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孩子生了病,
他忙跑去望一望;
西家妈妈太疲劳,
他忙跑去把稻扛;
南家有人病危急,
他忙劝说莫慌张;
北家吵架要告状,
他让人家从宽想;
天干旱,他把泪淌;
夏天低温他……
三木谦一肯定就是这首诗中描写的人物。他身为山村巡警,比任何一位城市警察都高尚的多。同是警察的今西荣太郎,对三木谦一产生至高无上的敬意。
那么谋杀这一高尚人的凶手究竟是什么人呢?
今西荣太郎把记事本放在身旁,两手枕在头下,躺在席上,天棚被长年烟薰已经发黑了,隔壁房间里,妻子和妹妹还在谈笑风生,街上传来公共汽车的声响。
今西忽然象是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走进隔壁房间。
妻子和妹妹还在聊个没完。
“哥哥您也坐不来一起聊聊不好吗?”妹妹劝他。
“不,我还有点事。”说着从挂在衣架上的西服口袋里取出那张小纸条。因为买不起衣柜,西服只好挂在衣架上,再罩上尼龙布套。
他又走回刚才的房间。
纸条是从宫田邦郎丧生的地点,世田谷的田野里捡来的。是一张失业保险金一览表。
还不知道它与宫田之死有没有关系,也许是谁偶然掉在那里的。
数字上没有什么奇怪的。从表上可以看出,我国失业保险金额在遂年上升,说明了社会的不景气。昭和二十七年正是朝鲜战争结束的第二年,特需高潮已过,因而中小企业相继倒闭。数字表明,失业者增加的原因就在于此。
若从这方面看,数字倒也很有意义,但与案情无关。
吉村发现了这张纸条,判断填写这张表格的人可能是与宫田邦郎在一起的,这也不无道理。纸条上没有雨淋的痕迹,而在宮田死前的两三天晚上,东京下过大雨。因此,估计这张纸与宫出邦郎有联系,也确是很好的见解。
但是,今西认为宫田去过的地方,肯定和他要吐露出来的那件重大事情有关。在那样地方,恐怕不会有注重这种统计数字或社会学的人。
总之,不管有没有用处,先把这张纸保存起来再说。他把纸条叠起来,夹在了记载三木谦一情况的手册里。
妻子招呼他,说晚饭准备好了。今西便同妻子和妹妹共进晚餐。
“吃过饭就走,真不好意思。不过,天不早了,我该回家了。出来看戏,整整一天了。”妹妹心中不安地说。
“走,送送你,权当散散步。”
“不,不必了,常来常往的。”
“不,我也正想走一走。”
实
藏书网际上,他是由于郁闷,也想去傍晚的街上散散心。
妻子也要去,于是三人便向附近的车站走去。
走到途中的公寓前,妻子向妹妹谈起最近这所公寓有一名年轻女子自杀的事情。
“出现这种人,可真麻烦。”妹妹站在公寓经营者的立场上说。“我那里也住着一个年轻女子,不会出事吧!”妹妹自言自语地说。
“啊,是最近搬去的那个人吗?”妻子问道。
“是啊,嫂子。”
“听你说,不是酒吧的侍女吗?”
“是的。每天回来得很晚,不过,还比较本分。”
“有没有客人送她回来的时候?”
“啊呀,这我可不知道。不过,进门的时候总是她一个人。也许她个人约束很严,即使有时喝醉了酒,也总是规规矩矩的。”
“难得呀!”
“嗯。不过,她干这一行,要是惹出乱子来就糟了。”
“这个人还可以放心吧?”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刚才听你这一说,我倒担起心来了。”
?99lib.
他们从明亮的路灯下走过去。
“不过,嫂子,那个侍女可也真叫人佩服。”妹妹说,“她读的全是些难懂的书。”
“都是些什么书?”
“好象是些理论书。前些天,我有点事,去她房里,她正在那里剪贴报纸呢。我看了看,是有关音乐评论的。”
“她对音乐有兴趣吗?”
“不,她说对音乐一窍不通。”
“咦?那为什么又要剪贴那种东西呢?”
“说是上面的评论有意思。我拿起来一看,莫名其妙,一点也看不懂。”
她这些话传到了今西耳里。
“喂。”他招呼妹妹:“那篇评论是不是谈具体音乐的?”
“啊,对,对。哥哥,您知道的可真多!”妹妹吃了一惊。
“嗯,略知一点。怎么,那个姑娘明明说自己对音乐没有兴趣,还在读那种文章吗?”
“是的。她说文章作者是个聪敏、了不起的人。”
“是叫关川重雄吧?”
“真了不起啊!哥哥,没有您不知道的!”今西没有开口。难道当今的青年人竟如此崇拜关川重雄吗?
“那难懂的书,都是些什么书呢?”
“我也搞不清楚。不过,那个叫关川的人写的书,倒有两三本呢!”
“那个侍女经常读这种难懂的书吗?”
“并不全是这样,好象也读一些大众杂志。”
“她叫什么名字?”
“三浦惠美子。”
“喂,”今西说,“有空我到你家去串门,你要装作无事似地领我见见她。”
第三节
次日今西荣太郎便来到了住在川口的妹妹家。
走进门廊,楼梯在右侧。楼下中间一条走廊,房间在两侧。妹妹住在一进门的右侧房间里。
“哎呀,哥哥您来的好快啊!”妹妹看到他来惊讶地说。
“啊,正好到赤羽有点事……”
“哎呀,对,昨晚打扰您啦!”
“阿庄去公司啦?”他问的是妹夫。
“是的。……,我这就去沏茶。”
“我买了包这个,你尝一尝。”今西把装糕点的纸包取出来。
“谢谢!”
“你等一等!”
“怎么啦?”
“昨晚,你讲过的嘛,啊,就是住在你这儿的那个侍女,你能不能很自然地引我见见,啊?”
“你可真热心啊,是不是为了什么案件?”
“嗯。不,没有什么。我只想随便见一见。你没讲过哥哥当警察吧?”
“这种事,我能讲吗!要讲出哥哥是警探,房客会厌恶的,该搬走了。”
“喂,别那么说。哥哥可是个好人啊!”
“这倒是。不过,不了解的人,一听哥哥的职业就会怵得慌。”
“好啦,反正你想法把那个侍女叫到这里来吧。就说茶沏好了请她来喝,她会来的。她还在家吧?”
“嗯,现在两点钟,可能正在洗做什么。她去银座上班是五点左右。”
“好,我替你照看水壶。”
在今西的催促下,妹妹走出房间。
这期间,今西坐立不安,连续变换了两次坐的位置。
不一会,走廊里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
“哥哥,来了。”妹妹身后跟着一位身穿乳白色毛衣的年轻女子。
“啊,请进!”今西极力和颜悦色打招呼。
“这是我哥哥,好久没来了,正好刚沏上茶……”
“打扰了!”
年轻女子温顺地走进房间,一面客气地说:“总来麻烦您们。”
“啊,请坐。我妹妹多蒙你的照顾!”今西含笑端详着侍女的面庞。
“工作很忙吗?”今西笑着问妹妹的房客。
“不,不忙。”侍女长着一副讨人喜爱的容颜,看上去有二十四、五岁,两颊上还残留一些稚气。
“很辛苦吧,现在就要去上班吗?”
“不,还得一会儿。”
“夜里回来晚,很不方便吧?”
“是的。不过,已经习惯了。”
“搬来这之前,住在什么地方?”
“这个……”惠美子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恐慌地说:“这个……换了不少地方。”
“原来是这样。可能是为了去银座上班?来这儿以前,住的地方方便吗?”
“啊……是在麻布那里。”
“是麻布啊,那一带不错,离银座又近……”
“可是,公寓出了点事,卖给别人了。因此我就搬到这儿来了。其实从这里坐电车也不费多少时间,比原来预料的还方便呢!”
