不久前卿卿我我,誓结连理的毒辣女子,正以乞怜的目光望着自己。不由怒喝道:-你叫"玉面狐"?——是……的!——
花月门弟子?——
嗯!——
为何要谋算我?——
奉命行事!——
奉詹四娘之命?——
是!——
什么原因?——
不知道!——
你……这臭女人,江湖败类,你戏演得很好,很动人,现在结束了……——少侠……我是不得已而为……——
不错,不得已,不知有多少人丧生在你不得已之下,我非把你碎尸万段……——红娘子-一闪而前,道:-这狐狸假作投江,其实是借水而遁,我到下游堵截,果然不出所料-说着,带煞的目芒,扫向躺着的-玉面狐-,冷酷地道:-小狐狸,你自了吧!——玉面狐-哀声道:-红前辈,高抬贵手,饶了我这贱人一命吧!——眼前的一代剑手,面临死亡,你想活吗?——玉面狐-自知求生已属妄想,一横心,从头上拔下银簪,往手腕门刺入,只顷刻工夫,七孔溢血而亡。
朱昶看得头皮发炸,栗声道:-刺中在下的是这发簪吗?——红娘子-道:-不错,正是此物,叫"断门簪",你想,她有几次机会要你的命?-朱昶既惊且惭,想起几番亲热的情景,不由脸上发烧,不错,在自己意乱情迷之际,她要取自己的命,易如反掌,若非-红娘子-不速而至,自己早死多时了,想不到分尸受制,全是圈套,江湖诡谲,真是防不胜防-
红娘子-说过-断门之毒-无救,自己还是死路一条。
生生死死,他经历的太多了,倒不怎样忧伤,只是想到一再栽在类似烟花女子的-花月门-手下,实在气不过-
红娘子-凝视着朱昶道:-记得年前之约吗?-朱昶点了点头,道:-记得!——
如何说法?——
在下目前中了"断门之毒",命在旦夕之间,说了还不是空的!——不,君子重言诺,只要你一口气在,仍须守约-朱昶苦苦一笑道:-在下……不知该如何说才好……——红娘子-冷冷的道:-你只说愿不愿娶郝宫花为妻?-朱昶说不出此刻心里的感受,他真想揭开对方的蒙面巾,看看这诡秘的女煞星到底生成什么样子,她明知自己中了无救之毒,竟然还逼自己答应婚事,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尊驾难道不替郝姑娘设想?——
设想什么?——
在下是将死之人,岂能误她终身……——
这是另一回事——
尊驾如此替她作主吗?——
对了,一切由我作主——
在下想不透……——
不必多想,你愿不愿?-
朱昶被迫无奈,心想,反正自己生死未能逆料,-红娘子-必是为了维持自尊,才迫自己答应,当然,论绛衣女子郝宫花的人品,自己只有不配……
心念之中,横起心一点头道:-在下应命!——可是出自真心?——
当然,这种事岂同儿戏——
很好,一言为定!-说着,自怀中取出一物,抛与朱昶,道:-接住,这是女方的信物-朱昶伸手接住,一看,是一个精工刺绣的小小香囊,不由窒住了,他本打算胡乱应一声,反正致命之毒解不了,能活多久还不一定,想不到-红娘子-这么认真,竟然随身带来媒定的信物-
红娘子-又道:-打开来看看,发什么呆?-朱昶啼笑皆非,但仍然依言做了,用两指撑开香囊,里面是一双碧玉耳坠-
你的信物呢?——
在下……身无长物!——
这样吧,用这柄剑好了!-
一撩宽大的红衣,抽出了一柄长剑。
朱昶不解地道:-用尊驾的剑为定?——
这剑是你的……——
是……在下的……——
红娘子-拔剑出鞘,道:-认得吗?-
朱昶一看,忍不住惊呼道:-铁剑!-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柄-铁剑-会落在-红娘子-手中,记得自己被三个怪人击落绝谷,-铁剑-随之失踪,想来她定是在谷边岩地现场捡的-
如何?——
好!——
记住,从现在起,郝宫花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朱昶哭不是,笑也不得,这似乎是一场荒唐的梦,自己竟然有了妻子,一旦毒发不治,郝宫花岂不成了-望门寡-!-
红娘子-收起了铁剑,沉声道:-现在我们来商量如何解毒?-朱昶一愕,道:-不是说"断门之毒"无药可解吗?——不错,但有一人也许能解!——
谁?——
此人性情古怪,极难打交道,但为了救命,只有不择手段了……——到底是谁?——
鬼手神人文若愚!——
鬼手神人文若愚……似乎听说过——
此人医术之高,举世无匹,真可以活死人而肉白骨,不过性情偏激,愤世嫉俗,除了他自己愿意,否则见死也不救……——他准能解此毒吗?——
可能!——
在下能活多久?——
我有十粒"辟毒丹",可以使毒聚而不散,每日一粒,你可以活十天……——十天?——
不错!——
这"鬼手神人文若愚"住在那里?——
巫山神女峰后的绝谷中-
朱昶算了算路程,道:-时间还来得及!只是……——只是什么?——
对方能不能解此毒是问题,肯不肯解又是问题——只要能,他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
用强吗?——
不择任何手段,只要达到目的!——
那就请指示路径?——
我陪你去!-
朱昶大是感动,颤声道:-要劳您跋涉,在下……——少作浮文了,你能操舟吗?——
可以!——
如此我们循水路溯江而上-
朱昶一想,道:-不妥!——
红娘子-道:-什么不妥?——
操舟便无法隐秘形迹,而在下对水性并不专擅,如遇意外,麻烦就大了——这……也有理,这样好了,我们各走各路,巫山会齐如何?——很好!——
记住,每天顺服一粒"辟毒丹",不能妄用真气……——在下记住了——
红娘子-取出一只小玉瓶,扔与朱昶,道:-这是"辟毒丹",剩下九粒,延续你的生命全靠它了,小心藏好-朱昶接过,道:-大恩不言谢,在下永铭内腑——我们分头上路吧!这条小舟把它击沉好了-红影一闪而没,端的是快为鬼魅。
朱昶狠狠地盯了-玉面狐-的尸体一眼,用掌击破船底,然后飞身上岸,断了缆绳,那小船顺流而去,逐渐沉没于江心。江面起了一个漩,一切便这样结束了,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不能增减的,只是记忆。
离了芦花荡,重上官道,赴巫山必须去回头路,他折向归州方向。
走了不到半里,只见一顶绿色大轿,由四个壮汉抬着,健步为飞,迎面而至,明眼人一望即知这四名壮汉是武林健者,而非普通的轿夫。
朱昶冷眼一扫,侧身让道。
轿子擦身而过,冉冉而去。
突地──
一个声音,传入朱昶耳内,声音极轻,换了旁人,是听不到的,但朱昶功力深厚,耳朵特别灵警,听了个一字不遗:-看到那煞星了,快些,莫招惹他——他是"断剑残人"?——
不错,蒙面,跛足,这特征还不够嘛!-
朱昶下意识地回头一望,这一望,使他立刻紧张起来,轿子后面,赫然留下四大高手的暗记,照暗记的意思,是-救轿中人-
站住!-
朱昶暴喝一声,几个起落,截在轿前。
四名抬轿的放下轿子,面色大变。
朱昶冷冰冰地道:-轿中是什么人?-
四名壮汉面面相觑,意外地,轿中却使出了声音,而且是女子的声音:-何人阻路?-朱昶不由一楞,-四大高手-所留暗记,当然不会错,但听轿中人口气,又不似待救之人,而且声音相当陌生,这可就为难了……
但,不管为何,其相非查不可。
心念之中,寒声道:-断剑残人!-
轿内女子声音道:-断剑残人,久仰了,因何阻路?-朱昶又无言以对,只好横起心道:-此轿内藏蹊跷,这还要检视一番!——什么,要检视?——
不错!——
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就算是吧,打开轿门!——
断剑残人,武有武道,岂可仗势凌人?——
这且不管这些——
我是妇道人家,阁下无有个分寸,别令同道齿冷……-朱昶已成骑虎之势,硬起头皮道:-要区区动手吗?-四名壮汉,看来都有一身功力,但慑于-断剑残人-的威名,除了面露惊怖之外,连大气都不敢吐。
轿帘倒卷而上,只见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艳少妇,端然坐在轿中。
朱昶大感愕然,-四大高手-决不会开自己玩笑,但为何要留那暗号呢?轿中除了神态若美艳少妇,别无异样,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莫非这少妇在某种无形的威胁之下,故做镇静?-
四大高手-留暗记救人,必有理由,决非无的放矢,故意处事,他们四人奉师父-空空子-之命,暗中协助自己,担任秘探,不许露面出手……
心念之中,冷冰冰地道:-报上来历?-
少妇春花般的一笑道:-有此必要吗?-
那笑态,十分迷人,但朱昶前车为鉴,已到不起丝毫反应-
当然!——
你认识我吗?——
认识那还用问!——
如我随手捏造一个来历,你阁下又焉能判别真假?-朱昶暗骂一声:-好利的口-,随道:-也许有理,现在下轿!-少妇秀眉一蹙,栗声道:-要奴家下轿?——
不错!——
为什么?——
不必问——
如果奴家说不呢?——
我一向言出不二!——
难道你阁下会杀人?——
也许会!——
这好没来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些话是多语,下轿!——
总得有个理由呀?——
当然有,我要检视这轿子!——
奇了,彼此素昧生平,又无瓜葛,平白地拦截……——你还是照办的好!-
美艳少妇无可奈何地钻出轿门,道:-这好了吗?-朱昶迫近轿门,目光扫向轿中,轿内空空如也,登时呼吸为之一窒,尴尬非常,简直有些难以下台……
少妇冷笑一声道:-完了吗?-
朱昶无可奈何,只说道:-去吧!-
美艳少妇轻轻一笑,俯身入轿……
突地──
一阵重浊的呼吸声,自轿中传出,朱昶倾耳一听,倏有所悟,大喝一声:-且慢!-少妇惊楞地转过娇躯,退了数步,道:-断剑残人,什么意思?——座垫之下是什么?-
少妇粉腮大变,连连后退,四名壮汉也跟着后退。
既已发现蹊跷,不由精神大振,一掌劈去轿顶,伸手揭开座板,一个血污狼藉的身影,映入眼帘,这血人是被硬塞入座板下的,蜷曲成一团,看不见面形……
朱昶索兴拉掉轿座封板,血人整个舒展开来,一辨认,不由心头剧处,骇极而呼:-是他!-这血人不是别人,正是-黑堡总管-,也就是分手半日的师兄何文哉,业已气息奄奄。以何文哉的地位功力,会被杀成重伤,塞在轿中,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事。
美艳少妇与四名抬轿的壮汉,掉头疾遁而去。
待到朱昶发觉,对方已在数千丈外,他本可追及的,但何文哉的情况,使他不遑顾及其他,拨转何文哉的身躯,只见剑痕累累,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卒睹-
师兄!师兄!-
何文哉微微一动,没有其他反应。
朱昶忧心如焚,抱起师兄何文哉,奔入道旁林中,拣了个幽僻之后,轻轻放下,细察脉象,一颗心倏向下沉,不但经脉错乱,心脉欲断还续,看来内伤比外伤更严重,是谁把他伤成这样子呢?
他后悔不曾擒下那美艳少妇。
该如何着手施救呢?
朱昶急得全身发麻,热泪盈眶,父亲唯一的传人,无救了吗?
人影一幌,一个驼背老人,现身眼前,朱昶抬头一望,认出是-四大高手-之一的高昀。他像忽然到了亲人似的,急声道:-暗记是你留的?——是的!——
怎么回事?——
卑职我发现伤者倒在江边一座小庙门口,口呼"断剑残人",是以留上了意,正思易地施救,忽然又来了人,还带来一顶轿子,伤者随被藏入轿中,卑职等奉国师之令在任何情况之下,均不许出手,以免影响到本国安全与将军的使命,所以只好暗暗尾随俟机留下了暗记——哦!——
还有救吗?-
朱昶黯然道:-很难了!——
这……——
我必须要他开口-
高昀俯下身去,探查了一遍经脉,摇头道:-除非奇迹出现,否则无救了——我以内元注入他体内试试看……——
恐怕已不能接受,反速其死——
可是,我有许多话要问他……——
将军……——
勿如此称呼——
是,老弟敢是认识他?——
当然!——
那只有缓缓助以一口元气,看是否能醒转?——我来试试——
为了秘密身份,小兄我要离开了……——
请便!-
高昀弹身奔离现场,隐入暗中。
朱昶有些欲哭无泪,一方面痛心师兄的不幸,一方面许多谜底必须从他身上发掘,如果他一瞑不视,该如何是好?-
黑堡主人-的来历?
父亲当年的仇家?
残杀家人的凶手?
他本人受伤濒死的原因?
这些谜底,除了何文哉,恐无人能揭晓,姑母-胖大娘-可能知道一部份,但是她远在大理国。
眼看师兄濒死,自己枉负一身功力,却无法施救,的确令人痛心疾首。如果师父-空空子-在,也许有个商量……
突地,朱昶想到此番自己到巫山求医,那-鬼手神人文若愚-既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救师兄当不难,但师兄命在须臾,而巫山在数百里之外……
想来想去,计无所出,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含悲忍泪,以右手掌附上何文哉的-命门穴-,把本身真元,缓缓迫入,另以左手,连点一十三处大小穴道。
足足盏茶工夫,何文哉才有了反应,鼻息逐渐粗重,最后,终于睁开了眼,但双目业已失了神。
朱昶颤声唤道:-师兄!师兄!还认得我吗?-连问数声,何文哉双唇不断地抖动,翕合,似乎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神情显出无限的痛苦。
朱昶鼻内一阵酸辣辣地,手掌微微加强内元的输送,口不停地唤道:-师兄!师兄……-何文哉经过一番挣扎,唇间迸出了声音,细如蚊蚋:-武林……生佛西……门望……报仇……-他似乎想再说什么,但接不上气,双睛圆瞪,喉头痰涌头一偏,断了气。
朱昶忍不住抚尸而恸,他在世间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他再坚强,也止不住悲从中来-
武林生佛西门望-,又是那假冒伪善的老匹夫。
他为什么杀害何文哉?
因为何文哉是-黑堡-总管吗?
西门望比之-黑堡主人-又差多少?
何文哉难道不能全身而退?
由此推断,那轿中的美艳少妇,必然又是-花月门-弟子无疑,想不到西门望竟然倚重这批下流女子,如非戳破他的假面具,名重上下的-武林生佛-,谁能相信他是这么一个武林败类!
他也忆起不久前叙州城外武侯祠中,-分光剑吴叔平-的传人赵必武,找上何文哉决斗,何文哉曾说已立誓不再用当年那招剑术,那一招剑法,定指父亲所创的-一剑追魂-无疑。
如果那晚自己不岔上一手,让赵必武逼出何文哉那一招剑法,他的来历早明,师兄弟早一天相认,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但,事实是不能改变的,追悔没有用,他,毕竟是死了,死的这么惨-
西门望!西门望!……-
朱昶咬牙切齿的念着这三个字,心头那一股恨毒,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他强忍悲恸,在江边择了一块高地,把师兄何文哉掩埋了,他用江石为碑,用手指刻了-剑圣嫡传弟子何文哉之墓-十一个大字。
这一折腾,动了真气,身子觉得有些不适,但他不以为意,因为过份的哀伤与愤恨,已占有了他全部的思想。
一切传当,他面对这坯新土,作最后的凭吊。
蓦地──
一个极冷的声音道:-断剑残人,此地风水不恶,正好作你长眠之所!-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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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昶心头一震,转过身来,只见一个黑袍蒙面人,站在两丈之外,对方,赫然正是当今神秘人物-黑堡主人。朱昶登时热血沸腾,栗声道:-堡主,幸会!——黑堡主人-哈哈一笑道:-断剑残人,你曾扬言要毁"黑堡"?——不错!——
办得到吗?——
当然!——
哈哈哈哈,你未免不自量力了?——
事实会证明的——
难得你好心替本堡总管何文哉善后……——
哼!——
你怎知他是"剑圣"的传人?——
你管不着!-
朱昶口里说着,心里惊奇万分,总管被杀,对方不先追问死因,却把话头扯到旁的方面,实在令人费解?
是否现在质问对方关于血案的事呢?
现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对方断然否认呢?
如果提出-血案-,自己势必暴露身份,而自己目前剧毒未解,一旦拚上了,成败将如何?-
黑堡主人-语调一变,冷森森地道:-断剑残人,莫非你也是"剑圣朱鸣嵩"的传人?-朱昶咬牙道:-是又如何?——
你扬言要与本堡算帐,算什么帐?-
朱昶厉声道:-血帐!——
那一笔?——
你应该非常清楚!——
本堡欠人的帐太多,你自己证明吧?-
朱昶心念疾转,如果说出来,势必暴露身份,在时机未成熟前,是不智之举,设若仇家不止一人,行将打草惊蛇,增加以后的麻烦,同时自己目前不宜拚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心念之间,冷冷地道:-在下不打算今天结帐!——为什么?——
这是在下个人的事!——
可是本堡主却想取你顶上人头?——
无妨试试看-
话声甫落,十余条人影,自芦苇林木之中涌现,朱昶目光四下一望,发现来人之中有两名老者十分面熟,再一想,突然明白了,这两名老者,赫然正是随同苗王子古不花到大理国求亲的十大高手之中的两护法,由此看来,那一场是非是-黑堡-挑动的,目的自然是-玉匣金经。
他认出对方,对方认不得他,因为当时他全身披挂,戴面具出场,身份是-镇殿将军-,而且,他用的不是这柄断剑。
想不到-黑堡-图谋-玉匣金经-,为此不择手段,-天玄子-与-悟灵子-是最先牺牲的两人。
人影迫近,把圈圈缩小成五丈。
朱昶知道血战虽免,结果如何,无法想像-
黑堡主人-嘿嘿一阵狞笑道:-断剑残人,何不先报上身份来历?——无此必要!——
你自了如何?——
老匹夫,你在作梦!——
如果动手,你将死得很惨……——
也许是你!——
咱们就走着瞧了!……-
了字出口,三名-黑武士-从三个方位,仗剑而上。朱昶心中一动,这显然是预先安排好了的,以车轮战消耗自己的真力,最后由-黑堡主人-下手。自己身带剧毒,-红娘子-一再交代,不能妄用真力,否则毒性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此刻也要全身而退并不难,-空空步法-便可脱出包围圈,但纵令刀斧加颈,他也不会怯敌而逃。
今日之局,实在吉凶难料……
如果对付-黑堡主人-一人,也许可以死拚应付一下。
心念之中,目注-黑堡主人-道:-阁下不敢出手吗?——谁说的?——
为何要他们先送死?——
磨练他们的武技!——
好冠冕堂皇,不是车轮战吧?——
是也无妨反正是要你的命——
无耻之尤……-
三柄剑已逼至了身前,从三人的气势而论,当属-黑武士-之中的佼佼者。朱昶缓缓抽出了尺许长的断剑,目中尽现栗人杀机,事逼处此,只有杀一个算一个了。
场面顿呈无比的紧张,杀机充盈-
黑堡主人-向后退了四五步。
暴喝声中,三柄剑挟雷霆之威,分从三个不同方位,攻向朱昶。
朱昶一咬牙,-天地交泰-闪电出手-
哇!哇!-
惨号破空,血光迸现,两名-黑武士-当场栽了下去,另一名踉跄倒退,身上至少中了三剑。
所有在场的,面色全变了。
这种凌厉的剑术,可说难逢难见。
立即又有三人弹身入场,是三名黑衣老者,那冒充苗王护法的也在其中,显然,这三名老者的功力在三名-黑武士-之上。
朱昶感到有些晕眩,他意识到即时有不幸的事发生,他正了正心神,希望在倒下之前,宰了-黑堡主人。
三名老者剑尖前指,沉凝地步步迫近……-
先下手为强-,这意念在朱昶心内一转,这并非比较武技,而是拚命,如果不幸倒在对方剑下,将何以瞑目?如何对得起段皇爷,空空子,枉死的朋友,惨死的一家……心念之间,施展-空空步法-,一幌而杳。
几乎是同一时间,三老者同时出手攻击-
哇!哇!哇!-
三声惨号,接连嘶空而起,地上增加了三具尸体-
黑堡主人-目中现出了骇芒,其余包围的高手,个个目瞪口呆。
朱昶打了一个踉跄,晕眩之感更甚,一只手臂,开始麻木,他知道情况已临最严重关头,如不当机立断,势非抱恨九泉不可。
心念之间,一幌身欺到-黑堡主人-身前,厉喝道:-拔剑!-这一着,倒出乎人意料之外,-黑堡主人-不由下意识地退了一个大步。
又有三名剑手,弹身扑出,片言不发,展剑猛袭朱昶身后。
朱昶连头都不回,反手出剑。
金刃交击声夹惨号闷哼以俱起,三人飞头,两人断腕。
血腥的场面,令人头皮发炸。
朱昶眼前冒起阵阵金花,五内翻搅欲呕,这是毒发的现象,但他咬牙维持住挺立之势,连幌一下都没有。
他心里明白,已难挡-黑堡主人-一击,今天势非横尸此地不可-
黑堡主人-闪电般暴退三丈,大喝一声:-撤退!-只眨眼工夫,退的无影无踪。
朱昶大感意外,对方竟不战而退?
如果-黑堡主人-知道朱昶只是勉强站立,完全失去了交手之力的话,他决不会放过这机会的。
这像是奇迹似的使朱昶从死亡边缘拣回一条命。
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精神开始崩溃,身形连连踉跄,几乎栽了下去,他猜想,-黑堡主人-突然退走的原因,第一,为了怕堡中好手继续丧命,第二,他怕交手不敌的话,在属下眼前丢脸,所以下令撤退,这证明他心机极深,今天当是千虑一失。
如果对方仍在暗中监视,发现自己已不支情况的话……
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冷颤。
当下强振精神,朝官道方向行去,走了十几步,尚未离开现场,眼前一片黑,晕眩得相当厉害,麻痹之感,已逐渐到全身。
他再也无法举步了,身形摇摇欲倒。
模糊中,似见一条人影扑到身前-
我完了!-心里这样暗叫了一声,手中剑不分皂白地射了出去,人也随着栽了下去,在倒地的刹那间,他似听到一声耳熟的惊呼,以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只见一灯如豆,自己躺在一张铺有皮革的床上。
这是什么地方?
自己怎会来到这里?
自己没有死吗?
无数的问号,一齐涌上心头-
小兄弟,你醒了!-
朱昶一听声音,激动地唤了一声:-老哥哥!-他这才发现-天不偷石晓初-坐在脚边的床沿-
天不偷-关切地道:-小兄弟,你觉得怎样?-朱昶想挣起身来,却是全身乏力,软绵绵地一丝劲都没有,试行运气,真气也提不起来,与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无异,不由苦苦一笑道:-老哥哥,我可能完了!——天不偷-大声道:-谁说的,你怎么能完……——可是我功力似已消散?——
那是老哥哥我点了你的穴道,阻止毒势攻心!——啊!——
到底怎么回事?-
朱昶把中了-花月门-剧毒以后与-黑堡-高手遭遇的事说了一遍,-天不偷-白眉深镇,道:-我知道你是中毒的征象,却不知你竟中了"断门之毒"……——老哥哥,这是什么地方?——
鸡毛小店!我选这小旅店是为了不惹眼!——老哥哥怎会碰巧救了小兄弟我?——
哈哈,巧得不能再巧了,我是在归州闲逛无意中碰见昔年故友少林长老"广明",倒卧道旁,追问之下,才知道他是中了"十八天魔"之中的排行第七"五毒魔"的"五毒掌",毒发将死,我安顿了他,到"通天教"所属的"归州分坛"盗取解药……——五毒魔是归州分坛主?——
不错!——
后来呢?——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偷到一粒"化毒丹",赶了回去,"广明"业已魂归极乐,老哥哥我顺道东上,却碰上你摇摇欲倒,我才走近,你出手便是一剑……——老哥哥恕罪,我以为是敌人去而复返……——小意思,恕什么罪,我察你脉象,不是受伤,乃是中毒,于是本来打算救"广明长老"的那粒"化毒丹",派上了用场……——啊!老哥哥,实在是太巧了!——
可是"化毒丹"能阻遏毒势于一时,解不了"断门之毒"呀?——兄弟我是准备到巫山与"红娘子"会合……——红娘子?——
是的!——
你怎么与那女魔打上了交道?——
我欠她许多人情!——
那女魔神秘莫测,据说是"血影门"后人,她到底生成什么样子?——不瞒老哥哥,兄弟虽与她一再打交道,却不知道她的庐山真面目!——唔!说你的吧?——
她准备带我到神女峰后,找"鬼手神人"求药解毒!——你说"鬼手神人"?——
是的,老哥哥认得他?——
天不偷-皱眉道:-恐怕难以如愿!——
为什么?——
那"鬼手神人"是出了名的怪物,个性之古怪执拗,世间难找第二人,他住的地方叫"莫入谷"……——莫入谷?——
嗯,这是老怪物自己取的绝妙地名……——
为什么取这怪名字?——
那山谷是天生绝地,只有一条通道可以出入,老怪物在谷内布满了奇门怪阵,外加毒花毒草,如非得他允许,神仙也休想进去,是名为莫入——但我舍此别无生路?——
好了,老偷儿随你走一遭——
又要烦老哥哥……——
你再这么说我可要走了?——
是!是!小兄弟我只放在心里!——
放在心里也不许!-
朱昶不由失笑,又应了声:-是!——
天不偷-想了一想,道:-你不能走路?——呃……看样子是不行!——
要找你的算帐的人也不少?——
这是意料中事——
如若老哥哥我明目张胆带你上路,问题可就大了……-朱昶苦苦一笑道:-的确是如此!——
天不偷-偏头想了一会,一拍大腿道:-有了,咱们哥俩要饭吧!-朱昶一愕道:-要饭?——
嗯!我去找两副乞丐行头,我这有现成的面具,你我改扮起来,便可掩人耳目,决不致失风……——既有面具,何必定要扮乞丐呢?——
小兄弟,你的腿可十分惹眼,如扮乞儿,手持打狗棍,便可掩饰过去了!——哦!——
我们连夜上路,白天你自己慢慢走,晚上哥哥负你而行——老哥哥这大年纪……——
事出非常,别说客套话了!-
朱昶内心的感激,委实难以形容,岂非巧遇-天不偷-,后果难以想像了。
※※※
一老一少,扮成乞丐,一路平安无事的到达巫山。距与-红娘子-分手的日期,算来已是第七日,朱昶虽每日服下一粒-辟毒丹-,但已呈不支之势,不时陷入昏迷,本身业已失去行动的能力,全赖-天不偷-的背负而行。
巫山虽达,但距神女峰还有一段艰辛的路程,以他俩现在的形象,-红娘子-无法辨认,非错过不可-
天不偷-心思慎密,想到了这一点,在入山之后,立即恢复原来装束,好不容易到了-神女峰-下,-天不偷-把朱昶放置在一个稳密处所,然后自己用了些干粮,朱昶已入昏迷状态,不言不语,不饮不食。
一等半天,不见-红娘子-现身,-天不偷-焦急万分,时间已不容再耽延,否则必误了朱昶性命,而更令人担忧的是如何进入-莫入谷-?如何能使-鬼手神人-应允施医?
眼看金乌西坠,瞑气四合,狼嗥猿啼,-莫入谷-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到的了-
天不偷-无奈,只好寻了个穴洞过夜,决定不管-红娘子-,明天一早带朱昶去闯-莫入谷。
深山奇寒,老偷儿无所谓,朱昶可吃不消-
天不偷-寻思了片刻,决定生个火取暖,一方面也可吓阻虫兽,于是,他出洞去寻找柴草,偏偏拣的这方全是秃岩,只有些杂草苔藓,要拣柴火,必须要下到十丈之外的林间。
但又不放心留下不省人事的朱昶在洞中,想来想去,火是非生不可,自己还是快去快回,留神注意动静便了。
于是,老偷儿迅快地下到林间,胡乱抓了些枯枝木柴匆匆回头。
到了洞内一看,不由亡魂火冒,目瞪口呆。
第二章 回天乏术
就只这转眼工夫,朱昶已失去了踪影-
天不偷-细察洞内洞外,并无拖拉的痕迹,断定不是野兽所为,显然是被人带走,而此人的功力,必相当可观,否则瞒不过自己耳目。
既是人所为,这人该是谁呢?
莫非是-红娘子-,这大有可能,但万一不是-红娘子-,而是朱昶的仇家或对头,岂不白白送了他一条命……
他一向不恭玩世,天塌下来也不管,现在却急出了一身冷汗。
栽跟斗事小,朱昶的生死安危事大!
深山黑夜,连着手寻觅都不可能。
毕竟老偷儿计智超人一等,不同凡响,深知临危不乱的道理,立即冷静下来,从各种可能的情况来决定行动的步骤。
极有可能是-红娘子-早已发现自己带朱昶进入巫山,她为了维持一贯自己的尊严,所以故意不现身,暗中尾随,伺隙把朱昶带走。
再一个其次的情况,是-黑堡-的人所为,但可能性不大,因为两人一路易容改装,如果被识破,半途就已下手,不会等到此刻。
再就是其他对头无意中凑巧碰上,乘机下手。
目前,当然以第一个情况较为正确,-红娘子-功力再高,总是女人,带一个大男人奔走深山峻岭,再快也快不到那里,自己循-莫入谷-方向追去,如判断正确,定可追上,如果到了-莫入谷-而无任何动静的话,那就是发生了另外情况,只有回头出山侦察一途了。
心念之间,当机立断,马上起身朝-莫入谷-方向奔去。
山中无路可循,只能认定方向,黑夜视线受阻,如非巧遇,或对方有意躲避,是很不容易发现行踪的-
天不偷-深明此点,除了耳目灵警之外,朝目标直奔。
越过神女峰,耳旁听到淙淙水鸣,一道小涧,横在眼前,涧中突石罗布,高低大小,奇形怪状,有如鬼影幢幢,老偷儿胆识再豪,不禁也有些心里发毛。
突地──
乱石之中,传出一声-嗤!-的冷笑,闻声但不见人,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藏了上百人也难发现-天不偷-反而精神一振,知道苗头来了,姜是老的辣,他并不急于发现对方隐藏之处,停了脚步,从从容容地咳了一声,冷冷的道:-是谁?-一个女人的声音道:-阁下应该想得到的!——天不偷-大喜过望,心上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脱口便道:-你是"红娘子"——一点不错,三更半夜,阁下奔波于深山绝谷之内,雅兴不浅……——嘻嘻,咱们彼此彼此——
阁下到底有何贵干?——
招牌砸了!——
为什么?——
老偷儿一生除了天不曾偷,今晚却被偷了……——什么东西被盗?——
一个大人!——
老偷儿,不开玩笑,这件事正好借重!——
什么事?——
设法使"莫入谷"的老怪物出面治疗"断剑残人"!——咦,他人呢?——
此刻已快到地头——
你不是一个人?——
嗯!——
你为何不自己办,却要支使老夫?——
不是支使,是请求,我"红娘子"第一次求人……——为什么?——
阁下该知道那老怪物生平最痛恨女人,我出面反而误事!——嗯!有道理……不过……——
不过什么?——
这是一件差事!——
他不是你小兄弟吗?——
嘿嘿,当然,若非如此,我老偷儿又不发疯,巴巴地跑来干什么!——就这么决定了,我只能暗中出力——
红娘子,如果那老怪物死不出面呢?——
凭阁下的机智,总该有法可想的……——
很难说!——
必要时不择手段……——
什么手段?——
到时再说吧!请!-
话落,再无声息-
天不偷-苦笑着摇了摇头,朱昶既已有了下落,自己就不必急赶了,反正天亮才能办事,此去-莫入谷-不过短短数里,不如先打上一盹,养神想想办法。
心念之中,登上了一块巨大秃石,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东方天边已泛鱼肚白,就涧边漱了口,净了面,胡乱吞了些干粮,然后疾驰而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天已大明,-天不偷-认准了方向,直奔-莫入谷-口,甫行抵步,只听一个虚弱的声音道:-老哥哥!——天不偷-欣然循声望去,只见朱昶躺在谷口一株树下,蒙面巾业已揭去,露出那一张令人不敢直视的丑脸-天不偷-心头一跳,但并未表露在面上,几步奔了过去,喜孜孜的道:-小兄弟,你怎么醒转?-朱昶叹了一口气,道:-是"红娘子"把我弄醒的,很费了些力,累老哥哥你们如此……——小兄弟,不说那些话,现在我们开始行动——我不能走?——
不要紧,咱们是有求于人,得按礼数,现在老哥哥我先来叫山门-说完,面对谷口,凝聚功力,扬声大叫道:-天不偷石晓初拜访此间主人-叫了数遍,没有应声-
天不偷-耐心地等了一歇,出声再叫,仍然没有丝毫反应。
足足盏茶光景,沉寂依然-
天不偷-知道若照规矩求见,是办不到的了,侧顾朱昶道:-老哥哥我要骂山门了!-朱昶一笑道:-用骂吗?——
不骂不成,老怪物的脾气与众不同——
骂出来准得打架?——
不会,老哥哥自有妙计,就怕他死不出面——骂吧!——
天不偷-清了清喉咙,扮了个鬼脸,怪叫道:-文若愚,这是你待客之道吗?-等了一会,又道:-姓文的,你根本不把老偷儿放在眼下,好哇,咱们是死约会,不见面不散,你不敢出来,老偷儿进去找你,凭你弄的那些破烂玩意,阻不了老偷儿……-朱昶见老偷儿那副虚张声势的样子,心里直想笑-
天不偷-见没有反应,可动了真火,大吼道:-文若愚,你再装灰孙子不出面,老偷儿可要揭疮疤了?-这句话可收了效,只听谷中传出冰冷的声音道:-老偷儿,别在此大呼小叫,我有什么疮疤让你揭?——天不偷-哈哈一笑道:-文老弟,说着玩的,怕你闭门谢客,故意相激罢了——激也没用,我不见外人!——
不念老偷儿奔波之苦?——
那是你的事,本人并未发帖邀请!——
文老弟,别那么绝,如果你真下帖相邀,老偷儿未必来——当然,若非有求于我,你不会来……——
明人说亮话你说对了——
还是及早回头吧,我没闲工夫——
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随你阁下怎么说,文某人生性如此,多讲无益……——天不偷-冷笑了一声道:-真是苍天无眼!——鬼手神人-的声音道:-什么意思?——
医者有仁术必须佐以仁心,老天实在不该让你具备这等医术——嘿嘿嘿嘿,全属废话!——
文若愚,你是见不得人吗,怎不出来?——
我不见任何人——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是道道地地的小人——这话不该你三只手的说——
盗亦有道,姓文的,老偷儿并无见不得之处,你呢?——请便吧,我无暇与你多舌……——
老忘八!-
朱昶心头一震,老哥哥怎会说出这等下流的话来?-天不偷-却向他挤了挤眼,表示他这句粗鄙的话是故意出口的。
突地,一条人影,出现谷口,赫然是一个花甲之年的老者,身着一袭半长不短的土布衫,赤足芒鞋,手持药铲,满面铁青,怒视著「天不偷-
天不偷-反而哈哈一笑,道:-文老弟,恕老偷儿口出不逊——鬼手神人-咬牙切齿的道:-我要你的命!——天不偷-嘻皮涎脸的道:-老夫年登耄耋,死不为夭,要命无妨,先医好我这小兄弟,如何?——做你的清秋大梦——
你真的不干?——
我为什么要干?——
天不偷-扳起面孔道:-你要什么代价?——鬼手神人-冷厉的道:-你是应当为你的嘴付代价的?——笑话,说说看?——
要你的老命!——
拿去吧?——
鬼手神人-冷阴阴地道:-老偷儿,别自鸣得意,口德不修,以舌头损人,我这"莫入谷"口一里之内,业已布了奇毒,凡进入禁区之内半个时辰而不退走,毒便浸内腑,一日之内就得丧失全部功力,如果不信,可试行运气看?-朱昶与-天不偷-同时心头剧震,各自提气,果然,真元无法凝聚-
天不偷-暴怒道:-文若愚,想不到你竟然入了魔道,以这种不齿于人的手段害人……-蓦在此刻!
一个红衣蒙面人蹒跚出现,厉声道:-姓文的,你死期不远了!——鬼手神人-寒声道:-你是谁?——
红娘子——
哦!"红娘子",你的功力大概已消失差不多了,你逗留得最久,还有三个手下?哈哈……——红娘子-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道:-鬼手神人,我已在两边谷顶峰尖,埋了数百斤火药,足够把你这"莫入谷"填平了吧?——鬼手神人-老脸大变,栗声道:-你敢毁老夫安身之所?——你敢以毒伤人,我为什么不敢毁你巢穴!——我们同归于尽吧!——
你是死也不肯答应医人?——
不答应!-
朱昶心肝摧裂,只恨自己无法动弹,若因一己之故,而使这多人赔上生命,于心何安,自己死是活该,老哥哥与-红娘子-他们呢?-
红娘子-寒声道:-鬼手神人,你死也不悔?——不悔!——
只要我一发暗号,火药立刻爆炸?——
发吧,老夫有足够的时间先斩你们!——
未见得?——
尔等中毒已深,漏了网也是废人一个,何况,尔等毫无逃生的机会——我要看你先死!——
办得到吗?——
红娘子-自怀中取出一个黑忽忽的拳大小球,道:-你认识这东西吗?——鬼手神人-面色又是一变,但声音却极冷酷道:-没有什么了不起,区区"霹雳"弹而已!——足够把你炸碎了吧?——
反正老夫说过同归于尽-
想不到这怪物怪到连死都不在乎,就是不愿医人。
势成僵局,看来只有同归于尽一途。
朱昶拚出吃奶的气力,发话道:-两位算了吧,死生有命,在下不愿看这惨剧上演……-天不偷激动地道:-文若愚,下一世你将托生为牛,让屠刀改你的牛劲——鬼手神人-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腔-
天不偷-又道:-姓文的,你妻子詹四娘下一世仍是七十鸟,你世代脱不了绿头巾-这话,阴损至极。
朱昶却意外地一震,想不到-花月门主詹四娘-会是-鬼手神人-的妻子,怪不得老哥哥说老怪物恨透了女人,原来是这层原因-
鬼手神人-老脸成了猪肝色,面部的肌肉抽动不已,气得浑身簌簌而抖,但双目中的杀机,却令人不寒而栗。
显然,老偷儿的话太伤他的自尊心,使他受不了。
当然,老偷儿也是因为对方用毒,才口不择言-
红娘子-手中-霹雳弹-一扬,大声道:-姓文的,最后一句话,你肯不肯出手医治解毒?——鬼手神人-毫不思索地道:-办不到!——
红娘子-厉声道:-我要扔了!——
鬼手神人-咬紧牙关,道:-你扔好了,老夫决不低头-势成骑虎,-红娘子-只有硬干到底,别无他途,眼看流血惨剧已无法避免……
蓦在此刻──
一条人影,自谷中飞掠而出,眨眼便到-鬼手神人-的身边,现身的,是一个英俊的黑衣少年-
鬼手神人-栗声道:-为何不听话要出来?-少年怒目一扫-天不偷-与-红娘子-,然后向-鬼手神人-道:-爹,拚了吧!——红娘子-大声道:-好极了,你们父子同路,当不寂寞-少年的目光扫向了躺在一旁的朱昶,他吃惊的叫了一声:-是你?-一个箭步,冲到朱昶身边-
天不偷-也抢步上前,大喝道:-你想干什么?-少年白了-天不偷-一眼,道:-别大呼小叫,此刻你阁下受不了区区一个指头!——天不偷-冷哼了一声道:-小子,老偷儿并不如你想像的那么简单!-朱昶看这少年,似曾相识,但却一下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少年不打理老偷儿,深深注视了朱昶几眼,道:-兄台还记得小弟否?-朱昶眉峰一蹙道:-面熟,但想不起……——
小弟文崇明!——
文──崇──明──哦!是了……-
一幕往事,立即映上朱昶脑海,记得年前遭剧变离山,归州城外庙中避雨,道逢-黑堡-护法-白判官-率武士绑架一少年来,迫他修书与老怪物以-神农宝典-换取性命,自己激于义愤,以宫妆少女奇英所赠-墨符-,强迫-白判-放人……-
兄台记起来了?——
记起了!——
兄台有何困难?——
区区中了"断门之毒",想求令尊解毒……-朱昶的确想不到情况会如此转变,-天不偷-与-红娘子-也楞住了。
文崇明匆匆奔回乃父身边,低语数声,只听-鬼手神人-大声道:-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以报,带他入谷!——天不偷-目注-红娘子-摇了摇头,道:-真想不到!-文崇明重新回到朱昶身边,道:-兄台,入谷再说-说着,伸手托起朱昶。
朱昶虚弱地道:-文兄,在下并非挟恩而求,请先解了几位同伴的毒,如何?——小弟请示家父-
这话,-鬼手神人-业已听到,不等他儿子开口,已先发话道:-老夫人情的对象只有一个!-文崇明托着朱昶,到了-鬼手神人-身前,朱昶道:-文前辈不允晚辈所请吗?——老夫恩怨分明,决不马虎——
如前辈不解几位同行者之毒,晚辈也不愿接受医治——你曾救了崇明,这是还人情债,老夫一生不求人,也不愿欠人——晚辈并非前来讨人情,也不是布恩望报,前此之事,是出于不平,令郎来历晚辈事先并不知道,今日乃是巧遇——你只管你自己的事,再过一个时辰,你便无救了……——晚辈不在乎生死!——
既不在乎,为何要来?——
情况不一样,奸生恶死,人之本性,来是为了求医,而现在面临道义与自利的抉择,晚辈当然选择前者,生死自不必计较了——世俗之见!——
那前辈的看法是超人的了?——
不许多嘴!——
如果因一己之利,而失朋友之义,晚辈不屑为——老夫医好了你算是还人情,以后你再以死全义,便与老夫无涉了-这种怪僻之论,令人啼笑皆非-
天不偷-望了望文崇明托着的朱昶,一顿脚,道:-文若愚,如果是因为老偷儿方才口出不逊,老偷儿向你陪礼,如何?-说着,果然深深一揖。
朱昶心里十分难过,他知道武林人都是宁折不弯的,老哥哥如此做,完全是为了自己,这份情义该如何报答啊!
论名望,-天不偷-并不输于-鬼手神人-,论辈份,高了他一辈,他再怪僻,也不能蛮横到底,何况,朱昶是他儿子的救命恩人-
鬼手神人-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掏出一只小瓶,倒了五粒丹丸,道:-这是解药,拿去,与我离开巫山!——天不偷-硬吞下这口怨气,上前接过解药,手指朱昶道:-他呢?——你不用管了!——
他中的可是无药可解的"断门之毒"……——我知道——
姓文的,话说在头里,人是交给你了,如果毒解不了,发生三长两短,老偷儿与你无了无休——请吧!-
说着,转身朝谷里奔去。
文崇明托着朱昶后随。
老偷儿望著「红娘子-苦苦一笑道:-你"红娘子"是第一次认栽吧?——红娘子-冷森森地道:-既有求于人,不认栽又如何?——天不偷-扔了四粒解药与-红娘子-又道:-行止如何?——我在山中等他!——
老夫亦然——
咱们不能在一道……——
当然,各自请便吧!——
红娘子-弹身飞逝,-天不偷-也自去寻落足之处去了。
且说,朱昶被文崇明抱着,带入谷中,一路之上,他在想,-花月门主詹四娘-既是-鬼手神人文若愚-的妻子,而-断门之毒-是她手下放的,论理,-花月门主-用解毒的功夫,必得自她丈夫,-鬼手神人-当能解此毒无疑,所谓无药可解,可能是-花月门主-没有学到解毒之方。
不久,来到一栋石屋之前,只见绿圈翠绕,奇花馥郁,确是别有洞天。
文崇明把朱昶直送入石屋内室的木榻之上,道:-兄台,小弟这就请家父先诊视一番,然后再进饮食-朱昶点了点头,道:-文兄,在下十分感激!——兄台有大恩于小弟,何出感激的话……——
巧合罢了,在下并非有意施恩——
兄台歇着吧,家父立刻就来!-
话声才落,-鬼手神人-已提着药箱进入房中,也不开口,立即遍点朱昶全身大小穴道,然后取出五粒大小色彩各异的药丸,塞入朱昶口中。
朱昶用津液把药丸吞入腹中。
药丸入腹,立化热流,周游全身,最后冲向右臂。
酸、麻、痛、痒、胀俱作,朱昶忍不住呻吟出声。
逐渐,那种无法忍受的痛楚,由手臂下移,-曲池-,-脉根-,最后汇集中指,朱昶侧头一看,不由胆颤心寒,只见一根中指,比平常粗大了一倍,整根手指,乌黑如墨染-
鬼手神人-拿起一柄锋利的小刀,抓紧朱昶的手。
文崇明则捧起一个玉钵,凑了过去。
小刀在中指尖端一划,一股黑色的血水,激射而出。
文崇明熟练地以玉钵承受那黑血。
半盏茶工夫之后,那中指恢复了原状-
鬼手神人-松了手,道:-好了!-
朱昶汗出如雨,全身湿透,痛楚一消,人却虚脱得昏了过去。
一觉醒来,灯光耀眼,朱昶但觉气爽神清,翻身下榻,床前桌上已摆了饭,文崇明食早候在桌边,笑吟吟地起身道:-兄台,你一定饿坏了,进些食吧,粗肴淡酒,勿怪!-朱昶感激无限的道:-那里话,贤父子再造大恩,在下没齿难忘!——兄弟这一说,令小弟难忘了,请!-
朱昶也着实饿了,遂也不客气的就座饮食,文崇明在一侧相陪。菜虽不丰,但却十分精致,吃了一会,发现文崇明似有话要说,一副欲言又止之态,朱昶坦然道:-文兄有话尽管说?-文崇明讪讪道:-小弟好奇,不该索人隐私,但如有不便,兄台可以不说……——请讲!——
上次匆匆而别,未曾请教得尊姓大名……——在下朱昶,先父"剑圣朱鸣嵩"……-
文崇明避席而起,激动地道:-兄台是"剑圣"之后,失敬了!——岂敢,文兄请坐——
近日江湖盛传的"断剑残人"!敢是……——正是在下!——
哦!-文崇明脸上尽是激动与钦服之情,哦了一声之后,又道:-朱兄令尊难道已过世了吗?-朱昶悲愤地道:-被仇家所算,家人悉遭毒手,只剩在下孑然一身-文崇明歉然道:-恕小弟无心触及朱兄的伤心事……-灯影一幌,-鬼手神人-出现席前,栗声道:-你是朱鸣嵩的儿子?-朱昶忙起身道:-是的!——
外传朱鸣嵩厌弃武士生涯而隐居,到底怎么回事?——先父隐遁是为了避仇,但仍逃不过仇家毒手……——仇家是谁?——
晚辈仍在查证之中!——
你父未隐居之前,老夫曾与他见过一面……你有兄弟几人?——尚有弟妹各一,均已遭害——
你是最大的?——
是的!——
今年几岁?——
不足二十!——
鬼手神人-骇呼道:-你幼眉清目秀,怎会成了这样子?-朱昶咬了咬牙,把成残的经过,简单地述了一遍-鬼手神人-竟然滴了两颗老泪,朱昶大是感动,暗忖:此老虽怪僻,但仍不失是性情中人-
鬼手神人-一摆手,道:-都坐下!-
三人坐定,文崇明为乃父添了杯筷-
鬼手神人-黯然神伤地道:-老夫与令尊曾有一段交情,他可说是唯一知道老夫个性的人,想不到竟然遭了惨劫,也罢,老夫当尽一切可能,使你恢复原来面目!-朱昶矍然大震,几乎不相信听到的会是事实,这是他根本不敢想的问题,连希望奇迹出现的念头动都不曾动过,不由脱口道:-恢复本来面目?——不错!——
这……业已成残的……——
你信不过老夫?——
晚辈……只是……只是……觉得太意外——鬼手神人的外号,岂是幸致?——
是,恕晚辈失态!-内心的喜悦激动,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你的面孔与左足,必须行切补之术……——
切补?——
不错,骨碎可接,但受损的脸孔必须取你身上的皮肉来移换——啊!-这实在是闻所未闻之事,朱昶像是在听神话-
施行这手术至少得百日才能竟功!——
晚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什么也不必说,算是老夫对已故知友尽一份心-※※※-
鬼手神人-以其夺天地造化的神奇秘技,为朱昶施行手术,面上的疮疤瘢痕,先予切除,然后以股上的皮来填补,左膝也经切开接续再缝合。
休养期中,朱昶静卧无事,便来参修-玉匣金经-未竟功的最后一篇-金刚神功入门-,-金刚神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但藉机参修,对功力仍有极大裨益。
在心有所专之下,百日之期易过。
这一天,-鬼手神人-解开了朱昶面上的包扎,激动得双手抖颤不停,显然这一代医圣也十分激赏自己的杰作。
朱昶内心的激动惊惧,更不用提了。
文崇明捧来一面铜鉴,朝朱昶眼前一摆,道:-朱兄请看!-朱昶目光转处,不由失声而呼,这实在是奇迹,一张脸,完整如初,不见丝毫结合的痕迹。
他不由喜极而落泪,全身抖个不停,他朝-鬼手神人-一跪道:-叩谢前辈再造大恩!——鬼手神人-伸手扶起他来,道:-不必,老夫生平只做愿意做的事,也从不求人,不过……——前辈但请明示?——
你出山之后,为老夫办一件事!——
请吩咐?——
杀了詹四娘!-
朱昶心头一震,望了望文崇明,只见文崇明也是一付咬牙切齿之态,不由大感困惑,-花月门主詹四娘-不是他的母亲吗?再痛恨也不能没有一丝母子之情?
天下事真是无独有偶,谷中人-中原大侠诸葛玉-托自己为他寻女杀妻,现在-鬼手神人-又请自己杀他妻子,而二者都是为了妻子不守妇道-
鬼手神人-见朱昶沉吟不语,立即道:-老夫决非挟恩而求,你不愿意尽可不答应——晚辈不是这意思!——
那是什么原因?——
詹四娘不是……前辈的发妻吗?——
哈哈哈,这个……老夫发妻早丧,崇明是遗腹子,那时老夫尚未习成岐黄之术,否则也许可以挽她一命……——哦,原来如此,晚辈应命便是——
你心里急着要离开此地,是吗?-
朱昶面孔一热,道:-晚辈是有这想法,因为许多事……——鬼手神人-一摆手,道:-不必说原因,老夫也不再留你,不过……这"莫入谷"之门,将为你一人敞开,你随时可以来!-朱昶一躬身,诚挚地道:-足承前辈盛情,晚辈事了必来拜谒!-文崇明有些依依的道:-朱兄,务必再来,你我弟兄叙叙?-朱昶含笑道:-一定的!——
鬼手神人-道:-你这就可以起身了!-
百日相处,朱昶已知道这怪人的脾气,面冷心热,当下一揖道:-晚辈就此拜辞!——鬼手神人-目注文崇明,道:-你送他出谷-说完,转身自去。
朱昶收拾了零星什物,佩上断剑,道:-文兄,我们这就走!——请!-
朱昶在谷中住了百日,但足迹仅及石屋附近十丈之地,而来时,是由文崇明抱持而入,到现在才有机会见识谷道的布署,一路之上,只见怪石堆垒,杂树依稀,其中间着一些不知名的各色野花,他知道这些木石,便是锁谷的奇门阵式,而那些悦目的小花,却是奇毒之物,外人入此,的确寸步难行。
文崇明取出一粒药丸递与朱昶道:-小弟险些忘了,朱兄请快服下这辟毒之丸,这谷道之毒非比寻常,以后朱兄光临,请先在谷口招呼一声-朱昶点头一笑,接过来纳入口中,想起此番奇遇,竟然愈了残疾,恢复了本来面目,世间所谓奇迹,只是一句话,而自己此番遭遇,的确可算是奇迹,内心的感奋与激动,实在莫可言宣。
心念之间,道:-文兄,此番蒙令尊施回天之手,使小弟再世为人,实在感恩莫明!-文崇明一笑道:-兄台快别说这些感恩的话,若无朱兄当日仗义相救,小弟还能安然在世吗?倒是小弟有点疑问未释,不知当不当问?——请说?——
当日朱兄所持信物竟能使不可一世的"黑堡护法"就范,不知是何来历?——哦!是一个叫奇英的少女所赠,至今我对她的来历仍然不知——那就别提了!-
谈说之间,来到谷口,文崇明止步道:-朱兄,小弟不远送了,愿兄珍重,不久再见!-朱昶一抱拳,道:-请转!-
文崇明目送朱昶走了一箭之地,才转身入谷。
朱昶怀着无比的振奋心情,缓缓而行,足残已复,走路已没有那跷跛的怪态。
突地,目光触及乱草之间,躺了数具尸体,心头不由大震,近前一看,死者全着黑衣,其中有两具身披黑色风氅,一具是黑衫老者,死者全身不见伤痕血迹,只眉心之间一个红印-
飞指留痕!-
朱昶脱口惊呼了一声,暗忖:-红娘子-尚未离山吗,这些-黑堡-爪牙,全是她下的手-
黑堡-的人在谷外现身,目的何在?
鉴于年前文崇明被-白判-掳劫,迫其修书-鬼手神人-,以-神农宝典-赎命的故事,可以断言,-黑堡-的目的,仍是图谋-鬼手神人-的岐黄秘典。
来的,可能不止这些死者。
自己刚受了-鬼手神人-的鸿恩,既知此事,岂能袖手!
心念之间,破风之声倏告传来。
朱昶心念一转,立即隐入一块岂石之后。
人影如鬼魅飙风般飘纵而至-
呀!-
惊呼声中,人影纷纷刹势停身,这时,可以看清来的是五名-黑武士-,四名黑衫老者,依往例,着黑衫的身份要比-黑武士-高一等。
朱昶默察来人,只见四老者之中,三高一矮,那三个高大的老者,面孔十分厮熟。
在何处会过?
三个高大老者之一,怪腔怪调的道:-都死了,嘿嘿,"鬼手神人"竟敢施此毒手……-另一个惊声道:-不是老怪物出的手!——
那是谁?——
专与本堡作对的"红娘子"!——
啊!"飞指留痕",不错,正是那臭女人……——她怎会也到了巫山呢?-
朱昶苦苦从记忆中搜索,陡地想起三人是谁了,登时杀机狂炽,血管根根鼓胀,似要爆裂开来,这三名老者,赫然正是那把自己击落绝谷的怪人。
事实业已证明,-黑堡-便是家门血案的正凶。
恨,毒,在血管中奔流。
山高水深四字,尚不足以形容此刻他对-黑堡-所产生的仇恨。
他迅快地戴上蒙面巾,从石后现出身形-
有人!——
谁?——
呀!"断剑残人"!-
随着话声,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射向朱昶。
朱昶决定今后仍维持-断剑残人-的面目,一步一拐,朝对方迫去。
那矮小的老者栗声道:-想不到这残废也在这里?-最先开口的老者道:-合力做了他!-
朱昶双目煞芒闪闪,直欺众人身前。
五名-黑武士-刷地散开,各各掣剑在手,四名老者散成半月形,除了矮小老者是用剑外,其余三人都是徒手。
朱昶的目光,专注在三个高大老者面上,恨毒之气,似乎凝聚成了形,任何人,只要被这种目光看上一眼,准会终生不忘。
三个高大老者被目光所迫,下意识地各朝后退了一步,其中之一狞声道:-断剑残人,幸会啊!-朱昶一字一字地从唇间迸出话声道:-从现在开始,凡属"黑堡"中人,将为所行所为付出相当代价!-语冷如冰珠,一字一字地敲击在这批魔子魔孙的心板上。
另一个高大老者,桀桀一声怪笑道:-断剑残人,别大言炎炎,今天你死定了!-朱昶大喝一声道:-尔等报名?——
哈哈哈哈……-
四老者同时纵声狂笑,各移步占好方位,看样子马上就要联手合击。
朱昶想起-天不偷-说过的一个武士,面对敌人,该注意的几个条件:-不给对方机会,出手不犹豫……-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凶手走漏半个。
心念一动,栗喝一声,闪电般出手。
拔剑,出击,快过那一声栗喝,外围的不必谈,站在圈子内准备出击的四老者,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哇!-惨号随栗喝俱起,血光迸现,那矮小老者,断臂飞头,栽倒现场-
呀!-那些-黑武士-不期然地惊呼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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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老者不约而同地怪吼一声,各劈出一掌,三道万钧劲气,势可撼山栗岳。
朱昶运足功力,仍以断剑封挡。
剑气与掌风激撞,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响,朱昶屹立如山,三老者各退了一步,面孔扭曲得变了形,目光中的狞恶之气,今人不寒而栗。
圈在外围的五名-黑武士-,面上已失了人色。
朱昶咬牙切齿地道:-记得武陵山中的血案吗?-三老者全身一震,其中之一厉声道:-你到底是谁?——被你们三人劈落绝谷的白衣书生!-
三老者面上的肌肉抽得更紧了,同声惊呼道:-你便是那小子?-朱昶恨毒至极地道:-话已说明,尔等死可无怨,希望下一回投生做人,勿再走邪路……——上啊!-
暴喝声中,三老者挥掌攻上。
剑芒一闪,惨号立传,三人之中,一人栽了下去。
朱昶本身,被那强劲的掌风,震得幌了两幌,但他略不稍停,欺身挥剑,划向右首的一人,心怀怨毒,出手都用全力,把这一招-天地交泰-的剑法,发挥到了极致-
哇!-
惨号再传,那右首的毫无回手闪退的余地,应剑而倒。
左首的一个见事不偕,转身飞掠!-
那里走!-
朱昶断喝一声,鬼魅般拦在头里,寒森森的剑光,乍闪即停。
惨哼声中,那最后一名老者,身躯连幌,坐了下去,半边身立即被鲜血浸透。
五名-黑武士-丧胆亡魂,弹身疾遁。
朱昶左腿残疾已愈,以他的功力,这五名-黑武士-长翅膀也飞不脱,惨嗥连连,先后伏尸,最后的只弹出了三丈,朱昶折身弹了回来,四老者三死一伤,这伤者是他故意留的活口,准备盘问口供的。
他欺到那坐地不起的伤者身前,厉声道:-有几句话希望你据实答覆?-老者怨毒地抬头瞪着朱昶,反问道:-你真是那白衣书生?——不错,武圣之后!——
你……竟然不死?——
算是天意吧!否则武林正义之士,焉有宁日——好哇!……小子,老夫认命了,下手吧!……——没这么便宜——
你想把老夫怎样?——
先报名!——
告诉你无妨,老夫等都是"黑堡"禁内武士……——禁内武士?——
不错!——
年前武陵山血案,何人主使,多少人参加?——你以为老夫会告诉你吗?——
会的!——
那你错了……——
错的可能是你!-
你字方落,手指一弹,一缕指风,点上了对方残穴,老者狂嗥一声,面色如死,朱昶冷酷至极地又道:-现在照实说吧,你想自决也办不了-老者凄厉地道:-不管如何死法,总是一死,但小子,你也活不了多久,"黑堡"会收拾你……——黑堡灰飞烟灭之期不远了!——
小子,你做梦,"黑堡"固若金汤,高手如云,凭你……——少废话,答本人所问?——
办不到!——
你想一寸一寸的死?——
悉听尊便!-
朱昶伸手一把抓住对方肩臂,把他提了起来,厉声道:-说是不说?-老者面临死亡,狞态不改,咬牙道:-办不到!-朱昶一瞪眼,五指入肉,血水自指缝间泊泊而冒。
老者咬牙不停,狞恶之气,令人股栗。
朱昶面对邪恶的血海仇人,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尚唯恐其不够酷烈,当下右手断剑一扬,道:-真的不说?——不说!-
朱昶怒哼一声,断剑徐徐插进对方左肩锁骨上方的筋肉之内,直透肩后,血水两面迸涌,断剑无锋,刺入全凭力道,那痛苦可就难以忍受的了。
老者凄哼出了声,面上的神情,似一头受伤欲狂的野兽。
汗珠,滚滚而落,全身都起了抽搐-
说是不说?——
不……说!-
朱昶咬牙转动剑柄,一绞。
老者再狠,这皮烂肉糜的味道,可非一个功力被废的人所能忍受,杀猪也似的惨哼起来,血水流了一地-
小子……你……你杀了老夫吧!……——
没这么便宜!——
嗯──嗯──呃──——
鬼哼没用,我要你慢慢死,一寸一寸的死-老者本来难看的脸孔,此刻比恶鬼还要狰狞,已经完全脱了原形,一双暴眼,似乎要突眶而出。
朱昶冷厉地又道:-说,武陵山血案是那些人参与,原因何在?主谋不必说,是你们堡主无疑-老者咬定牙根不开口。
朱昶一横心,暗忖,说与不说都是一样,反正仇家已确定是-黑堡-无疑,浪费时间无益。
心念之间,猛然松手抽剑,老者惨号着往后便倒,在将倒未倒之际,断剑幻起一丛剑花,及至倒地,业已血肉模糊,五体分家。
朱昶想起家人惨死的情状,疯狂的杀念无法遏止,但已失去了对象,九名-黑堡-高手,业已全部伏尸。
他把断剑平举眼前,悲声祝祷道:-爹娘在天之灵有知,请看孩儿开始索血!-断剑回鞘,抬头一望日色,业已偏西,心想,总得赶它一程,明午便可出山,心念之中,正待弹身……
突地──
一个声音道:-杀得痛快!-
朱昶一听声音,知道来的是-红娘子-,忙道:-尊驾尚未离开巫山?——当然,我不能有始无终,把你交给"鬼手神人"便一走了之!——尊驾在山中呆了三个多月?——
嗯!你该计算得出日子的!-
朱昶无法说出内心的感激,颤声道:-这些人情,在下尽其一生也无法偿还了!-红娘子笑了一声,道:-无人要你偿还,也谈不上人情,只要你将来善待你的妻子郝宫花,便算是报答我了,这一点你办得到吗?-朱昶心中一动,她为何如此关注绛衣女郝宫花,她俩是什么渊源?自己此番如果剧毒不解,一命鸣呼,郝宫花便成了望门寡,想起来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心念之中,道:-当然!——恭喜你残疾已愈,容貌恢复!——
噫!尊驾何由知道?——
是老怪物的宝贝儿子透露的,设非如此,我怎会耐心等上百日!——哦!在下那老哥哥……——
他仍在山中等你!——
现在何处?——
神女峰头石洞中-
朱昶又-哦!-了一声,心念一转,道:-在下得去找他!……——且慢!——
尊驾尚有何指示?——
这些尸体如不处理,将为老怪物带来惨酷的报复……——啊!在下疏忽了这一点,我这就……——
不必了,让我手下给你代劳吧!——
这怎敢劳……——
毋须客套,倒是可否让我看看你复原后的面目?——红娘子-始终不曾现身出来,但朱昶知道她隐身三丈外的石后,闻言之下,毫不犹豫的道:-可以!-说着,扯下了面巾-
红娘子-惊叫道:-啊!真不愧"鬼手神人",术能夺天地之造化,竟然与未受伤前一样……-朱昶戴回了蒙面巾,一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话,不觉脱口而出:-在下也可以一瞻尊驾庐山吗?——红娘子-似乎早有成见,断然道:-不行!——这……不有欠公平吗?——
你再忍耐些时,总有一天真面目相对的,现在办不到!——为什么?——
我当然有我的苦衷!——
好,这且不提,在下请问一句话……——
说说看?——
郝宫花与尊驾是什么渊源?——
嗯-沉默了片刻,又道:-渊源极深,但还不能告诉你!——她现在何处?——
你想见她?-
朱昶面上一热,讪讪的道:-蒙尊驾撮合了这段姻缘,在下……当然应该问问她的近况……——红娘子-噗嗤一笑,道:-你到如今才开始关心她?-朱昶呐呐地道:-在下……一直挣扎在生死边缘,即使……关心也……——她很好,不必为她烦心,她虽荏弱,但深明大义,不会以儿女之情牵缠你,目前她也不希望与你见面,你放心做你该做的事吧!——在下十分感激!——
不必——
在下还有句不当之言……——
既知不当,为何还要说?——
这……因为不能自释——
说吧!——
对尊驾在下应以什么称呼为适当?——
你是说这个……呃!称尊驾不是很好吗?——含糊笼统不恰当!——
那你叫我一声大姐吧!——
大姐?-朱昶心中一动,她要自己称呼她大姐,显然她年纪不会太大-
怎么,不好?——
很好!——
那我该叫你小弟了?——
随大姐的便!——
哈哈哈哈……-
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之情,听起来这笑声比说话的声音要脆嫩些,这证明她说话的声音是故意以内功改变的,那不是她本来的声音,这同时也证明她年纪真的不大-
听说大姐是"血影门"传人?——
这点我不否认!——
血影门是中原武林中最神秘的门派,一向不公开参与各门派任何活动,大姐专对"黑堡"下手,必有原因?——当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本门规戒……——那是什么原因使得大姐如此——
红娘子-音调突地变得低沉悲愤地道:-本门上代门主与两名门人,被"黑堡主人"诡计谋害,我是为了复仇!-朱昶油然而生敌忾之心,咬了咬牙,道:-大姐与我同仇……——这一点我从你刚才逼问那内禁武士口供时知道了!——大姐可知道"黑堡主人"的真面目?——
不知道,这魔头诡诈万端,要查出他真正来历,颇不简单——小弟出山之后,打算直闯"黑堡"……——
你知道"黑堡"所在?——
仅知在荆山之中,大概不难寻到——
荆山之中?——
是的!——
你决找不到!——
为什么?——
你这一路去,形迹必落入对方线眼目中,对方可从容准备应付——这话有理!——
不如把此事交给大姐我来办……——
大姐不明地势和可能的位置,荆山范围不小,找起来更费事,小弟我打算昼伏夜行,秘密查探!——也好,我在暗中尾随!——
小弟想先走一步去看看老哥哥——
你走吧,此地善后我叫人处理——
如此有劳大姐了!-
朱昶左腿残疾已愈,功力通达,以往不能施展的身法,现在已经可以随心所欲,他一弹身,快如一缕淡烟,倏忽消失在林樾之中。
登上了神女峰,业已夜幕深垂,淡月疏星,远眺其余诸峰,有如巨灵魅坐。
朱昶默察地势,回忆老哥哥当日带自己上巫山,所停留的石洞……但当时因为身受毒伤,神思不清,那记忆十分模糊,就是想不起石洞的位置。
于是,他择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了下来。
他缅想这番遭遇,的确像是一场离奇的梦景,若非诸般巧合,自己必死无疑,而最奇巧的,是自己竟然答应了郝宫花的婚约,但在内心上,又似没有业已订婚的感觉,那是什么原因?对了,是血仇与师父所赋的重任,占去了自己全部思维。
如果大师兄何文哉不死,以他-黑堡总管-的地位,当是极好的内应。
如果大师兄能慢一刻断气,许多不明之谜,定可揭晓-
武林生佛西门望-杀死大师兄的目的何在?
