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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托皮亚之暗影复苏》


 Chapter.1故人新颜

我叫詹姆斯，詹姆斯·艾克雷斯，一名咨询侦探。我的侦探生涯不算很长，但是精彩至极，这里是我接手的第一个案子……
帝国107年7月4日，伊甸大陆东南沿海，卡尔萨帝国下属七大王国之一，罗林斯王国都城，伯里克利东城区（普通公民居住区），上午10点整。
“您应该先预约。”
金发男子睡眼惺忪地抱怨，他的身上还穿着蓝白相间的花格睡衣，几处补丁与毛边让他看起来更加符合周围的居住环境，高大的身躯不住地左右摇摆，乌黑的眼圈血泪控诉主人的不眠之夜。
他对面的是一位用黑色面纱遮住面庞的年轻女子，黑色的长裙被熨烫得一丝不苟，深蓝色的长发挽成发髻别在脑后，胸口处别着一条红黑相间的丝带。按照本地的风俗，这代表她已经是有未婚夫的“成熟女士”，不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对象。
只是这显然挡不住金发男子的“幽默感”：“当然，如果尊贵的艾丽莎小姐是来找我约会的话，这就另当别论了。”
黑色面纱剧烈地波动片刻，显然艾丽莎“小姐”的忍耐力已经接近极限，哪怕对方阳光的微笑也没能熄灭这等怒火：“如果可爱的达米安·阿波罗先生，”她把“先生”咬得特别重，“能够让我见到我应该见到的人，我绝对会非常愿意的。”
“愿意和我约会？”
“不！”艾丽莎的右手升腾起一团火球，炽热的温度险些燎着他的额发，“是让你更加名副其实一点。”
“好吧。”达米安耸耸肩，脸上的笑意愈发真诚，“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吉姆他不在。”
女子轻轻抬头，看向二楼紧闭的窗板：“真的？”
“当然是真的，天地良心，他一大早就带着阿波去散步了，你知道他多么宠那只哈士奇。”达米安说着，右手握拳放在心脏上，语气更加有感染力，“你看我的心多么真诚，要是我说谎……”
“汪汪！”
二楼传来的狗叫让达米安的微笑僵在脸上。
艾丽莎再次抬头看看二楼的窗板，语气里的讥讽甚至没有任何掩饰：“遛狗了？他？”
“这个……你要理解，对心情不好的吉姆来说，下楼梯来回走走就是足够的运动……喂喂喂，等等！等等！火球太大了，太大啦！”
无视掉达米安的大呼小叫，艾丽莎端着脸盆大小的火球走到街道中央，对准再次沉寂下来的窗板大吼：
“詹姆斯·艾克雷斯！你这条阴影里的蛆虫！我知道你这个混蛋现在就在房子里，而且我知道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听得清清楚楚！”
略微停顿缓口气，艾丽莎推开试图阻止她的达米安，继续鼓足肺活量大喊：“如果你不出来。”
“呼哧”！
火焰顿时再次暴涨，不受控制地跳跃着，似乎随时都能炸飞周围的一切。
“我就在这里砸下这东西！”
“先冷静一下，艾丽莎！”达米安试图劝说，他隐约觉得对方今天有点反常，“你今天怎么这么暴躁，是生理期……哦见鬼我说错了！”
达米安发誓，自己本来没想把心里的猜测当面说出来，这可不是自诩“情场小王子”的他应该干的事情。可偏偏他就这么做了，还是当着一个明显处于蛮不讲理状态的预备役的面犯了大忌，光是看看她那明显对准自己的火气，达米安就知道火球洗脸的待遇是少不了的。
“好吧……艾丽莎，”达米安尽可能地摆出低姿态，“要痛扁我随你便，只要你能出气就好，不过能不能别用火球，那玩意太疼。”
艾丽莎被彻底气笑了：“不疼？那揍人的意义是什么？”
“不能这么说，最起码揍我的时候，你可以体会到心神的愉悦，还有……”
突如其来的悠扬音乐声截断了达米安的话语，也吸引了艾丽莎的注意，他们同时看向敞开的大门，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黑发少年，尽管琴弓已经落下，他手里的小提琴琴弦还在慢慢震颤。
“闹够了吗？”
声音很柔和，蕴藏在其中的寒意却令二人不寒而栗，看着詹姆斯·艾克雷斯那双与常人迥异的黑色眼睛，一阵阵心寒告诉他们，面前的老友真的动怒了。
在沉默持续的半分钟里，达米安站得笔直，似乎想起了他在帝国军团服役的记忆；艾丽莎手中的火球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整个人扭捏不定，好像又回到了幼年时偷人苹果被兄长教训的时光。
接着，艾克雷斯从阴暗的房子里走出来，站到明媚的阳光下。这时两人才发现他已经换好了一身褐色风衣，腰间别着匕首，背上背着长剑，手里仍然拿着那只小提琴，显然早就做好了外出与战斗的准备。
达米安小心翼翼地发问：“有必要准备得这么全面吗？”
艾克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带上弓弩。”
达米安面色一肃，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屋里，差点和正要出门的阿波撞个正面，吓得后者一顿吱哇乱叫，蹲在艾克脚下瑟瑟发抖。
有了达米安打破沉默，艾丽莎嗫嚅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吉姆，我……”
艾克抬起一根手指阻止了她，接着他举起小提琴，闭上双眼，轻轻拉起琴弓，很快，一个个音符跃动着组成悲伤的河流，将艾丽莎包裹起来，使她看不见、听不到，感受不了旁的一切。天空变得灰暗，阳光化作腐朽……直到短暂的章节终了，艾丽莎才慢慢抬起头来，黑色面纱不知何时已被摘下，湛蓝如海的双眼早已盈满泪水：
“安魂曲……所以你都知道了，对吗？”
艾克没说话，只是张开双臂，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下一秒，艾丽莎一头扎进他的胸膛，不住地呜咽着。
一分钟后，她止住抽泣，双手撑住艾克的胸膛，后退两步重新打理好仪容：“抱歉，失态了。”
艾克叹气：“适当的发泄有时候是好事，或者你也可以考虑一下达米安的建议，他也很能照顾女孩子的心情。”
“我不是女孩了，吉姆。”艾丽莎苦涩一笑，“既然你知道了我的来意，那你也应该明白我现在的身份。说实话，今天就算我用强制手段，也一定要把你绑过去。”
“是吗？”艾克不知从哪里翻出黑色圆顶礼帽戴在头上，“那么，我如何能帮助艾丽莎·阿尔伯托·纽曼·冯·拉尔斯堡女公爵陛下呢？”
艾丽莎的神情低落了片刻，但很快这种低落就被彻底的愤怒所取代，她狠狠抓住艾克的袖子，红蔻染成的指甲甚至陷入肉里，面容扭曲，声音阴森可怖：“帮我找到他……找到那个残忍杀害我的父亲的杂碎，然后交给我……我要让他知道死亡才是真正的仁慈！”
概念解说——艾丽莎的全名：
“艾丽莎·阿尔伯托·纽曼·冯·拉尔斯堡”，是艾丽莎的全名，其中：
“艾丽莎”：名字，每个人都有，即使平民也一样。当然，卡尔萨帝国规定：贱民与奴隶不可能拥有名字，他们只有代号，比如“老木头”之类。
“阿尔伯托”：艾丽莎父亲的名字，因为她的父亲是父母双方最高贵族头衔持有者，所以继承了来自父亲的中间名。
“纽曼”：艾丽莎出嫁后的嫁妆封地名称，只有极少部分特别喜爱自己女儿的贵族才会这么做，用来加强她在丈夫家的话语权，并不是强制行为。
“冯”：贵族的常用姓氏开头之一。
“拉尔斯堡”：证明艾丽莎的家族是从拉尔斯堡这个地方起家的，如果没有意外，这里就是她的家族的发源地。贵族一般不会更换它，除非获得了“更能证明自己身份”的领地，比如“圣利亚斯堡”等一系列被教会与世俗共同认可的，带有“圣”字开头的传奇堡垒或者地区，他们才会用这些名留青史的显赫称号为最终姓氏，而原先的姓氏则在取消领地形容词之后（比如拉尔斯堡变成拉尔斯，删除作为“堡垒”的部分）成为永久中间名。



 Chapter.2公爵府邸

马车停靠在东城区的外围入口处，象征着拉尔斯堡地位的黑色雄狮在车厢上仰天长啸，过往行人纷纷绕路而行，一时间竟然形成了人潮里的无人地带。
马车周围，十三名全身金甲的骑士手持长剑，目不斜视，巍然肃立，恍若一根根参天巨柱。实际上，他们也的确是“支柱”，拉尔斯堡家族的支柱。很少有公爵可以拥有自己的正式骑士团，而这些金甲骑士隶属的向日葵骑士团，却正好是那些小小的例外之一。他们不仅受到了罗林斯王国的承认，还得到了卡尔萨帝国与光明教廷的承认，同时获得了“以皇帝之名”以及“以神之名”在世俗间行走的权力，是整个国家举足轻重的力量。
“诸神在上……他们的盔甲真豪华，”达米安拍拍自己的脸，嘴上说着自己的艳羡，眼神却很是平静，“不过你真的确定他们能够打得动？”
艾克努努嘴：“所以我让你带上弓弩了。”
达米安得意地笑了：“是啊，揍人这种事还得让我来。”
“闭嘴吧，你们两个。”艾丽莎感觉自己终于恢复了“正常”，至少在开玩笑的时候，那种被人攥着心脏的憋闷已经烟消云散了，“现在他们可都是我的人。赶紧上车，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见到自家女公爵到场，金甲骑士动作整齐划一地让开道路，长剑一致向外，周围的无人区立刻扩大了几倍。
艾丽莎恍若未觉，艾克和达米安倒是对视一眼，流露出的思想与感情各不相同。达米安似乎还要说点什么，但在艾克的注视下，他最终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三人登上马车，骑士们也跨上侍从牵着的战马。随着艾丽莎一声令下，白底黑狮金镶边的家族旗帜被高高升起，在逐渐灿烂的阳光下耀眼夺目。近百人的队列整齐划一地前进，向位于市中心北部的城主府靠拢。
路上，达米安有点迷惑：“我们不去你的家里？”
坐在两人对面的艾丽莎目光一暗：“你是说城北的住所？不，不是。”
“可是……”
艾克突然开口，语气里隐含着某种凝重：“看来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没错。”艾丽莎长吸一口气，“最糟糕的事态。”
“不会吧……”达米安试图缓和一下气氛，“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拉尔斯堡家族还有他的神圣封臣们永远团结在一面旗帜之下，坚如磐石，无可阻挡’，对吧？”
艾丽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暗下去，艾克翻个白眼，一肘拐在达米安肋骨上，后者痛呼一声，揉着痛处不解地看向老友。
“先闭嘴，这一路上就当自己是个哑巴。”
达米安秒怂，伸手一拉，表示自己再也不会大嘴巴。
一路无话，直到马车缓缓停稳，达米安才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向艾克，后者早就对这一招练出了免疫力，一点机会都不准备给他，完全将这个大块头无视在一旁，自顾自地钻出车门。
达米安：“……”
见状，艾丽莎噗嗤一笑，伸手给达米安比了个大拇指以示鼓励，随后在他一阵“你们欺负我”的控诉眼神中施施然走下马车，外面立刻传来一阵毕恭毕敬的声音。
“唉……差别对待啊……算了，在打架之前还是先找找厨房吧，嗯，还记得那个烤肉不错，去尝尝……”
达米安的郁闷和自我缓解暂且按下不表，此时艾克在艾丽莎的引导下，已经走进公爵府的正厅。毫不意外，这里也站着数名金甲骑士，不过在大厅中间还站着一伙衣着各异的人。见到艾丽莎进来，他们纷纷上前行礼：
“拉尔斯堡女公爵殿下。”
艾丽莎没有直接回话，她将下巴微微扬起，两手交叉，右手在上，放在腹部，后背挺直，借助自己的身高和对面众人鞠躬的优势睥睨天下。
这之后，她才缓慢地、**地开口：“辛苦各位了。”
众人纷纷直起身，目光全部集中在艾丽莎身上，完全无视了艾克的存在。
“公爵，”左手边最靠近艾丽莎的中年男人上前一步，“我们现在需要您坐上那张椅子，暂时行驶宰相的职权，主持罗林斯王国的主要事务。”
话音未落，最右边的大个子就打断了他：“算了吧，诺里斯，你这个外来人，现在可不是你说话的时候。”
诺里斯苍白的面孔瞬间涨红：“神灵在上，玛尔斯！帝国宪法给予每个公民发言的权力。”
“那就滚回你的帝国去行驶什么狗屁权力。”玛尔斯红棕色的皮肤倒是看不出来他的激动，不过那只搭在巨剑上的右手始终在抽搐，眼里的火焰也让他看起来不是很“冷静”，“这里是尼普顿王国，用不着你们这些家伙耀武扬威！”
“罗林斯王国也是帝国的一部分，”诺里斯的声音不知不觉间也在拔高，“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尼普顿家族要背叛帝国吗？”
“不要用那个奴役者赋予这片土地的名字，”玛尔斯咬牙切齿，整个人随时可能爆炸成一团火焰，“我们的国王是永远荣耀的尼普顿！”
诺里斯干脆利落地推开身后的同僚，一股股雷电缠绕在他的身上：“尼普顿‘曾经’永远荣耀，但现在他们只是首席执行官！这片土地的主人只有罗林斯家族！”
玛尔斯一点不准备废话，右手一动就要抽出武器，让面前这个外来佬知道一下伯里克利大剑的斩首威力。
可出乎他的意料，几次用力后，他的巨剑竟然纹丝不动。转头看去，一只纤细的手正搭在他的剑柄上，就是这只看起来毫无威力甚至称得上是“羸弱”的右手，彻底阻止了他的动作。
而这只手的主人……
玛尔斯低头看去，正好和一双诡异的黑色眸子四目相对，一时间心里竟然有点忐忑。
“放手！”
玛尔斯的怒火依旧，但他再也不敢小看这个从一开始就被他无视掉的小鬼，能如此轻易地制止自己，这说明他的力量远在自己之上，而且是和那种纤瘦体型完全不相吻合的恐怖力量。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会答应这个外来者隐蔽的要求：“当心我把你揍成一幅油画！”
艾克微微偏头，无辜地眨眨眼，突然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看得玛尔斯一阵心惊胆战。
下一秒，手腕上猛地传来巨力，整个世界在玛尔斯眼前不断旋转，最后迎面而来的，是原本应该承载他的坚实的大地。
“砰”！
尘埃四散，艾丽莎右手边的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哪怕他们全副披挂，手持长剑，也没有胆子和一击放倒玛尔斯的人交手。
但这还没完，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艾克闪电般横移，眨眼间来到诺里斯身前，然后在后者迷惑的目光中，一拳正中他的下巴，软绵绵的身体当即瘫软下去。
“噗通”！
两名头目一前一后地倒下，剩下的人看着完成双杀的艾克，再看看面色如常甚至有点看好戏意思的艾丽莎，都是在宫廷混久了的老油条，哪里看不出这实际上是新任女公爵的意思？于是他们纷纷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并不是他们太怂，实在是不敢和这等狠人正面冲突，更别说狠人的一只手正放在剑柄上，好像在挑选顺眼的出头鸟，这种时候哪里有人头铁到主动触霉头啊！
见局面已经得到控制，艾丽莎微微一笑，对旁边的金甲骑士下令：
“将他们集中控制起来，用专人看守，同时封锁会议厅，我们需要谈点事情。哦，对了，这两个晕过去的就不用了，等会他们还有用。”
金甲骑士立刻点头，对同伴做出几个手势，很快他们就押着众人出了大门，随后将正门合拢，连一点缝隙都没有留下。
直到这时，艾丽莎才看向倒在地上的两个倒霉蛋，轻声发问：
“我说你们两位……是我亲自拉你们起来好呢，还是你们主动起来？”
概念解说——罗林斯王国
罗林斯王国位于卡尔萨帝国东南沿海，麾下有大量的自由城邦，是帝国与精灵的贸易中转地区，税收与生产能力极其出众，但当地人对帝国的统治并不服气。
罗林斯王国本名为尼普顿王国，主要信仰海神，但陆军实力同样强盛，最经典的部队就是挥舞着双手大剑的敢死先锋，强健的身体、普及度很高的斗气以及海神的润泽，让这些重装步兵甚至可以抵抗骑兵的冲击，毕竟这里钱多，装备不是什么问题。
这里在帝国27年时才被彻底征服，从此统治者尼普顿家族被任命为世袭首席执行官，而王国的名字改为如今的罗林斯王国，由罗林斯家族统领。分封后，大批统治者与贵族阶级并非本地人，这也就造成了各方面的对立，尤其是贵族军官与平民组成的军队之间的敌视，在最后一位能够平衡各方派系的大佬——拉尔斯堡前任公爵阿尔伯托三世升入神界后，这种对立达到了顶端，甚至开始威胁到王国乃至帝国的稳定。