“这是真的。”妹妹在一旁插嘴说,“川口这地方,东京人都觉得远,其实比东京郊区倒方便多了!坐电车到市中心,只需要三十分钟。”
“不过,”今西若无其事地饮着茶接下去说,“有时也赶不上末班电车吧?”
“这种情况很少。女主人知道我住在这儿,尽量照顾我早下班,好赶上末班车。”
“是吗。要是有时遇上喝醉酒的客人纠缠不休,可不好办吧?”
“那倒是有的。不过,这时朋友们会自然替我解围的。”
“是吗,近来酒吧间的客人怎么样啊?”
“我们店的客人都挺老实,省了不少麻烦。”
“我没去过那种地方,也没有那些钱,不太了解情况,”今西苦笑地说:“听说最近不论酒吧,还是夜总会,不是花公款请客的人不受欢迎,是吗?”
“不,那不会的。不过,有条件用公款的人,有保证,店主人当然欢迎;一般人挂帐的多,帐很难讨。由经手的侍女负责。”
“原来如此啊。陪客人喝酒,谈些有趣的话题,不大容易答对吧?”今西转换了话题:“你怎么样?爱好音乐吗?”
“音乐?”惠美子听今西这一问,怔了怔神,“不,谈不上爱好,我听不懂。要说喜欢,也不过是爵士乐之类的。”
惠美子所以显得惊愕,是没想到今西这种人会突然谈起音乐来。
“是吗,我对音乐也是一窍不通。不过,最近听说出现了不少新型音乐。有个具体音乐
.99lib?
你知道吗?”
“名字听说过。”惠美子脱口而出,两眼顿时闪起亮来。
“是一种什么音乐呢?”
“也不太清楚。”惠美子有些尴尬,“我只知道名字。”
“噢,是这样啊。说起来,我也和你一样。我是昨天偶尔翻翻报纸,才碰上这个名词的。象我们这样年龄的人,接二连三遇上不懂的‘片假名’(日语字母的一种,外来语都用片假名标记),真有些不知所措。当时我正好有空,为了弄清具体音乐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读了一下,可是,太难懂了。那是一篇评论,文章写得很费解,内容似乎也太深奥了。”
“噢,那是关川先生写
的。”惠美子突然活跃地放高声音,“那篇文章,我也读过呢!”
“唔,你也读过?”今西故作惊讶地说,“真想不到你能理解那么难懂的文章。”
“不,我也觉得难,读不懂。不过,关川先生的文章,我总是要读一遍的。”
“哦,是因为个人之间熟识吗?”
惠美子显得为难起来,沉吟了一会,才回答说:“不,他偶尔也到我们店里来,因此知道的。”
“是吗……,说来,我也认识关川先生呢。”
“真的?”惠美子吃惊地问,“怎么认识的?”
“不,个人之间完全没有关系,也没谈过话,他也不认识我。有一次,我到秋田县去,在同一个车站上,偶尔遇到了关川先生。当时,不只关川先生一个人,他们不少朋友在一起。在旅途中遇到的人,不知为什么,日后总感到特别亲切。”
惠美子的眼神,立刻对今西露出了好感。
“年轻人可真好。”今西象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当时,四五个人在车站上,听说是参观了什么火箭回来,个个都是生气勃勃的。”
“是吗!”惠美子眼里放出光彩,有兴趣地听着。
“关川先生就在里面。不,我不认识他,是同行的朋友告诉我的。后来,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他的照片,每次都感到很亲切。由于这个原因,报上那篇文章,虽然读不懂,我也读了一遍。”
“有这么回事吗?”惠美子轻轻地舒了口气。
“关川先生为人怎么样?听说他常到你们店里去。”
“人很老实”惠美子深情地说,“他和别的客人不同,举动很文雅,讲出话来对我们也很有帮助。”
“你们店真有好客人呐。”今西说:“你和关川先生很熟吗?”
“不,不太熟。”这时惠美子的神色很不自然,“只知道他是我们店里的客人。”
“是吗。我们都不大了解。那样的艺术家的日常生活,是不是一天到晚总是看书和思考呢?”
“可能是吧。因为干那种工作,学习是主要的。”
“是啊。我是门外汉,毫无知识。要当个批评家,恐怕不光是音乐,别的方面也都很熟悉吧?”
“知识可广呢!特别是关川先生,本来是搞文学评论的。可是,他有多方面的才能,不光文学,对绘画、音乐以至社会问题都进行评论。怎么说好呢,学问非常大呀。”
“原来如
此。年轻轻的,真有功夫啊!”今西表示钦佩地说。
“没什么好招待的。”妹妹端来初上市的蜜桔。
“哎呀,太感谢啦!”惠美子慌忙看看手表,“不早啦,我也该准备上班了。”
“来,尝一个!”
“好吧。”惠美子没有再推辞,拿了一个桔子。
“这桔子真好。”她边吃边称赞。
在这期间,谈话一直继续着,但是再也没有涉及关川。
“谢谢啦!”惠美子郑重地道谢后站起身来。
今西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喂,”今西招呼妹妹说:“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呀!”
“我说的没错吧!”妹妹坐到今西身旁,“这女孩子很老实,简直看不出是银座的侍女来。”
“可不是吗,不过,她对关川这个人很有好感呢!”
“是的。我也感觉到了。”
“她说是经常来店的客人,我看不仅如此。”
“唔,是吗?”
“你还没看出来吗?”
“什么?”
“她怀孕了。”
“啊?”妹妹愕然地望着哥哥。
“我有这个感觉,不对吗?”
妹妹没有马上开口,只是呆然地望着哥哥。
“哥哥,”妹妹轻轻地舒口气说,“您是个男人家,对这个也挺明白!”
“果然是吧?”
“她本人倒什么也没讲过。不过,说实话,我也看出象是那么回事。”
“是
吗?”
“哥哥,您怎么看出来的?”
“我总有这个感觉。开始看她的表情。感到有些呆板,平常这个人大概更是温柔。再看那么酸的桔子,我都没法吃,可她全吃下去了。”
“可不是吗,桔子还一点甜味也没有呢!”
“你以前也有所觉察吗?”
“不能说没有。有一次她在房间里呕吐,当时我以为是吃东西中了毒,后来看那样子又觉得有些奇怪。”
“是吗?”
“哥哥,这孩子是谁的呢?她在酒吧当招待,或许是客人的吧?”
“嗯。”今西吸着烟沉想。
“那个名叫关川的人是不是可疑啊?”妹妹说。
“这事我怎么会知道!”哥哥带着斥责的口吻,“别瞎说!”
“那当然,我这是背地里讲的嘛!”
不一会,听到有人在门前轻轻的敲门。被议论的惠美子换好了外出衣服,站在走廊里,双手搭在膝上在躬身施礼。
“我去上班了,失礼啦!”她向今西告辞。
“你辛苦!”今西欠身说。
“路上留神!”妹妹补充道。
妹妹目送着美惠子走后,回头望着哥哥说,“也许是先入观念的作用,看她果然象怀孕了。”
第四节
和贺英良的住宅座落在田园调布,是一座战前的建筑物,不太宽敞。当然,内部已由他修缮改造了。这是他两年前买下来的,从外表看来很破旧,同附近那些壮丽的住宅相比,显得很逊色。
身穿白色西装的田所佐知子按了按大门的电铃,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女佣人走了出来。
“啊呀,欢
?99lib.迎您!”中年妇女恭敬地弯腰施礼。
“午安。”佐知子轻轻点点头,“英良在吗?”
“在家,请进吧。”
她进了古老的正门,沿着紧紧相连的回廊走向新增建的另一栋房子。可是这栋房子面积不足五坪,外墙抹着混凝土,开着个小窗。
还没等女佣人走近,便打开装在那里的自动对讲机开关。
“田所小姐来了。”
“请她到这儿来。”一个声音回答说。
走廊尽头便是那另一栋房子的门,女佣人轻轻叩门后,把门拉开,自己闪到佐知子身旁没有进去,说了声“请进!”