令人想不透的是以大师兄的能为,竟然无法全身而退,落得重伤惨死。
他对西门望的恨,并不减于血海仇家-黑堡主人-,这伪君子想不到竟会是巨奸大恶,披了羊皮的狼,愚弄了整个中原武林同道达数十年之久,江湖鬼域,可见一斑。
正自冥想之际,一声苍劲笑声,倏告传来,朱昶精神大振,欢呼一声:-老哥哥!——天不偷-疾掠到朱昶身边,激动的道:-小兄弟,我每天日夜均到峰头守望,终于守到了-朱昶起身,道:-老哥哥,小兄弟何堪如此爱护……——来来,我正好烤好了两只山鸡,还有一坛子大麴酒,我两正好消夜-朱昶一听,有些馋涎欲滴,随着老偷儿奔下峰去,只一会工夫,便到了百日前停留过的山洞,一堆尚在冒烟的炭火,两只已烤得酥黄的山鸡吊在柴架上,发出浓香-
天不偷-在洞内火堆上添了柴火,洞内登时温暖如春,大火照得洞内通明-
坐下!坐下!-
朱昶边坐下身去边道:-老哥哥,我找不到这山洞,只好枯坐在峰头守望,想不到老哥哥适时而至——天不偷-笑颜逐开地拿出两只碗,就身后挪过酒坛,倒了两碗,一碗放在朱昶身边,道:-小兄弟,两只山鸡我你各一只,动手吧!-朱昶诧异地道:-老哥哥那来的酒与用物?——天不偷-哈哈一笑道:-这得感谢"红娘子",是她着人采办的——哦!-
朱昶摘下了蒙面巾-
哇!——
天不偷-怪叫一声,直跳起来,手中那碗酒全撒在地上。
朱昶倒被这意外的动作吓了一跳,但随即会过意来,轻轻一笑道:-老哥哥,我已恢复了本来容貌!——天不偷-楞视了朱昶半晌,又嚷道:-老偷儿活了一辈子,还不曾听过这等奇事,毁了的容貌竟能恢复,今夜竟亲眼得见了,"鬼手神人"简直是其术通天,来呀!干三碗,以示庆祝!-他人本矮小,这一蹦跳喊嚷,成了一只老猴儿。
朱昶不由莞尔道:-老哥哥,请坐呀!——
好!好!——
天不偷-坐下,两人连干了三碗,朱昶可是第一次喝此猛酒,喝得他愁眉苦脸,大摇其头-天不偷-抓过两只烤山鸡,递与朱昶一只。
两人就这样吃喝起来。
吃喝之间,朱昶把受治疗的经过说了一遍,听得-天不偷-惊叹不已。
蓦地──
一缕琴音,遥遥传至。
两人同时一震,朱昶剑眉一扬,道:-奇怪,荒山黑夜,何人有此雅兴,在此抚琴?——天不偷-没有回答,只是老脸业已变色,似被琴音逗得出了神。
琴音丝缕不绝,一时如高山流水,琤琤琮琮,一时如断云零雨,淅淅沥沥,不久,转为商音,如泣如诉,如哭如慕……
朱昶不由也入了神,感到鼻头酸酸地,情思随着琴音在变化-
天不偷-急速以手掩耳,栗声道:-不好!这是魔琴!-朱昶闻言一震,神思回复,高声道:-什么,魔琴?——天不偷-放开了掩耳的手,惊悸地道:-这是"巫山神女"所抚的魔琴之音呀!——什么,巫山神女?——
你没听说过?-
朱昶朗声一笑道:-老哥哥,想那襄王巫山会神女乃传说的神话故事呀,怎能……——天不偷-一咬牙,道:-这神女不是那神女!-朱昶笑容一敛,道:-那是什么?——
天不偷-突面现痛苦之容,双手又紧紧掩上耳鼓,口里道:-神女如在世,年已百岁之外,闻琴音者,十有九死,小兄弟,你功力深厚,故不感觉怎样,老哥哥我……难以抵受了-说完,闭目入定,运功抵敌。
此刻,琴声如铁马金戈,充满了杀伐之音,朱昶这一倾神而听,顿觉心旌摇摇,血气飘浮,不由大惊,忙自慑心神,暗忖,倒要见识一下这-神女-是什么人物?
心念之中,起身出洞,细察琴声,似来自方才停留的峰头。
琴声再转,犹如裂帛,似利刃般穿入肺腑。
朱昶心神俱颤,不自觉地以手掩耳。
片刻之后,万籁俱寂。
朱昶好奇之念难遏,弹身奔上峰头,目光扫处,不由亡魂大冒,只见横七竖八,十多具尸体,全部是七孔流血而死,不用问,必是死在琴声之下,看衣着,死者赫然又是-黑堡-人物,想来必是那些先一步侵入-莫入谷-的后援。
此次-黑堡-图谋-莫入谷-,出动的爪牙不少。
就在此刻,忽见人影幌动,定眼望去,两个黑袍老者,缓缓自地上立起。
朱昶心头一震,暗忖,这两人竟然不死于-魔琴-之下,显然功力相当深厚,对方也已发现了他,其中之一栗声道:-何方朋友?-朱昶反问道:-两位是"黑堡"来的?-
另一个答道:-不错,朋友是何来路?-
朱昶杀机顿起,栗声道:-两位要知道在下来路?——嗯!——
在下有个规矩!——
什么规矩?——
报名必见血!——
哈哈哈哈,小子,你到底什来路?——
断剑残人!-四字出口,朱昶才发觉自己没有戴上蒙面巾,但这已不关紧要,因为他已决心要杀对方,凡属-黑堡-门下,他是决不放过的。
两老者骇然大震,齐齐向后一退,同声惊呼道:-断剑残人?-朱昶一闪欺到两人身前,暗夜中,两道目光犹如电炬,直照在两人面上,冷酷至极地哼了一声,道:-拔剑自卫吧!-两老者霍地拔出长剑,其中之一道:-断剑残人,你动手得有个名目呀?——当然!——
什么名目?——
报仇索血!——
所报何仇?——
本人"剑圣朱鸣嵩"之后,明白了吧?-
吧字出口,断剑已掣在手中。
两老者再退了一步,另一个颤声道:-你……你是"剑圣"之子?——对了!-
寒芒乍闪,剑气破空有声,惨号随之而起。
两老者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已双双栽了下去。
朱昶回剑入鞘,转身四顾,却不见任何动静,心想,-巫山神女-难道已离去了不成?一曲琴声杀了这多人……
心念未已,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断剑残人,神女有请!-朱昶大吃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少女,婷婷玉立在三丈之外-
什么?神女要见在下?——
不错?——
有何见教?——
随我来!-
朱昶怀着激奇的心情,挪动脚步,那青衣少女姗姗前导,穿过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来到一个怪石峥嵘的所在,那少女回眸一笑,道:-请止步!-说完,没入怪石林中不见了。
朱昶止步兀立,心头不免感到一阵忐忑。
不久,一个女人的声音起自石后:-你叫"断剑残人"?-那声音嫩极了,也脆极了,像带着一种吸人的磁性,听在耳里,全身有如沐春风之感,朱昶心头一动,暗忖,这问话的是谁?据老哥哥说,-巫山神女-年已百岁开外,当然不会是这种充满青春诱惑的声音,假若是以内功改变声音,仅能使声音变调,或是变为粗劲,无法使其脆嫩圆润的。
心念之中,应了一声:-正是!-
那迷人的声音又道:-你并不残呀?-
朱昶不禁一楞,自己匆匆现身,未戴面巾,也没有装成跛足之状,这一问,真的无词以对。
心念一转之后,道:-也许,但也未必!——
这话怎么讲?——
这是私人隐衷,请不必追问!——
你很骄傲?——
不然!——
你的功力剑术,均已臻上乘,确是一个奇材……——谬奖了——
你在本"神女"一曲"招魂"之下,仍能行动自如,是我生平所逢第一人-朱昶骇然,听口声,对方便是-巫山神女-,一个百岁开外之人,能发出少女般的银韵,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一曲招魂,那她所弹的是-招魂之曲-了,这曲名多可怕-
尊驾便是"巫山神女"?——
不错,你见识颇广,竟然知道江湖早已绝响的名号——尊驾相召,有何见教?——
本神女早已弃绝尘俗,只恨这般人无端骚扰,一时动念,所以抚上一曲,想不到引出你这少年高手,不为琴声所迷,便是知音,所以召你一谈!——仅如此吗?——
咯咯咯咯!……-
笑声如珠落玉盘,悦耳至极,也惑人至极。
朱昶不自禁地心头一荡,忙镇慑心神,正色道:-尊驾有话便请说?——且慢,你能先听我一曲"霓裳"吗?-
朱昶心念疾转,对方显然是要考较自己的定力,这与出手拚斗无殊,只是方式不同而已,照老哥哥在乍聆琴声之时的惊恐之状,对方决非什么好相与的人物,对方这话,等于是挑战,自己岂可示弱,藉此试试自己的定力也未始不可。
心念之间,道:-可惜在下不解音律-
第三章 绝情剑
- 巫山神女-又是一阵荡人心魄的娇笑,道:-你除非是下愚,否则纵不懂音律,感受是应该有的-朱昶豪气干云地道:-如此,区区便拜聆神女仙音!——站着不好,你该坐下才是!——
唔!-
朱昶就近身的石头上盘膝而坐,他清楚,这是一场颇不寻常的考验-
咚!咚!咚!-三声清脆疏响,如金声玉震,破空而起,虽在淡月疏星的朦朦之夜,但使人有一种云开现日,春风怡荡的感觉。
三声响过,突趋沉寂,久久,才有一缕轻柔细腻之声,悠然而起,恍若一群仙子,自天外冉冉驾云而至。
琴音由疏而密,由徐而疾。
逐渐,朱昶恍觉一群着霓裳羽衣的仙子,翩然起舞,五彩缤纷,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不知不觉之间,他站起身来,随着音韵符节手舞足蹈,一下子滑下石头,全身一震之下,灵智突然复苏,暗道一声:-好险!-忙坐回石上,凝神静气,抱元守一,幻像消失,但那靡靡之音,仍如波涛涌至。
经此一折,他已不再为琴声所惑,入耳但不及于心。
琴音美妙异常,可当仙音二字,但感受上仅止于此了。
由于参修-金刚神功入门-所得,给予他的实力,已非比寻常,足可抵挡任何外来的侵扰。
琴音一变,转为柔靡,有如少女思春,怨妇闺叹,丝丝缕缕,缠绵缭人。
朱昶心神不由又开始荡然不安,但他立时警觉,以超人的定力相抗。
琴音一变再变。
朱昶额上汗珠滚滚而落-
铿!-地一声,似是弦折,琴音戛然而止-
巫山神女-高声道:-好定力,竟然能听完本神女一曲"霓裳"!-朱昶哈哈一笑,长身立起,道:-神女好琴!——想不到今天碰上你这妙解音律的知音……——不敢当知音之称,区区功力浅薄,几乎不能终曲!——过谦了!——
这是实话——
可肯赏光敝宫一行?-
朱昶心中一动,在一念好奇之下,慨然道:-既蒙神女宠召,当得从命!——青使带路!-
说完,声音顿寂,那原先的青衣少女,自石后现身出来,向朱昶一招手,道:-少侠请随我来!-这少女,大概是-巫山神女-口中的-青使-了。
朱昶怀一着颗激奇的心,跟在青衣少女之后,朝乱石林中奔去,看似乱石,却是一座奇门阵式,这一点朱昶是看得出来的。
左旋右折,不久,来到一个石洞之前,洞顶三个古体篆字,写的是:-神女宫-洞口,四名青衣少女,分两边站立,而带迷人笑靥,八只美目,贪婪地注视在朱昶身上。
朱昶目不斜视,紧随带路的-青使-,直入洞门。
洞径光洁平坦,洞顶嵌有明珠,照耀得有如白昼,行约五十丈,眼前豁然开朗,只见重门叠户,曲径回栏,一色的白玉石砌造,美奂美仑,隐约中弦管细细,笑语声喧,莺肥燕瘦,宛若入了众香之国。
朱昶惊异不置,想不到荒山绝岭之中,有如此宏伟豪华的构筑。
那飘散充溢的异香,令人薰然欲醉。
不知经过了几重门户,眼前景物突变,一座金碧辉煌的殿阁呈现眼帘,殿前花木扶疏,白石为径,上望星斗宛然。
到了殿廊之前,青衣少女低嘱一声:-请稍候!-然后朝殿内一躬身,高声道:-客人业已请到,殿外候见!-殿内传出一个少女的声音道:-请客人进殿!-青衣少女一侧身,向朱昶微微一笑,作出一个肃客之式,道:-请!-朱昶镇定了一下心神,举步升阶,目光甫一投入殿中,不由惊呆了,两只脚像生了根,再也提不动。
殿内两名清丽绝俗的白衣少女左右侍立,一执拂尘,一执掌扇,居中,端坐着一个奇丑绝伦的宫妆女子,说她是无盐蟆母,决不为过。
这位就是-巫山神女-吗?
这就是百岁开外的神女吗?
这就是其声惑人的神女吗?-
为何不请进!-
声音珠圆玉润,仍然充满了颤人心神的魅力。
朱昶猛觉自己失态,对方的美丑,与自己何干呢?不由俊面一热,举步入殿,到距对方四五步处,拱手一揖,道:-区区这厢有礼!——不必多礼,看座!-
朱昶一抬头,目光与对方相接,不由又是一颤,那似水的眸光,充满着无比的魅力,清澈明亮,令人不饮而醉。
这样的眸子,怎会配上这么一副面孔呢?多不和谐,多不相称!
那执拂的白衣少女,移了一个锦墩在侧下方,轻声道:-请坐!-朱昶道了声:-谢坐!-然后移步就墩坐下。
白衣少女回到原位-
巫山神女-幽然启口道:-断剑残人,你该有个名姓的吧?——当然!——
叫什么?——
未便奉告!——
如果本神女一定要你说出来呢?-
朱昶窒了一窒,冷漠地道:-谁也无法强迫一个人说出他不愿说的话!——你很骄傲?——
不敢!——
你此来巫山作甚?——
求医!——
如愿了?——
是的!——
你能使本宫那位古怪芳邻首肯,颇不简单,观你剑术,不类中原任何剑派,想来你必获有奇缘?——这点区区不否认!——
你认为本神女长相难看吗?-
这话问得朱昶一楞,但他随即应道:-美丑自在人心,外貌美丑,并不能代表人性之善恶,若心存正道,虽无颜何伤,如心若蛇蝎,纵美如西子又何可羡?——高论,高论!——
神女见召,到底有何指教?——
巫山神女-脆生生地一笑,道:-来者是客,先容我略尽地主之谊!-说完,击了三下掌。
朱昶心想,既来之,则安之,看看对方到底要弄什么玄虚?只是老哥哥不知究里,自己一去不返,可能要急煞了。
不移时,一群青衣少女,各捧着几桌锦垫杯筷等物,翩然而至,在殿内两厢,设了座席,然后退了下去,紧接着又是数名青衣少女,捧着菜肴,川流而来。
朱昶不由呆了,暗想,这-巫山神女-好大的排场,好奢侈的享受,这等于巨贾显宦之家,酒筵吁嗟立办。
最后,两名白衣少女,各捧银壶,在桌旁半跪而坐-
巫山神女-起身道:-请入座!-
朱昶讪讪地道:-区区厚颜叨扰了!——
那里话,请!-
双方各就锦垫上盘膝而坐,东西相对。
朱昶一看,杯是翠玉,筷是象箸,菜肴十分精致,根本叫不出名称,那些盛装器皿,尽属珍贵之物。
白衣少女斟上了酒,酒呈琥珀之色,清香扑鼻-
巫山神女-突以翠袖掩面,俄顷放下。
朱昶陡觉眼前一亮,差点失口而呼,只见当面这奇丑的-巫山神女-,只这掩面的工夫,竟然变成了一个容光照人的二十许丽人,美,美得使人目眩神迷,堪称绝代尤物,世所罕见。
对方在变魔术吗?
但他随即觉悟,原来她是戴了面具,所以声音肤色,独与面容不衬,现在,从神情上看,是她的真面目。
可是,看上去她二十有多,三十不到,老哥哥却说对方已百岁开外?-
巫山神女-如春花绽放般嫣然一笑,道:-意外吗?-朱昶俊面一热,收敛浮荡的心神,道:-是的,极感意外!——为了表示迎宾之忱,本神女破例以真面目出示!——区区受宠若惊!——
是吗?——
区区有句话当问否?——
请讲?——
听说神女出道甚早……——
谁说的?——
一位折节下交的前辈朋友!——
道听途说之言,岂能采信,来,干了此杯!-说完,举起了杯子。
对方不作正面答覆,含混以应,显然是不愿说,朱昶自无相强之理,只好扬杯道:-敬谢盛情!-这酒入口甘芳无比,沁人脾胃,朱昶叫不出名称,只好闷在肚里-
山野村疏,无肴应客,多饮一杯水酒吧!——神女忒谦了,区区看来,尽属珍馐,虽公侯之家极其量不过如此!——来,随意饮用!-
酒过数巡,朱昶忍不住道:-神女有话,即请明示,区区不能打扰太久!——这"神女宫"百年来进入为宾的,不到五人!——区区极感荣幸!——
你觉得不堪驻足吗?——
区区并无此意!——
为何要急着离开?——
区区有急事待办,同时友人在外相候!——
好,我们话入正题!……——
区区洗耳恭听?——
请你医治一个人!-
朱昶一震,道:-区区根本不谙岐黄之术,此来巫山,也是有求于人,"鬼手神人"近在咫尺,神女何必舍近求远?——巫山神女-螓首微摇,道:-那怪物无能为力!-朱昶哈哈一笑道:-鬼手神人文若愚,术可通天,他无能为力,区区……-他说不下去了,对医道他本一窍不通-
巫山神女-纤手微微一抬,道:-话虽不错,但得看所医的对象!-朱昶困惑地道:-区区不解?——
巫山神女-秀眉微微一颦,道:-这病人患的乃是绝症,普天之下,恐难找到治者,但你"断剑残人"却是极妙回春手……——区区?——
不错,此人患的乃是痴妄之症,你肯出手,定可着手成春——神女明言了吧?——
你听说过"绝情剑客"之名否?-
朱昶想了想,颔首道:-幼时曾听先父言及,"绝情剑客"是数十年前的先辈奇人,一支剑打遍天下无敌手,手下无二合之敌,但早已失踪,不知神女提他则甚?——他仍在世间!——
啊!——
而且就在本宫之中!-
朱昶骇然大震,栗声道:-真有其事?——
巫山神女-语音微沉地道:-他就是痴妄症的患者!-朱昶-哦!-了一声,道:-可是区区不擅岐黄呀!——你能!——
神女是说笑吗?——
非常认真!——
这……——
索性告诉你,"绝情剑客"便是拙夫!-
朱昶这一惊更加非同小可,几疑身在幻梦之中,-绝情剑客-算来也是百岁之人,照父亲所说,-绝情剑客-名震天下之时,他自己尚未习艺,而-巫山神女-看上去只二十许,怎会是她丈夫呢?
心念之间,困惑至极地道:-区区越发的不解了?——巫山神女-一笑道:-拙夫乃是"剑狂"……——剑狂?——
不错,嗜剑成狂,由狂而痴……——
啊!——
五年之中,走遍大江南北,从未遇到过能接他两招的对手,故此,他感到郁郁寡欢,性格大变……——这倒是奇事,既无敌手,足证剑道已臻绝顶,该欢喜才是?——天下事有的不能以常理衡量,起初,唯恐技不如人,孜孜以求,及至功力有成,竟然没有对手,于是,便觉得孤独,无聊……——难道数十年来都找不到对手?——
没有!-
朱昶故意道:-比如说"剑圣朱鸣嵩"?——
巫山神女-淡淡一笑,道:-令先尊吗?-朱昶大喜,俊面胀的腓红,原来自己与-黑堡-两名-禁内武士-的对话,她已在暗中听见了,当下硬起头皮道:-是的!——我说一句你别见怪,令先尊也非对手!-
朱昶似觉尊严受到了损伤,父亲被尊为-剑圣-如说不是-绝情剑客-两招之敌,那岂非成了浪得虚名之徒,当下面色一正,道:-难道尊夫已与先父交过手了?——没有!——
那神女是何所据而云然?——
当然是有根据的,本神女岂是信口开河之辈!——区区愿闻?——
话须从头说起,拙夫在江湖中仅只五年时间,之后,我便把他留在宫中,不让他再现身江湖……——为什么?——
五年之中,既无二合之对手,所谓树大招风,名高遭忌,明枪易躲,暗箭却难防,难保不被肖小之徒所乘,他嗜剑只是一种僻,并非为名……——有理,但尊夫肯雌伏吗?——
当然不,是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每年派出一名弟子,打听江湖中有没有出了什么杰出剑手,如有,拙夫便可现身挑战……——几十年来均如此?——
不错!——
那又焉知先父非尊夫之敌?——
十年之前,令先尊业已成名,誉满中原,那年,我派出去的弟子,凑巧碰上令先尊与人印证武学,十招取胜,那名弟子事后托故找那人印证,八招取胜,这道理你一定很明白的-朱昶心头一沉,暗忖,父亲十招取胜,而她派出去的只一名弟子,竟然八招取胜,这悬殊太大了。但,他随即想到父亲研创的那招-一剑追魂-,若非不得已,父亲是不轻易施展那绝招的,当下莞尔道:-事实稍有出入!——巫山神女-玉容一变,道:-此言何解?——先父当时出手,有了保留!——
你怎知道?——
先父曾自创一绝招,不至万不得已决不施展!——你怎知令尊当年在十招之内不曾施展?——
这是据理而断,因为那一招出必伤人,而且仅只一招,既是印证武学,并非寻仇决斗,先父绝不会施展——巫山神女-臻首一点,道:-你说的也有理,来,先尽兴再谈!-说着,举杯敬客,朱昶也干杯相照。
过了一会,-巫山神女-拾回了话题道:-照你这一话,是我当年判断错误?——也许是!——
那招剑法你也能吗?——
能!——
自问比令尊当年如何?——
勉强学步!——
你在宫外杀那两名黑衫老者,用的是那一招吗?——不是!——
嗯!所以先前我判断你的剑术不是得之中原武林,必另有奇遇……-朱昶倏有所悟,脱口道:-区区明白了!——
明白什么?——
神女要区区医治尊夫痴妄之症,便是指比剑?——一点不错,这也是我请你入宫的目的!——
区区该如何做?——
尽力胜他,让他息了非找到对手放手一搏的念头-朱昶豪性大发,为了父亲,他今晚非答应不可,不然,自己便枉为-剑圣-之后了,心念之中,道:-区区能吗?——也许能,不过……——
尚有何见示?——
有句话事先声明,你如果不愿,所请便作为罢论!——请讲?——
拙夫数十年蛰伏,性格已变得十分怪僻,他出手可能不单是分高下……-朱昶心念一动,道:-莫非要流血?——
巫山神女-妙目一转,沉声道:-有此可能,你如不愿意冒此风险,可以离开!-朱昶朗声一笑道:-谈不上风险,这是相对的问题,区区流血,或尊夫流血——巫山神女-粉腮一变,道:-我有个不合理的要求!——什么不合理的要求?——
如你剑术高过扶夫,请点到为止!-
这要求不但不合理,而且极端自私,朱昶淡淡的一笑,道:-如果尊夫的剑术比区区为高,区区只有流血了?——巫山神女-粉腮一红,道:-所以我这要求不合理,不过,我尽力阻止发生流血惨剧便是!-朱昶面容一肃,道:-好,事情算决定了!——巫山神女-举杯道:-如此请一杯,先表谢忱!-饮罢,朱昶辞席而起,回到原先座位,-巫山神女-也退了席,立即有青衣少女撤去残席,并送上香茗-
巫山神女-低声吩咐了身边的执拂侍女几句,那侍女匆匆出殿而去。
约莫半盏热茶工夫,执拂少女去而复返,低声道:-一切妥当!-紧接着,殿外陡地大放光明,原来是两名少女,各以长竿挑了一粒明珠,对角而立,-巫山神女-起身道:-朱少侠,准备好了吗?-朱昶定了定神,道:-区区没什么好准备的!——如此请移座殿外!-
殿外廊沿,业已安设了座位,朱昶与-巫山神女-双双出殿,分宾主坐下。
朱昶觉得有些忐忑不安,为了父亲-剑圣-的尊号,他愿意接受这奇特的比剑,但-绝情剑客-乃百年奇人,能否与之抗衡,他实在没有把握。
角门开启,一个衣履鲜明的中年剑士,悠然出现。除了他面上有一种阴沉之气,神情不太开朗外,的确可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朱昶惊疑莫释。
他就是-绝情剑客-吗?
他会是百岁开外的人吗?
中年剑士步履沉隐,缓缓走向殿前空地……
朱昶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巫山神女-
巫山神女-神态略显紧张地道:-这便是拙夫,请下场!-朱昶欠了欠身,离座而起,举步入场,心中纵有一百个疑问,也无法追问。
中年剑士此刻已到了阶前白石铺砌的圆形花径交会的地方,冷冷地一站,慑人的目芒,迫注在朱昶面上。
朱昶从容走到对方正面立定,岳峙渊停,神充气足。
中年剑士悠悠开了口:-报上来历?-声音冷漠得不带半丝感情。
朱昶也以同样冷漠的音调道:-剑圣遗孤朱昶!——哈哈哈哈,剑圣!居然也有人敢以"圣"自居?——这是武林同道抬爱,所尊之外号,并非自居——然则剑有圣呼?——
文武殊途同归,被尊为圣历代不乏其人——然则本剑客数十年来,未逢敌手,又当何说?——天下奇材异士,所在多有,没有碰上罢力!——你以"剑圣"之子自居?——
岂敢,不堕先人之志而已——
那你准备与本人一较长短了?——
可以印证一下!——
你多大年纪?——
二十!——
你知本人几何?-
朱昶傲然道:-有志不在年高!——
那本人是空虚百岁了?——
区区并未如此说——
如果你也是虚有其表,可知后果如何?——
区区并不太注重生死——
尚不止此!——
那如何?——
本人要杀尽天下沽名钓誉的剑手!-
朱昶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道:-阁下毋乃太过?-中年剑士冷哼了一声,目中棱芒毕射,道:-不能让这批不屑之徒,沾辱"剑"字——那阁下习剑的目的是什么?——
宏扬剑道!——
但阁下要杀尽天下剑手,岂非成了摧残剑道?——胡说!——
区区是据理而言——
哼!如果你也是虚有其表,今夜你是第一个被杀的剑手!——如果区区勉强能接几手呢?-
中年剑士双目圆睁厉声道:-从此再无"绝情剑客"之名!-这全是偏激之词,实在不可理喻,朱昶淡淡一笑,道:-那大可不必,天下没有真正无敌的剑手,武学无止境,阁下既不为名,亦不为利,为"剑道"而习剑,又何必斤斤计较得失?——你还不配教训本人!-
朱昶窒了一窒,想说什么,但又忍了回去,与一个偏激的人争辩,是不智之举。当下话风一转,道:-现在开始印证吧!-话声中,缓缓抽出断剑-
绝情剑客-吃惊地道:-怎么,你用断剑?——是的!——
你敢如此托大?——
这是区区惯用的兵刃!——
你当知一寸长一寸强,一分短一分险的道理?——知道!——
此地有剑,你可以更换?——
不必!-
绝情剑客沉默了片刻,也徐徐抽出长剑,道:-如此准备接招吧!——区区事先有个声明?——
说!——
不管胜负生死,区区出手只一击,不出第二招……——哈哈,妙极了,你若非太狂,便是本人真的遇到"剑手"了——还有,区区使的这一招剑法,乃是先父独创的一招,先予说明——你醉心于"剑圣"的令誉?——
为人子者,当不堕先人之志——
哈哈哈哈,有种,准备!——
请!-
双方各摆开了起手之势,凝神对视。
场面沉寂下来,但却呈无比的紧张。
数十青白衣少女,在场外涌现,就是不见半个男人,她们,可能不愿放过这欣赏绝顶剑手比剑的机会。
朱昶凝神一志,心无杂念,精、气、神、剑已合而为一-
绝情剑客-也成了雕像,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空气也似乎随着这场面冻结了。
两道森森剑气,闪烁,吞吐,而最慑人的,却是那无形的肃杀之气-
巫山神女-缓缓离座而起,站到阶沿,玉靥绷得紧紧,显然,她的芳心相当紧张,朱昶是她招来的,而对手是她的丈夫。
很可能,上演的是悲剧。
她自问:-我这样做对吗?-但事实业已形成,没有丝毫改变的余地了。
时间在万分紧张中,一分一秒的消逝。
双方都意识到所遇是生平劲敌,生死胜负,取决于刹那之间。
双方的气势,均无懈可击。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当事的双方,可能没有感觉到漫长时间的消逝,但旁观者却好像是等了一年那么长,有的已在用罗帕拭汗。
场面紧张的使人透不过气来。
这一击的结果如何,无人能想像。
天色业已透亮,珠光在天光之下,逐渐黯淡-
呀!呀!-
暴喝撞破了死寂而迫人的空气,不知是谁先出手,只见剑芒连闪而灭,人影乍合倏分,剑刃交击之声,令人心胆俱寒,剑风激荡排空,满院花树乱舞,枝叶粉飞,数丈外围观的少女们,粉面失色,衣裙飘拂-
巫山神女-以袖掩面,她失去了看的勇气-
绝情剑客-面孔扭曲,以剑拄地支持住身形,簌簌抖个不停。
朱昶断剑斜扬,仍未放落,俊面有如铅板。
久久,才听-绝情剑客-大叫一声:-我输了,输了一式!-接着是震天的狂笑,笑声如怒涛巨浪,风云亦为之变色-
巫山神女-放开了掩面的翠袖,深深吐了一口气,唤了一声:-天啊!-朱昶缓缓把断剑归鞘,表面上他冷静如故,但内心却鼓荡如潮,他胜来并不容易,他以本身三甲子以上的真力,击出了他父亲所创绝招-一剑追魂-,这一招式子繁复,仅以其中一式占了上风,可说险极。
这一招,如果换了他父亲-剑圣朱鸣嵩-施展,决赢不了-绝情剑客-,这一点,他是非常明白的,因为在内元上,他得逢奇遇,达到任何武士终其一生,无法达到的境地。
当然,如果他用的是-玉匣金经-那一招-天地交泰-,情况可能不同,-绝情剑客-输的不止一式,纵不死,负伤是难免的。
为了父亲-剑圣-之名,他以-一剑追魂-应战,是相当冒险的决定。
他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区区侥幸了!——
绝情剑客-左手横剑,右手叠指一弹,-锵!-的一声,长剑一折为二。
所有在场的,全相顾失色。
朱昶心中感到有些怅惘,他心中承认,-绝情剑客-的确是旷世无匹的剑手,自己如非奇缘迭遇,做梦也别想与他交手,放眼武林,谁是-绝情剑客-的对手?-
绝情剑客-掷剑于地,哈哈数声狂笑,道:-本人从此不谈剑了,断剑残人,百年来数你是第一剑!-说完,转身缓缓离去,转眼消失在角门中-
巫山神女-激动的道:-谢天谢地,这是极好的收场!-朱昶欺然地转身朝-巫山神女-道:-区区放肆了!——巫山神女-翠袖轻轻一挥,道:-拙夫痼疾,从此痊愈了,感激之至——区区愧不敢当!——
朱少侠,你有所求否?-
朱昶淡淡一笑道:-只求告辞——
别无所需?——
没有……但……有句话想请神女释疑!——
说吧?——
贤孟梁据说年已逾百岁……——
巫山神女-春风得意地一笑道:-在此宫中之人,年纪没有少于花甲的!-朱昶骇然道:-这怎么说?——
巫山神女-面容一肃,道:-这是秘辛,盼朱少侠离此之后,守口如瓶……——区区一定做得到!——
这"神女宫"深入峰腹,特产一种"玉石灵乳",宫中人悉以之作为常年饮料,是以全皆青春常驻,玉颜不老-朱昶惊异至极,栗声道:-那岂非要与天地并寿了?——巫山神女-一笑嫣然,道:-天材地宝,固能夺天地之造化,驻颜不老,但人的寿命仍有其极限,岂能与天地并寿,只不过胜于常人而已-朱昶望着那些散去的少女,心里有一种疑真疑幻的感觉,这些绮年玉貌的少女,全是一甲子以上的人,若非耳闻目睹,谁能相信?
天下之大,的确是无奇不有。
心念之间,点了点头,道:-这是至理!-
此际,天色业已大明,看这宫殿,是建在峰腹空井之中,四壁如削,方圆亩许,形同巨井,的确是-别有洞天-,以洞天二字形容,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整座神女宫,可谓天造地设,鬼斧神功,-莫入谷-已若世外仙源,如与-神女宫-比较,便又相去天壤了-
巫山神女-低声吩咐了身后的执拂少女数语,执拂少女立即转身退去。
朱昶心里惦记著「天不偷-与-红娘子-等人,觉得没有再耽误的必要,遂道:-区区想告辞了——巫山神女-一抬皓腕,道:-请稍待片刻!——还有事吗?——
还有件小事!——
请见示?——
你能入宫,还帮了我的忙,说起来也是缘份,有件东西送你作为纪念!——哦!这个……区区不敢领受,心感了!——
等着,马上就来-
不久,那执拂少女手捧一个锦盒,去而复返,双手递与-巫山神女-,-巫山神女-接过手来,莲步姗姗,下了阶沿,行近朱昶,打开锦盒,道:-这是一粒"天蜍珠",功能辟毒,带在身边,百毒不侵,如遇有毒伤之人,把此珠含在口中片时,无论任何剩毒,均可立解,今致送少侠,作为入宫纪念-朱昶看那-天蜍珠-,有龙眼般大小,色呈银白,看去便不起眼-
区区岂敢当此厚赐……——
不必过谦,你行走江湖,这对你用处很大——那区区愧领了!——
请收下!-
朱昶用手指捻起,纳入怀中,拱手一揖,道:-区区就此谢过!——不必挂齿!——
区区就此告辞!——
你既执意要行,便请便吧!-回头向掌扇少女道:-你送朱少侠出去!——是!-
掌扇少女把扇交给那执拂的,然后朝朱昶道:-请随我来!-朱昶再次向-巫山神女-施了一礼,然后转身随在掌扇少女之后,向外行去。
半刻工夫,才来到乱石奇阵之外。
掌扇少女突道:-朱少侠,请带我走!-
朱昶骇然一震,道:-什么,带你走?-
少女楚楚可怜地长长一叹道:-是的!——
你不回宫了?——
不,那非人的地狱生活,我腻了!——
仙境灵地,长春不老,何谓之地狱?——
积年累月,处在不见天日的山腹中,不是地狱是什么?——不是很好吗?——
人必须要过人的生活,虽然青春常驻,但终有大限来到的一天,迟早是会死的,何不顺应自然,过些时人的生活!-朱昶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道:-那么在宫内的同伴,都非如表面上的快乐?——是的!——
既是如此,何不离去呢?——
做不到!——
为什么?——
我们都被迫服下了一种剧毒,在宫中每三月得服一粒控制剧毒之药,如果离开,三日必死!-朱昶大惊失色,这又是件意想不到的秘辛,-巫山神女-貌若天仙,竟然用这种惨酷手段御下,不由栗声道:-那你离开,岂非死路一条?-带路少女凄凉地道:-少侠蒙赠一粒"天蜍珠",可解此剧毒!——哦!原来你是看中了这一棋!——
少侠,可否借用一下,救我一命?——
这……——
少侠不允吗?-
朱昶为难地道:-区区若如此做,岂非对神女负义,这珠是她盛意所赠的呀!——在少侠只是点首之劳,宫中女使数十,不争我一人——但于理有亏!-
少女泫然欲注地凝视了朱昶片刻,凄声道:-命运如斯,死在外面也好,我是决不回头的了-说完,弹身朝外奔去。
朱昶皱了皱眉,飞射截在头里,栗声道:-顾不得这许多了,拿去用吧!-说完摸出那粒-天蜍珠-,递了过去。
少女迟疑地望了朱昶,两串泪珠挂了下来,颤声道:-此恩此德,没齿难忘!-说完,双手接了过去,放入樱口之中,片刻取出,一丝笑容,在泪影中绽放,双手递还朱昶,又道:-我叫董芸芸,汉中人士,五十年前,被带入宫中……-朱昶骇然大震,道:-五十年前?——
是的!——
那如今你不是……——
六十有八了!——
六十八岁?——
是的——
啊!这太不可思议了!——
少侠仍认为在"神女宫"中,是幸福吗?——啊!不!那你仍回汉中原籍吗?-
董芸芸苦苦一笑道:-不!我离家之时,正值豆蔻芳华,而今已是花甲以上之人,别说人不相识,亲人想已不在人间,以我目前容貌,说出来岂非惊世骇俗,而且"神女"定会派人追缉的,所以……——怎样?——
妾虽看去绮年玉貌,但年事已高,纵愿为奴为婢,报少侠之恩,但不敢亵渎,请从此别过,有缘当能再见——如此请吧,恐宫中发觉不便!——
少侠珍重了!-
说完,娇躯电弹而起,如惊鸿一瞥而逝。
朱昶楞在当场,这一夜的经过,的确不可思议,有如梦幻,看董芸芸的身法,功力在江湖中已算不可多的高手了。
董芸芸算是结束了有如终生监禁的生活,还有那些另外的少女,又将如何?-
小兄弟,我以为你发生了意外,急煞了!——天不偷-气急败坏地奔了过来。
朱昶心中感动万分,这玩世不恭的老人,天塌下来都不管,却对自己如此关切,至性至情,已达极点。当下忙道:-老哥哥,小兄弟我抱歉万分!——到底怎么回事?——
我追踪那琴声——
你好大的胆,结果呢?-
朱昶不便欺骗老哥哥,但又不能失约把-巫山神女-的秘辛吐露出来,沉吟了片刻之后,道:-老哥哥,我不骗你,昨夜我的确有所遇,但已答应人家不向任何人透露——天不偷-爽朗地道:-既是如此,我不问了——老哥哥彻夜未眠吗?——
你想老偷儿还能安睡吗?——
小兄弟实在问心难安——
别说了,我们回洞把吃剩的填饱肚子,下山?——好!-
两人回到石洞中,把残酒剩菜吃了,然后相偕下峰出山,朱昶仍戴上蒙面巾,出了巫山,又是黄昏时分,距离村镇却还远,朱昶:-老哥哥,我们寻地方歇息,还是奔夜路?——上路吧!——
哦!对了,老哥哥,您那面具仍请借用些时?——你准备易容改装?——
是的,不然我的行踪决瞒不过仇家!——
前面有山居人家,我们去找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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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了一程,果见有几户人家,聚族而居,-天不偷-止住朱昶道:-你等着,我去借几件行头!——是素识吗?——
嘻嘻,老偷儿对任何人家都是素识……-
朱昶莞尔道:-去偷?——
说借吧,偷字不雅!-
最后一个字出口,人已无踪,忽听人家户内起了一阵犬吠,但仅只数声,便告寂然,工夫不大,-天不偷-笑嘻嘻地挟着一包东西回来。
朱昶笑问道:-得手了?——
天不偷-正色道:-小兄弟,一套旧衣服,我放了一两银子作代价,公道吗?-朱昶敛了笑容道:-太多了——
来换上吧!-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套粗蓝布短袄裤,一双六耳麻鞋,还有顶破毡笠-
天不偷-取出面具,递与朱昶,这一改扮起来,成了个十折不扣的庄稼中年汉子,一柄断剑,用原来衣衫包裹了背在背上,改扮妥当,重新上路。
朱昶忽地想到了-红娘子-,道:-老哥哥,"红娘子"她们仍在山中吗?——不知道!——
我们离山竟不会……——
我已在洞外石上留了字——
哦!还是老哥哥想得周到——
出山后第一步行动是什么?——
找"黑堡"主人算帐!——
要找到对方不容易……——
除非"黑堡"手下一个也不露面,否则还是有办法——老哥哥与你同行碍事吗?——
老哥哥,并非碍事,以您的经验阅历,若同行我是求之不得,但这是亲仇,小兄弟想独力完成,这点请您见谅!——好吧!我们只好又分手了!——
老哥哥,这是不得已!——
我知道!——
老哥哥可知道"花月门"总舵在何处?——
这是该门最大的秘密,倒没听说过——
要找"花月门主"只有凭机会了?——
并不太难,"花月门"弟子多数混迹欢场,可以找线索——武林生佛西门望呢?——
他也似百居无定所,从没听人说过他的家事-※※※
数天之后,通往荆山的道上,出现了一个谁看了也不会加以注意的乡下汉子,他,便是名震武林的-断剑残人朱昶。
那副形像,的确毫不惹眼。
这天中午时分,来到大师兄何文哉带他入-黑堡-,与姑母胖大娘朱杏怡相见的山镇,他下意识地进入那间酒家,正巧,那付坐过的座头仍然空着,便坐了下去。
小二打量了朱昶几眼,冷冷的道:-吃些什么?-这种傲慢无理的态度,使朱昶心火大发,但他方一瞪眼,立即想到自己乔装的身份,装出老老实实的样子,道:-我想喝些酒!——喝酒,什么酒?——
白干吧!——
配个什么菜?——
随便!-
小二打了个哈哈道:-老乡,我们这里不卖随便!-朱昶一肚子老火,忍住了道:-一只山鸡,一盘卤菜,随便弄碗汤!——好,你等着!-
这酒店是镇上唯一讲究的酒家,等闲的乡农是不会来的,所以在全部约五成的酒客中,朱昶是最蹩脚的一个。
过了很久,小二才端上酒菜。
朱昶吃喝着,心头浮上年前与大师兄何文哉在此的一幕,那时,大师兄是-黑堡-总管的身份,彼此尚是敌对的状态,如今大师兄业已作古,姑母胖大娘远在大理国,想着,想着,眼圈不由红了,觉得有些食不甘味。
正在出神之际,一阵淡淡的幽香,沁入鼻端,抬头一看,不禁大感激动,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只见一个仪态万千的宫妆少女,后随一个青衣侍婢,姗姗入座。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奇英主婢。
掌柜的亲自接待,哈腰俯首,满面笑容,必恭必敬,侧在一边,口里道:-难得小姐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只是设备简陋,有屈小姐玉驾……-奇英却不理店主唠叨,落落大方地走向靠角落临窗的座头。
掌柜的疾步过去,以衣袖揩拭了一下座椅,道:-要嘛!请小姐到后面雅座?-青衣婢小蕙代应道:-就这里好了!——
是!是!-
掌柜的躬身应着,俟主婢落座,又道:-小姐用酒用饭?-依然是小蕙代应道:-用点酒!——
请吩咐菜式?——
拣可口配上几样便行!——
是!是!-掌柜的退了两步,才转身退下。
奇英对朱昶连眼角都不曾扫一下,她那里会想到是他呢?
朱昶心中疑云重重──
她主婢怎会到这山镇中来?店主何以对她如此恭顺?
此地已属-黑堡-势力范围,她是赴-黑堡-吗?
证诸以前她所赠的-墨符-,能使-黑堡-护法-白判官-就范,她与-黑堡-之间,必有某种渊源,是什么渊源?她的来路是什么?
奇英虽然生得美若天仙,小蕙也如花似玉,但座中酒客顶多是偷觑一眼,没人敢对她正视,这情景,使朱昶更加惊疑不释。
想到她伸援手,赠-墨符-寻尸体……等等,少女芳心已照然若揭了,然而自己由-红娘子-撮合,业已使君有妇,这一段若有若无的不了之情,就让它永远埋葬了吧!反正白衣书生在她心目中早已失踪了。
心念之中,目光下意识地向她扫了过去,只见她以肘支颐,颦眉沉思,似有无限心事,美人应带三分愁,她愈发动人了。
朱昶心湖起了一阵涟漪,赶紧收回目光。
店主亲端上酒菜,看那些杯筷碗碟,都是极精致的,与座中一般的不同。
主婢二人默默地饮用,空气显得十分沉闷。
突地──
奇英一声幽然长叹,以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小蕙,你认为白衣书生仍在此间否?-朱昶登时血行加速,心跳频频,她竟然还念念不忘自己,痴心女子负心汉,他真想站起来揭开真面目,但理智告诉他不可如此。
拿起酒杯来,连尽二觞,他想借酒来麻醉自己的情绪。
那话声,除了功力极高的他,可能无人听清。
只听小蕙愤愤然道:-当然还在此间!——
何以见得?——
苦人儿的话全是假的,单拿他以小姐的玉佩,迫白护法放人这一点看来,苦人儿是装猪吃象,表面上可怜兮兮,其实颇不简单,不然他能逃出黑牢吗,依婢子看来,白衣书生可并非小姐想像中的情种,是个薄幸人……-朱昶暗道一声:-好一个慧黠的丫头!-
奇英粉腮一变道:-如果如你所料,我非杀他不可!-朱昶打了一个冷颤,痛苦难言。他自问并非薄幸人,然而事不由己啊!
小蕙吁了一口气道:-只怪小姐太多情,才惹来这无谓的烦恼——那些不提了,你说该怎么办?——
奇怪的是"苦人儿"竟失了踪……——
找"断剑残人",我疑心……——
疑心什么?——
苦人儿便是"断剑残人"的化身!——
找到了他又将如何?——
把真相弄明白!——
不简单……——
为什么?——
听说"断剑残人"功高莫测,人又冷酷异常,恐怕难以打交道——不弄清白衣书生的生死,我决不死心!——
这又何苦呢?——
你不懂!——
小姐,依婢子看,把他忘了吧?——
不!-
朱昶再举壶,业已点滴无存,失态地大叫一声道:-酒来!-小二慌忙跑了过来,皱紧眉头道:-老乡,别大呼小叫的,这里有贵客!-朱昶瞪了他一眼,道:-添大壶!-
小二白了他一眼,去提了一把大壶来,又道:-老乡,当心醉倒!——不关你事,吃酒付钱——
好!好!安静地喝吧!-说完自去了。
小蕙朝这边扫了一眼,又接上方才的话头:-小姐,你忘了一件大事!——什么大事?——
如果白衣书生的身世证实无讹……-
奇英执拗地道:-我不管!-
朱昶一听这话因,疑云大盛,怎会提到自己的身世呢?
谈话不再继续。
朱昶真想抖出本来面目,把这些谜团一一打破,但此地乃-黑堡-势力范围,自己所为何来,岂能感情用事坏了大局。突地,灵机一动,一个意念升上脑海,如果奇英主婢此来是赴-黑堡-,那她俩个将是极好的引路人。
虽然此举有欠光明,利用她俩也情理两亏,但为了报仇,顾不了这许多了。
心念之间,只见奇英主婢起身离去,也不见会帐,店主狗颠屁股地赶紧离柜相送,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口里还说了一长串客气话。
朱昶招来小二,付了酒资,随口道:-刚才那位小姐是何等人物?-小二一翻眼道:-老乡,少管闲事!-
朱昶碰了一鼻子灰,心想,此等人不值得与之计较,可能他知道也不敢说,当下离座出门,只见奇英主婢双骑并行,业已去了一大段路,故作不经意地遥遥跟进。
顾盼间,出了山镇。
朱昶一看,情形不对,二女不是入山,是走出山的路。原来的打算落了空,一时之间,不由楞住了,当然他没有尾随二女的必要,他来此的目的是要闯-黑堡-,索血仇,既不能从二女身上探路,只有另觅他途。
奇英主婢,按辔徐行,不久,转过山嘴不见了。朱昶下意识地感到一阵惘然。
蓦在此刻──
一个老秀士从身前走过,这老秀士一付穷愁潦倒之相,那袭粗布儒衫,脏兮兮的还有两个补钉,一个方巾,业已走了样。
朱昶一看那身形步法与装扮,立即认出是四大高手之一的纪晓峰,纪晓峰可认不出朱昶,因他这身打扮太不起眼,还戴了面具。
纪晓峰在此现身,事非寻常。
朱昶干咳一声,说了句暗语:-花雕虽陈,终敌不过女儿红-老秀才一惊回顾,忙折转身来,四顾无人,低声道:-原来是将军,卑职认不出了!——别如此称呼!——
是,小兄正愁找不到老弟,老弟这一向去了那里?——生了场小病,就医!——
啊!无碍了吗?——
无碍了,寻我何事?-
纪晓峰抑低了声音,道:-我跟着东家来此!——谁?——
三东家,狼心……-
朱昶心头大震,-十八天魔-之中排行第三的-狼心魔-怎会来到这山镇之中?心念之间,道:-三东家有何贵干?——目的不详!——
人呢?——
在前面道旁纳凉!——
什么样子?——
串山的老货郎!——
好!知道了,我就去会他!-
说完,放开步子奔去。走过山嘴,只见奇英主婢仍在道上紧紧而行。
朱昶疾步走去,顾盼间双方距离缩短到十丈之间。他正考虑是否越过奇英主婢,去碰那-狼心魔-……
突地──
一声娇斥,遥遥传来:-你不长眼吗?-是小蕙的声音。
朱昶举目望去,只见一个肩挑木柜的黑衣老者,拦在二人马前。登时心头一震,串山的老货郎,那不是-狼心魔-吗?他拦住二女想做什么?
心念动处,立即展开-空空身法-如幽灵般闪入道旁林中,圈了过去,匿在暗中。
只见那老货郎,身高体壮,一脸横肉,目中隐露暴戾之色,哈哈一笑道:-两位不看看货色吗?-小蕙冷冷道:-闪开!-
老货郎如数家珍般的道:-小老儿这里胭脂、花粉、香油、各色绣线、大小钢针、钮扣、罗帕、汗巾,外带各色鞋面应有尽有,小姑娘不需要吗?-小蕙冷哼一声道:-不必装模作样,说出你的来路吧?-老货郎阴阴一笑,道:-听声口小姑娘还是武林人?——就算是吧!——
那这位小姐也必大有来头了?——
你到底目的何在?——
屈两位芳驾,随老货郎走一程!——
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因一位老友,不肯现身,所以烦二位引见而已——你那老友是谁?——
此地不便谈,得换个地方!——
你别找死?——
嘿嘿嘿嘿,那就未必了!-
奇英到此刻才冷冷地开了口:-阁下先报个万儿?——无名小卒,不报也罢——
阁下最好速速离开!——
为什么?——
如果阁下还想活下去的话,离开是上策——离开是离开,但必须两位同行——
找死吗?——
小姑娘家别这么凶,当心找不到婆家!-
奇英粉腮一寒,娇斥道:-小蕙,做了他!-小蕙应了一声,从马鞍上斜飞而起,凌空一折,扑击而下,身法妙曼之极。
老货郎口里-啧!啧!-地道:-这般娇嫩的美人,老货郎可真下不了手!-口里说着,右手反掌一挥,一道骇人劲气,暴卷而出,小蕙扑击之势,快速沉猛,只听-波!-地一声巨响,小蕙的身形被震得反弹而上,如断线风筝般泻落三丈之外,但沾地即起,显然没有受伤,可是一张粉面,已呈煞白。
奇英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倒小觑阁下了!-话声中,轻灵地离鞍飘落地上。
老货郎放下担子,双掌闪电般向前一登,两声栗耳的惨嘶,奇英主婢所乘的坐骑,倒地而亡。
这一手,看得暗中的朱昶大是骇然,此魔的内力修为,已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奇英粉腮陡变青紫,秀眸抖露一片恐怖的杀机,厉声道:-鼠辈敢尔!-双掌一错,攻向老货郎,掌势厉辣玄奇,暗藏无数杀着。
老货郎面不改色,双掌一圈一划,把奇英惊人的一击,悉数消解,口里道:-有其父必有其女,这一击够意思,可惜道行差了些!-奇英停手不攻,冷厉地道:-阁下最好说出来路?-老货郎好整以暇地道:-老夫说过此地不便,得换个地方!-朱昶心头大惑,看来-狼心魔-知道奇英的来历,才有-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句话,她的父亲是谁?是否就是-墨符主人-?
蓦在此刻──
蹄声杂杳,八骑黑马,电奔而至,其中三骑,披风抖得笔直,一望而知是-黑武士-,另一个像是头目之流,穿的是黑衫,一骑当先。
老货郎低喝一声:-来吧!-
只见他袍袖虎空一挥,然后自顾自步入道旁林中,说也奇怪,奇英与小蕙各打了一个冷战,乖乖地跟着入林。朱昶大是骇然,-狼心魔-会使妖法不成?
老货郎入林之后,并不走远,只在林缘附近,奇英主婢傻楞楞地站在他身旁,不言不语,面上连表情都没有,完全是着了魔的样子,三人距朱昶隐身处不到三丈,朱昶摒息不动,静观下文。
也就在三人入林停住身形,四骑马已然奔到现场,当先的黑衫人一扬手,四骑马同时刹住,黑衫人惊呼一声道:-不好,这是小姐的坐骑……-朱昶闻言之下,心中顿然大悟,奇英是-黑堡主人-之女,当初她只报名而不说姓,怕的是泄露了她父亲的行藏,而她所赠的所谓-墨符-,适用范围也只限于-黑堡-中人,难怪旁人不识。
她,竟然是血海仇人之女!一时之间,百感交集,那味简直难以形容-
狼心魔-乔装老货郎劫持,他对-黑堡-必有图谋?
四人齐齐跃落马背,检视了一遍现场,黑衫老者栗声道:-吕明,立即发出紧急讯号,通知堡主!——是!-黑武士之一应了一声,立刻从鞍旁皮搭中,取出了旗花火箭……-
哈哈哈哈……-狂笑声中,老货郎一摇三摆地步向现场。
黑衫老者大声喝道:-站住,朋友何方高人?-老货郎前行如故,笑嘻嘻地道:-什么高人?货郎,专卖女人花红针线等物,串山的-黑衫老者冷哼了一声道:-朋友,光棍眼里不揉砂子,报上来历?-老货郎走到距四人丈许之处,才停了脚步,目注那手持火箭的-黑武士-道:-不必多此一举了!-黑衫老者暴喝道:-朋友,这案子是你干的?——什么案子?——
你把那两位姑娘怎样了?——
哦!这个吗,不怎么样,好端端的原封未动!-三名黑武士长剑出鞘,各占方位,把老货郎围住。老货郎行所无事的样子,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下。
黑衫老者脸色连变,栗声道:-朋友可知那位宫妆少女的身份?——她不是"黑堡"千金吗?——
朋友既知她的来历,那是有意……——
就算是吧!——
目的何在?——
不必问了,你知道也是白费,你们四个全得留下-黑衫老者怒吼一声:-上!-
三支剑如迅雷疾电般从三个不同方位,罩向老货郎,令人咋舌。
老货郎双袖交叉一挥,罡风暴卷,三支剑全被荡了开去。
怪事发生了,三名-黑武士-不再出手,长剑下垂,楞立不动。
黑衫老者栗喝一声:-你用毒……-三字出口,也跟着楞住了。
第四章 真武士恩怨分明
朱昶心头一震,原来-狼心魔-使奇英主婢就范,现在制住四人,用的是毒,还以为是什么邪术呢!