 Chapter.3多事之夏

几分钟后，一行四人在圆桌旁边坐好（某个吃货持续掉线）。据说这是能够展现本地民主的最佳形式，所以用惯了帝国长议会桌的艾丽莎也只能尽量适应。
作为伯里克利的政治力量代表，诺里斯接过了主持会议的工作：“那么，现在知道公爵具体情况的，就是在场的我们了……不过公爵陛下，您的另外一个同伴他……”
“暂时不用管。”艾丽莎想起那个没有正形的家伙就脑仁疼，“让他做自己的事情去吧，反正到时候告诉这家伙该揍谁就行。”
“明白了，那么现场……”
诺里斯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艾克，后者平静地点头：
“我看过了，说实话，很棘手。”
说着，他从兜里取出一枚黑色的戒指，手指在那颗不知名的宝石上轻弹两下，大团大团的黑雾便从宝石中逸散开来，很快遮挡住了所有可能被人窥视的角落。
“以防万一。”
接着，周围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化，其他三人知道这是幻术的作用，毕竟真正的案发现场已经被彻底封闭，只有艾克这种潜入大师才能在方才两人假装争吵的短短时间内不露痕迹地突破过去，利用高超的记忆能力描绘出每一个细节。
很快，前任拉尔斯堡公爵，艾丽莎的父亲，阿尔伯托·拉尔斯堡的最后面容呈现在众人面前。他的表情安详平静，双腿并拢，整个人笔直地躺在单人床上。他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口，似乎在向某位神灵祈祷，像极了一名虔诚的圣徒。
但，在两只手的缝隙中间，一把灰色长剑洞穿了他的胸口，把这位“圣人”钉死在了床上。诡异的是，明明这把剑穿透了阿尔伯托的心脏，可无论是墙壁还是床上，都没有半点红色的痕迹。就好像在死亡之前，他体内的鲜血就已经被彻底放干了，如同沙漠里缺水而死的木乃伊那样，可圆润的面孔又否定了这一猜测。
这个明显的不和谐点立刻被众人察觉，玛尔斯更是直接问了出来：“他的血去哪里了？”
艾克没回答，只是把视角放下移动了一些。
“啪！”
艾丽莎拍桌而起，毫不在意手上的疼痛，她凤目圆睁，嘴唇甚至被咬出血来，死死盯着画面上展现的景象。
诺里斯和玛尔斯的表情也不是很好，尤其是诺里斯，他下意识地把胸前的衣服拽了拽，掩盖住那枚金色胸章。这枚胸章上用红色的线连接着正十二边形，每个角落都有一个样式独特的标志，分别代表了掌控世界的十二位神，是光明教廷“改良派”的标志。
说来，它也只是光明教廷无数派别的独特标志中的一个而已，可问题就在于，此时艾克展现的画面上，无数鲜血在床底汇聚成的，正是这个图案。
“这是某种宗教仪式吗？”玛尔斯看着诺里斯，手再次搭上剑柄，不过这一次他的杀意是货真价实的了，“改良派的家伙莫非直接出手干预本地内政了？”
诺里斯立刻投降般举起双手：“不不不，可千万别这么说，光明教廷对鲜血魔法和亡灵仪式的态度你们都很清楚，我既然能够在光明教廷担任地区主教，就绝对不可能和它们有关。”
“不一定是你，”艾克平静的声音让诺里斯如坠冰窟，“你能保证其他改良派的成员完全没有问题？”
诺里斯一下子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椅子里。他有心辩解，可无论他怎么考虑，都没办法给出绝对肯定的答案。过去的二十年里，为了和正派分庭抗礼，改良派吸收了大量的教外人士来提升自己的人数，这一手段在加强了自己的话语权同时，却不可避免地降低了教徒的质量。以诺里斯本人来说，原本他对本地的信徒们知根知底，可现在……他最多也就是说出自己直辖地区的教徒名字，至于更深入的了解？那已经不是他这个地位应该考虑的事情了。
所以他只能实话实说：“抱歉，我不能。”
他的坦诚倒是让气氛缓和了不少，在这个当口，艾丽莎突然说道：
“我认为这件事情和改良派无关。”
诺里斯与玛尔斯惊讶地看向女公爵，眼神中充满诧异和疑惑。见状，她继续解释道：“原因很简单，改良派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做这件事情。”
为了防止艾克不了解情况，也为了让另外两人更了解现在的局面，艾丽莎索性敞开了说道：“我的父亲，他一直试图推进和改良派的合作，他认为一定程度上的教义妥协可以加强本地人对帝国的理解。现在的光明教廷中，正派是不可能做出妥协的，圣歌派的高端力量很强但低端凝聚力不足，行走派在高层说不上话而且势力范围也不在此地……所以他选择的合作对象便是改良派，这一点诺里斯主教应该比我清楚。”
诺里斯轻轻点头，这件事情关系不小，不可能绕开他这个地区主教，所以他是知情人之一。
“同样的，改良派打算借助这次机会，利用拉尔斯堡家族的名望，推动教义的改革。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这都是双赢的选择。”
诺里斯再次点头，改良派的最终目的宣扬得很清楚，这也是他们用来团结人心的旗帜，根本无需掩藏。
“那么，改良派的高层，也就是可以从这件事情获得好处的主教们，绝不可能阻止这件事情的进程。同时，即使有低端教徒被蛊惑，他也不可能拥有潜入城主府然后杀人的力量。”
诺里斯的神情完全放松下来，看来标志这件事情被完全揭过了，不管这属于栽赃嫁祸还是无中生有，反正改良派终于从这一漩涡里脱身了。
艾克眼睛一眨，突然开口：“按照女公爵陛下的说法，本地人同样可以摆脱嫌疑，毕竟拉尔斯堡家族在改善本地生活以及争取权益的路上，做得足够出色，这次行动同样是在为他们的利益而着想，哪怕从感恩的角度来说，他们都不会做出暗杀这种事情来。”
玛尔斯感激地投去一个眼神，立刻附和道：“没错，罗林斯王国和尼普顿人都是重视名誉的高尚战士，暗杀这种东西从来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诺里斯隐蔽地翻个白眼，他可是知道第一任罗林斯王国国王遭遇了什么，不过此刻他也没兴趣拆玛尔斯的台，自己的屁股才刚刚擦干净，哪里有空下绊子？
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明明这些嫌疑都被证明站不住脚，可艾丽莎的心情却愈发低沉。此时她正看着大厅尽头的徽章，那下面挂着拉尔斯堡家族的箴言之一：
“拉尔斯堡家族还有他的神圣封臣们永远团结在一面旗帜之下，坚如磐石，无可阻挡”。
“有些时候事情就是会不尽如人意，”艾克温柔的声音唤醒了艾丽莎的思绪，“我们只能面对，不能逃避。”
诺里斯和玛尔斯同时看向艾克，然后又转向艾丽莎，只见她嘴角紧抿，好像在考虑什么重大问题，但碍于某种障碍，始终不能说出口。
可最终，某种隐秘的渴望还是占据了上风，打碎了所有阻碍。于是艾丽莎缓缓开口：
“我担心，对我父亲下手的，是拉尔斯堡麾下封臣中的一员！”
概念解说——光明教廷的派别
正派：绝对的正统，拥有给每一位教徒举行光明仪式（宗教成人礼）的重任，任何贵族获得头衔时都要经过教廷的承认，甚至连自由市与自由城邦的任命都要经过他们的同意，几乎能够和帝国分庭抗礼。麾下最强大的力量是三大神圣骑士团（圣殿、医院以及光明）
改良派：对正派发起挑战的派别，主要成员为帝国新统治区域，经受了光明神教与本地异教两种思想冲击的新生代教徒，或者对正派的某些政策不满的主教们，他们以“适应地区的改良”为目的。但他们手头的军事力量不足，只能依靠成员中有封地的存在。同时，他们的税收也不够支配，一定意义上需要依靠自由城邦的输血。
圣歌派：主要由修女们组成，以歌曲的形式赞扬神灵的伟力，同时歌唱也是他们的力量来源之一。由于这种技巧很难掌握，所以她们的人数一向不是很多，不过地位很是尊崇。主要的军事力量为圣歌修女协会。
行走派：致力于帮助贫苦大众，行走在俗世间，深入异教徒的领地，不惜生命普及对光明的信仰。成员大多曾经是贵族或者接受过严格的训练，他们普遍拥有多项技能，比如医学、读写、手工……很多人甚至只是为了一个誓言就将自己的下半辈子投入传播神灵意志的行业，可能是光明教廷中意志最坚定的力量。往往实力最强大的圣裁官、圣骑士以及圣武士都是出自行走派。其主要军事力量是“流浪者旅团”，虽然看起来像是乌合之众，但经常打出极高的战果。