佐知子走进里面。
这儿是和贺英良的工作间。里面摆的桌子和书架倒很普通,所不同的是,房间被间隔开了。里边的一半放着机器,简直象电台播音室的调节室,其中杂乱地摆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和贺英良正背着那些机器,摆弄着磁带录音机。
“你好!”和贺停下手中的活儿站起来。翻出毛衣领外的方格时髦衬衫,是前几天佐知子买来送给他的。
“午安!”
三、四把别致的椅子摆在形同调节室的隔壁。那里还放着一张简便的桌子,有些类似播音室的谈话室。
“在忙工作吧?”
“不,没关系。”和贺走近佐知子,搂住她的肩。佐知子仰起脸来,长时间地让未婚夫亲吻。
这个房间一点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因为这是和贺制造音响的特别工作间,所有的墙壁都装上了隔音设备。
“影响你工
99lib?作,这多不合适啊。”
亲吻后,她从提包里取出手帕,一边擦着沾在男子唇上的口红,一边说。
“不,我也正要休息一下呢。来,请坐。”
椅子和桌子的造型都很别致。房子的外观虽然简陋,内部的装饰却十分豪华。
佐知子取支香烟叼到嘴里,和贺赶紧打着了打火机。
“如果你工作放得开,我们一起外出好吗?”
“唔,那好啊。有什么事吗?”
“爸爸到霁风园去了,说是会见客人。三十分钟以后,请我们去吃饭。”
“这太难得啦!”和贺微笑着说,“只要有人请客,不论那儿我都去。”
“那太好啦!”
“不过,现在几点了?”
“四点了,有什么约会吗?”
“不,我在想吃过饭以后怎样安排,好久没跳舞了,去跳跳好吗!”
“真是好多日子了。”
“请你稍等一下,等我把工作搞出一个段落来。”和贺又回到磁带录音机旁。
“是什么?”
“正在放刚刚合成的东西,只是一部分,你想不想听?”
“好,一定听。这次的主题是什么?”
“我想表现人的生命观。为此,我把音响具有的能量全都集结起来。譬如,在上下班的高潮时,人们争先恐后拥挤电车的喧闹
.99lib.声、狂风的呼啸声等等。而工厂的轰鸣,则不是直接来自机器的声音,是把麦克风深深插进工厂厂房旁边的地下,连地下的震动一并录制下来。不知道能否成功,请你听听看。”
和贺播放磁带。响起一种特别的声音,又象金属声,又象胀饱的腹鸣。作曲家和贺英良主张,不使用管弦乐器这些原有的媒介而创造出一种新的音乐。但是,一般人听起来却听不出任何旋律和美感,只有一片杂乱无章的响声,随着机械的操作发出时缓、时快、时强、时弱、时长、时短种种变化的声浪,在这里,不会有人陶醉于音乐。只有无秩序的晦涩的音响,象有意似地刺激着聆听者的感官。
“怎么样?”和贺英良背靠着那些宛如工程师的研究室似的并列着的机器,望着佐知子问道。
她仿佛听入了神,称赞说:
“太美了!一定会成为杰作!”
和贺英良换上合体的灰色西服,同佐知子并肩来到大门口。他身高肩宽,穿上的西服显得很笔挺。佐知子的轿车正等侯在大门口。
“你回去吧!”她向自己的司机说,“我坐英良的车子去。”
司机鞠一躬,车子从她面前开过去。
和贺英良走进车库,开出一辆中型轿车,停在佐知子面前,他谦恭地打开后面的车门,说了声“请”。
“让我坐在你旁边吧。”和贺英良马上又把助手席旁边的车门打开。
街道在二人眼前闪闪流过。
“英良,下次我们一起去野游好不好?”
“好啊,天气这么好,我也正想去呢!”和贺紧握方向盘,目视着前方说。
“听说奥多摩那地方美极啦、不过,英良你很忙吧?”
“不,我会安排时间的。下次我安排好了就来邀你。”
“那我太高兴啦!”
车子到达目的地,用了一个多小时。近来东京交通简直陷于麻痹状态了。交通信号特别多,一个小小的交叉路口,不等着变换四次信号就无法通过。货车、公共汽车、三轮摩
托、出租汽车等等,五花八门的车辆,排成长长的队列拥挤在狭窄的公路上。
和贺的轿车好容易驶进了霁风园的大门。这座原属于公爵的公馆,如今成了政府指定的迎宾馆。宽阔、幽静的肚园,使人想不到它就存在于闹市东京的中心区。
汽车在门口停下来。门厅里摆着好几个“XX团体联谊会”的牌子,桌上铺着
白色的台布,负责接待的人坐在那里。佐知子一走下汽车,男人们的目光便一齐向她投来。
“欢迎光临,”脖领上系着蝴蝶结的侍者走过来,向他们躬身行礼。
“我父亲在哪儿?”
“在湘南亭。”
“那么远!”
“是的。很对不起。”侍者认识佐知子,“我来给您做向导吧!”
“不必了,我知道地方。”
“那就失礼啦。”
穿过主楼中庭,经过几处起伏的坡路,来到了一个斜坡的高处。举目四望,山丘、森林、灌木丛、清泉、古老的五重塔等等尽收眼底。
“英良,”佐知子挽起和贺的手臂。
二人沿着清幽的小径走下去。
在园中漫步的客人遇到他们都禁不住回过头来,凝眸注视装束别致的佐知子。渐渐夜幕开始降临了。
湘南亭位于广阔庭园中的山岗坡道上。走到那里需要相当一段路程。途中要经过水池和古塔等。外国客人来来往往在园中散步。时近黄昏,银白的照明灯已经亮起来。照得宽阔草坪绚丽生辉。
湘南亭是一座茶室建筑。来到一个小门前,佐知子说,“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禀报爸爸。”
佐知子进去不一会,便笑容满面地跑出来。
“客人恰好刚走,爸爸等着我们呢!”
“是吗。”和贺跟在佐知子后面,顺着石甬路往里走。在一间四铺半席的客厅里,那位老绅士正由两名侍女陪着饮酒。前大臣田所重喜现在是两家公司的经理兼无数家公司的董事。
田所重喜满头银发,端庄的脸上戴着一付很相称的无边眼镜。他的面容常常出现在报章杂志上,本人看起来要比照片胖一些,气色也比想象的好。
“爸爸!”佐知子在院子里就喊起来,“我们俩人一起来了。”
田所重喜的视线射向女儿背后的和贺英良。
“噢,到这边来。”
“您好,打扰了。”和贺英良鞠了一躬。
二人一起脱掉鞋子,侍女马上弯下腰把鞋子整理好。
“用点什么呢?”侍女问田所重喜。
“你们想吃点什么啊?我已经用过了。”
“我早就饿了,什么都行啊,英良,你呢?”
“我也一样。”
田所重喜笑着说:“随便点菜吧!”
“烤肉怎么样?英良!”
“好的。”
“那么,来烤肉。饮料嘛!英良喜欢苏格兰威士忌,我来鸡尾酒。”
“记下了。”侍女退了出去。
“很早就想看望您。”和贺英良双手伏在席子上,向田所重喜伏首致意。
“哪里,哪里。”田所重喜细眯着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早想见见你,总是有人来,脱不开身,今天正好,来,这边坐。”
田所重喜眼里已经透出端详女婿的神情。
“爸爸,今天的客人是哪一位?”
“唔,今天吗?也是一位政治家。”
“又是政治家!搞政治是费钱的,真无聊。还不如省下钱来给我们盖新房呢!”佐知子一边直率地说,一边和父亲撒娇。
“饭菜准备好啦。”侍女跪在隔扇边说。
“来,端到那边去!”田所逭喜说。
“爸爸,您不是用过了吗?”