这毒可真厉害,无影无形,使对手失去自主之力。
心念之间,闷嗥连传,只见四人悉被-狼心魔-抓碎天灵,尸横就地,这种杀人手法,的确够残忍,难怪他的外号叫-狼心-
狼心魔-抓死四人之后,折返林中,到了奇英主婢身前,目注小蕙,自语道:-带两个是累赘,但这小妞儿毁了未免可惜,这俏模样还真难找,舍了岂非暴殄天物,也罢,先受用一番,然后带正点子上路!-说着,向二女一挥手道:-走啊!-
两女可真听话,说走便走,随著「狼心魔-朝林深处走去。
朱昶心念疾转,该救她两个吗?她是血海仇人之女呀,可是大丈夫恩怨分明,自己曾受过她好处,不管如何,那一份痴情是可感的,同时-狼心魔-是自己行动的对象,决不能放过。
心念之中,鬼魅般尾随在后,不带丝毫声息。
进约里许,林密叶茂,藤蔓牵绕,行进已十分困难-
狼心魔-在一处林空停了身形,把奇英拉倒一旁树下,道:-你好好候着,老夫痛快了便带你上路-说完,转向小蕙,双目射出了兽性的欲焰,抓住小蕙的手臂,另一手抚着她的小脸,嘿嘿怪笑道:-小乖乖,咱俩来高兴高兴,参个欢喜禅!-小蕙仍傻楞楞地,奇英在一旁也没有表情。
朱昶一看这情景,勾起了母亲及忠仆叔叔的女儿被奸杀的隐恨,登时杀机犯炽,急忙抓下毡笠,蒙上面巾,儒衫在衣外一套……-
狼心魔-抱起小蕙,走到另一边枯叶堆上,一放,道:-脱光你的衣服,脱呀!脱呀!-小蕙心神已失,似乎只知服从,竟然伸手解带……-
狼心魔-得意万状地淫笑着。
朱昶一闪身欺了过去-
狼心魔-可真不愧-十八天魔-之列,立即知警回身,一见朱昶之面,先是一楞,继而狞声喝道:-找死吗?-朱昶目如利刃,直照在对方面上,半言不吭-
狼心魔-倏有所悟,暴喝道:-你小子便是"断剑残人"?-朱昶冷酷地哼了一声道:-不错,正是区区!——狼心魔-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面上抖露了一片恐怖杀机,栗声道:-好小子,来得好,老夫正愁碰你不上——狼心魔,你死期到了!——
老夫非活裂了你,为死去的弟兄报仇……——配吗?——
呛!-地一声脆鸣,断剑已掣在手中-
狼心魔-上身不动,平飞八尺,欺到朱昶身前,双袖交叉一挥。
朱昶但觉一缕异香触鼻,头微微一晕,但瞬即恢复正常,他知道对方故技重施,在用毒,但自己身上带有-巫山神女-所赠的-天蜍珠-,百毒不侵,当下故意一幌身形,像是已中毒了之状-
狼心魔-十指箕张,闪电般抓出。
朱昶重重地哼了一声,断剑斜挥-
哇!-
惨嗥声中,-狼心魔-一只左臂,齐肩而落,血如喷泉。
但此魔的确不同凡响,重伤之下,决不犹豫,弹身便逃……-
站住!-
他方转身弹起,朱昶已拦在身前,这一来,吓得他魂飞魄散,立时面如死灰,但口里仍狞恶的道:-兔崽子,你敢把老夫怎样?-朱昶冰弹般吐出两个字道:-杀你!——
狼心魔-此刻已自点穴止住了血,连退数步,厉声道:-你……竟然不怕毒?——毒,算得了什么,江湖下三滥的玩意——
小子,你……究竟是何来路?——
断剑残人,奉师命收拾"十八天魔"!——
你师父是谁?——
空空子,明白了吗?——
你……你是"空空子"的……——
纳命!-
断剑挥处,-狼心魔-再次发出了惨嗥,栽卧血泊中。
朱昶车转身,目光扫处,不由惊呼一声,赶紧背过身去,面热心跳,原来小蕙已自己脱得精光,半丝不挂,妙相毕陈。
久久,那跳荡的心才平静下来,他不敢再回顾,举步走向奇英。
面对这一往情深的仇人之女,使他感到命运的作弄太残忍,然而不管如何,他已与郝宫花订了终身,这些缠人的丝缕,不断而断了。
奇英傻傻地望着他,粉靥上没有任何表情,她那灵秀慧黠之气,全失去了。
朱昶取出-天蜍珠-,递了过去,道:-含在口里!-奇英木然接过,纳入口中,片刻工夫,双眸开始放光,木然的神情逐渐消失。
朱昶怕她毒尽之后,不注意吞了下去,一看情况,知己收效,随道:-吐出来吧!-奇英一张口,想说话,那粒-天蜍珠-滚了出来,朱昶急忙接在手中,后退数步,以待她的反应。
仅只片刻工夫,奇英面上升起一片惊愕之色,愈来愈浓,最后,开了口:-阁下是谁?-朱昶尚未答话,奇英的目光触及不远处精赤条条的小蕙,登时粉腮剧变,双眸杀光毕露,厉声道:-禽兽,姑娘我杀了你!-随着喝话之声,纤掌闪电般划向朱昶,迅捷厉辣,尽是致命杀着,朱昶一幌,施展-空空步法-避了开去,论功力,她可真不俗,朱昶是第一次见识她的真实功力。
奇英一击落空,招式不老,中途抽招换式,觑准朱昶位置,翠袖连挥,缕缕指风,密密层层荡出,使得竟是武林罕见的-兰花拂穴手。
朱昶再次闪开,冷冷地道:-姑娘冷静些!-奇英杏眼圆睁,咬牙道:-姑娘我非把你碎尸万段不可!——姑娘应该问问事实真相……——
事实摆在眼前——
姑娘何不回想一下不久前的遭遇,看看地上的尸体是谁?-奇英望了望地上-狼心魔-的尸体,若有所悟的道:-这老货郎是阁下杀的?——不错!——
哦!那是我莽撞了……——
他并非老货郎,是"十八天魔"中排行第三的"狼心魔"!——啊!"狼心魔"!小蕙她……——
区区迟一步现身,她已不堪设想-
奇英胀红了粉腮,大声道:-小蕙,你还不穿上衣服?-小蕙木然望了奇英一眼,果然动手穿着衣服,只是动作十分迟钝。
朱昶道:-你两个都中了"狼心魔"迷神之毒,姑娘的毒已除,她却未解-奇英惊呼道:-是了,方才你收回的那粒珠,莫非……——不错,那是解毒之珠——
如此,是阁下救了我主婢,适才我真唐突,就此谢过——不必!——
请问阁下……——
何不先解了她的毒?-
奇英粉腮一红,道:-那就请阁下再麻烦一次……-朱昶把-天蜍珠-递了过去,道:-让她含在口中,片刻即可取出-奇英伸手接了过去,自去为小蕙解毒,小蕙此刻业已穿着完毕。
朱昶背对她主婢二人,心里在急转着一个念头,是否要从奇英口中问出-黑堡-位置,以及她父亲来历?但想到她的一往情深,以及援手之德,他又踌躇了,桥归桥,路归路,那样做未免有失武士之道……
心念未已,主婢双双走了过来,奇英把-天蜍珠-还与朱昶,道:-敬谢阁下大德!-朱昶接过放好。
小蕙突地惊叫一声道:-小姐,他……-
奇英秀眉一蹙,道:-他怎样?——
他便是"断剑残人"!——
啊!-
奇英栗呼了一声,娇躯一震,连退三步,惊望着朱昶道:-阁下真的是"断剑残人"?-朱昶冷冷地道:-区区不否认!——
我主婢此次偷走出山,便是要找……-说到这里,发觉失言,倏地住了口,但话中之意,已十分明白。
朱昶心中一动,接口道:-姑娘偷离"黑堡",为的是要找区区?-奇英窒了一窒,道:-阁下已知我的身份?——不错!-
奇英粉腮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期期地道:-但阁下却出手救了我主婢?——那是另一回事!——
阁下与本堡是生死之敌?——
诚如姑娘所言!-
奇英面上掠过一股痛苦之色,幽幽地道:-残杀何时终了呢?-朱昶冷酷至极的道:-到该死的全死光为止——太可怕了!——
区区不拟与姑娘谈这问题-
奇英垂下了头,半晌,才抬头道:-我向阁下请教一件事?——请讲!——
苦人儿与阁下是同门吗?-
朱昶想不到对方会提出这问题,心头为之一震,略一转念道:-区区并不认识什么"苦人儿"!-奇英颦眉蹙额的道:-真的吗?-
朱昶冷冷地道:-当然,江湖中那有"苦人儿"这一号人物-奇英转目望了小蕙一眼,又道:-我再问一人!——谁?——
白衣书生!-
朱昶心头又是一颤,但声音却又冷漠平淡如故的道:-白衣书生何许人?-奇英粉腮绷得老紧,眸内一片激动之光,咬了咬下唇,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以一种十分沉重的音调道:-他可能是"剑圣朱鸣嵩"的遗孤!-朱昶咬牙故意-哦!-了一声,道:-可能!那姑娘并未能确定?——差不多可以确定!——
他叫什么名字?——
朱──昶!-
这两字拖得很长,目光紧盯住朱昶,似要看透朱昶的内心,但朱昶蒙了面,她只能看到一双泛射仇与恨的眸子,这,对她已足够说明某些推测了。
动于中则形诸外,朱昶是个血性武士,府城不深,目光中不自觉流露的恨意,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姑娘与他是什么关系?——
阁下先说认不认识他?-
朱昶为了替将来预留地步,同时也一时的冲动,想知道对方的用意,当即道:-数面之缘!——不止此吧?——
信不信在于姑娘!——
好,我暂时相信,他行踪何处?——
人海茫茫,很难说-
奇英又咬了咬香唇,声音微见激颤的道:-阁下不愿见告吗?-朱昶拾回话题,道:-姑娘尚未说出原因?-小蕙此刻却接上了腔,代答道:-不瞒阁下,我家小姐对他一往情深,不克自己!-奇英红晕上颊,粉颈低垂!
朱昶横了横心,道:-劝姑娘息了这念头……-奇英双目大睁,栗声道:-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朱昶抑住激动的情绪,保持语音的平静,沉声道:-姑娘应当心里明白——我不明白!——
那是欺人之谈——
阁下何不明说?——
毋须区区开口,姑娘心内十分明白的!-
奇英粉腮立地变得苍白,颤声道:-阁下是指双方的仇?——一点不错!——
冤仇宜解不宜结,我想……——
这仇解不了的!-
奇英的面色,更加难看了,娇躯向后一挪,迫视着朱昶道:-请见示白衣书生下落?——区区无法奉告!——
请阁下出示真面目?——
姑娘,你知道这是办不到的!——
如果我说……——
说什么?——
你就是白衣书生!-
朱昶全身一震,哈哈狂笑起来,久久,才敛住笑声,道:-姑娘怎会发此奇想?——并非奇想!——
那是什么?——
你敢摘下面巾?——
办不到!-
小蕙冷冷地插口道:-如果我是白衣书生,决不回避,托言诈死,是恩是仇,终须有个交代-朱昶心头一沉,这是实话,应该有个交代的,当初若非她主婢相救,未入山便已遭仇家毒手,出山之后,如非仗那-墨符-,也是劫数难逃,但如何交代呢?血海深仇,非报不可,不杀她主婢,算是报恩,要交代,也须留待以后。
心念之中,一抱拳道:-区区要先走一步!——慢走!-
奇英大叫一声,横身拦住去路。
朱昶寒声道:-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奇英双目一红,幽怨绝伦的道:-你真狠心?——姑娘错把冯京当马凉!——
白衣书生、苦人儿、断剑残人,全是你一人化身!——哈哈哈哈!……——
这没有什么可笑的,我们开诚布公谈一谈——没什么好谈的了!——
你真如太上之忘情?-
朱昶未始不被她的痴情所感,但他要报仇,他曾誓言血洗-黑堡-,情仇不能并存,如果硬不下心肠,后果难以想像,当下故作冷酷无情的道:-区区再说一遍,并非姑娘心目中人-奇英泪水盈睫,哀声道:-我不是向你乞怜,只是……-只是什么,她说不下去了。
朱昶一横心,道:-区区出手救援,乃是基于"武道"二字,否则……——否则怎样?——
区区没理由援手-
奇英一咬玉牙,凄厉的道:-断剑残人,不管你真正身份是什么,一切不谈了,只问你一句话,你此来目的是向本堡寻仇?-朱昶阴声道:-不错,姑娘满意了?——
你知道仇杀的结果如何?——
姑娘认为如何?——
结果是流血、死亡,不管那一方——
不错,区区所要做的也是如此!——
你明知我的身份,你不杀我,反而援手相救,为什么?——武士有所为,亦有所不为,下次也许会!——何不现在?——
那有违区区初衷——
你报仇到何限度?-
朱昶双目杀芒毕露,酷寒地道:-血洗黑堡!-奇英全身一颤,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如你大志未酬身先死,又怎样?-朱昶毫不思索的道:-那是命运!——
命运在你自己手里,也在于一念之间,何不改变命运?——姑娘不必浪费唇舌,企图说服区区——
你喜欢流血?-
朱昶愤然厉声道:-黑堡在中原武林道上,生杀予夺,流人血,害人命,恶行罄竹难书,凡有血性之武士,谁不痛心疾首,姑娘怎能指摘区区喜欢流血-奇英也厉声道:-你报的是私仇抑是为了公义?——二者俱有!——
不能罢手?——
决不!-
说完,不理奇英反应如何,施展-空空身法-,如幻影般一幌而杳。
奇英长长一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小蕙走近前去,道:-小姐,您醒悟了?——
不!——
那您说……——
我是说当初邂逅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世,也不能预期后来的变化——小姐以为他就是他?——
没有错的!——
我们回堡吧,已没有出去的必要了!——
不!——
小姐还想……——
我感觉活下去没意思了……-
小蕙大惊失色道:-小姐怎说出这种话来,彼此又没什么深厚交情,只是……——你不懂!-
朱昶尚未远离,他正在改换原来装束,主婢的话,他全听到了,然而,丝毫也不能动摇他复仇的决心。
就在此刻──
数条人影,分枝拂叶,穿林而至,赫然是四名-黑武士。
四-黑武士-一见奇英主婢,顿时面现惊喜之色,远远便躬身为礼,其中之一道:-奉堡主之命,恭请小姐回堡!-奇英一瞪眼,道:-我不回去,你们走!-
四武士一楞,那发话的再次躬身道:-小姐,我等奉严命……-奇英怒斥道:-走!-
一个声音,倏地接上了腔:-妹妹,大哥我亲自来请你!-随着话声,一个二十许的锦衣武士,悠然出现。
小蕙轻轻扯了奇英一把,奇英嘟起小嘴,撒娇似的道:-大哥,我不想回去!——你想做什么?-边说,边已到了奇英身旁-
堡里太闷了,我要出去散散心!-
朱昶在暗中杀念大炽,心想,来得好,想不到-黑堡-少主在此现身……
锦衣武士笑嘻嘻地道:-妹妹,你好不懂事……——我为何不懂事?——
现在是什么时候?——
申末酉初吧!——
我不是说这个,目前正是本堡多事之秋,"通天教"一心要取代本堡在中原武林的地位,本堡弟子已牺牲了不少,外加一个"断剑残人"……噫!死者是谁?-他突然发现了不远处的尸体,不由指着惊问。
奇英愤然道:-十八天魔之中的"狼心魔"!-锦衣武士顿时面露骇色,栗声道:-狼心魔?——一点不错!——
啊!对方竟然敢深入本堡腹心之地,林外道上的人马是他毁的?——谁说不是!——
妹妹杀了他?-
奇英迟疑了一阵,道:-我险遭毒手!——
那是谁杀的?——
断剑残人!——
断剑残人?-锦衣武士惊呼一声,面色大变,下意识地退了一个大步,目光四下一扫,似乎-断剑残人-就在周近。接着又道:-他竟然也入山了!-奇英道:-这该是意料中事!——
但却不见在沿途的探子回报?——
以他的功力,恐怕那些探子难以发现他的行踪!——他因何出手?——
救我俩呀!——
他知道你的身份?-
奇英微微一窒,道:-不知道!——
你们交谈了吗?——
没有,他冷酷异于常人,来去飘忽!-
锦衣武士回顾-四黑武士-道:-你们先回头,就说"断剑残人"业已现踪,加强戒备!——遵令!-
四武士齐齐恭应了一声,弹身奔出林去。
朱昶心念一转,闪身蹑上了四武士,约莫半里之处,弹指疾袭最后一名,指风射处,最后一名闷嗥一声,仆了下去,其余三名回头一看,同伴无故丧命,却不见出手之人,不由亡魂尽冒,四人互望了一眼,弹身再奔,就在弹身之际,又一名栽了下去。剩下的两名,吓了个屁滚尿流,连腿都软了。弹身的身形,落回地面。
一个村俗汉子,幽露般出现眼前。
两武士齐齐一挺手中剑,其中一个暴喝道:-朋友什么来路?-朱昶冷森森地道:-索血的!-
最后一个字出口,双掌一圈,凌空拍了出去,两武士连发剑都来不及,便被疾旋的罡风卷得倒撞树身,惨哼声中,双双倒了下去,朱昶加上两指,登时了帐。
杀了四武士,他略不稍停,驰回原地。
半途,只见奇英兄妹及小蕙,迎面奔来,忙向侧方回避,让三人走过,才尾随而行,杀了他?不杀他?朱昶一直在心里盘算着,最后,决定暂不出手,好由对方领路寻出-黑堡-的位置。
出了树林,便是官道,朱昶顾及被对方发觉而起疑,遂顺着道旁林木,暗中跟进。
到了山镇,只见日头平西,暮色已起。
奇英等三人,进入原先那间酒店,这酒店想必是-黑堡-的连络站,同时,也是山镇里唯一像样的一家。
朱昶想了想,也走了进去,远远选了个角落坐下,这一次,店小二比较客气了些,一回生,二回热,反正开店的目的是赚钱。
奇英等可没喝酒,话也很少说,匆匆用饭,掌柜的仍鞠躬如也,亲自接待。
朱昶叫了一个客饭,草草食毕,先到镇外候着。
没多久,三骑马驰出镇来。
这就成了两条腿追四条腿。
暮霭重重,山中的夜比平地来得早,待到夜幕低垂,朱昶便明目张胆地衔尾疾追了,踏上弯曲的山径,三骑马缓了势。
翻过几重山头,一座小庙的影子映入了眼帘。
三人勒马不前,锦衣武士撮口打了一个胡哨,一条人影,自暗中现身出来-
参见少堡主!——
免!传我令加强戒备,哨卡加倍——
遵令!-
人影退去,锦衣武士突问奇英道:-妹妹,我们到小庙去,我有些话要和你说!——边走边说不行吗?——
不,那非常重要,不能入他人之耳——
回堡再说吧?——
堡里不方便!——
哥哥别故作神秘,你我兄妹还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谈……——待会你便知道!-说着,转向小蕙道:-你先回去禀报,小姐随后便到,也可使堡主与夫人放心——是!-
小蕙应了一声,催马走了。
朱昶在暗中踌躇不决,是跟小蕙好,还是继续盯住奇英兄妹?想来想去,决定仍跟踪奇英兄妹,最主要的是撇不下好奇心,要听听兄妹俩个有什么秘密大事商谈。
兄妹俩掉转马头,奔向小庙。
朱昶知道目前已入重地,哨卡密布,是以行动加了三分小心,一路施展-空空身法-,如淡烟幻影般掠去。
到得庙前,立即又有卡哨头目现身。
锦衣武士与奇英双双下马,把缰绳交与那头目,锦衣武士吩咐道:-庙内弟子一律撤出!无论有何情况,不奉命不许入内!——遵令!-
那头目发出了暗号!然后牵马转向庙侧林中。
兄妹双双入庙。
朱昶如鬼魅般蹑了进去。
这庙不大,除了庙门,就是三合院,正面是大殿,两厢是一明两暗的房子,明间里依然没有神龛。
无灯无火,一片死寂。
奇英似颇不耐的道:-有话好说了?-
锦衣武士柔声道:-我们进殿!-
进入殿中,锦衣武士用脚把两个蒲团踢在一起,然后自己坐下,用手一拍另外的一个,道:-妹妹,坐下!-奇英迟疑地挨着坐下。
突地──
奇英惊叫一声,瘫倒在地上。
朱昶在殿外空棂隙里内望,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他的目力,不殊白昼视物,看得十分真切,锦衣武士在奇英落坐之际,忽然伸指点了她的穴道。
这是怎么回事?
他怎会诳她来此,点穴制住她,她和他是兄妹呀?
奇英穴道受制,但口尚能言,只见她杏目圆睁,栗声叫道:-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锦衣武士嘻嘻一笑,道:-妹妹,我爱你呀!-朱昶登时血脉贲张,几疑听到的不是事实,这禽兽难道要乱伦不成?
奇英好半晌才迸出一句话道:-你说什么?-锦衣武士用手抚弄她的粉颊,轻狂地道:-我爱你,我要永远占有你!-奇英厉声道:-你疯了?——
不!我没有疯!——
那你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因为我爱你,已非一朝一夕,数年来,我望着你长大……——你……你……真的疯了……——
我很正常!——
你想做什么?——
好妹妹,答应嫁给我……——
你……你……-
奇英声泪俱下。
锦衣武士贼秃嘻嘻地一笑道:-妹妹,我们此刻成其好事……——你……敢?——
我爱你,不容你落入别人之手!——
你是人还是禽兽?——
我当然是人!——
爹妈知道不杀你才怪……——
放心,决不会!-
朱昶杀机直透顶门,想不到天下竟有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正待……
只听锦衣武士悠悠地道:-你根本不是我妹妹!-朱昶一震,止住了冲动。
奇英如中雷击般呆了半晌,颤声道:-我不是你妹妹?——不!——
你胡说?——
你不信回去问你母亲!——
我母亲?……不是你母亲?——
不是,生我的母亲早死了!我是爹收养的!——你……是我爹收养的?——
你爹……嘿嘿,他也不是你爹……——
啊!我不要听,你疯了,全是疯话……——
听着,这不是疯话,是事实,你是自幼随母来的!——真的?——
我可以发誓!——
那我生父是谁?——
问你母亲!——
放开我?——
妹妹,你清楚那是办不到的!-
奇英凄厉地吼叫道:-除非你杀了我……-
锦衣武士伸手解她的衣服,口里道:-妹妹,我舍得杀你吗?——我做鬼也不饶你——
妹妹,你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呸!——
妹妹……-
奇英羞、愤、急、怒交加,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朱昶再也不能忍耐了,一闪身……
几乎是同一时间,殿内传出一声闷嗥,朱昶一窒止住身形,只见锦衣武士身躯扭动了数下,仆地寂然,定睛望去,他背上赫然插了一柄短剑,直没及柄。
朱昶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
下手的人,手法之狠准,令人咋舌!
是谁下的手?
是-黑堡-自己人吗,谁有这胆量敢杀少堡主?
如果是外人,他如何进庙的,何以自己毫无所觉?
这庙在锦衣武士到来时,才下令撤出,当然不可能事先埋伏在内。
他想不透这道理,锐利的目光,向殿内目光能及的地方,搜视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发现,心念数转之后,沉声发话道:-是那位朋友,何妨请出一见?-连问数声,毫无反应,不由心里有些发毛,但执拗的性格,使他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一个箭步,进入殿中。
蓦地──
一道毫光划空爆起,照得殿内一片通明。
朱昶大吃一惊,连退了三步,只见一个美艳至极的中年妇人,站在神龛前,桌上放了一粒鸽卵大的珠子,发出耀眼光芒。
这妇人,美得令人不敢逼视,仿佛全身都是魅力,使人心神动摇,如果时光倒退,她当是一个绝代尤物。
杀死少堡主的会是他吗?
那妇人凝视了朱昶片刻,轻启朱唇,曼声道:-朋友何来?-朱昶略一踌躇,道:-打猎至此!-
妇人莞尔道:-猎人还是猎兽?-
朱昶一楞道:-当然是猎兽,那有猎人之理!——可是此山并非好的打猎场所?——
区区是初次来此山!——
朋友,真佛之前,不必烧假香,这山区是"黑堡"重地,岗哨密布,可说飞鸟也难越雷池半步,我倒很佩服朋友的胆识与身手……-朱昶面上一热,讪讪地道:-区区认为这无解释的必要!-妇人又是一笑,道:-看在方才你想伸手救小女的份上,我不追究你的来历……
:-
朱昶骇然,想不到这妇人便是-黑堡夫人-,不禁脱口道:-少堡主是夫人下的手?-妇人面色一沉,道:-不错,这点不瞒你,他是自己找死!-听口气,方才少堡主所说的一切没有错,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妇人接着又道:-给你忠告,立即离山,你能来,当然也能去!-朱昶心头爆起了复仇的火焰,但想到小不忍则乱大谋,在没有找到主凶,没有查出-黑堡-位置之前,不宜动手。
心念之中,一抱拳道:-敬遵夫人之命!-
说完,转身出庙,一连几幌,施展开幽灵似的-空空身法-,重新掩入庙中,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殿内,母女相对而立,奇英两泪汪汪,咬牙切齿地道:-妈,你早已来到庙中,为什么任由这禽兽……——孩子,狼子野心,我早就注意到了,想不到他这么大胆,我途遇小蕙,听说他带你入小庙,便知不妙,所以急急赶了来,我等待他最后悬崖勒马,但他没有,所以我才下决心杀他!——他说的全是真的?——
这……一半是真!——
此话怎讲?——
他是收养的不错,但你是妈生的!——
父亲呢?——
傻孩子,这何用问。听说"断剑残人"曾救你脱"狼心魔"之手?——是的!——
你能看出他的来历吗?——
他不开口,我怎知道!——
黑堡夫人-沉默了片刻,道:-孩子,我们回去!——这尸首呢?——
包裹了带回去,此事不宜让手下们知道!-说完,撕下神前帐幔,把少堡主包裹妥当,提在手中,收回了珠子,道:-走吧!-母女两个徐步出庙,招来了马匹,奇英自乘一骑,她母亲乘一骑,把尸首横在了鞍前,催马上道。
朱昶不用提,暗中追踪,一口气奔了十数里山径,天色已将破晓。
眼前乱山丛杂,山径穿两峰夹道而过。
甫一进入谷道,眼前两骑突然神秘地消失了。
朱昶大感惊骇,双方距离,只在七八丈之间,视线可及,怎会突然消失呢?身形一紧,疾掠数丈,连一丝影子都见不到了,再看眼前,岗陵起伏,岔道遍布,朱昶傻了,他不知该走那一条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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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了片刻,决定先顺较大的一条路走走看,心念之中,弹身再奔,奔了一阵,停身一看,又回到了原地。
他陡然省悟,这是一座奇门阵式,自己已被困入阵中。
对阵法,他是一窍不通,但他知道胡闯只是白费气,反给对方可乘之机,索性寻了个地方坐下。一时之间,他有些啼笑皆非,心想,多少年来,-黑堡-能保持神秘,不为武林同道发觉所在,是有其条件的,自己竟不曾考虑到这一点。
如今该如何办呢?
他深悔在大理国时,一心艺成返中原复仇,竟不曾向师父学习奇门之术。
也许,自己此刻的行踪,已落入对方眼中了。
如果不久前不顾一切出手,挟持母女带路,情况就不同了,现在悔之晚矣!
他恨得牙痒痒的,但计无所出。就在此刻──身侧远处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时停时止,听步声不止一人,朱昶知道已有人朝自己迫近,当下故作不知,急思应付之方。
算来,该是天亮时分了,但四周仍是灰暗一片。
他想,待对方走近现身,只消擒住一个活口迫他带路,便可出困,但这么一来,势必闹得沸反盈天,今后的行动将更困难,同时声张起来,对方必有高手驰援,能否出困,便大成问题了。目前自己这付面目打扮,何不如此如此,让对方主动送自己出困?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住了,在阵中,除非对方有意现身,否则即使近在咫尺,也是无法发现的。
心念之间,故意粗声粗气地咒骂道:-见他妈的大头鬼,终生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这只死兔子竟带大爷进入这鬼地方,嗨!赶山的人在山中被鬼迷,真是见鬼!-说完,不见反应,又道:-等天亮吧,大爷不信真的会迷路!——哈哈哈哈!-笑声中,三条人影,现身眼前,两名劲装,一名身着黑衫,年纪都在三十左右,经过了这些时的接触,他已能从服装上判别对方身份,这黑衫人,当是头目以上的身份,想来是守阵的。
朱昶故作惊惶地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道:-爷们,这是什么地方?-那为首的黑衫人,仔细打量了朱昶几眼,冷冷地道:-什么地方你不知道?——知道就不会迷路了!——
你如何入山的?——
追猎物迷了路!——
鬼话,你分明是江湖人……——
嘿嘿,小可并非江湖人,但练过几手把式!——哼,这地方周围三十里,鸟飞不进,朋友,你可真不简单?——爷们,小可实在是安份良民,世代打猎为生!-黑衫人倏地欺身上步,五指箕张,闪电般扣向朱昶腕脉,朱昶早有成算,完全不反抗,一把被对方抓实,-哎哟!-一声,矮了下去。黑衫人一皱眉,道:-带走!-两名劲装汉子,一左一右,抓住朱昶手臂,向外走去。
朱昶心里想,由他们如此押解到-黑堡-,岂非天从人愿?口里却乱嚷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官府,也不是地方……-黑衫人冷喝一声道:-闭上你的鸟嘴!-
只是片刻工夫,眼前一亮,景色骤变,原来已到了阵外,天色是大明了。
两汉子挟着朱昶,放开步子疾行,朱昶一辨方向,心里凉了半截,对方带自己走的是回头路,不久,果然看见了昨夜停留的小庙-
爷们带小的到那里?-三人都没有答腔。
朱昶此刻要走,或杀三人,可说易如反掌,但那样做了于事何补呢?
他想了又想,决定装浑到底,见机而行。半盏热茶工夫,到了小庙前,两名黑衣汉子,在门口停住。黑衫人直扑入庙,不大工夫,里面传出一个声音道:-带进了!-那声音,刺耳之极,男不像男,女不像女。
两名黑衣汉子,把朱昶架得两脚离地,直入庙中,庙内静悄悄地,毫无人迹,空气显得有些异样,其中之一高叫道:-人带到!-互相望了一眼,直奔大殿,双双惊叫一声,呆若木鸡。
朱昶举目望去,不禁汗毛直竖,惊魂出了窍,殿内,一排排全是死尸,不下五十具之多,排列得很整齐,方才那黑衫人也在其中-
哇!哇!-两声惨嗥,两名黑衣汉子栽了下去,朱昶猝被松开,身形打了一个踉跄几乎立脚不牢,眼前多了两个红衣妇人冲着朱昶裂嘴一笑。朱昶顿然明白了,-红娘子-也到了此地,这便是她的杰作。两红衣妇人把两具尸体拖入殿中,顺序排列。
朱昶跨入殿槛,激动的道:-大姐,你也来了?-一个血红的人影,从神龛后转了出来-
小弟,我还比你早了一步——
哦!大姐早到了,有什么发现?——
我们马上离山!——
为什么?——
你不是在阵内被擒吗?那便是问题……——
问题?——
不错,黑堡便在那阵式中央,你识得奇门之术吗?——这……外行!——
那不就结了!——
大姐何不留个活口讯问口供?——
这何须你说,该做的都做了,对方宁死不吐半字,而实在的情况是除了少数几个有地位的人物外,以下诸头目弟子,没有半个了解全部情况,阵中俱是堡主心腹把守,未奉命谁也不能出入,否则格杀-朱昶一顿足道:-我放过了大好机会!——
什么机会?——
我本是追踪堡主夫人母女而去的,早知如此,该制住她母女!……——白费!——
为什么?——
你仍难越雷池一步,一入阵中你便身不由己,这阵势外围是"九宫八卦",里面是"迷魂大阵",我曾深入内阵边缘,若非见机得早,恐怕已陷入了其中!——大姐既识得阵名,难道……——
我只略懂毛皮,而阵势变幻莫测,全由对方操纵,安知除阵势之外,尚有什么重要埋伏,就算你挟持了对方要人,一旦深入"迷魂阵",心神立刻被制,岂不全是白费力气了吗?——为今之计呢?——
出山去找一个人!——
找谁?——
一个久已绝迹江湖的异人,叫"遗世老人"……-朱昶从未听到过这名号,困惑的道:-遗世老人?——不错,听过否?——
没有?——
外号遗世,当然其名不彰,而且相当怪僻,比之"鬼手神人"过之无不及——找他则甚?——
当代武林中通晓奇门之术的,除了他便是"空空子"……——哦!找他破阵?——
对了,求他指点!——
此老现在何处?——
有两条线索可循,据传闻,有人在大别山中见到他,而我所知他的隐遁地点是幕阜山,这其间相差太远了,一南一北,我们分头去访,约定时间会合,如何?-朱昶迟疑地道:-我们何不另等机会?——
红娘子-柔声道:-小弟,这是唯一的路子,等机会遥遥无期,而且变化难测,寻到此老,请教破阵之道,是根本解决之法!——好吧,依大姐之见!——
呃!这才是我的好小弟!-
朱昶不由面上一热,道:-大姐那个方向?——我对幕阜山较熟,你走大别山吧,以四十天为限,我们在当阳城青龙客栈会合,不见不散,怎样?——好!但不知"遗世老人"有何特征?——
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此老终年四季都是一件黄葛布衫,秃头赤足,两眉之间,有一粒红痣,见面即可认出……-就在此刻,数声枭啼,遥遥传至-
红娘子-一摆手道:-有人来了,我们立刻离此,小弟,一路小心走吧!-朱昶拱手一揖,道:-大姐再见了!-了字声落,人已到了殿外,再闪而没。
那以枭啼传讯的,当然是-红娘子-手下无疑。
朱昶出了庙门,果见一群人影,远远奔来,庙四周寂静如死,可能,这方面的哨卡,全被-红娘子-解决了。来人如不是巡山的便是换岗的。
此地事已不可为,自无逗留的必要,虽然,他十分不甘心,但又将奈何?
以他的功力身法,那些沿途卡哨,是无法发觉的,毫无阻滞地出了荆山。
赴大别山必须朝东北行,而唯一捷径是横越大洪山。出了荆山,他取这条捷径。
这一天,来到宜城,这是个大去处,商贾辐辏,水陆交通十分发达,堪当繁华二字,上溯是樊城襄阳,下行安陆,过汉水便距大洪山区不远了。
朱昶面具不除,但改变了服式,锦衣鲜履,外带员外巾,俨然大商贾。
在正街-悦来店-包了一间花厅,目的是图清静略洗征尘。华灯初上,朱昶要了些精细酒菜,独个儿在房内自斟自饮,正自得其乐之际,门上起了剥啄之声。
朱昶以为是店中伙计,冷冷的道:-有事会叫你,别乱闯!-人并未离去,剥啄声仍旧,朱昶心中一动,道:-谁?——纪晓峰,高昀!——
哦!请进!-
门是虚掩的,一推便开,两条人影,悠然而入,一个是老秀士打扮,另一个是驼背老人,一点不错,正是-四大高手-之中纪晓峰与高昀-
请坐,我叫店家添酒菜,我们喝上一杯!……——不必了!-那语气,神态,使朱昶为之愕然。
两人各拿了一把椅子,在一侧坐下,纪晓峰冷冷地道:-将军,我们开诚布公的一谈!-朱昶困惑地道:-有什么事?-
纪晓峰看了铁青着脸的高昀一眼,激动的道:-将军,恕卑职无礼,将军虽然位高爵重,但我等同属一殿之臣,同是奉国师之命暗中协助行事,将军无权生杀……-朱昶骇然一震,道:-这是什么话?——
将军难道还不明白?——
我说过别如此称呼……——
不,这是公事——
我半句也不懂,有话明说吧?-
纪晓峰陡地离座而起,怒目圆睁栗声道:-将军功力,我等深知,决非敌手……-朱昶如堕五里雾中,但意识到事态严重,也离席而起,凝声道:-到底怎么回事?-高昀起立接话道:-我等即日返回大理国!-朱昶又是一震,道:-为什么?——
不想横尸中原,不明不白的死!-
朱昶锐厉的目光,在两人面上一连几绕,栗声道:-我明白了……——将军明白了很好!——
你们是怕死,当然,这任务艰困而危险,你们回国也好……-纪晓峰接过去道:-身为武士,焉有怕死之理,但死也有分别,必须有价值——什么价值?——
卑职大胆请问将军,王健何事触怒将军,竟将他惨酷处死?-朱昶全身触电似的一震大声道:-你说什么?-纪晓峰咬牙道:-请问将军王健取死之由?——什么?你……说我杀了王健?——
将军不承认吗?——
这……这……从何说起?——
将军请看这个!-
纪晓峰自怀中掏出一物,递了过去,两手颤抖得非常厉害,一旁的高昀,面孔在抽搐,分不出那是恨,是怒还是激动。
朱昶接了过来,一看,是一幅衣襟,上面有四个斑斑血字:-将军杀我!-纪晓峰接着道:-这血字是王健临死写在衣襟上的,在处理善后时我把它撕下来!-朱昶血脉贲张,一把抓落面具,露出本来面目,只见他面色铁青,面容扭曲,用拳猛一击桌,厉声道:-谁杀了王健?-两人同时一震,互望了一眼,仍是纪晓峰道:-将军,容我等先行回国!-朱昶心乱如麻,既悲王健之死,又困惑于这块血布,茫然无主地道:-王健在何处被杀?-高昀冷冷地道:-当阳城外!——
你们如何发现的?——
因为我们听到将军在该处现身,所以先后赶了去!-朱昶情知内中有异,自己根本不曾去过当阳,但一时之间,也无法解说-
结果发现他遇害?——
是的,身中十八剑之多,创口显示是断剑所伤——那血字是他写的吗?——
将军,这是不争的事实……——
为什么?——
外人无法获悉这称呼-
朱昶一颗心顿往下沉,这公案离奇得令人难信-
将军告辞了!——
慢着!-
二人面色骤变,各采戒备之势。
朱昶长长地喘了一口气,道:-王健之死,我本人十分难过,但我郑重声明,决没有杀他之事,更没有杀他之理,两位无妨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谈谈!-从两人面上的反应看来,根本不相信朱昶的话,那四个血字,何殊铁证。
就在此刻,
一条人影疾射而入,一线白光,闪电般射向朱昶。
事出猝然,纪晓峰与高昀,惊呼出了声。朱昶反应神速,身形一偏,伸手一捞,一柄利匕,接在手中再看来人,赫然是化身走方郎中的宋伯良。
宋伯良满脸杀气恨毒地瞪着朱昶,全身簌簌抖个不停,口里凄厉的道:-大剑手,你一并杀了我宋伯良吧!动手呀!-朱昶知道对方是悲愤过度,事出误会,并不怪他的冲动无礼,当下缓缓放落接住的匕首道:-宋兄,请冷静,这是个极大的误会……-宋伯良冷冷一哼,道:-误会吗?死人会说谎临死留字诬赖将军?-朱昶咬了咬牙,道:-这便是症结所在!-
宋伯良寒声道:-卑职极想听听将军的解释?-朱昶镇定了一下紊乱的情绪,道:-高兄,请你暂时到外面把风守望!-高昀望了两同伴一眼,低头走出房去。
朱昶这才沉重地开口道:-在下蒙国师破格收为弟子,段皇爷恩赐奇书,得以成就武功,唯一重任,是收服"十八天魔",四位远道随同协助,衷心铭感,至于"镇殿将军"之职,乃是因应付苗王子挑拨而从权达变,各位大可不必顶……-宋伯良抗声道:-君无戏言,何况是当众所封,岂可等闲视之?-朱昶苦苦一笑道:-宋兄,我们不谈这题外之言,王健在当阳遇害,但在下根本足未踏当阳之土……——这血字何解?——
我们好好揣摩一下,找出其中蹊跷!——
将军事情不只此一端……-
朱昶骇然道:-还有什么?——
要我一一列举吗?——
无妨说说!——
岂非多余?——
宋兄,在下忍耐有限,再次请你冷静-
宋伯良面上的肌肉,连连抽动额上青筋股股虬起。
纪晓峰接话道:-由卑职来说吧!当阳城汉中镖局接了一趟暗镖,是数件价值连城的珠宝古玩,尚未起镖,局主全家大小八口悉被杀害,暗镖被劫……——唔!——
少林三老,在归州被害!——
还有?——
丐帮汉中支舵被挑,死难弟子达二百人之多,首座长老也在其内……——还有?——
衡山掌门人被分尸,女儿遭奸污……——
还有吗?——
有,不必说了,尽属令人发指的恶行!-
朱昶咬牙道:-全是"断剑残人"所为?-
宋伯良栗声道:-将军,传言正是如此,且有不少人证,卑职已侧面证实过——宋兄可曾想到有人冒充在下形貌妄为?——
但王健不致会错认了人?——
在下自巫山求医,一耽百日,出山之后,便不再以"断剑残人"面目出现……——这只有将军自己知道!-
朱昶想了想,目注纪晓峰道:-山镇中传"狼心魔"讯息的是纪兄,在下是什么形像?-纪晓峰毫不思索的道:-这些事都发生在将军在山镇现身之前!——你当时怎不提及?——
卑职追踪"狼心魔"已一月之久,那时尚未知悉这些公案!——在下离巫山未及一月,有"红娘子"、"天不偷"等人为证……——王健遇害是五日前?-
朱昶的确是有口难辩,紧皱眉头,半晌无言。
宋伯良激动未已的道:-将军,我等先行返国,向"国师"面陈一切……——你们暂不能走!——
何故?——
得待此公案澄清!——
将军准备如何澄清?——
查出冒充之人!——
恐怕是徒劳……——
宋兄仍认定是在下所为?——
因为事实不容卑职作他想-
朱昶强捺下一口闷气,道:-对方既如此做,显系有计划的阴谋,目的可能是要激起武林公愤对付在下,对方不会就此休手,如注意查访,必有端倪何寻!-纪晓峰为人比较平和,转向宋伯良道:-宋兄,将军既如此说,我们就调查一番,如何?-宋伯良偏激地道:-我不想埋骨中原!-
朱昶不由动了肝火,寒声道:-在下如果确如三位所料,何必多费唇舌,只现在便可向二位下手!-这话份量重且情在理中,听得二人为之一楞。的确,以朱昶的身手要杀三人,一点也不难。宋伯良有些软化了,沉思了片刻,道:-将军,但愿这真是一场误会!——本来就是一项可怕的阴谋!——
谁可能是主谋呢?——
不出黑堡与通天教!——
如何着手查探?——
分头行动,但有一点,三位如有发现,切勿现身露面,由本人亲自处理,对方既敢冒充本人,能为不可小估,同时身后必有同伙支撑——如此就一言为定,卑职等告辞!——
共饮一杯如何?——
留异日吧!——
请便!-
纪晓峰与宋伯良,施礼出房而去。
朱昶颓然坐回椅上,啼笑皆非但心中却是恨到了极处,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经此一搅那里还有心酒饭,招来小二收拾了桌,整了整衣冠,出店。
第一章 悦来店喜得狐踪
街上,夜市正浓,繁灯似锦,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朱昶一付富商巨贾模样,安步当车,缓步徐行。
正行之间,忽然发现了四大高手所作的暗号,不禁精神大振,刚刚分手,难道宋伯良他们已有所发现不?
当下循着暗记,一路行去,逐渐,到了街尾人稀之处,一个老秀士,迎面而至,当头一揖,道:-老弟,真是幸会,看老弟春风得意,必然鸿图大展,愚兄我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一生潦倒……-来的,正是纪晓峰。
朱昶还了一揖,道:-纪兄,多年不见,风采犹昔!——风采!哈哈哈哈,小兄我是穷愁潦倒集一身!——但不知……——
蜗居在城外,不知老弟肯赏光否?——
那里话,理当拜望!——
不嫌草率的话,便请移玉如何?——
好!-
两人煞有介事地摆着方步,并肩出城,到了城外,四顾无人,纪晓峰道:-我们到那农舍之后去谈!——嗯!-
到了农舍后竹丛之中,朱昶迫不及待的道:-有发现吗?-纪晓峰兴奋地道:-茶楼酒肆轰传着一件大事……——什么大事?——
月圆之夕,"断剑残人"在城外五里的"江神庙"挑战"黑堡主人"!-朱昶激动的道:-太好了,对方居然现身了!-纪晓峰沉声道:-将军,"断剑残人"与"黑堡主人"可说是当今武林不可一世的人物,对方抬出这两块招牌,必有深意,须慎防恶毒阴谋,高昀与宋伯良已赶往场查探去了……——距月圆还有几日?——
七日!-
朱昶一算时日,自己与-红娘子-约定四十日之内,由大别山回头,在当阳城会合,这一耽搁下来,时间便十分迫促,只有事完之后紧赶了。
心念之中,道:-很好,我在城中呆上七日!-纪晓峰颔首道:-将军最好别移动住处,有事好连络……——悦来店,不会变动的——
时间已不早了,将军请回吧——
如此,再见了!-
朱昶回到旅邸中,思前想后,一夜不曾合眼,他怎么也想不透冒充自己名的,是何方神圣?目的何在?月圆之夕,在-江神庙-挑战-黑堡主人-,不知-黑堡主人-是真正的本人,还是冒牌货?
鸡声三唱,才朦胧睡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快近午了。
梳洗已毕,唤来了酒菜,藉以消磨时间。
等待,是非常痛苦的一回事,何况七日并不算短。
他想,如果月圆之夕,来的真是-黑堡主人-,这倒是一个绝佳的报仇机会,只怕是全属子虚,完全是阴谋诡计。
他暗自庆幸事态发展得快,否则,纪晓峰等一怒回国,便大费周章了,固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误会终有澄清之一日,但在误会未释之前,师父与段皇爷得悉这些情况,将有什么样的反应?
想到那片王健所留写著「将军杀我-的衣襟,兀自心惊不已,对方是在什么情况下杀了王健呢?以王健的机智,难道真假都分不清楚?何况双方尚有暗号秘语连络,真假一辨即知。
想来冒充者决未悉王健的身份,因为看情形对方未曾向王健迫供,甚至没有给王健机会,才使王健死了还以为自己下的手。
以冒充者所行所为,功力相当骇人……
他所包的这花厅,是在后院正屋与厢房的接合处,两明两暗,只一道角门通外院走廊,十分清静,完全不受其他房客侵扰。
正在深思冥想之际,角门-咿呀!-一声开启,一个人影匆匆走入-
客官,惊扰了!——
谁?——
店家!——
什么事?——
呃!……与客官打个商量!——
进来吧!-
一个青衫中年,搴帘而入,他正是店主。
店主作了一个揖,打了个哈哈,满面无可奈何的神气,道:-客官,实在这话小的说不出口,不过……-朱昶冷冷的道:-有话就说吧!——
客官挪个地方可好?——
什么,要我换地方?——
呃,这……这……西跨院也很清静,还剩下一明两暗的厢房——什么意思?——
因为有堂客想住这花厅……——
堂客?——
是……是女眷!——
女眷不能住跨院吗?——
因为有人要分娩,恐怕不便,所以特别请客官原谅,出门在外也委实……-朱昶不由沉吟起来,既是女眷要分娩,住在大通院里,的确是不方便,这不算要求,但已与纪晓峰约好,不变动地方,这……。
想了一会,无可奈何地道:-好,挪吧!-
店主喜孜孜地一躬到地,道:-敬谢客官与小的方便,请慢慢用酒饭,对方稍候无妨——嗯!-
朱昶别无行装,一个包袱,与一柄裹着的断剑而已,食毕之后,先在角门及房门作了暗记,然后招呼小二换房。
这花厅的后窗,紧邻西跨院,朱昶一个人占了一明两暗的整栋厢房。
就在朱昶移走之后不久,一乘小轿,在仆婢簇拥之下,直抬到角门才放落,一个盛装贵妇人,低头进入角门,随着,角门便告掩上,看那派头,这妇人定是什么达官显宦内眷。
※※※
第三天,纪晓峰传来了消息,城内城外,来了无数武林人,有的来历不明。
宜城顿成了卧虎藏龙之地。
第四天、第五天,来的人更多了。
朱昶守在旅邸中,足不出户。
第六天,也就是月圆之夕的前一天,关于那冒充-断剑残人-与-黑堡主人-双方,半点消息也查探不出。
这情况,使纪晓峰、宋伯良与高昀等三大密探,疑虑又起,他们想,也许事实上真的是朱昶所为,根本没有人冒充,东窗事发胡乱搪塞而已。
朱昶本人,当然也是烦躁莫明,因为事态将如何发展,根本无法预测,一个人纵有通天本领,如果坠入阴谋暗算之中,一样无能为力。
晚饭时,他喝了几杯闷酒,乘着晚凉一个人在院中来回踱步,他设想许多情况,盘算着应付之方。
跨院中,也住进了不少江湖人,但对于朱昶,谁也不会注意,因为他的装束举止,完全不像是武林人。
一个武士,最惹人注意的是眼神,而功力修为到了神仪内蕴之境后,由实返虚,眼神除了较常人清澈之外,别无异样,朱昶便是如此。
蓦地──
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声音,自角院后窗中传出。
朱昶心中一动,故意装作不经心地踱向那扇窗门,听那声音,越听越疑。
最后,他忍不住凑近窗隙,向内瞄了一眼。
灯光映照下,现出一个十分窈窕的侧影,云鬓高堆,身着纱衣,浮凸毕现。
那不是新来的贵妇人吗?那里是要分娩的样子?哼!车、船、店、脚、牙,分明是店家为了讨好贵客,故意捏造……
妇人侧影转为正面。
朱昶一看之下,连退数步,血脉登时贲张起来。
这贵妇,赫然正是-花月门主詹四娘。
冤家路窄,半点不错,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她,这真是天从人愿了,今晚,决不能让她再逃出手去!
朱昶回到房中,闭门静坐。
他想:-武林生佛西门望-与-花月门主詹四娘-是搭档,狼狈为奸,她既在此西门望会来吗?如果西门望也来,那可真是老天有眼,大师兄有灵。
是立即动手,还是等西门望现身?
如果西门望不来,抑或他为了顾及伪君子身份,不在此处现身,而明晚事了,对方是不会再停留的,岂非坐失良机?
想到三番两次,几乎丧命在这贱女人之手,实在恨不过。
宰了这鸨子再说!
这是他最后的决定。
可是,对方有七八人之众,如果在店中动手,势必惊动房客,而近日房客中,差不多全是武林人物,这该如何办才妥当呢?
想来想去,想不出解决之道,因为如果惊动了旁人,露了面目极可能便会影响到明晚的大事,难保房客中没有-黑堡-及-通天教-方面的线眼,自己一出手,等于是叫明了身份……
叩门声把他从沉思中唤回-
谁?——
老弟,是愚兄!——
哦!纪老哥,请进!-
朱昶打开房门,纪晓峰抱拳而入。
双方坐定之后,朱昶先开口道:-纪老哥有何见教?——没事!没事!闲来扯谈而已-说着,哈哈一笑,然后以极低的声音道:-明晚如果双方均不露面,我三人准备返国!-言中之意,对朱昶尚未信任,所谓双方均不露面,表示朱昶已被揭破,秘密明晚可能不敢出头,如此,便证实王健确是他所杀害的了。
朱昶沉重地道:-纪兄,三位坚持看法,小弟亦无可奈何,但愿此公案能澄清,万一那冒充者别有图谋,不肯露面,三位只管请便,小弟无话可说了——我等也切盼此事能水落石出!——
有何发展吗?——
没有,情况晦涩,双方均无动静,只是看热闹的倒不少,远道的仍源源不断赶来,名头而论,的确是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对方的企图何在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
纪兄可曾发现"武林生佛"的踪迹,照理……这等大事他必到场的!——没有!——
小弟倒发现了一样!——
什么?——
"花月门主詹四娘"就是与小弟换房的人!——啊!老弟准备行动吗?——
当然,但怕惊动了旁人,影响明晚大事……——盯住她,等过了明晚再动手?——
看来……只好如此了!——
告辞了!如果情况无变化,我不再来连络了!——好!-
纪晓峰把声音放大,道:-老弟,明日东云阁的堂会,务必赏光!-朱昶也故意大声道:-当然!一定!——
明天见!——
不送了!-
纪晓峰出房扬长而去,朱昶又跌进沉思中,他最担心的是-花月门门主-漏网,以后要找她便大费周章了。……
更鼓楼上起二更。
朱昶霍地起身,吹灭了灯火,整理了一下行裹,断剑仍裹着提在手中,他毅然决定万一张扬开来,便离店出城,伏匿到明晚。
他施展-空空身法-,神不知,鬼不觉,越墙进入角院。
房内灯火通明,隔着湘帘,清楚地看到-花月门主-横陈卧榻,一付娇慵之态,如果换了立场,不知她的底细,那种风情的确撩人。
朱昶在院中轻咳了一声-
什么人?-
娇喝声中,一个青衣少女,掀帘而出,一眼看到朱昶,不由吃了一惊。
紧接着,男女下人,出现了四五个,中年汉子,欺到朱昶身前,凌厉的目光,朝朱昶上下一打量,寒声道:-朋友怎好胡闯?-朱昶冷冷的道:-区区要见你们主人!——
主人不在,只有内眷在此,朋友什么来路?——寻芳客!——
什么?——
寻芳客!-
所有人面色全变,那汉子一双目瞪,厉声道:-你不要命吗,这是官眷,看你是活得不耐烦……-朱昶莞尔道:-官眷吗?贵门主何时做起了官眷?-那汉子一听朱昶话中提到门主二字,脸色大变,栗声道:-朋友,交代来路?——区区说不呢?——
那就别想活着离开了!——
区区见了贵门主自有交代!——
不行!——
不行也得行!-
行字声中,施展-空空步法-在现场闪电般一绕,飞指连点,-砰!砰!-连声,两男三女,悉被点倒-
咯咯咯咯!朋友好俊的身手!——
花月门主-不知何时,已俏立在门边。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朱昶目中掠过一抹杀机-
花月门主-行所无事的道:-朋友请进来谈谈如何?-说着,一侧娇躯,作出肃容之状。
另一个娇俏人影,先对朱昶荡意盎然地一笑,然后打起湘帘,这后来出现的,赫然是曾与-花月门主-串演张芳蕙母女的-销魂女。
朱昶心内暗道一声,这可好,老少狐狸都在场。
心念之中,大踏步进入明间-
花月门主-随后而入,在侧方椅上一坐,手指隔着茶几的另一张椅子道:-请坐!-朱昶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相距咫尺,幽香阵阵,但朱昶只感到呕心-
销魂女-俏立在-花月门主-身后-
花月门主-幽幽启口道:-朋友寅夜来访,必有见教?——当然!——
朋友刚才说是寻芳?——
嗯!-朱昶面上一热-
请教尊姓大名?——
这个……不必了!——
花月门主-荡然一笑,道:-我们见过面吗?-朱昶冷冷的道:-见过,不止一次?——
花月门主-一皱眉,道:-何时何地?-
朱昶不愿多所纠缠,不答所问,直接了当地道:-区区造访,乃是受人之托!——花月门主-粉腮微微一变,道:-受人之托?——不错!——
受何人之托?——
"鬼手神人文若愚"!——
花月门主詹四娘-如中蛇蝎般从椅上跳了起来,一双春情荡漾的眸子,充满了骇异之光,粉腮微见苍白,栗声道:-朋友说是文若愚?——一点不错!——
不知他托朋友什么事?-
朱昶心念一转,道:-在未说明此事之先,区区请问一个问题!——什么问题?——
门主的至友"武林生佛西门望"现在何处?——什么?至友!朋友错了,我与西门望并无交往!——真的吗?——
难道还会有假?-
朱昶恨很牙痒痒地,对方不承认他也莫可奈何,因为他还不能抖露身份,怕影响明晚之局,当下冷冷地道:-好,门主不敢承认,不必谈了!——朋友,我们言归正传,文若愚托你作什么事?——门主是文前辈的夫人?——
曾经是的!——
现在不是了?——
他到底托你什么事?——
杀你!——
花月门主-先是一愕,既而咯咯浪笑起来-
销魂女-也跟着前仰后合,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
朱昶寒声道:-詹四娘,这没有什么好笑的!——花月门主-收敛了笑声,斜着媚眼,道:-文若愚还没死,为什么把夫妻间的私事托别人呢?——娶妻若此,他无缘见武林同道!——
我,怎么样?一门之主,难道辱没了他?——辱没二字,尚不足以形容!——
该怎么说?——
使他永远无法抬头!——
哟!他真的请你当凶手?——
不错!——
朋友,你办得到吗?——
当然!——
花月门主-又是一阵咯咯浪笑。
突地,一股幽香沁入鼻端,朱昶微觉脑内一沉,立即意识到对方在施故计──毒,自恃有-天蜍珠-在身,能辟百毒,只作不知。
半晌-花月门主詹四娘-见对方了无异状,不由粉腮变色,但仍保持镇定,道:-朋友能耐不小,是本门主疏忽了,朋友既受文若愚之托,当然事先已有辟毒之方,是多此一举了!-朱昶不屑地道:-知道就好!——
花月门主-盈盈起立,在厅内踱了两步,道:-朋友,先交代一下来路如何?——那是多余!——
不!能够受托取本门主性命,而且事先拉明,必非泛泛之辈……——错了,区区不过江湖上无名小卒!——
花月门主-窒了片刻,笑问道:-朋友准备如何下手?——现时现地!——
时间不早,何不出手?-
朱昶冷冷一笑,眸中顿现杀光把布包平放茶几之上,动手慢慢解开……-
花月门主-与-销魂女-骇异地望着他的动作。
布包打开,一柄缀满珠宝的连鞘剑,呈现眼前-
花月门主-与-销魂女-倚角而立,各采戒备之势。
空气在刹那间顿呈无比的紧张,小小花厅,充满了栗人的杀机。
朱昶犹豫了,只要断剑出鞘,就等于抖露了身份,势必一剑奏功,不留活口,否则便是影响大局。
他左手持剑,右手抓住剑柄,缓缓站起身来,目泛青光,罩定了詹四娘。
蓦地──-
销魂女-娇斥一声,出手如电,扑声朱昶,狠辣无匹。
她先詹四娘而出手,目的当然是试探朱昶功力深浅。
剑光一闪,响起了半声闷嗥-销魂女-砰然栽了下去,鲜血洒了一地。
朱昶的断剑斜撇向下,目光仍盯住-花月门主詹四娘-,他为了怕惊动旁人,所以出手十分快捷俐落,杀着指向对方咽喉,使她连惨号的余地都没有-
花月门主-粉腮惨变,目光扫处,不由骇呼一声:-断剑残人!-朱昶栗声道:-好极了,你死也可安心瞑目了……-话声未落,只见-花月门主-身形暴退,同一时间,轰然一声,一蓬烟雾,暴卷而起,视线完全被阻隔。
朱昶大吃一惊,暗道一声:-糟!-估量着方位,一剑划了出去,但却落了空。
花厅不大,烟雾刹时便弥漫了整个空间,伸手不见五指。
朱昶倒弹出厅,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待到烟消雾散,厅内已失去了詹四娘的影子,后窗洞开,分明已遁走了。
朱昶气得七窍冒烟,身份业已暴露,却让对方漏网,这一来,要再找到她,是难上加难了。
他顿足失悔,想起老哥哥说过的出手要诀,最主要的一句是:-不给对方任何机会-,如果自己不说那么多废话,不自视太高,见面就下杀手,她能逃出剑底吗?
然而,错已造成,悔又有何用。
一回首,看到那五名被制的男女,这些人,不知作了多少孽,杀之不为过,留之不得,不知还要害多少人。心念之中,猛一咬牙,全点了死穴。
此刻,要去追-花月门主-,等于浪费时间,好在此事尚未惊动旁人,詹四娘也不知道自己是投宿同一旅店之中。
于是,他越墙回到跨院,悄然进入房中,索性不点灯火,关门上床。
他愈想愈觉懊丧,这一打草惊蛇,平白增加了行动的困难。
冥想中,不觉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日影侵碧纱的时分,侧耳一听,隔壁角院静悄悄的,想来昨夜的事,尚未被发觉。
披衣下床,一掀帐门,不由心头狂震,几乎失口而呼,只见-花月门主詹四娘-赫然呈现桌边,仔细再一审视,登时亡魂尽冒。
那不是人,是一颗脑袋,端然供在桌上。
朱昶一跃下床,望着那颗人头发楞。
是谁杀了她,把她的人头送来此地?
会是纪晓峰他们干的吗?不可能呀!师父明白交代,他们只作密探,不许出手的呀!那是谁呢?
谁知道自己的来历、住处,与非取詹四娘的性命不可?
詹四娘双目不闭,除了眸内无光,险色苍白,依然如生时一样的妖媚动人。
突地,他发现桌上似压有一张纸条,忙取在手中,只见字笔娟秀,虽草而不失工整,显然是出自女人之手,上面写着:-无心偶遇,知君志在此毒妇,特杀之献上人头,聊报昔日殊恩。芸芸-他持笺的手有些发颤,芸芸,芸芸是谁?
他努力往记忆中搜寻芸芸其人……
是的,这名字并不陌生,是在那里见过或听过?聊报殊恩……殊恩……
陡地,他想起来了,董芸芸,-巫山神女-座下的一名弟子,她乘送自己出-神女宫-的机会,恢复自由之身,当然,如果自己不得到-天蜍珠-,或是不愿意为她解禁制之毒,她是无法自由的,只有老死-神女宫-中。
事情竟有这样巧,偏偏被她碰上了这件事。
想着,不由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自己以为此事十分秘密,决不虞被第三者发现,所以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隔墙有耳,隔窗有眼,真是一点也不错。
于此,得感谢董芸芸,她不但助自己铲除了这淫妇,同时也避免了自己的身份败露,如果-花月门主-走脱,传出-断剑残人-在此,今晚的事,可能要起大变化。
她怎敢来此呢?她不怕被-神女宫-的人追杀吗?
脚步声来到门前,是小二的声音:-客官要用点什么?-朱昶想了一想,道:-这样吧,再等一个时辰,送酒饭来,两餐并一顿算了!——是!——
还有,你给我弄几张油纸,几根细绳,记在帐上——是!-
小二的脚步声离去了,朱昶赶紧取下人头,放在床下,然后揩干净了桌上的血迹,小二也算快,朱昶刚弄妥当,油纸麻绳就已送到。
朱昶俟小二走后,关紧房门,在暗间里把人头用油纸层层包裹,扎紧,外面再用布与衣物捆在一起,成了一个包袱,这样携带方便了-
杀人了呀!-
隔院起了惊呼之声,接着,脚步杂杳,人声嗷嘈,闹嚷成一片。
朱昶安坐房中,只作不知,也不去凑这热闹,怕的是一个不巧,暴露身份。
于是──
报官!