 Chapter.4调查开始

大厅里的气氛很凝重，除了已经有所预料的艾克，诺里斯和玛尔斯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女公爵陛下……”诺里斯最终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小心翼翼地措辞道，“如果我的理解没错，您是在试图指控您的某一位封臣，对他们的主君——前主君——犯下了如此可怕的罪行吗？”
“是的。”
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半点掩藏，艾丽莎直截了当地肯定了诺里斯的质疑。
“可、可是……”
“难以置信对吗？”艾克轻声开口，吸引了两人的注意，“但这是唯一的解释。”
抬起右手，艾克迅速把整座府邸的结构图展现在众人面前：“你们看，公爵遇害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卧室里。房间的位置在二楼，出入口有一扇门和两扇窗户，如果考虑到特殊能力，把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也算上，那么凶手可能出入的场所就只有以下几处：”
“首先是走廊，从正门进入。先不说公爵本人就是实力强大的骑士，这么做绝对会惊动他，就是门口的四名贴身侍卫，也绝不可能让任何敌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其次是外墙，从窗户进入。想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关闭整座府邸的防御魔法阵，不然警报声会让郊区都听得清清楚楚。”
“接着是同一楼层，两边的房间。这两个房间里都住着公爵的贴身侍卫，如果有人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穿过墙壁，那干脆直接走正门好了，何必多次一举？”
排除三处绝对不可能被入侵的地点后，诺里斯、玛尔斯还有艾丽莎都意识到了什么，而艾克直接把被他们想到，却无法直接说出口的事实点明了：
“所以，敌人入侵的痕迹只剩下两处：地板和天花板。地板下面的一楼，是学士们的住所，而天花板上面的三楼，是男爵们的住处。”
“杀人凶手……就混在这些人之中。”
一片静默，艾克条理清晰的分析可以说已经把整个关系剖析开来摆在眼前，**裸地揭开了所有事物的面纱。这一时刻，诺里斯与玛尔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拉尔斯堡家族的箴言上，现在再看到这句话，他们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艾克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艾丽莎身上，她难得地露出了某种脆弱的表情，一直以来支撑她的两大信念在瞬间崩塌，失去了父亲不说，所有她以为绝对不会背叛自己家族的人，现在全都成为了嫌疑犯。
目前她还能相信的……就只有在这房间里的三个人，还有某只吃货了。就连向日葵骑士团的忠诚度，艾丽莎都必须在心里打个问号，难道他们对拉尔斯堡家族的认同，能够比得上这些数百年的封臣们吗？
她不敢赌，不是因为害怕丢掉性命，而是担心自己万一出什么意外，拉尔斯堡家族在罗林斯王国的最后影响力就将烟消云散。至于麾下的封臣……在失去了主君后，他们的下场大多不会很好，但也有少部分幸运儿会搭上新的马车，甚至取代拉尔斯堡的地位也并非不可能。这么一来，她所在的支系将毫无用处，她的母亲和妹妹们将失去一切庇护。
而这，恰恰是她所不能允许的！
艾丽莎看向艾克，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吉姆的能力，希望他能尽快找出真正的凶手，让局势获得宣泄。
否则……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此时，艾克正在自己的黑色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他每落下一笔，空气中就会浮现出对应的内容。
“我们面对的嫌疑人很多，一共有七人。其中四人是学士，三人是男爵。”
他看向眉头紧锁的艾丽莎，心下叹口气：“从哪一位开始询问？”
艾丽莎轻轻合上双眼，她认识他们所有人，甚至听过他们中大部分人的教诲，如今却要审问她的“半个老师”们，这实在是……
可这一切都是为了……家族，还有……家庭……我必须狠心，必须如此。
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后，艾丽莎重新睁开眼，那个雍容华贵的拉尔斯堡女公爵再次回到了这里：“就从最左边那位开始吧，既然都要审问，那就无关乎顺序了。”
很快，一行四人在金甲骑士的带领下，来到府邸的侧楼，它只有一层，一共十三个房间。虽说这个数字有点不太吉利，但公爵从来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乱花钱，还曾经多次斥责因此提出建议的人。
此刻，这座方便看守与管理的房间就被当成了临时的软禁场所，虽说这里的环境还算可以，但被人监禁的感觉多少还是让嫌疑人们有点暴躁，结果在和第一个人对话的时候，就出了点岔子。
“你的意思是……我杀害了公爵吗？”
瘦高个中年人不住地手舞足蹈，一双眼满是血丝，表情扭曲狰狞，好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纤细的胳膊带着无数针眼从黑色长袍里露出来，犹如即将被狂风崴断的枯枝，脆弱无力。
在他的对面，作为主审官的艾克对他的怒火充耳不闻，声音一如既往得平静：“你只是嫌疑人之一，科尔学士，请配合我的工作。”
“绝不！”科尔一屁股坐下，双手环胸，眼睛几乎顶到脑门上，“我可不会对这种侮辱我名声的问题做出回答。”
“是吗？那我就认定这是你的答案了。”
“等——什么？我没有回答任何问题。”
“那就等于是沉默，科尔先生。”艾克抬头，目光中的威胁令人心颤，“如此，我将作出任何我认为可能的解读。”
科尔沉默下来，脸上的肌肉在连续抽搐，最终他还是低下头：“那么好吧。”
“很好，现在请重复昨天晚上你的所有行动。”
“我和维恩学士在一起进行研究，一整晚，直到不久前我才睡下，然后就被你们给粗暴地带到了这里！”
艾克抬起头：“有人能够证实你的话吗？我是说除了维恩学士本人。”
“有，巴尔斯骑士。不过他已经抹脖子了，作为贴身侍卫，主人被谋杀，他也不可以活下去。”
“其他证人？”
科尔无力地摇头：“没有了，一个都没有。真是见鬼，早知道我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哪都不去了，现在倒好……”
艾克不置可否，那样做只会让这家伙的嫌疑更大。
“最后一个问题，科尔学士，方便透露一下你的研究内容吗？”
科尔瞬间警惕起来，整个身体略微后仰，眼睛眯出精光：“你想干什么？”
“只是为了调查的完整度，你可以选择不回答，而且我也不会对这一点妄加揣测。”
“很好，”科尔冷笑，“那我就不回答了。”
艾克点点头，写完最后一笔，站起身来：“感谢您的配合，科尔先生，希望我们能再见面。”
科尔连起身意思意思都欠奉，鼻子里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出了门，艾克对两名金甲骑士看守点头示意，随后看向等着他的三人，略作轻松地耸耸肩：“还行，对方比较配合。”
玛尔斯挥挥拳头：“要不要用特殊手段？”
“不行。”艾丽莎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这一提议，“他们都是拉尔斯堡的封臣，如果最后证明他们不是凶手，那过程中的隔阂就会被无限放大，最终导致分裂。”
诺里斯不无忧虑地提醒：“可是隔阂已经产生了。”
“那也得控制到最小。总之，用刑是最后的选择。”
艾克表示赞同：“的确如此，大多数时候，屈打成招的可能比获得证据的可能要大得多。好了，我这边整理完了，下一个人……维恩学士，就他吧。”
概念解说：贴身侍卫
贵族们通常都拥有自己的贴身侍卫，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从小和贵族本人一起长大，是守护他的最后力量。有时候贵族们为了名誉而决斗，为了避免自身损伤，往往会派遣贴身侍卫出战。如果主人意外死亡，那么贴身侍卫必须夺回主人的尸体，确保其安全后，再挥剑自杀，这是他们的铁则。



 Chapter.5泥土

艾克的调查并没有按照房间的顺序进行，出于某种直觉，他感到科尔身上有某种违和感，所以他急需从和科尔学士比较接近的维恩学士身上寻找突破口。
可惜……这次调查同样不怎么顺利。
从相貌上来看，维恩学士胖乎乎的，人很和善，也很好说话，红润的脸庞像极了精灵那边的红苹果。他的年龄和科尔相仿，都是47岁，同时他提到自己曾经和科尔是同窗，帝国88年前后在帝国首都中央学院共同研究炼金术，不过在帝国89年的“第二次议会大厅事件”中，他们作为学生代表被卷入，因此失去了继续学习的可能，于是结伴来到自由城邦继续研究。十年前，即帝国97年，他们接受了阿尔伯托公爵的邀请，来到公爵府邸，成为一名自由学士。
只是在艾克针对自己现在的调查研究提问时，一直知无不答的他摇了摇头：
“你问我的研究内容？很抱歉，除了‘跟炼金术有关’这一点，我无可奉告。”
“这样啊……是因为涉及到根源性问题吗？”
维恩学士毫不掩饰地扬起眉毛：“你知道根源性问题？”
“至少我清楚三大猜想以及炼金术大师们对它们的证明尝试。”
维恩学士笑了，声音真正热情起来：“那就很了不起了，至少我在你的年纪，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呢，连炼金术最基本的内容都不能理解。”
艾克轻轻瞥了眼旁边的书架：“那么您认为最接近世界本源的，是哪一个猜想呢？”
维恩学士低头沉吟片刻，随即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我认为是第一猜想，伊甸之心。”
笔尖终于停止移动，艾克缓缓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维恩的眼睛，后者被他看得心里一阵发麻，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不过艾克到头来也没有说出口，而是重新低下头：“永生者的猜想？为什么您认为它可以实现？”
“为什么不能？”维恩学士的语气有点冲，好像在屏蔽自己之前的软弱，“贤者之石可以让物质永恒，那为什么不能有一种根源性存在让生命永恒？想一想吧，如果在三百年前我们就拥有这样的技术，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和奥德韦德，马尔科夫甚至是……莫赛伦斯沟通交流？他们可都是炼金术传奇！”
“您确定这几位会和你们沟通？他们可是出了名的暴君。”
“当然可以！”维恩高高扬起头，“作为炼金术士，我们被要求掌握的第一课就是掌控自己的造物！不管是炼金傀儡还是传说们的灵魂，都只能听从我们的命令！”
艾克第二次抬起头来，黑色的瞳孔倒映着维恩激动不已的面庞，嘴唇微微颤抖片刻……
但他仍旧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最后他只是重新低下头：“那么好吧，维恩学士，质询结束了。哦，对了，顺便问一句，如果我要从科尔学士和雷恩学士之间选择一位率先提问，应该选择谁？”
艾克一直在观察维恩脸上细微的表情，在提到“质询”与“科尔”的刹那，他的嘴角紧抿下撇，眉头略微皱起，瞳孔隐约收缩，不过这种情感仍旧隐藏在笑容的下面，而且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建议你选择科尔学士，雷恩学士的表现很优秀，但他的水平赶不上科尔学士的。”
“那如果和您比较呢？”
“我？我们的能力不相上下，如果你要问流体学派，那我是当之无愧的专家。如果你要问固体学派，那科尔是第一选择。”
艾克眨眨眼，甚至连笔记本都没有拿出来，似乎并没有太上心：“多谢，告辞了。”
出了门，艾克重新回到正厅，此时这里已经变了模样，一座巨大的水晶监视器被放在地板中央，里面循环播放着方才自己和维恩学士的对话。
见他亲自走进来，艾丽莎立刻抬头，面带焦急地问道：“怎么样？有效果吗？”
“他察觉到了，”艾克坐下，随手把黑色笔记本扔到一边，“所以最后开始进行一定的提防。不过没关系，反正需要知道的信息我都清楚了。”
“他们和……有没有关系？”
“不确定。”艾克摇头，“但我倾向于无关。”
“原因呢？”诺里斯开口，声音中的怀疑毫不掩饰，“你甚至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原因？原因很简单，作为一名炼金术士，他们需要的事物有两种。一是足够的资金来源，二是安定的生活条件，两者结合，他们才能确保自己的研究顺利进行。在如今的罗林斯王国，能够提供给他们如此条件的除了公爵府邸，还能有谁？”
诺里斯哑口无言，确实，炼金术士就是这样的生物，只要你给他钱，给他空间，让他安安心心地做研究，他就绝对不会惹事。当然，万一制造出某种失控的成果那就另当别论。
“所以，这两位实在没有杀害前任公爵的动机。尤其是当他们主要研究如何永生的时候，花费的金钱完全就是天文数字。”
“等等！”
诺里斯霍然起身，甚至顾不得翻倒在地的椅子：“你刚才说……永生？”
“是啊。”艾克点点头，一脸的风淡云轻，“伊甸的心脏，永久的生命，炼金术三大猜想之一，也是最宝贵的根源性存在。”
“这是不可饶恕的！”诺里斯的声音变了调，整个人不住地颤抖，“这是对神灵的亵渎！异教徒！必须……必须对他们进行审判！”
说着，他大步走向维恩学士的房间，狠狠一拳砸在门上：“开门！你这个该死的叛徒！给我开门！”
玛尔斯想要上前阻止，可艾丽莎却举起一只手阻止了他。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艾克，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有什么计划，但看着黑发少年一动不动紧紧盯住诺里斯的身影，艾丽莎就明白他的这段话是有意而为。
试探……还是准备寻找证据？他发现了什么？
艾丽莎不得而知，但她知道，艾克从来没让自己失望过。
另一边，诺里斯正在不断敲打房门，试图让维恩出来和自己对质。怒火填满他的胸腔，作为一名虔诚的教徒，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做出亵渎神灵的举动，更不要说还是犯下试图染指永生这种大错！
“该死的混蛋！”
狠狠在门上补了一脚，诺里斯悻悻然后退几步，他实在没想到这个混账异教徒竟然如此能忍，面对他的侮辱与咒骂竟然能做到不动声色。
就在这时，艾克突然低下头，眼睛死死锁定身下的地面。两秒钟后，他突然站起身，面色严肃地对守卫们大喊：
“打开维恩学士的门，快！”
守卫们一愣，同时看向自己真正的主人——艾丽莎。她脸上的迷茫仅仅持续了一刹那，便被严厉和坚定所取代：
“立刻执行，艾克的话，就等同于我的命令。”
守卫立刻照办，很快就有人取来了钥匙。艾丽莎借此机会观察艾克的侧脸，没有放过他眼底滑过的一丝紧张与懊恼。
“发生什么事了？”
“不……但愿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可……”
艾丽莎刚想问个清楚，不远处的屋门就被打开了，维恩学士正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子旁边，看上去似乎在做研究，可众人几乎立刻就发现他的眼睛是紧闭的，胸膛已经没有了起伏。
“众神在上！”艾丽莎头一个反应过来，“快、快叫医生！”
宫廷医生的速度很快，十分钟不到就来到了现场，然而在一番检查后，他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已经去世了，死因是窒息。”
玛尔斯有点怀疑：“窒息？什么窒息？他脖子上也没有什么勒痕啊。”
医生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倒是艾克上前一步，轻轻掰开维恩学士的下巴，刹那间，一捧泥土混合着鲜血落在地上。不难想象，这一捧泥土堵住了维恩学士的喉咙，迫使他呼吸困难，最终窒息而死。
“泥……泥土？”
诺里斯一脸错愕的同时，脸色又黑了三分。口衔泥土，这可是改良派提出的“四大元素仪式”改良版之一，现在这位嫌疑人兼自由学士竟然再次死在改良派的仪式之下，他……他实在是百口莫辩啊！
概念解说——议会大厅事件
第一次事件发生在帝国55年，当时的议会会长在接见学生代表以后，竟然脑子发热，想要把学生们的想法贯彻下去，于是在帝国议会上提出了部分提案，谁知被全票否决。为了让这一提案通过，他竟然鼓动学生围攻议会大厦，试图武装夺取权力，最终被帝国军团正面击溃。因此，第二次议会事件发生时（领导人变成了改良派的部分高层），帝国直接取消了游行，并将所有涉及到的人员赶出帝国首都，剥夺一切学习的资格。
概念解说——根源性问题（三大猜想）
伊甸之心：能够让生命永恒，将一切生命的短暂特质消除，并附加永恒状态。（但受到暴力伤害还是会死亡）
贤者之石：能够让物质永恒，并完成一系列转化。（遵循等价交换原则）
心灵之光：能够让心灵永恒，让人知晓世界上一切真理。（目前对它的探索还处于初级阶段）
总体来说，根源性问题的提出，是人类等非永生种通过炼金术，对神灵的永恒境界的探索。然而，所有的炼金术士在第一堂课都会学到一个定理：“想要追求永恒，首先要接受短暂。”只是人人都以为自己会是“特殊的那一个”罢了。
当然，对光明教廷来说，无论哪个派别，都绝不允许炼金术士们探索神灵的存在，那样做很有可能使得更多沉睡的上古神灵重新苏醒，将目光投向这个世界。然而，现在的世界根本不可能经受得起过多神灵的复苏，仅仅是祂们的存在，就会让物质世界永远崩溃。如果不慎召唤除了魔神……那毁灭一个城市都是小事。
因此，光明教廷视炼金术士为异教徒和毁灭世界的潜在威胁，而炼金术士自然不愿意有人干扰他们的研究，所以他们对光明教廷的态度也非常恶劣。不过，他们对神灵的信仰与虔诚，倒是高度类似。