“唔,饭我不吃了,和你们在一起饮上一杯。可别从现在起,就拿我当多余的人啊!”
“哎呀,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佐知子耸耸肩,望着和贺英良。
三人走出客厅,隔壁是一个宽大的土间(在日本式房间里,没铺地板,地面为土地的地方)。中间有一个地炉,炭火
99lib.在熊熊燃烧,火上烤着成串的牛肉和猪肉。两位侍女在一旁忙活着。烟气腾腾,直冲天棚。
“好香啊!”三人围着地炉坐下。
“和贺君!”
“是!”
“干杯吧!”
三人举起杯子。田所重喜杯中盛的是日本酒。
“和贺君!”
“是!”
“怎么样,工作有进展吗?”
“正在一步步地进行。”
“爸爸,”佐知子在一旁插嘴说:“英良可发奋啦,我去邀他时,他正在工作呢。”
“哪里,我正在实验一个新曲子。”
“电子音乐这玩艺儿,我不太明白:以后让我去参观一下你的工作间吧。”
“欢迎您光临。”
“爸爸完全是个音盲、邀他去听音乐会,他一次也不去。即使听了电子音乐,也一定是莫名其妙的。”
“要说莫名其妙,前几天报纸上登出了评论你音乐的文章,我读了一下,那才真是莫名其妙呢。”
“那是关川写的。”佐知子解释说。“关川和英良成立了个‘新群’组织,全是些青年人,要开展新文艺运动。”
“是吗。那篇评论,到底是褒还是贬呢?”
“好象是在贬吧。”和贺一边嚼着串在签子上的烤肉,一边答道,“关川是位辛辣的年轻评论家,近来,成长很快。不过,要我来说纯系表演。暂露头角便不管是不是前辈一概不顾情面地一贬到底,因而颇受舆论界的重视。这次那篇评论,我看也是关川的表演。就是说,有意给人看看自己对朋友也笔下无情。”
田所重喜笑容可掬地听着。
“嗯,是这样。”他点点头,“政界里也有类似情况。各行各业大同小异呀。”
“毕竟都是人嘛!不过,我总觉得艺术家可能更突出一些。”
“艺术家的事,我不太清楚,恐怕也是各有千秋吧。”前大臣表示宽宏大度。
“和贺君,”田所重喜把圆胖的脸转向音乐家,“你去美国的事,大体有眉目了吧?”
“啊,基本上有了眉目了。”
“十一月份能动身吗?”
“好象没有问题。”
“事情很多,会忙起来的。”
“是的。因为总要做些准备。美国有个人名叫乔治·麦克雷,他和我一样,同各国的音乐家保持着联系。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在美国是个中心人物。”
“原来如此!”
“我和他已经联系上了。那边所谓的音乐会是在纽约用扁拍板搭起的舞台上举行的。我的独奏会已经决定在那里举行,至少也要创作十首曲子。现在,我正在竭尽全力准备。”
“如果在那边得到赏识,会怎样呢?”
“当然会在那边的唱片公司录音。如果能在美国有名的剧场举行独奏会,会得到一流评论家的器重。顺利的话,还会博得世界性的评价。”
“好,加劲干吧。”田所重喜鼓励未来的佳婿说,“我会尽量帮助你的。”
“爸爸,我也要拜托您。”佐知子恳求道。
“好吧,我还要去参加一个会,”田所重喜看看手表说,“我就失陪了。”
“真的吗?”两个年轻人起身送老人到亭子门口。“请多保重。”
“今天你们还要到别处去吗?”
“是的,我们有不少安排呢。”
“是吗,要很晚吗?”眼里露出慈祥的神色。
“不,十点左右就回家……”
——出了霁风园二人径自向赤坂奔去。
夜总会里客人还不太多。正好在举行演唱会。有三个菲律宾人站在麦克风前,一边唱着歌,一边在打着拍子跳。
之后,大厅里灯火通明,乐队奏起舞曲。
和贺把手伸给佐知子,走进大厅。曲子是快旋律的伦巴舞曲。他们手拉着手,翩翩起舞。佐知子笑望着和贺。当两人的身子紧贴在一起时,她附在和贺耳边低声说:
“我是多么幸福啊!”
第一节
银座后街的一角有家茶店,每天营业到后半夜两点。深夜十一点半钟过后,来客都是些特殊人物。
夜总会或酒吧的侍女们,常常在下班后到这里来喝杯咖啡或是用点糕点,她们回家之前在这里歇一歇,解解疲劳。
十一点半钟一过,银座一带就很难找到出租汽车。因为从九百家酒吧和夜总会里同时涌出的客人和侍女几乎都需要雇车。所以近来在这段时间是黑车盛行。有人为了避免拥挤,干脆来到这家茶店里,等过十二点再走。此外,还有的客人与侍女拉上了关系,也跑来在此幽会。
总之,在这时就没有普通的客人了。
茶店布置得整洁明亮。入口处放着自动电唱机,侍女们投进一枚十元硬币,便可以尽情地欣赏音乐。客座分成好几片,里面很深。等着和侍女幽会的客人几乎全占着里面的座位。
已经十月了,女人们都换上了毛料的西装或连衣裙。只有惠美子穿着和服推开门走进来。她双眸环视着茶店里的各个角落,发现关川重雄正背着门坐在里面的座席上。
她怕被其他客人发现,略低着头,拖到关川面前。
“让您久等了。”她取下黑色花边的披肩,露出快活的笑容:“等好久了吧?”
关川重雄向惠美子瞥了一眼,马上又将目光移开。也许店内昏暗的缘故,脸色显得阴沉忧郁。
“等了二十分钟。”茶杯里的咖啡眼看就要喝光了。
“都是我不好。”惠美子抱歉地低下头去。“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可偏偏有位客人缠着我脱不开身。真对不起!”
女店员走来问要点什么。
“我来杯柠檬茶!”女店员走后,惠美子继续说:“我邀您出来,不会给您添麻烦吧?”满脸过意不去的神色。
“我忙得很。”关川板着面孔说,“希望你以后别总这样做。”
“对不起。”她连声道歉,“不过,有件事非要告诉您不可。”
“什么事?”
“不,等一会我再说。”
她没有马上开口,不光是因为女招待
99lib?正端茶来才露出一种一时难言的复杂表情。
“现在不能讲吗?”
“嗯,以后再讲……对啦,有件事我告诉您。”
惠美子白天打电话给关川重雄时,只约他来此会面,没有立刻说出什么事,要想讲出口是需要有决心的。现在她讲的不过是引子,还没有涉及正题。
“一个月前我遇到一位同您在秋田县见过面的人……”这个话题,她自认为无关轻重。
“在秋田县?”关川急忙抬起头来,神色慌张,使惠美子感到十分意外,“是个什么人?”
“以前您同和贺先生四、五个人一起到秋田县去过吧?”
“是的。那次是去参观T大学的火箭研究所。”
“对了,就是在那次。我不知他叫什么名宇,说是在附近的火车站上见过您。”
“是我认识的人吗?”关川注意地问。
“不,您不认识。因为和您没有什么联系。”
“怎么会谈起这件事呢?”
“说是在报上读了您写的文章,那上面登着您的照片和名字。因此,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是店里的客人吗?”
“不,不是。是我那公寓女主人的哥哥。”
关川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为什么会对你讲这件事呢?”
“是从具体音乐谈起的。您不是评论过和贺先生吗?我说我认识您,就这样谈起来了。”
“你是说认识我了吗?”
“您别担心。”她说,“我说您是我们店的常客。”
“难道……”关川一本正经地说,“他不会看出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不,”为了不让对方担心,她微笑着说,“他怎么会知道呢!”
“以后在任何场合,也不要谈论我!”关川满脸不悦地说。
“好的。我一向特别注意。只是……”她歉疚地说:“一谈到您,就情不自禁地高兴起来,今后注意就是了。”
“女主人的哥哥到底是干什么的?”