验尸!
问话!
……一直吵嚷不休。
中午,宋伯良传来了消息,江神庙后,靠江滩,已搭起了一座高台,但查不出是谁鸠工搭建的,那些工人,仅说出一个陌生汉子付钱要他们搭建。
朱昶心中,十分纳闷,实在想不透内中的蹊跷。
但,主事的一方,有某种企图,是不争的事实,不然不会故意事先传扬。
好不容易,盼到黄昏,朱昶依然一付大商贾的装束,随带断剑,把包着人头的包袱藏在房中,锁上房门,向-江神庙-进发。
一路之上,尽是络绎不绝的江湖人-
断剑残人-挑战-黑堡主人-,这是件震惊天下的大事。
到了地头,只见一座木架高台,约莫丈许高,两丈余周径,矗立在江边,台前与左右,用竹竿拦成了三丈宽的空阁走道,看的人只能站到竹围之外。
朱昶混在人丛中,静以观变。
不久,纪晓峰、高昀、宋伯良等三大密探,先后来到,互以眼色打了招呼。
台上左右各点了两支巨型火炬,照得台上一片通明。
台下,万头钻动,喧嚷之声,有若闹市。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消逝,台下不见任何人影。
逐渐,观众感到了焦急与不耐,吵嚷之声,益形加剧。
朱昶不时以目光瞥向杂在人群中的三大密探,他不但不耐,而且感到不安,如果今晚那冒充者不现身,便坐实了自己故弄玄虚,这是难以向三大密探解释的。
时已二更,依然一无朕兆。
宋伯良挤到朱昶身边,自言自语的道:-看来"断剑残人"不敢露面了!-这话的弦外之音,朱昶是听得出来的。但他哑子吃黄莲,苦在心里。
就在群众大感不耐之际,忽见一条人影,划空而起,凌虚一折,轻飘飘落在台上,姿势美妙动人之极。
声浪在刹那之间蓦然平息,所有的目光,全紧张地射向台上。
朱昶也不由-怦!-然心惊,暗忖,果然来了,举目望去,只见上台的是一个身披重孝,约莫三十来岁的青年武士,倒提长剑,满面杀机,朝台下扶剑行了一礼,然后厉声高叫道:-在下衡山王子朴,特来向"断剑残人"索讨命债!-台下起了一阵骚动,议论纷起,衡山掌门人被杀,女儿被奸污的事,业已传遍江湖,是以王子朴的出现,并不意外。
朱昶心头翻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对方指名索债,而冒名做案的不知是谁?帐却算在自己头上。
近旁的宋伯良,投射过来冷冷地一眼,这一眼,使朱昶有哭笑不得之慨。
衡山王子朴大吼道:-"断剑残人",现身出来呀!怕死吗?你这败类,禽兽,为何龟缩着……-朱昶恨得钢牙几乎咬碎,但,他能怎么样呢?如果查不出冒名的人,只有永远不用-断剑残人-这名号,可是,眼前便无法向宋伯良他们三人交待。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挤到了朱昶身边,一碰朱昶,道:-怎么回事?-朱昶转头一看,身旁站了一个身高不到五尺的白发怪老人,一双精光暴射的眸子,有些灼灼迫人,他,正是师父-空空子-的至友-南极叟。不由苦苦一笑,摇了摇头,道:-在等"断剑残人"上场!——南极叟-唔了一声,不再言语。
突地──
又一条人影,如巨鸟般飞上台去……-
他现身了!-人群中有人高呼出声-
啊!不是他!-另有人否定了前者的话。
王子朴陡地横身扬剑,一看,把剑垂了下来。
上台的,是一个体态魁梧的红发红须老人,手提一根乌溜溜的藤杖,双目棱芒四射,在人群中来回扫瞄,口里冷森森地道:-"断剑残人",老夫要把你砸成肉酱,不敢出来便是个灰孙子!-朱昶下意识地向-南极叟-道:-前辈,这人什么来路?——南极叟-一摇头道:-没见过-
衡山王子朴楞楞地望着这红发怪人,眉头皱得紧紧的。
红发怪人自顾自地嘿嘿一笑,又道:-"断剑残人"自恃剑法高明,为所却为,令人发指,老夫要食其肉而寝其皮,今晚之会,双方当事人都不现身,看来"黑堡主人"也是个老龟孙!-这句粗话,引得台下起了一片哄笑。
朱昶的感受则不然,这红发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敢挑战-断剑残人-,还敢出言侮辱武林生死的一代神秘枭雄-黑堡主人-?他何所恃?
蓦地──
一条人影,出现台上两人身后,犹如幽灵显现,谁也没有看到他是如何上台的,像是本来就站在那里一样-
断剑残人!-
群众中,爆起了一阵栗呼。
朱昶激动得全身簌簌而抖,那幽然出现的,一点不错,正是自己的形像,青色儒衫,青巾蒙面,腰间悬着一柄剑,剑鞘满缀珍珠。
宋伯良与-南极叟-骇异地望了朱昶一眼。
朱昶双目紧盯住台上那-断剑残人-此刻他已无暇顾及别人的反应了。
王子朴与那红发怪人,蓦地惊觉,双双朝侧方闪身,目光扫处,惊-噫!-出声。同时做出戒备之势。王子朴面上的肌肉抽动了数下,怨毒至极地道:-阁下便是"断剑残人"?——不错,你是谁?——
衡山掌门遗孤王子朴!——
有何见教?——
讨还血债!-
全场静得落针可闻,气氛随著「断剑残人-的出现,紧张到无以复加。
朱昶喉头里哼了一声,脚步一移……-
南极叟-用肘一碰他,沉声道:-事出蹊跷,不可盲动!-朱昶喘了一口大气,止住了冲动。
只见台上那-断剑残人-向前移了数步,一跛一跷,的确可以乱真,冷冷地道:-区区今晚的对象是"黑堡主人",不及其他!-王子朴一扬手中剑,厉声道:-拔剑!——
你想第一个流血?——
拔剑!——
你还不配要区区拔剑!——
我把你碎尸万段!-
喝话声中,王子朴手中剑挟闪电奔雷之势,攻向-断剑残人-,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王子朴的剑术,无论气势招术,均已臻上乘,加之以心怀怨毒,志切复仇,所以出手就是杀着,凌厉得令人咋舌-
哇!-
惨号之声,震栗了全场,只见王子朴身形幌了两幌,栽了下去,-断剑残人-手中断剑斜举,可惜,除了朱昶之外,没人看出他如何拔剑出手。
朱昶怒极怒狂,如果自己现身,当可挽救衡山少掌门人一命-
断剑残人-转向红发怪人,阴冷地道:-阁下,有何话说?-红发怪人面上尽是惊怖之色,嗫嚅了好半晌,终于一个字也没说,飞遁而去。
台上,剩下了-断剑残人-一人。
紧张无比的空气中,夹着浓厚的恐怖意味。
台下人数近千,但对于这新出道的剑手,仅闻其名,不知其人,现在,有目共睹,那种剑术,的确是出神入化,然而,他最近的作为,却令人齿冷,大家心里有一个共同的感受,又一个更可怖的魔主临世了,中原武林将步上末日之途。
朱昶有些按捺不住,蠢然欲动-
南极叟-已看出他的神态,再次道:-绝对不许盲动,静观下文!-台上,-断剑残人-好整以暇地收回了断剑,一字一句地道:-"黑堡主人"不敢应战吗?-十多年来,从没听说过谁敢公开向-黑堡主人-挑战,所有在场的江湖人,谁都想一睹这主宰中原武林的神秘人物庐山真面目。
场面,令人喘不过气来-
黑堡主人-会应战吗?
为了地位,声望,他能不应战吗?
无疑的,他早已到场……-
黑堡主人-与-断剑残人-谁强谁弱?
这是生死互见的死亡挑战吗?
时间慢慢消逝,-断剑残人-兀立台上,像一尊恐怖之神,在蒙面巾之后,是一副什么面目,谁也无从想像。
突地──
一条黑影,从侧方疾射上台,赫然是一个瘦骨嶙峋的黑袍老人,手中提了一个布包,上台之后,把布包朝台中央一放,叉手而立。
朱昶心想,这会是-黑堡主人-吗?但体型不对……
台上的-断剑残人-侧转身,而对黑袍老者,冷冷的道:-阁下又是谁?-黑袍老者人虽瘦削,但声音不小,如宏钟般的道:-本座"黑堡"禁内武士统领奚开甲!——断剑残人-嘿嘿一阵冷笑,道:-奚开甲,你不是天南霸主吗,怎地当了"黑堡"走狗?——黑堡-禁内统领奚开甲报以一声怒哼,道:-阁下说话干净些!——姓奚的,你上台则甚?——
代表堡主出面!——
本人挑战的对象是堡主本人!——
敝堡主随时候教!——
那何必你出面?——
验明正身!——
什么?——
验明阁下的身份!-
此语一出,台下又起了一片窃窃之声。
朱昶精神一振,知道好戏要上场了-
断剑残人-目中杀芒毕现,栗声道:-奚开甲,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奚开甲好整以暇的道:-敝堡主怀疑阁下是否真正的"断剑残人"!——哈哈哈哈,这也好假冒的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场盛会,疑点甚多!——你试接本人一招,证实一下真假,如何!——慢着,话必先说明……——
说吧?——
以敝堡主对"断剑残人"性格之了解,有数点疑问……——说说看?——
第一,"断剑残人"孤傲自负,决不至设台挑战。第二,阁下目光中似缺少了恨与狠。第三,体型上差了些,音调也走了样。第四,出剑的手法与往常不同。第五,最近连续发生的凶杀案件,"断剑残人"决不屑为。……——说完了吗?——
这尽够了!-
朱昶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受,想不到-黑堡主人-对自己认识有如是之深,这倒省了自己的辩驳。
所有在场的江湖人,齐感困惑不已,想不到会有人指斥台上的-断剑残人-是假的,这倒是件武林罕闻。那真正的-断剑残人-呢?他到场了吗?
台上的-断剑残人-怒哼了一声道:-奚开甲,你满口胡言,但区区不屑于辩解,区区要杀的是"黑堡主人",你既代他先行出面,就把命搁在台上吧!-奚开甲一抬手,道:-且慢,还有话说!——
断剑残人-霍地拔出了断剑,寒声道:-少多嘴,准备自卫……——阁下不想看看这包东西?-说着,手指台中央的布包-
断剑残人-似乎一楞,道:-这是什么东西?——阁下要看吗?——
少弄玄虚……——
决非玄虚,只是一项证据!——
什么证据?——
证明阁下的真实身份!-
本来充满恐怖杀机的场面,这时显得万分诡谲-
断剑残人-显然被这话所震惊,目光扫了布包几次,道:-奚开甲,你试说说本人的真实身份?——不必老夫费话,这布包便足以证明一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人头!——
什么,人头?——
一点不错,这是一颗人头!——
谁的头?——
通天教襄阳分坛护法"红毛金刚"的脑袋!——断剑残人-陡然一震,既而嘿嘿一笑道:-这与本人毫无关系,听着,"黑堡主人"今晚若不敢出面应战,须即日解散"黑堡",遣走所有弟子门人,今后武林中将不再有"黑堡"之名!-奚开甲哈哈一笑道:-阁下,大概今后中原武林,应属"通天教"天下?-朱昶心中倏有所悟。
一旁的宋伯良,自言自语的道:-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朱昶侧顾了宋伯良一眼,会心地点点头。
奚开甲不待-断剑残人-有其他反应,闪电般跃下台去,消失在人丛中-
断剑残人-气得浑身直抖厉声大吼道:-"黑堡主人",我要杀你,敢当天下英雄之面上台吗?-朱昶此刻,业已心平气和,因为他已明白了大半情况。
人丛中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叫道:-"断剑残人",打开那布包看看!——断剑残人-也许是基于好奇,也许是不甘心对方故弄的玄虚,果真把布包提起,解开了布结-
呀!-
台下起了一阵惊呼,那布包里果然是一个人头,而且就是那一度上台,又仓惶而遁的红发怪人-
断剑残人-青巾蒙面,脸上的表情无人得知,但目光中却是充满了骇异之情,但只瞬间,骇异变成了熠熠凶焰,令人一接触便打从心底泛寒。
他把人头,重重地往台面上一掷-
轰!-然声一巨响,烟硝弥漫,夹着一声惨哼。
所有的人,个个惊魂出窍,想不到人头之内,居然藏有-霹雳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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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群豪惊魂未定,台上烟硝未散之际,数条人影,激射上台……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黑烟冲空,木屑横飞,台下立即乱成了一片,纷纷向四下走避,人群中传出了阵阵呻吟惨哼之声。
朱昶也是惊骇莫名-
南极叟-招呼朱昶道:-我们可以走了,再没有什么热闹好看了!-朱昶迟疑的道:-晚辈想找黑……——
他如果在场,也该早走了,对方也在找他!-※※※
为了避嫌,朱昶独个儿回到下处,此际三鼓已过,快四更了。
身方入房,纪晓峰已接踵而至。
纪晓峰满面愧色,迫不及待的开口道:-我代表三人,向将军致深切歉意,冒犯之处,尚望宽宥!-朱昶略显激动的道:-事出误会,不能怪三位,请坐!-两人不燃灯,暗中低声交谈-
将军看出端倪否?——
是通天教弄的阴谋?——
不错,将军可知那台上的"断剑残人"是谁?——是谁?——
九窍天魔,排行第五,为人极机智,人心有七窍,他有九窍……——哦!——
他便是"通天教"襄阳分坛的负责人!——
纪兄何以这般清楚?——
那红发怪人,是该坛护法,下台之后,随即被"黑堡"的人制住,酷刑迫供,他供出了所有内情……-朱昶大感振奋,沉声道:-详情如何?-
纪晓峰把位子移到窗口,以防有人窃听-
"通天教"设此阴谋的目的,是要对付将军与"黑堡主人",因为将军是该教的死对头,而"黑堡"却影响该教君临天下的计划……——对方的原先打算是希望我与"黑堡主人"在台上现身?——对了,台下已预埋了炸药,只要你俩上台,便点燃炸药……——啊!——
对方见无人上台,退而求其次,以"断剑残人"姿态出现,希望诱"黑堡主人"入壳,但"黑堡主人"却棋高一着,先注意动静,暗中下手,迫出"红毛金刚"口供,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首先,斩了"红毛金刚",在人头内塞入"霹雳弹",一被震动便着火爆炸……——这一招够狠!——
其次,控制了台下的火线,乘机点燃……——九窍天魔多半死了?——
当然,已被炸成碎片,连带还毁了几名抢上台去的弟子-朱昶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噤,如果自己按捺不住,冲上台去,后果已不堪设想。
从这事件判断,-通天教-谋-黑堡-已十分积极,绑架-黑堡主人-的女儿,便是不择手段的表现。
心念之中,道:-"黑堡主人"到场了吗?——对方均经改装,无从判别!——
这一役之后呢?——
当然更是水火不容——
三位仍要返国吗?——
不!误会已释,卑职等三人仍得贯彻国师的命令,协助将军行事,难得的是"南极叟"自愿顶替王健,协助我等……-朱昶十分感动的道:-这如何敢当!——
他是完全看在与国师的交情上,才如此做!——王健兄的后事……——
予以火化,将来带灵骨回国,再依礼安葬-朱昶黯然地点了点头。
纪晓峰又道:-将军今后的行止?——
我目前要赶赴大别山,寻访一位前辈异人——那一位?——
遗世老人!——
何事?——
讨教奇门之术,对"黑堡"犁庭扫穴!——
哦!——
一月之内,我回转当阳城,在青龙客栈与"红娘子"会晤——将军尚有吩咐吗?——
没有!——
如此卑职告退!——
请!-
纪晓峰起身,轻轻推开窗户,飞窜而出,一闪即逝。
朱昶想起了床下-花月门主詹四娘-的那颗脑袋,心想,詹四娘在此现身,-武林生佛-西门望可能也来到了宜城,何不利用这人头引他现身,也好为大师兄何文哉报仇,心念之中,连睡意都没有了,结束了一下,留一锭银子在桌上,算是房饭钱,然后提起人头,出房越屋而去。
全城业已进入沉睡之中,除了更鼓之声外,万籁俱寂。
朱昶选了一根大街转角的路灯杆,把人头吊了上去,然后隐入暗处。
四更,五更,天明了,街上开始有了早起的人,大多数是赶来看热闹而离去的江湖人物。
朱昶现身出来,在附近兜着圈子。
终于,人头被人发现了,于是,好奇的人纷纷麇集,七嘴八舌,在猜测这颗美人头的来历。
这在看惯了杀伐的江湖人眼中,不算一回什么事,但在一般普通人看来,可就惊世骇俗了,杀了人还把人头挂在通街大衢,而且是个美人。
蓦地──
一条人影,冲空而起,划过灯杆,人头不见了,人影也消失了,好快,快得使人无法转念紧接着是一阵惊呼。
朱昶此刻是在对过的拐角处,距现场有五六丈之遥,他也不曾看清那人影,但却没有失去对方消逝的方向,一幌身,越屋追去,快如一缕轻烟。
那人影好快的身法,转眼之间,便越过了城墙。
朱昶身形一紧,只先后之差,追踪出城。
城外,行人更多了,有的赶着进城作买卖,有的赶着出城,目标消失了。
朱昶恨得牙痒痒地,推想那人的衣着体态,身却不停,直掠过城厢街道,然后停在路口,注意每一个人。
等候了约莫半个时辰,他完全失望了,没有看到半个可疑的人。
当然,等下去是白费,想起-红娘子-之约,势不能再多所耽搁,否则难以在三十日之内往返,论途程,绰有余裕,但此去大别山,谁知道要耗多少时间寻访。
心念之中,走到无人之处,改回了村汉装束,这样赶起路来,方不碍眼。
渡过汉水,朝东北方向疾奔行程。
一口气奔了近百里路程,申牌时分,来到一座镇甸,再往前,便是大洪山区,穿越大洪山,是一条捷径,他在镇上打尖之后,购置了些干粮,继续上路,傍晚,在村居人家借宿了一宵,天刚放曙,又起身上路,傍午时分,正式踏入大洪山区。
他只认定方向,不循山径,这样,行程便大为缩短。但攀峰越涧,翻岩渡谷,错非功力如他,便成欲速不达了。
星斗参横,斜月在天,他登上了一座峰头,寻了个干净地方,取出干粮果腹,远望前峰,黑黝黝地如巨灵之神,枭啼狼嗥,使这深山之夜,显得凄清而恐怖。
朱昶艺高胆大,倒不以为意。
蓦地──
一阵郁雷之声,遥遥自前面峰头传来。
朱昶心头一震,星月在天,连一丝浮云都没有,那来的雷声?心念未已,又是一阵隆隆之声传了过来。
这倒是怪事了,所谓-晴天霹雳-,只不过一句话而已,现在,天宇澄清,雷声由何而发呢?同时也不见有闪电光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三次雷声传来,朱昶再也忍不过好奇之念了,弹身便朝前面峰头扑去。
峰顶,怪石嵯峨,除了稀落的几株虬松之外,可说寸草不生。
朱昶兀立在一根笔立的石笋上,目光四下扫掠,却不见有什么异状……-
轰隆!-
这一声巨响,近在咫尺,把朱昶震得心神皆颤,循声望去,不由又是骇然大震,只见不远之处,两株相对的虬松之下,各坐了一男一女,中间距离大约两丈,两人四掌平伸掌手相对。
天啊!对方是在对掌,这是什么功力,竟有这大声势?
这一男一女,是什么人物,何故午夜深山对掌?
再仔细一看,这双男女,均已白发苍苍,而男的却是一个瞽叟,双眸深陷,皱纹堆累,看上去两人年纪当已在古稀之外。
对方是在练武抑是拚斗?
正自忖想之间,只觉瞽目老人双掌一收,道:-老婆子,有人闯禁!-老太婆也收回双掌,冷森森地道:-是个村汉!-朱昶心头一震,原来对方早已发现自己-闯禁-是什么意思?
瞽目老人冷哼了一声,道:-老婆子,别虚耗时间,处置了办正事!-老太婆一仰面,两道目光,如冷电般直射在朱昶面上,寒声道:-小子,你过来!-朱昶跃下石笋,慢步走了过去,在距两人丈许之处立定,老太婆的目光在朱昶身上一连几绕,阴森迫人的道:-小子,你自己了断罢,省得我老人家费事!-朱昶心头一震,冷漠地道:-要区区自己了断?——嗯!——
为什么?——
你犯了禁!——
犯禁,什么禁?——
你不长眼睛吗?-
朱昶一楞,转目四望,这才发现数丈外的石上,插了一支三角皂幡,幡上清晰地现出一个白色骷髅头,阴森森地有些鬼气迫人。突地,他想起传说中的一双魔头,登时心头泛寒,不由脱口道:-两位是"白骨双仙"?-瞽目老人振声狂笑道:-好小子,你居然也知道我夫妻的大名!-传说中,-白骨双仙-嗜杀成性,不留全尸,标记是一支骷髅幡,人若碰上,决无幸免,但有一样,就是见幡避之,他俩决不追杀,这两个魔头,业已数十年不现江湖,一般传言,业已被正道之士毁去,想不到今夜在此碰上-
白骨魔婆-阴森森地接上去道:-小子,我老人家没时间与你磨菇,快自了吧!-朱昶冷漠如故地道:-在下还不想死呢?——
好小子,要你自了是天大便宜,如我老人家动手,你便不得全尸了!——在下不想拣这便宜!——
噫唏!今晚第一次我老人家听到有人敢面对我夫妻如此说话……——在下也是初次听到居然有人要在下自了!——你真是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老伴,如何消遣他?——白骨老魔-一拍手掌道:-有了,何不拿他来试试"五雷掌"?——白骨魔婆-裂开瘪嘴一笑道:-妙极!-
朱昶暗忖,原来对方在练-五雷掌-,怪不得有雷鸣之声,这门掌法,失传已久,不知这两魔从何处得到口诀的?自己在-玉匣金经-之中参悟的-摩诘掌-,从未使用过,不知与这-五雷掌-能颉顽否?
对方要以自己试掌,自己也无妨以对方试掌。
心念之中,故作若无其事的道:-两位要以在下试掌?——白骨魔婆-嘻嘻一笑道:-不错,这"五雷掌"能使人五脏尽糜,但外表无伤,习练以来,尚未以活人试过,小子你可来得正巧!-朱昶也冷笑一声道:-那可真是巧,在下也习了一种掌法,受掌的人功力愈高,愈见其威力,今晚幸逢二位,正好考验一番!——白骨双仙-同感一楞,他俩忖不透这毫不起眼的村汉,说的是真是假,但从他那了无惧色的神情来看,可能真有其事-
白骨老魔-嘿嘿一阵阴笑,道:-老婆子,天下真有这等巧事吗?——老伴,你我休了!——
什么意思?——
在你记忆中,有人敢正面对我俩说话吗?——似乎没有……——
而现在却发生了奇迹!——
老婆子,这小子失心疯吗?——
看上去不曾!——
那是初生之犊了?——
连犊也算不上,是只小狗!——
哈哈,试掌之后,得剖开看看,可惜……我看不见……——老伴,我可以讲给你听!——
好吧!我们来试试!-
话声中,双双站了起来,这一起身,方才看出这两魔身形较常人高了一头,不必出手,单那狞恶之状,便已十分惊人。
朱昶蓦集全身功力于双掌,心中却不免有些忐忑,自己是否能经得起两魔联手一击,尚在未知之数,几十年前,-白骨双仙-四个字,黑白道闻名丧胆-
老婆子,来吧!——
我准备好了!——
这小子一点不怕?——
我看不出——
哼!怪事!——
动手吧!——
来呀!-
两魔双双举掌从两个方位,夹击朱昶……
同一时间,朱昶扬掌反击,施出了从未用过的-魔诘掌-
隆!-然一声巨响,犹如地裂山崩,岩石纷飞,松枝乱舞,劲气激荡卷涌,历久不绝。
这一回合,堪称惊世骇俗-
白骨双仙-退离原地八尺有多。
朱昶身形连摇疾幌,气血翻涌,眼内直冒金星,他暗自庆幸,接下了两魔的一记-五雷掌。
照情况而论,-白骨双仙-技逊半筹-
白骨魔婆-满面骇色,目瞪口张-
白骨老魔-栗声道:-老婆子,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栽了!——
什么,栽了?——
不错!——
有这等事?——
老伴,你感觉不出吗?……——
白骨老魔-深陷的眸子连连眨动,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想不到"白骨双仙"会栽在一个后生小辈手里!——白骨魔婆-眸内突现凶焰,身形向前一欺,狞声道:-小子,报上你的来历!-朱昶冷冷地道:-无名小卒,不值提名道号!——你狂得相当可以!——
好说!——
白骨魔婆-转向老魔道:-老伴,总不成破例放生?——老婆子"五雷掌"别练了……——
为什么?——
连一个小兔崽子都伤不了……——
老伴,别泄气,这是意外——
怎么处置?——
化了他!——
由你办吧!——
白骨魔婆-双袖一扬,一蓬白雾,疾卷而出。
朱昶疾展-空空步法-,移形换位,但白雾笼罩范围极广,而且扩散神速,鼻内仍嗅到一股中人欲呕的腐尸之味,不由大惊失色-
老婆子,如何?——
老伴!他……他……——
怎么样?——
他不怕毒!——
不可能,他也是人……——
但他好端端的!——
白骨老魔-身躯一阵抖颤,栗声道:-莫非他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白骨魔婆-面上凶焰尽敛,代之的是惊悸之色,颤声道:-恐怕差不多了!-朱昶淡淡地道:-两位,希望今后少造杀孽,否则天理难逃!-老魔激动地道:-小子,你是域外来的吧?——何以见得?——
中原武林没有这等高手!——
阁下错了,比在下强的比比皆是,只是阁下没碰上罢了——胡说,照你这么一讲,"白骨双仙"变成微不足道了?——那也未见得!-
老魔哑口无言。
魔婆突地重重地一拍腿股,狂声道:-老伴,我们还练个什么劲,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什么骚主意?——
那档子事请这位朋友协力去办,你看如何?-朱昶心头一动,称呼由小子改成了朋友,这对魔头要打什么主意?
老魔一击掌,道:-对啊!好主意!-
魔婆目注朱昶道:-朋友,有件事请你协力……-朱昶莞尔道:-杀人吗?——
差不多!——
白骨双仙杀人要请凶手,这倒是件江湖奇闻!——朋友,愿意吗?——
在下先听听看!——
我夫妻有个仇家,但他龟缩不出,我夫妻练这"五雷掌",目的便是要捣烂他的龟洞,朋友的身手,方才已见一斑了,如肯协力,此事必成!——仇家是何等样人?——
一个老怪物,他扣留了我夫妇的独生爱子!……——两位是为了救子?——
一点不错!——
想不到天底下还有人敢扣留"白骨双仙"之子,那是如何发生的?——朋友,事因你大可不必追究!-
朱昶心内暗笑,必是见不得人的事,或是屈在双魔,所以才不愿公开,随道:-在下凭什么要助两位呢?-老魔接过话头道:-有代价!——
什么,有代价?——
当然-
朱昶好奇的道:-什么代价?-
老魔看了魔婆一眼,沉吟了片刻,道:-一部奇书!-朱昶大感兴趣,笑着道:-什么样的奇书?——奇门正解!——
什么?奇门正解……——
嗯!一部专门记载历代各种奇门阵法的宝笈!-朱昶不禁大为动心,自己此番赴大别山寻访-遗世老人-,目的就是要求取阵式的破法,但机会十分渺芒,这岂非天赐良机,如获得了-奇门正解-,大别山之行便可取消,可是对方要自己协力对付的是何许人物呢?以-白骨双仙-之能尚不惜代价以请援手,对方必非泛泛之辈。
心念之中,道:-对方何等样人?——
朋友,这点不必追问!——
在下协力到何种程度?——
借重朋友的掌力,毁一座阵式的枢钮,如此而已——无须杀人流血?——
朋友不愿,可以不必!——
好,在下接这笔买卖,何时何地?——
地点在桐柏山,连夜出发,至多三日可到地头——代价何时交付?——
事完之后!——
在下可以先过目吗?-
老魔沉吟了片刻,道:-可以!-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本小绢册,册面已十分古旧,脱手掷给朱昶。
魔婆惊叫一声道:-老伴……-
朱昶冰雪聪明,立知魔婆心意,把书接在手中,然后冷冷的道:-怕在下得手毁约吗?-双魔不语。
朱昶看册面题签,果是-奇门正解-四个古体篆字,下署-卫人岳武子手录-,显然,这确是一本上古宝笈,是春秋战国时卫国人岳武子所手录的。
翻开内面,几乎全是图解。
翻了一通之后,扔还-白骨老魔-道:-可以了,一言为定!-老魔接过藏好,道:-如此,动身吧!-
朱昶略一思索,道:-我们说个地点会齐吧?——白骨魔婆-想了想,道:-这样好了,第三天午前,在桐柏山峰碰头!——成!-
第二章 践约忽闻警
这一天午正时分,三条人影,如鬼魅飙风,朝桐柏山主峰之后的一座深谷飘去,这三条人影,正是朱昶与-白骨双仙。
到了谷口,奔进约莫半里,只见双峰夹峙,壁立如削,高可接天,谷道至此,变成一条宽不及三丈的狭道,狭道居中,兀立着三根奇形怪状的石笋,每一根有两人合抱粗细,正好堵住入口。
老魔一扬手,道:-到了!-
朱昶目光一扫现场形势,道:-是这里吗?——不错,就是这里!——
这石笋好生古怪……——
这便是阵门,如不毁去这根石笋,便休想越雷池半步!——两位的仇家就在阵内?——
对了!-
朱昶心意一动,道:-两位苦练"五雷掌",便是要毁这石笋?——对了!——
两位事前没有想到过用火药炸毁,或是……——办不到!——
为什么?——
我子便是被困在阵门不远处,如果用火药来炸,先遭殃的是我子!——嗯!对方设想很周到!——
这石笋必须一举同时毁去,否则阵势便会变动,徒劳无功!——这是什么阵?——
玄女奇门阵!——
我们这就动手吗?——
不错!——
不先照会主人?——
那是白魔,那老怪物惯会装聋作哑——
毁了阵门之后呢?——
我夫妻足可应付了!——
来吧!——
慢着,我们必须在两丈外发掌,两丈之内,人不能附,朋友毁居中一根,我与老婆子负责左右两根,朋友,这不是儿戏,要用全力!——好的!-
三人移步迫近在约莫两丈之处,站定身形,各把功力提聚到十二成-
白骨老魔-大喝一声,三道撼山栗岳的劲气,猛然卷向三根石笋,挟着震耳欲聋的霹雳之声,势道之强,令人不寒而栗-
轰隆隆!-一阵地坍山崩的巨响,石屑纷飞,碎石激射,三根石笋,被震成了一堆碎石-
白骨双仙-涌身入谷。
朱昶大叫一声:-站住!-跟踪追了进去,横身一拦,道:-两位说了的话算不算数?——白骨老魔-桀桀一声怪笑,道:-算什么数?——奇门正解!——
事完给你……——
事先如何说的?——
小子,你等着吧!-
朱昶气得发昏,大喝一声道:-我毁了你这两个无信的败类!-双掌一扬,-白骨双仙-在眨眼之间,消失无踪。朱昶正待弹身追击,一看,不由亡魂大冒,只见眼前景色大变,已非原来所见的谷道,猛省已被困入奇阵之中,三根石笋被毁,只是让两魔得以顺利入阵,阵势并未破去,两魔有-奇门正解-在手,自然识得阵势,想不到会上了这个恶当。
左击右突,眼前尽是怪石林木,昏昧一片,连方向都辨不清了。
他在荆山-黑堡-的阵势中,曾被困过,知道胡闯不行,只好静下来思量。心中那股怨毒愤慨,就不用提了。
但,他也感到好笑,-白骨双仙-是武林周知的邪恶之辈,自己竟然听信对方的话,这不是摆明着找当上吗?
与两魔为敌的,极可能是正派人士,这不成了助纣为虐!
愈想,愈觉不是意思……
谷中主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白骨双仙-这一进去将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朱昶还是一筹莫展。
蓦地──
朱昶只觉腰肋之间一麻,人跟着栽了下去,一个满面怒容的清矍老人,站在身前,随着身躯被老人挟起,疾奔而去,只那么刹那工夫,眼前一亮,原来已到了阵外。
老人把朱昶往地上一摔,叉手而立,须发蓬立,看来已是怒极。
朱昶心想,莫非这便是谷中主人,虽只匆匆一瞥,但已看出这老人满面正气,决非邪恶之辈,暗自运功一周,穴道已解……
三条人影,自谷口飞射而出,赫然正是-白骨双仙-,另外多了一个阴鸷中年人,想来定是两魔口中的爱子了。
老人大吼一声:-站住!-
三人一刹身形,-白骨老魔-得意地一阵狂笑道:-老怪物,我以为你开溜了?-老人栗声道:-把"奇门正解"留下!——
你想吗?——
否则老夫杀他!——
杀谁?——
你这同道人!-说着,手指地上的朱昶-
白骨魔婆-转向老魔道:-老伴,这多么巧,这小子不除,终是后患……——让老怪物杀他吧!——
不妥当,我要亲眼看他死!-
老人被两魔的对白楞住了,但随即若有所悟的道:-少弄玄虚,若不把"奇门正解"交出来,老夫便先毁了他!——白骨老魔-耸了耸肩,阴阴地道:-那你就下手吧!-阴鸷中年人眉毛一挑,道:-爹,他是谁?——哈哈哈哈,孩子,若没有这小子相助毁去阵门,你还不能脱困……——哦!我们该救他……——
不!——
为什么?——
他是个危险人物-
老人栗声道:-他是被你们利用的?——
白骨魔婆-得意地道:-你说对了,下手呀!-老人气得簌簌而抖。
阴鸷中年人语意森森的道:-这些日子困死人了,让我煞煞手痒!-说着,一欺身,到了朱昶身前,与老人成了相对之势,中间隔了朱昶。
老人一退身,道:-助纣为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吧!-阴鸷中年人嘿嘿一笑,道:-这才像话!-
话声中,单掌一扬,朝朱昶掌头按下……-
砰!-挟以一声凄厉的惨哼,一条人影腾空而起,飞泻向数丈之外,洒了一天血雨-
白骨双仙-齐齐惊呼一声,弹身扑向那人影。
被一掌震飞的,是那阴鸷中年人,朱昶缓缓立起身来。
老人看得目瞪口张,这村俗装扮的,分明已被点了穴道,想不到他能在转眼之间,已自解了穴道-
白骨魔婆-抱起了阴鸷中年人,狂声道:-老伴,他……死了!——白骨老魔-怪叫一声道:-死了?——
把那小子挫骨扬灰!——
好哇!-
老魔一幌身,欺到朱昶面前伸手可及之处,须发逆立,瞪眼咬牙,那副狞恶狠毒之像,相当骇人。
朱昶心念一转,解开布包,取出断剑,左手握鞘,右手抓柄,寒声道:-老魔,交出"奇门正解",饶你一死!——白骨老魔-咬牙切齿地道:-小子,老夫非把你弄碎不可!-双掌一扬,闪电般拍向朱昶,一取天灵,一指心窝。
朱昶施展-空空步法-,以更快的速度,移了一个位置,口里道:-给你一次机会!-老魔一击扑空,立即收势,重行面对朱昶,厉声道:-小子,老夫非杀你不可……-朱昶冷极地一哼,道:-阁下生平作恶多端,杀人无数,谅来死有余辜-说着,掣剑在手。
老魔栗呼一声:-断剑!-
魔婆跟着叫道:-他就是最近出道的"断剑残人"吗?-朱昶-嗯!-了一声,道:-正是区区!-
谷中老人面上起了变化,可能,他也知道-断剑残人-的大名。
老魔一撩长袍,从衣底抽出尺许长一对白森森的怪东西,赫然是两根人的胫骨,分持两手,一碰,狞声道:-断剑残人,杀子之仇,岂能不报,纳命吧!-朱昶大惑,不知这对腿胫骨有什么蹊跷存在?
谷中老人连退三步,惊声道:-白骨招魂!-朱昶可不懂什么-白骨招魂-,但意识到必是什么歹毒的东西-不给对方机会-这句警语,徒现脑海。
谷中老人大喝一声:-退,不能碰击白骨!-边叫边已弹退三丈之外。
朱昶反应神速,立即改变心意,剑交左手,右掌全力拍了出去,人也同时后弹丈许,排山掌力卷处,-白骨老魔-措手不及,掌场被震退了四五步,朱昶可不给对方机会,第二掌又告推出……-
白骨老魔-一挥手中白骨,迎着狂涛般的掌风猛扑-
谷中老人-再度喝了一声:-快退!——
波!-白骨互击,一蓬黑雨,随着激撞的劲浪急飘猛洒。
朱昶在谷中老人喝声发出的瞬间,闪电般弹退数丈……
黑雨落地,两丈方圆之内,冒起缕缕黑烟,挟著「嗤!嗤!-之声。
朱昶定睛一看,为之亡魂大冒,只见地上的青草,一片焦枯,连地都染成了灰黑之色,近身一方岩石,表面上已成百孔千疮。
好歹毒的东西,血肉之躯不化脓水才怪。
天下,竟有这等剧毒之物。
检查身上,衣裤已洞穿了不少小孔-
白骨老魔-见朱昶安然无恙,心知已不可为,厉叫一声,弹身便……
一起,一落,落起的同时,朱昶拦在身前。
老魔面目失色,双掌一扬……
朱昶的断剑,业已在对方落地的同时攻出-
哇!-
惨号破空,令人心神皆颤,-白骨老魔-栽了下去,一颗脑袋,滚出老远。
朱昶吁了一口大气,回头看去,-白骨魔婆-业已无影无踪。
谷中老人栗声道:-你已沾上了化骨剧毒!-朱昶心头一震,果然觉得身上有几处灼热麻痒,十分难耐,三把两把,抓去外衣,皮肉出现了铜钱大的黑斑,总有七八处之多。
谷中老人再次道:-沾上此毒,立化脓水,你……怎么回事?-朱昶顿忆身上的-天蜍珠-,忙取出在黑斑上按摸一通,说也奇怪,黑斑随按随消,炙灼麻痒之感也没有了。心知已无大碍,俯身从老魔尸体上搜出了那册-奇门正解-,这才抬头望向谷中老人。
自始自终,他没有仔细看清老人面目,现在这一看,登时心头大震,楞住了!
谷中老人,身着一袭齐膝黄葛布长衫,秃头赤足,貌相清奇,眉心间一粒红痣。
这不是-红娘子-口中描绘的-遗世老人-吗?
自己此番本是到大别山去探寻他,想不到他却隐居在桐柏山中,如果没有-白骨双仙-这一岔,自己此行扑空,-红娘子-当然不用说是徒劳。
天下,竟有这等奇巧的事?
谷中老人目光紧紧盯住朱昶手中的-奇门正解-,沉凝十分的道:-"断剑残人",那本小册子可否见还?-朱昶一愕,道:-难道这是前辈之物?——
不错!——
怎会到了老魔夫妇手中?——
是从老夫劣徒手中夺走的!——
哦!——
老夫为了要得回这本"奇门正解",才设法擒了那魔子作质,准备交换……——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竟有辟毒之能?-
朱昶一笑,不答所问,递过-奇门正解-道:-既是老前辈之物,请收回!-谷中老人反而一楞,并不伸手来接,白眉一皱,道:-你很大方,对这奇书,竟无贪得之念?——本来就非晚辈之物——
什么条件?——
条件?——
不错,老夫不能白白得回!-
朱昶不由肃然起敬,这种做法,虽属怪僻,但怪得可敬可爱,当下脱口道:-无条件!——好,老夫记下这笔人情!-说着,接了过去-
请问前辈尊号?——
老夫名号早忘!——
前辈的尊号可是"遗世老人"?——
噫!你……如何知道?——
那老前辈真的是"遗世老人"了?——
算你说对了!——
晚辈正要拜访!——
什么,你要找老夫?——
是的,晚辈此行目的地是大别山,想不到上了"白骨双仙"的恶当,却得逢老前辈,真是塞翁失马了——遗世老人-语音突然变得很冷的道:-你找老夫何事?-朱昶此刻,的确是心花怒放,高兴已极,但仍安详地道:-有事请教!——何事?——
请教一座阵势的破解之法!——
办不到!-
朱昶为之一窒,道:-老前辈不肯赐教?——
老夫早已有誓,不再与世俗打交道!-
朱昶为之气结,若没有自己,他决不可能从-白骨双仙-手中得回-奇门正解-,自己一本武士之道,双手奉还与他,他却这么不通人情,当下微愠道:-不能破例吗?——不能!——
如果晚辈刚才不归还"奇门正解",自行翻阅参研,又如何?——那另当别论!——
老前辈坚持这原则吗?——
当然,不过……——
不过什么?——
如你方才以此作为条件,老夫无话说,老夫生平不受人惠,这样好了,准你作为条件提出-朱昶冷傲地道:-不!大丈夫一言九鼎,说过无条件奉还,岂能出尔反尔!——嗯!你的脾气与老夫有相近之处……——
好说!——
老夫誓言不可破!——
在什么情况下才能破?——
没有可能!——
如果晚辈请前辈提出条件作为交换呢?——
也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
凭你功力!-
朱昶有些啼笑皆非,天下个性再怪僻的,也不能怪到这种田地,难怪-红娘子-说他较之-鬼手神人-过之而无不及,当下困惑的道:-老前辈的意思是要晚辈动武?——遗世老人-一本正经的道:-不错,当老夫在力有不逮,无法反抗的情形之下,便不算违誓——只有这一条路?——
别无他途!——
那晚辈要一试了?——
嗯!不过,你成功的希望不大!——
老前辈,恕晚辈说句放肆的话,出道以来,尚无人能逃过断剑一击!——你十分自负?——
不敢,但这是实情!——
武术非只一端,不得以一得而自恃……——
晚辈并非自恃——
那你就试试看吧!——
晚辈实在不愿无礼相对!——
那你离开吧!-
朱昶心念一连数转,知道说下去是多余,对方决不会改变主意的,剑交右手,徐徐上扬,沉声道:-晚辈要得罪了!——出手吧!——
留心了!-最后一个了字离口,断剑已划了出去,这一击,他只用了五成功力,原因是对方并非仇家,亦非真正敌人。这一招-天地交泰-,太过霸道,如非生死相拚,可不能全力的施展。
焉知事实大谬不然,招式方出,对方人影已杳。
当下半途收势,只见-遗世老人-站在右侧八尺之处,面露微笑。登时面上一热,咬了咬牙,再次出剑攻击,功力用到八成。
情况没变,-遗世老人-又如鬼魅般换了位置。但,朱昶已注意到了,-遗世老人施展的一种十分奇幻的步法,与-空空步法-极为近似。
仔细忖摩之下,暗自点了点头-
遗世老人-哈哈一笑道:-如你三招仍然失手,就自便吧!-朱昶已有成竹在胸,冷冷的道:-如果再失手,晚辈立即出山!——很好!——
老前辈注意了!-
话声中,断剑一划……-
遗世老人-故技重施,一闪而没,但朱昶这一击是虚招,双目紧盯住-遗世老人-的身形,对方闪幌之间,他也跟着闪幌,施展-空空步法-,在瞬息之间,连换了八个方位,速度快过-遗世老人-
遗世老人-微微一窒之间,断剑已抵上他的前胸-
老前辈,放肆了!——
遗世老人-双目圆睁,栗声道:-你这是什么步法?——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说呀?——
请老前辈实践诺言!——
你先说,这是什么步法?-
朱昶无奈,只好道:-空空步法!——
什么,空空步法?——
不错!——
空空……空空……你是杨威的传人?-
朱昶不由心头一震,师父-空空子-的来历,武林中知之者甚少,对方竟能一口道出他的姓,只凭一套步法,莫非对方也是师父至交好友?
心念之中,脱口道:-老前辈认识家师?——
遗世老人-大声道:-你真的是杨威传人?——是的!——
你来向老夫讨教阵法?——
是的!——
遗世老人-声色俱厉的道:-滚!-
朱昶大惑不解,莫非他与师父有过节?-
遗世老人-再次暴喝道:-快与老夫滚!-朱昶冷冷的道:-什么意思?——
老夫要你滚!——
总该有个理由?——
没有理由,快滚,要理由去问杨威本人——老前辈与家师有梁子吗?——
你不配问,听着,此后你如敢踏入此间一步,老夫必杀你!-朱昶满头玄雾,但心火已发了起来,不明不白的挨轰,他可是第一次,同时情况显示,对方与师父之间,必有过节。
心念之间,捺住火气道:-老前辈不嫌话说得太过份了吗?——遗世老人-冷笑了一声道:-这已算相当客气了!——否则呢?——
老夫……-老夫什么,他没有说下去,可能,他想到站在眼前的-断剑残人-功力在他之上。
朱昶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要向对方请教破阵之法,已属不可能了,但-黑堡-奇阵非破不可,如果遣人向师父求援,旷目持久,如果夺回那本-奇门正解-,又不屑为,如何是好呢?用强,不错,这是对方自己说过的……-
老前辈,一切不谈,晚辈此番既己碰上,不达目的不休!——你在做梦!——
莫怪晚辈无礼!——
用强吗?哈哈……-
狂笑声中,身形似魅,倏忽消失于谷口。
这一着,大出朱昶意料之外,对方身法不弱,他反应再快,也无法截阻。
封锁谷道的是一座奇阵,方才已领教过,胡闯是行不通的,怎么办呢?
他楞在当场,计无所出。
地上,躺著「白骨老魔-的无头尸身,朱昶望着尸身,苦苦一笑,半天不到的时间,竟发生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变化,原来庆幸巧逢-遗世老人-,以为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想不到变成了泡影。
如果就此一走,实在觉得不甘心,但,目前能如何呢?
他想,-遗世老人-的身法,除了师父-空空子-之外,在当今江湖中,可算是出类拔萃的了-
遗世老人-与师父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呢?照他那愤恨的情形搅来,这过节还不是等闲的。
突地,一条人影,飞奔而至,朱昶一看来人,不由大喜过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师父好友-南极叟-
南极叟-会到桐柏山来,使他大感意外,当下欢然上前招呼道:-前辈您好!——南极叟-错愕地道:-你怎会在这里?-
当下,朱昶把遇见-白骨双仙-误打误撞寻到了-遗世老人-的经过说了一遍,-南极叟-不住地点头,道:-老夫以为你已去了大别山!——前辈远来桐柏山……——
还不是为了你的事!——
晚辈的事?——
老夫在听到纪晓峰他们说起你的行纵之后,一路追了下来,竟没有追上,如果你早向老夫说要寻访"遗世老人",老夫会直接带你来此……——前辈本来知道"遗世老人"隐居此地?——
不,是最近令师从大理国传讯来才知道的……老夫追你不上,准备单独来此,想不到你也上了这条路,太巧了……——家师传讯来?——
嗯!他要老夫代他办件事!——
什么事?——
与"遗世老人"之间的一桩公案-
朱昶心中一动,接着把-遗世老人-在知悉自己来历之后的反应,说了出来,然后问道:-对方与家师有宿怨吗?——南极叟-神秘地一笑,道:-待会你自然明白,来,我们找他……-朱昶满腹疑云地道:-谷道被一座奇阵封锁!——知道,叫他出来!——
他未必肯现身……——
随老夫来!-
两人走到被毁的阵门之处,-南极叟-运足丹田内力,朝里发话道:-左敬业,匡子蘅专诚拜访!-连叫三遍,毫无反应。
朱昶这才知道-南极叟-的名姓是匡子蘅,-遗世老人-叫左敬业。
停了片刻,-南极叟-再次道:-姓左的,不把匡某人放在眼下吗?-依然没有回应,-南极叟-朝朱昶一笑,低声道:-老夫要骂山门了!-说完,干咳一声,清了清喉咙,狂声吼道:-左敬业,你算怎么东西,竟敢如此目中无人,要老夫揪你出来吗?-人影一幌,-遗世老人-出现阵门,冷厉地一扫朱昶,然后转向-南极叟-道:-姓匡的,别来此大呼小叫!——南极叟-纵声一笑,道:-老兄,你我都是行将就木的人,火气别这么大!——遗世老人-冷漠地道:-来此则甚?——
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有事才来,你以为我有兴游山吗?——我左某人业已不问世事了!——
你自己的事问不问?——
我自己什么事?——
南极叟-朝朱昶一摆手,道:-孩子,见过你大师伯!-朱昶登时一窒,怎会平空钻出个大师伯来?记得在大理行拜师之礼时,师父分明说,自己算是他第一代弟子,这是怎么回事?
心念未已,只见-遗世老人-怒目瞪著「南极叟-道:-姓匡的,别来这一套……——南极叟-置若未闻,向朱昶道:-小子,发什么呆,你听见老夫的话了?-朱昶意识到此中大有文章,-南极叟-是师父至友,名高望重,决不会胡言乱语,此举必有深意,当下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道:-见过大师伯!——遗世老人-须眉倒竖,显然已是怒极,侧转身不予受礼,厉声道:-匡子蘅,你与我滚下山去!-朱昶弄得一鼻子灰,脸上热辣辣的好不尴尬-
南极叟-怒声道:-左敬业,你简直不是东西!——遗世老人-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南极叟-暴喝道:-站住,我只说一句话!——遗世老人-不期然地回身道:-说吧?——
南极叟-缓和了一下怒气,道:-我若非受人之托,决不来与你这条牛说人话,听着:-贵祖师神座之下,放着一件东西,你自己去看,我等你半个时辰,就这么一句话,去吧!——遗世老人-吃惊得望了-南极叟-一眼,没有开口,转身没入谷中。
朱昶忍不住道:-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他本是你大师伯!——
这晚……辈却未听家师提及……——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这是一桩师门公案,未解决之前,你师父没有师门-朱昶大是激奇,惑然道:-前辈能赐告吗?——南极叟-朝身边石头一指,道:-坐下来再谈!-两人坐定之后,-南极叟-接下去道:-你师父边荒传讯,托老夫办的便是这件事……——请道其详?——
你师父与这老顽固是师兄弟,同拜在你师祖"无忧上人"门下,你师父年长却没入门,所以得称左敬业为师兄……——哦!难怪晚辈发觉对方的身法与家师的身法十分相似!——技出一源,那是当然的,你师父虽加以改变,但总不能离宗——以后呢?——
你师父为人谦冲,资禀绝佳,是以十分得你师祖偏爱,当时你师伯正值盛气之年,人情之常,自不免由妒生恨,与你师父水火难容……——啊!——
当时,你师祖曾有把掌门之位传你师父的打算……——废长立次,这与武林规矩不无违背……——
那只是原则问题,各门有各门的家规,并非一定要立长,一个掌门人,必须在气度、胆识、为人、修养、道德……等各方面有独到之处,始能膺此门派重任——但不知敝门派是怎么个名称?——
太虚门!——
太虚门?似从未听过……——
不错,太虚门是一个秘密门派,不参与江湖纷争,不涉及江湖恩怨……——哦!后来呢?——
太虚门传派之宝"太虚经",除掌门人外,只能分传而不能直接参研,但你师祖却把此经交你师父参修,这便等于暗示你师父将继承掌门之位……——那为何又……——
你大师伯在获知此事之后,认为师父偏心,对你师父更加恨如切骨……——单凭这一点,他便不足以继掌门之位!——
话不能如此说,人非圣贤,妒与愤是天生弱点,究其实,你大师伯除了稍嫌刚愎之外,一切均不比你师父差——以后呢?——
师兄弟大打出手,你师父伤了师兄,是犯上,不听师尊劝阻,是悖逆,按门规,他被逐出门墙,永不许称为"太虚门"弟子……——啊!-
就在此刻──-
遗世老人左敬业-悠然出现,面色难看极了-
南极叟-凝望了-遗世老人-半晌,沉声道:-如何?——遗世老人-面上的肌肉起了抽动,久久,才激动的道:-请进!——连这小子在内?——
遗世老人-点了点头,转身在前带路,-南极叟-冲着朱昶,扮了个鬼脸,示意要他跟进。
朱昶简直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茫然而又激奇地跟着入谷。
约莫半里远近,眼前现出一座古旧但十分气派的殿宇,四个年纪仿佛的三十许儒衣中年人,肃立迎候。
朱昶怀着忐忑的心情,跟随着进入一座大厅之中-
南极叟-被请上坐,朱昶则垂手而立。
四名中年弟子,却没有跟入-
遗世老人-长声一叹,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我错得太可怕了!——南极叟-面容一肃,道:-掌门人,事已过去,能消解了这误会,便是贵门之幸,不必自责太深……——不,我这掌门之位即日下座,留待师弟……——你错了,这不是杨威的本心!——
我尚能忝居这位吗!——
左老哥,你是上代掌门之命所立,名正言顺——不,是我的错,而使先掌门人误立……——
令师弟身为大理国"国师",他是不会再返中原的了——我亲自南下相请并谢罪——
不必了,他的目的只是要使这小子归宗入门,别无他意!——遗世老人-激愤地道:-师弟苦心孤诣,甘披叛逆之名,受逐出门墙之痛,我……永远抱憾,一切均由我而起,如不及时赎罪,何以对祖师在天之灵——南极叟-平静而有力的道:-杨威兄当年的初衷是敬长,所以才出此下策,如今若重就掌门之位,岂不大违初衷,所以这一点已是不争之论,目前要做的是让他归宗认门……-说着,转向朱昶道:-除了面具,叩见掌门-朱昶内心激动如潮,他算已明白了一个梗概,忙依言摘下面具-
遗世老人-一见朱昶的真面目,不禁脱口惊-啊!-了一声。
朱昶整了整衣衫,正待……-
遗世老人-一抬手道:-且慢!-
朱昶一楞,止住挪动的脚步-遗世老人-沉声向门外道:-你们进来!-四名弟子鱼贯而入,向-遗世老人-行了礼,退在一侧-
南极叟-以目向朱昶示意,朱昶挪步上前,朝-遗世老人-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口称:-弟子朱昶,叩见掌门师伯!——遗世老人-一抬手,道:-起来,见过你四位师兄!-朱昶再拜而起-
遗世老人-顺序指四人道:-你二师兄胡军,三师兄常志明,四师兄岳望,五师兄俞谨言!-朱昶一一为礼,但对于独缺大师兄,心中虽疑,但也未便动问,见礼之后,退回原来站立的位置,四师兄对这突然而至的小师弟,全都惊奇不置,在神情上可以清楚的看出来-
遗世老人-又道:-你大师兄吴衍人十年前回家奉母,只每年中秋来此一次,以后有机会时再为你引见-说完,目注四弟子道:-这是你们师叔杨威的传人,今日归宗入门,你们下去准备香案谒祖——是!-
四弟子退了下去-
遗世老人-又向朱昶道:-你师父当年被逐出门墙,你师祖忘了追回"太虚经",当时以为已被他带走,而他离山后即无下落,两年后,师祖归天,又三年,江湖传出"武林三子"之名,但不知"空空子"是你师父,及至年前,才由你大师兄传回"空空子"就是被逐师叔杨威的讯息,本来要他追回"太虚经",但没机会,唉!想不到……-话锋一顿之后,又道:-他并未携走"太虚经",却把经藏在祖师神座之下,为师伯的迄未发觉,他还留了一纸便笺,你拿去看!-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发黄的字笺,递与朱昶。
朱昶上前,双手接过,只见上面写着:-柬留大师兄,掌门一位,理应由大师兄接传,然师尊之命难违,故只有出此下策,犯过出走,希大师兄见柬之后,向师尊禀陈弟之苦衷,并代谢罪,俟师兄接位之后,弟必返山待罪。杨威留-看完,对师父的为人,生出无比的敬意,把字柬奉回师伯,道:-此事师父从未对弟子提及!——遗世老人-黯然神伤的道:-你师父若不回山接掌门之位,我这不屑师伯将无颜见先祖等于地下了-朱昶是下辈,这种师门大事,他当然没有置啄的余地,只好默然不语-
南极叟-沉重的道:-他不会答应的,如你迫他答应,那是绝他回山之愿了!-谈话之间,二弟子古军来禀报香案齐备,于是朱昶随-遗世老人-进入后进,参谒了祖师神位,然后再回到厅中,-遗世老人-才问起道:-你说要向我请教破阵之法,怎么回事?-朱昶被勾起了满腔仇恨,双目一红,道:-对于荼毒中原武林的"黑堡",师伯当有个耳闻?——嗯!——
而"黑堡主人"便是弟子杀家的血海仇人!——啊!你的身世……——
先父叫朱鸣嵩!——
遗世老人-一震,道:-你是"剑圣"的后人?——是的!——
带艺投师?——
是的!——
怪不得你的剑术……——
那并非家学——
什么,不是家学?可是也并非本门武技……-于是,朱昶把习艺经过,说了一遍-
遗世老人-说了声:-奇缘,将来你能有机会参修本门"本虚经",融合所学,本门武功,必然会在武林中大放异彩——谨遵尊训!——
"黑堡"之事如何?——
"黑堡"在荆山之中,迄未为武林同道探悉,因为护堡的,是一奇阵!——什么样的奇阵?——
据友人相告,那阵势是九宫八卦合以迷魂阵而成!——遗世老人-登时面现惊容,道:-那应该是"太昊阵"……——太昊阵?——
照你所说的该是"太昊阵",但"太昊阵"及"奇门正解"之中三大奇阵之一,对方怎会布设呢?-朱昶心中一动,道:-那册"奇门正解"曾一度失落在"白骨双仙"之手……——不可能,那两魔得手的时间短暂,只不过百日工夫——请问师伯,是如何失落的?——
是你三师兄在参研,他不该在出谷时也带在身边,致被双魔所乘,好在老魔之子落了单,得以擒回谷中作质——是的,弟子明白了!——
南极叟-这时才插口道:-怕的是根本不是"太昊阵",岂非徒劳往返?——遗世老人-眉头一皱,道:-如由我派门人前去察看,等于参与武林恩怨,与门规不合了——那朱昶现在已正式归入"太虚门"下,岂非也不能有所行动了?——不,那当作别论,他一因身负血仇,二因遵行师命……——贵门明哲保身,不兼善天下,连门人弟子的恩怨也不援手吗?——他在入门以前的恩怨,本门不过问-
朱昶怕两老弄僵,忙道:-师伯,只请您授予弟子破"太昊阵"之法,如不为功,可再来参谒请教?——遗世老人-道:-这可以,但有一点,你出江湖不能暴露是"太虚门"弟子!——
遵谕!——
还有,如果确系"太昊阵",你得查明摆设此阵之人是谁?——是!-
五弟子俞谨言入厅禀报酒菜齐备-
遗世老人-起身道:-匡兄,请!——
南极叟-哈哈一笑道:-我以为仍然要吃干粮呢!——匡兄以为我左某人真的如此不近人情吗?——说笑而已,叨扰了!——
请!-
离厅转入边厢,果然摆了两桌酒菜,-遗世老人-与-南极叟-独占上桌,朱昶与四位师兄坐一桌,菜肴虽不丰盛,但也很像回事。
饭罢,已是入夜时份-
遗世老人-绘了一张阵图与朱昶,并加以解说,同时对本门护谷奇阵,也予以指点。
翌晨,朱昶与-南极叟-辞别出谷。
朱昶仍以面具掩去真面目,下了桐柏山,与-南极叟-分道而行。
对于这一段师门公案,想起来仍感慨不已。
路上,他盘算着现在就赶程赴当阳会合-红娘子-,为时太早,她可能还不曾回头,如果自己迳赴荆山,独闯-黑堡-,那是对她失信背义,未免不妥,看来只有慢慢赴当阳,再等上几天,大概就差不多了。
在路行程将近半月,这一天到了当阳,前后算来已近三十天了。
朱昶照约住进了-青龙客栈-,这是城中最大的栈房。
为了配合环境,朱昶在进店之先,改成了书生装束。
等了三天,没有-红娘子-的消息,朱昶有些心焦。算来,她该已到达才对,她原先判断大师伯-遗世老人-可能在幕阜山或大别山,而事实上全不对,她此行扑空,应该早已回头了,四十日之约将届,为什么还不见人呢?