 Chapter.6气味

“放心，”艾克很清楚诺里斯的担忧，立刻出言宽慰，“这件事情不会和改良派有关。”
诺里斯心情复杂地看了眼面前的少年：“如果你是为了安慰我……”
“不，我有证据。”
“证据？”诺里斯惊讶地抬头，“什么证据？”
其他人纷纷疑惑地看过来，就连那位宫廷医生都是一脸茫然，他甚至不知道这些土是怎么进入死者的咽喉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自己生吞下去，自杀身亡。但作为一名炼金术士，他有什么必要使用如此痛苦的方式自杀呢？毫无感觉的毒药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啊。
艾克蹲下身子，带着黑色手套的右手轻抚死者的右脸：“他死于炼金术。”
“什么？”医生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艾克抬起左手，周围的光亮瞬间熄灭，一片黑暗中，他的右手上闪烁着大小不一的绿色碎块。
“就是这东西，毫无疑问，它具有炼金术的属性。”
众人对视一眼，还是由相对最了解炼金术的医生上前确认。片刻后，他点点头：“的确如此，浓缩的能量，优秀的转化率……这必定是炼金术的某种能量来源，而且是最高级的那种。”
艾克点点头，接着指着脚下的尸体：“或许你们没有太注意，但我几分钟之前才和维恩学士见过面，当时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一个很健康的中年……胖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纷纷转移到地上的尸体处，可无论他们怎么看，都看不出眼前这个体态比较匀称的中年人会是个胖子。
“艾克雷斯先生，”玛尔斯直接把迷惑问出口，“你说他是个胖子……不会是以你的标准来评判的吧？”
的确，即使裹在风衣里，人们也能很清楚地看出艾克消瘦的体型。一米八出头的身高，体重却可能不到五十公斤，作为一个二十三、四岁，运动能力还算不错的年轻人，他实在是太过瘦弱。
不过艾丽莎还是狠狠剜了鲁莽的玛尔斯一眼，在她看来，现在根本不是打岔的时候。在失去老公爵的情况下，他们又得面对新增的凶杀案，时间很是紧张，经不起浪费。
“直说吧，吉姆，他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艾克直截了当地回答：“他身上的血液少了差不多一半。”
直到这时，众人才察觉维恩学士那苍白到不正常的脸庞，再联想到老公爵的死法，一个可怕但很有存在感的猜测出现在众人脑海中：
“莫非是……血族？”
不是吸血鬼，也不是其他吸食血液的诡异生物，而是血族，能够在白天行走，和常人无异，但是晚上就可以生长出獠牙化身吸血恶魔的类人物种。他们的伪装毫无破绽，也不畏惧圣水，更不会有害怕银器，完全没有低等血族或者吸血鬼之类的弱点。（当然，代价是人类状态下他们的再生能力没有那么强大，同时秘银对他们的伤害远远超过它的同族们。然而一旦他们抛弃人类的外表，化作纯粹的野兽，其战斗力将远远超过任何猎魔人见过的敌人。哪怕是大师级别的战士，除非五对一，不然根本没有胜算。）
“有可能。”艾克闭起眼睛，“但是你们想过没有，现在是白天，血族不太可能长出獠牙。而且就算是血族所为，那牙齿孔呢？”
看着维恩光溜溜的脖子，人们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承认艾克的推测确实有道理。
“暂时封锁现场吧，”艾克站起身，走出房门，“我先去下一位学士那里……”
他突然停住了，脸上浮现出怪异的表情，好像吃下了一大口莫拉草（一种极其恶臭的植物），鼻子不断抽搐：
“这是什么鬼味道……”
其他人纷纷吸吸鼻子，除了医生明显瑟缩片刻，其他人，包括守门的金甲骑士，都纷纷表示什么都没有闻到。
艾克看向唯一拥有相同感觉的人：“医生？”
“是……坩埚的锅底？以前修习炼金术的时候，老学院那些常年不被清洗干净的坩埚最后的味道就是这样。”
“具体成分呢？”
“我……这……抱歉，我不太记得了。可能是……”
“是硫磺。”
严肃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刚刚回头，他们就看到了一根黑色的“旗杆”。这同时也是他的外号，“旗杆”雷恩学士。满头灰色长发松散地披下，一道狰狞可怖的刀疤倾斜着划过高耸的鼻梁，一直剖开了唇角。两只眼睛了无生气，仿佛秋日里波澜不惊的一潭死水，里面随时要伸出水鬼的手臂把你拖下去，再也不能归来。
艾丽莎不由自主地摸上胳膊，那里已经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在所有老师里，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面前这位雷恩学士。不是因为他的品德或者学识，实际上在这两方面他都无懈可击。他一边过着苦行僧的生活，一边发表数量众多而且质量上乘的学术论文，可以说是难得的人品与学问两出众的大师。
可艾丽莎就是不喜欢他，小时候如此，长大了依然是这样。她总觉得雷恩·奥古斯丁只是面前这个东西的皮囊，当它不需要时，随手扒下来就可以换上另外一张脸行动，旧的面孔顺手扔掉，好像蛇蜕一般无用。
不变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眼睛，那双亡灵才会拥有的双眼。
这个男人……真的可以信任吗？
担心的目光投在艾克身上，不过少年似乎毫无所觉，仍旧在和新冒出来的人打招呼：
“啊，您好，雷恩。”
面对这略显平淡的问候，雷恩风度翩翩地鞠了一躬：“你好，吉姆。”
咦？
等一下！
这种老朋友一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你们……”
艾克回头，解答了艾丽莎的疑惑：“我和雷恩学士认识了快十五年了，我们经常就炼金术的话题进行交流。”
雷恩的嘴角难得一见地上扬：“与其说是交流，不如说是我在聆听天才的教诲。必须承认，詹姆斯·艾克雷斯在炼金术的方面，简直就是天生的大师，让我受益匪浅。”
有那么一瞬间，艾丽莎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最后她只能扯出一个苦笑，同时隐蔽地瞪了艾克一眼：“你藏得可真够深的，十五年前你才刚来到伯里克利吧？”
“或许这就是缘分？”
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艾丽莎决定在今天剩下的时间里绝不关心这个白痴，谁让他轻易浪费别人的担忧与感动来着。
这边，艾克重新开始和雷恩的对话：“那么，这种气味代表着什么呢？对人体有没有什么危害？”
“代表着什么啊……你稍等。”
雷恩转身回到房间，几秒种后他拿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走出来，书的封面很干净，没有丝毫破损，他把这本如同崭新的书递到艾克手上。
艾克接过，快速扫了一眼题目：“固体学派的基本工作理念和流程。”
“似乎这本书……在维恩学士的桌子上也有一本。”
“固体学派的炼金术士人手一本，繁复的流程以及近乎苛刻的对应关系是固体学派的绝对优势，同时也是不可回避的劣势。”
艾克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雷恩，他知道这个男人的脾气，他的话从来不是无的放矢。
不过他好像也没有继续解说的兴趣了。随着一个大大的哈欠，雷恩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艾克没有说话，他眉头紧锁，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手中的书籍。艾丽莎等人互相看了看，暂时不去打扰他，而是封锁现场后，前往最后一名学士的房间进行质询。
第四名学士，同时也是为拉尔斯堡服务最久的学士，“野猪”萨里奇·柯罗尔。他曾经是一名优秀的战士，追随阿尔伯托公爵完成了多次冲锋陷阵，后来他的腿部受了重伤，不得已退役，重新捡起了自己家族的炼金术手艺，并最终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学士。直到现在，哪怕已经年近七十（实际68岁），他的身材仍然没有走形，紫色的学士长袍也不能掩盖他侧脸狰狞的伤疤，那是被北方蛮族的流星锤爆头留下的“荣誉”。他的野猪称号就是从受伤得到这场战役得来的，在被流星锤爆头后，他如同打了过量的莫拉草（液体萃取物有降低痛感，提升肾上腺素的作用），疯了一样挥舞两把战锤冲进敌阵，大风车一样收割敌人的性命，并最终完成了“百人斩”的战场成就。那种疯狂的突击能力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赞叹不已，野猪这个名号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当然，如今的老头仍然可以挥舞战锤，只是受伤的右腿让他不能久站罢了，不过在尚且能够支撑的几分钟里，他的实力仍然不减当年。
只是和他的拳头比起来，他的炼金术能力就……
“诸神在上呐，萨里奇爷爷！”艾丽莎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您这是——”
“咳咳！”
萨里奇老脸一红，赶紧把一旁的白布挂在墙上，掩盖了已经一片焦黑的墙面，显然，这是多次实验失败导致爆炸的后果。再看看桌面上的仪器，这一次他又报废了少说七枚金币，没的说，帝都三口之家半年的生活费就这么没有了。
“这个……这个……嘿嘿嘿……”
老爷子无奈地笑起来，艾丽莎也无可奈何，每当这个老头摆出老小孩的架势时，她都狠不起心批评他，说到底，他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甚至比自己血脉意义上的爷爷奶奶更加亲近自己，她又怎么舍得打击老人唯一的爱好呢？
诺里斯看到自家女公爵的表情，心下哀叹自己的倒霉，不过既然坐在宰相助手的位置上，他就准备好了背锅的觉悟：“那个，萨里奇学士。请问昨天晚上十点前后，你在哪里？”
概念解说——固体与流体学派
固体学派认为，炼金术四大元素，地水火风之中，“地”是最重要的元素，一切都要从大地开始，因此他们的实验是基于坩埚和泥土而进行的。
流体学派则认为“水”才是一切的起源，因此他们的实验大多利用流水，将元素混入水中进行反应，然后再提取出来。



 Chapter.7急转直下

“昨天晚上十点？”
萨里奇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这个……能不能不说啊。”
诺里斯的眼神溜到桌子下面，那里很显然有一个被白布盖住的筐，里面隐约可以看到玻璃残骸。考虑到老爷子一向的名声，以及昨天晚上炼金术实验室传来的爆炸……
诸神在上……这是让我当敢死队冲锋啊！
你看看玛尔斯那副不关我事高高挂起，就差吹口哨的脸……这个貌似憨厚的混蛋比我鸡贼多了！
再一次地，诺里斯深深认识到，自己根本不适合玩政治。但是，作为改良派中“年轻有为”的代表，这种事情早就不是他说得算了的。
反正已经背了不少黑锅了，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个。
诺里斯干脆抱定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打破砂锅问到底：“对，就是昨天晚上十点，您的所有行动都要说明白。”
“这个……好吧。我炸掉了罗维因的实验室。”
“你炸掉了什么？！”
诺里斯觉得自己的眼睛正在挣脱眼眶，仿佛面前的老人不是那个忠厚勇敢的战士，而是天底下最混蛋的大恶魔，就连那混合了愧疚与无奈的苦笑在他的眼中都变成了某种嘲讽：
“罗维因的实验室？”
“啊，差不多就是这么个东西。”
所有人安静下来，一时间房间里针落可闻，接着毫无预兆地，诺里斯原地爆炸了：
“我砍了你！混蛋！”
……十分钟的鸡飞狗跳后……
“十分抱歉！”
诺里斯直接跪在地上，五体投地式认罪：“在女公爵面前失去贵族应有的素养，完全是我个人的问题，请您下令处决我吧。”
艾丽莎头疼地捂着额头，暗地里给玛尔斯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还不赶紧找个台阶给我”。
玛尔斯当即领会，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这个，既然诺里斯主教已经认识到他的错误……”
艾丽莎满意地点点头。
“……那就给他个痛快吧！”
“咔嚓”！
艾克偷眼看去，只见艾丽莎正把手里的粉末藏起，显然她方才一个不查，捏碎了什么东西。鉴于椅子的华丽扶手只剩下了一个，不用推理艾克也能想到个中原因。
当然，不能放着诺里斯不管，这个忠厚老实到过分迂腐的家伙，说要处决自己，可绝对不是什么以退为进的招数，他可是认真地想要用项上人头来赎罪。
“咳咳。”
“艾克雷斯先生，”艾丽莎马上把话题引过来，“你有什么看法？”
“我想说的是，诺里斯主教犯下的错误固然很严重，但是现在的第一任务，应该是找出谋杀阿尔伯托公爵的凶手，并保住拉尔斯堡家族在本王国的地位。既然前一个问题交由在下来解决了，那后一个问题，就得让专业人士出马。还有谁，比您，本地主教更加合适呢，诺里斯先生？”
诺里斯抬起头，额头的鲜血与乌青触目惊心，不过他的表情明显迟疑下来：“这……”
艾克眼睛一眨，趁热打铁：“至少考虑一下阿尔伯托公爵，他曾经对改良派甚至是整个教会的帮助，还有他和您，还有玛尔斯将军共事十年的友谊。光明教廷的教义里不是明确提出过吗，信徒们要帮助那些信仰神灵的人，朋友们要帮助那些尊重自己的人，您认为，对您自己而言，阿尔伯托公爵是否符合这两个条件呢？”
诺里斯长出一口气，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见状，艾克再烧上一把火：“那么，就请您暂时把自己的忠诚寄托在拉尔斯堡女公爵的身上吧，至少在本次事件尘埃落定之前，您大可以用对待阿尔伯托公爵的态度，服侍我们的女公爵陛下。”
一席话打碎了诺里斯的所有顾虑，他右手撑地，左膝立起，头颅对着艾丽莎的方向缓缓低下：“我的公爵，请您原谅您的仆人，并接受他的谦卑与效忠。”
艾丽莎很是时候地起身，走上前来，将自己的右手放在诺里斯的肩膀上：“您的忠诚从我父亲开始就无人能够质疑，诺里斯主教，不必妄自菲薄。”
且不说两人如何上演主臣和睦的戏码，艾克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玛尔斯，后者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始终低着头，和他没有半点眼神交流。艾克并不确定，他究竟是真的傻帽，还是装作听不懂，但无论如何，现在还不能动这个人，否则他身后的本地军队就会出大乱子……这是眼下最不可以出现的一种情况。
就在一切即将恢复正常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大门被重重推开，两名金甲骑士跌跌撞撞地滚进来，样子狼狈不堪。
“谁？！”
一声怒吼，大厅里突然凭空多出十几名金甲骑士，所有人都全副武装地看着闯入者。只是在认出他们身上的服饰后，所有人的动作都略微迟疑了片刻。
白色长袍，金线镶边，轻盈但结实的护甲上，一头黑色的雄狮正在仰天长啸，再加上所有人统一的面罩……
“他们不是拉尔斯堡家族的贴身侍卫吗？怎么会来到这里？”
而且所有人都想到但是没有说出口的是——
他们为什么以这种方式闯进来？
艾丽莎脸色一沉，作为一名三环法师，她看得很清楚，对面的家伙们根本就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主人，甚至更糟，自己很可能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猎物与目标。
为什么？难道在父亲的封臣背叛了他本人以后，这些理应和自己站在一起的贴身侍卫们又要背叛自己吗？
倒是艾克察觉到了什么，快速转头看向身后的门，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三个男人，都在冷笑着“欣赏”面前的一切。
而这三个人他全都认识，正是自己即将去“拜访”的三名男爵，也是阿尔伯托公爵曾经的直属部下。
“没有艾丽莎的命令，金甲骑士是不能放他们出来的……这么看来，连向日葵骑士团的内部，都出现了分裂啊。”
艾克眉头紧锁，他意识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时间对他们来说太不友好了，在艾丽莎来得及拉拢足够多的力量之前，潜在的敌人就已经开始发难，而且一上来就拥有了如此庞大的势力。这样的对手，只可能来自一个地方。
那就是——拉尔斯堡家族的内部！而且他们推选出来的，是比艾丽莎更具有说服力的继承人！不然，这一代的贴身侍卫们是不会站在艾丽莎的对立面的。
更糟糕的或许是那三位男爵的倒戈相向，如果只是他们三个人倒没有什么，可这如果代表了封臣们的态度……
后果将不堪设想。
大脑急速运转，艾克在对比双方的战力。己方能信得过的就只有艾丽莎和他本人，玛尔斯的忠诚度几乎可以忽略，诺里斯本人受限于身份不能大打出手，向日葵骑士团里究竟谁站在自己这边，谁是对方的部下还很难说。
反观对方，光是贴身侍卫们就足够把他们团灭两三个来回，更不要说还加上潜在的敌人和身后的那三名男爵，他们的贵族头衔可都是因为“能打”才得到的。
胜算……几乎为零。
但这还不是最后的绝望。
诺里斯主教本能地上前两步，准备怒斥这些胆大包天之徒，然而下一个从门口进来的人却让他彻底失去了所有声音。
不是这个人本身，实际上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且也不是什么强大到不能对抗的强者。但是，让这个无名小卒变得强大无比的，是他身上的那套服饰：蓝色长袍，黑色头冠，绿色的树叶编织在漆黑如墨的长发中间，白色无脸的面具俯瞰众人，仿佛从神灵之境来到凡间的神之使者。在他高举的右手上，一根半米左右的金色权杖正在闪闪发光，而他抱在胸前的左手里，则是一本暗红色的法典，黑色的边缘隐隐散发着幽冥的气息。
“是帝国特使！是带着皇帝口谕的帝国特使！”
一时间，仅仅效忠于罗林斯王国的向日葵骑士们，理论上爵位最高的艾丽莎，罗林斯王国的原住民玛尔斯，地区主教诺里斯，还有身为平民的艾克，全都单膝跪地，口称“陛下！”帝国特使，无论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他们代表的都是帝国皇帝本人的意志，而帝国皇帝，是拥有二十四个帝国军团，三只皇家海军，八大皇家骑士团，帝国战斗法师军团以及皇家禁卫军的强大军事力量的主人，也是整个大陆超过六千万人类的共同领袖，更是把曾经“精灵、矮人、人类”这三大种族改写为“人类……以及其他两大种族”的最高统帅。
他的到来意味着什么呢？
答案几乎立刻就被揭晓。
“以尊贵的皇帝之名，答应阿尔伯托·冯·拉尔斯堡公爵的请求，将罗林斯王国，拉尔斯堡家族这一代的继承人，正式指定为——”
“‘剃刀’诺森伍德！”
概念解说——罗维因实验室
罗维因·冯·曼塔尼亚是最优秀的炼金术大师之一，在因为婚姻问题被家乡流放以后，他来到了尼普顿王国，并留下了大量的著作。同时他也是神学理论的大师，据说他找到了有关“十二主神”之一的遗物信息，并将有关线索以密码的形式留在自己的实验室里，等待后人寻找。普通的神灵遗物就拥有强大的威能，绝对可以成为镇国之宝，那十二主神的神灵遗物有多么强大，恐怕将会超过任何人的想象，所以罗维因实验室变成了所有炼金术大师与神学理论大师趋之若鹜的目标，甚至连追求力量的野心家都前来寻宝。只是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始终没有人能够看破他的密码，也就没人找到真正的宝藏。