电唱机里传出女人啜泣般的歌唱声。
“我问过女主人,可是……”惠美子回答关川说,“她没有明说。不过那是一位十分和蔼可亲的人。”
“这么说来,直到现在你还不知道那个人的职业吗?”
“不,知道了。不过,不是听女主人讲的,是无意中从公寓别的房客听来的。真是没有想到。”
“是干什么的?”
“说是警视厅的警探。”
“警探?”关川的脸上立刻变了色。
“是的。不过一点也看不出来。人很好,很爱讲话,待人可亲热呢。听说现在的警察和过去不一样啦!”惠美子接着说:“我们店也常有警察来,都很和气。”
关川没有再说什么,他掏出香烟点上火,象是在默默地思考。
店里客人出出进进,川流不息。有的等伴侣一到,便一同结伴而去;不一会,又有人三三两两地走进来。十二点过后的茶店,来客完全与入夜时分不同。
客人们个个面带倦容,谈话声音也低了下来。只有自动电唱机还在低声细气地悠悠荡荡地唱着。
“走吧。”关川首先开了口,他抓起了帐单。
“啊?”惠美子看看自己还没喝完的红茶,“再坐一会儿不好吗?”
“有话到别处说吧。”
“好。”她温顺地答应。
“你先去叫辆车子。”
惠美子点点头,悄悄地站起身来从店里走出去。
两分钟后,关川也站起来。他好象怕别的雅座客人看清他的面孔,低着头向收款处走去。
当他来到外面时,惠美子已经叫好了汽车在等候。
关川先上了汽车。二人坐在奔驰的汽车上凝视着前方,久久没有开口。惠美子悄悄伸过手来握住关川的手,但是,没有引起他多大反应。
“是不是因为我谈论了您,惹您生气啦?如果是这样,请您原谅我!”她望着他那阴沉的侧脸道歉道。
“你!”过了一会儿,关川突然说,“你得搬出现在住的公寓!”
惠美子似乎没有理解关川的意思,反问道:“您说什么?”
关川眺望着虎门一带迎面驶来的灯光说道:“从那座公寓里搬出去!”
“为什么?”惠美子睁大了眼睛,“又要搬家,不是刚刚搬过来吗?才两个月呀!”
她有些扫兴地说:
“是因为我多嘴讲了不该讲的话、就要搬到别处去吗?”
关川重雄没有回答,只是狠狠地吸烟。
汽车驶过赤坂大街,在深夜灯火稀疏的大街上奔驰。
“那个警探,”过了一会,关川说,“以前常到公寓来吗?”
“从打我搬进去,好象是头一次。”
“他和你谈话,是你找他的吗?”
“不,不是。是女主人说茶沏好了、招呼我的。我去一看,她哥哥正坐在那儿。我们便一边喝茶一边谈起来。”
“这么说,是那个警探找你去的喽!”
听到这句话,惠美子也感到似乎有些来由。
“我想不会吧。偶然相遇的。你怎么那样想呢?”
“好啦,不管怎么说,”关川打断了她的话:“总之,还是希望你赶紧搬出那座公寓。我另找房子。”
惠美子明白了他的心思。上次在那座公寓,也是因为遇到了学生,关川就提出搬家的。这次,又因为公寓女主人的哥哥是警探,可能是怕人家把关川这个名字当作话题传出去。
总之,关川十分谨慎,生怕让人知道他和自己的关系。这当然是出于他那神经敏锐的性格,不过到这种地步,未免过分了。
“如果您不喜欢,我就搬出现在的公寓好啦!”惠美子让步地说。
总是对男人俯首贴耳言听计从,惠美子忽然感觉有些可悲,男人的这种态
度,给她打算讲的那件事情遮上了一层阴影。
关川在汽车的烟灰盒里熄灭了香烟。
“夜间冷起来了。”惠美子言不由衷地说。
每当男人不愉快时,她总要设法使他高兴。特别是今天夜里,不引他高兴是不行的。
关川依然沉默不语。
赤坂的霓虹灯在眼前闪亮,汽车驶向赤坂见附,在右侧现出一座新建的大型旅馆。
“哎呀!”惠美子眼望着窗外,忽然用手捅捅关川的膝盖说:“你看,那不是和贺先生吗?”
这座旅馆隔壁是一家夜总会,只有门前亮着灯光。
一排高级轿车停在那里,也许因为时间到了,客人们陆续从大厅里走出来,准备归去。其中不少是外国人。一个身穿红外衣的门卫,活象西部片(以北美开拓时代的西部为舞台的影片)里的角色,正晃动着电筒呼叫汽车。
从客人里看到了和贺英良的身影。
“哦!”关川也望着说。
“和一位漂亮小姐在一起呢!这就是他的未婚妻吗?”
“是的。名叫田所佐知子。”
在二人的视线中,和贺正与佐知子伫立在那边等车。汽车奔驰而过,把他们两个人一下抛到后面去了。
“多么幸福啊!”惠美子发出一声感叹。
“有什么幸福的!”关川冷冷一笑。
“快结婚了粑?看人家正在饱享婚前相爱的快乐呢!”
惠美子这句话是对照着自己的心情而流露的。
“你懂什么!”关川说。
“怎么?看人家就是很幸福嘛!”
“眼下是。可谁也说不准明天如何。”
“不能这么讲话呀,他是你的朋友,应该为人家高兴嘛。”
“当然,我也想高兴。不过,象你这样光重形式,实际是无用的。既是朋友,我就不愿意光讲形式。”
“发生了什么事吗?”惠美子不安地望着关川的侧脸。
“没有什么,”关川冷静地回答说:“是没有什么。不过,和贺这个人野心勃勃,是不是真心爱她,还不好说。因为他所追求的,
99lib.实际是田所重喜,是要拿他做个后台平步青云。这对女人来说,能是幸福的吗?”
“只要在这过程中,产生了爱情,不也很好吗?”
“能这样吗?”关川似乎不满意这种说法。“这种爱情,只要不出破绽,那就算是幸运了……”
“那可也让人羡慕啊!看人家俩,到哪儿都是大大方方地随便走,不象我们,见个面总是要避开人家的眼睛。”
关川没有回答,他透过车窗眺望夜幕中的青山大街向后方流去。
过了六本木交叉路口,这一带特殊餐馆很多,一直营业到后半夜三点多钟。
由于附近到处是俄国、意大利、奥地利、匈牙利等国风味的餐馆,加之经营者不是日本人,所以记者们给这里起一浑名,叫做“东京租界”。
关川重雄来到只有一处灯光照在公路上的餐馆前让汽车停下来。他们踏着红毡铺地的台阶走上去。客席宽敞而明亮。
“欢迎您光临。”侍者把客人请到里面的房间。客席有两个房间,里面坐着两三对青年男女。
关川要了威士忌苏打水。
“你呢?”
“我不想喝酒。”惠美子答道,“我来杯桔子汁吧!”
侍者离去。
“你要讲的事是什么啊?”关川望着惠美子。
另外几对情侣在娓娓谈情。时间很晚了,电唱机不再响了,门前的电车路也无声无息了。
深夜的餐馆,还保持它特有的气氛。
关川催问惠美子,可她依然没有马上开口。
“既然大天白日打电话给我,我以为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才特意赶了来。你快些讲嘛!”
“对不起,”她为自己打了电话道歉说。因为“别打电话”是关川的口头禅。
惠美子又沉默下来。嘴唇一直贴在那杯桔子汁上,津津有味地啜饮着。
“是不是酒喝多啦?”关川望着她的样子问。
“没有。”惠美子轻轻摇摇头。
“看你好象渴得很厉害。”
“是的。”
“肚子饿吗?”