他一个人在房中喝着闷酒,心想,如四十日到期不见-红娘子-践约的话,自己不能无限期地等下去,只有独闯-黑堡-了。
蓦地──
院内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好四十天之内到你们店里相见的……——大娘到底找的是谁呀?-是小二的声音-
不是告诉你一个远房侄子吗?——
大娘,他总有个名字呀,你这样胡闯,没的搅扰了客人……-朱昶心中一动,起身向外探试,只见一个中年妇人,在院内东张西望,店小二在一旁眦牙裂嘴,那中年妇人,赫然是-红娘子-手下四红衣妇人之一,此刻,她穿的却是一般妇女的粗蓝布衣裙。当下大声道:-我在这里!-中年妇人白了小二一眼,道:-这不是吗?-小二双手一摊道:-我的天,大娘怎不早说是这位相公?-中年妇人不理他,疾步走入朱昶房中。
朱昶顺着方才小二的称呼道:-大娘请坐!——不敢当此称呼,我叫苏丹凤!——
哦!苏大娘!-
小二却送来了一付杯筷,道:-相公还要点什么?——来个什锦盆,一只烤鸭,添壶酒!——
是!-
小二退了出去,苏丹凤在下首坐了,朱昶为她斟上酒,道:-贵主人呢?-姓苏的妇人双目一红,道:-她不能来赴约,要我赶来……-朱昶心头一震,道:-不能赴约,发生了什么事?——她受了重伤,生命堪虞……-
朱昶大惊失色,栗声道:-在何处?——
荆州城外一间破庙中——
受伤的地点……——
九宫山后峰!——
伤于何人之手?——
不知道,会不会是"遗世老人"……——
不会!——
少侠怎能断家不会?——
因为在下业已寻到了"遗世老人"!——
大别山中?-
朱昶含糊地-嗯!-了一声,他不能泄露本门秘密,立即转口道:-伤势如何?——
内伤极重,业已昏迷数日不醒,我离开业已五日,不知……-说着,激光莹然。
朱昶略着思索,毅然道:-大娘,请先用酒饭,我们立即启程赶去!——我……食不下咽!——
饭总是要吃的,不然那来力气赶路,来,喝两杯……——不!——
那用饭呢!-
小二端来了酒菜,顺便带了饭食,朱昶也已无心再饮,两人用完了饭,算清店帐,立刻离当阳南下。
日夜不停地疾赶,第四天早晨,抵达荆州。
在苏丹凤引领下,来到距城七八里的一间败落庙宇,看了那荒凉景象,朱昶不由皱眉道:-为何不拣个下处?-苏丹凤苦苦一笑道:-主人仇家不少,兼且她在重伤之下,不能再有风吹草动!——
嗯!说的也是!-
进入破庙,只见荒烟蔓草,断瓦残垣,到处是朽木破棂,鸽翎蝠翼,凄凉至极。
但从占地与殿宇轮廓看来,这是一座建筑宏伟的大庙,想当年定然香火鼎盛。
到了第二进,另一个中年妇人现身出来。
苏丹凤迫不及待的道:-主人如何了?-
那妇人叹了口气道:-谢天谢地,大事无碍,只是还需要疗治养息……——进饮食了?——
很少!——
能说话了吗?——
勉强!-
说完,才向朱昶点头为礼,道:-少侠来了很好,家主人在清醒之后,第一句话便是少侠的名字-朱昶大是感动,颤声道:-在下可以探望吗?——当然,请!-
越过蓬蒿满目的院子,到了一间经过清理的厢房前,带路的人在门外开声道:-朱少侠要见主人!-里面传出另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快请进!-朱昶内心显得十分激动,随同两妇人入内,只见一张临时搭的木板床,铺了些稻草,上面躺的,赫然是江湖中认为不可一世的神秘女魔-红娘子-,她仍蒙着面,露在外面的双目已失去了往昔的神采,朱昶不期然地感到一阵黯然,上前栗声道:-大姐,小弟来看您!——红娘子-眼眶内涌现了泪光,孱弱无力的道:-弟弟,难为你了!-朱昶鼻头一酸,道:-大姐,您的伤要紧吗?——大概死不了!——
可曾服药?——
我靠内力自疗,可能还需半月以上将息——小弟可有效劳之处?——
不必了,我有把握,弟弟,你此次大别山之行,如何?——幸不辱命!——
你……找到"遗世老人"了?——
是的!——
他指示了你破阵之法吗?——
有的!——
啊!——
大姐,你如何受的伤?——
要……吴娇告诉你听!-
侍立在床边的中年妇人,移过一把三条腿的破椅,道:-朱少侠且请坐,由我慢慢的奉告!-朱昶依言坐下。
那叫吴娇的妇人幽幽启口道:-我与苏师姐等三人,跟随我们……主人抵达幕阜山之后,第一个目标是九宫山后峰的"麒麟谷",因为"遗世老人"曾经在谷口附近出现过,预料他可能是谷中主人,到了谷口,主人入谷,嘱我等在外相候……-朱昶点了点头。
吴娇顿了一顿,接下去道:-约莫盏茶工夫,主人重伤而出,要我等扶她速离,随即晕绝不省人事……——啊!以后呢?——
我等当然立即离开谷口,奔入乱山之内隐藏,三人轮番以本身真元助主人疗伤,化了半日工夫,主人才告醒转,令速赴当阳,下山之后,水陆车船并行到了此地,主人已呈不支,只好借这破庙安身,请苏师姐赴当阳见朱少侠……——就是如此吗?——
还有,主人略有起色之后,相告那日麒麟谷中,所遇是一个额头正中有一个恶疤的怪老人,来历不详,见面即行出手,只五个照面,便把主人打得重伤而退,所幸主人赖师门神奇身法,得以逃出,否则……很难说了,这便是全部经过-朱昶转面朝床上的-红娘子-道:-大姐,您能推测那老者的来路吗?——红娘子-闭了闭眼,道:-想不出是什么来头,对方的功力高得可怕,要在"黑堡主人"之上-朱昶默然了片刻,毅然道:-大姐,你还需一段时日疗伤?——是的,至少半月——
这正好……——
什么正好?——
我赴九宫山一趟……——
干什么?——
大姐,您这笔帐非要对方付出代价不可——红娘子-激动的道:-弟弟,算了,以后再说吧!-朱昶断然道:-不!我非看看对方是什么人物不可,天下岂有不分皂白,见面就下杀手之理——你真的要去?——
当然,等我回程,大概大姐的伤也差不多了!——你要小心!——
小弟理会得,大姐放心疗伤,我现在就动身……——千万不可轻敌,见机进退……——
是的——
我要她们办些酒菜,你将息一日再走怎样?——不必了——
小弟……你答应小心行事,别……让我担心,你知道还有一个人的终生幸福寄托在你的身上……-朱昶心头一震,同时也感到内疚,郝宫花已与自己有了夫妻名份,而自己却常常忽略了她,似乎她在自己心中占的地位并不重要……-
大姐,小弟知道——
很好!——
那我走了!——
珍重啊!-
千叮万嘱,有如骨肉亲情。
朱昶怀着兴奋而感激的心情,辞别-红娘子-出庙,眼看时间还早,大可紧赶一程再打尖,于是,他不进城,扑奔官道。
为了不失去与纪晓峰等的连络,他沿途留下暗记。
※※※
九宫山──
麒麟谷──
这天日中时分,出现了一个蒙面书生,腰悬缀满珍珠的长剑,他,正是-断剑残人朱昶。
朱昶完全以-断剑残人-的姿态出现,望了望谷口形势,故意一跷一跛地进入谷中,进约四十丈左右,迎面出现了一块石碑,上面刻了四个怵目惊心的大字:-入谷者死!-朱昶冷笑一声,一掌拍去,石碑应掌粉碎。
他冷笑了一声,继续前行,谷道形势十分险恶,巨石参差,怪石林立,果然像无数的麒麟,以各种姿态出现。
怪石之间,遍布森森白骨,令人毛骨悚然,想来这些都是闯谷的被害者。
只此一端,即已证明谷中人是邪魔之辈无疑-
卡!卡!-
每走一步,脚下便发出白骨踩碎的声音,平添了阴森鬼气。
蓦地──
眼一花,一条身影,鬼魅般拦在身前。
朱昶止步停身,抬头望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出现眼前的说是人,不如说是个怪物,独目、驼背、朝天鼻、掀嘴唇、参差错落的牙齿,全露在唇外,发如枯草,颔下无须,手中拿着一盘软鞭,偏偏那只独目又是绿豆眼,泛着蓝光。
丑怪之状,令人为之股栗。
怪人偏头打量了朱昶一会,桀桀怪笑道:-小东西,你竟然敢劈碎谷口禁碑,你知道会如何死法?-朱昶冷冷地道:-你试说说看,如何死法?——先抽你的筋,再活剥你的皮,然后浸在盐水中,你看滋味如何?——很好,够味,只要你办得到!——
刷!-一条鞭抖得笔直,足有丈许长,两人相距丈余,鞭梢正好够到部位,只一闪,鞭梢倒卷而回,有如灵蛇。
这怪物,当然不是伤-红娘子-之人。
朱昶寒声道:-在下要见谷中主人!-
怪人又是一阵桀桀怪笑,那笑声,比狼嗥还要难听,刺耳之极-
你不配!——
记得不久前一个红衣蒙面女子,被你们所伤?——她没有死?——
还要不了她的命!——
你小子与她一路?——
对了,在下就是专程来讨这笔帐!——
嘿嘿!有趣,居然有人敢来谷中讨帐……——有趣的还在后头——
小子,老夫没工夫与你扯谈,拿命来吧!——刷!-鞭影破空,闪电般缠来。
朱昶一划而开,身形似魅。
怪人鞭出不见人影,怪叫一声,收回了鞭,狞声道:-小子还真有一手!-话声中,认准朱昶方位,第二鞭又告出手,鞭影幻成了一片黑幕,笼罩了几近两丈的范围,鞭风厉啸,撕空裂云,声势惊人至极。
朱昶仗玄奥的-空空步法-,幽灵般脱出圈子之外,寒声道:-看来得先宰了你!-怪人两击落空,枯草似的头发根根倒立,毒蛇般的绿豆眼骨碌碌乱转,裂嘴张牙,狞恶之相,举世恐难再找出第二个。
朱昶-嗖!-地拔剑在手。
怪人惊叫一声:-你是"断剑残人"?——
不错!——
好哇!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门来……-
鞭影挟铺天盖地之势,第三度卷出。
朱昶手中剑一挥,只觉手臂一震,残剑被鞭卷住-
桀桀桀桀……-
刺耳怪笑声中,一股奇猛内力,自鞭身传了过来,朱昶运起内劲,握牢剑柄,同样以真力反震。
怪人的内力高得骇人,竟然与朱昶相持不下。
朱昶把功力提到了十二成,怪人独目几乎突出眶外,额上青筋虬起,汗珠滚滚而落,但,他仍苦撑住维持均势。朱昶的功力已接近三甲子,这可看出对方的功力已到了惊人之境,绝对在业已动过手的-十八天魔-那些魔头之上。
相持了半刻,朱昶响起神威,吐气开声,猛一振剑-
嗯──-
闷哼声中,怪人撒手弃鞭,连退了三步,口角挂下了两串血沫。
朱昶抖落鞭身,一幌而前-
不给对方机会!-这竟会如电光般在脑内一闪,断剑倏然划出-
哇!-
一声惨哼,怪人身形连幌,胸前一片殷红……
同一时间,怪人的掌力猛袭向朱昶,势可撼山,把朱昶震退了一个大步,朱昶大是骇然,这一招-天地交泰-,竟没有使对方倒下。
怪人转身便待朝谷内逸去……
朱昶一下子截在头里,手中断剑一扬,寒声道:-报上来历?-怪人牙齿-咯!咯!-乱响,陡一张口,数点星星之物,激射而出。
朱昶幌身急避,但他反应再神速,也难以完全躲过这出乎意料的猝然袭击,相距既近,暗器又是由口中射出,这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臂、肩等处立被射穿了数孔,幸而未中要害,否则非当场横尸不可-
哇!-
凄厉的狂嗥破空而起,怪人被朱昶一剑划成了两段,肝脏五腑,流了一地。
惨嗥余音未尽,一声如雷暴喝,震耳传来:-何物狂徒,竟敢杀老夫守谷使者!-
话到人到,一个伟岸的白发老人,呈现眼前。
朱昶心头一震,举目望去,只见这现身的老人,额头正中央,一个恶疤,上下竖裂,宛若一集巨目,暗忖,正主儿来了,这便是伤-红娘子-的正凶,听声口,死者只是他手下的-守谷使者-,手下如此,主人可以想见。
心念之中,不由微微泛寒。
老人多角形的脸孔,起了抽动,双目直盯在怪人的尸身上,巨大的身躯,微见颤抖,可能,对方十分激怒于怪老人之死。
朱昶紧握断剑,静以待变。
额疤老人一抬头,双目有如电炬,在朱昶身上一转,这一转,犹如有形之物在身上拂过似的,朱昶心头又是一震-
你……是"断剑残人"?-
朱昶心中一动,对方一口便道出自己来历,看来自己这副形貌,业已传遍整个江湖恐已无人不知了-
正是!——
嘿嘿嘿嘿,小子,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阁下如何称呼?——
老夫"三目天尊"!-
朱昶一楞,他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但无庸讳言,对方决非无名之辈,那只能怪自己阅历见识不丰了。心念之中,沉声道:-阁下在不久之前,伤了一个红衣蒙面女子,对吗?——三目天尊-狞声道:-伤,她会没死?-
这口吻,与死去的怪老人同出一辙,似乎被他出手所伤的人不死是奇迹,对方不但凶残,而且相当的狂。
朱昶冷傲地道:-难道非死不可吗?——
值得老夫出手的不多,但从无活口!——
这次是例外罢……——
断剑残人,你是什么来历?——
不必问,在下不会告诉你的——
这可由不得你,老夫要追根究底,铲草除根-凶残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朱昶冷哼了一声道:-三目天尊,闲言少斜,阁下要为此事付出代价!——代价!哈哈,天底下居然有人敢向老夫索取代价?——阁下很感意外?——
非常意外——
在下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狂妄之言!——
小子,你算什么东西?——
你又算什么东西?——
哈哈!老夫真不知该让你如何死,才能平这口气……——彼此彼此!——
小子,如非你是"断剑残人",老夫不会说上三句话……——多承抬举——
三目天尊-双目尽赤,抖露一片恐怖杀芒,双掌缓缓上扬……
朱昶心念一转,断剑入鞘,凝声道:-掌上来,掌上去,要你死而无怨!——三目天尊-狞笑一声道:-有种!-
双掌徐徐前送,却不见有劲气发出,朱昶知道对方功力业已到了某种极限,不发则已,一发必然锐不可当,心念之间,双掌上提平胸,掌心向前,功力凝聚到十二成。
四道目光,似已粘结在一起-
呀!-
随着暴喝之声,四掌齐登,两股撼山栗岳的劲气,猛然相撞-
隆!-然巨响,裂空而起,整个谷道,都起了回应,恍若地裂山崩,末日来临,拳大的石块,被旋到半空。
朱昶连退了三步,一阵气翻血涌-
三目天尊-白发蓬飞,也同样踉跄退了三四步,老脸有如充血。
谁也不曾开口,彼此心里有数,遭逢了生平劲敌。这种打法,是硬碰硬,不能偷机,也不能取巧,只要功力稍逊,准死无疑。
双方调匀了呼吸,又开始挪动脚步,到原来发掌的位置。
扬掌!
吐劲!
不差先后,也分不出是谁先发掌,总之,双方的动静,全在眼神之中,谁也逃不过谁的目光。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劲气裂空成漩,谷壁积石,暴泻如雨。
双方各退了七八步,彼此喘息如牛。
整整盏茶时间,双方第三度迫近。
这已成了必见生死之局,双方各挟毕生功力,发出了第三掌。这一回合,更加惊人,积石沙尘,残枝败叶,直卷上半空,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朱昶踉踉跄跄退了数步,-砰!-地跌坐地上,一口逆血,涌到喉头,他强忍着硬吞回去,全身骨骼,宛若被拆散了般的,眼前冒起阵阵金花,真气似已散尽了。
他想,今天难道要栽在对方掌下。
沙石落定,场面回复清朗,只见-三目天尊-也同样跌坐在地,颔下白须,一片腥红,身躯颤抖个不停-
他比我伤得重!-朱昶在心内自语。
现在,必须要抢先机了,谁先出手,谁就可以活下去。
朱昶疾运-玉匣金经-所载心法,图使功力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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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三目天尊-也不例外。
约莫一刻光景,朱昶站起身形,他不能等对方功力恢复。
一步,一步,朝-三目天尊-迫去,-沙!沙!-的脚步声,充满了无穷的杀机-
三目天尊-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扭,也摇摇不稳地站起身来。
朱昶在走到距对方八尺之处,停了脚步-
三目天尊-喘着气道:-小子……你是老夫生平所遇唯一对手,今天,我们之中只有一个能活,也许,两败俱亡,你……说出你的来路?-朱昶咬了咬牙,道:-剑圣朱鸣嵩遗孤朱昶!——三目天尊-双睛一瞪,道:-朱鸣嵩何物,竟敢僭称剑圣……-朱昶怒哼一声道:-老匹夫,你敢辱及先父?——呼!-地一掌劈了出去,-三目天尊-举掌反击,-砰!-然巨响,挟以一声惨哼,-三目天尊-口血狂喷,栽了下去。
朱昶身形幌了两幌,一口逆血再也忍不住夺口而出,跌坐回地面,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他想,此刻,如果再有-三目天尊-手下出现,自己是准死无活的了,但,实在是无法起身行动……
蓦在此刻──
耳旁突传脚步之声,接着是一声女人的尖叫。
朱昶心头剧震,他只能看出来了两个女人,但面貌辨不真切-
妈,师祖他老人家……——
呀!原来是这小煞星——
他……-
朱昶亡魂大冒,来人称-三目天尊-为师祖,自己所顾虑的竟成事实。这一震,使他大为清醒,由模糊而清晰,待辨认真切,不禁暗道一声:-今天是死定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黑堡夫人-母女两个-
黑堡夫人-面寒如冰,目中尽是杀机。
奇英则是惊震与幽怨交迸,粉腮呈现一片苍白。
方才称-三目天尊-为师祖显然是奇英的声口,照比看来,-黑堡夫人-正是-三目天尊-的传人,-黑堡夫人-的来历,算是揭晓了大半,怪不得那称为-守谷使者-的怪人和-三目天尊-,都能一口道出-断剑残人-四个字,他们是有密切连系的。那父亲与-黑堡主人-之间的仇怨,是否也牵涉到-三目天尊-呢?
目光,不期然地与奇英相触,那股怨艾之情,使他心摇神震。
她的确是一个痴情女子,然而,这段情连去想的余地都没有,别说自己业已与郝宫花订了婚约,单只上一代的仇,就不能消解。
这第一个闯进心扉的女子,竟是血海仇家之女,幸而阴错阳差,双方的感情没有发展下去,否则如何收拾?
目光,再转到不远处的-三目天尊-,他躺在地上寂然不动,是死了-
黑堡夫人-阴恻恻地道:-"断剑残人",今天你死定了吧!-一伸手,抓落了朱昶的蒙面巾,连里面的人皮面具也抓落了。
奇英惊呼一声:-他果然就是白衣书生!-
朱昶内伤极重,此刻毫无反抗之力-
黑堡夫人-呆了一呆,道:-你有什么遗言没有?-朱昶厉声道:-我恨未能手刃你们这批恶魔,毁"黑堡"以靖武林!——黑堡夫人-不屑地道:-其志可嘉,但只有等来世了!-奇英凄切地唤了一声:-妈!——
黑堡夫人-侧顾爱女,秀眉一蹙,道:-孩子,什么事?——您……不能放过他吗?——
什么,放过他……——
是的!——
丫头,你疯了?——
女儿没有疯!——
别的先不谈,单只他毁了你师祖,就该死!——强存弱死,是武林定律,女儿想这是公平的决斗……——住口,你不知你在说些什么,若非乘此机会毁了他,后果如何?-奇英双眼一红,默然了片刻,幽幽地道:-妈,放过他这一次!——丫头,那是最荒唐的话,绝对办不到!-
朱昶此刻,加速以至高心法,企图恢复部份功力,眼前之局,是凶多吉少,但他不甘束手待毙。
如果死在这女人之手,将何以瞑目?
奇英泪水夺眶而出,任性地道:-女儿欠他人情!——什么人情?——
人情就是人情!——
傻孩子,你放过他,他会放过我们吗?——
我要他放弃血腥的报复……——
奇迹吗?——
女儿总得尽量试一试!——
不必试,纵虎归山,立受其害——
妈,您给女儿一次机会?——
半次也不!-
奇英突地横身在朱昶面前一挡,凄厉的道:-你先杀女儿吧!——黑堡夫人-厉斥道:-你是真正地疯了,利害全分不清,滚开!-奇英抗声道:-不!——
黑堡夫人-无奈,气呼呼地道:-好,你不到黄河不甘心,你现在问他,愿意放弃寻仇吗?-奇英转身凝注着朱昶,久久才颤栗地道:-你听见了,怎么说?-朱昶栗声道:-姑娘这笔人情,在下永铭五衷!——那是题外-话!——
在下不愿诡言以求脱身,放弃血仇办不到!-奇英粉腮一惨,道:-办不到吗?-
朱昶断然道:-办不到!-
奇英咬牙道:-你现在就无法活下去,办不到又如何?——大丈夫生而何为死何地!——
人死了,一切随之幻灭,大丈夫怎样?小人又怎样?——那不计及了!——
你不考虑了?——
没有考虑的余地!-
奇英猛一顿脚,凄厉无比地尖叫道:-好,你去死,到阴曹地府去做英雄!——黑堡夫人-冷冷地道:-孩子,如何,你死心了吗?-奇英以袖掩面,仍站着不动-
黑堡夫人-大喝一声道:-闪开!-
奇英充耳不闻,香肩在剧烈地抽动,她真的不死心。
朱昶深受感动,一个少女,真正爱上一个意中人时,那执着之情是不可思议的,世间古往今来,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莫不导源于这一念执着之情-
黑堡夫人-一幌身,避开正面,由侧后方一掌朝朱昶劈去……-
砰!-挟以一声惨哼,朱昶被一掌劈得猛撞向八尺外的一方巨石,张口哇哇连喷了数口鲜血。
他又一次品尝死亡的滋味。
奇英哭着又道:-妈,算了,他……不会活的了!——黑堡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要证实他真正死亡!-朱昶但觉意识逐渐模糊,他知道距死已不远了,临走时,-红娘子-再三叮嘱小心,实不该一味逞强,舍剑用掌……-
妈,您……——
最确实的死亡是分尸!-
朱昶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分尸两字,倒是听见了。
无论什么样的死法,反正是死,只是,死在仇家之手,他不甘心,鲜血,再度从口里溢出,知觉尚未全失,气还没断,该是最痛苦的时刻,这种痛苦,远超过死亡。
蓦在此刻──
朱昶耳旁听到一声颇不陌生的暴喝:-住手!——老偷儿,你找死吗?——
张芳蕙,老偷儿找死也轮不到你!-
接着,是劲气激撞之声。
朱昶再也无力振作,知觉顿失。
醒来时,只见星月在天,凉风习习,身上有痛楚的感觉,不由脱口道:-我没死吗?——小兄弟,你死不了的!-
朱昶陡然大震,侧目望去,身旁坐的,赫然是-天不偷石晓初。他记起了自己在失去知觉之前,曾听到老偷儿三个字,也听到……-
老哥哥,您救了我?——
别说救字,我幸好赶来——
老哥哥怎知……——
我碰到"红娘子",是她说的——
哦!老哥哥,这是什么地方?——
仍在山中,你伤势不轻,不宜奔波,我不敢带你出山!-朱昶试行运气,果然真元大损,气机微弱,全身骨头宛如已被拆散,但他不关心伤势,关心着另一件大事-
老哥哥,我似乎听你说张芳蕙之名?——
是呀,你差点被她毁掉,你……——
她就是"花后张芳蕙"?——
一点不错!——
黑堡夫人?-
这回却轮到老偷儿吃惊了,栗声道:-她是黑堡夫人?——是的!——
她不是嫁与"中原大侠诸葛玉"吗?——
不错……-
朱昶心念疾转,看来-中原大侠诸葛玉-是被-黑堡主人-所谋算,他却认定是-武林生佛西门望-,怪不得西门望矢口否认,那少女奇英,该是诸葛玉的亲生女儿明珠了?对了,荆山小庙之中,少堡主曾企图污辱她,说他与她并非亲兄妹,但堡主夫人怎说奇英是-黑堡主人-的亲生呢!鬼话,她在骗她……-
小兄弟,你在想些什么?——
我正要找张芳蕙!——
何事?-
朱昶把受-谷中人-重托的事说了一遍-
天不偷-若有所悟的道:-当初你是把"花月门主詹四娘"当作了"花后张芳蕙"?-朱昶激动的道:-正是这样,才生出那多枝节!——小兄弟,你必须及早疗伤……——
是的!——
老哥哥我助你一臂……——
不必,请老哥哥护法吧——
你尚能运功吗?——
可以!——
好,现在开始!-
朱昶就躺卧之势,闭目垂帘,运至高心法疗伤。
功成醒转,觉得身上热烘烘的,原来已是旭日照高林的时分了,他一骨碌翻起身来,才发现这里是一座峰头,-天不偷-笑嘻嘻地望着他道:-小兄弟,你完全复原了?-朱昶激情地道:-老哥哥,您这份恩情,小兄弟我不知该说什么好……——那就不说了吧!——
老哥哥,您听过"三目天尊"这名号吗?——天不偷-白眉一紧,惊声道:-你怎么忽然提起这老魔?——我杀了他!——
什么?你……你杀了"三目天尊"?——
是的!——
何处?——
我受伤现场那具尸体便是!——
啊!当时我一心救你,没十分注意,"三目天尊"出道甚早,算来该已百岁之外,为人凶残暴戾功力奇高,传说早已被白道高手联手击杀,想不到仍在世间,对了,重伤"红娘子"的就是他吗?——不错,"黑堡主人"便是他的传人!——
天不偷-激动的道:-小兄弟,这是一桩秘辛啊!十多年来,"黑堡主人"的来历是个大谜,想不到被你揭破了……——老哥哥,我要重返"麒麟谷"!——
做什么?——
找张芳蕙了却"中原大侠"那段公案!——
好,我陪你走上一遭!——
不知距此多远?——
半个时辰可到!-
一老一少,连袂奔下峰去,朱昶的蒙面巾业已失落,此刻是本来面目,一路之上,他脑海里不断浮起痴心少女奇英的影子,这一证明了她真正的身世,他的观念便完全不同了,他觉得有些烦乱,不能自己,情,总是世间最困恼人的东西,能挥慧剑斩情丝的,能有几人?
如果,一旦揭穿了她的身世,她将有怎么的反应?
而且,自己受托取她母亲的性命……
半个时辰不到,业已抵达谷口,朱昶略不稍停,当先驰入,口里边道:-老哥哥,我们进去!——走啊!但还是谨慎些为妙!——
是的!-
奔到交手现场,-守谷使者-与-三目天尊-的尸体业已不见,只留下惊心怵目的斑斑血迹,还有两座新冢。
朱昶捡回了蒙面巾,面具却已不堪用了-
老哥哥,面具毁了!……——
扔去吧,我这儿还有……——
我想不必了,我的面目已被揭穿,同时仇家已明——需要时再说吧,现在怎办?——
直入谷底!——
走!-
两人在怪石林中,轻登巧纵,踏石而行,不久来到谷底,只见眼前一片碎石瓦砾,显然,张芳蕙母女业已毁屋而去。
朱昶一颗心倏间下沉,要再找到张芳蕙,可就不简单了-
天不偷-略作思索之后,道:-花后张芳蕙母女毁屋埋尸,得化上半夜光景,算时辰,离去不久,行程自是奔向"黑堡"无疑,我们紧赶一程,也许能追上也说不定?——老哥哥之言有理,事不宜迟,现在就追!-两人返身奔出麒麟谷,出了山区,朱昶道:-老哥哥,我们分两路去追,水陆并进,荆州城外破庙碰头,这样可好?——天不偷-道:-可以!-
于是,两人分道扬镳。
朱昶索性不蒙面,以本来面目赶路。
除了-黑堡-少数几人之外,无人知道他的真实来历,也无人知道这俊美书生便是一代煞星-断剑残人。
两日两夜疾奔,估计已等于一般高手的四日行程,但途中一无所见,连一点蛛丝马迹也都没有。
朱昶不由感到气馁,若非对方不由此道,便可能是追过了头。
第三天傍午时分,朱昶到了沔阳,他决定停下来等上一天,他在南门外通衢之处,住进了一家叫-旅安-的客栈,要了间临街的楼房,这样,凡经过这通衢的,都在他的眼线之中。
他凭窗喝着闷酒,注意来往行人。
这是守株待兔的做法,但除此之外,别无善策,只有姑妄为了姑试之了。
突地──
一顶青色轿子,由客栈门口起行上道,朱昶心中一动,疾步出房下楼,召来小二,问道:-刚才那乘轿的是什么人?-小二大拇指一翘道:-是一双母女,那小的长得可真棒,天仙化人,做母亲的……-朱昶不待小二话完,急掏出一块银子,塞在小二手中,道:-这是房饭钱!-他剑不离身,几件换洗的衣服也不要了,举步便走。
小二倒被唬了一大跳,跟在后面大叫道:-公子,要不了这许多!-朱昶头也不回地道:-多的赏你!-
追出一条街,只见轿子在前冉冉而行。
通衢大道,不便下手,他遥遥尾追在后。
走了里许,人烟渐稀,朱昶突然发现自己前面有一个黑袍老人,若即若离地跟在轿后,不由心中一动,故意加快脚步,追近一些,那老者不期然地回顾了一眼,这一回顾,使朱昶心头一震,越发证明轿内必是张芳蕙母女无疑。
那老者,可不陌生,正是江神庙擂台上一度现身的-黑堡-禁内武士统领奚开甲,他当然是负责沿途保护的。
为了怕奚开甲起疑,他把距离又拉远些,保持眼力可及。
要动手,必须先除去奚开甲。
不久,道近旷野,行人寥落,下手的时间已到。
朱昶戴上了蒙面巾,闪身入道旁林中,绕了一个半弧,从斜里现身,截住了奚开甲,冷喝一声:-站住!-奚开甲陡然止住脚步,目光朝朱昶身上一绕,登时老脸大变,栗声道:-你是"断剑残人"?-朱昶寒声道:-不错!——
有何指教?——
要你的命!-
奚开甲全身一震,暴退三步,抽出了腰间长剑。
朱昶-嗖!-地拔剑出鞘-
呀!-
暴喝声中,奚开甲脱手掷剑,飞射朱昶,这一着,的确出人意料之外。
朱昶断剑一挥,磕飞长剑……
奚开甲在脱手掷剑的同时,闪电般遁入道旁林中,朱昶大喝一声:-那里走!-弹身追了过去,林深树密,只这瞬息工夫,奚开甲业已无影无踪。
照-黑堡-堡规,怯敌而逃者死,难道有地位的高手,不受此约束?
突地,他想到行动的目的,如果让正主儿脱了线,可就……
心念之中,急奔出林,一看,轿子已在数十丈之外。
他此刻已别无顾忌,展开身形,追了上去,一下子截在头里,大喝一声:-别动!-四名轿夫,放落轿子,惊骇地望了朱昶一眼,没命地拔腿就逃。
朱昶不理会轿夫,兀立轿门之前,冷冰冰地道:-出来!-轿内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道:-谁?——
断剑残人!-
轿帘一掀,一个臃肿的身影,闪出轿门。
朱昶一看,登时激动万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另一条娇俏人影,跟着出轿。
朱昶连退三步,双目睁得大大的,身躯簌簌而抖,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大娘!公主,是你们……-轿内,并非-花后张芳蕙-母女,而是胖大娘与大理国公主。胖大娘回中原是意料中事,公主随来却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公主惊愕地望着朱昶,栗声道:-你是朱少师?——正是!-
胖大娘满面含悲,凄声道:-孩子,你知我是谁?-朱昶双目一赤,道:-姑妈!——
你知道了?——
是大师兄何文哉告诉侄儿的!——
他仍在"黑堡"当总管……——
遇害了!-
胖大娘面色剧变,厉声道:-什么?——
大师兄业已遇害!——
怎么回事?——
临死说是被"武林生佛西门望"所杀!——
啊!天!-
胖大娘惨呼一声,泪落如雨。
公主却不明究里,只惊楞地望着他俩。
远处,路人驻足,有的绕道而行。
朱昶见状,低声道:-姑妈,道中不便,我们到林中再谈!-胖大娘点了点头,取出轿中行囊,牵着公主的手,向林中走去,朱昶后随,进入林中,选了个干净之处,坐了下来。
公主秀眉微颦,道:-少师,自己人,除了面巾吧!-朱昶-哦!-了一声,摘下面巾-
呀!-
公主与胖大娘同时惊呼出声。
朱昶立即意识到对方惊怪的原因,微微一笑,道:-我巧遇神医,恢复了容貌!-公主意似不信地道:-毁了的容貌能恢复?——能,但这是机缘问题——
天下竟有这等夺天地造化的医术……——
当今之世,也仅有些一人——
他叫什么?——
鬼手神人!——
很好听,但我对中原人物非常陌生……少师,你真是个美男子!-公主生长边荒,习惯使然,心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倒把朱昶窘得脸红。
胖大娘沉痛地接过话道:-孩子,你说你大师兄如何死的?——被"武林生佛"所残杀!——
西门望为何下此毒手,彼此之间何仇何恨?——他对侄儿也几次不择手段……——
为什么?——
除非问他本人!-
胖大娘惨然道:-想不到与你大师兄山镇一别,竟成永诀!-朱昶也感到无比的酸楚,咬牙切齿地道:-西门望会付出代价的!——你对仇家有线索没有?——
对了,正要请教姑妈,当年我爹与"黑堡主人"结的是什么仇?——导因当是树大招风,名高招忌……——
但爹不是说过在避仇吗?——
不错,后来是结了仇!——
如何结的?——
对方传出"死牌",在交手过程中,你爹毁了对方十二名高手,伤了"黑堡主人",其后对方搬出了"三目天尊"……-朱昶一震,道:-三目天尊?——
嗯!你听说过其人?——
姑妈请说下去!——
你爹不是"三目天尊"之敌,一次剧战之下,差点不能全身而退,因此,觉得有亏武林同道所封"剑圣"之号,同时,也为了怕对方赶尽杀绝,所以开始避仇,也可以说是遁世!——可是对方仍未放过……——
此仇非报不可!——
姑妈可知"黑堡主人"的来历?——
不知道,那老魔可说是一代奸雄,你大师兄当了这多年总管,竟然没有看过他的真面目,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他不相信任何人,对内仍然保持神秘作风——他是"三目天尊"的传人!-
胖大娘骇然道:-你怎么知道?-
朱昶咬了咬牙,道:-侄儿已毁了"三目天尊"!-胖大娘全身一震,栗声道:-你杀了"三目天尊"?——是的!——
何处?——
九宫山后的麒麟谷!——
啊!孩子,这真叫人难信,你这付身手,足可告慰死难家人于地下了——侄儿已立誓血洗"黑堡"!-
公主惊声道:-血洗……为什么要这这样,江湖之中,除了血腥报复,再没其他了吗?-段皇爷笃信佛教,最忌血腥,公主多少受了些影响。
朱昶苦苦一笑,道:-公主,你知道我的遭遇吗?——听大娘说过了!——
公主,设身处地呢?——
不谈这吧,你叫我公主,我称你少师或将军,未免太生份了,改个称呼如何?——怎样改?——
照中原武林的习惯,你可以叫我段姑娘,我叫你朱大哥,怎样?-说着,妙目流波,杏脸带晕,一付期冀之色。
朱昶一摇头,道:-不可,礼不可失!-
公主一垂目光,幽幽地道:-你还在恨我初见面时对你的失态吗?-朱昶急辩道:-不,决没这意思,那时的容貌,连我自己也不敢多看一眼!——那你是认为我长得丑?——
公主美若天仙,怎么说丑!-
公主一抬目光,迫注在朱昶面上。
朱昶大吃一惊,这种目光,他并不陌生,郝宫花、奇英,都曾如此望过自己,她芳心所思,已在目光中表露无遗,但自己业已有了名份上的妻子,而且对方金枝玉叶,自己一介武士,岂堪匹配……
公主幽怨地道:-要不你嫌我是蛮貊之女?-朱昶发急道:-公主越说越远了!-
胖大娘微微一笑,道:-孩子,改个称呼又何妨?-朱昶红着脸道:-姑妈,您不知道……——
孩子,我知道,公主对你垂青,你该欢喜才是!——姑妈,我……——
好,来日方长,以后再说吧!-
朱昶赶紧随风转舵,换了话题道:-姑妈怎会与公主下中原?-胖大娘又回复黯然之色,道:-我在宫中,得你大师兄传讯,说"苦人儿"便是你,复仇时机已届,所以我动了归心,公主慕中原文化风光,一定要随来游历……——哦!目前江湖风云险恶,公主的安全……——只要不暴露身份,谅亦无妨——
"通天教","黑堡"均欲得侄儿而甘心,如果对方侦知您与公主和侄儿来往,后果就难料了……——那我们表面上别露破绽吧,公主的安全,还有四大高手负责……——姑妈与纪晓峰他们接过头了?——
嗯!——
姑妈知道王健的遭遇?——
听说了,此讯业已传回国中——
侄儿甚觉不安……——
咎不在你,一旦参入江湖圈子,意外难免——家师有训示吗?——
国师只有一句话,毋负皇爷的厚爱!-
朱昶恭谨地应了一声:-是!——
孩子,你以后仍叫我大娘吧,我喜欢这称呼?——是的,侄儿也喜欢这叫惯了的称呼——
我们不能在此久呆,你的行止如何?——
侄儿要赴荆州!——
以后呢?——
到"黑堡"!——
对了,国师还叮嘱了一件事……——
什么事?——
说是你的重任完成之后,如不愿回大理国,就留在中原好了!-朱昶略作思索之后,道:-这问题以后再考虑!-公主插口道:-少师恐早已决定不回大理国了!-朱昶愕然道:-公主何所据而云然?-
公主幽幽一笑道:-这问自己吧!-
朱昶已听出弦外之音,她是指自己不接受她的示爱,当下装聋作哑,不再追问。转向胖大娘道:-大娘的轿夫惊走,怎么办?——到前道再设法,对了,那跟在轿后的老者是何来路?——"黑堡"禁内武士统奚开甲!——
你如何处置?——
被他兔脱了!-
胖大娘沉吟着道:-看来意外事故已属难免,他既起疑跟踪,被你这一搅,他不会甘休的,同时,也等于暴露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至于,他不知道我的动机——
你怎么追踪下来的?——
我误会大娘与公主是我要找的人!——
谁?——
花后张芳蕙母女!——
啊!-
蓦在此刻──
一阵极微极微的破风之声,隐隐而至,胖大娘与公主一无所觉,但朱昶却听得很真切,而且判断来的不止一人,立即起身道:-大娘,有人来了,您与公主速向西行,穿林上道!-胖大娘一惊道:-真的?——
而且来的不止一人!-
胖大娘侧耳一听,点了点头,道:-孩子,小心应付,我们今后以暗号连络!——好的!——
公主,我们走!-
公主深深地盯了朱昶一眼,樱唇微启,但没有发出声音,跟同胖大娘穿林而去。
朱昶目送两人离开,一个是多情的异国公主,一个是世上仅存的唯一亲人,不禁感喟丛生,尤其公主那一眼,把她的心怀意念表露无遗。
第三章 恨海情天
不远处已响起穿枝拂叶之声。
朱昶戴上蒙面巾,背倚一株大树端然而坐,双目微闭。
人语之声,传了过来:-黄堂主,你看对方会上钩吗?——会的,"通天教"气焰方炽,"十八天魔"个个目空四海……——如果此计不售,沔阳为对方控制,再图荆州当阳,本堡便完全独立了……——李护法,此地如何?——
就这里吧!我们动手布置!-
朱昶一听话声,对方确是-黑堡-高手,但却并非追击自己而来,乃是要与-通天教-斗法。
对方停在数丈之外,不再前进。
接着是披枝拂叶之声。
朱昶心想,如果对方的目的物是-十八天魔-中的人物,倒是自己的好机会,看来是以暂不暴露踪迹为佳。
心念之中,立起身来,换了个隐秘的位置。
由枝缝隙间偷偷望去,不由心弦为之一紧,只见两个黑衫老者与四名黑衣汉子,正在手忙脚乱地把四具尸体,吊挂树上,复在四周地上挖掘掩埋,不知在弄什么玄虚。
约莫盏茶工夫,四汉子先行离开,现场留下那两名黑衫老者-
可以了!——
施放讯号吧?——
不,再稍待些时间,让三个老魔先起狐疑,然后再放讯号诳他们上钩!——如果三魔不全部出动呢?——
除一个是一个!——
照死者口供,如放出五色火箭,即表示有重大事故,不愁三魔不来,只是死者的只供不知可靠否?——想来可靠!——
据奚统领说,"断剑残人"已在附近现身,不知那煞星有何企图?——这可以想像得到的,不是本堡,便是"通天教"……——这煞星敢与中原两大势力为敌,其狂妄可以说前无古人!——但他的剑术功力,也着实惊人,连奚统领都不是他的对手!……——不知堡主……——
老兄,别再往下说了!——
哦!是!——
办事吧!——
好!-
老者之一,从怀中取出一物,用火折子点燃,-嗖!-地一声,一点流星,冲空而起,在半空中-波!-地一声爆裂开来,幻成了一朵五色云彩煞是好看。
朱昶立时明白过来,-黑堡-方面,擒抓了-通天教-弟子,在追供之后,予以杀害,然后在此布下陷阱,以对方的讯号诱使对方上钩。
对象,可能是-十八天魔-中的人物。
两老者在放出五彩火箭之后,立即纵身离开。
朱昶心念一转,追了上去。
两老者奔出不到二十丈,眼前一花,一个蒙面人横在身前。
当下双双止住身形,其中之一惊呼一声道:-断剑残人!-两老者面上布满了惊悸之色。
朱昶冷漠地道:-问二位几句话!-
另一个栗声道:-什么话?——
两位在林中的安排,准备接待什么人?——
阁下问这干嘛?——
你只回答,莫问其余!-
那老者望了同伴一眼,然后嘿嘿一笑道:-阁下也许乐于听闻,接待"十八天魔"之中的十一,十二,十五三魔——嗯!很好,区区真的非常高兴,不过……——怎样?——
两位也留下吧!-
两老者顿时面如土色,双双暴退数步,掣剑在手。
朱昶不愿多耽时间,大喝一声:-准备自卫!-身形一欺,拔剑、出手,快得不可思议-
哇!哇!-两老者双双栽了下去。
朱昶折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
约莫等候了盏茶时间,破风之声突传,数名锦衣武士,排搜而至,一见树上吊挂的尸体,不禁齐齐惊呼出声,其中之一似为头目,高叫一声:-你们站住,听候三位护法处理!-工夫不大,三条高大人影,幽灵般出现当场,无声无息。
朱昶心头一紧,知道来的便是十一、十二、十五三天魔,当下摒息观变。
三魔之一狞声道:-这批兔崽子太可恶,王头目!-那原先发令的武士躬身道:-弟子在!——
把尸体解下来!——
遵法谕!-
说完,摆了摆手,四名武士立即上前,各就一具尸体。
姓王的头目大声道:-用剑断绳!——
是!-
四武士跃身而起,挥剑扫去,四具尸体应剑而落。
就在四具尸体触地的刹那,-轰隆!-之声,暴然响起,顿时烟硝弥漫,树倒人飞,朱昶被那剧烈的震动送离原位五尺之多,似乎整个的大地都在颤栗,天昏地暗,恍若末日来临。
朱昶为之心悸神摇。
待到烟硝散尽,现场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残肢断体,惨不忍睹,五丈方圆之内,景物全非。
朱昶站起身形……-
好哇!小子!-
朱昶大吃一惊,一看,已被三个狰狞的怪人,品字形围住。
三魔竟未被炸死,这的确大出人意料之外。
其中之一厉声道:-你小子是"断剑残人"?-朱昶定了定神,道:-一点不错!——
你竟敢弄这诡计……——
对不起,区区适逢其会,这样的事区区还不屑为!——那是……——
记在"黑堡"帐上吧!——
你小子专一与本教为敌,为什么?——
说是"卫道"也可以!——
卫道?哈哈哈哈……-
六道恶毒的目光,迫注在朱昶面上,那样子似要把他生吞活剥-
十八天魔-,武林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碰上其中之一,已够骇人,而现在朱昶面对三魔,却了无惧色,当今武林之中,想找一个敢与这批老魔头颉顽的,恐怕很难,当然,朱昶情况不同,他的使命是降伏-十八天魔-,一方面为武林消灾弭劫,另一方面为大理国消除隐患。
朱昶寒声道:-刀剑无情,三位考虑一下?——哈哈哈哈……——
这并没有什么好笑的!——
小子,你要老夫们考虑什么?——
自废功力,退出江湖!-
三魔同时纵声狂笑起来,另一魔怪声怪调的道:-小子,你是在说梦话吗?——区区讲一不二!——
可是老夫等却要把你碎尸万段!……——
看来区区非出手不可了?——
老夫活活撕了你!-
朱昶心念电似一转,除了一个便减少一分压力,决不能给对方从容联手的机会,师父与段皇爷的意思是不要赶尽杀绝,但对这等凶魔,-王道-二字是讲不通的……。
他缓缓拔出断剑。
三魔互望一眼,六掌齐扬……
朱昶猛一咬牙,以疾风迅雷之势,攻向右侧的魔头,这一剑,挟十成功力而发,迅猛厉辣,世无其匹。
惨哼声中,血光迸现,那一魔跌跌撞撞退了四五步,-砰!-然坐了下去。
同一时间,另两魔的排山掌力,卷涌呼啸而至,犹如万钧雷霆,朱昶呼吸为之一窒,当场被震退了五六步。
两魔怒哼一声,双双闪电般欺上,四掌跟着劈出。
朱昶断剑猛挥,剑气与掌风激撞,发出一声巨雷暴响。
两魔移形换位,左右分击……
朱昶疾施-空空步法-,幽灵般脱出掌势之外。
两魔可不含糊,功力收发由心,掌出人杳,立即撒势,原地如划一个半圆,认出朱昶位置,毫不阻滞,恶狠狠地出手夹袭。
朱昶把心一横,断剑急挥,和身扑击右首的一魔-
哇!-地一声惨哼挟闷哼以俱起。
那一魔栽了下去,朱昶背面结实挨了左首那魔头一掌,身躯前跄八尺,几乎拿不住桩,气翻血涌,眼前迸出了一片金星,但他心里却明白,藉前跄之势,旋向侧方。
数缕指风,擦身呼啸而过,分毫之差,就得中上洞金裂石的指风-
嗤!嗤!-正面树身上现出了三个洞,指劲之强,令人咋舌。
三魔一死一伤,剩下的一魔胆颤心寒,那本来狰狞的面目,已抹上了一层惊怖之色,朱昶却在此刻,到了他的身后-
阁下排行第几?-
那魔头陡地回身,凌厉无伦的指风,再告射出,口里却吼道:-老夫排行第十一!——阁下"金指魔"?-
朱昶口里应着话,人已闪电般挪了开去-
砰!-挟以一声闷哼,朱昶连连踉跄,几乎栽了下去。
出手的,是那受伤坐地的一魔,朱昶一时大意,这一挪步,正好到了对方身前数尺之地。
朱昶稳住身形,栗声道:-阁下又是排行第几?——老夫排行十五!——
哦!名不虚传,"黑心魔"!——
小子,你真是命大……——
好说,那么这位先行上路的应是排行十二的"断令魔"了……-了字声落,人已鬼魅般欺到了-金指魔-身前不足八尺之处,断剑一扬,道:-现在请阁下上路!——金指魔-狞喝一声:-少狂!-
身形一挫,弓背曲身,双手半伸,十指箕张。
朱昶这才发觉对方指尖套着黄澄澄的套子,一共七枚,另三枚方才已钉入树身之内,不禁心头泛寒,只要一枚上身,非洞肉穿骨不可。
先下手为强!
念动之间,那招旷古凌今的剑法-天地交泰-闪电卷出-
叮!叮!-连响,金星乱冒,朱昶但觉左肩一麻,奇痛彻骨,知道已被金指射中,从感觉上判断,金指必含剧毒-
哇!-
惨号随起,-金指魔-身形连幌,-砰!-然栽了下去,血如泉喷。
朱昶急取出-天蜍珠-纳入口中,车转身,面对-黑心魔-
黑心魔-挣扎着站起身来,面上的表情,似一头受伤欲狂的野兽。
奇珍异宝,果然不同凡响,只眨眼工夫,左肩麻痛之感顿失,故作不经意地一抹嘴,把-天蜍珠-吐出,放回怀中-
黑心魔-狞视着朱昶,咬牙切齿地道:-兔崽子,你死定了!-朱昶不屑地道:-你老魔有此自信?——
你已中了"金指"剧毒,算你小子功力通玄,也只能暂时逼住毒性于一时,不动真力则已,一动立即剧毒攻心!——未见得吧?——
老夫准备为你好好料理善后……——
哈哈,如你阁下先死,便看不到区区断气了,对吗?——黑心魔-暴退数步,面肌一阵抽动栗声道:-老夫虽称"黑心"其实不然……——怎样?——
如你想活,老夫可能发慈心,不过……——
不过有条件,是吗?——
当然!——
什么条件?——
你自废功力,老夫给你解药……-
朱昶纵声一笑道:-阁下的想法未免太幼稚了,区区拚着剧毒攻心,可先行送阁下的终了!——你出手试试看?——
区区出手你便没命!——
出手呀!-
朱昶回剑入鞘,冷酷的道:-区区舍剑用掌,如何?——黑心魔-桀桀一阵怪笑,道:-好极了,你小子狂得世间少有!-朱昶双目突放神光,沉声道:-区区不愿赶尽杀绝,你阁下自废功力,可免一死!——做梦吗?——
那阁下是甘愿解脱的了?——
黑心魔-双掌一扬,劈出一道排山劲气,显然,他的目的是诱使朱昶出手,好让毒势攻心,当然,他做梦也想不到朱昶所中-金指-之毒,业已消解。
朱昶双掌暴出,以十成功力反震回去-
轰!-然一声巨震,闷哼随起,-黑心魔-口吐鲜血,又跌坐回去。
朱昶冷冰冰地道:-如何?——
黑心魔-再残狠,也不由心胆俱寒,眼看对方毫无中毒迹象,他深知-金指-之毒,武力差的,中之立毙,功力高的,也不过迟延片刻而已-
断剑残人,你……不畏剧毒?——
区区"金指"之毒,算得了什么!——
你……——
阁下作恶多端,死不为过!-
话声中,欺身上步,扬掌照-黑心魔-当头拍下……-
黑心魔-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狂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朱昶在将吐劲的刹那,突然收回了手掌-
黑心魔-厉声道:-小子,你什么意思?-朱昶忽地念及师父临行交代,不可残杀,同时段皇爷最忌血腥,除非不得已,还是少流血为是。
这是他一念之仁未泯,当然,对付血海仇家-黑堡-是例外-
饶你一命,盼你能劝告同伴解散"通天教",退出江湖……——老夫岂要你饶命!——
区区言出必践,你算活定了,但功力必须废去,以免再行作恶!——黑心魔-厉吼道:-你杀了老夫吧,会有人收拾你小子的……-朱昶冷酷地道:-这不能由阁下!-
话声甫落,一缕疾劲的指风,暴射而出-
黑心魔-全身一震,狂吼一声,鲜血夺口而出。
废去武功,这对一个成名的武士来说,简直比杀他还要残酷,何况-十八天魔-是跺跺脚可使风云变色的人物-
小子,你干脆杀了老夫!-
声音凄厉刺耳。
朱昶冷笑一声,道:-听着,寄语阁下同路人,区区的使命是除灭"十八天魔"!——黑心魔-脸孔扭曲得变了形,气喘如牛身躯抖得像发了寒疟。
朱昶转身悠然出林而去。
他一路上屈指算着,-十八天魔-之中,-黑心魔-、-剑魔-功力被废,-狼心魔-、-九窍天魔-、-狂魔-、-大力神魔-、-武魔-,加上今天的-金指魔-与-断令魔-,已有七魔丧命,-十八天魔-已去其半,师父曾说,怕的是这魔头身后的老魔仍在世间,-十八天魔-业已足可使武林颤栗,他们身后的魔头,岂非更加可怕?更加不可想像?
公主华贵的风姿与爽朗的谈吐,又回到心头。
她并末给人高不可攀的感觉,在大理国,她是玉叶金枝,实在,她不该到中原来冒险,只要搭上了-江湖-的边,其风波的险恶诡谲,是难以想像的,而自己与胖大娘,在目前的景况,可说随时与死亡为邻。
他不由为此隐忧起来。
想起公主不久前隐约示爱的语意,不禁有些心神忐忑,他想,自己是一个道地的武林人,原不堪匹配她的,何况,与郝宫花的婚约已是事实,万难更改。
郝宫花温柔妩媚,是个好女子,她的遭遇,委实值得同情。
心念之间,出了树林,重新踏上官道。
此番本追踪-花后张芳蕙-母女而来,想不到巧逢姑母胖大娘与公主,又除了三个魔头,算来也不冤。
晓行夜宿,这一天来到距荆州城不远的沙市,天色业已昏黑,但他有一种急于见到-红娘子-的感觉,匆匆打尖之后,继续上道,数十里途程,他预计二更时分即可抵达,不知-红娘子-的伤势是否痊愈?
起更时分,已奔行了近半路程……
突地──
一条黑影,风驰电掣般擦身而过,朱昶目光如神,一眼便已看出对方是一名-黑武士-,对于仇家,他是决不放松的,毫不犹豫地蹑了下去。
奔了一程,转入小道,约莫里许,眼前现出一个十来户人家的村落。
那名-黑武士-,迳直奔入村中。
乡居人早眠,也节俭惯了,村中不但寂无人声,连灯光都已绝迹-
黑武士-飞越一道短垣,进入一座三合院中。
对方来此则甚?有何企图?
院内起了数声犬吠,但随即寂然。
朱昶幽灵般跟了进去。
屋内起了人声:-谁?——
是我,三郎,爹!——
怎么三更半夜回家?——
有事,进屋再说,请快开门——
唉!我就来!-
正屋亮起了灯火,接着西厢窗子也透出灯光,传出了一阵女人喃喃自语,夹着乳儿被惊醒的哭声。
正厅开启,-黑武士-急闪而入,开门的是一个花甲上下的老者。
一个少妇,怀抱婴儿,由偏厢来到正屋。
老者揉了揉惺松睡眼,道:-三郎,什么事?-那名-黑武士-惶然道:-爹,收拾收拾,我们走!-少妇粉腮一变,栗声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叫三郎的-黑武士-看上去年纪还不到三十,长得倒也一表非凡-
我们得快些离开,如果被发觉追来,就不堪设想了!-老者颤巍巍地道:-你得说个理由呀?——
黑武士-甩落披风,焦急地向门外张了一眼,栗声道:-孩儿是拚死逃出来的!——到底怎么一回事嘛?——
前任总管何文哉证实业已被害,埋骨江边,我们六个与何总管关系密切的,有五个业已被酷刑处决……——哦!——
啊!-
老者与少妇面色惨变,齐齐惊呼出声。
三郎接下去道:-孩儿正巧外出巡逻归队,半途得知友唐宗示警,所以……逃了出来!-老者栗声道:-孩子,天下虽大,恐没有我们容身之地?——总不能坐着等死……——
你带妻儿远走高飞吧,我得守住祖产,死也死在这块土上-三郎双膝一曲,跪了下去,凄声道:-孩儿不孝,但求您老人家……——我们走向何方?——
白帝城!——
什么,白帝城?……为什么?——
那里是"通天教"势力范围,"黑堡"势力不达!——此去白帝城迢迢千里,能有命吗?——
爹,那些不计了,我可以改装……——
你起来-
三郎站了起来,泪流满面,他妻子轻拍着怀中小儿,粉腮一片苍白,颤声道:-当初你不该进"黑堡"的!——说这些没用了,我曾受何总管救命之恩,他要我入堡充当武士,我不能拒绝——唉!-
老者咬了咬牙,道:-你们走,我决定留下!-三郎带哭的道:-爹,他们不会放过你的!-老者固执地道:-我老了,难耐逃亡之苦……-蓦在此刻──
一样东西,飞入厅中,-锵!-然落在桌上。
三郎栗呼一声:-死牌!-全身登时抖颤个不停,面上呈现一片死灰之色。
老者与少妇也是面无人色,小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三郎咬着牙道:-一切都完了!-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起自院中-
江三郎,你出来!-
三郎惨然望了老夫与妻儿一眼,猛一顿脚走出厅门。
老者与少妇觳觫着挤到门边。
院地中,一共四条人影,三个是与三郎同样装束的-黑武士-,为首的是一个独臂老者,藉着月光,可以看出这独臂老者面目狰狞可怖,使人有一见不忘的感觉。
三郎朝独臂老人恭施一礼,颤声道:-参见总监!-独臂老人阴森森地一笑道:-江三郎,长话短叙,你知道堡规的,作何打算?-江三郎似已横定了心,声音反而显得平静:-禀总监,卑属知罪,听凭处置,但有个请求!——什么请求?——
请放过卑属家人!——
三哥!……-
那少妇凄唤一声,哭了起来,怀中的小儿哭得更响了。
独臂老人目注近身一名武士,道:-不许惊动左邻右舍,制止哭声-那名-黑武士-刷地亮出长剑。
江三郎回头凄厉的道:-进屋去,不许有声音-少妇骇怖至极地止住悲啼,用手捂住小儿的嘴,退入厅屋。
那名亮剑的武士大步向前走去……
江三郎-呛!-地拔出剑来,栗呼道:-李兆明,你别残杀无辜,一切有我挺住!-独臂老人一抬手,李兆明退回原位,独臂老人如毒蛇般的目光,罩定了江三郎,以令人股栗的声调道:-江三郎,你居然敢拔剑?-江三郎战栗着道:-总监,请放过无辜家人,卑属甘心接受堡律制裁-独臂老人冷森森地开口道:-现在据实回答本座问话,第一,你入堡是何文哉荐举,何文哉给你什么任务?-江三郎咬了咬牙,道:-没有!——
哼!这多年来,你为他做了些什么事?——
卑属随武士活动,以上令是从,并无越轨行为——推得很干净,何文哉的身份你是清楚的……——卑属不知!——
还有那些党羽?——
禀总监,卑属全不知情!——
看来本座问的全属多余?——
卑属是据实回禀!——
很好,人来!-
三名-黑武士-齐齐躬身道:-听令!——
带出厅内人,不许有声音——
遵令!-
三名-黑武士-弹身向堂屋门扑去……
江三郎横剑拦住去路,惨厉的叫道:-总监,迫卑属反抗吗?——你业已反抗了!——
请……-
独臂老者鬼魅般划了一个半弧,回到原位,江三郎撤手扔剑,木立当场,显然穴道已被制住,独臂老人这一手,的确令人咋舌。
三名-黑武士-扑入堂屋,一人挟一个,来到屋檐之下,果然没有半点声息,想来是已被制了穴道,连那乳儿也不例外。
江三郎目眦欲裂,额汗如雨,脸孔扭曲,可是不能动弹,口尚能开-
如果家人被杀,我江三郎变厉鬼也要索债!-话声之凄厉,令人不忍卒听。
独臂老者阴阴一笑,目注那抱着婴孩的武士道:-到他身边!-那武士立即举步,到江三郎身边。
老人与少妇面色惨厉如鬼,但不能动也开不了口。
独臂老者开口道:-江三郎,现在本座重新问话,你如再狡辩,先活裂这小儿-江三郎狂叫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场面,惨酷无伦。
那武士倒提小儿,两手分握两只小腿。
江三郎的妻子,登时晕绝过去,挟持她的武士,伸指一点,她又悠悠醒来。
江三郎急遽地喘息着,面孔全变了形。
独臂老人突地目注暗处暴喝一声:-什么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声栗人的惨号,破空而起,现场多了一个蒙面书生,那挟持小孩的武士,栽倒当场,已断了气,小孩却到了那蒙面书生手中。
独臂老者怪叫一声:-你是"断剑残人"?-现身的,正是朱昶,他隐在暗中,明白全部经过。
朱昶好整以暇地解了江三郎的穴道,把小孩朝他手里一塞,道:-抱住,退开!-江三郎的惊喜激动,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抱起爱子,退到窗下。
另两名武士,面色顿呈死灰,人的名,树的影,-断剑残人-这名号是相当吓人的,何况,对于这煞星的功力,他们耳熟能详。
独臂老者不虞此变,身躯簌簌而抖,狰狞面目,更加可怖了。
朱昶目现栗人煞光,寒声道:-总监,请报个名号?-独臂老者狞声道:-老夫"海外沧波客黎昊"!——黎总监,幸会了!——
"断剑残人",你意欲何为?——
没什么,碰上了是天意!——
这是本堡家事……-
朱昶目光扫向两名武士道:-你俩先放人!-两名-黑武士-闭口不语,只面上的肌肉抽动了数下-
黑堡总监黎昊-狞声道:-"断剑残人",你如要这一老一少活命,就别插手!-朱昶仍注定两武士,冷酷地道:-听真了,你俩敢动他们一根汗毛,将生死两难-两名-黑武士-各打了一个哆嗦。
朱昶这才转向-黑堡总监-道:-阁下这条断臂,是在武陵山中失去的吧?-黎昊神色大变,厉声道:-小子,你真是朱鸣嵩的后人?-朱昶咬牙切齿地道:-姓黎的,我找你很久了!——报名?——
朱昶!——
你小子不是已被击落绝谷……——
这叫做天不绝人!——
不!你……你是那"苦人儿"?-
朱昶一把扯落面巾,露出英俊的面庞。
黎昊惊悸地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你便是那白衣书生?——不错!——
你真是命大……——
黎昊,当初在山中下手的还有什么人?——
你以为老夫会告诉你吗?——
也许!——
你做梦!-
朱昶向前迫近一步,目中抖露一片恐怖杀机,恨极地道:-黎昊,你要为你所为付出代价了-场面在朱昶一上步之间,充满骤呈无比的杀机-
海外沧波客黎昊-厉声道:-小子,你敢一动,这一老一少便没命!-朱昶目芒朝二名-黑武士-一扫,道:-谅他俩不敢!——你无妨试试看?——
当然要试……-
断剑一扬,再迫近一步-
呛!-的一声,黎昊也拔剑在手,作出击之势。他虽然只剩一臂,但那气势仍相当骇人,显见他剑术上已有不凡造诣。
双方凝神对峙,彼此都无懈可击。
江三郎突地仗剑而出,欺到两武士身后,如果两武士出手残害他父亲与妻子,他尽有余裕击杀二人。
这一来,情势顿告改观。
盏茶时间,在死寂但却紧张无比中消逝。
黎昊额头上汗珠滚滚而落,目光微微一懈。
这细微的破绽,在剑术到了某一极限的高手眼中,已属致命的空隙-
呀!锵!哇!-
暴喝,金铁交鸣,挟惨哼以俱起。
一瞬,仅只那么一瞬,生死胜败已决定了-
黑堡总监黎昊-身上至少有五剑之多,身躯连幌,-砰!-地坐了下去。
朱昶侧转身,面对两名-黑武士-,冷厉的道:-放人!-只简单的两个字,但却含蕴无比的威力,两名-黑武士-不期然地松了手。
江三郎回剑入鞘,急忙上前一手一个扶住,朱昶飞指遥点,解了两人穴道-
江三郎,立即收拾细软离开!-随从怀中取出两粒明珠,抛了过去,又道:-这足够买回所失的房产地业了-江三郎错愕莫明地望着朱昶,张口结舌,半晌无言。
朱昶又道:-何文哉是区区师兄,这你该明白了,去吧!-江三郎-啊!-了一声,拣起珠子,激动地道:-大恩不言谢,江三郎永铭在心了!-说完,拉着父亲与妻子的手,匆匆入屋。
两名-黑武士-陡地弹身疾遁……-
站住!-
劲风卷处,两武士被震回原地,朱昶已拦在头里,寒声道:-贵堡规例,怯敌而逃者死!-两武士亡魂尽冒,面如死灰。
朱昶一扬手中断剑,接着道:-战死是武士最光荣的死法,现在你两个拔剑自卫!-两名-黑武士-偷觑了一眼坐地不起的总监黎昊,惊骇地向后挪了两步,手摸剑柄,但却没拔出来。
朱昶再次道:-拔剑自卫,区区只发一招,不死便可离开-两武士互望了一眼,掣出长剑。
朱昶大喝一声:-接招!-
剑芒闪处,两声惨号,划破了夜空的静寂,两武士横卧血泊之中。远近,狗吠声连成了一片。
江三郎一家四口,悄悄启后门离去。
朱昶迫近黎昊身前,咬牙道:-姓黎的,歹杀,强奸,你是有份的?-黎昊闭口不答。
朱昶仰望了望夜空,脑海里叠出了当年惨像,血、肉、裸尸……
无比的恨毒,使他杀机如狂,栗吼一声:-黎昊,说与不说都是一样,我要你一寸一寸的死!-那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长,似乎全部的恨,都集中在那一个-死-字上。
黎昊面孔扭曲得完全失了原形,独手撑地,站了起来……
朱昶双目赤红如火,断剑缓慢地划出-
哇!-的一声惨哼,又跌坐回地面。
断剑接连划出,惨号也声声相连,一个血人,在地上翻滚,逐渐,号声由嘶哑而沉寂,地上是一堆血泥混黏的烂肉。
朱昶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拭净断剑血渍,归入鞘中,一看,院地角上有口古井,心念一转,把尸体掷入井中,然后推倒围墙,于以掩盖。
仰望星辰,已快接近三更。
疾弹身离开,回到官道,继续朝荆州城奔去。
抵达-红娘子-养伤的那间破庙,已是四更天了。还有一个更次天明,此刻,料想-红娘子-等必好梦正酣,男女有别,不便惊扰,他在庙门外徘徊,不知如何是好?