 Chapter.8绝望

“剃刀？”
“诺森伍德？”
在场的所有人迅速在自己的记忆里翻找，最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张面孔：
“那个叛徒？！”
“在帝国议会上背叛了整个罗林斯王国，还有自由城邦联盟的混蛋？！”
哪怕帝国特使的威压，现在都无法阻止众人的震惊，就连最遵守礼节的诺里斯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疯狂地在那张光滑的面具上扫视，想要找出他言语里的破绽。
然而……
“你们，难道想要违抗帝国的意志吗？”
刹那间，整个大厅如坠冰窟，所有人的头颅再次低下。是啊，这可是来自帝国皇帝的口谕，是凌驾于王国律法之上的决定。而且能够派遣帝国特使传达这一决定，那就意味着帝国议会已经通过了皇帝的意志，本来仅仅由皇帝本人写下的诏书从此具有了整个帝国范围内合理合法的功效。
即使有人胆大包天，敢于和皇帝对抗，他也绝对没有胆量和整个卡尔萨帝国较量，那样做的后果除了从伊甸大陆上逃跑，在海上终日漂泊，再没有第二种结局。
没人敢承担这样的后果，就连艾丽莎本人，都已经彻底绝望。明明在几分钟前，她才收获诺里斯主教的信任，可短短数百秒后，她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地位就这么烟消云散了。随之而来的，是对母亲与妹妹们的未来的担忧，她自己的未来倒是无所谓，反正自己是优秀的法师，还是拉尔斯堡家族的成年女儿，无论去到哪里都能过得很不错。
但是她的妹妹们……没有了父亲，她们的成年礼不可能由优秀的贵族来主持，这将直接导致她们的身份大幅下降。本身作为拉尔斯堡的支系，她们的出身就不是很有吸引力，如今再失去罗林斯王国宰相与实际掌控者的地位，她们会……
艾丽莎不敢想了，眼前一片漆黑，绝望吞噬了她的心灵，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考虑过干掉面前的特使，只要他从来没在这里出现过，她的生活就能一切正常，甚至……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温暖，有力。艾丽莎悚然一惊，赶紧回头，幅度之大甚至险些扭到脖子。
“吉姆？”
艾克没有说话，他只是拉起她的右手，轻轻紧握两下。
这个动作的意思再熟悉不过了，每次她气愤过头要干下出格的事情时，吉姆总是会像这样让她平静下来，再次考虑清楚一切，这一次也不例外。
长出一口气，艾丽莎轻轻点了点头，手心的温暖触感随即消失了，略微失落的同时，她也重新恢复了平静。
但艾克的动作还没有结束，他直接看向帝国特使，低声发问：
“那么，现在的拉尔斯堡公爵，是否还是阿尔伯托公爵的长女呢？”
特使没有回答，由于面具的关系，他的表情也不得而知。但这对艾克来说也没什么关系，他急需道：“既然继承仪式还没有开始，那么直到本地主教正式宣布的那一刻，您都必须把面前这位女士当做拉尔斯堡公爵来看待，而其他人，”黑色的眼睛扫过每一个贴身侍卫，“在那之前都必须向你们的主人效忠。”
也许是那双眼睛给予了过大的压力，一名贴身侍卫再也熬不住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艾克有点惊讶地扬起右眉：“我是詹姆斯·艾克雷斯，你是……”
“我？我可是波泰勒家族的继承人，马修斯·波泰勒，一级骑士，和你这种低下的贱民完全是……”
“砰”！
火光、巨响和硝烟打断了他的话，一时间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拔剑相向，而倒霉的马修斯骑士则两眼翻白，带着额头中央那个喷血的大洞，缓缓倒下。
但很可惜，哪怕他叫得很响亮，也没有哪怕一个人把自己的注意力分给他，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艾克手里的武器上。若非亲眼所见，他们根本就难以想象，正是这其貌不扬的小家伙一击杀死了他们中最优秀的骑士，受害者甚至连自己的武器都来不及抽出。
艾克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倒下的尸体，又抬起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帝国特使，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继承人？我可不觉得一个家族会把自己的继承人变成贴身侍卫的角色，那样做简直就是自绝后路。”
随手将凶器放回口袋，艾克伸出右手食指，扫过每一个“贴身侍卫”：“除非……你们所有人都做好了退出的借口。至于是什么样的借口呢？我想想……啊，对了，如果主君非要赐予你们领地，让你们从贴身侍卫变成他的封臣，那你们是不可以拒绝的，对吗？”
人群很明显地震动片刻，尽管这种动摇很轻微，却还是没能逃过一直盯住他们的艾克的眼睛。
“好计策……你们的家族帮助诺森伍德上位，而诺森伍德用拉尔斯堡家族的部分直属领地，以及自愿成为你们傀儡作为条件，换取他坐上那个位置。两全其美的选择，不是吗？”
艾克的眼睛渐渐眯起：“但问题是，罗林斯王国本身并非拉尔斯堡公爵的法理领地，想要达成你们肮脏龌龊的目的，除非公爵本人对帝国提出书面申请，或者在众多德高望重之人的见证下，口头提出指定继承人的要求才可以。喂，你们是从哪里伪造出公爵的笔迹的？”
伪造笔迹？还是伪造一位贵族的笔迹？
这下气氛完全改变了，尤其是向日葵骑士团的骑士们，他们手里的长剑不知不觉举得更高，已经进入了攻击位置。原因很简单，伪造比自己身份尊贵的贵族的笔迹，无论你是谁，都会被送到帝国议会接受审判，而审判的结果一般是死刑，且立即执行，包括但不限于斩首、绞刑、穿刺、五马分尸以及火刑。
这就是以下犯上的代价！
沉默在蔓延，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甚至最终走向光明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这时……
“不是伪造的。”
熟悉的声音，却将艾丽莎直接拽入地狱，这一次她甚至觉得自己失去了回头的勇气，只能一点一点，像最拙劣的炼金人偶那样，把自己的脖子慢慢移动，最后才能看到后面的……
“萨……萨里奇爷爷？”
艾克、诺里斯、玛尔斯甚至是那些金甲骑士，还有敌对的贴身侍卫们，他们全都看向说话的老人，这个老头子的名号他们全都听说过，但他们从来没想过，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真真切切地听到他说出绝不可能由他说出的话语。
可萨里奇不仅说出口，还着重强调了一遍：
“我说了，老爷他的确提出了书面申请，我就是见证人，这里还留存有当时申请书的副本。”
说着，一个褐色皮筒从他的身后取出。看了眼已经彻底僵硬的艾丽莎，艾克上前两步，接过皮筒，将它交到帝国特使的手上。
轻轻打开盖子，帝国特使取出了里面存放的几张纸，打开后匆匆扫了一眼，便语气机械地念起来：
“致尊敬的卡尔萨帝国皇帝，桑铎王国国王，守卫帝国的雷霆，恩里克·卡尔萨陛下。”
“鉴于我的身体状况，拉尔斯堡家族在罗林斯王国的统治可能不会长久，为了保证传承的继续，我们需要一个有能力的……”
略作停顿，特使的目光在仍然没能回头的艾丽莎身上停留片刻，但是他已经不准备追究这小小的失礼，因为他看到了接下来的话语，而这些文字即使对他这个铁石心肠的混蛋来说，都是足够伤人的，对那个小丫头就更不用说了。
“我们需要一个有能力的‘男性’继承人，这样才能充当所有人心目中的共主。”
“所以，我建议……”
后面的话在艾丽莎听来已经模糊不清了，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一直对逝去的兄长表示怀念，但她没有想到，这种怀念竟然导致了如今的结果。
需要一个“男性”继承人。
作为罗林斯王国拉尔斯堡家族的头号继承人，艾丽莎已经尽她所能地变得更符合他人所想，收起了假小子的脾气，不再在贫民区胡闹，也不耍枪弄剑而是学习法术……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父亲看到，自己也能成为足够优秀的继承人。
可是……
她不是男孩。
这就成为了最终的理由，也是唯一她即使努力到极限，也不可能达成的理由。
然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打击，这次就连帝国特使都停顿片刻，犹豫着要不要完全说出口，最后对使命的恪守还是让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这封信写作于……帝国107年1月。”
这，才是真正致命的打击，一时间所有的人，哪怕是准备篡夺拉尔斯堡家族基业的家伙，都不由自主地别开眼神。
现在是帝国107年7月4日，也就是说，在半年之前，阿尔伯托公爵就已经将自己的女儿排除出继承的序列了。可笑她还那么努力地去追寻凶手，稳定本地的局势。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为别人做的嫁衣啊！
艾丽莎无神的双眼看向天空，随即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在眼前一黑前的最后时刻，她听到的是吉姆与萨里奇……爷爷焦急的呼唤声。
概念解说——卡尔萨帝国的等级制度
第一阶层为贵族阶层。血统最高贵的贵族是十三家族，即创立帝国的十三名战士的后裔。其次是“帝国贵族”，即最开始聚拢到卡尔萨帝国旗帜下面的贵族们。余下的“不那么识时务”的贵族、军功贵族、暴发户则排在第一阶层里面的最末端，也是贵族的看门人。
第二阶层是公民。身份最高的是教士、军官与地主，然后是帝国军团的士兵们、学者与商人，最后则是普通市民和手艺人。
第三阶层为平民，也就是艾克这样“不能对帝国做出大贡献的人”。
第四阶层为贱民，包括奴隶、战俘、堕落贵族、叛国者。
另外，普通骑士普遍位于第一阶层与第二阶层之间，但有些威名远扬的骑士甚至能进入帝国贵族的级别。