“不。”
关川饮着威士忌苏打水,侍者端来酒肴——熏鲑鱼片。
惠美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盘子。
“你若是喜欢就吃点吧。”关川看出了她的心思,把盘子递过去。
“谢谢。不过,我只吃这个。”
她用牙签扎起盘子边上的柠檬片送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你喜欢吃那种酸东西吗?”关川注视着她的脸,这时,好象也有所醒悟似的,脸上露出惶惶不安的神色。
关川重雄看着惠美子,急忙挪过椅子靠紧她身旁。
“喂,”他俯在惠美子耳边悄声说,“难道是……?”
惠美子顿时两颊绯红,手也不动了,呆呆地坐在那里,全身绷得很紧。
“是吗?”再次紧张地看着她。
惠美子没有开口,点点头。
关川没有往下问,马上移开视线,用手抓起酒杯。
杯子送到唇边,视线却怔怔地盯着别处。这种沉默持续了很久。
“是真的吗?不会错吗?”过了相当的时间后,他说。
“是的。”惠美子的细声象是挤
出来的。
“多长时间了?”
惠美子仿佛鼓足了勇气才说:“将近四个月了。”
关川把杯子握得更紧了。
“糊涂!”他转脸看着惠美子低声说,“怎么以前不讲呢?”
他目光犀利地射在她的额发上。
“我担心讲出来又象上次那样。”她这句话象是咬着嘴唇说出的。
关川又端起杯子送到自己嘴边。
“那还用说!”他呷了口酒。“那是理所当然的处置嘛!”
“不!”女人猛抬起头,现出前所未有的坚决神态。“上次我照您的话办了,现在很后悔。”
“后悔?”
“是的。你没肯听我的,我悔恨极啦。这次我要按自己的想法办。”
“不行!”关川说,“你瞎说什么?你懂得常识吗?”
“……”
“上次正因为你按我的话办,才平安无事度过来的。若随你性子办,后果就是一场悲剧。”关川长吁一口气继续说:
“可不能只凭着一时的感伤或冲动办事,你要想开,首先要为出生的孩子想,那孩子将会怎样地不幸啊……”
“不!”女子坚决反对,“这次,我一定要按自己的心愿做!”
她那细弱的声音里,充满了决心。使关川没有马上说下去。
“求求您,请您无论如何依从我这次的要求。”她向神情冷漠的关川哀求。
“已经是第二次了。初次我是按您意见办的。现在我明白了,那样做是错误的。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责任由我承担好了。”
“责任?”关川不高兴地望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抚养。”
“这是糊涂话。”关川冷冷地说,“你以为凭着一时的冲动,就能平稳生活下去吗?它会使你不幸的!”
“不,没有关系,我不怕不幸!只要我能把您的爱情牢牢抓在手里,由我抚育下去,也是幸福的。”
关川无可奈何地扭过脸去。一气喝干了杯中酒。杯里的冰块碰撞得卡卡作响。
女人悲痛地垂着头。
“无论如何,”关川用强硬的口吻说,“我决不赞成你的主张,希望你照我的话去办。”
“……”
“你现在纯粹是感情用事,毫不顾及后果。照你说的做,你一定会后悔的。”
“不,决不!”女人坚定地说,“不会的。我自己的事,我要自己下决心。”
“你也不能光任着自己的性子啊!”关川换上了一种安抚的口气说。“暧,惠美子,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可是,光凭爱情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自己为所欲为,往往会造成意想不到的恶果。”
“你,”惠美子伤感地问,“你对我有爱情吗?”
“不是很明白的吗?”
“假如真的……真是那样,你就不该讲这种话。”她肩头上下起伏,脸色也变得惨白。
“您就会赞成我的主张。”惠美子低沉的声音颤抖起来,热泪在眼眶里滚动。
“惠美子!”关川急忙抚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走吧,我们两人出去慢慢商量。”
惠美子用
手帕遮住了眼睛。
第二节
午夜零时过后,这一带断绝行人,万簌俱寂。
这条街由天就很幽静。街道两旁排列着一座座深宅大院,院墙紧紧相连。陡坡的路
.99lib.面铺着石板,路灯清晰地照出了石板的刻纹。
关川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惠美子
偎在他的身旁,挽着他的手臂。两人的身影顺着坡路缓缓向下移去。
出租汽车的前灯时而从他们身旁闪过。
“你是说无论如何也不改变主意喽!”谈话一直在继续。关川依然是一种闷闷不乐的表情。
惠美子面颊贴在关川的肩胛上说:“真对不起。”嘴上在道歉,声音却坚定,“我自己这次下定了决心,不想改变。”
惠美子知道自己的话会惹起他不快的,再三表示“我决不会使您为难的。”
“为难?”关川凝视前方走着,“我不光是怕我为难,也是为你着想。”
二人顺着坡路,一直走到最低处,接着又往上走。这一带设有不少外国使馆,到处是一片片黑压压的树林。
“怎么说也不行吗?”关川做最后的探问,他已看出惠美子的决心很大。
惠美子没有作声,这种沉默等于告诉他坚定不移。她所以拖到四个月才挑明,也是出于这个打算。
“是这样吗?……”关川在黑暗中叹了口气。
“真对不起。”她声音颤巍巍地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坚持下去。我不会讲出您的名字。”
“真没有办法啊!”关川无可奈何地说。
“什么?”惠美子一怔抬起头来。
“我说真没有办法。”
“您是说……”
“只好照你的意思办吧。”关川顺着她的想法说。
“这么说,您宽恕我的任性了?”她喘着气,极力抑制住内心的喜悦。
“我认输啦!”他说,“对于你的顽固不化,我算服气了。”
惠美子这才用力紧紧握住关川的手臂,刚才还哀痛欲绝,这下又破涕而笑了。
“太好啦!”她晃动着关川的手,“我太高兴啦!”
她把整个身子猛地扑在关川身上,脸贴在他的胸前,缠得关川简直迈不开步了。
惠美子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上,肩头不停抽动。
“怎么,哭了吗?”关川用手搂在她的腰上,语调也和刚才不同了。
她确实哭了。头、脸、肩都那么激动。一股诱人的芳香从她那露在衣领外面的雪白颈项上散发出来,
“我对不住你。”关川温和地说,“既
.99lib.然你决心这么大,我也无话可说了。我尽量照你说的帮助你。”
“真的?”惠美子呜咽地问。
“当然是真的喽。我的话也许对你太残酷无情了。”
“不,”
藏书网她一个劲摇头,“你讲的道理我也全懂,那是对的。只是我这次希望把自己的生命保住。不,说是我自己的生命,不如说是您的后代的生命……”
惠美子激动得再也说不下去了,嘴唇微微地抖动着。
关川一下搂过她的肩,吻她的嘴唇,沾上了流在她脸上的冷泪。
一棵茂密的大树,枝叶伸展到路旁的院墙上方。暗夜里,二人立在树下,久久地拥抱在一起。
忽然,一辆汽车的灯光从二人身上掠过。二人分开来又向前走去。
“你不要担心,”关川安慰着惠美子,“我会尽力而为的。不过……”他边走边说,“你要听我的话把店里的工作也马上辞掉。”
这句话使惠美子感到格外亲切。
“不过,还早着呢!”她高兴地说。
“不,现在是最紧要的时期。别逞强,伤损了身体怎么得了!”
“好的。”她取出手帕擦干了眼泪。
“明天就告诉老板娘,说你不干了。理由可以编点别的什么,就说不想干了。”
“好的,就这么办。”
“关干不干的理由,今晚你再想一想。”
“好的。”
惠美子精神振奋地向前走去,与五分钟前简直判若两人。
“好啦,已经说定了,今后可要照我的话办。”
出租汽车来来往往,疾驰而过。司机脾睨着这一对漫步在夜路上的情侣。
第三节
今西荣太郎难得今天回家早了一点,一迈进家门,便听到了住在川口的妹妹在里屋的谈话声。
自从上次去妹妹家后,不觉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从语声里听得出,妹妹今天也不是因为夫妻吵了架来的。
“您回来啦,”妻子迎了出来,“阿雪来了。”
今西没吱声,脱掉鞋子,走进屋去。
“哥哥,打扰您啦!”妹妹仰视着哥哥说。
“噢,上次是我打扰你了。”
妻子帮他脱下西装。
“今天我就是为那件事来的……”
“什么,哪件事?”