在庙门外踱了一会方步,他终于忍不住朝门内走去,经过荒芜的大院,他故意咳了一声,放重脚步,进入中院。
他感到气氛有些不对,照理,自己故意弄出的声响,她们不会不惊觉,再说,至少应该有一人担任外面的警戒,不能毫不设防!
心念之间,已到了-红娘子-原来安身的厢房门外,只见房门洞开,静寂无声。
情况显示有些蹊跷。……-
大姐!-
他高叫一声,没有反应,算时间她该接近复原了,以她的功力身手,岂有被人登堂入室而不发觉之理……
如果-红娘子-再遭意外,这乱子可能不小。
心里一发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箭步,窜入房中,一看,那破板床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没有。
难道她们搬了家?不会呀,彼此约定在此会合,又没有超过约会期限?
他惊疑地运足目光,视察现场,看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
突地──
他的目光直了,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地上,血渍斑斑,而且有打斗的痕迹。
毫无疑问,她们遭遇了意外,这真是祸不单行了。
一声喘息,发自壁角,抬头望去,-呀!-他惊呼一声,弹了过去,地上,躺着一个浑身血污的妇人,她,赫然是-红娘子-手下之一,业已奄奄一息。
朱昶惶急地俯下身去,连连叫道:-怎么回事?她们呢?……-那妇人连半丝反应也没有。
朱昶急出了一身冷汗,用手探视对方脉息,一颗心顿往下沉,-心脉-若断若续,看来神仙难救了。
怎么办呢?得问她几句话呀!
于是,他握住她的手腕,掌心对正-脉根穴-!逼入一股真元。
那妇人失神的目珠转动了一下,口里喘出了一口气-
你认识我吗?她们呢?-
妇人焦闭的口唇,翕动了数下,却没有声音,只是,目中已表示出她认识来者。
朱昶拭了拭额汗,加紧注灌真元。
终于,妇人发出了细如蚊蚋的声音,微弱得几不能辨道:-小姐……通天荆州……分……坛……——小姐,谁?-朱昶急声追问。
妇人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头一偏,死了。
朱昶颓然收回手掌,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心乱如麻。
她说小姐是怎么回事?她们一向称-红娘子-为主人?
还有另两个妇人苏丹凤与吴娇的下落呢?-
通天教荆州分坛-,看来是-通天教-下的手……
分坛设在何处?
想来想去,计无所出,他起身前前后后仔细巡视了一遍,别无端倪,只好折返厢房,对着那具尸体发楞。
最后,在院中掘了一个坑,掩埋了尸体。
天亮了,他仍逗留在破庙中,筹思无计。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去打听-通天教荆州分坛-的所在地?江湖帮派,倒多诡秘,若无线索,很难打听。
难打听也得设法查探,呆在庙中,总不是办法,于是,他举步出庙。
庙门外,又是斑斑血迹,他不由心惊肉跳,这血迹是属于己方还是对方,昨夜来时,天色昏昧,不曾发现,此刻天色大明,自然逃不过他的目光。
看血迹,是滴向庙侧竹林之中。他循血迹走去,甫到林边,目光扫处,但觉全身发麻,脑内一片昏黑地。
两具女尸,交叉叠陈,赫然正是另两妇人苏丹凤与吴娇。
三名手下,均已横尸,-红娘子-恐已凶多吉少。
他木然呆立,血液似乎已停止了运行,一股股寒气,自心底冒上来。
这种惨变,的确是作梦也想不到的。
血腥、残杀、诡谲!
他觉得江湖中除了这些,再没有什么了。
最后,他惨然一笑,就竹林中埋葬了两位-红娘子-手下。
朝阳,洒遍了大地,但看在朱昶眼中,是一片血红。光天化日内,却一片阴沉。
蓦地──
一阵重浊的脚步声,起自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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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昶霍地回身,只见三丈之外,站着一个红衣蒙面人,不禁惊喜地叫道:-大姐,你……无恙?——红娘子-没有答腔,向前挪近数步。
朱昶的目光,与对方相触时,心头为之一震,那种目光,是他从未看过的-
大姐,怎么回事?——
红娘子-幽幽地道:-弟弟,你回来了,但……迟了!……-朱昶惊声道:-什么迟了!——
恨已造成,无法挽回了!-
朱昶弹身欺近,栗声道:-大姐,到底怎么回事?——你看到死者了?——
是的,小弟已埋了她们,是谁下的手?——
风月,天狗二魔和十余名手下-
朱昶怒目切齿地哼了一声,-风月魔-是自己剑下败将,利川城外莲花庵,这魔头找上-花月门主-,交手之下,负伤而遁,-天狗魔-倒不曾会过-
天狗魔是排行十四的吗?——
不错,荆州分坛护法,辅佐"风月魔"……——事情缘何而起?——
为了你的妻子郝宫花!-
朱昶心头猛然一震,道:-为了她?——
嗯!——
怎么说?——
她在来破庙途中,被对方尾追……——
对方何以要追踪她?——
因为她的美色!——
她……人呢?——
远走高飞了!——
荆州分坛设在何处?——
由此东行八里的一座庄院中-
朱昶默然了片刻,咬牙切齿的道:-小弟在算帐……——红娘子-一抬手道:-且慢!——
大姐还有话说?——
你此行如何?——
已毁了那老魔!——
对方什么来历?——
黑堡主人的师父"三目天尊"!——
啊!——
小弟去一趟……——
我还有话说!——
请讲?——
红娘子-沉默了一会,道:-你那把作为婚证信物的铁剑,郝宫花已交给我……——为什么?——
她请我还给你,但我想向你讨作纪念,至于她的碧玉环,说是请你留在身边作永久纪念……-朱昶一听话风不对,急道:-什么意思?——
婚约算解除了!-
朱昶全身一震,连退三步,栗声道:-婚约非同儿戏,是大姐一手促成的,为什么……——因为她已无颜再见你!——
小弟不解?——
红娘子-凄厉地道:-她如今已是败柳残花!-朱昶目瞪如铃,半晌说不出话来,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这……这……从何说起?——她已被"风月魔"以暴力奸污!-
朱昶恍若被天雷轰顶,呆若木鸡,一颗心似被撕裂了,过了半刻,突地狂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愤与杀机-
红娘子-待朱昶歇了笑声,才凄然道:-小弟,这是命啊!-朱昶所受打击,不亚于在武陵山中发现父母弟妹被残杀时的感受,他只觉天旋地转,身形连幌,几乎栽了下去。口里喃喃道:-命!命!这是命运吗?-话声中,掉头狂奔而去-
红娘子-急唤道:-小弟,听大姐说……-朱昶半个字也没有听进耳朵,疯狂地疾驰。
八里路程,转眼即到。
一所巨宅大院,在绿围翠绕中隐约出现。
朱昶刹住身形,四下一望,除当前这所庄院外,入目一片荒废了的田畴,和散落的仰颓农舍。
这是-通天教-所属-荆州分坛-无疑了。
于是,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怀着满腔怨毒,缓缓向隐在林木中的庄院走去。
方到林边,暴喝之声,震耳而起:-什么人?站住!-两名青衣劲装武士,横拦道中。
朱昶血红的目光朝对方一瞥,前行如故。
两武士之一,再次暴喝道:-找死吗?要你站住!-朱昶恍若未闻,一步一步走去。
两武士双双持剑迎上……
朱昶双掌一登,两道排山劲气,暴卷而出-
哇!哇!-惨号声曳空而去,两武士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被震飞数丈之外。朱昶连望都不望一眼,照直前行。
恨之火,已烧得他近乎发狂。
未婚妻被奸污,是男人,便无法忍受,何况是一个堂堂武士。
七八条人影,飞奔而至,内中有人出声喝问:-什么人敢闯分坛?-朱昶不理不睬,一跷一跛地直闯。
八名武士,一涌而上,刀光如幕,剑影如山,论身手,这些武士较之-黑武士-过之无不及-
哇!哇!-惨号破空,血雨飞洒,八人中倒下了五人。
朱昶手握尚滴着鲜血的断剑,一步也不曾停-
断剑残人!-
剩下的三名武士狂呼着往里奔去。
穿过古柏夹峙的石板道,眼前呈现一座碉楼,进接设有堞垛的围墙,两扇巨木门八字闪开。门内空无一人,想来那五死三逃的武士,是守门的。
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处,十几条人影,涌现门边,当先的是一名虬须老者,手提一柄硕大无比的厚背鬼头刀,粗眉暴眼,一副凶相。
老者抢出门外,其余的十余名手下,环立在老者身后,正好堵住堡门。
朱昶止住脚步,双目泛着栗人的杀芒,透过蒙面巾双孔,射在众武士身上。
虬须老者凶光熠熠的双目照定朱昶,狞声道:-断剑残人,本教正四处找你……-朱昶冷酷地道:-不必找,区区自会登门拜访!——你此来何为?——
算帐!——
什么帐?——
血帐!——
老夫……——
阁下如何称呼?——
监坛宋彪!——
让路!——
你认为可以胡闯吗?——
区区没空和你缠!-
最后一个字离口,断剑以奔雷骇电之势划了出去。
虬须老者手中鬼头刀猛扬,但他已来不及出手了-哇!-的一声惨号身躯仆了下去,鬼头刀挥出八尺之外,激起一溜火花。
那些环立的武士,个个亡魂尽冒-刷!-地朝两旁裂开。
朱昶举步穿越堡门,里面是一个广场,广场边屋宇鳞次栉比。
人影穿梭来往警号大鸣。
朱昶昂首挺胸,迳朝正面的巨厦欺去。
一路无阻挡,顾盼间,来到巨厦廊沿之前,数十名武士,从走廊两端扑奔而至,人未到,暗器已如飞蝗般射来。
朱昶施展-空空步法-,鬼魅般脱出暗器笼罩之外,两批武士会合在一起,朱昶却闪现人群之中。
惨嗥!
血光!
剑影!
谱出了一首怒怖而疯狂的乐章,但这乐章很短暂,仅只那么片刻,便止息了,宽敞的廊道上,尸山血海,数十武士,无一幸免。
朱昶的青衫,也被迸溅的鲜血染成了刺目的花衫。
又有数十名武士,远远奔来,但在五丈之外停住了。
整座分坛,陷入了惨雾愁云之中。
当然,这只是开始。
朱昶等了半刻,仍不见两个老魔现身,心想这座分坛占地极广,如对方有意躲避自己,逐屋搜索等于白费,不若迫使对方现身……
心念之中,身形暴退至廊沿下丈许之处,断剑回鞘,双掌运足功劲,朝右边一根合抱的廊柱劈去-
轰!-然巨响声中,廊柱移住,厦檐从中央坍了下来。
远远近近,传出了一片惊呼。
朱昶凝声大叫道:-风月老匹夫,你再龟缩不出,我毁了你龟窝,杀尽这些龟子龟孙!-这话粗野而刻毒,但久久仍不见反应。
朱昶按捺不住,又是一掌劈向左首的廊柱-哗啦啦!-木石齐飞,积尘暴扬,正厅前的厦檐,整个坍落,两端的廊柱,也被拉得歪歪斜斜-
天狗、风月,你两个老匹夫真的不敢现身吗?-仍然没有反应,朱昶恨极欲狂,猛一横心,弹身射向遥遥站立的武士群。
惨嗥再起,血光重现,刹那间豕突狼奔,鸡飞狗走。
朱昶如虎入羊群,纵横追杀。
这些武士,都具有相当身手,在江湖中,每一个都可算得上好手,但在朱昶剑下,成了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住手!-
一声暴喝,如旱地焦雷,骤然破空传至。
朱昶住了手,地上横七竖八,尽是残肢断臂的尸体,血肉狼藉,惨不忍睹,全部近五十名武士,剩下不足十人。
两个高大猛恶的老者,并肩而现,其中之一是-风月魔-,另一个不用说是-天狗魔-了,两魔身后,随了老少不等一共七人,想来是分坛中有地位的手下。
朱昶杀机盎然的双目,直盯在风月魔面上,厉声道:-老匹夫,你残害了多少清白女子?——风月魔-面上的肌肉连连抽动,狞声道:-小子,你问这老夫记不清了!——昨天的事还记得吧?——
怎样?——
你要付出百倍代价!——
如何付法?——
本人要血洗这荆州分坛!-
这句充满血腥的话,出自-断剑残人-之口,的确令人不寒而栗。
所有在场的,均为之神色大变-
天狗魔-厉声喝道:-"断剑残人",你小子狂妄得相当可以,今天你该付还历次积欠的帐了……-朱昶咬牙切齿地道:-我把你们"十八天魔"剑剑诛绝!——风月魔-暴喝一声:-上!-
双魔原地各划一道半弧,左右夹击而上。两魔身后的七名老少高手,-刷!-地散开,各占了一个方位,围成了一个外圈-
波!波!-两声巨响,劲气扭卷成漩,朱昶身形一幌,双魔各退了一步。
就这瞬间,外圈的高手七剑齐发,剑光如幕,剑气撕空有声。
朱昶断剑出鞘,划向剑幕。
金铁交鸣夹惨号以俱起,一名老者栽了下去……
其余六人,暴然弹退,两魔排山倒海的掌力,填上了这间隙,看对方联手的情形,是事先安排好的。
断剑只利近攻,对付这等魔头,靠吐出的剑气是难以为功的,碎碑裂石的掌风,部份为剑气抵消,部份为护身罡气排斥,但仍被震得打了一个踉跄。
六只剑间不容发的蹈隙乘虚而上。
朱昶疾展-空空步法-,断剑运足十二成真力,闪电般一连数闪-
哇!哇!……-
地上增加了三具尸体。
刚劲无伦的掌风,又告上身。
朱昶连退了三四步,一阵气翻血涌。
七剑已去其四,剩下的三剑已无法乘虚助攻。
朱昶得以缓了一口气,连人带剑,扑向-天狗魔-,这一击,挟毕生功力而发,志在必得。
一声栗人的惨号起处,-天狗魔-身躯连摇几幌,终于栽了下去-
风月魔-见势不佳,折转身躯……
朱昶一划,拦在对方身前,断剑一扬,栗声道:-老狗,我要把你碎尸万段!——风月魔-暴喝一声,双掌全力拍出,劲力一吐,人已朝侧方弹起,其势如电。
掌风成漩,有一股阻滞的力道。
朱昶身形被漩劲带得一动,要阻截已是不及,情急之中,断剑脱手飞出,如流星陨石,破空电射-
风月魔-的身形已沾上屋檐-
哇!-
一个倒栽,摔了下来。
朱昶电闪弹身,疾劈一掌-
砰!-那将落地的庞大身躯,被震得反弹而起,飞泻两丈之外。
断剑,插中对方左胁,已没及柄-
风月魔-尚未断气手足抽搐,在地上作牛喘。
朱昶弹身迫近,厉声道:-老狗,昨日被你奸污的女子,是本人未婚妻,死前该让你明白!——风月魔-直翻凶睛,口里-鸣鸣!-的不成人声。
朱昶俯身抽回断剑,大喝一声:-老狗,付帐!-断剑连连划落,头、手、腿……一件一件全分了家。
分了-风月魔-的尸,转目四望,已没有半个活人的影子,想来早已逃之夭夭了,余恨未消,弹身奔入内院,到处一片死寂。
于是寻了火种,四下点燃。
烈焰飞腾中,他离开现场,怀着一种空虚的心情往破庙回奔。
恨已铸成,流尽了对方的血,也无法改变事实,这是终生之恨啊!
破庙前!
竹林边!
一条红色人影,在阳光映照下显得刺眼而诡秘,她是-红娘子-,一个多时辰了,她仍痴立原处,似乎半步也不曾移动过。
朱昶到了她身后,她仍然一动也不动,仿佛一尊怪异的雕像,麻木,没有知觉,朱昶的心,似乎又在滴血,虽然,他不知道她与郝宫花的关系,但从她一力促成婚约这一点看来,关系定然很密切,郝宫花的不幸遭遇,想必深深伤了她的心-
大姐,小弟回来了!——
唉!——
红娘子-长长叹息了一声,幽幽地回过身来。
朱昶不敢正视她的目光,那目光使人心碎。
默然了片刻,-红娘子-哀怨地道:-小弟,只道是三生缘定,谁知是春梦一场!——大姐……——
自古红颜薄命,宫花实在可怜——
造物主的安排未免太酷虐了……——
小弟,此行如何?-
朱昶咬牙切齿地道:-我诛了两魔,焚毁了魔窟——谢谢你为宫花报了仇——
大姐怎说这样的话,这是小弟切身的事啊!——小弟,你……能让她永远留在你心里吗?-朱昶双目放光,严肃的道:-大姐,小弟有句话当问否?——什么?——
大姐与宫花的关系?——
红娘子-窒了一窒,道:-关系极深,几乎等于是一个人!——啊!那是什么关系?——
小弟,以后再告诉你……-
朱昶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道:-大姐,请告诉我宫花的去处……——做什么?——
我必须要找到她!——
你……还要找她?——
为什么不?她是我妻子,这名份,这关系,永不改变——弟弟,她已不是了,婚约已解除!——
不!我不同意,我要与她终生厮守,我没有理由遗弃她,这是她的错吗?不是,她是无辜的,她只是受难者……——红娘子-颤声道:-弟弟,她已不是原来的她,白璧有瑕……-朱昶抗声道:-她自甘下贱吗?不,她的肉体虽然被辱,但灵魂仍是圣洁的,我看她与以前并无分别,所差的是多了一笔伤心憾事,但仇人已就戮,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弟弟,得你这句话……她虽死无憾了——
大姐,她到底在何处?——
你不必找她了,她心意早决,你找她,只有使她更痛苦——大姐,我求你……——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何方,只说从此世间已无郝宫花其人——是大姐不肯告诉小弟罢了!——
弟弟,算了,忘了她吧!-
朱昶悲愤欲狂地吼道:-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啊!-那声音,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动容。
红娘子幽幽地道:-弟弟,我们赴荆山!-
朱昶点了点头,道:-好,待小弟事了,踏遍天涯海角,也要寻到她!——唉!此情已待成追忆了啊!——
不,此情必续——
弟弟,我们分道而行,荆山入口会齐!——
一道不成吗?——
不便!——
入山之后是明闯还是……——
明闯,不必掩饰行动了——
如此请!——
你先走一步,我要在此地多留一会,三位上代门人,追随我多年,现已遭害,我在她们安眠之地多伴些时,算是一点心意……-朱昶感到一阵鼻酸,生离死别,本是人生最难堪的惨事啊!-
大姐,小弟由此经当阳,远安,取直线入荆山,我们在山镇会合?——好,就这样吧!——
小弟先行一步了……——
你……去吧!-
第一章 真明珠舍命救人
朱昶带着一颗受创的心,辞别-红娘子-上路,怆痛的情怀,诚非笔墨所能形容,人生遭遇,还有比他更凄惨的吗!
他奔行在道上,有些失魂落魄。
他忘了饥渴,忘了一切,完全被悲伤与激愤所浸沉。
时间过了午,他只走了十多里。
眼前,现出一片黄土丘陵,官道从正中穿过。
蓦地──
一阵不成曲调的琵琶声,遥遥传至,朱昶被琵琶声自迷茫中唤醒,不期然止步倾听,琵琶声自右首不远的丘陵之间传来。
那声音怪异刺耳,既不似初学,也不像闲弹,使人听了心神烦躁,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举目望去,一缕炊烟,自土丘间袅袅上升。
朱昶楞了片刻,举步前行。
琵琶声突变,充满了杀伐之音,朱昶但觉气机不畅,血行随着那异声起伏,他骇然止步,这琵琶声大有蹊跷。
好奇之念,随之大炽,于是他定了定心神,调和了一下气机,折转身循声走去。将及冒烟之处,琵琶声突然中止。
转过一座较大的土阜,眼前的景像,使他大感惑然。
只见地上升了一堆火,三块大石围住火堆,石上架着一只大鼎,鼎内的水沸滚有声,烟气与蒸气混成了一片。
火旁,端然坐着一个鸠形鹄面的黄衣老妪,头上的银丝已大半脱落,怀中抱着琵琶,闭目垂帘,寂然不动。
朱昶惊异莫名,走近前去,看出这老妪干瘪得像风干了的橘子,双手犹如鸟爪,一层皮皱在骨头上,指甲足有三寸长,倒卷如钩。
从外形,根本看不出她年事竟有多高?
她在此则甚?
从方才的琵琶声,可以判断对方必是武林异人。
朱昶呆站了片刻,不见对方有动静,忍不住开口道:-婆婆,您这是做什么?-老妪闭的双目,睁开了一条缝,两缕青光,射了出来,把朱昶吓了一大跳,那目光,显示出此老妪功力之精纯-
你是谁?——
江湖中称小可为"断剑残人"!——
嗯!断剑──残人!——
婆婆烧这大鼎……——
烹人!-
朱昶倒吸了一口凉气,栗声道:-什么,烹人?-老妪闭上了眼皮,冷森森地道:-不错,烹人!——为什么?——
烹而食之!-
朱昶不由头皮发炸,转念一想,道:-婆婆是说笑吗?-老妪双目暴睁,气呼呼地道:-老身活了两甲子,凭什么与你这乳臭小儿说笑话?-朱昶下意识地退了一个大步,望了望沸腾的大鼎,骇震至极的道:-婆婆要烹人而食?——不错!——
被烹之人呢?——
会自行投到!-
朱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竟有烹人而食之事,这老妪若非失心疯,便是一个罕见的恶魔,但,武林中几曾听说过吃人的事呢?-
婆婆如何称呼?——
琵琶为记!-
朱昶一楞,他根本没听说过以琵琶为记的这号人物-
恕小可见识浅,认不出婆婆来吗?——
那就算了!——
怎不见有人投到?——
已经来了!——
在那里?——
就是你!-
朱昶心头为之剧震,再退了一个大步,骇然道:-就是小可?-老妪悠悠站起来,森森目光,投射在朱昶面上,道:-一点不错!——婆婆算准小可必来,还是见人就烹?——
老身专诚等你-
朱昶一阵股栗,寒声道:-婆婆是专门等小可的?——嗯!对!——
我们彼此素昧平生?——
谁说的,你欠下老身无数血债,该偿还了——这……从何说起?——
你自己入鼎还是要老身动手?——
婆婆此言是真的吗?——
当然!-
朱昶顿时热血沸腾,杀气直往上冲,厉声道:-请示来历?——说过琵琶为记,你自不识,就不必废话了!——区区欠的什么血债?——
十八天魔有多少遭害?-
朱昶恍然而悟,哈哈一笑道:-原来你也是天魔一党,好极了,区区可以减少许多的顾虑了……-老妪重重地一哼,道:-明白就好,免得你死了做糊涂鬼!-朱昶隐约记起师父曾说过,-十八天魔-身后,尚有几个老魔,可能已不在人世,如果不死,很难对付,看来这老妪当是-十八天魔-身后老魔之一无疑,可惜当时不曾问明白……
心念之中,冷峻地道:-既是"十八天魔"身后之人,区区恭候多时了!-老妪一指沸鼎,阴恻恻的道:-娃儿,你自己下去,可以痛快些,如要老身出手你将死得很慢!-朱昶咬牙道:-也许区区会请你下去——
好哇!来人!-
两条人影,自另一土丘之后冒了出来,疾风般掠了过来,是两个面目阴沉的彪形大汉,一人扛了三根木头,另一人拿着一捆绳索。
两人片言不发,把木头扎成了一个三角架,置于鼎上,然后套上绳索,妥当之后,躬身退到一侧。
老妪一指三角架道:-小子,老身把你吊在架上,然后一寸一寸往下放,慢慢烹着,这滋味够你消受了吧?-朱昶冷冰冰地道:-只要你办得到,区区倒不在乎如何死法!——有种,老身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让你消受……——老虔婆,此时未免言之过早,等你得手了再慢慢高兴吧!——好崽子,看来老身非动手不可了……——
请吧!-
话声中,拔出了断剑,做出起手之势,鉴诸-十八天魔-的功力,这老妪的身手,定然相当惊人,他岂敢丝毫大意,真力提聚到十二成,断剑无梢,但砭人肌肤的森森剑气,仍从断口处泛射而出。
老妪手中琵琶一横,目中抖露一片恐怖杀机。
场面在刹那之间骤呈无比的肃然。
双方各凝重地挪动了两步,达到了适于出击的位置。
朱昶心、神、剑、气,已合而为一,这是他应敌最持重的一次。
双方凝神对峙,一目不瞬。
老妪也许是轻敌,也许是自恃,沉哼一声,琵琶斜斜劈出,这一击之势,看似平平,但却丝毫无懈,其中所藏变化,令人莫测。
朱昶吐气开声,断剑疾划而出,以攻应攻。
一连连珠密响,双方各退了一步。
朱昶这才发觉对方的琵琶是精钢所造,他心中暗暗吃惊,对方琵琶上所迸发的劲道,重逾山岳,握剑的手,有些发麻。
能完全封挡这一招-天地交泰-的,数老妪是第一人。
老妪当然也试出了对手的深浅,老脸上微现惊容,但仅一现即逝,仍回复那狰狞残毒之色-
呀!-
栗喝声中,又一次金铁交鸣,劲气裂空,这一次,是朱昶主动出击。
双方又是一触即开,所不同者,老妪的衣袖,自肩而下,裂了一道大口,干枯的皮肉上,现出了一条血痕。
这一来,老妪戾气大炽,顶上萧疏的白发,根根倒立,干瘪的脸孔,扭曲成了多角形,琵琶在栗动,发出了-咚!咚!-的震颤声。
朱昶维持最高的戒备不懈-
呀!-
栗喝声中,双方又搭上了手,琶影如山,剑光成幕,-铿锵!-之声,震动四野。
一合!
二合!
三合!
双方的功力修为所差无几,在全力拚斗之下,真元的消耗是相当惊人的,这本是生死之争,除了有一方倒下,不会结束-
锵!-然一声大震,闷哼随传。
朱昶连连踉跄,退了四五步才稳住身形,蒙面巾已被口血濡湿了一半,断剑下垂,喘息之声远远可闻。
老妪也退到八尺之外,口喷血沫,琵琶已掉落在地。那形状,更加吓人,有如厉鬼恶煞。
两名彪形大汉,惊得呆了。
朱昶急速地调理气机。
约莫半刻光景,朱昶扬剑欺身-
老虔婆,把琵琶拣起来,让你死得心服口服!-老妪干瘪的面孔,连连抽搐,终于移步上前,俯身拾起琵琶,然后暴退八尺,目中戾气不减,厉声道:-"断剑残人",你是老身生平所遇的空前劲敌,你敢听老身弹奏一曲吗?-朱昶傲然道:-未始不可!-
老妪原地盘膝而坐,琵琶横斜胸前,双目垂帘,鸟爪似的手指,搭上了弦-
咚!-
好似一声厉啸自天外传来。
朱昶心旌一摇,忙收敛心神,凝聚真元对抗-
叮叮咚咚……-
琵琶声如狂风骤雨,夹着鬼哭神号之声。
朱昶咬牙苦撑,硬逼住翻涌的气血。
天旋、地转,风云失色,急骤的琵琶声,如汹涌的巨浪狂涛,撕空裂云。
约莫盏茶工夫,琵琶声戛然而止,朱昶喉头一甜,吐出了一口鲜血,汗水已湿透了青衫-
砰!-老妪的铁琵琶滑跌地面,血水不断自口角溢出,双目业已失了神。
朱昶用衣袖一抹口边血渍,紧握断剑,蹒跚地欺到老妪身边,栗声道:-老虔婆你愿死在剑下还是下你自备的鼎?-老妪凄厉地吼道:-小子,你赢了,下手吧!-朱昶望了望仍在滚沸的钢鼎,目光扫处,瞥见两名彪形大汉,业已喷血而亡,显然,是被琵琶之声所杀,不由为之毛骨悚然。
目光回到老妪身上,寒声道:-老虔婆,烹了你有失人道,用剑成全你吧!——杀吧!别……废话了!-
朱昶断剑陡然划落……
老妪双目圆睁,的确是临死犹厉。
断剑在将触及对方颈项的刹那间停住了,望着那萧萧白发,使朱昶不忍下手,年登耄耋,她能活得了多久?
老妪厉声道:-为何不下手,你想如何对付老身?-朱昶收回断剑冷冷地道:-你已是行将就木之年,区区不忍杀你,算饶你一命……——住口,老身不要你饶命!——
区区出言不改,想死,你仅可自了!——
小崽子……——
助你为恶的是功力,必须废去……——
你敢?-
朱昶指一点,老妪惨哼一声,滚倒在地-
老虔婆,这回你可安份守己以终天年了!-老妪唉哼着坐起身形,颓然道:-想不到我"夺魄琵琶"好强一世,却毁在你这黄口小儿之手!-朱昶心头一震,-夺魄琵琶-这名号似曾相识,在那里听过?对了,他徒然记起父亲生前,曾经提到过一甲子之前,名震江湖的两个巨魔,-夺魄琵琶——摧命鼓-,这两个魔头,摧杀成性,曾使当年的五大门派精英尽失,十年之间无人出江湖。
想不到她便是-夺魄琵琶-,论年岁,她确已百岁开外了。
还有-摧命鼓-呢?尚在人世吗?
心念之中,沉缓地道:-原来你便是积恶如山的"夺魄琵琶",论所为,你死不足以偿其辜,但区区既然饶了你,算你命大,有生之年,盼你多多反省一生的罪债——夺魄琵琶-怨毒地道:-小子,老身想不出中原武林之中,谁能调教出你这等身手……——想不出便算了!——
少张狂,会有人收拾你的!——
摧命鼓吗?——
你说对了!——
放心,他不找区区,区区也要找他——
你……为什么专与"十八天魔"作对?——
为了安靖武林!——
哼!……——
区区现时没空,再见了!-
说完,转身驰离,一路之上,他觉得心惊不已,想不到-十八天魔-是-夺命琵琶——摧命鼓-的门下,如果今天两魔同时在场,后果已不堪设想,那真的要被-烹而食之-了。
此番如果荆山之行顺利,了断血仇,回头便奔白帝城-通天教-总坛,大事一完,剩下的便是寻找未婚妻郝宫花了。
一想到薄命红颜郝宫花,心头便有如利刃在扎,他觉得似乎天下所有的不幸,全集中在自己一人身上了。
他也连带想起了痴情少女奇英,不,该称她诸葛明珠,她又何尝不是红颜薄命?
奇怪的是她父亲-中原大侠诸葛玉-认定残害他又复夺妻的凶手是-武林生佛西门望-,而她母亲-花后张芳蕙-却当了-黑堡夫人-,真令人费解,这段公案,使人有扑朔迷离之感。
不知不觉之间,天色昏黑下来,眼前仍是无尽的旷野。
朱昶踽踽行走在官道上,朦胧夜色中,他显得那么孤独,无依,但也充满了神秘。
以一人之力,一柄断剑,独斗江湖两大帮派,在武林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数声惨号,破空传至,在夜色迷茫中,显得份外凄厉。
朱昶心中一动,循声掠了过去。
一溪如带,绿柳成林,溪对过的沙洲上,人影幢幢。
朱昶如幽灵般闪到柳林暗影中,隔溪而望,这一望,使他心头为之剧震,胖大娘与-四大高手-之中的纪晓峰、高昀,被包围在人圈之中,却不见公主的踪影,场中央,躺了四个黑衣人,圈内与胖大娘等三人相对的,赫然是-花后张芳蕙-母女与个黑衫老人。
外圈人中,有一半是-黑武士。
朱昶正待现身,但转念一想,止住了,得先摸清情况,要紧的是公主何以不与胖大娘在一道呢?
沙洲之后,是一椽竹篱围绕的三开间茅舍,隐隐透出灯光。
星目在天,现场情况一目了然。
只见-花后张芳蕙-格格一笑,道:-大理国公主,枉驾中原,本堡岂能不尽地主之谊……-胖大娘寒声道:-尔等如敢动公主一毛一发,将遭受可怕的报复-朱昶一听,大为着急,看来公主已落入对方手中了。纪晓峰与高昀,是奉令不露面出手的,既已与对方交上了手,不惜暴露来历,可见事体之严重-
花后张芳蕙-冷冷一笑道:-朱杏怡,你不但命大,神通也广,竟然与大理化外之国搭上了线-纪晓峰与高昀,齐齐怒哼了一声。
胖大娘栗声道:-张芳蕙,你准备把公主怎样?——不怎么样,本堡将待之如上宾,只要段皇爷肯把"玉匣金经"割爱,公主随时都可以迎回!——你做梦吗?——
这不是梦,非常真实——
大理国会向你区区"黑堡"屈服?——
为了公主安全,彼此以不伤和气为上——
你认为办得到吗?——
想来会的!——
你欺大理国无人吗?——
朱杏怡,话虽如此,这两位朋友可以回国传讯,你嘛……得留下!——怎么样?——
令侄"断剑残人"如知你在本堡作客,会不请自来,咯咯咯咯……——张芳蕙,先慢得意,你能保证自己平安回到"黑堡"吗?——会的!——
你有这自信?——
当然,因为公主此刻恐已进入"黑堡"了!-朱昶为之惊魂出了窍,公主已然被对方挟持入-黑堡-,以之作为要胁,问题可就大了,势必阻挠自己的复仇大计,公主玉叶金枝,设有不测,将何颜以对段皇爷与恩师他老人家?
胖大娘脸色变了又变,脸上的肥肉连连抽动-
花后张芳蕙-粉腮一沉,向纪晓峰和高昀道:-两位想已明白,以"玉匣金经"交换贵国公主,两位可以请便了,祝两位一路平安,早去早回!-纪晓峰咬牙切齿地道:-夫人,你会后悔无及的!-张芳蕙微微一笑道:-不至于!-
高昀栗声道:-夫人等着瞧吧!——
花后张芳蕙-冷冷的道:-当然,本堡敬候佳音!-胖大娘大吼一声:-我与你拚了!-欺身上步,疾扑对方。
两黑衫老者之一,挥掌迎击,张芳蕙却退开一边。
双方一搭上手便打得难解难分,招招杀手,着着指向要害,情况惊人至极。
朱昶是第一次见识胖大娘的真功实力。
张芳蕙大声向纪晓峰高昀道:-没两位的事了,请自便!-奇英在一旁面上的表情十分怪异,似乎不满意她母亲所为。
朱昶再也不能忍耐了,弹身飞越小溪,轻轻一点地面,划空掠过人圈,闪电般泻落场中-
什么人?——
哇!-
与胖大娘交手的老者,栽了下去,场中多了一个蒙面书生,手持断剑-
断剑残人!-
惊呼之声,响成了一片。
胖大娘与纪晓峰等三人,不由喜形于色-
花后张芳蕙-粉腮大变。
奇英姑娘却是秀眉紧蹙。
所有在场的-黑堡-武士,一个个面目失色。
朱昶直趋张芳蕙身前,冷酷地道:-堡主夫人,幸会了!-张芳蕙惊悸地退了两步,栗声道:-"断剑残人",你实在是命大!——区区如果命不大,谁来收拾你们这些魑魅魍魉?——你待怎样?——
不怎样,你先释回公主!——
否则呢?——
在场的将无一活口!——
看来你与大理国也关系匪浅?——
少废话了!——
公主业已送往"黑堡",怎办?——
非常简单!追回公主,赎尔等之命!——
有这样简单吗?-
朱昶转向他姑母朱杏怡道:-大娘,公主何时被劫?——昨日清晨!-
纪晓峰插口道:-宋伯良业已追踪而去,所走路线定有踪迹可循!-这是说宋伯良必定沿途留下暗记。
朱昶心念疾转,此去荆山-黑堡-,路程不近,以自己的速度,一日之隔,必可追及,当下颔了颔首,杀机盎然的道:-大娘、纪兄、高兄,准备杀这批爪牙!-说完,目光向奇英投了歉意的一瞥,然后罩定张芳蕙沉声道:-区区该称你堡主夫人,还是诸葛夫人?-张芳蕙粉腮骤呈苍白。
奇英杏眼圆睁,惊震莫明地望着她曾倾心的白衣书生。
朱昶冷酷地一笑,又道:-张芳蕙,为了找你,我几次差点送命!——你……找我?——
不错!——
有何贵事?——
嘿嘿,受人之托,一件东西!——
花后张芳蕙-栗声道:-什么东西?-
朱昶冷冷的道:-你看了就会明白的!-
说着,从怀中取出-谷中人中原大侠诸葛玉-所交付的那个藏有剧毒的荷包,用左手食中二指-住,一扬,道:-你认识此物?-张芳蕙娇躯一颤,粉腮益形苍白,在月光映照之下,显得十分怕人,她侧顾奇英道:-孩子,你到茅屋中去!-奇英紧咬香唇,道:-为什么?——
听娘的话,兵凶战危,我不要你冒险!——
是……这样吗?——
孩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留在这里!——
我要你离开!——
不!-语意十分坚决。
朱昶冷声道:-令千金必须留在这里!-
张芳蕙厉声道:-你想劫持她作为人质,交换大理国公主?——夫人,你明知区区不会这样做!——
丫头,你还不走?——
我不走!-
朱昶寒声道:-夫人,这公案她必须在场……-张芳蕙厉声道:-"断剑残人",很好,你要说什么?——夫人先说认识此物吗?-
张芳蕙咬紧牙关道:-认识!-
朱昶点点头,道:-很好,尊夫诸葛大侠,托区区把此物交还给你!——什么意思?——
这区区就不知道了!——
拿来!——
且慢,区区有一事请教……——
说吧!——
夫人不是与"武林生佛西门望"两情相悦吗,怎又做了"黑堡夫人"?-奇英的粉腮起了变化,眼睛睁得更圆了。
张芳蕙香汗滚滚,激越万状地道:-这不用你管!——夫人不说,区区只好另外查证了!——
诸葛玉还说了些什么?——
他已不久人世,唯一放心不下的,只这件事……——拿来!-朱昶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脱手把荷包扔了过去……
张芳蕙接在手中,娇躯在发颤,用手指抚弄着,半晌无言。
朱昶又道:-夫人不打开来看看?-
张芳蕙狠狠盯了朱昶一眼,用手指撑开荷包,一阵掏摸,道:-里面有什么?——尊夫的礼物!——
什么?-
话方出口,突地粉腮剧变,扔了荷包,栗呼一声:-毒!-人便栽了下去。
惊呼声如春雷骤发。
奇英厉叫一声,扑到她母亲身上。
张芳蕙娇躯在翻滚扭动,显然痛苦已极,口中发出阵阵凄厉的呻吟。
那名黑衫老者暴喝一声:-"断剑残人",你真卑鄙,竟用这等手段!-朱昶闪身,出剑-
哇!-惨嗥栗耳,那老者身形幌了两幌,栽卧血泊之中。
胖大娘与纪晓峰、高昀等三人也跟着出手,一时之间,杀声震动四野。
有朱昶在场,那批武士怎敢恋战,豕突狼奔,四散逃去,功力差的,全搁在现场。
朱昶兀立在张芳蕙母女身前,考虑着如何向奇英说明一切经过……
胖大娘返身弹回,一把抓住了奇英,道:-有她,足可交换公主了!-朱昶急声道:-大娘,放手!-
胖大娘惊声道:-为什么?——
她不能交换公主!——
我说为什么?——
我曾受她救命之恩!——
恩怨分明不错,但目前公主……——
请大娘先放了她!——
公主的安危呢?——
侄儿负责在未达"黑堡"之前把她追回!——追不到呢?——
侄儿以生命换她的安全!-
胖大娘无可奈何地松了手。
奇英没有哭,没有流泪,粉腮一片青紫,此际,突地狂呼一声:-你杀了我母亲!-双掌一扬,扑向朱昶,忘命地攻击。
朱昶施展-空空步法-,左闪右避,口里连道:-姑娘,听我说……-奇英宛如发了狂,充耳不闻,掌指交加,完全是拚命的打法。
朱昶大声叫嚷,奇英全然不为所动,一味的扑击,朱昶无奈,出手扣住对方腕脉,急声道:-听我从头说给你听……-奇英凄厉地吼叫道:-我不要听,你杀了我娘!——姑娘,我是受……——
住口,我不是你对手,你要就杀了我!——
我没理由杀你……——
你不杀我,我有一天誓必杀你!——
姑娘,听我说……——
我不要听!-
张芳蕙尚未断气,此时,突地嘶声道:-孩子……过……来……-奇英目眦欲裂,厉叫道:-放手!-
朱昶被她那惨厉之情所慑,不期然地松了手……
奇英扑了过去,抱起她母亲,返身便走……
朱昶横身一截,栗声道:-我有话必须告诉你,你的身世……——让开!——
你必须听我说……——
不听!-
张芳蕙粉腮业已发黑,在奇英抱持中喘息着道:-断剑……残人……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快死了,她……是我所生不假……让我母女……最后……-喘息阻断了话声。
朱昶不由呆住了。
奇英抱着她母亲,疾奔而去。
纪晓峰栗声道:-少师,您让她走?-
朱昶叹息了一声道:-让她尽母女之情,最后诀别!——这岂非妇人之仁?-
朱昶一瞪眼,怒声道:-我自有分寸!-
高昀激动地插口道:-如果公主有何不测,我等如何回见皇爷与国师?-朱昶气急地道:-那就带区区人头回去!-
纪晓峰与高昀吁了一口气,不再言语,但神情相当不豫。
胖大娘栗声道:-孩子,不可任性!-
朱昶默然了片刻,道:-我现在日夜兼程,去追截公主,大娘与二位随后依暗记来,截获之后,我立即回头,两位与宋伯良兄业已暴露身份,同时"十八天魔"已去其大半,剩下的不足虑了,三位在公主脱险之后,护送她回国!-纪晓峰与高昀瞪眼无言。
朱昶带着歉意的目光,向胖大娘道:-大娘,请您与两位此刻先行上路,我必得追上她母女,把这件受托于人的公案彻底解决!——孩子,我还不明白原委?-
朱昶只好把自己被仇家击落绝谷,幸被-谷中人-救活以及受托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
胖大娘-哦!-了一声道:-原来有这么曲折的内情!——我去追明珠姑娘!-
说完,弹身朝茅屋扑去……
胖大娘等三人,也离开现场扑上官道,自去赶路。
朱昶扑入茅屋,却不见人影,明间暗间,都空空如也-
中原大侠诸葛玉-有一个布包,托交他的女儿,这事非办到不可,同时,奇英的身世,也必须告诉她,否则无以对救命恩人。
心念之中,他出了茅屋,朝屋后林野追去,一口气奔了四五里,始终不见张芳蕙母女踪影,照理,她带着一个人上路,决没这等快法,自己不是追过了头便是岔了方向,暗夜之中,如果对方伏匿不动,是难以发现的。
如何是好呢?
回头再找,不一定能找到,那要担搁追公主的时间。
极可能,母女已被隐伏暗中的-黑堡-高手接应去了,当然,张芳蕙中了剧毒,死是死定了的。
转念一想,明珠奔的也必是同一条路,她不回-黑堡-别无去处,她母亲当然不能活到回-黑堡-,她知道自己不会杀她,很可能扶灵而回,这样,自己在追及公主再回头时,也许可以碰上。
自己已与-红娘子-约好闯-黑堡-,路上碰不上,到-黑堡-定可见面。
心念之中,毅然放弃搜寻,扑回官道,全力赶程。
盏茶工夫之后,他超越了胖大娘等人。
天明时分,已奔驰了近百里途程。
他在道旁小店歇脚打尖,果然,发现了宋伯良所留的暗记,心里放宽不少。
匆匆打尖之后,又上道疾赶,他连身上染满血渍的衣衫都顾不得换了。
照暗记路线,未经当阳,由小路指向远安。
第三天,估计行程,已超过了一般武林人五日的路程,暗记突然断了,他不由大感焦急,这是什么原因呢?
宋伯良脱了线?
抑是他遭遇了意外?
他折回最后一个暗记的地方,向其余各方向探查,但,什么也没有发现。
如何是好呢?
不能盲目直追,也不能停留不进……
这的确使他进退维谷!
暗号的突然中断,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追踪到此为止,被追踪的对象停留在附近,其实地点尚未确定。一是宋伯良遭遇意外,来不及留下遇险讯号。如果说是追失了目的物,那不太可能,因为如失去目标,宋伯良可用暗记表示,或者本人留在现场。论时间,对方抵此不会太久。
想来想去,目前唯一的办法是先在附近数里之内,严密搜索一番,看看有无端倪,如果没有蛛丝马迹可循,只有直奔荆山入口的山镇,一方面等-红娘子-,一方面守候拦截。
心念之间,立即开始行动,以最后的暗记为中心点,作圆周搜索,逐渐扩大搜索圈,这样,就不会有遗漏。
一个时辰,他绕搜了五里范围之内的每一个可疑之处,但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在焦急之余,感到有些沮丧。
公主如真的发生了不测,实在无法交待。
现在,只有走下一着棋,赶到头里拦截了。
如公主被送进-黑堡。对方以之作为人质,要挟段皇爷以-玉匣金经-赎取,那倒是件没奈何的事-
黑堡-图谋-玉匣金经-,已非一日,而且不择手段,志在必得,首先遭殃的是-武林三子-之中的-悟灵子-与-天玄子-,其后又勾通苗王,以求亲为借口,大闹皇宫,现在居然挟持公主了。
公主入中原,实在是一错着,师父-空空子-为何不加以阻拦呢?
当然,现在除了设法解决问题之外,怨天尤人,全无用处。
要去拦截公主,自己便不能在此道上暴露行踪,使对方有备,可惜不曾向老哥哥再讨一付面具备用。
思虑良久,唯一办法是往前面城镇,买一付猎户行头,以本来面目改扮猎户,如果注意行动,一时当不会被对方识破行藏。
心念一决,立即上路。
奔了一程,道旁忽出现了宋伯良遇险的暗号。
暗号显示,被多名高手围攻,对方是-黑堡-属下。看这暗号,是在紧急的情况下所留的,竟没有提到公主的安危下落,也没指出方向。
现在,当然以先救宋伯良为急务,救出了宋伯良,便可知道公主的情况了。
看眼前情势,前面是官道,有些疏落的农舍,右边是连绵的阡陌,左边是一片林木,直延到黄土冈。
照形势判断,这片树林有一搜的必要,如无所获,便只有往前道追了。
心念之中,弹身疾扑入林。
绕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正待出林上道,突然瞥见林外不远的黄土岗上,似有人影在幌动,不由精神一振,飞掠过去。
到了林缘,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不是人,是一根树枝,插在土岗半坡上,枝上挂了一袭长衫,随风飘动。
再仔细一看,枝头上还挂了串药箱。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那不是宋伯良扮走方郎中的行头吗?看来他已凶多吉少。
目光再转,不禁惊魂出了窍,距那挂衣物的树枝不远,地上冒出了一个人头。
朱昶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热血随之沸腾起来。
宋伯良业已惨遭活埋,全身在土中,只露一个人头在外。
他猛一挫牙,狂叫一声:-该杀啊!-
蓦在此刻──
一阵暴喝之声,遥遥传入耳鼓,不由心头一动,默察声音来源,似在土岗右侧,当下不遑多想,弹身奔了过去。
土阜之后,人影纵横,打得十分惨烈,朱昶鬼魅般掩了过去。
场中,拚斗的一方,赫然是-红娘子-与-天不偷-
红娘子-独斗一个瘦削的锦袍老者,使的是那柄作为郝宫花婚证之物的铁剑,朱昶是第一次看到-红娘子-使用兵刃,看她的剑术,自成一家,诡辣无伦,但那锦袍老人,身手却更加惊人,一柄剑神出鬼没,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但明眼人可以看出-红娘子-内力不继,削弱了剑招的威力-
天不偷-空手战四名-黑武士-与一名头目装束的中年,业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仗着步法奇妙,一味避重就轻,实已险象环生。
地上,躺了七具尸体,其中五人是-黑武士-装束。
这批人,不言可喻必是残害宋伯良的凶手,也许就是挟持公主的人-
红娘子-与-天不偷-在此现身与人拚上,朱昶实在很感意外,但他已无暇去想了,提气轻身,闪电般射入场中-
哇!哇!……-
惨嗥破空而起,双方被这猝然之变,惊得自动停了手。
与-天不偷-交手的五人中,有三人横尸当场,那名中年头目也在其中-
小兄弟,来得好!——
弟弟!——
天不偷-与-红娘子-同时惊喜地叫唤出声-
断剑残人!-
那名锦袍老者,面色大变,栗呼了一声,剩下的两名-黑武士-业已面无人色。
朱昶一咬牙,旋身,出剑,欺身……
仅存的两名-黑武士-惨号着仆了下去。朱昶已直迫锦袍老者身前,取代了-红娘子-的位置-
红娘子-高声道:-弟弟,他是"黑堡"副堡主!-锦袍老人电闪转身奔遁-
那里走!-
朱昶急展-空空身法-,鬼魅般截在头里,猛挥一掌,锦袍老人不顾身份,一式-懒驴打滚-,贴地镖射出去,这一着,大出朱昶意料之外,这一掌,反而助长了对方翻掠之势,闪电般没入侧方林中-
红娘子-与-天不偷-双双划身追击。
朱昶气得七窍冒烟,跟着射入林中,只这眨眼之间,对方已走了个无影无踪。
三人在林中碰头,相视苦苦一笑。
朱昶一顿足道:-我非追到他不可……——
天不偷-一抬手道:-救人要紧!-
朱昶激愤地道:-他们绑架了大理国公主……——天不偷-颔首道:-我知道,此刻恐已到"黑堡"了!——这么快?——
按站换马快送,怎么不快!——
老哥哥怎么知道?——
听他们自己谈话透露的?——
这……便如何是好?——
再打算吧!——
两位怎会一道……——
半路碰上的!-
朱昶转向-红娘子-道:-大姐也走了这条捷径?——红娘子-嗯了一声,道:-先设法救人!-朱昶这才忆起被活埋的宋伯良,死活不知,立即弹身起步,口里道:-走!——天不偷-急声道:-别忙!-
朱昶一收势,惑然道:-什么?——
那是一个陷阱,专门等你的,别莽撞!——
陷阱?——
你难道看不出,对方故意做那显目标志,就是要引你上钩,真侥幸,你没先救人,否则非粉身碎骨不可-朱昶不由头皮发炸,想起不久前-黑堡-对付-天魔-的故计,脱口道:-他们在现场埋了炸药?——正是这句话——
可恨!——
走,到现场再设法!——
宋……宋伯良不知还活着吗?——
大概还没有死!-
三人奔到土岗下的林边,朱昶望着那露出土外的人头,目眦欲裂-
天不偷-抓耳搔腮的道:-必须设法弄去发火的药引!-朱昶迫不及待的道:-如何着手?——
天不偷-凝重地道:-如果误触药信,后果不堪设想,问题是不知药信埋藏的位置——红娘子-接口道:-药信总在被埋者身边不出三尺之地,对方算计昶弟来时,发现自己人被活埋,必忙着救人,只要踏到被埋者身边,炸药就会爆炸——天不偷-白眉紧蹙,道:-可惜被埋的人穴道被制,不能开口说话,否则他必知晓-朱昶激情的道:-他还有救?——
当然,只要移开引信!——
奇怪,对方怎会知道他的身份……——
听说是那宝贝公主在迫供之下,如盘托出,连你的来龙去脉都说了!-朱昶苦苦一笑,道:-这好,大家摊明了算帐!——但你可曾想到这事扬开来,会给大理国添多少麻烦?——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我准备在救出她之后,立即送她离开中原回国!——这倒是正经!——
现在如何救宋伯良呢?时间久了,恐怕一命难保……——让我想想……-
三人缄了口,朱昶迫近宋伯良三丈之处,凝神细察,只见宋伯良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当下忍不住唤道:-伯良兄!伯良兄!-宋伯良似听觉未失,居然睁开了眼,朱昶不由一喜,因为这证明他还活着,宋伯良口唇连动,似乎想说话,但苦于发不出声音。
朱昶灵机一动,脱口大叫道:-有办法了!——红娘子-与-天不偷-双双弹了过来,异口同声地道:-有什么办法?-朱昶激动的道:-伯良兄听觉未失,只是不能开口,眼睛仍能表达心意……——天不偷-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
朱昶沉声道:-伯良兄,你能听到小弟说话?如果听到,请你闭一下眼!-宋伯良果然闭了闭眼。
三人大喜过望-
红娘子-赞许的道:-弟弟,亏你想得出这好办法!-朱昶报以感谢的一眼,然很目注宋伯良道:-伯良兄,现在由小弟问话,如果对了,就请你闭一下眼,你是穴道被制吗?-宋伯良闭了一下眼,表示说对了-
受了伤吗?-
宋伯良又闭了闭眼。
朱昶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他们在你身边预置了炸药!-宋伯良又闭眼-
现在,我们要找出炸药引信所在,引信在你身边三尺之内?-没有反应!-
三尺之外?——
五尺?——
八尺?——
一丈?-
全无反应-
在你身下?-
宋伯良闭了下眼。
朱昶转头向-天不偷-道:-老哥哥,引信在他身上,怎办?——天不偷-沉重地道:-只有慢慢挖掘,但必须冒粉身碎骨之险!-朱昶思索了片刻,又问道:-伯良兄,我们现在必须弄掉引信,我们该从什么位置动手?前面?——后面?——
左方?-
宋伯良闭了闭眼,表示应从左方动手挖掘。
朱昶回身毅然道:-两位退开,由小弟来!——天不偷-一抬手道:-不!该由我来做!——老哥哥没理由冒这奇险……——
小兄弟,你大事未了,大仇未报,而且正当英年,如初升之旭日,前途无量,而我已将就木之年,虽死无憾,何况这只是万一的顾虑而已!——不!老哥哥,这是我的事……——
你的事难道不是我老哥哥的事?-
朱昶大受感动,老哥哥这种作为,的确是义薄云天,人生知遇,得一知足,夫复何求,举世滔滔,像这等胸怀义气,何处去找,当下激情的道:-老哥哥,小弟得你这忘年之交,此生无憾了,不过,这事还是由小弟去办为佳,两位请退开些……——天不偷-面孔一沉,道:-不行,说什么也不能依你!——红娘子-幽幽启口道:-由我去办,便没得争执了!-朱昶一楞神,道:-大姐,没这道理!——
为什么?——
大姐说什么也不能冒这险,"血影门"的绝续,系于大姐一身……——士为知己者死,何必顾及这么多,老实说,我对人生已感到乏味了,能做件快意的事,多好……——大姐……——
小弟,这并非去赴死啊!-
朱昶把心一横,片言不发,只一幌,便到了宋伯良头边-
天不偷-与-红娘子-齐齐惊呼出声,但要阻止已来不及了-
小心啊!——
知道,两位到林中歇憩吧!-
朱昶蹲下身去,望着宋伯良青筋怒鼓的头面,恨得几乎发狂,咫尺之隔,看得更为真切,宋伯良双目布满血丝,赤红如火,这是身躯被埋,血行受阻的缘故,如果时间再久,他势非血管迸裂而死不可。
宋伯良的目光,显示出他极不愿朱昶冒此险救他,因为一个疏神,便将同归于尽,朱当然省得他的心意,沉凝地道:-伯良兄,别担心,小弟会谨慎从事-说完,抽出断剑,慢慢拨土。
话虽如此,他内心仍是万分紧张的,这是生死一瞬的行动啊!
片刻工夫,他已汗透重衫,呼吸也有些迫促-
红娘子-与-天不偷-,已退到林缘,从二人的目光神态,可以看出焦急的程度,并不亚于朱昶本人。
慢慢,宋伯良的肩臂左胁,已露了出来。
朱昶停手问道:-伯良兄,药信在你身下什么部位?腰下?——脚下?——
腿上?——
胯下?-
宋伯良双目合上,没有睁开。
朱昶这一急非同小可,显然宋伯良已力竭昏迷。
汗珠,滚滚而落。
他摘下了蒙面巾,扔在一边,咬紧牙关,一寸一寸地小心发掘。
盏茶工夫之后,宋伯良已露出了腰以上部位,朱昶心念疾转,何不先行解了宋伯良的穴道,他能开口说话,便好办了。
心念之中,用手探索被制的穴道,但,探来探去,竟探不出何穴被制,仅知有大小近十处穴道不通,这点穴手法,诡异到了极点。
他束手无策了。
再向下掘,就要图穷匕现,是好是歹,便要分晓了,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天不偷-遥遥大叫道:-小兄弟,情况如何?-朱昶拭了拭汗水,道:-他昏过去了!——
有发现没有?——
什么也没有!——
如药线木匣之类的?——
没有!——
你下来,让我上去,我比你内行些……——
不!-
朱昶然拒绝了-
天不偷-与-红娘子-双双弹身奔到朱昶身边。
朱昶栗声道:-两位什么意思,要同归于尽?——天不偷-沉声道:-小兄弟,你与"红娘子"退下土岗,我来处理!——不!-
蓦在此刻──
一声冷笑,传自土岗之上,三人同时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只见那遁走无踪的-黑堡-副堡主,巍立土岗之上,手中牵着一条绳子。
朱昶冷哼一声,正待……-
黑堡副堡主-暴喝一声:-不许动!-
朱昶不期然地按住势子,厉声道:-阁下送死来了?-副堡主嘿嘿一笑,抖了抖手中绳索,道:-这绳子接连引信,本座只须一拉,你们三人与被埋的立刻粉身碎骨!-三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由此到岗上锦袍老人立身之地,至少有二十丈,身法再快,决没有对方一拉绳子便捷。
朱昶几乎气煞,凭他的-空空身法-,或可闪避得开,但只要他一动,对方势必拉动绳索,-天不偷-、-红娘子-、宋伯良三人,必被炸成碎片无疑。
这猝然之变,的确出人意料之外。
三人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天不偷-大声道:-黎永茂,你准备怎么样?-朱昶心内暗忖,原来-黑堡副堡主-名叫黎永茂,堡主是否也姓黎呢?-
副堡主-黎永茂狂妄地一阵大笑道:-送三位上西天!——天不偷-低声向朱昶道:-小兄弟,以你的身手功力,或能全身而退……-朱昶正色道:-老哥哥视小弟为何如人?——
话不是这么说,总得有个报仇的人,三人同死何益?——小弟不屑为此!——
这不是固执的时候了……——
不,除非一起撤退!——
不可能-
朱昶目注-红娘子-道:-大姐的身法,定可全身而退……——红娘子-冷幽幽地道:-你老哥难道差了!-朱昶咬牙道:-如我们三人出其不意撤退,或可侥幸,但伯良兄势必牺牲无疑……——红娘子-道:-除了陪死,我们根本救不了他!——副堡主-黎永茂狂叫道:-你们有什么遗言交代没有?-朱昶目眦欲裂的道:-姓黎的,我若不死,必血洗"黑堡",鸡犬不留!——桀桀桀桀,可惜你死定了!-
死亡的阴影,罩上三人的心头。
朱昶脑海一片空虚,他对未了之事,不敢去想-
天不偷-厉声道:-不能等死,速作决定?-就在此刻──
一条娇俏人影,出现在黎永茂身边,她,赫然正是堡主千金奇英。也正是尚不知身世的诸葛明珠。
看来她母亲-花后张芳蕙-定然已毒发而死了。
只见诸葛明珠大声向黎永茂道:-师叔,把引绳给我!-她称他师叔,难道黎永茂也是-三目天尊-的门人?