 Chapter.9急速发展的事态

再次醒来的时候，艾丽莎甚至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眼前漆黑一片，连半点光明都没有。
“我……”
才发出一个音节，她就发现自己的喉咙在不断地燃烧，好像有人往她的嘴里放了一把火，烧尽所有的水分。
“噼啪！”
一阵亮光射入她的眼眸，艾丽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其实没有问题，只是外边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等她问出自己的疑惑，一杯温水已经递过来，慢慢湿润了她的嘴唇。
小口抿了一点温水，艾丽莎推开杯子，示意自己暂时不再需要它。接着，她缓缓开口：
“我睡了多久？”
艾克那熟悉的语气在门口附近响起：“大概十一个小时，现在差不多晚上十点了。”
“这里是？”
“我的一个据点。”
艾丽莎沉默片刻，问出了现在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萨里奇爷爷他……”
艾克没有说话，正当艾丽莎有点迷惑之际，一只略显粗糙的大手覆盖在她的头顶上，似曾相识的温度很快就唤起了她的回忆：“爷爷？”
这次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艾丽莎就听到了那个陪伴了自己整整二十一年的声音：“我在。”
张了张嘴，艾丽莎知道自己应该问出点问题，可她始终没有问出口。倒是萨里奇很明白她的想法：“你是想问，为什么阿尔伯托老爷，还有我，我们非得让诺森伍德做新一任的拉尔斯堡公爵吗？”
或许是没有想到对方说得这么直白，艾丽莎深呼吸几口气，才缓缓点了点头。
“原因很简单，”萨里奇的声音充满了无奈，“现在的恩里克皇帝需要和教廷的正派人士联手，才能同时压制住两边的反对分子，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国王的支持都是至关重要的。而阿尔伯托老爷……众所周知，他始终站在改良派这一边。”
艾丽莎的眼睛蓦地瞪大：“这是为了罗林斯王国的稳定……”
“稳定？”萨里奇好像吞了一大口莫拉草，“罗林斯王国唯一能够保持稳定的原因，是那三个部署在王国边境的帝国军团。只要这里的人一挂上尼普顿王国的称号，他们马上就会发动全面清洗。说实在的，帝国对自由城邦的金钱收入很是眼馋，现在的税收根本不够他们使用，而罗林斯王国正是挡在帝国直辖领土与自由城邦间的最大障碍。”
艾丽莎只觉得难以置信：“可是……”
萨里奇没给正在重塑三观的她任何反驳的机会：“别忘了，无论是让罗林斯家族担任这里的国王，还是打击尼普顿家族让他们成为什么狗屁首席执行官，又或者让拉尔斯堡家族的人进入……其根本目的，就是要将罗林斯王国附庸化，从而扩大帝国在自由城邦的影响力。如果有人胆敢阻止这一谋划，无论他是不是为了这里的人民，都会被……”
萨里奇的右手在脖子上狠狠一横拉，个中含义不言而喻。
艾丽莎低下头，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说到底，罗林斯王国的战争不是拉尔斯堡家族的一条分支能够决定的，在这盘大棋里，作为棋手的实际上是帝国皇帝与自由城邦联盟。一方利用贵族进行压制，另一方利用本地人进行反抗，争夺的不是别的，正是自由城邦最核心的那个词——
自由！
所以，这是一场双方都不可以输掉的战争，皇帝当然不愿意让超出他掌控的部分留存于帝国，而自由城邦也不愿意成为他人的奴隶，这么一来双方就别住了，只有其中一方倒下，这场战争才算是完全了结。
想通了这一点，其他方面的消息艾丽莎也就全部理解了：“那么，推动这次事件的其实不是诺森伍德，而是……皇帝吗？”
“基本没错。”萨里奇靠在椅子上，“想想看就知道了，区区一个私生子，怎么可能让那么多家族看中，并和他合作呢？只有足够的筹码，才能让那么多人一拥而上。”
艾丽莎若有所思地点头附和，突然间，一个问题闯进她的脑海，一个她忽略了很久的问题：
“不对啊，父亲明明是昨天晚上去世的，他们怎么可能今天上午就到了？”
萨里奇一愣，本能地转头看向艾克，见状，艾丽莎苦笑一声：“我就说嘛，萨里奇爷爷你揍人没问题，什么时候能想到这么高深的事情了……这些都是吉姆给你分析的吧？”
“这个嘛……嘿嘿……”萨里奇有点窘迫地笑起来，“提纲是他交给我的，不过完善这项工作是我搞定的……嘿嘿嘿……”
艾丽莎翻个白眼，嘴角的笑意却没有停止，无论如何，自己最在意的人始终在她的身旁，这就足够了。
“那……到底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萨里奇的笑容逐渐僵硬，求助一般地瞅着艾克，眼神中疯狂示意他来救场。艾丽莎见状，也把目光投向艾克，看他有何见解。
艾克叹口气，走到床边坐下，和艾丽莎平视：“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们其实一直在附近隐藏，准备等老公爵去世就立刻发难。”
艾丽莎本能地想到了什么，但仅仅是个模糊的猜测，没有形成完整的推理，不过那种不好的预感还是笼罩了她：“另一种可能呢？”
艾克伸出一只手，搭在艾丽莎的肩头，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抖，但眼神更清明了。
“另一种可能……”
话音未落，艾克突然眼神一凝，接着在艾丽莎惊讶的目光中，他合身猛扑，直接把她压倒在床上，一时间竟然透不过气。
“你干嘛？！”
“萨里奇！”
艾克完全没理会艾丽莎的反抗，而是罕见地对一旁的老爷子怒吼，后者马上低下头，以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敏捷飞快翻下椅子，四肢着地冲出门外。
“怎么回——”
“轰砰”！
艾丽莎的话语被穿透墙壁的巨大弩箭淹没，那只长达三米，本应用来打击城墙的重弩在穿透了外墙之后，呼啸着穿越房间，又狠狠地撞进了另一边的墙壁，直接将它整个砸穿，然后镶嵌在了隔壁的远端墙壁上。
“该死！这里的墙壁可是用钢铁加强过的！这不是普通的攻城弩，这是魔装弩箭！”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艾丽莎虽然没有惊慌失措，但仍旧一团雾水，“我们怎么会被人袭击？谁在袭击我们？”
“还记得我没说出口的那个可能吗？”
“什么？这两个问题之间有什么关……系……”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艾克能很清楚地看到，近在咫尺的女子脸色刷地苍白，显然，她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对……就是你现在想的那样。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帝国的预谋，包括你父亲的死亡，包括他们的提前到来，也包括我们现在的处境。”
“他们不光要解除你的继承权，艾丽，他们要的是杀人灭口！”
概念解说——自由城邦
自由城邦的前身是帝国东南部丘陵地带一个个独立的小城市，由于人类和精灵的通商往来逐渐恢复，这些位于交通要冲的区域慢慢发展开来，成为无数对外口岸。由于商业发达，此地拥有大量的雇佣兵以及征募军，再加上大量的高等学院以及学士们，城市的军事实力与经济实力都相当可观。在帝国成立之初，为了争取这一地区的支持，开国皇帝凯撒授予这些城市“自由城邦”的名号，只要拥有这个名号，就能合法地垄断商路，并顺利赚取中介费用。
凯撒的本意是让他们相互竞争，这样可以避免完全的地区垄断。可谁知在帝国65年前后，自由城邦竟然组合成了三大联盟，并且三大联盟之间也签订了协议，在互相妥协后，地区垄断性组织——自由城邦联盟就此诞生，对帝国的商业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因此，现在的自由城邦已经被帝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随时准备吞没。而他们之间的唯一障碍或者说屏障，就是目前的主要舞台罗林斯王国。



 Chapter.10谁是猎物

皎洁的月光下，一批批黑衣人组成三人小组，向位于伯里克利近郊的一座城堡进发。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只要杀光他们见到的每一个人，就是最终的胜利。他们甚至不用担心本地守军，也不用担心任何人会发现他们的行动，因为这一切都是“合理合法的”，没有一个人会指责他们。
奥登就是这些黑衣人中的队长之一，在攻城弩完成轰炸以后，他们就要快速突进，从正门以及两个侧门攻进去。根据情报，这座城堡年久失修，防御设施几乎为零，不可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
只是……
“当心！”
“轰隆”！
烟雾铺天盖地地涌来，伴随着不知是谁的惨叫与鲜血，覆盖了整个世界。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奥登才惊恐地发现，那几个大摇大摆上去开门的家伙，此时已经变成了一滩肉泥，暗红色的液体不断从硕大的岩石下流出，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
“有机关！”奥登身旁的另一名队长，同为佣兵的克劳斯本能地举起手里的短刀，“该死的，不是说这里没有任何防备吗？”
奥登抬起头：“不……显然并非如此，看看上面吧。”
众人纷纷抬头，只见高大的城墙上，插着几根攻城弩，还有几处硕大的破洞，除此之外别无异常。
“有什么问题？一切都很正常啊。”
“这才是最大的不正常！”奥登咬牙切齿，这怒火也不知道在针对谁，“我们可是突袭，突袭啊！敌人竟然连一声尖叫都没有？这怎么可能！”
“还有！”
他伸手指向那几根被卡出的攻城弩：“看到那些墙壁没有，它们肯定被特殊强化过，不然已经老旧风化的城墙是支撑不起我们的攻击的。”
周围几人都不是白痴，很快就明白了奥登的意思：“你是说……”
“这里不是什么废弃要塞，而是有人维护的秘密据点！”奥登的声音渐渐冰冷，“我们被耍了！”
众人面面相觑，攻打没有防御工事的城堡和进攻守备完善，甚至已经有了警戒心的堡垒是两码事。前者很适合他们这些佣兵与刺客，而后者……他们可不认为自己能正面打赢警戒起来的骑士。
“要……退后吗？”
“别说傻话！”奥登眼睛一瞪，“想想看我们收了多少佣金？能拿出那么多金币的，难道会是小势力吗？如果我们在这里退缩，肯定会被追杀致死的！”
“那……”
“继续进攻，不然我们别无选择！”奥登说着，带头走向堡垒，“我打头阵，你们跟……”
“噗嗤”！
刀锋入肉的声音让奥登骤然停下，随后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探出了一根刀尖，黑色的表面没有一丝反光，唯有鲜血顺着刀锋缓缓流下。
奥登想说点什么，或者抬手作出反击，可这一刀十分刁钻，直接刺中他的心脏，夺走了他所有的力量。
到最后，奥登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咯咯”两声，眼前的世界便飞速离他远去。倒下前他看到的最后画面，是数个相同打扮的黑衣人从自己的部下身上拔出黑色短刀的场景。
“潜行者……为什么我们没发现……”
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了，随着黑暗的继续上升，奥登的灵魂缓缓下降，最终将去到那塔尔塔斯深渊之中。
艾克沉默地抽回武器，在他身后，一个又一个分身不断冰消雪融，化作无数黑***，落入他的影子里。
“又是一批……而且还是佣兵，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艾克原本的估计是，在最初的佣兵开路后，敌人就应该出动部分精锐试探性地进攻了。既然已经动用了攻城弩，那就代表他们决定撕破脸，不必考虑什么贵族间的脸面问题，至死方休。
可是事情的发展有点超乎他的预料，不仅进攻的兵力比想象中的要少，而且本应压阵的主使者竟然一个都没有到场。
莫非……这次的突袭并非想要把我们赶尽杀绝的那些鸠占鹊巢之徒指挥，而是出自他人的手笔？
如果真的如此……
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就在这时，一种突如其来的心悸感笼罩了艾克，某种无形的力量穿过他的身体，飞快地扩散到远方。艾克悚然一惊，急速转身望向方才他的杀戮场，瞳孔剧烈收缩：本应倒下的尸体们此时竟开始缓缓移动，空气中无数绿色的荧光慢慢下降，逐渐渗入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僵硬的肢体动作变得越来越柔软，越来越不像是尸体，而是活生生的人类！如果艾克没有亲手刺穿他们的心脏，恐怕真以为自己没能命中要害。
但，武器上的鲜血，还有黑刀中灵魂的哭嚎绝非伪装，自己的确杀死了他们。
那就只剩下一个解释——
“亡灵吗？”
不知何处飘来的乌云遮挡了月光，一片黑暗中，艾克的瞳孔迅速变成猫科动物的竖瞳，牢牢锁定了身前的几具尸体。他们——它们逐渐转过身，眼里的绿色幽光说明它们绝非活物。
“一千年了……除了帝国的研究院，还有不知名的古墓，在就没有新生的亡灵出现。那些绿光究竟是什么，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不过，亡灵的移动能力并不是很强，只要自己拉开距离，再各个击破就能——
下一秒，距离艾克最近的亡灵突然消失，接着一阵剧烈的呼啸声从艾克身后传来，他下意识地用背上的长剑格挡。
“铛”！
金铁交击之声清脆地传出，腐臭的气息立刻对准艾克的脖子逼近，接着蛇嘴般的血盆大口狠狠要在艾克的脖颈侧面，当即撕扯下一大块肉来。
然而艾克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片刻后他的身体从头到脚全面崩解，化作一只只黑色的蝴蝶，飘散在空气里。
接着，亡灵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集体抬头向城墙上望去，只见那里出现了某个熟悉的人影，他的右手搭在脖子上不断揉搓。
这人正是艾克，此时他正龇牙咧嘴地缓解着脖颈处的疼痛，就算他的影子分身把遭受的损伤降到了最低，那种被人咬中喉咙的痛苦也很难无视。
可疼痛还不是最令他担心的，实际上，影子分身拥有艾克本人一半的实力，也不算太弱，但在面对亡灵的突袭时，甚至没能做出有效的反击就被击杀了，这说明对方每个个体的实力都和艾克本人比较接近。
“一对一，我能赢；一对二，付出代价的话也能获胜；一对三就只能自保；要是一对四那就必须逃走。”
但现在的情况是一对五……艾克很清楚，如果自己正面作战，恐怕最好的结局就是一换一，连逃跑的可能都不存在。
“这下糟糕了，如果所有进攻这里的敌人都会变成如此棘手的亡灵，恐怕我们很难坚持到天亮，而且最糟糕的是……”
抬头看向天空，月亮此时又露了出来，已经无限接近于天空正中，这说明时间正在一点点接近午夜，同时也是亡灵们实力最鼎盛的时刻。再看看地上严阵以待的敌人，他们眼中的绿光都在逐渐增强，肢体也更加灵活，更加具有活力了。
“真是麻烦……”
手指不由自主地伸进口袋，接触到那冰凉的金属，艾克很清楚，如果自己知道面前这些亡灵的真名，那他很轻松就能干掉他们全部。可是很显然，这些家伙不会给自己查出他们名字的机会的。
此时，眼看艾克不愿意向他们发动攻击，亡灵们便翻过已经干涸的护城河，开始抓住墙壁向上攀爬，已经开始松软的外墙提供给它们良好的落脚点，极大地促进了他们攀爬的进度。
无奈之下，艾克只能搬出在城墙隐蔽处准备好的油桶，直接将黑红色的火山油劈头盖脸地浇下去，然后点燃了一根火柴，随手扔到一个扔在埋头攀爬的亡灵身上。
“轰隆”！
灼热的火焰冲天而起，明亮的光芒甚至在十几公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不过这种绚烂只持续了一瞬间，剩下的就变成了持续燃烧而且怎么也扑不灭的微小火苗。虽然火苗很小，但是亡灵身上的肉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化为灰烬，甚至没有再生的机会。
这就是火山油，虽然价格昂贵，但针对亡灵有极其优秀的功效，千年前的高地矮人就是用这种东西烧掉了亡灵的大军。艾克的本意是用来应付可能的攻城锤或者云梯，但没想到反而让它们干了老本行，实在只能说一句命运无常。
很快，亡灵们一个个无意识地化作灰尘，飘散在一阵清风中。艾克仍旧站在城墙顶端，心里丝毫没有高兴感。原因很简单，曾经的火山油被称为亡灵克星不只是因为它能烧掉亡灵，更因为它能让亡灵们体会到早就被他们遗忘的感觉——疼痛，从而打乱敌人的进攻部署。
但是看看那些家伙的表现吧，从被火焰沾染身体，到最终灰飞烟灭，这些亡灵始终在保持着向上攀爬的姿态。艾克不认为它们能够忍受火焰焚身的痛苦，至少不是所有亡灵都拥有这样的毅力，所以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
“亡灵已经克服了火山油的弱点，它们不再畏惧这种物质带来的疼痛了。”
“如果这是真的……万一亡灵被有心之人利用，那千年前的战争，岂不是要再次地……”
夜还在继续，尽管各门的战斗已经逐渐接近尾声，但艾克却无心睡眠，他在思考的，是阿尔伯托公爵之死，与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尤其是当亡灵再次出现，当批量制造亡灵的方法再次复苏的关头，杀死阿尔伯托公爵，搅乱罗林斯王国的局势，对潜在的敌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战略意义。
沉思之中，一种奇怪的味道突然涌进艾克的鼻腔，他狠狠吸了吸鼻子，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大海的味道？不对，这是盐，很多很多盐。怪了，我们距离海边还有个百八十公里吧，怎么在这里都能闻到海水的气味？”
“发生什么了吗？”
昏暗的地下室里，一具尸体正仰面倒在地板上，身下是一大滩散发着刺鼻腥味的海水。奇怪的是，除了他身下的一小块地方，其他的地板全都干净整洁，丝毫没有被海水侵蚀的痕迹。这具尸体的脸色苍白如雪，毫无血色，布满针孔的手臂搭在一旁的床上，手指极力伸出，似乎想要抓住不远处的另一具尸体。
月光从尸体的脸上扫过，如果艾克在这里，一定会震惊得不能自己，接着为可怜的科尔学士合上他圆睁的眼睛。
概念解说——塔尔塔斯深渊
塔尔塔斯是光明教廷神话中的死神，掌控着死后的世界——冥界。塔尔塔斯深渊则是冥界里最臭名昭著的所在，只有大奸大恶之人才能坠入那里，受到各种传说中的怪物的啃食。
概念解说——影子分身
艾克利用自己的影子制造出来的，拥有本人一半实力的分身，其他方面和本体完全一致。在分身因为受伤过度死亡后，艾克本人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反噬。