“您见过的那个酒吧侍女,突然搬出去了。”
“什么?”今西解领带的手停了下来,“搬了?什么时候?”他的目光不禁一亮。
“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已经不在了吗?”
“是的。我也挺意外。昨天下午突然提出要搬走,真没见过这样搬家的。”
“搬到哪儿去啦?”
“本人说要搬到千住一带去。”
“千住在计么地方?”
“我不知道。”
“糊涂!”今西荣太郎禁不住责怪妹妹,“这种事怎么到现在才讲,为什么不打电话找我呢?”
“那个女人这么重要吗?”妹妹感觉出斤两来了。
“你懂吗,要是搬家当时告诉我,那该多有用?你现在才讲,连个去向也没弄清,这让我怎么办!”
“那你以前交代给我不就好了吗?”妹妹对责怪表示不服。说,“你什么也没有对我讲,我还以为晚些时候讲也不要紧呢!”
妹妹的诉苦是不无情理的。事实上,连今西本人也没想到她会搬走。
“是哪家脚行给搬运的?”
“啊呀……”妹妹对这事也没留心。
“你真没用!”今西又把刚刚松开的领带系紧。“喂,给我上衣!”
“怎么,又要出门?”妻子惊讶地仰头望着他。
“我马上到她家去。”
“啊?”妻子和妹妹面面相觑。
“现在正做晚饭呢!
阿雪刚来,歇一会再去怎么样?”
“事情紧急,喂,阿雪,”今西催促妹妹说:“我现在和你一起马上去你家。要把那个搬家女人的去向查出来。”
“那个人做了什么坏事吗?”妹妹不解地望着。
“不,并不是她干了什么坏事。不过,有些事让人感到蹊跷。与其以后再查,倒不如趁热打铁,还许能找到她迁居地点的线索。她住哪个房间?”
妹妹领今西登上二楼。楼上有五个房间,惠美子住在紧里边。
妹妹打开房门,拉开电灯。房客刚刚搬走,房间里空荡荡的,东西向的房间,草席子受到夕阳的照射泛着红色,只有摆放家俱的地方,颜色明显不同。
房间里没有留下任何物品。一切无用的东西,诸如:装化妆品和肥皂的空盒、废旧报纸杂志等等,全堆在壁柜的角落里。只有这些是房主人遗留下的东西。
地面清扫得干干净净,虽然是昨天下午急急忙忙搬走的,但收拾得井井有条。
“这个女孩子,人挺老实。”妹妹对哥哥说,“起初听说是个侍女,认为一定是个懒懒散散的人,没想到她比普通人还爱干净。”听妹妹的口气,她对这人的搬走还有些依依不舍。
今西把旧报纸和杂志在席上摊开,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东西。旧杂志多是以知识阶层为对象的综合刊物。
今西取过一本翻了一翻,又打开目录大略看了一看。其他的一些也都一一翻开目录看了看。他点点头。
接着,他又打开一个装化妆品和肥皂的空盒。里面装的全是一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包货纸,由此也看得出惠美子的生活有条不紊。
今西继续翻着这些物品,在盒子一角发现有一个火柴盒,他拿起看,原来是酒吧间的火柴,今西念着印在纸签上的名字:
“鲍奴尔俱乐部。”
“这是她上班的地方吧?”今西把那盒黑地黄字的火柴递给妹妹看。
“很有可能。不过,她什么也没有对我讲过。”今西把火柴盒装进衣袋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发现,他便住手了。
“昨天下午搬家时,你不知道是哪家脚行来取行李的?”
“这我没有注意。”
“你没看到有人来搬东西吗?”
“我看到了。当时她正和一个男人从房间里往三轮摩托车上搬行李。”
“这附近的脚行在什么地方?”
“站前有两家。”
今西走下楼梯,马上在门廊里穿上了鞋子。
“怎么,哥哥,”妹妹诧异地问,“这就要走吗?”
“啊,”他边系着鞋带回答说。
“难得您来一趟,喝杯茶再走不行吗?”
“不喝啦,有空时再来。”
“您也太性急了。”今西系好鞋带,直起腰来。
“哥哥,三浦她……”妹妹呼着惠美子的姓说,“看您这么放心不下。如果她再来这里,我再详细问问她吧。”
“好吧。”今西不抱希望地说,“恐怕不会再来这儿了。”
“真的吗?”
“她是知道了你哥哥在警视厅工作才急忙搬走的。”
“可是,我从来没
.99lib. 有向她讲过啊!”
“你没讲过,肯定她是向公寓里的别人打听过了。”
“这么说,她果真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吗?”妹妹又瞪大眼睛问。
“还很难说。好吧,就照你说的,万一她来时,你再问一问她吧。”
今西离开妹妹家,急忙向车站走去。站前有两家脚行,他首先走访了名叫山田的一家。
“我是……”今西一开始便亮出了警探身分证。“昨天下午,贵店到没到那边XX街XX号岗田家去取过搬家行李?那是一座公寓,搬家的人名叫三浦。”
“这个啊……”值班的办事员向其他人问过后说,“好象不是我们店干的。如果是我们干的,昨天的事,一提就知道。会不会是前面伊藤干的?”
“谢谢。”今西又走进相距不远的另一家脚行。在这里也听到了相同的回答。
“哎呀,是昨天吗?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办事员说,“我再去问问其他工友。”
他走出办公室,走进隔壁用玻璃门间隔开的行李货场。不一会,办事员领着一名年轻工人返回来。“果然不是我们经办的。不过,他从那儿路过时,看到那栋房前有人在搬运行李。”
“喂,”今西问年轻搬运工,“你是在哪儿看到有人搬家的?”
“就在您所说的那座房子前面。”
“是脚行搬的吗?”
“是的。我看到两个人抬着衣柜、梳妆台正往三轮车上装,”
“你知不知道是哪家脚行?”
“知道。因为三轮车货箱旁边,用大字印着店名。在大久保一带,名叫山代脚行。”
“在大久保的什么地方?”
“就在车
.99lib?站前面,走出车站西口,马上就能看到的。”
“谢谢。”今西走出伊藤脚行。
听妹妹说,惠美子搬到千住去了。这是妹妹听惠美子自己说的。现在一打听,脚行是从大久保方向来的。千住和大久保方向完全相反。
于是,他又联想到惠美子搬家的突然,越发感到蹊跷了。
今西乘电车返回新宿,又换乘中央线来到大久保,出了西口,果然如那位搬运工所说,山代脚行就在大街上五、六家店铺前面挂着醒目的招牌。天色虽晚,近前一看,店里还打人在灯下活动。
在这里要不要亮出身分呢?他踌躇了一下,觉得为了工作方便,还应出示证件。
眼前摊着账簿的女办事员站起来接待了他。她听罢今西的问话后,马上回答说:
“噢,是三浦小姐啊,是我们去取的。”
“知道行李送到什么地方吗?”
“不是由我们直接送去的。”
“怎么?”
“按照顾客的要求,行李运到我们这里暂存。”
“怎么,这里?”
今西环顾了一下灯光微弱的土间,没有看到类似的行李物品。
“不,那些行李,马上就被人取走了。”
“这么说,是行李卸到这里后,又被取走的吗?”
“是的。”
“为什么要费两遍事呢?”
“可不是,我们也嫌这样麻烦。幸亏很快取走了,没怎么费事。”
“是名叫三浦的女人取走的吗?”
“不,不是女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
“是用三轮摩托车吗?”
“是的。不过,是辆小型车,行李是分两次运走的。”
“那辆三轮摩托车上没写店名吗?”