黎永茂大喝道:-丫头,你赶快离开!——
不,我要为母亲报仇!——
还不是一样!……——
侄女要亲手毁"断剑残人"!-
朱昶双目尽赤,一时之间,根本无从向明珠解说明白,如果由她下手,那真是冤哉枉也。心念之间,脱口大叫道:-奇英姑娘,你不是……-奇英厉喝一声:-住口,"断剑残人",我非亲手毁你不可!-黎永茂竟将绳索交到奇英手中-
红娘子-栗声道:-可惜绳子是埋在土中,不然把它截断,对方便无能为力了!-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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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如果截断绳索,便可阻止这场惨剧,但除了绳头,整根绳子掩在土中,事实上也无法搜寻,因为这边只消一动,对方势必拉动绳索……
三人亡魂尽冒。
黎永茂栗声道:-丫头,还不动手?-
朱昶方待再次出声,想叫破奇英身世……
蓦地──
奇英把手中绳索一抛,厉声高叫道:-快逃!-三人被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变化,惊得一楞,还是朱昶反应神速,一面弹身,一面栗呼道:-走啊!-三条人影,电闪弹射开去-
哇!-
岗上传来一声凄厉刺耳的惨号。
同一时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土石暴扬,遮天蔽日,炸药终于爆炸了。
朱昶身形,本是飞绕侧方,打算上峰截杀黎永茂,这一声惨号与爆炸,使他魂散魄飞,真气一懈,身形不自主地钉在地上。
奇英死了!
宋伯良也死了!
这的确是一场最大的悲剧。
但,这只是眨眼间的事,他重提真力,疾掠上峰。
峰顶上,已失去了黎永茂的踪影,只奇英口鼻溢血,寂然躺卧现场。
朱昶失魂落魄地奔到她身边,只见她面如金纸,双眸无光,还没有断气,失神的目珠,望着朱昶,口角隐隐浮起一丝凄凉的笑意。朱昶颤声道:-明珠姑娘,你会有救的!——红娘子-与-天不偷-也双双掠了过来-
天不偷-急声道:-还有救吗?——
红娘子-蹲下身去,用手遍察她全身经脉穴道……
朱昶与-天不偷-一目不瞬,焦急地望着她。
久久,-红娘子-才激动地开口道:-内伤极重,只余心脉未断,是被诡异掌法所伤,我……无能为力!-朱昶栗声道:-她救了我们三条命,不能看着她送死!……-奇英合上眼皮,只剩下微弱的鼻息-
天不偷-自身上摸出数粒药丸,道:-先保住她的生机,再设法求医吧!——红娘子-接了过去,托开奇英下巴,助她把药丸吞下-
天不偷-摇头叹息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红娘子-立即接口道:-可能是对弟弟旧情难忘!-朱昶木然望了她一眼,没有接腔,抬头向峰腰望去,只见宋伯良被活埋之处,土石翻转,现出一个两三丈的大坑。
朱昶心内一惨,滴下泪来,师父-空空子-,选派了-四大高手-,随自己入中原,协助伏魔,理健首先牺牲在假冒-断剑残人-的奸魔之手,现在宋伯良又落得粉身碎骨,尸体无存,这只怪自己无能……
心念之间,弹身奔到爆炸现场,除了四散沾连的血肉碎骨外,什么也没有了。
要想收埋也不可能了。
他在现场痴立了片刻,怀着怆痛无比的心情,奔回岗上-
红娘子-沉重地道:-弟弟,要救她除非再上巫山,找"鬼手神人"!-朱昶黯然点了点头-
红娘子-又道:-那"莫入谷"除了你别人进不去!-朱昶咬牙道:-我去!——
天不偷-沉重地道:-除了小兄弟,也无人能保她路上安全,她目前不能再受惊扰,否则非玉殒香消不可,老哥哥我可以伴行!-朱昶目注-红娘子-道:-大姐,荆山之行只好暂缓了?——当然先救人要紧!——
此去巫山,又得半月以上时光,大姐……——我伴你去,石前辈不必劳动了!——
天不偷-吁了一口气道:-我闲了会出毛病,还是我伴小兄弟去吧!——红娘子-道:-她是女儿之身,你们男人沿途如何照料?-一句话使-天不偷-傻了眼,这是实在话,两个男人,如何照料一个少女的起居行动呢?
朱昶苦笑向-天不偷-道:-老哥哥,您留下吧!——天不偷-搔了搔白头,道:-红娘子不能公开现身,而小兄弟你遍地仇家,可说步步有险,有老偷儿一道,凡事有个商量!-朱昶无可奈何地道:-看来只有三人同行了?——天不偷-笑道:-这才像话,现在,我们去弄辆大车,然后大家易容上路!——好,就烦老哥去办了!——
天不偷-说做就做,起身驰下岗去-
红娘子-抱起伤者,下岗进入林中等候。
朱昶仍在岗上守望,防-黑堡-的人突袭。
一个时辰之后,-天不偷-返回原地,招呼朱昶下岗,在林中,朱昶与-天不偷-扮成赶车的父子,-红娘子-与伤者坐在车内,停当之后,出林上车,此去巫山,因车行之故,必须绕道当阳然后西进。
第二天,傍午时分,胖大娘与纪晓峰、高昀三人迎头赶来。
朱昶下车,把这幕惨剧,从头说了一遍,听得三人流泪切齿,双方约定,胖大娘等三人,暂时觅地隐伏,等待朱昶从巫山回头,再打算救公主之策。本来朱昶十分焦虑公主的安危,但眼前却是救伤最重要,如果伤者有了三长两短,一方面三个被救的无以对伤者,朱昶也无法对-中原大侠诸葛玉-交待。
双方协议之后分手。
由于乔装得当,行止谨慎,一路之上倒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到了归州,舍车乘船入川。
到达山区,复舍船改为步行,伤者由-红娘子-抱持。
三人都是杰出高手,登山如履平地,倒不觉如何艰苦。
令人欣慰的是奇英──诸葛明珠──的伤势没有恶化,总算保住一口气到了地头。
旧地重临,朱昶不由感慨系之。
莫入谷,景物依旧。
三人在谷口停下,然后由朱昶发话请见。
工夫不大,-鬼手神人-之子文崇明出迎。
朱昶上前说明来意。
文崇明执着朱昶的手,道:-朱兄,你知道家父的怪僻,生人已不欲见,说到为女人疗伤,那是根本不用提的了,不过,朱兄之事,另当别论,请稍候片刻,待小弟禀明家父,再来奉请!-朱昶诚挚地道:-再次搅扰令尊清居,实属不当,然事非得已,请文兄美言二二!——那里话,这未免见外了,不知家父上次所托之事……——幸不辱命!-朱昶心头浮起了-花月门主詹四娘-授首的往事-
好,请稍待!-
说完,返身入谷。
约莫盏茶工夫,-鬼手神人-父子,双双出现。
朱昶等三人忙上前行礼相见-
鬼手神人-扫了-天不偷-、-红娘子-一眼,然后注视着朱昶道:-是你的事,老夫没有话说!-朱昶又是一礼,道:-足感老前辈盛情!——
鬼手神人-目光移到一旁的奇英身上,沉声道:-把她移过来,老夫先诊视一下!——红娘子-赶忙把奇英抱到-鬼手神人-脚前-
鬼手神人-俯身探视了一会,起身道:-再迟半日便没救了!-朱昶打了一个冷颤,道:-请问老前辈,她是什么功力所伤?——绝门掌!——
绝门掌?——
不错,这门功夫,十分歹毒,专伤人经穴,中者无救,所幸老夫稍有涉猎,还能为力——请老前辈施回天之手!——
须十日方能复原!——
这……——
她是一个少女,在谷内多有不便,但若在谷外又怕发生意外事故……-朱昶思忖了片刻,讪讪地道:-可否由晚辈这位姐姐随同入谷照应?——鬼手神人-皱了皱眉,似最大的力量,吐出了两个字:-好吧!-朱昶侧顾-红娘子-道:-大姐,有问题吗?——红娘子-慨然道:-义不容辞——
如此小弟先行谢过!——
这岂非多余!-
文崇明插口道:-朱兄,我们正好盘桓些时!-朱昶歉然地道:-文兄,恐怕要令你失望……——什么,朱兄不打算入谷?——
小弟想乘这十日工夫,办一件事——
办什么事?——
赴白帝城"通天教"总坛!——
单枪匹马?——
是的!——
非去不可?——
小弟奉有师命,办理此事,如不赶速办妥,恐怕另生枝节!——那实在遗憾!——
容小弟改日奉谒!——
我们相期日后了!——
红娘子-关切地道:-弟弟,那不太冒险吗?-朱昶豪气干云地道:-身为武士,只有当为而为,其它在所不计了!——十天之后,我们何处会合?——
荆山吧!——
通天教尽是穷凶极恶的魔头,你……恐怕孤掌难鸣?——姐姐,我会当心的——
好!你去吧!——
鬼手神人-一反往日怪僻的性格,语重心长地道:-孩子,江湖鬼域,单凭武功,并不可恃,你要诸多小心,免贻伊戚!-朱昶感激地道:-敬遵前辈教诲!——
你可以走了,老夫要着手救人……——
一切拜托了!——
鬼手神人-目注-天不偷-道:-你愿在本谷作客吗?——天不偷-嘻嘻一笑道:-心领了,老偷儿是随小兄弟行动,虽无天助,也不致成累赘!——鬼手神人-一挥手,道:-大家自便吧!-说完,转身入谷,-红娘子-抱起奇英,深深地看了朱昶一眼,道:-珍重!-朱昶双手一拱,道:-大姐请!-又向文崇明道:-文兄,小弟就此告辞,后会有期!-文崇明也还了一礼,道:-两位顺风!-
然后,领著「红娘子-入谷而去。
朱昶这才向-天不偷-道:-老哥哥,您要与小弟一道?——如你拒绝,我们就各行各路!——
不敢,小弟尚不致如此失人味!——
那走吧!-
两人回头出山,途经不久前聆听-巫山神女-琴音之处,想起那番遭遇,不禁感慨万千,江湖中的确是无奇不有,而各人的做法、想法,相去天壤……
他连带想起了化敌为友的年青剑客万奇峰,只为了一念好胜,结果妻死名丧,断送了终生幸福。
人,有时的想法多么奇怪,而很多自视甚高的聪明人,常常做最愚蠢的事。
即以-十八天魔-而言,害人害己,到头来得到什么?搅起武林一片腥风血雨,所为的又是什么?-
黑堡主人-妄想君临天下,结果已可预见,又有何益?
父亲一生耿介自守,却遭到如此下场,江湖,实在是险恶的漩涡,一经卷入,有几人不沦入万劫不复之境。
想着,想着,不禁长叹出声-
天不偷-一瞪眼道:-小兄弟,我很少见你叹气?-朱昶苦苦一笑道:-人道江湖风波险,一日风波十二时!——天不偷-摇了摇头,道:-小兄弟,你忽然长大成人了!——偶然有感而已!——
对了,小兄弟,"红娘子"替你撮合的亲事,想不到会生剧变……——老哥哥知道了?——
是"红娘子"对我说的——
呃!——
小兄弟,你至今尚未见过"红娘子"的庐山真面目?——没有!——
她对你可说关怀备至,有时超过了常情!——超逾常情?——
嗯!这是旁观者清,我与她同路时,她至少提起你的名字十次以上,而且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照理她被一般同道目为神秘女魔,该是一个可怕的女人,但她在提及你的时候,常露幽怨,这微妙的表情,是瞒不过老哥哥这双老眼的!——依老哥哥的看法呢?——
她对你有很深的情!-
朱昶笑出了声道:-那她何必又撮合郝宫花?——这就是令人费解的地方!——
也许她的年纪比我小弟差了一代!——
很难说,感情是微妙的东西,有时会突破一切理法常情-朱昶心中一动,打上了一个结,这未必没有可能……-
天不偷-又道:-她在言语中露了破绽!-朱昶激奇地道:-什么破绽?——
她曾自叹:"只说三生缘定,岂知竟成虚妄。"……——难道她指的不是郝宫花?——
也许是,也许不是,因为她说这话时没有别人在场,是我无意偷听的-朱昶尴尬的道:-我不愿想这些,我对她很尊敬,因她曾为我家人收尸埋骨!-说话之间,已到了下峰的一面。
突地──
一声厉喝,震耳传来:-门规不容破坏!-
另一个凄绝的女子声音道:-总管,事已至此,弟子认命了……-朱昶与-天不偷-同感一震,互望了一眼,双双掩了过去。
只见林木掩映之中,一个姿容秀丽的青衣少女,长跪地上,她身旁站着一个英俊的少年书生,面色一片铁青。
青衣少女迎面不远之处,站着一个年龄仿佛的宫妆少女,面罩秋霜。
朱昶不由心头一震,看样子,对方似是-神女宫-中的少女,再看那跪着的青衣少女,立刻证实了所想不差,她,正是当初奉-巫山神女-之命,引自己晋见的侍女。
这是怎么回事?
那少年书生又是谁?
宫妆少女冷漠无情的道:-蒋秀云,你既动了凡念,甘犯门规,本总管虽同情你,但无能为力!-那叫蒋秀云的青衣少女咬着牙道:-总管,弟子最后一个请求……——什么?——
请放过他!——
办不到,你不该带他上峰,泄露本门秘密——总管,弟子发誓,他一无所知!-
少年书生狂叫道:-云妹,不必为我乞命,你死我决不偷生!-朱昶有些明白了,必是叫蒋秀云的少女下山办事,结识了这少年,但依-神女宫-规矩,出山弟子,必须服下一种禁制之毒,如不在限期之内返宫,必毒发而死,这是掌扇女董芸芸所透露的秘辛,蒋秀云明知不可为,却带了个郎上山,妄图乞命,真是愚不可及,但其情却可怜可悯。
宫妆少女冷冷扫了那书生一眼,又道:-蒋秀云,你奉命探查之事如何?——断剑残人并未拐带董芸芸!-
朱昶心头一震,想不到蒋秀云是下山探查自己的,当初一念之仁,以-天蜍珠-解了掌扇女董芸芸禁制之毒,助她脱离-神女宫-,这公案尚未算了-
你发现了她的尸体?——
没有!——
那你怎么断定她不是与"断剑残人"私奔?——因为经这些时的查察,"断剑残人"都是独来独往!——安知他不把她藏匿起来?——
弟子曾到董芸芸故里,据当地人述说,某日曾有一个少女,在附近徘徊,不与任何人交谈,不久,便在当地投水自尽!-朱昶暗暗点头,知道这是董芸芸故布的玄虚-
是真的?——
千真万确!——
好,你尚有什么遗言交待?——
请放过他!——
这点办不到!——
总管,他是无辜的啊!——
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说着,转向那少年书生道:-这里有一粒丹丸,可以帮助你毫无痛苦地解脱,你俩生不能成并蒂,死后可结连理,记住,半个时辰之内,你俩自找永眠之穴吧!-说完,脱手一抛。
那书生伸手接住,毫不犹豫地朝口内一送。
蒋秀云惨叫一声:-张郎,是奴家毁了你?——云妹,生不能同衾,死得同穴,够了!-
两人都没有流泪,但那凄切之情,却足令草木为悲。
宫妆少女一转身,倏忽不见。
书生上前扶起蒋秀云,以一种断肠的声调道:-云妹,这是命,认了吧,还有来世可期啊!-蒋秀云伏在书生胸前,凄绝地道:-张郎,是我的错,我不该……接受你的情……——云妹,我了无遗憾,我们两月相伴,胜过别人一生了!——张郎啊!我早知这结局的,而我……——
云妹,半个时辰不多,你熟悉此地,何处适合我俩长眠?——来吧!-
两人手携手向峰下移去。
朱昶叹息了一声,向-天不偷-道:-老哥哥,他俩的情感可说坚逾金石,那男的更可贵,竟无视于死……——我不明白?-
朱昶想起曾答应-巫山神女-永不泄露该宫之秘,把已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换了话题道:-我们追踪去?——小兄弟,她们曾提到你……说什么私奔?——那是误会,恕小弟有约,不便奉告!——
也罢,但我们追下去做什么,忍心看那悲剧吗?-朱昶目光四下一搜,然后轻声道:-小弟我有办法救他俩!——真的?——
我岂能玩笑!-
两人尾随跟进,不久,发现这双情侣,竟进入了当初朱昶与老偷儿居留过的石穴之中,朱昶不禁莞尔道:-这确是好地方!——天不偷-好奇地道:-如何救法?-
朱昶故作神秘的道:-老哥哥别开口,只在一旁看着就是!——好,看你变什么戏法!-
到了穴口,对方已然发觉,那书生出现穴口,喝问道:-谁?-朱昶应道:-山行之人!-
他上山之前,与-天不偷-一同改扮赶车人,这装束未解,看上去实在不起眼。
蒋秀云也出现穴口,秀眉一紧,道:-请他们离开吧!-姓张的书生摆了摆手,道:-你两位请便吧!-朱昶道:-天色将晚,我父子正要来此过夜,却被你俩捷足先登,这……——对不起,只有屈两位另寻宿处了!——
深山多虎狼,错过此山,岂非要膏兽吻?-书生侧顾表衣少女道:-云妹,命也如斯,连解脱都不得清净!-蒋秀云凄绝地一笑道:-时间不多了,何处再觅安眼之所,我们封穴吧!-朱昶故意睁大了双眼,道:-这位公子方才说解脱?-书生苦苦一笑道:-是的!你知道解脱是什么?——小的只怕听错了……——
你没听错!——
不像话,我听村中寺里的癞头和尚说过,解脱便是上西天,两位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好鸳鸯,不像话,不像话……——不管像不像话,两位还是请吧,这洞穴恕不能割爱!-朱昶一偏头,道:-不成!-
书生不耐烦地道:-什么不成?——
公子方才说解脱,分明是寻死,俗语说:见死不救三分罪……——请罢,在下没空哓舌了,云妹,我们……——且慢,两位怎毫无一点善心?——
什么意思?——
两位既是要求解脱,当然不拘什么方式,何必据住山洞不让人,我父子若被野兽吃掉,岂非太冤?-蒋秀云苍白的面上,现出了阵阵痛苦之色,颤声道:-张郎,我……不成了!-书生忙把她揽在怀中,惨然道:-云妹,我们到前峰,幽静的绝涧也不错,把洞穴让他父子俩?——也好!——
来,我抱你!-
说着抱起蒋秀云,如飞而去,看样子,这书生的武功也非泛泛。
朱昶点了点头,道:-老哥哥,这书生的心地不坏?——嗯,别折磨人了,救人就快些!-
两人弹身追去。
暮色凄迷中,来到一处绝谷断岩之上。
那书生抱着他心爱的人,一步一步走向断崖边缘。
朱昶大声呼唤道:-慢着,慢着!-
书生一回身,不由愠声道:-原来朋友也是武林同道,如此戏耍,什么意思?-朱昶一笑道:-我想通了,见死不救三分罪,不妥当,所以又赶了来-书生厉声道:-朋友是有意无理取闹吗?——
好死不如歹活,两位年纪轻轻,怎会走上这绝路?-书生掉头继续向悬崖走去。
朱昶一划身,截在头里,道:-公子,为何这样想不开?-书生见朱昶表演的这一式身法,不由面露惊容,但随即怒冲冲地道:-朋友,戏耍两个生已绝望的人,有失厚道……——噫!我是一番好意呀!——
心领了!-
书生怀中的蒋秀云,娇喘不息,面色已由白转紫,香汗淋漓,看来相当痛苦。
朱昶点了点头,道:-看来她是中了某种慢性剧毒!-书生双目圆睁,栗声道:-朋友,你看得出来?——当然,没有三分三,岂能上瓦岗——
朋友……真的有力量救人?——
这岂是闹着玩的!——
朋友,不但是她,在下也中了剧毒,不过……——不过什么?——
据说此毒无人能解——
试试看如何?-
书生惊疑不定地望了朱昶半晌,这貌不惊人的市井小伙,难道真有这能耐?-
把她放下!——
如朋友救不了人呢?——
简单,你再跳崖就是了!——
如果在下毒发不能行动呢?——
我会帮你俩如愿!——
真的如此?——
大丈夫一言九鼎!——
好!-
书生放下了怀中爱人,他的脸色也在变,看来毒势要发作了。
蒋秀云吃力地道:-张郎,要我多受折磨吗?——云妹,也许皇天开眼,出现奇迹!-
朱昶从怀中取出了-巫山神女-所赠的-天蜍珠-,用手指捻住,道:-含在口里片刻,自有奇效!-蒋秀云失神的双目,陡地一亮,一股莫名的力量,使她翻身坐起,栗呼道:-天蜍珠!——姑娘很识货!——
张郎,我们……有救了!——
真的云妹?天啊!-
蒋秀云惊疑而激动地盯着朱昶,一目不瞬,好一会才颤声道:-阁下是"断剑残人"?-朱昶颔了颔首-
断剑残人-四个字,江湖中可说妇孺皆知,书生激动得全身颤抖-
阁下……阁下……便是"断剑残人",小可素仰大名,如雷灌耳,只是无缘识荆,啊!失礼之处,尚望海涵-朱昶自不能再装痴作呆,沉声道:-好说,彼此碰上,也是机缘!-说着,把-天蜍珠-递与蒋秀云,蒋秀云伸出颤抖的手,接过来纳入口中,仅只片刻工夫,她的面色慢慢从紫转白,又转红润……
书生汗珠滚滚而落,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
不久,蒋秀云站起身来,吐出-天蜍珠-,亲自塞入个郎之口。
书生含了片刻,取出双手还给朱昶,深深一揖道:-在下张起凤,永不忘阁下大德!-蒋秀云也深深万福,道:-少侠再造之恩,奴家只有铭诸肺腑了!-朱昶藏好-天蜍珠-,淡淡的道:-适逢其会,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口里说着,心里想到眼前的红粉佳人,业已年过花甲,只是仗-玉石灵乳-得以驻颜不老,这张起凤至多二十岁,是佳偶?还是反自然之道的鸾俦?
当然,这话他不能问出口,也无此必要。
蒋秀云突地道:-少侠,董芸芸脱离"神女宫"的事……——我知道!——
她死得很惨……——
她没有死!——
什么,她没有死!——
没有,她活得很好,是区区用此珠解了她禁制之毒!——啊!那她家乡人们所传的投水自尽……——
她很聪明,这着棋很妙——
她人在何处?——
这就不得而知了-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一轮冰盘,悄悄升起。
蒋秀云目注-天不偷-道:-这位是……-
朱昶接口道:-区区忘年之交"天不偷石晓初"!——哦!-
蒋秀云与张起凤双双上前见礼-
天不偷-嘻嘻一笑道:-你小俩口乘夜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两人讪讪一笑,重新施礼,作别下峰而去-
天不偷-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道:-他俩碰上你,真是命不该绝!-朱昶一笑道:-以神女之珠,助她门下脱离门户,这帐如何算法?——糊涂帐,不算也罢!——
老哥哥,我们如何?——
乘夜凉赶它一程?——
好!-
一老一少,弹身驰下峰去,觅道出山。
路上,朱昶沉重地道:-老哥哥,小弟我实在担心公主的安全?——天不偷-吁了一口气道:-小兄弟,依我说,你目前不必急着赴白帝城!——为什么?——
事有缓急轻重,"通天教"不会搬家,而公主被掳,安全可虑,应先救出她为是,"黑堡"做事不择手段,恐另生枝节!——但小弟已与"红娘子"约好……——
你们不是说荆山碰头吗?这并无冲突-
朱昶皱眉苦思了片刻,毅然道:-好,就依老哥哥的,直奔荆山!-※※※
这一天,到了归州城。
一老一少,在城外歇脚打尖,用饭之间,朱昶想起一事道:-老哥哥,这里设有"通天教"分坛?——嗯!——
老哥哥既能偷到"五毒魔"的"化毒丹",对分坛情况,必然熟悉?——当然!——
我想顺便解决此魔?——
天不偷-略一沉吟,道:-使得,你身边带有辟毒奇珍,对毒可无顾虑!-突地──
小二愁眉苦脸地走近桌边,低声道:-二位是路过的客人?-朱昶抬头道:-不错,怎样?——
两位歇脚后,最好立刻上路离开!——
为什么?——
此地闹瘟疫,已有很多人不治,城中每日出殡……——什么,瘟疫?——
是的,可怕极了,小店打算在两三天内关门——谢谢关照!——
好说!-
小二退了下去,-天不偷-白眉一皱道:-奇怪,此地又无水火刀兵,也没发生天灾,何来瘟疫呢?——避之则吉,反正人力不能抗拒的?——
不,此中大有蹊跷……——
什么蹊跷,在不可能发生瘟疫的情况下发生瘟疫,显系人为!-朱昶骇然道:-人为?——
不错,江湖中不乏先例!——
这……视人命如草芥,伤天害理,居心何在?——或敛财聚宝,或靠神设教……-
话未说完,只见无数百姓扶老携幼,自店外涌过,人声杂沓,有如逃荒避难-
天不偷-召来小二,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小二眉飞色舞的道:-出了活神仙,专治瘟疫……——活神仙?——
不错!——
能治瘟疫?——
不但能治,而且能防,只要吃下活神仙的符水,就可保命!——活神仙在何处?——
喏,就在离此不足十里的"仙游观"!——
活神仙生做什么样子?——
这……没人看过,去求符水的,论身份出身,奉上香火钱,就可求得符水,嘿嘿,活神仙可不能欺瞒,听说早晨城内马翰林装穷求水,一眼便被神仙识出,当场倒地而亡……——哦!活神仙出现多久了?——
还只是早晨的事,现在才传扬开来!——
好,算帐!-
付了帐,两人出门杂衣人群之中,-天不偷-悄声道:-小兄弟,我们去瞧瞧!——老哥哥要插手吗?——
不简单,我疑心是"通天教"所为,藉此敛聚财帛,骗取信徒!——可能吗?——
别忘了"五毒魔"是施毒高手!-
朱昶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
两人不再言语,一路挨挨挤挤,费了很多时间,才来到-仙游观-,只见观前人山人海,犹如盛大庙会,车马轿舆,与人混杂,寸步难移。
朱昶与-天不偷-仗着功力,排众直抵观门。
观门前站着四名道士,控制入观的人,每隔一歇,才放一人进去。
好不容易,轮到了朱昶,四道士之一望了他一眼,道:-可曾带酬神的香火钱?-朱昶一拍腰间,道:-有!——
进去!-
朱昶怀着激奇的心情,随前面的人鱼贯入观,来到大殿之前,只见香烟缭绕,供物如山,一座五光十色的香案,排在殿门入口处,香案后是一顶黄色布幔,求符水的人,到香案前跪下,伸右手入供桌围披,只一忽儿,奉上钱财,由香案旁道士收去,然后换了一纸黄符,由左侧方出去。
差不多半个时辰,朱昶挨到了第二名,在他前面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蓝衫老者,不停地拭着汗,看来他十分紧张。
朱昶距老者身后三步跟进。
蓝衫老者上殿廊,超到供桌之前,一个踉跄跪了下去,口里喃喃道:-信誓弟子黄大器,家有五人罹病,祈求神仙赐符!-然后伸手入留有一孔的桌围。
帐幔之内,传出一个声音道:-黄大器,神仙有谕,令你献上善金千两!-蓝衫老者全身一颤,吞吞吐吐地道:-活神仙……弟子……家资不丰……——黄大器,这不是生意买卖,讨价还价,五条命不值一千两吗?何况这是善举,可积阴功添福——是……是……不过……弟子仅备百两在身……——可以另外派人送来!——
是!是!-
他缩回了右手,手中捏了几张符-,又忙着拭汗,看来他的紧张是心疼银子。
幔内又传出话声:-符火化用水吞服,百病皆消,去吧!-蓝衫老者爬起身来,先纳了百两银子,移动着臃肿的身躯,蹒跚从左侧门退去。
轮到朱昶了。
他可有些犹豫,虽不说-男人膝下有黄金-的迂腐话,但明知是一幕诈骗无知愚民的活剧,要他下跪,可着实有些不情愿,-天不偷-人影不见,不知排到那里去了。
案旁的道士一挥手道:-快些,别耽误了别人!-朱昶一横心,硬起头皮上前,在拜垫上跪下,依样画葫芦:-信誓弟子朱永日,路过此城,请神仙赐符防瘟!-然后,伸右手入桌围小孔,他把名字拆开了叫-永日。
他手甫一伸入,便被握住,一股内家真力,徐徐逼入腕脉,本能地护身罡气发生了拒斥作用,这一来,显示出他乃内家高手,那股外力陡然增强。
他意识到老哥哥所断不虚,帐幔之内的神仙,是一名高手,他只把抗力增加到五成,当然,他的五成功力,在武林中已属一流内家高手了。
幔内人煞是不弱,劲力奇强,他故意皱眉苦脸,轻-哦!-了一声。
幔内传出了话声:-朱永日,你身罹奇症,神仙破例成全,从右侧门入殿待治!-朱昶心中一动,好奇之念更炽,口里应了一声:-是!——你带了香资没有?——
有!——
多少?——
明珠一颗!——
很好,起来吧!-
握住腕脉的手一松,朱昶抽手立起,略一思索,迳朝右首侧门入殿,跨入殿中,目光扫处,不由心头泛寒。
第二章 荣膺武士
只见靠居中殿门处,仍以布幔隔开,入殿也无法看到所谓活神仙的影子,两名黑衣中年,目光棱棱地望着进殿的朱昶,另有四名道士,并排垂目而坐。
空气显得十分诡秘。
黑衣中年之一,朝朱昶一招手道:-随我来!-朱昶点了点头,跟着走去,由神龛后中门出殿,眼前是一大院落,但寂无人声。
一连穿越了三个院落,来到一座高墙围环的古旧房舍之前,看来这是观中道士起居之所。
朱昶被带入居中厅屋之内,那中年汉子,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一个面目阴冷的黄衫老者,高踞中座,凌厉的目光,审视了朱昶半晌,阴声道:-朋友,你武功不弱?-朱昶微微一楞,道:-区区是来求符水的!——老夫知道——
然则有何见教?——
先报上你的出身门派?——
这与治病有关吗?——
不要问,只管答!——
区区无门无派,家学渊源——
令尊是谁?——
早先一名镖师——
你习用什么兵刃?——
剑!——
很好,人来!-
立即有一名黑衣武士,出现门边,手中带了一柄长剑。朱昶完全迷糊了,这算什么回事?
黄衫老者一摆手,道:-朱永日,现在你与他比剑!-朱昶一愕,道:-比剑,为什么?——
别问!——
区区不是为比剑来的?——
废话少说!-
朱昶心念疾转,比就比罢,看对方弄什么花样,当下转身出门,到了院地之中,那黑衣武士,递一柄剑与朱昶,冷冷地道:-朋友,你必须出全力,否则你会后悔!-朱昶接过了剑,他自己的断剑为了改扮车夫,用布包裹住,由-天不偷-带着-
后悔什么?——
死伤你自己负责!——
是比武还是拚命?——
不拚命不能见真功夫!——
这到底为什么呢?——
别问,稍停你便知道,如果你仍能活着的话-朱昶紧蹙着眉额,困惑至极,对方到底居心何在呢?-
拔剑!-
朱昶无奈,只好抽出剑来,把剑鞘放在一边。
黑衣武士也自拔剑在手,一振腕,挽起了一团剑花-
朋友,我们互攻三剑!——
好!——
准备接招……——
攻吧!-
黑衣武士面色一沉,-唰!-地攻出一剑,阴狠厉辣,着实不俗。
朱昶仅以三成功力,封了出去-
呛!呛!-声中,双方平分秋色。
黑衣武士大喝一声:-这一剑小心了!-
剑挟破风之声,电闪划出,这一剑较之方才一剑,威力又强了许多,而剑尖却指向前胸三大-死穴。
朱昶以五成功力封架,又是不差上下。
黑衣武士冷冷一笑,道:-朋友,你保留了许多,这第三剑关系你的命运,注意了!-了字方落,剑已出手,犹如骇电奔雷,看来对方已出全力,换了一般江湖高手,委实接不下这一剑。
朱昶用出八成功力,封住门户,采的全是守势-
锵!-然一声,黑衣武士的剑被反震得荡了开去,人也退了两步-
可以了吧?——
朋友,轮到你主攻了!——
免了吧?——
不行!——
区区出手一向只攻一招!——
你只会一招吗?——
可以这么说!——
好吧!-
朱昶心念电转,在情况不明之前,当然不能使出绝招,想了想以八成真力,使出了半招-天地交泰-,虽只半招,其威力已令人咋舌-
锵!-然一声,黑衣武士连退数步,朱昶的剑尖正指他的心窝,如影附形而上,寸许之隔,他没有刺进去。
黑衣武士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黄衣老者一击掌,道:-合格了,进来!-
朱昶退后拣起剑鞘收了剑,递还对方,然后入室。
黄衣老者面皮微微牵动,仍是那阴寒的声音,道:-你的剑术很可观!-朱昶淡淡地道:-谬赞了!——
你合格了!——
合格,什么意思?——
你膺选本教武士!-
朱昶心头一震道:-区区是求符水,不是来应征武士的……-老者沉下面孔道:-这不能由你!-
朱昶一方面是啼笑皆非,另方面却又感到激奇不已,困惑地道:-贵教是什么教?——通天教!-
朱昶这一来深深佩服老哥哥的阅历,他算明白了,这场瘟疫,是-通天教-制造的,一方面藉机敛财,另方面罗致党羽,这可好,不必费事寻对方,对方自己送上门来。
心念之中,故作惊骇之状,道:-通天教?——不错,通天教,本教不日将君临天下,朋友,这是一个武士求之不得的机会,老夫乃"通天教归州分坛"护法,现在你明白了?——但,区区……——
住口,你现在别无选择——
如区区不愿投效呢?-
黄衣老者一拍掌,边门开启,门内桌上,一列大颗血迹未干的人头-
就像这样!-
朱昶目光扫处,不由发指,杀机阵阵冲胸,但表面上他只装惊怖之状,嗫嚅道:-区区……愿意投效!-边门合上。
黄衣老者向门外立候的黑衣武士道:-带他下去候命!——是!-
朱昶急声道:-区区还有两位同路人,得交待几句……——不可以!-
黑衣武士一招手,道:-随我来吧!-
朱昶故作不情愿地,随那武士离开,进入侧方小院,院内,房中已有四名年轻人愁眉苦脸地坐着,看来也是被选上的。看见朱昶入来,齐投以木然的一瞥。
黑衣武士冷声吩咐道:-在这里歇着,别打算出什么鬼主意,这里无人能活着开溜的-说完,自去了。
五人面面相觑,谁也不开口说话。
不久,隔院传来人声、剑击声,接着是一声惨号作结束,想来是一个武功不济的人被选中,平白送了一条命。
约莫盏茶工夫光景,又有比斗之声传来,是掌不是剑。
又停了一歇,一个五旬上下的瘦小老者,被带了进来,朱昶一看,心里暗道一声妙啊,老哥哥也被选上了-
天不偷-大摇大摆地进来,待那黑衣武士离开之后,向朱昶眨了眨眼,道:-老夫是走老运,这大年纪还可扬眉吐气!-那早先的四名年轻的武士,报以不屑的一眼-
天不偷石晓初-年已八旬,白发苍苍,但他这一易容改扮,谁也看不出来。
朱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天不偷-一扬眉,向朱昶道:-小兄弟,你的东西自己带着吧!-说完,把包著「断剑-的长形包裹,递与朱昶。
朱昶接过,说了声:-谢谢!-
枯坐了许久,那黄衣老者率同两名黑衣武士迳到房中,目光扫了众人一眼,然后沉声道:-诸位荣膺本教武士,本座谨先为贺,将按功力高下授职,现在,有数粒丹丸,功能强身健体,是活神仙特别赐下,作见面之礼-后随两武士之一,立即上前,每人分一粒豆大的红色药丸。
那四名年青人,接在手中,迟疑着不敢入口。
黄衣老者微微一笑,道:-别辜负了"活神仙"的德意,吃吧!-朱昶瞄了-天不偷-一眼,一张口吞了下去,-天不偷-也跟着吞下,四个年轻武士,也只好照办。
黄衣老者又是一笑,道:-好,稍停有酒菜招待,诸位无妨尽欢,今晚便要进坛!——天不偷-一拍掌道:-妙啊,老头儿三月不知肉味,一个月酒未沾唇!-黄衣老者白了他一眼,转身与二武士离去。
薄暮时分,果然有人送来了酒菜,虽非佳肴,但倒也丰富。那四名年轻武士,业已有说有笑,愁苦之容顿消,-天不偷-似乎也反了常态。
朱昶早已偷偷含了一会-天蜍珠-,一见诸人情状,知道所料不差,那丹丸果真是控人心意之物。
六人聚桌畅饮,朱昶暗把-天蜍珠-在自己酒杯内浸了片刻,然后乘闹嚷之际,与-天不偷-换了杯。
没有多久,-天不偷-又回复常态,但他懵然不自知。
二更初起,两名黑衣武士入房,其中之一道:-诸位,我们上路了!-四名年轻武士,恭应了一声:-是!-
朱昶望了-天不偷-一眼,两人也齐应了一声-是!-出观,上道,直朝西奔。
奔了一程,朱昶一看四下无人,闪电出手,点倒了两名带路的武士。
四名年轻武士,大惊道:-怎么回事?-
朱昶知道无法解说清楚,简单地道:-四位在观中所服药丸,乃易性之毒,现在给你们解了,逃生去吧!-说完,不容四人分说,强迫每人含了一会-天蜍珠-,四人先后回复本性,相顾愕然,-天不偷-大声道:-还不走吗?-四人弹身疾纵而离。
朱昶低声向-天不偷-道:-老哥哥,我们等上一阵子吧!——你这是什么意思?——
等他们自己人来救这两个爪牙!——
不怕露出破绽?——
无所谓,暗的不成来明的,老哥哥,您也暂时走了吧!——为什么?——
小弟的目的只是"五毒魔",一个人见机行事,比较俐落!——嫌我累赘吗?——
老哥哥言重了,论阅历见识经验,小弟我望尘莫及,只是此去对付的是"毒道"高手……——说着玩的,无须解释了,我们何处碰头?——中午打尖的那小店隔壁,有家旅邸,就那里如何?——好,回头见,小心应付!——
小弟理会得!——
天不偷-转身便走,走出不远,又折了回来-
老哥哥还有什么吩咐?——
险些忘了大事……——
什么大事?——
此次瘟疫,其实是一种慢性之毒,"通天教"制造这伤天害理的事端必是暗中在四处水井内放毒,如得不到解药,将无以善后……——小弟知道了!——
我们分头行事……——
老哥哥要采什么行动?——
嘻嘻,老本行,今晚且光顾"仙游观"中那活神仙,他们施符,符上涂的必是解药,另方面来个釜底抽薪……——何谓釜底抽薪?——
放出话去,要住民停止饮用现有井水,另行凿井或暂用江水,以断毒源——好计较!——
老偷儿去也!-
也字声落,人已在数丈之外,再一闪没入暗影之中,朱昶大是叹服像这等身法,除了-空空身法-之外,武林中恐无出其右者。
约莫半刻光景,数条人影,电奔而至,当先的赫然是那黄衣老者。
朱昶迎着高声叫道:-禀护法,出了事!-
人影陡然停住。
黄衣老者目光一扫地上两名黑衣武士,栗声道:-怎么回事?——遭受突袭!——
人呢?——
被带走了!——
你怎不被带走?——
呃……小的不是吹牛,凭所学还不致随便被人带走!——他俩死了?——
是被点了穴道,不知对方使得什么手法,小的解不了!——来的是何许人物?——
全着黑衣,全有披黑色风氅的……——
嗯!本座知道了,"黑堡"是自速其亡-说着,移步俯身,检视两名弟子,好半晌没有声音,显然这护法大人也解不了。朱昶暗自好笑,他使的乃是-玉匣金经-所载的手法,等闲人岂解得了。
黄衣老者怒气勃勃地大声呵斥道:-带他们回分坛!-随行的手下,立即有两人上前各负起一人,一行人弹身上路。
不久,来到一所庄宅之前,互相通了暗号,长驱入庄。
这庄宅规模不小,不知是霸占了谁的。
一路戒备森严,每一道门户,都有武士把守。
朱昶被一名武士,带到跨院中一间设有床铺的房间内。
房间内有几名武士在掷骰子,呼么喝六,对朱昶的来临,恍若未见。
朱昶乐得清静,一个人坐在靠窗桌旁盘算行动的步骤,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好耽延,公主的安危,一直紧紧攫住他的心,这里的事,今晚必须解决,至迟明天上午。
突地……
一个头目模样的壮汉,走到门外,向里头一探,大声道:-王三和,你们六人二更天到"仙游观"接换何奎他们!-正在聚赌的武士中,做庄家的黑面汉子抬头道:-李头目,您带班吗?——嗯!——
明天的活神仙是那位?——
宋护法!——
嘿!难侍候……——
王三和,别口没遮拦!-
黑脸汉子伸了伸舌头,道:-须要准备什么物事?——没什么了,带一坛子画符的水去!——
向宋护法领取吗?——
我会带来!——
弟兄们,下啊!痛快的玩两把!-黑脸汉子吆喝着又开始掷他的-独牛。
姓李的头目,转向朱昶道:-坛主传见,随我来!——是!-
朱昶立起身来,手中仍提着那包袱-
朋友,放下吧,没人偷你的!——
这……这是区区从不离身之物!——
有宝贝吗?——
差不多!-
赌骰子的武士中,一个尖嗓门道:-听说这新来的功力很高,连赵执事都不是对手……-王三和斜了那说话的一眼,道:-可能得个执事的位置,功力虽高,但人看起来很土!-朱昶可着了难,坛主召见,当然不能带随身行头去,但包袱内是-断剑-,又不能放手,一时之间,倒楞住了。
姓李的头目催促道:-快呀,让坛主久待吗?-朱昶想了想,仍提着包袱出门。
那头目笑了笑,不说什么。
经过了重重警戒,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厅前,李头目高声道:-新进人带到!——进来!-
姓李的头目推了朱昶一把,道:-你自己进去!-朱昶点了点头,举步上阶,入厅。厅中设有法案,看来这是发号施令的地方。法案之后,端坐着一个锦衣老者,双目灼灼如赤练蛇,令人一见便心生寒意,两侧,各有八把紫檀大木椅,但此刻仅只坐了三老者,一中年黄衣老者也坐在其中。
那居中坐的,当是-五毒魔-无疑了。
朱昶入厅,朝居中躬身为礼,道:-参见坛主!——嗯!你手带何物?——
私人行装!——
五毒魔-阴鸷的目光扫向右道第三个黑袍老者:-邱总管!-黑袍老者忙起身道:-卑职在!——
准备好了没有?——
诸事齐备,候坛主示下!——
移座"武厅"!——
遵令!-
※※※-
武厅-,灯明如昼。
令台上,端坐着原来在令厅中的几个高级人物。
台下,演武场地宽广约三丈,两侧排列了近二十名武士,老少不等。
朱昶被安置在入口之处-
五毒魔-沉声发了话:-宋护法!-
黄衣老者在原位欠了欠身,道:-卑座在!——此子何名?——
朱永日!——
功力可列几级?——
他在观中一招而折赵执事,似可列入一级——一级?——
是的!——
命一级武士与他较量!——
遵谕!-
姓宋的护法转目朝两厢排立的武士扫了一遍,大声道:-郭执事,试他一剑!-一名四十左右的中年武士,应声而出,到了场中央,朝台上扶剑为礼,然后转身侧立-
朱永日,你自选兵刃,与郭执事对一剑-朱昶实在不耐烦这些过场,但又不能不应付,闻言之下,片言不发,移步到兵器架上随手取了一柄长剑,到场中与那中年武士相对,左手仍提着那包袱。
姓郭的中年执事眉峰一紧,道:-把那包袱放下!-朱昶微微一笑道:-不必!——
别太托大?——
这不是托大,在下一向单手用剑——
我们互攻一剑——
很好,请吧!——
你先出手!——
执事乃教中先进,在下不敢占先!——
如此,接招!-
剑化一片银星,挟嘶嘶剑气,猛洒而出,由上而下,所有要害大穴,全都在被攻击之中,厉辣得令人咋舌。
朱昶此刻尚不敢炫露身手,手起一剑,封闭门户。
一串连珠金铁交鸣,姓郭的执事攻出的一剑,全被封挡于门外,脸上登时一红。
朱昶道了声:-承让,现在请接在下一剑!-话声中,长剑斜斜划出,不疾不徐,平平淡淡,但却使人无从招架,这是-天地交泰-之中最玄奥的一式,朱昶把它分拆了单独使出。
姓郭的执事弹退三步,脸色极是难看。
朱昶并未跟踪进击,好整以暇的收回了剑-
分坛主五毒魔-一抬手,道:-够了,留坛观察,七日之后正式授职-所有在场的全部起立躬身-
五毒魔-从台后侧门退了下去。
朱昶由另一名武士领着,回到原先憩息的房间内。
六名聚赌的武士,已结束停当待命,床头上放着一个瓮瓶,想来那便是画符用的符水了。
不久,那姓李的小头目匆匆而至,关照朱昶道:-朱永日,这房内只剩你一人,好好歇着,别乱走!-朱昶点头应了一声:-是!-
一行七人离房而去。
朱昶关上房门,熄了灯,倒在床铺上假寐,心念起伏如潮,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了,该如何着手呢?
三更,万籁俱寂,除了偶而传来巡逻的脚步声外,什么声息也没有。除了走道,灯火都已熄灭。
朱昶毅然作了决定,暗中更换了衣服,戴上蒙面巾,佩上断剑,把一身短打打扮捆成小包,背在背上,然后,启门而出,如幽灵般直扑后院。
来往逡巡的警卫,只是些普通武士,根本连他的影子都无从发觉。
房舍鳞次栉比,要查出-五毒魔-的寝处,可真不容易。他拣最后一进居中的一间掠去,隐身屋角暗处,在打主意。
突地……
一条人影,进入院中,朝上房高声道:-分坛掌令鲁元,有要事禀报!-朱昶精神一振,自己已摸对了地方。
房内,传出了-五毒魔-刺耳的声音:-什么要事?——总坛有急令下达!——
说吧!——
根据密报,大理国公主入中原,被"黑堡"劫持,而所谓"断剑残人",是该国镇殿将军,同时也是国师"空空子"的弟子,太上通令各分坛全力侦缉"断剑残人",如有发现,不得任意动手,须由总坛处理!——嗯!-
朱昶心头大震,不知这些消息,对方是如何探悉的?-
弟子另有一事禀报!——
何事?——
两名被制穴道弟子,业已不治死亡,捕获的五名"黑堡"门人,经以"制心丸"灌服问供,声称该堡并无其他高手在归州附近活动,对劫人伤人事全不知情——鲁掌令对此有何意见?——
卑职认为那新进武士朱永日大有可疑……——什么理由?——
六名新进武士,五人脱走,只他一人留下,而且观他比武所使剑法,大异中原流派,其真实功力,并未显露,他在"仙游观"本已服了"易性丸",但观察他的反应,心性似未改变……——这点本座已然看出,鲁掌令认为该如何处理?——立开刑堂,用"制心丸"令其说出实情!——可以,传令开刑堂,各堂主一律到场!——
遵令谕!-
姓鲁的掌令,匆匆退了出去。
朱昶飘身落地,一推那正中厅房的门,竟是虚掩的,他举步走了进去-
谁?——
区区特来造访!——
你是谁?——
阁下想找的人!——
五毒魔-居然若无其事地燃灯出房,目光扫处,不禁栗声道:-你是"断剑残人"?-朱昶-嘿!-地一笑道:-不错,你可以叫救命,或鸣警召人!——五毒魔-阴森森地瞪了朱昶片刻,把厅中的巨烛点燃,然后一摆手道:-请坐!-这态度,使朱昶有些莫测高深,冷冷地道:-不必了!——我们可以谈谈?——
没什么可以谈的!——
你此来何为?——
算是为这一带枉死的百姓讨帐吧!——
哈哈哈哈……——
阁下倒很镇静?-
一种奇异的香味,不必沁入鼻孔,朱昶顿时明白过来,对方所恃的是-毒-,才会这等从容,他有-天蜍珠-在身,百毒不侵,根本不以为意-
五毒魔-阴恻恻的道:-"断剑残人",你竟然敢直闯分坛,不知"死"为何物吗?-朱昶冷漠地道:-也许正好相反!——
你何不运功试试?——
什么意思?——
告诉你,本座居寝范围之内,布满剧毒,只要踏入毒区之内,神仙难免!——未见得吧?——
你……——
阁下较之"夺魄琵琶"如何?——
五毒魔-顿时老脸剧变,目中暴射栗人凶焰,厉声道:-断剑残人,"通天教"若不把大理国夷为平地,就枉称"天魔"了-朱昶寒声道:-即使有此一日,阁下也看不到了!——什么意思?——
因为你死定了!——
小子,你倒是运功试试看?——
不必,如你"五毒魔"要喊救命,就乘早,迟便不及了!——五毒魔-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惊悸地后退了两步,栗声道:-你真的不畏剧毒?——哈哈哈哈,区区之毒,能奈我何!-
话声中,缓缓拔出断剑。
可能,-五毒魔-自恃-毒道-高手,人莫敢犯,是以这后进之内,根本没有设置警卫,这朱昶闹了这久,附近半丝反应都没有。
朱昶暗自得意,这对他的计划,十分有利-
五毒魔-惊怖地步步后退。
朱昶步步进逼。
厅房不大,退了四五步,业已到了壁边,退无可退。
朱昶心念电转,决不能给对方机会,否则便要多费手脚了-
五毒魔-并非等闲之辈,一阵惊怖过后,立即凝神一志,双掌作戒备之势,那架势,却也无系可懈。
朱昶必须争取时间,他不能与对方久耗,口里沉喝一声,断剑挟骇电奔雷之势,怒扫而出,罩身袭向-五毒魔。
这一击,志在必得,他已用上了全力。
剑势犹如电光石火,-五毒魔-后退无余地,左右已被剑势所罩,闪避无从,他只有拚死反击一途。
于是,他拚命地划出一招,以攻应攻。
武术之道,只粟米之差,便决定生死胜负,尤其是高手对招,一丝一毫也不能勉强,在硬碰硬的对抗之下,也不能偷机取巧-
哇!-的一声惨号,血泉喷洒,-五毒魔-戟指朱昶,口唇连连张合,他似乎不甘心如此结束生命!但,命运已定,仍然虚软地倒了下去。
朱昶在对方拚死反击之下,连退了数步,一阵气翻血涌。
惨号声,业已惊动了巡回值夜的弟子,纷纷涌入后院。
朱昶抓落些帐幔之物,引起火来。
火光一现,警号立传,整个分坛于焉沸腾起来。朱昶一不做二不休,四下放火,眼看火已成势,才迅捷地驰离现场,疾奔-仙游观。
此刻……-
仙游观-里面,一样闹得天翻地覆,专治瘟病的数百道符-失窃不算,新搬到的一坛符水,也告神秘失踪。
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轮充-活神仙-的黄衣老者,暴跳如雷,把观中所有弟子,全派出去搜索,符水失窃,是不得了的大事,如果这秘密拆穿,这场戏便演不下去了。
朱昶奔到了-仙游观-,已是四更天。他悄然掩入庙中,轻车熟路,直奔后进-
什么人?-
喝话声中,-砰!砰!-两响,两名警卫栽倒原地。
黄衣老者一闪出房,来到院地之中,棱棱的目光,四下一扫,栗声喝问道:-何方朋友光临?-暗中一个声音道:-区区特来拜访活神仙!-黄衣老者脸色乍变,身躯一震,咬了咬牙,道:-朋友是谁?-眼一花,跟前幽灵般出现一个蒙面人-
你……"断剑残人"?——
一点不错!——
你……你……意欲何为?——
装神扮鬼,荼毒生灵,尔等死有余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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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衣老者,惊怖万状地连退数步,暴喝一声:-人来!-大部份教徒,都已出观,仅有四名扮成道士的教徒,闻声而至,也不分辨来者何人,便一涌而上。
一道剑光,倏现乍灭。
四人惨号着几乎在同一时间栽了下去。
黄衣老者当然知道-夺魄琵琶-被废功力的可怕事实,他自忖决非-断剑残人-之敌,就在四名弟子被杀的当口,弹身疾遁,端的去势如电,只一闪便失了踪影。
但,他快,朱昶更快。
到了观后林中,黄衣老者轻轻舒了一口气,他不敢继续奔逃,怕被对方追上-
活神仙,你该示众!-
随着话声,-断剑残人-又出现身前,有如不散的阴魂。
黄衣老者唬了个亡魂尽冒,张口结舌,连话声都发不出来。
朱昶冰寒至极地笑了一声,道:-活神仙,你自作了断如何?-黄衣老者双掌一扬,猝然劈出,这一击,是情急拚命,业已用上了毕生功劲。就在掌风雷动中,电闪转身……-
你走不了的!——
断剑残人-巍然站在身前伸手可及之处。
黄衣老者头皮发麻,呼吸为之窒住-
砰!-挟以一声惨哼,黄衣老者踉踉跄跄退了四五步,张口连喷鲜血。
朱昶如影附形而上,伸指疾点-
嗯……-一声长长的凄哼,黄衣老者瘫了下去。
朱昶提起对方奔回观中,迳趋大殿,把帏幕拉开,将黄衣老者反缚在椅上-
活神仙,天明之后,那些求符者会给你公道的!-黄衣老者凄厉如鬼地道:-"断剑残人",你杀了老夫罢!-朱昶一指点上对方-哑穴-,然后道:-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了,"通天教"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岂能没有交待-黄衣老者目眦欲裂,急气攻心,又连喷数口鲜血,但他功力已弃,-哑穴-被点,只有听任命运的安排了。
朱昶手持-断剑-,兀立殿前。
那些被派出去搜索盗符水之人的高手,陆续回观。
他们遭逢同一命运,全被废了武功。
五更,东方破晓,观门外已麇集了许多求符水的平民百姓,排队鹄候,朱昶满意地离开了,天明之后,观中的变故,会说明一切。
朱昶改回了原来的短打扮,直奔归州城外与老哥哥约定的旅馆。
尚未到地头,-天不偷-已在道旁相候-
小兄弟,情况如何?——
差强人意,符水是老哥哥……——
嗯!我已托由此地丐帮分舵善后——
我们上路?——
走啊!-
※※※
这一天,来到山区小镇,由此入山,便是-黑堡-腹地。
朱昶来此,已算是-三度刘郎。
这山区小镇,已被-黑堡-严密控制,从入镇到进店打尖,朱昶与-天不偷-一共碰到四次盘诘,原因当然是-黑堡-与-通天教-之间的水火之势,怕有敌人潜入,动摇了根本之地。
所幸,-天不偷-是成了精的人物,应付得当,丝毫不让对方起疑。
准此而论,山中的戒备当更严密,可能飞鸟也难溜过。
饮食之间,朱昶低声向-天不偷-道:-老哥哥,你呆在镇上吧!——小兄弟,你总是紧要关头扔了我……——
话不是这么说,小弟我曾有誓愿,必须以个人之力手刃仇仇!——你这不是专为救那宝贝公主而来吗?——
小弟相机行事,救人、报仇,也许兼而为之——老哥哥我对你毫无助力之处?——
你在镇上作小弟必要时的应援——
好吧!反正说来说去,你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朱昶歉疚地一笑道:-老哥哥,小弟一向任性,请多多包涵!——算了,谁要我们相交呢?嘻嘻!——
老哥哥,小弟敬你一杯,聊表愧疚之情……——免,这一套免了,反正,我呆在此等你是定局了!——这杯酒不接受吗?——
喝罢,别谈敬不敬的了-
两人照了照杯,朱昶左右一扫,道:-老哥哥,以您的那些绝活,在镇上呆些时当不成问题?——天不偷-嗯了一声,道:-多为自己打算,别为我担心!-朱昶感激地朝老哥哥一笑,两人低头吃喝,不再开口,一餐海饭下来,已是未末时分,朱昶别了老哥哥,离镇入山。
他并不依循山道,认准方向,翻山越岭而奔,以他的身手,自无所谓艰险,而一般-黑堡-卡哨,也难以发现他的影踪。
薄暮,到了上次追踪少堡主到过了小庙隔山相对的峰顶。
时当月黑之夜,只有繁星闪烁,在特殊高手眼中,星光已足够伸展视力了。
他想,该连夜行事,还是等待天明?
突地,他瞥见距身旁不远,赫然隆起两座坟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了过去,只见这两座墓头都没有立碑,只是两坯土,已完全为野草覆盖。
墓内埋葬的是何许人,自无探究的必要。
无名墓冢对过,有方卧牛巨石,他登上石头,打算仔细考虑一下行动的步骤,手指在石上划着掌门大师伯-遗世老人左敬业-所指点的阵图,这非常重要,如差了一步,便将受制于人。
比划之间,手指触处,似觉这石上刻了什么,心中一动,用掌拂去苔痕,两个指刻的图案,现了出来,是一顶僧帽和一顶道冠。
这是什么意思?代表什么?
灵机一动,陡然省悟。
这两座土冢,埋的是-武林三子-之中的-天玄子-与-悟灵子-,大师兄何文哉没有失信,他答应过收埋二子,并作特别记号。
于是,无边往事,注到心头,黑狱、亡魂、扮尸、脱走……
现在,师兄何文哉死了,二子也长眠此峰了,武士,谁能预料未来的下场?
他坐在石上,呆呆地想得出神。
就在此刻……
一阵破空之声,倏告传来,朱昶心念疾转,可能是-黑堡-负责巡山的弟子巡上峰来,目前,还是暂时避一避为上。
心念之中,闪身入林,跃上一株枝密叶浓的树桠上。
身方坐稳,来人已现身,赫然是四个奇形怪样的高大老者,其中一个,发白如银,在星光之中,居然反射出光芒。
看样子,对方并非-黑堡-的人。
是何来路呢?
四人在冢前地上,盘膝而坐。
坐在右首的,向居中的白发老人道:-师父,何时破阵?——天明!——
还有相当时间……——
先诱杀一些兔子兔孙——
这不使对方有所防备吗?——
那算什么,对方所恃,不过那座"昊天阵"而已!-坐左首的阴阴地道:-只要"黑堡"铲除,"断剑残人"授首,本教便可君临中原武林了!-朱昶心头剧震,原来这几个老魔,是-十八天魔-中人物,这倒碰得巧,他们称白发老人为师父,莫非这老魔便是-摧命鼓-?-昊天阵-是-奇门正解-之中,三大奇阵之一,而-奇门正解-乃-太虚门-传派之宝,对方何以能知道-昊天阵-之名呢?-
黑堡-又何以能排得出这奇阵呢?