 Chapter.11天明

带着满腹的心事，艾克回到堡垒正厅，此时各处战场都已经完结，虽然并没有太大的威胁，但众人还是感受到了一定的压力。
亡灵！
这一千年来，从来没在伊甸大陆出现过的天灾，毫无预兆地再次露出了真容。偏偏在这个时间点上，罗林斯王国内部的权力更替被迫进行，包括艾丽莎在内的目击者不再占据领导的位置。由于双方关系敌对，艾克很确定即使把亡灵的尸体拿到新的权力阶层面前，他们也只会把这当做是艾丽莎企图夺回权力的伪造举动，绝不可能进行任何防备。
但很可惜，艾丽莎不这么想。
“总得试一试！”
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愿意看向女孩的眼睛，唯独艾克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毫不犹豫地和艾丽莎对视：“无论从战略还是战术的角度，这都不是明智的做法。从战略的角度来讲，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恰恰是保持局面的稳定，尤其是王国军队的平稳。只要他们不出乱子，哪怕亡灵再多，也翻不起风浪。从战术的角度来说，这很可能是某种障眼法，目的是掩盖更加严重的事件。”
艾丽莎显得很焦虑：“有什么能比罗林斯王国的人民更重要？”
艾克沉默片刻，接着竖起一根手指：“比如掩盖前任公爵之死的真相。”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艾克的身上，已经被解除主教职务的诺里斯第一个发问：“难道这谋杀案还有什么隐情？”
“是的。”艾克点头表示认同，接着看向每一个人，观察着他们细微的表情，“我本人的情况有点特殊，达米安和艾丽莎应该很清楚，针对死亡与悲伤，我的反应比正常人要弱，所以老公爵的死在我身上造成的心理影响不算很重。”
“但是你们……”
众人的眼睛渐渐睁大，艾克见状，干脆把自己要说的话直接说了出来：“但是你们竟然也没有太大的心理障碍。尤其是你，艾丽，在维恩学士惨死后，没有见过血的你除了惊叫一声，竟然就没有别的反应，这可跟你应该有的状态不太符合啊。”
话语一旦挑明，每个人的后背都是冷汗直流，哪怕最没心没肺的达米安都是如此。确实，生命与死亡是人生中最不能等闲视之的大事，可他们在面对老公爵还有维恩学士的死亡时，表现得竟然是那么得冷漠，连他们本人都不认识自己了。
“这是心理暗示，”作为三环法师，艾丽莎立刻下了判断，“是术士的招数，绝对是！原本是用来削弱士兵们对战争的恐惧心理，创造悍不畏死的军队的！”
“没想到还有这种用途……”
“可是，”玛尔斯双臂环胸，语气充满疑问，“就算不让我们对死亡产生过度的反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反正我该砍人的时候绝不会手软！”
艾克难得地笑了：“没有那么简单，他们想要削弱谋杀案的重要性，不让我们意识到这两者之间的关联。”
“关联？”
“没错，”艾克取出一本蓝色封皮的书扔在桌子上，“关联就在这里。”
众人纷纷低头看去，能识字的人马上认出了书名：“固体学派的基本工作理念和流程？”
艾丽莎有了印象：“雷恩学士交给你的？”
“是的。”
“可是这本书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了凶手的杀人顺序。”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是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艾克，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本炼金术著作和杀人会扯上关系。
但艾克却很快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固体学派的炼金术方式有两种，现在的炼金术士常用的是第一种：先架好坩埚，然后利用空气进行加热，最终得到他们需要的物质。”
“第二种则比较古老，而且应用到了以太的概念。他们先用以太制造出独立的空间，然后将坩埚放入，添加一定的盐，接着把空间密封，组成‘世界之卵’，即模拟世界创造时候的场景。其中以太代表了空间，坩埚象征着大地，盐等同于海水，火焰加热模拟当时炽热的环境，这些合在一起，组成了模拟的初始世界。”
停顿片刻，艾克抬头看向窗外：“所以为了验证这一说法，我让两名骑士骑快马前往二百公里外的寒鸦堡，如果我估计得不错，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带回报告了。”
“什么报告？”诺里斯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什么？”
艾克未及回答，门外传来一阵嘶鸣，紧接着沉重的马蹄声一直冲到门口才停止。大门被立刻打开，两名风尘仆仆的骑士快步走了进来，脸上的神情都不太好看。
“艾克雷斯大人，”年长一些的骑士鞠躬行礼，“我们按照您的要求，经过城北大路前往寒鸦堡了，可是……”
艾克目光一闪：“你们跑出多远才发现自己根本走不出去的？”
“大概七十公里……咦？”
骑士吃惊地抬起头，入眼处是艾克紧缩的眉头“大人？我们可是按照您的要求去做了啊！”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问题。”艾克摆摆手，“应该说这不是你们能够解决的问题。”
“吉姆。”艾丽莎已经站起了身，“你究竟在说什么？不要打哑谜了。”
艾克回头，目光闪了闪：“好吧，那我就直说了。我们现在其实——”
“就在一枚巨大的世界之卵里！”
“……什么？！”
除了一直在打瞌睡的达米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艾克身上，仿佛要将他灼烧成灰。他的结论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以至于本应谦卑地低下头表示遵从任何命令的两名骑士都不由自主地扬起脑袋。
“我们……在世界之卵里？！开什么玩笑，上哪里找那么大的坩埚啊！再说就算有这么大的坩埚，又应该上哪找足够的火焰啊？！”
玛尔斯的反应是所有人里最剧烈的，如果艾克说的那个“七十公里”是“半径”的话，那他的属下，几乎整个由本地人组成的军队都会被包括在内，最差的结果当然是这些人全部死亡，造成整个民族一代青壮年的断档，到时候尼普顿王国的势力必将衰落到最低点，然后被帝国一口吞下。
艾丽莎和诺里斯则是面色惨白，他们想到了城里的无辜百姓，整个地区足足一百万人，这可是罗林斯王国五分之一的人口，瞬间缺少了这么多人（大多数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公民），还有罗林斯王国的权力阶层以及几乎所有精英……
这和亡国有什么区别吗？！
剩下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艾克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于耸人听闻，以至于他们几乎就要拔腿逃跑。如果不是知道现在逃跑也没什么用，他们真的会这么做的，什么誓言什么荣誉都靠边站吧！
而艾克则很干脆地给出了致命一击：
“坩埚的话，我们脚下的大地就可以承担。至于火焰？我记得，这附近不远，就有一座活火山吧？那么利用熔岩来加热，显然不是什么难事对不？”
玛尔斯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的精神仿佛被彻底抽空，他知道艾克说的一点不假，只是自己还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罢了。
艾克还在继续：“只不过，这些事情的发动都是有一定先决条件的。”
这句话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什么条件？”
“鲜血，以及由鲜血构成的仪式图案。”
电光火石间，艾丽莎的眼前出现了父亲惨死时的模样，还有他床下的那个用鲜血绘制的恐怖魔法阵：“就是我父亲床底下的那个吗？”
“很有可能，而公爵大人死亡前后，没人闻到奇怪的味道。正好，以太在炼金术士的观点中，是一种无色无味的存在，所以那个时候，空气中就已经弥漫开以太了。支持这一观点的证据就是接下来的维恩学士之死，还记得他死后，空气中有什么气味吗？”
诺里斯的反应很快：“硫磺？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坩埚已经架好了，”萨里奇疲惫地捂住眼睛，声音低沉，“炼金术要用硫磺给坩埚打底，防止锅底受到损坏，所以在硫磺味出现的瞬间，就意味着坩埚准备完成。”
“那接下来是盐？”诺里斯若有所悟，“这么一说，不久前的确闻到了海水的味道，我还以为是错觉呢。”
艾丽莎的脸色更差了，她看向正在思索的艾克：“所以发动一个步骤的条件是鲜血绘制成的魔法阵？那这一次用的是谁的鲜血？”
艾克毫不犹豫地说出一个人名：“科尔学士。”
所有人呼吸一窒，显然没想到艾克竟然这么笃定地给出了回答。
“为什么？”
艾丽莎的追问让艾克有点奇怪：“什么为什么？因为科尔学士是流体炼金学的专家，还有谁更能比他代表流体炼金学的必需物质——盐呢？”
“诸神在上！”艾丽莎苦恼地低下头，“这么一来，乱子就要更大了！”
就在这时，天边渐渐传来一道道光明，现在还远远不到应该天亮的时候，众人迷惑地纷纷起身，看向窗外。
然后——
“神灵呐，”诺里斯觉得自己除了这句话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语言能力，“这是……诅咒吗？”
无人反驳，因为在他们的视野里，一只仅剩下骨头架子的大鸟，带着全身炽热的火焰，渐渐升到天空中央，将本应是黑夜的此刻，化作最明亮的正午。



 Chapter.12永远的白昼

作为虔诚的光明神教教徒，诺里斯曾经无数次听说那个预言，那个传说中，将整个世界的终末描绘得栩栩如生的预言。
“死亡的光明划过天际，永恒的白昼之后…（内容遗失）…不朽的黑暗将从沉睡中苏醒，最终吞噬一切的希望。”
“死亡的光明还有……永恒的白昼啊……”
他眼前的，不正是如此的景象吗？
传说中，凤凰应该是不死的神鸟，但是现在占据天空王座的，却是一只失去血肉，唯有白骨的凤凰，它的火焰依旧鲜艳，却不能带给人半点温暖。
这不正是“死亡的光明”吗？至于眼前这种昼夜颠倒的诡异景象，不正是“永恒的白昼”吗？
无声无息地，诺里斯跪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这是……世界的终末……还是众神的审判……”
没人能回答他，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种景象所震慑，若非往日里对神迹的信仰达不到诺里斯那般程度，只怕他们的表现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然，只是“几乎”所有人。
“别看了，你们。”
众人机械地回头，看到了发出呼唤的人，只见艾克、艾丽莎和达米安正在收拾个人物品，身旁是不知从哪里找到的马匹，他们全副武装，达米安甚至把重甲都穿在了身上，一杆闪闪发亮的长柄战锤握在他的手中，显然是准备攻城拔寨。
“你们这是……”
“去阻止你说的世界末日啊。”
“什么？！”诺里斯感觉不但是外面的世界不太正常，这里面的人们似乎也不怎么正常，“你究竟想说什么！那可是世界末日，就凭我们……”
“真的是世界末日吗？”
艾克戏谑的语气让诺里斯愣住了，难道这还能作假？
“如果真的是世界末日，那又何必做出封闭空间的举动，反正整个世界都要毁灭了，干嘛把我们单独困在这里？说到底，这只是个障眼法，一方面是为了鼓动恐慌，另一方面则是要借助这些光芒做点什么。”
“……做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恐怕现在城里已经要出乱子了。”
艾克翻身上马，身后是换了一身精悍打扮的艾丽莎与压得身下马儿不断怒目而视的达米安，此时的他意气风发，两眼炯炯有神，如同终于发现猎物的迅豹，随时准备扑出致命一击。
“怎么样，要去看看吗？即将决定罗林斯王国命运的事件！”
诺里斯大张的嘴巴突然合拢，他深呼吸一口气，缓缓站直身体：“好！”
半个小时后，毫不吝惜马力的众人快速赶到了城门，当然，如果半路上没有发生某个重甲白痴的坐骑罢工事件，这段时间还能更短。
只是已经没人顾得上嘲讽那倒霉鬼了，因为就在他们面前，城市正门竟然没有任何人把守，大敞大开着。地上横七竖八地掉了一大片武器，可它们的主人却没了影子。
“开什么玩笑呢！”艾丽莎面有愠色，狠狠甩了甩鞭子，“那个白痴就这么对待城市守备？要是换了一群山贼在我们的位置，这简直就是天降大礼！”
“说的是啊，哈哈……”达米安笑得非常开心，“这些家伙玩忽职守的程度也太过了，怎么说也得留下一半守卫，剩下的人再去哈啤吧？”
“……就是一半的人开小差也不行！给我把你龌龊的思想吞回去！”
艾克没有参与身后的众口相声，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脚印处，之前发生的景象逐渐清晰：
原本整齐划一的队列正在大踏步前进，所有人都在用武器的长杆末端有节奏地敲击地面，可当他们走到某个位置时，队伍突然静止不动了。随后，众人向周围散开，漫无目的地游荡起来，有些人走向城里，有些人走向郊外，还有几个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精神病突发的家伙……
他的视线落在通往护城河的几排靴子印上。
……显然是觉得，这个天气很适合游泳，而护城河是个绝佳的地点。
不过河里并没有尸体，说不定是因为他们游够了所以主动上来？
概率不大，不过考虑到之前自己才面对过的那些亡灵，说不定他们以另外一种方式回归人间了。
“下马！”
艾克率先跳下马来，长剑已经握在手中，达米安立刻上前两步，主动站在他的身前，一身重甲绝对是吸引伤害的好肉盾。艾丽莎则退到队伍中央，由骑士们保护起来，身旁的诺里斯升起神术护盾，为整个队伍做了最后的保障。
接着，达米安和艾克率先向城门逼近，同时警惕地观察周围的箭塔，生怕那里隐藏着随时准备偷袭的狙击手，或者干脆有个发疯的法师蹲在墙壁后面，随时准备用大火球干掉第一个踏进正门的倒霉货色。
不过艾克等人的运气还算不错，直到完全通过正门，他们也没有遭到任何形式上的阻碍。当然，这同时也是最大的不幸运，因为这证明整个城防体系完全地崩溃。
艾丽莎突然笑了笑：“我是不是还得感谢那个把周围空间封闭的家伙，没有他，可能伯里克利此时已经被攻陷了。”
艾克隔得很远也听到了这句话，当即摇摇头：“算了吧，如果我们最后知道他对巡逻队做了什么，恐怕你就要动手打人了。”
“能怎么样？反正他们没死，再怎么样也不会……”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拐过墙角，径直向他们走来，艾克与达米安立刻摆出迎击的架势，随时准备攻击。其他人则密集站位，把艾丽莎和诺里斯保护在中央，萨里奇和玛尔斯当仁不让地站在圆阵的最前面，组成最后的保险。
只是那个大个子似乎没有敌意，更准确地说，他根本没有看见这么一大群人。这家伙只是在自顾自地走着，没有目的，也没有丝毫自我保护的意识，对准不远处的柱子就这么一头怼了上去。
“咣”！
“哎呦！看着就疼！”
达米安龇牙咧嘴地捂着额头，不远处刚刚撞柱的大块头没有任何反应，他直接转了个方向，向街道另一边缓缓走去，光溜溜的脚板踩在冰凉的地面上，看得众人无不头皮发麻。
“他不知道冷吗？”达米安已经彻底无语了，“我说，他身上的衣服也很贵啊，难道就吝啬到和老莫格一个等级？”
“别乱说。”艾克的视力与观察力更好，他已经看到了远远的景象，“往前看看，这可能不是孤例。”
众人快步向前，很快就来到了南城区的住宅区域，这里的景象和城门处差不多，家家户户的门大敞大开，门口放着许多鞋子，无数脚印踩着泥泞走过，把道路给彻底毁尸灭迹了。
“这里的人都去哪了？”
艾丽莎的语气冰冷下来，她实在不能相信，直到今天上午还好好的城市，现在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她到现在还记得父亲的告诫：“城市的根本，就是属于它的人民。”现在，连人民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这算哪门子治理城市啊！”
艾克的耳朵突然一颤，抬手做出停止前进的手势，顺便把达米安拉到墙边，隐藏在阴影里。剩下的人在艾丽莎的指挥下纷纷照做，各自找到地方隐蔽好。
接着，在众人的面前，一大片穿着睡衣的男男女女从街道转角处走来，聚集在某户人家的门口，他们抬手敲打着紧紧闭合的门与窗户，声音越来越响亮。
达米安很不理解：“他们攻击没人居住的房子干什么？”
“不，”艾克的表情渐渐阴沉下来，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房屋，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这些失了智的混蛋……他们在寻找还保留有自我意志与智慧的人类。”
“什么？”达米安一惊，“可是既然他们没有智商，又怎么能——”
他的话被一声尖叫打断了，透过茫茫人群，艾克能看到一个女孩被人从房子里拽出来，几双大手扯住她的头发，捏紧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向天空，和那只白骨凤凰对视。
一种极度不妙的感觉涌上艾克的头顶：“快！进房子！别站在光芒下！”
众人四散而行，艾克和达米安冒险冲过街道，进入对面的房子继续观察那个女孩。此时天空中的凤凰已经活了过来，低头看向瑟瑟发抖的女子。接着，一道奇异的光芒从天而降，笼罩在女孩的身上。刹那间，她的眼神安定下来，变得迷茫，整个身体缓缓耷拉下来，不再挣扎了。而凤凰也好像极为疲惫一般，慢慢闭合眼睛，只剩下它的死焰依旧光照大地。
人群潮水般离去，只剩下那个女孩静静地坐在地上。过了一分钟，她突然站起身，向艾克等人的方向走来，两只大大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焦距。
“该死的！”达米安握紧拳头，“难道那些人也都是被天上那家伙制造出来的吗？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艾克没有理会达米安的狂怒，他只是在静静地思考什么。等到达米安终于发泄完毕，他突然冒出一句：
“把她抓过来。”
“啊？你说什么？”
“抓她。”艾克指着那个茫然不知所谓的女子，拍了拍达米安的肩膀，“你不是撩妹小能手吗？现在这个妹子绝对是你没见过的类型，勇敢地上去把她拿下吧。”
“不是……等等！我的确很能讨女人喜欢，可是这次的目标显然听不懂我说话吧？她……”
话音未落，艾克直接后退助跑，一个大脚把达米安踢出门外：
“少磨磨唧唧的，大老爷们，哪来那么多废话！”
概念解说——老莫格
一个开创了死后遗产“全部”陪葬之先河的超级吝啬鬼，不过最后帝国皇帝否决了这个脑残的提议，强迫他把遗产分配给自己的儿女。



 Chapter.13失去灵魂的人们

当然，擒拿一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弱女子，对达米安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几秒种后，他就拖着那个女孩回到艾克面前。在此期间，那女孩的动作极为顺从，甚至连反抗的意愿都没有。
艾克轻轻揭开女孩的眼皮，试探着用光轻轻刺激照射，然而瞳孔处却没有任何变化。用指关节敲击膝盖附近，膝跳反射也没有回应。最让他吃惊的是，当艾丽莎试图用心灵控制接触她的灵魂时，得到的反馈却是彻底的空无一物。
“这怎么可能？”艾丽莎吃惊地放下手，“明明身体还在运转，灵魂却消失不见了。”
“灵肉分离？”
“不，那样做的话，身体会陷入沉睡才对。但是现在她仍然可以行走，只是失去了自由意志。更形象一点地说，就是灵魂的外壳还在，然而里面的内容却被彻底掏空了。”
“这不可能，”诺里斯极为惊讶地上前两步，“红衣主教们已经证实，一个人的灵魂是不可能被完好无损地分裂的，除非冒着把精神撕扯得粉碎的风险，才可能分离出一部分。”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艾丽莎指着又开始没头苍蝇一样满屋子乱撞的女孩，“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伙计们，”眼看气氛有点不太对劲，达米安赶紧出来打圆场，“我们现在要和谐，再说，如果这种情况不仅仅发生在南城区，而是波及到整个城市，我们又该怎么办？”
“说的对，”艾克轻抚眉头，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别忘了，东城区有大量的帮派存在，如果他们发现了这种情况，说不定会酿成暴动。万一这些家伙喝多了，造成火灾，按照现在的情况，我们根本没办法处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他们知道艾克说的没错，在原有的秩序彻底崩坏的同时，他们不能把城市的安全寄托在人性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艾克长出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得尽快解决这些事件，我们走！”
“去哪里？”
“去一切的起点，”艾克说着，快步走向门外，“我们去公爵府。”
小队快速前进，每个人都忘记了疲倦，以最快的速度来到通往中央城区的大门。这里的情况和城市正门如出一辙，守卫们的兵器杂乱无章地落在地上，显然遭受了和他们同行相同的命运，加入了失去灵魂的人们的行列。
“真是太可怕了，”萨里奇看着自己认识的一名士兵漫无目的地从他身边走过，右手下意识地紧握住战锤，“这些人简直就和六百年前的失心者们一模一样。”
艾克摇摇头：“他们的灵魂是后天被人夺走的，不是先天性的缺失，这有着本质的区别。”
“我知道，可是，万一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呢？我是说，当初那个组织的某些技术可能并没有被销毁，而且一直传承到了现在。经过某种改良后，就制造出了现在的场面。”
艾丽莎耳朵一动，急忙看向艾克：“吉姆……”
艾克沉重地点头：“有这种可能，毕竟那个时候整个大陆处于混乱状态，谁都说不准史料有没有发生偏差。”
“也有道理……”
正在几人讨论关于失心者的事情时，街道那头，负责侦查的达米安快速跑了回来，神色很是焦急。
“发生什么事情了？”
达米安停住脚步，连气都顾不上喘匀，指着前面的街道，脸上的震惊犹未褪去：
“人、人……好多人！”
“好多人？”艾克抬头看了眼周围的场景，这里距离公爵府还有好几条街，甚至还有一个纪念广场，“在距离公爵府这么远的地方？”
“这……唉，我说不清楚，你们往前再走一点就知道了！”
达米安脸上的焦急不似作伪，艾克回头递给艾丽莎一个眼神，随后大部队缓缓停下，他本人、达米安、艾丽莎以及两名金甲骑士组成侦探小队，去确认达米安所说的情况。
然而，饶是他们做了心理准备，也没有料到会看见如此景象。
“诸神在上，”艾丽莎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这里怎么聚集了这么多人！”
其他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因为在他们面前的街道还有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那种失心者。艾克甚至快速爬上房顶看了看，最终得出的结论是：
“在这个广场周围的人太多了，旁边的街区甚至都被占领，恐怕总数在三万上下！”
这个数字让所有人失去了语言能力，三万人，三万名公民失去了灵魂，这对整个罗林斯王国来说是绝对致命的打击，根本没有机会挽回。
“怎么办？”艾丽莎有点六神无主，眼前这些人显然是她的敌人，可他们更是自己的人民，她接受的教育里完全不包括镇压人民这一条啊，“我们怎么才能拯救他们？”
达米安苦笑：“恐怕只有干掉幕后黑手才能结束这一切吧，问题是幕后黑手始终躲在这么多人身后，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我们都不清楚，更别说干掉他了……”
艾克没有说话，他仍然在观察这些人的布置。在他想来，失心者是没有自主能力的，可既然他们违背了这一定律，聚集在此地，说明这附近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们。
会是什么呢？
广场很大，周围立着十三根柱子，象征着帝国的十三家族，在整个广场的中心有一座巨大的纪念碑，上面写满了为了解放罗林斯王国而牺牲的士兵们的名字，而这座纪念碑的顶端有一个硕大的火盆，这里的火受到教廷与精灵的祝福，永远不会熄灭，是真正的永恒之火。
只是……等一下！
艾克的目光突然一凝，在哪硕大火盆的底部，在摇曳的火光中，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某种红彤彤的东西，貌似是一篇文字？
“艾丽，”艾克指向火盆底部，“用千里眼，看看那里写了什么内容。”
艾丽莎依言而行，很快那上面的红色文字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祂本应承担重任，让世界永远沐浴在光明、温暖与和平之中。”
“然而祂退缩了，不愿接触永恒的王座。”
“世界被这种逃避撕裂，祂从此地，逃到了彼岸。”
“唯独留下了这条光明之路，带给人间希望。”
“众神叹息着，既然祂不愿意承担应有的责任，那就让祂创造的这条隧道取代他的位置吧。”
“如此，连接了人间与神之界的通道，便化作了太阳。”
文字很熟悉，所有人都曾经阅读甚至背诵过这篇文章，它的本名是《零到一》，又名《创世之诗》，描写了十二神灵创造世界的故事，这一段章节的内容则是太阳这位神灵的诞生秘密。
但艾克仍旧有点疑惑：“如果我记的没错，通道本身只是概念，众神为了让概念真正变成完整的祂，创造了一个强大的灵魂，让它成为太阳的核心，这才有了现在的太阳神。问题是，现在有这么多人失去了灵魂，究竟谁才是被选中的那个祂呢？”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无数小小的声音在艾克心中响起，缓慢变大，慢慢化作滔天巨浪，不知不觉间已经占据了众人身边的每一寸土地：
“融合！融合！融合！”
那是三万个不同的声音，是三万个不同的灵魂在呐喊，是三万个渐渐融合在一起的心灵的兴奋与欢呼。
艾克条件反射地捂住耳朵，身旁的几人也同样如此，但这种“声音”似乎并不通过听觉传播，而是直接在一个人的大脑里，心脏里，心灵里急不可耐地响起，呼唤他们加入某个巨大的家庭，融合成为那个特别的存在。
很快，两名骑士的眼神渐渐空洞，他们没有经受过魔法训练，对这种心灵方面的入侵毫无抵抗之力，很快就变成了新的失心者，汇入面前的人海，手里的长剑落在地上，发出“叮当”一声响，只是已经没人去注意如此微小的异常了。
艾克深呼吸一口气，脚下的影子快速扭曲起来，覆盖在他的全身，好像穿上了一套黑色连体服，阻隔了这无孔不入的诡异声音。艾丽莎则是开启了心灵护盾，淡蓝色的光芒不断闪现着，显然在经历不轻的消耗。至于达米安……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只是仅仅闭眼捂耳，就隔断了敌人的所有尝试，显然先天素质强大到几乎无人能敌。
突然，在艾克与艾丽莎的感知里，天空中的某物动弹了片刻，随即一种庞大如山岳的力量从天而降，汇聚在半空中的一点，慢慢组成模糊的人形。
接着，在三万人的中央，一个全身黑袍的身影拔地而起，没有任何凭借，也没有任何魔力或者神术波动，就这么直挺挺地飞上天空，和那模糊的人形融为一体。
一阵兴奋的呼号后，不断重复的“融合”声最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一句——
“融合完毕！”
原本无神的双眼放出精光，庞大的压力瞬间笼罩在周围街区的上空，饶是艾克等人已经有了防备，仍旧被压力强迫着弯了腰。
在那一刻，艾克忽然意识到：一个人的心灵力量的确弱小，可是当三万个人的心灵力量融为一体，又有了某种强大魔法阵的加持，如此诞生出来的存在必然是强大到无可估计的。
而现在……
艾克吃力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这个强大存在的注意力……现在，就锁定在他们三个人身上！
概念解说——失心者
发生在六百年前，席卷三个大陆，影响无数种族的巨大事件，其直接结果是“人类——精灵——矮人”三方神圣同盟的最终崩溃，连纸面上的条约与相对的和平都被彻底放弃。
事件的起因未知，最早的发源地正是如今的罗林斯王国，当时大批新出生的婴儿失去了他们的灵魂，无论精灵、矮人还是人类都没有被放过。炼金术大师蒙特拉在调查中不幸身亡，安葬在罗林斯王国的王国陵寝。而杀害他的是始终与人类不够对付的红月精灵，虽然整起事件是十足的误会，但人类还是因此开战，并最终彻底击败了猝不及防的精灵。
而那些失去灵魂的不幸者最终还是被抚养长大，但他们的灵魂已经不可挽回了，这也就是最早的失心者记录。不过从那以后的六百年里，同样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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