对了,掌门大师伯曾要自己查明设此阵之人……
心念未已,只听下首一魔道:-此次若非九弟仗其千面之术,混入"黑堡",找到这排阵之人,还真不易……-朱昶心中一动,九弟,当然是排行第九的-千面妖魔-了,不知那魔头找到的排阵之人是谁?他注意聆听,对方却转了话题。
左首的一魔嘿嘿一笑道:-老八,这是天助本教!-白发老魔沉声道:-必须自助而后天助!-
右首的道:-老六,最大的威胁是"断剑残人"!……——二哥,你我弟兄,七零八落,死的死,残的残,这笔血债,哼,大理国必须加百倍偿还-朱昶屈指一算,-十八天魔-除了眼前的三魔,便只剩下第九与第一两魔了,如果今天能设法除去这四魔,接近完成使命便不远了。
只是,这老魔头恐不易应付,必须找机会各个除灭,如对方联手,后果就难料了。
坐右首的突地沉声道:-老九来了!-
话声中,只见一个黑衫老者,手中扣着一个黑衫中年,现身出来。直趋四人身前,那黑衫中年,面无人色,目中全是惊怖的光影。
白发老魔目光一转,道:-如何?——
他已绘了阵图!——
可靠吗?——
他极怕死!——
哈哈哈哈!——
千面妖魔-从怀中取出了一叠纸,道:-这是阵图,一式四份,请师父过目!-说着,递与近身的第八魔,第八魔接过,先送与老魔一张,然后每人一张。
朱昶在暗中极目力注意那被扣的黑衫中年,但完全陌生,依装束,他在-黑堡-中很有地位,身份必然不低。
各魔默默地参阅阵图,第九魔在旁边道:-这与他先前所供完全一样,为了不发生错失,所以特别绘制了这四份,以备临时参考……-老魔大声道:-时间差不多了,按原计划行事!——千面魔-拉着黑衫中年,朝来时方向隐去。
其余三魔,各朝一个方向散开-
咚!咚!咚!-三声鼓响,撞破了山间沉寂的空气。
朱昶血行加速,心头一阵跳荡,这白发老魔,果真是-摧命鼓。
鼓声怪异,听在耳中,犹如千金巨锤,敲击在心上,朱昶想起了老魔的另一半-夺魄琵琶-,不禁心头有些泛寒,若非仗着深厚内力,怕不早已丧命琵琶声下了。
他牵挂着那黑衫中年,这-昊天阵-之谜,非揭开不可,否则无法向掌门人交待。
心念之间,他极小心地滑下树来,不带半丝声息,目前,他尚不能对-摧命鼓-等魔头采取行动,因为这是-黑堡-势力范围,而双方都是他生死之敌,更重要的,此番前来的目的是以救公主为第一优先。
他如幽灵般飘离原地,由侧方绕向-千面妖魔-奔去的方向。
峰后,是一个马鞍形的坳地,连接上另外一峰,有如骆驼的背。
此际已是二更时分,夜色正浓,视线并不明朗,只能看出些模糊的轮廓,他在峰坳搜索一遍,没有任何发现,于是他上了后峰。
峰顶,巨木参天,但却很稀疏。
远远,有人影在一株巨树之下蠕动,他小心翼翼地欺近前去,果然,树下是-千面妖魔-,那黑衫中年,被反缚在树根的虬须上,看似已被制了穴道。
朱昶打开布包,把-断剑-系在腰间,没有蒙面,仍是老装束。
只见-千面妖魔-阴恻恻地朝那黑衫中年道:-大护法,委屈你一夜,如阵势顺利破除,你便可自由了-原来,这中年人是-黑堡-的护法,他怎能摆设-昊天阵-呢?
时机紧迫,朱昶不拟再多耗时间,于是,他现出身形……-
千面妖魔-立即警觉,转身喝问:-什么人?-朱昶冷冷的道:-山行人!——
千面妖魔-一看来人,毫不起眼,一个箭步,逼上前去,杰杰一声怪笑,道:-小子,你回姥姥家去吧!-话声中,伸手便抓,这一抓之势,快捷狠辣兼备。
朱昶待对方手爪将抓及前胸之际,猝然劈出一掌,这一着,-千面妖魔-连做梦都估不到,何况,朱昶的功力在他之上。
惨哼声中,张口射出一股血箭,-砰!-然栽了下去。
朱昶寒声道:-起来!——
千面妖魔-一挺身,站起身来,凶戾之气,令人不寒而栗,当然,朱昶是不会把他放在眼中的-
小子,你……到底什么来路?——
阁下是"千面妖魔"?——
你……怎知道?——
区区仆仆风尘,找的正是尔等——
千面妖魔-蹬地退了一个大步,狞声道:-你到底是谁?-朱昶徐徐抽出断剑-
千面妖魔-栗呼一声:-断剑残人!-
栗呼声中,人已闪电般弹了开去,隐入一株巨树之后。
朱昶施展-空空步法-,一连几幌,使对方摸不清他的方位……-
千面妖魔-见对方在眨眼间神秘消失,惊魂出了窍,他方才所受一掌,内伤不轻,自知除了逃走,便只有送命一途,心念一动,立即朝后飞掠……-
站住!-
一道如山劲气,把他弹起半空的身形,震落地面,-断剑残人-已拦在身前-
"断剑残人",你……想把老夫怎样?-
朱昶鉴于自己的来路已被对方知悉,如不狠下心肠,可能为大理国留下可怕的后患,心念之间,冷酷地道:-阁下认为此地风水如何?——千面妖魔-全身一震,口里怪叫一声,双掌挟以毕生功力,劈向朱昶,这纯系情急拚命,因为他不甘束手待毙。
这拚命的一击,未可小觑,其势真可撼山震岳。
朱昶双掌暴扬疾吐,来个硬碰硬-
轰!-然巨响,挟以一声沉闷的惨嗥,-千面妖魔-身躯幌了几幌,-砰!-地栽了下去,手脚一阵抽扭,便寂然了。
朱昶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千面妖魔-在倒地之后,变了另一付形貌,这到底是什么易容之术,便令人莫测了。
他无暇去探究原因,折转身,奔回原来地点。
前峰,传来了暴喝声,夹杂着凄厉的惨号,几个魔头,已开始屠杀-黑堡-弟子。这是毒攻毒,不值得同情,也不值理会。
那位-黑堡-护法,仍绑在原地,一见朱昶现身,顿时面呈土色。
朱昶迫近对方身前,冷厉地道:-阁下如何称呼?——刘维贤——
出身?——
对不起,无可奉告!-
朱昶冷冷一哼,道:-昊天阵是阁下所设?——是……不错!——
原阵图得自何方?-
黑衫中年骇然瞪视着朱昶,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这……这……是家传!——什么,家传?——
正是!——
阁下是那一家?——
就……就是刘家!——
刘家传阵法?——
不错!——
中原武林,未曾听说有刘家精擅奇门之术……——有能者其名未必彰!-
朱昶怒哼了一声,咬牙道:-阁下放明白些,如不说实话,将生死两难!-中年护法颤声道:-这全是实话!——
实话?阁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着,伸指戳向对方-阴穴-,突地,他发现对方右手赫然少了食中二指,登时血脉贲张,目中抖露一片恨毒至极的杀芒,收回了点出的手指,切齿道:-阁下右手因何失去二指?-中年护法刘维贤面上立起抽搐,半晌无言。
朱昶心头又浮起家人惨遭杀害的惨景,仇与恨,又开始在血管中奔流-
说!——
这……这与你何干?——
不说吗?——
无……无何奉告!——
武陵山中的血案,你敢说不曾参与?-
刘维贤惊怖欲死地道:-"断剑残人",你……你……真是"剑圣"之后?——不错!——
你……怎知……——
现场当有断指!——
可是……可是这是巧合,我……我并不知情……-朱昶恨极,一指点上对方-阴穴-,刘维贤立即惨号起来,朱昶捻断了对方绳索,复解了他被-千面妖魔-制住的穴道-
砰!-的一声,刘维贤滚倒地上,翻滚,扭曲……-
说是不说?——
不……不知情……——
好,我要你一寸一寸的死!-
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把真力逼注枝上,大喝道:-姓刘的,用剑太便宜了你,现在我用这树枝,让你尝尽穿皮戳肉的滋味——哇!-
树枝插入了刘维贤的臀部。树枝无锋无刃,同时是不完整的钝口,全凭真力贯注,使之坚硬如钢,皮肉着之即糜,这滋味,比钝刀割肉还要痛苦百倍-
说话!——
哇!-
手臂上又穿了一孔。
血土黏连,成了一个可怖的泥人,不,已不像人,像一头怪样的野兽,号声,完全走了样,像重创野兽的嘶吼喘息。
朱昶厉声道:-再不说,我在你身上戳一百个洞——你……杀了我吧!——
没这么便宜!——
我……我说,求你……给我一个痛快……——说!——
不……错……我食中二指,是……被"剑圣"所伤……——当初参与的一共多少人?——
有……有二十余人之多!——
谁为首?——
黑堡……主人!——
很好,现在说一说那座"昊天阵"的来历?-刘维贤喘息了一会,突地狂呼道:-我该死啊!-朱昶冷酷地道:-当然,你死一百次也不够,说,你怎会排出这"昊天阵"?——你……你……为什么要追问这个?——
当然有原因!——
是否……可以示知原因?——
你还是照直说了吧!——
我……奇怪……你会追问这一点……-
朱昶咬紧牙关,道:-明白告诉你,这"昊天阵"是武林中某一门派的秘技,外人决排不出来-刘维贤停止了翻滚,血红的双眼,骇绝地瞪着朱昶,半晌才迸出一句话道:-你……怎知道?-朱昶栗声道:-再告诉你一句,这是本门秘密!-刘维贤脸孔全失原形,目珠睁得几乎要脱出眶外-
本门……本……门……你何时入的门?-
朱昶心头一震,突然猛省了一件事,厉声道:-你是大师伯"遗世老人"的大弟子?-刘维贤栗呼道:-你到底……是谁?-
朱昶激越万分地道:-你识成杨威其人?——
你……你是杨师叔传人?——
对了!——
祖师有灵,弟子不肖,罪无可逭,伏罪了!-惨叫声中,全身一阵扭动,口中血-如泉涌出,登时气绝,他是嚼舌自尽。
叛徒,仇人,师兄……
朱昶手足有些发麻,如经历一场可怖的梦境,这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事,据大师伯说,他的及门大弟子,十年前回家奉母,每年回山定省一次……
而实际上,他当了-黑堡-护法。
对峰,惨号声已是寂然。
山区回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谁知道这死寂的夜暗中,隐藏了多少可怖的杀机?
刘维贤是血海仇人之一,是师门叛逆,也是同门师兄。
死,能洗去一切的罪恶吗?
江湖事,多么不可思议!
一个人的作为思想,也是多么不可思议!
刘维贤应该是-太虚门-下一代的掌门人,多么可怕,他的作法,等于是毁了-太虚门-,门规不许参与任何江湖恩怨,但他,反其道而行。
真是祖师有灵,欲除此不肖?
抑是上天有眼,作恶者必自毙?
朱昶抑止了狂乱的思潮,掘个坑,埋了他,一坯土,没有任何标志。
回到前峰,东方已现曙色,峰头四周,尸体触目皆是,惨不忍睹。然而,朱昶内心没有怜恤之情,武林败类,血海仇家,死是应得的下场。
他小心地缓缓掩向原来四魔集会的地方。
四魔仍在原地。
约莫过了一刻光景,老魔-摧命鼓-站起身来,道:-开始行动,分四路入阵,在堡门会齐,注意,凡红木桩处,即是炸药埋藏地点,慎勿触及!-朱昶不由连打了两个冷颤,暗道一声侥幸,若非老魔点破,自己凭真功实力破阵而入,非被炸成碎片不可。
四魔飞纵下峰,快逾鹰隼。
朱昶立即尾追下去。
他对-昊天阵-已了如指掌,对方说分四路破阵,他当然知道必走的路线,一个意念,闪上心头,如乘机会,在阵中突袭,除去三魔,只留老魔-摧命鼓-对抗-黑堡-高手,自己便可专心营救公主。
心念既决,顿时精神为之大振。
以四魔与朱昶的身手而言,沿途桩卡别说阻截,连发现人影都很难,加之四魔在半夜展开的一场屠杀,已乱了对方阵脚,这一去,如入无人之境。
天色大明。
双峰夹峙的谷口,便是阵门。
四魔互打一个招呼,闪身入阵。
朱昶先认定了第二魔,跟踪入阵之后,转向右方,有人在前面开路,朱昶不费吹灰之力,闲适地跟进。
四魔是根据叛门师兄刘维贤所绘阵图,按图而进,朱昶却是早已融会全阵于胸,这上面差别便大了,对方只能按固定路线破阵,而朱昶却可来去自如,纵横其中。
跟了约莫十丈,朱昶弹身直迫第二魔身后,大喝一声:-慢走!-第二魔大惊回顾,朱昶不容对方有任何反击的机会,断剑已在对方回顾未及转念的瞬间划了出去,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第二魔。
他绕行中路老魔之后,追及左面的第六第八两个魔头。
毫不费事,先后毁了两魔,然后,他从左面一路破去,与老魔平行而进。
阵内不比阵外,在阵势未破之前,远处一切动静是无从发觉的,是以三魔被毁,老魔一无所觉。
到达阵眼,也就是以前-红娘子-所说外九宫内迷魂,内外二重阵势交接之处,阵眼的枢钮是一株矮松,与三堆碎石,只要阵眼一破,全阵便算瓦解-
摧命鼓-先朱昶而到。当他举掌正待劈向矮松之际,石堆中陡地冒起一条人影,手持红艳艳的一个小珠,脱手飞掷-摧命鼓-……
朱昶正好赶到三丈之外的地方,一见红球飞出,没经任何思索,本能地大喝一声:-快退!-双掌一圈一划,一道旋风,卷向飞至的红球-
摧命鼓-闻警之下,闪身疾退数丈,身形伏低。
红球被旋风卷得倒射而回,落回碎石堆中……-
轰!-然一声巨爆,沙飞尘卷,碎石飞射,声势十分惊人。
沙石落定,阵前已成一个大坑,矮松不见了,碎石堆也炸平,还有些沾连的皮肉残肢,全阵骤现清朗,十丈之外,呈现一座石砌的巨堡-
摧命鼓-直起身来,抖落身上的沙尘,雷芒似的目光,一扫朱昶,道:-你是谁?——闯阵者!——
你救了老夫一命?-
朱昶一楞,他根本无意要救对方,因为彼此是生死对头,他想杀他还来不及,适才的举动,是发自本能,在潜意识中,彼此是同道行事……
心念之中,冷冷的道:-巧合罢了!-
堡门口,刀剑映日生辉,至少有五十人之众,排了三四重,男女老少俱有-
摧命鼓-左右一顾盼,在寻找一同入阵的三魔,他当然想不到三魔已毁在眼前他认为救他一命的村俗少年手下。
那批-黑堡-高手,一个个面目失色,似乎进退失据-
摧命鼓-陡地扬起了手中扁鼓……-
咚!-的一声,幌若半空中起个焦雷,震得人心摇神夺。
那批守堡门的武士,立起骚动……-
咚咚咚……-
咚如狂风暴雨,骇电轰雷,又若惊涛裂岸,鬼哭神号。
数十武士,顿时豕突狼奔,纷纷朝堡中退去……
鼓声停歇,堡门口遗尸二十余具,全是七孔流血而死。
朱昶看得头皮发炸心颤胆寒,-摧命鼓-竟然厉害到这等程度-
摧命鼓-再次回顾,只见废阵木石之间,根本没有三魔踪影,老脸不由变色。只道了声:-奇怪!-朱昶举步便朝堡门欺去,为了不过早暴露身份,他在地上顺手拣了一柄堡内武士遗落的长剑,执在手中-
摧命鼓-一闪身,超在朱昶头里。
朱昶暗忖,好极了,由你老魔开路吧!-
黑堡-,各符其实,全用黑石砌造,看上去有些阴森可怖。
堡门之内,是一片黑石铺砌的广场,寸草不生,周围约十丈,场边,是一列列的石屋,铁栅窗,一片黑漆漆,像一间间的牢房。
朱昶与-摧命鼓-停身广场中,不见半个人影,像入了死亡之域。
这情形的确有些好笑,两个应该不分生死不休的冤家,现在成了同道,当然,朱昶心里明白,-摧命鼓-却是毫不知情,如果朱昶以-断剑残人-面目出现,情况就大大不同了-
摧命鼓-侧顾朱昶道:-小子,你知道老夫何许人?-朱昶平淡地道:-阁下与区区一样!——
一样,什么意思?——
目的,我们同是"黑堡"的敌人!——
嗯!有理,看你单独闯阵,击飞"霹雳弹"那一手,来路定不稀松?——好说!——
你入阵之时,可曾见老夫三个手下?——
死了!——
什么,死了!——
嗯!横尸阵中!——
摧命鼓-白发蓬飞起来,栗声道:-你看到?——看到!——
如何死的?——
死在"断剑残人"之手!——
摧命鼓-几忘了置身何地,厉吼道:-"断剑残人"吗?-朱昶仍是那付冷漠的神情,道:-是他,蒙面,跛足,断剑!——摧命鼓-咬牙切齿的道:-老夫要把他挫骨扬灰!-朱昶瞪了老魔一眼,道:-此地是"黑堡",阁下别忘了?——摧命鼓-微微一楞,道:-怎不见他的人影?——如他有意,自会现身——
你……若非你对老夫援过手……——
有人现身了!-
正前面,石屋间隔的巷道拱门中,出现了一个黑袍蒙面老者,身后四名黑袍人,年纪均在五十上下,面目阴沉,像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朱昶一见黑袍蒙面老者现身,热血不禁沸腾起来,但,他仍含着公主的安危,强行按捺住了-
摧命鼓-怪笑一声道:-黑堡主人吗?-
黑袍蒙面人冷森森地应道:-不错,阁下是"摧命鼓"?——对了!——
有何见教?——
说一句话!——
阁下此来,大肆杀戮,只为了说一句话?——嗯!——
这句话必定相当重要,区区倒很想听?——
即日解散"黑堡",退出江湖!——
就只这么一句话?——
不错!——
哈哈哈哈,阁下,不,太上教主,堂堂"黑堡",会由你一句话而消解?——听不听由你!——
如果不听呢?——
黑堡将在片刻之间成鬼域!——
黑堡主人-身后的四黑袍人,齐齐怒哼出声,-黑堡主人-又打了一个哈哈,沉声道:-太上教主,你未免太以目中无人了?——老夫本来不把尔等放在眼内!——
很好,黑堡虽非阴曹,但与地狱也差不了多少,有进无出!——哈哈哈哈,且听老夫三通摧命之鼓……-
话声未落,堡门已自动关上-
摧命鼓-回头望了一眼,不以为意地道:-老夫要破地狱了!-
第三章 黑堡救美
朱昶此刻,静静地默察形势,但除了目力所及的石屋外,什么也看不到,他曾被关入-黑堡-石牢,而后以金蝉脱壳之计,假扮死尸,脱出黑狱,一进一出,全在暗中,半点印象都没有。
公主会被囚在什么地方呢?
该如何着手救人呢?-
摧命鼓-扬起了手中扁鼓,另一手作势就要击下去……-
黑堡主人-狞声一笑道:-太上教主,击吧,区区领教你三通鼓!不过话先说明……——摧命鼓-停手道:-什么话?——
如果阁下三通鼓毕,而区区仍未丧命呢?——老夫永不出江湖,"通天教"即日除名!——这话算数吗?——
笑话,"摧命鼓"岂有……——
恐怕很难说?-
朱昶深知-黑堡主人-的狡狯,他那游移的眼神,与不疼不痒的对话,证明他在延宕时间,进行某种阴谋,而-黑堡-善用火药,使朱昶提高了戒心。
就在此刻……
朱昶瞥见-黑堡主人-身后四名黑袍老者之一,向侧方微微颔了颔首。
谁都可意识到这是指示行动的暗号-
咚!——
摧命鼓-开始击鼓。
朱昶运足功力,足疾矢般射入正面一间石屋之内,这一射,足有五丈之遥。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裂空而起,顿时烟硝弥漫,石屑飞扬,场边的石屋,震坍了一半。
石屋之内,有门互通,间间相连。
朱昶几乎被坍屋活埋,幸而他机警地连穿数屋,总算有惊无险。
爆炸之声过后,无数人影,蜂涌而出。
黑石铺砌的广场,已被炸得面目全非,坑坑洞洞,布及五丈方圆。
朱昶隔窗外望,只见老魔-摧命鼓-四肢不全,陈尸在距拱门不及两丈之处,显然他已警觉图避,但慢了半步。
只听一个声音道:-禀堡主,不见那小魔的尸体!——什么?——
只有老魔被炸——
逐屋搜查!——
遵命!-
人影闪动,纷纷扑向石屋。
朱昶心念一转,朝后进疾掠而去。
所有人,全集中向前边,后进反而成了真空状态。
朱昶不明堡内格局,只有盲目乱奔。
顾盼间,来在一道巨型月洞门前,情况与前边大异,一道围墙,把里外隔成了两个天地,门内奇花异卉,山石玲珑,隐隐可见画栋雕梁。
朱昶心中一动,想起了黑堡有所谓的禁内武士,看起来这是禁内了。
心念之间,疾闪而入。
身形尚未立稳,暴喝声起,四条人影,从左右电扑而至。
朱昶连看都不看,手中剑猛然挥出-
哇!哇!-
惨号声中,两条人影栽了下去。
朱昶这才看清,扑击的是四名黑衫人,不错,这装束正是禁内武士,另两名显然被惊呆了。
迎面精舍居中厅门处,现出了两个女人身影。
朱昶手中剑电闪扫向那两名黑衫人,-哇!-一人踣地,另一人却已射出月洞门外,转眼而没-
叮!叮!叮!叮!-
禁院之中响起了震耳的警铃声。
朱昶一闪身扑向那两名出现门边的女子,两女子惊怖地尖叫一声,退入大厅,朱昶跟踪而入,手中剑指着其中一人,厉声道:-掳来的少女囚禁何处?快说!-那女子返身图遁……-
哇!-
惨号刺耳,那女子被斜切藕,劈成两半。
朱昶回身,剑指另一女子-
你说!-
那女子面无人色,娇躯簌簌如花枝乱颤,语不成声地道:-在……在……这里!——带路!-
那女子挪动摇摇不稳的脚步,转出厅门,沿廊走向东边的厢房。
杂乱的脚步声,震耳传至。
那女子回顾犹豫,朱昶剑尖轻轻一送道:-快!-女子凄哼一声,业已见红,踉跄疾行数步,到了东厢右侧一道紧闭的门前。
数条人影,电弹而上,剑芒破空有声。
朱昶转身,出剑!……-
哇!哇!-两条人影,仆了下去,其余的攻势一滞。
朱昶一脚踢碎房门,只见一个花容憔悴的少女,惊楞地站在房中央,她,一眼便可认出正是被劫的公主。朱昶登时精神大振,急声道:-公主,听得出我的声音吗?-公主惊喜莫名地叫道:-少师吗?-
数缕剑风,疾劈而至。
朱昶回身猛扫,又有两人惨号着栽了下去-
公主,你能行动吗?——
我……功力被制——
来,快些!-
公主出房,激动地扑向朱昶。
十几条人影,已在院中圈成了一个半月形,院门外,可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墙。
朱昶心念电转,为了公主安全,只有急谋脱身。报仇索血,留待下一步,目前是在虎穴之中,决不可逞豪勇而破坏了本来目的。
心念之中,左手挟起公主,右手仗剑,举步便行。
他才一举步,立即有数人扑了过来。
这批高手,从衣着上可看出全是禁内武士,功力在-黑武士-之上。
数支长剑,如骇电奔雷,从不同方向,罩向了朱昶。
朱昶功集右臂,奋力一挥,-呛啷啷!——哇!-,三支剑被震飞,其中一人横尸当场。
前行不到十步,已迫近人圈,又是四只剑挟雷霆之势攻到。
朱昶已横定了心,要脱身,只有痛下杀手-
哇!哇!-
又是两声惨号,地上多了两具尸体。
半月形的包围圈被突破,却又陷入四面包围之中。
朱昶毫不停留,大步向月洞门欺去……
人影纵横,剑气嘶吼,惨号连连,十几名禁内武士,躺下了一半,其余的仍在狂扑不休,朱昶已到了月洞门边。
门外,-黑武士-围了数重,横剑以待。
如非为了救公主,他此刻正是血洗-黑堡-的好时机。
血肉横飞的场面,把公主惊得面无人色,这一朵南国宫花,几曾经历过这等场面,她双手环抱朱昶腰间,芳心狂跳不止。
而朱昶的神勇,却已深深烙在她的心板上。
朱昶大喝一声,一剑迫退众禁内武士,闪身出了月洞门。
那群-黑武士-,被朱昶的杀气所慑,不期然地齐齐向后涌退数步-
退开!-
沉喝声中,众武士纷纷闪了开去,空出了数丈的圈子,-黑堡主人-现身当场。
朱昶心头一紧,在有顾虑的情况下,自己能是-黑堡主人-之敌吗?面对血海仇人,自己能按捺得下不拚命吗?
公主咬着牙道:-放下我,你无法脱身的,不要两人都送命,你走,他们为了"玉匣金经",暂时不会要我的命-这几句话,顿时使朱昶产生极大的决心,安全救出公主,是第一急务,自己的武功得自-玉匣金经-,而-玉匣金经-是大理国国宝,段皇爷殊恩难泯,如走差一步,即使自断头颅,也无法赎罪。
于是,他有了行动的准则。
目前最有利的是他未暴露真正身份,对方一直当他是-通天教-门下高手-
黑堡主人-狞声喝道:-你真是命大,但,别想生出"黑堡"!——不尽然!——
你在"通天教"是什么身份?——
这点歉难奉告!——
放了她!——
办不到!——
你挟持她的目的何在?——
彼此一样!——
你……知道她是谁?——
大理国公主!——
朋友!放下她,让你离堡,否则你死定了!——哈哈哈哈,区区说过办不到——
那你是想追随你们太上教主的了?——
阴谋诡计,区区为你等不齿——
随你说什么,反正,你是死定了……-
朱昶冷冷一笑,道:-不是生,便是死,本来就这么回事——嘿嘿!你小魔头倒满有武士气慨!——
好说!——
本座成全你!——
呛!-的一声龙吟,-黑堡主人-拔出了长剑。朱昶凝神静气,把功力提足十二成,全注到剑身。
双方摆出了出手之势。
气势相捋,双方均无懈可击。
迫人的杀机,弥漫全场,场面静得落针可闻,空气似乎冻结了,所有的目光,也冻结了-
呀!-
栗喝声中,朱昶先出了手,他不能与对方久耗下去。
金铁交鸣,剑气四溢,双方各退了一步。
朱昶意在脱身,把公主送到安全之所,鼓勇欺身,又是一剑攻了出去。
凌厉,狠辣,世无其匹-
黑堡主人-招式一滞。
朱昶攻出了第三剑-
黑堡主人-身形一个踉跄,连退数步,右肩已红了一大片。
朱昶第四次出手攻击……-
黑堡主人-怪喝一声,左掌右剑,疾卷而上。
朱昶这一式仍是虚招,主客易位的瞬间,疾展-空空身法-,闪电般向外掠去-
追!——
黑堡主人-大喝一声,当先弹身追击,其余手下,如飞蝗般取不同路线,包抄追袭,暴喝之声震耳欲聋,那声势,十分慑人。
朱昶全势飞掠,顾盼间来到石屋前广场。
数条人影,迎面扑来。
朱昶早已心有成算,一幌身,划了一道半弧,避开正面的扑击,一个起落,已到了堡墙之下。
作势,弹身,疾箭般射上堡墙-
那里走!——
黑堡主人-已追到了广场中央。
朱昶一跃下了堡墙,电驰而去,护堡阵势已破,了无阻碍,外围的-黑堡-弟子,要拦截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他从侧方,进入层峰之中,连越两座峰头,来到一道幽谷之中,选了个干燥地点,放下公主,深深地吐了几口气,道:-总算脱离虎穴了!-公主痴痴地望着朱昶,目中充满了感激之情,久久,才幽幽地道:-昶哥,难为你了!-这一声-昶哥-,使朱昶内心一震,笑了笑道:-公主安然脱险,我得谢天谢地——你不能改个称呼吗?——
礼不可失,这样很好!-
公主一反往日刁蛮爽朗的作风,也许这一次的意外,改变了她,只见她憔悴的玉容上,泛出了一丝苦笑,又复幽怨地叹了口气,道:-昶哥,你……难道不了解我的心意?-这话已说得十分露骨,朱昶焉有不明白之理,他知道这情感上的纠葛,必须澄清,否则将贻后患,当下正色道:-公主还是速离中原为上……——我初意是要瞻仰上邦文物,领略中土风光——公主,江湖险峻,而且正值武林多事之秋,对你不相宜——你赶我回国?——
岂敢,我是善意进言,纪晓峰与高昀两位将伴送公主回国-公主秀眉一颦,道:-你呢?-
朱昶又是一声苦笑,道:-我本江湖人,公私事了,准备封剑归隐……——封剑归隐,说得这么老气横秋,昶哥,你才多大年纪啊!——公主,我经历的太多了……——
你不打算回大理国?——
师父已有言要我自由进退!——
你还没有答覆我刚才的问话?-
朱昶窒了一窒,硬起头皮,道:-公主,在下……我非常感激你的抬举……-
公主理了理鬓边乱发,娇羞地一笑,道:-别说那些虚文,怎样?——这并非虚文!——
说下去吧!——
在下……业已有了婚约-
公主花容变色,颤声道:-真的还是假的?——当然是真的……——
你不是在托词拒绝我?-
朱昶自怀中取出荷包,道:-这便是婚证之物-公主半晌无言,神情惨澹,可能,她的芳心已被这无情的现实击碎了,最后,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对方想来必是才艺双绝?-朱昶心内一惨,隐隐有些刺痛,绛衣女郝宫花,惨遭失身之痛,下落不明,留言-红娘子-解除婚约,这是人生一大悲剧,当下,低沉地道:-平庸而已!——我不信?——
那是无可奈何的事,对了,公主,你说功力被制……——是的!——
呃!容在下为你解开!——
好!——
公主感觉何处不适?——
任督与"带脉"之处,真气不能流转!——
请留意!-
话声中,伸指虚虚一连数点。
隔衣虚点解穴,这一手,在江湖中真没有几人能办到。
公主娇躯微微一震,道:-好了!-
朱昶想了一想,道:-公主,我们出山?——
走吧!——
此地是"黑堡"腹地,眼线桩卡密布,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只有委曲公主,越山渡涧……——很好,这定别饶风味!-
朱昶认明了方向,招呼公主起身-
公主是如何落入对方手中的?——
"黑堡主人"亲自下的手……——
哦!——
对方功力实在惊人,我从杨公学的身法,竟然不管用!-朱昶本想说,那是你内力不足,不能发挥妙用,但觉得这未免伤她的少女自尊,只好顺着她的意思道:-是的,"黑堡主人"身手的确惊人,且工心计,不然焉能横行中原武林越十年以上而不衰!——大娘她们呢?——
约好在当阳附近的道上见面-
#节=※※※
傍晚,到了山镇,朱昶把公主藏匿在一个隐僻处所,然后自己入镇,依暗记找到了-天不偷石晓初-
天不偷-正在一个鸡毛小店中大喝其酒,一见朱昶现身,不由喜出望外-
小兄弟,先来一杯?——
不行,还有事要办!——
什么事?——
带出的人在镇外等着呢!——
她?——
是的!——
准备怎么办?——
先带些吃的与平常衣物,她必须改装……——这好办!——
还有,能弄到马匹吗?——
几匹?——
一匹即可,小弟就护送她到自己人身边,交了人,万事大吉!——好,你且在此喝两杯等我,我去办!——
天不偷-说做就做,毫不拖泥带水,起身便走。
朱昶另要了一份杯筷,自斟自饮。
约莫两刻光景,-天不偷-回转,提了一个大包,道:-吃的穿的全有了,马在镇外道边,你先走,我牵马等你——有劳老哥哥了……——
废话一句,如要吃饭,就再吃些,如饱了,就上路吧!-就在此刻……
两个衣冠不整的道士,进入店中,在角落里坐下。
朱昶一看,这两名道士的面孔好生厮熟,细一辨认,不由大喜过望,这两个脏道人,赫然是纪晓峰与高昀所扮的,真亏他俩想得出这一绝招,看来自己倒可免去一番跋-了-
天不偷-不明就里,催促道:-要走快走,发什么呆?-朱昶以目示道,压低了嗓音,道:-他俩来了!——谁?——
接人的!——
哦!-老偷儿目光何等犀利,朱昶这一说,他便明白了。
朱昶口中念了一句暗语,纪晓峰与高昀立即有了反应,把探询与期待的目光,投向朱昶,显然他俩冒险化装入山,完全为了公主。
此际,当然不便说什么,朱昶微微颔了颔首,用手比了一个-平安-的记号。
两名假道士,要了酒菜,大嚼起来。
朱昶不放心公主的安全,也怕她久等不耐,站起身来,示意老哥哥与两人连络,然后扬长出店而去。
一阵疾奔,来到公主藏身的地方,一看,公主踪影全无,登时惊魂出了窍,如果公主再遭意外,后果可就难以想像了。
人呢?
朱昶登时急出了一身冷汗。
检视现场,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循,也无打斗或挣扎的迹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又落入-黑堡-之手?
一时之间,他感到手足无措-
孩子!-
这一声热切的呼唤,使朱昶精神大震,急应道:-大娘吗?-一个胖胖的身影,自阴暗中现了出来,不错,对方正是姑母朱杏怡-
孩子,可真难为了你!——
大娘,您也来了!——
碰见两个假道士吗?——
碰见了——
我们一路下来,终算没遇麻烦,可巧又碰上了你,真巧——大娘,公主……-
胖大娘眉峰一皱,沉声道:-孩子,有几句话你照实回答我……-朱昶心中一动,已料到了几分,冷静地道:-大娘有话尽管问!——你认为公主美吗?——
很美!——
为人如何?——
爽朗不让须眉,玉叶金枝,一切是不用说得的!——但你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朱昶面上一热,苦苦一笑,道:-大娘,侄儿只是个江湖武士……——你师父"空空子"也是江湖武士,但却贵为国师,你父被尊为"剑圣",论出身你也未见得如何微贱——是的,但……——
你岂能妄自菲薄,如在你容貌未复之前,大娘我决不说多余的话——大娘还不曾听完侄儿的话……——
侄儿业已与人有了婚约!-
胖大娘两颊的肥肉一紧,双目大睁,严肃地道:-是真的吗?-朱昶沉声道:-大娘,我怎好骗您!——
没听你说过?——
是不久前的事,"红娘子"作媒……——
红娘子作媒?——
是的!——
女的是什么样人?——
一个遭遇奇惨的姑娘,她叫郝宫花——
嗯!郝宫花……——
大娘,我决不能负她……——
她对你有恩?——
不,但侄儿说什么也不能遗弃她……——
为什么?-
朱昶忍住满腔悲愤,把郝宫花最近遭遇以及自动提出解除婚约,出走下落不明等经过说了一遍。
胖大娘沉吟着道:-孩子,你不愿解除婚约?-朱昶断然道:-天涯海角,侄儿必须寻到她,身为武士,岂能失诸道义,何况她与侄儿有名份在先,遭意外失身于后——所以你拒绝了公主?——
正是这样!——
呃……这不能怪你,但公主很伤心……——
侄儿也深深内疚!——
好!这件事谈到此为止,"黑堡"情况如何?——阵势已破,由于加上"通天教"的处心积虑图谋,堪以一战的高手,已所剩无几,可以说已成残破难收之局!——你与"黑堡主人"动过手了?——
是的,为了救公主,只好暂时放弃索仇!——他的真面目……——
仍然是个谜,但侄儿相信这谜底不会维持多久了——十八天魔方面呢?-
朱昶双目一沉,道:-算来只剩一个"飞天神魔",料想他是镇守"通天总坛",家师所交付的任务,也距完成之期不远了-胖大娘激动的道:-孩子,事完之后,你有何打算?——先找到郝宫花姑娘,然后退出江湖!——
不回大理国做"镇殿将军"?——
大娘,侄儿对此毫无兴趣——
连我也不要了?——
啊!大娘,侄儿已有打算!——
什么打算?——
武陵山中,有一个叫万奇峰的武士!昔年曾得父亲传以剑术,他现在隐居在彼,大娘如不愿再染尘俗,侄儿准备先送大娘到那里安身,以后,由侄儿奉养天年-胖大娘泪光莹然,不断点头道:-孩子!好!好!——大娘,公主到底……——
随我来!-
朱昶随着胖大娘奔出了一段路,到了一处巨岩——的地方,刹住身形,出声唤道:-公主!公主!-连叫数声,没有反应。
朱昶不由有些忐忑不安。
胖大娘在石缝中找了一阵,苦着脸道:-奇怪,她是在此地等我的?-一条瘦小人影,远远奔至-
孩子,有人来了!-
朱昶应了一声,凝神望去,道:-来的是侄儿忘年好友"天不偷"老哥哥!-顾盼间,人影在身前停住,果然是-天不偷-
小兄弟,你在这里,这位是……——
我姑母胖大娘——
哦!老偷儿有礼了!-
胖大娘欠身道:-不敢!——
天不偷-目光棱棱地望着朱昶道:-小兄弟,你在找公主?-朱昶一震,道:-是的,她……——
不必找了……——
为什么?——
她走了!-
朱昶栗声道:-走了?——
是的,与那两位假扮道士的大理国高手一道走了!——啊!——
她寄语小兄弟天南地北,愿能相忆!-
朱昶一阵惘然,心中如有所失,茫然地道:-也好,她这样走了最好!-说着,抛去手中的包袱,那是一些食物,和准备给公主改装用的衣物。
胖大娘幽幽地道:-只是这样有些难以对国师与段皇爷——侄儿去追?——
追到了又怎样?-
朱昶默然。是的,追及了又怎样?又能说些什么?除了彼此尴尬。
胖大娘以安慰的声调道:-孩子,不必难过,让这事就此结束了吧!-朱昶感慨地道:-侄儿北返时,四大高手随行,如今只得两人回去,王健与宋伯良两位,埋骨异乡,这是始料所不及的!-胖大娘叹了口气道:-他俩算是为了大理国今后的安全而捐躯,并非没有代价……——是的,但总是令人伤感的事——
过去了,不必再提了,倒是现在该采什么行动?——回头闯"黑堡"!——
天不偷-搔了搔白头,道:-不等"红娘子"了吗?-朱昶沉凝着道:-怕的是"黑堡主人"远走高飞,要再找他,可就费事了!-胖大娘朝空一挥掌,道:-回头入山!-
朱昶望著「天不偷-,为难地道:-老哥哥……——天不偷-一翻眼道:-又想踢开我,是不是?——老哥哥言重了!——
那该怎么说?——
小兄弟只是觉得为了家仇亲恨……——
不愿假手于任何人?——
呃!老哥哥……——
老偷儿只旁观,不出手,如何?-
朱昶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道:-老哥哥,请吧!——这才像话!-
三人漏夜回头奔入山中,到了-黑堡-附近,已是接近黎明的时分了。
朱昶已是识途老马,领着胖大娘与-天不偷-来到原先呆过的峰头-
大娘,由此前去,只消一刻功夫,便可直达"黑堡"!——我们立即行动还是等待天明?——
侄儿之意是立即行动,攻对方措手不及……——就这么办吧!-
朱昶此番算是正式索仇,除去易容之物,换回了书生装束,把断剑佩挂腰间,还我本来面目。
就在此刻……
隔谷相对的峰腰,迷蒙中似有数条人影在移动。
朱昶心中一动,道:-大娘,老哥哥,看过对峰腰?-两人凝目望了一会,-天不偷-道:-是有人,最少十个!-突地,胖大娘指著「黑堡-方向,道:-火!-朱昶回头一望,只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不错,那正是-黑堡-,在火光映照下,-黑堡-轮廓隐隐显露-
天不偷-道:-莫非他们自毁巢穴?-
一句话提醒了朱昶,对峰的人影,极可能是
心念之中,大叫一声:-我去截击对峰的人!-声落,人已电弹而起,如浮光掠影般消失。
胖大娘向-天不偷-道:-石前辈,走啊!——好!-
两人也弹身追了下去。
朱昶运足功力,把-空空身法-展到极限,如一头夜枭蝙蝠,下峰,越谷,登峰,只片刻功夫,便已到达发现人影之处。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绕行侧方登山。
但,那些人影,业已失了踪。
此际,天色已现微明,虽然山间晨雾朦胧,但视线已较黑夜开朗。
朱昶在山峰头绕了一圈,一无所见,不禁有些急躁起来……-
黑堡-既已在焚烧之中,当然-黑堡主人-已离开现场-通天教-已无力进攻-黑堡-,而-黑堡-自护堡阵势被破,门下高手先后已死伤不少,在无力自保之下,只有毁弃一途。
无庸讳言,-黑堡-对-断剑残人-的戒惧,尤胜于-十八天魔。
胖大娘与-天不偷-双双赶到。
老偷儿是热心肠,迫不及待的道:-怎么样?-朱昶沉重地道:-追丢了!-
胖大娘也焦灼地道:-也许我们错了一着棋……——怎样?——
该早扑向"黑堡"的,至少可抓一两人探线索,现在,可能迟了——这些人影,实在可疑!——
也许是"黑堡"敌对方面的人呢?-
朱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未始不可能,如果是这样,-黑堡主人-当已远走高飞了,怎么办呢?
三人在峰头,计无所出。
突地……
一条怪异人影,从远远的林木间掠过,手中似乎还挟持了一个人。
朱昶片言不发,弹身便追。
追临切近,不由大吃一惊,那人影,不是别人,赫然是-红娘子-,被挟持的,竟然是堡主千金奇英──诸葛明珠。
这使朱昶如丈二金刚,摸不着脑。
算日期,她们不可能来得这么快,难道明珠提前被-鬼手神人-治愈?
他怀着满腹疑云,悄然尾随下去-
红娘子-的身法,着实惊人,错非朱昶,还真不容易跟上。
奔了一程,已到峰边,可见远远一个高峰环峙的盆地。
朱昶纵目望去,不禁血行加速起来,那失踪的十几条人影,正奔行在盆地中央-
红娘子-停了身形,放落了诸葛明珠,低声道:-是这里吗?-诸葛明珠一颔首道:-不错!——
我看到有人在此奔行……——
小妹所料不差了!——
糟,怎不见"断剑残人"的影子?——
大姐,你一人未免太冒险……——
为了师仇,顾不得许多了!-
朱昶若有所悟,正待现身,-红娘子-又已挟起诸葛明珠,电闪驰去。
盆地中的人影,在一处峰脚消失不见了。
朱昶只好蹑了下去-
红娘子-走的路线是盆地中央,她似乎故意不避忌。
朱昶心念一转,沿峰脚绕了过去。这样,在草木山石的掩护下,他可以直达人影消失的地方而不会被发觉-
红娘子-到了人影消失的峰脚前停住身形,高声叫道:-红娘子特来造访!-没有反应。
朱昶欺到距-红娘子-立身处三丈外的地方,隐在一块山石之后,他看不出-红娘子-发话的峰壁,有何蹊跷,除了长满青苔,稍带棱角的岩壁,任什么也没有,但他知道-红娘子-挟诸葛明珠来此,定有目的-
红娘子-再次发了话:-若再龟缩不出,本人便毁人质!-人质?莫非-黑堡主人-隐匿在此?
诸葛明珠不顾自身安危,救自己与-红娘子-、-天不偷-等三人,脱出副堡主黎永茂的毒手免去了粉身碎骨之厄,她那样做,显然她已获知自己的身世,不然,在她当初的心目中,自己是她的杀母仇人,她万无舍命救仇之理。
现在,-红娘子-挟她来此,可能是苦肉计,但她背叛-黑堡-,副堡主黎永茂是知情的,这苦肉计能行得通吗?
朱昶感到万分困惑-
嘿嘿嘿嘿……-
一连串刺耳的冷笑声中,数条人影,从另一个方向,现身奔来,为首的,赫然是-黑堡主人-,后随两名禁内武士。
仇魁现身,朱昶登时血脉贲张,杀机冲顶-
黑堡主人-狞声道:-红娘子,你竟能寻到这秘密所在,真不简单……——红娘子-寒声道:-这是天有眼!——
放了她!——
可以,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
你我公平决斗,不许旁人伸手——
哈哈哈哈,红娘子,那最好不过了!——
还有一点,这丫头已被我用独门手法制住,别妄想乘机抢人,除了我,谁也解不了她的穴道,一个时辰准死!——你很有心机……——
对你而言,这算得什么!——
红娘子,如你死了,本堡主的爱女岂非陪葬?——那就看你的运气了!——
很好,来吧!——
叫你手下退远些!——
你俩退后!-
两名禁内武士,依命退后五丈-
红娘子-身形弹退两丈,把诸葛明珠放在峰脚,正好在朱昶隐身之处。
朱昶不由皱眉,他知道-红娘子-可能不是-黑堡主人-的对手,她这样做,未免太冒险了,报仇不成,可能丧生……-
红娘子-回到原位置,手中持的,竟然是那柄朱昶以之与郝宫花交换的信物铁剑-
黑堡主人-也-呛!-地拔剑在手。
双方凝视片刻,挥剑出手-
红娘子-的剑术,堪称玄奥诡辣,一搭上手,双方便打得难解难分。
朱昶密切注视场内,准备必要时现身,他知道-红娘子-与-黑堡主人-仇怨极深,如果他一手接过,不顾-红娘子-报仇机会,就未免太自私了,同时,他料定-红娘子-决杀不了-黑堡主人。
战况激烈凶险,令人动魄惊心。
突地……
两条人影,悄然掩到了诸葛明珠身边,伸手便待……
朱昶扬手屈指,准备以指风袭击那两条人影。
闷哼声中,两条人影仰面栽了下去,朱昶心头一松,知道-红娘子-已有了应付意外事件的安排。
场内,-红娘子-在-黑堡主人-凌厉的剑势下,已呈不支之势,险象环生-
呀!-
闷哼声中,-红娘子-身形一踉跄-
住手!-
朱昶暴喝一声,弹身入场,快逾电闪-
红娘子-欢呼一声:-弟弟!——
黑堡主人-连退三步,栗呼一声:-断剑残人!-朱昶双目抖露一片恐怖的杀机,咬牙切齿地道:-区区"剑圣朱鸣嵩"遗孤朱昶,老匹夫,你听清楚了!——黑堡主人-目中尽是惊悸之色,再退了两步。
朱昶迫近两步,-唰!-地拔出了腰间断剑-
黑堡主人-恨毒地朝诸葛明珠躺卧的地方厉喝道:-小贱人,你敢背叛我?-本文出处利文网.www.liven.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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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昶咬牙切齿地道:-老匹夫,我要把你寸磔寸剐,现在,你可以展示真面目了?——黑堡主人-目光一阵游移……
朱昶厉声道:-别打主意,你走不脱的!-
诸葛明珠起身奔到-红娘子-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黑堡主人-沉哼一声,剑挟雷霆万钧之威,攻向朱昶,这一剑,已用出了毕生功力,有些情急拚命的意味。
朱昶大喝一声,招用父亲独创剑法,-一剑追魂-,以攻还攻。
剑气激撞,裂空生啸,-黑堡主人-身形一幌,乘势转身……
朱昶早已防到对方这一着,如影附形而进,断剑跟着挥出,-黑堡主人-被迫返身应敌,双方均有制对方于死的决心,式式杀手,招招绝着。
转眼五个回合。
一声栗耳的暴喝,夹闷哼之声俱起,-黑堡主人-上身见了红。身躯一个踉跄,朱昶又是一招-一剑追魂-卷了过去-
锵!锵……-一串连珠密响,-黑堡主人-退了四五步,但总算把这一杀手完全挡过。
朱昶像发了狂的猛虎,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疾风迅雷地跟着又是一招。
闷哼声中,-黑堡主人-又添新创。
朱昶咬牙切齿地道:-我要你一寸一寸的死!——呀!——
黑堡主人-怪喝一声,疯狂地攻出了八剑,这八剑,玄奇诡辣,线密无间,威力之强,令人咋舌。
朱昶被迫采守势,左封右挡,退了两个大步。
如果他使用-玉匣金经-的-天地交泰-,-黑堡主人-再狠也逃不出五招,但他要报血仇,所以使的全是家传剑法,才让对方有反击的余地-
黑堡主人-八招一过,朱昶立即反击,仍是那招-一剑追魂-
呛!-挟以一声惊叫,-黑堡主人-长剑脱手。
朱昶断剑平伸,指向对方心窝-
黑堡主人-惊怖地向后移,朱昶步步进迫。
场面,已完全被杀机笼罩-
黑堡主人-手下,不见半个现身,可能知道大势已去,索性不出面了。
退!退!进迫!进迫。
一方巨石,挡住了-黑堡主人-的退路,他已退无可退了。
朱昶手中剑一划一挑-
呀!-
朱昶惊叫一声,持剑的手在发颤,俊面起了抽搐-
黑堡主人-蒙面巾被挑落,现出了本来面目,他,赫然是-武林生佛西门望-,这是朱昶做梦也估不到的-
武林生佛-,竟然是中原武林生杀予夺的一代枭雄-黑堡主人。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十多年来,没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份,也从未被人识破过。
可怕的谜底,一下子揭晓了-
中原大侠诸葛玉-没有说错,夺妻占女,果是西门望。
大师兄身为-黑堡-总管,潜伏了这多年,非但没有揭穿他的真面目,反被其害,大师兄临死时说出了西门望,太迟了,但自己竟未想到这一层-
西门望,十多年来,你掩尽了江湖人眼目,但天网恢恢,你仍有恶贯满盈的今天,哈哈哈哈……-诸葛明珠背转娇躯,可能,她想到十多年的相交,虽是假父亲,但他对她仍算不错,她不忍心看他遭报的惨状。
但最大的原因,她仅知自己不是这枭魔亲生,而未明了生父的遭遇实况。
西门望脸孔扭曲得变了形,喘息着道:-小子,你下手吧,老夫认命了!——西门望,先父与你何仇?——
他不该被尊为圣!——
你……老匹夫,你只是因为一个"妒"字,而不惜制造惨案,赶尽杀绝,你,不能算是人,你毫无人性……——下手!——
没这么便宜!——
哇!-断剑刺入左肩,血水激射而出-
这一剑是为诸葛玉前辈!——
哇!-断剑刺入右肩-
这一剑是为了本人大师兄何文哉!-
惨号一声接连一声,令人毛骨悚然。
…………
西门望被刺成一个血人,终于不支倒地。
朱昶一把抓住前襟,把他提了起来-
老匹夫,你悔不当初吧?——
你……你……够狠,小子……——
这一剑为了我枉死的全家!-
半声闷嗥,断剑刺入心窝,-砰!-尸身倒地。
朱昶面西而跪,凄厉地道:-爹,妈,弟妹,陆叔……仇人授首了——红娘子-幽幽上前,道:-弟弟,人死恨消,我也不想戮尸了,一切随着这丑恶的生命结束了-朱昶站起身来,四下一扫,道:-还有残余在此……-诸葛明珠转过身来,粉腮一片青紫,接口道:-此地是"黑堡"山腹密窟,暗道极多,不会有人留住,早已逃走了。……-朱昶凝视着诸葛明珠,道:-诸葛姑娘,在下有些话未曾告诉你!-诸葛明珠咬着牙道:-家母毒发临死,告诉了我一些……——提到令尊吗?——
说家父……业已作古!——
不,他仍活着!-
诸葛明珠全身一震,栗声道:-家父仍在世间?-朱昶把自己被击落绝谷,巧逢残废的-中原大侠诸葛玉-,以及受托送荷包的事说了一遍,诸葛明珠泪下如雨,厉叫一声,转向西门望尸体,纤掌一扬,劈了下去,掌至中途,突然又收了回来,怆然道:-罢了!-朱昶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布包,道:-姑娘,这是令尊要我转交你的,今天才算有机会完成所托!-诸葛明珠伸出颤抖的手,接了过去……
朱昶转向-红娘子-道:-大姐,你们怎比预期早到荆山?——明珠小妹的伤提早治愈,只有奔来一途,途中,"黑堡"密探向明珠小妹透露了她师叔副堡主黎永茂,自上次事后即告失踪,后来查知是被"通天教"杀害了,是以堡中根本不知道明珠背叛受伤各节,到了此地,又得到自焚"黑堡",解散门下的密报,明珠知道这密窟必为西门望与手下亲信藏身之所……-朱昶接话道:-所以大姐才施这苦肉计,准备诱出西门望?——一点不错,但我错了……——
为什么?——
不自量力,如果不是你也赶到现身,后果不堪设想了!——这也是西门望的死期注定-
两条人影,奔了过来,双双出口惊呼。
来的,正是胖大娘与-天不偷。
朱昶先为-红娘子-与诸葛明珠引介了胖大娘-
天不偷-激动地道:-"黑堡之主"是西门望,实在想不到……-胖大娘双眼一红,道:-孩子,你父母弟妹与死难的同门,可以瞑目了!-朱昶突然瞥见诸葛明珠手捧解开的布包在发楞,不由脱口唤了一声:-诸葛姑娘!-诸葛明珠粉颈低垂,口里-嗯!-了一声,侧目望了望-红娘子-
红娘子-望了望她手中之物,道:-是令尊给你的纪念物?-朱昶不期然地转目看去,只见她手中布上是一块墨绿玉佩,玉佩之下,还有一张字笺,心中一动:-那不是"墨符"吗?-诸葛明珠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瞟了朱昶一眼,从怀中取出了另一块玉佩,放在一起,竟然大小色泽,完全一样。
朱昶惊声道:-怎么回事?-
诸葛明珠玉容一惨,黯然道:-这两块玉佩,本是一双,由家父母各存其一,先母的一块给了我……-话锋至此一顿,粉腮一紧,似恨似怨,又道:-我的一块,却作了我个人信物,称为"墨符",就……这么回事!-朱昶恍然道:-是了,当初姑娘赠在下"墨符",除了"黑堡"的人外,并不管用,原来是这原因……——朱相公,你方才说家父是被西门望所残害?——这是令尊亲口讲的故事!——
我……要去看他老人家……——
那绝谷只有秘道一条,而且要在干旱之季才通,在下当为姑娘带路……——何时?——
等我除去"十八天魔"最后一魔之后!-
胖大娘插口道:-那一魔?——
排行第一的"飞天神魔"……——
不必你费事了!——
什么?——
第一魔与"黑堡"副堡主黎永茂不期而遇,黎永茂以霹雳弹炸死了"飞天神魔",而黎永茂却又被"摧命鼓"赶到击杀——啊!-
朱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目前任务已了,大仇已报,已没什么牵挂的了,于是,他不期然地想到了未婚妻郝宫花-
红娘子-拿过诸葛明珠手中的字笺,看了一会,道:-妹妹,我替你作主!-诸葛明珠羞涩地一笑,低下头去。
这情景,使在场的全感纳闷-
红娘子-转目向朱昶,沉缓地道:-弟弟,我再给你做一次媒?-朱昶愕然道:-什么?大姐说什么?——
替你做媒,现成的!-
胖大娘等,激奇的望着这神秘的女人,不知她是在说笑还是认真?
朱昶困惑地一摇头道:-小弟不懂!——
你自己拿去看!-
说着,把字条递给朱昶,朱昶迟疑地接了过来一看,不禁俊面发热,心儿狂跳,张口结舌,半晌无言。
原来那字条是-中原大侠诸葛玉-要明珠与传笺的人结合。
在明珠而言,这是父命──而事实上,在朱昶尚未遭受意外之前,她就已对他倾心,这真是件奇巧的事-
红娘子-迫问道:-弟弟,意下如何?-
朱昶胀红了脸,期期地道:-大姐,你知道的……别开小弟玩笑!——我开你什么玩笑?——
郝宫花是大姐做的媒——
不错,但那是过去的事了!——
婚约岂同儿戏,我朱昶不能做负心之人……——官花自动提出解除婚约,你不算负心——
不!——
明珠小妹配不上你吗?-
这一说,胖大娘等全明白是一回什么事了。
朱昶发急道:-大姐,你……太过份了!——
明珠姑娘无话说,一方面是父命,另一方面你俩的过去,她早告诉我了,白衣书生,"墨符"为证啊!-朱昶下意识地望了一直垂着臻首的明珠一眼,拭了拭额汗,以断然的语气道:-郝宫花是个不幸的女子,天涯海角,我要寻到她——红娘子-幽幽地道:-此生她不会再见你了!——但小弟要见她!——
她的心坚如铁石,别迫她走绝路……——
大姐,别忘了是你撮合的?——
弟弟,我不会忘记——
那大姐就该成全才是?——
这是命,人无能为力-
诸葛明珠抬起头来,双眸湿湿的,毅然道:-姐姐,一切缘皆是前定,此事不要再提了!-朱昶红着脸道:-诸葛姑娘,请你谅解在下的苦衷!——谈不上谅解,你为家父完成所托,我只有感激,不错,当初……我曾倾心于白衣书生,但,那已是过去的事了,朱少侠,你非当年的白衣书生,当年的白衣书生,也不是现在的"断剑残人"……-说完,有一种泫然泣下之慨。
这一番话,使朱昶回肠百转,不能自己-
红娘子-手抚诸葛明珠的香肩道:-妹妹,一切由我作主!-胖大娘沉凝十分地道:-此事有参酌的必要,郝宫花遭遇如是之惨,绝裙而去,一方面表示她的气节可钦,另方面也可想像得到她内心的痛苦……——天不偷-也插口道:-老偷儿也以为不可!-朱昶沉声道:-大姐,如何?——
红娘子-执拗地道:-宫花之事,由我作主!-诸葛明珠怆然一笑道:-各位不必为此争执,小女子幼逢不幸,十多年来,认贼作父而不自知……-说着,转目扫了一眼西门望的尸体,又道:-骨肉乖离,皆缘亡母一念之差,说身世,的确羞于见人,各位大恩,永铭五腑,就此拜辞……——红娘子-一横身道:-你不能走!-
朱昶可就为难到了极点,半晌才找出一句话道:-诸葛姑娘,要见令尊,须由在下带路-诸葛明珠幽然望了朱昶一眼,道:-少侠说明地点,路线,小妹自己去找——红娘子-仍坚持已见,锲而不舍地道:-弟弟,怎么说?-朱昶断然道:-恕小弟方命!——
红娘子-目射奇光,那目光复杂极了,似乎渗和了各种情绪,谁也不明白这神秘的女子,到底真正的心意是什么?久久,声音微带凄厉地道:-弟弟,如果郝宫花业已不在人世了呢?-朱昶面色大变,栗声道:-大姐何出此言?——我只是这么说!——
大姐言出必有因?——
你只说吧,别管有因无因!-
朱昶一咬牙,厉声道:-她如真的死了我要找到她的遗体!——找到了又怎样?——
伴墓了此残生!-
短短一句话,代表了朱昶贞坚不二的情意,所有在场的,全为之动容。
诸葛明珠凄然一笑道:-朱少侠,我对你十分钦崇,我高兴能认识你,与你为友——红娘子-颤声道:-弟弟,这并非宫花所愿啊!——她没理由付出这大的牺牲——
她已是败柳残……花!-最后一个字,低得几乎听不出来。
朱昶激情地大叫道:-我不在乎!这不是她的错,只是命运的安排太残酷-胖大娘皱紧眉头道:-红姑娘为什么一定要硬作主?-这-红姑娘-三字的称呼,的确是不伦不类,但她不知道-红娘子-的姓名,年齿,而-红娘子-与朱昶却又姐弟相称,她只好这么称呼了-
红娘子-激动地道:-大娘,宫花的一切我可以做得主的!——她是姑娘什么人?——
几乎等于是一个人,头是两个,命是一条——姑娘的作法,令人莫测……-
朱昶俊面一肃,道:-大姐,话到此为止了!——弟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该成家的?——先父母有灵,会原宥小弟的不孝!——
你不改变主意了?——
决不!——
你愿再见宫花吗?-
朱昶心头一震,的确,他已被-红娘子-反反覆覆,弄得晕头转向,睁大了眼,望著「红娘子-说不出话来。
连诸葛明珠,胖大娘,-天不偷-,也全楞住了-
红娘子-再次迫问道:-弟弟,说话呀?-朱昶激动无比的道:-岂止愿,我誓非要找到她不可!——我可以要她与你见面……——
真的?——
我什么时候信口胡言过……-
朱昶的身躯,因情绪的激动而簌簌直抖-
大姐,她……她到底在那里?——
红娘子-幽幽地道:-先别问在那里,要见她有条件!——什么条件?——
先答应与明珠小妹的婚事!-
胖大娘与老偷儿倒吸了一口凉气,面上变了色。
朱昶的俊面却在抽扭。
诸葛明珠激情地道:-朱少侠应了我也不应,我岂能作不义之人——红娘子-一瞪明珠道:-你别开口!-
朱昶的意识,被逗得有些狂乱,栗呼道:-大姐,别折磨我,我受不了!——红娘子-冷冷地道:-不是有意折磨你,小弟,真情是如此!——我不信!——
要证据吗?——
要!——
你答不答应明珠的事?——
办不到啊!——
那你此生将永见不到宫花!——
不!我要见她……但我不能答应,大姐,你多残忍……-泪水,终于滚下了面颊。
场面趋于沉默。
难堪的沉默,使人有窒息的感觉。
久久,-红娘子-以一种异样的声调道:-弟弟,我让步,但你见到了郝宫花,她对你有所求,你答应吗?-朱昶的情绪已陷于狂乱,毫不思索地狂叫道:-我答应,要我去死我也不考虑——
好,她在这里……——
那里?-
八道目光,惊疑地望著「红娘子-
红娘子-颤抖的手,一把抓下了蒙面红巾-
呀!-
四人齐发出了惊呼。
朱昶连退数步,他只觉天旋地转,身形摇摇欲倒-
红娘子-,赫然就是未婚妻郝宫花,这太以出人意料了,她自己作媒又坚持退婚,不择手段地撮合诸葛明珠。
朱昶手指郝宫花,语不成声:-你……你……宫花……-郝宫花面上带着惨淡的笑容,眸中挂着两串泪珠,但,她似已深思熟虑,竟能克制得住情绪,沉静地道:-弟弟,你答应见到我之后听我一句话的?-朱昶歇斯底里地道:-是,我说过!——
如此,我要求你答应明珠小妹的婚事!-
朱昶狂呼道:-不!办不到,死也办不到!-诸葛明珠嘤咛一声,弹身飞纵而去。
胖大娘惊呼一声:-诸葛明珠,你去那里?-弹身追了下去。
郝宫花厉声道:-你如不答应,永远别见我!-最后一个字出口,人已在数丈之外,她的身法惊人,只几个起落,人已上了峰,消失在林木之中-
天不偷-惊叫一声,疾追郝宫花。
朱昶窒息当场,手脚发麻,胸海内一片空白,一动不动,久久,才自言自语地道:-天下虽大,我仍然要找到她!-说完,蹒跚地移动脚步,此刻,他才真正地感觉到这一年多来的出生入死,身心俱疲,豪情壮志,也在刹那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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