“没有。车子是私人的,不是脚行的。”
“你说那个男人有二十七、八岁?”今西开始询问相貌特征,“是什么脸型?譬如说,是瘦,还是胖,留的是什么发型呢。”
“是啊,我印象里那人好象很瘦。”女办事员回想着说。“不,并不太瘦,”在场的另一男人插话说,“我看还是挺胖的
九九藏书。”
“真的?”女办事员没有把握地回过头去,“是那样吗?”
“不,不对。也不怎么胖,”坐在桌子正面的男子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头发是整齐分开的,白净净的脸,戴一副眼镜。”
“没有戴眼镜。”女办事员立即反驳道。
“不,戴了。”
“我记得好象没戴。”她转向另一个男子,仿佛在征求看法。
“是啊,好象是戴了,又象是
没戴。”关于眼睛,口型的特征,三人的说法也各不相同。昨天的事,就出现了这么大的分歧。
“服装怎样呢?”
对此,也是各执一词。一个男人说是穿的夹克,另一个男人说穿着黑色毛线衣,女办事员则说是西服。关于身材,也是说成高、矮两种。
那个男人在店里露面不足二十分钟,脚行的办事员们也许是由于工作忙,印象都很淡薄。
“你们说行李是分两次取走的,对吗?”今西又提出另一问题。
“他没有讲往什么地方运吗?”
“没有听说。”
“那么,以他第一趟运走行李,到第二趟来取,中间大概经过了多长时间呢?”
“是啊,我想有三个小时左右。”对此,二人都没有异议。
“谢谢了!”
闹到最后,他只能取得这么一点结果。
今西从大久保车站乘上电车,向银座奔去。
他在电车里想,正如惠美子突然搬出妹妹的公寓一样,她的去向同样也是为了避人耳目而有意安排的。
第四节
今西荣太郎晚上九时左右,来到了银座后街。
衣袋里火柴盒上的标签,成了他的指南,火柴是惠美子搬家后遗留在房间里的。
“鲍奴尔俱乐部”设在一栋大厦里面。二楼设有几家小型酒吧。“鲍奴尔俱乐部”就设在它们中间。
他推开门走进去,室内烟雾迷漫,灯光本来就昏暗,越发显得朦胧不清了。
“请进!”
今西在柜台前坐下。
这里入口虽然狭小,里面却很宽敞。雅座里挤满了客人,生意相当兴隆。
他要了杯威士忌苏打水,仿佛随意地回头浏览客席。身穿西服或和服的侍女大约有十人左右,她们时而站起来时而坐下,在客席上陪伴着客人。看不出哪个是惠美子。
今西因为坐在柜台
?99lib.前,没有侍女到身边来。
“喂,”今西招呼酒柜服务员。
藏书网“惠美子小姐在吗?”服务员轻轻鞠了一躬,满脸带笑地回答道:“惠美子小姐不在了,昨天是最后一天。”
“什么,到昨天为止?”今西大吃一惊。
“是的。”
“又是这么突然!”今西自言自语地说。他满怀希望来到这里,想不到竟然落空了。原来惠美子在搬家的同时就辞去了店里的工作。
“可不是吗,我们也
没想到。听说她无论怎么说也要辞工,老板娘也就只好答应了。”
“是不是说要到别的酒吧去?”
“不,不是的。说是暂时回家乡呆一段时间。”
这时,酒柜服务员笑了,“
哎呀,怎么说好呢。她们这种人的事情,我搞不清楚。”
今西决定干脆亮出自己的身分,因为,面对着这样的对象,不这样做是搞不出适当结果的。
“老板娘在吗?”
“噢,她在。”
“对不起,请你悄悄叫她到这儿来。”
服务员的神色有些诧异。
“我是干这个的。”今西低声说着,把证件亮给他看。
服务员向今西鞠了一躬,然后急忙走出柜台向客座方向走去。
不一会,服务员领着老板娘过来。
老板娘三十二、三岁,高大的身材,大大的眼睛,颇有几分姿色。穿着相当讲究的和服。
“您好。”她媚气地向今西问候。
“对不起,有件事想打听一下。听说惠美子昨天辞掉工作了?”
“啊,是的。”
“是发生了什么事,非辞不可吗?”
“说是要回家乡去。我们也觉得太突然,都很惊讶。她在我们店里工作时间长,客人也不少。现在要辞,我很为难。可是,她苦苦哀求我,几乎要哭出来,我也就无可奈何地答应了。……惠美子出什么事了吗?”
“不,没有。只不过有件事找她了解一下。女主人知道她的家吗?”
“听说在川口方向。”
“昨天已经从那儿搬走了。”
“哟,这我可不知道。”女主人确实吃了一惊。
“惠美子的客人里,大概都是些什么人啊?”
“啊,可以说是各式各样的。那个女孩子人很老实,心地纯真善良,客人里好象也是老实人居多。”
“客人里有没有一个叫关川的?”
“关川?是《新群》里的那一个吗?”
“是的,是的。”
“很久以前,他来店总是指名要惠美子作陪,近来总没有露面。”
“
很久以前是指什么时候?”
“啊呀,大概有一年左右了。”
“那以后再也没有来过吗?”
“不是一次也没来,可以说几乎不来了。两个月里还来不上一次,而且还都是和朋友在一起。”
“那位关川先生和惠美子有没有什么特殊关系呢?……”今西询问女主人。
“哎哟,怎么说呢,以前经常来,指名叫惠美子,后来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不过,突然不来了,可不可以说明二人的关系在悄悄发展呢?”
“是啊,在这种地方做工的女孩子,有了心上人,反而不让他到店里来。不错,惠美子也许就是这样。”
女主人说到这里,反问今西:“关川先生真的和惠美子是那种关系吗?”
“哎哟,这我也不知道啊。”今西含糊其词地说。他被人问起这种事情,是很难作答的。因为这和侦查并没有特别的关系。
“关川先生和那女孩子发生了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吗?”老板娘还在打听。
“不,没有什么,特别是惠美子小姐。刚才我已说过,我只是为了向她打听一件事情。”
“不过,难道关川先生真和惠美子……”女主人半信半疑。
“到底怎么样我也搞不清楚。因为我也没有去查过。”今西为了防止纠缠,说道,“说不定以后我还会来。假如惠美子小姐的新工作单位或地址弄清了,请通知我。”
他采取回避多言的态度走出了“鲍奴尔俱乐部”。
他走在银座后街上,这时才察觉到自己的矛盾。
惠美子和关川不是侦查对象。追查他们是没有道理的。不过,令人怀疑的是惠美子为什么突然搬出妹妹的公寓,而且确实是在了解到自己是警探之后仓促搬走的。同时,搬家的做法也很奇怪。使人感到她好象有什么隐私,故意躲藏起来了。
按理说,即使她的行动奇特,警探也没有追查的理由。只是,他好象隐隐约约地预感到惠美子的前景笼罩着某种阴影。
但是,在事件未爆发之前,警察不得行使侦查权。警察对于预防犯罪完全是无能为力的。只有在被害事件出现了,才能开始行动。单凭预感是不允许行动的。
以前今西也曾多次碰到过这种矛盾。
第一节
女护士清楚记得,她接到电话的时间是在深夜十一点十五分。当时,她刚刚回到自己房间正准备睡觉。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上杉医院吗?”
“啊,是的。”
“是妇产科的上杉吧?”
“嗯,不错。”
“这里有个急病号,想请大夫赶快来一趟!”
据护士后来回忆,听声音好象是个年轻男子。
“您贵姓?”
“啊,我是头一次。”意思是说过去没在上杉医院就过诊。
“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个孕妇摔倒了,严重出血,昏迷不醒。”
“哎呀,今天太晚了,明
天去不行吗?”
“说不定等不到明天早晨就会死的。”听起来象是在恐吓女护士。
“请等一下,我去问问大夫。”
女护士放下话筒,顺着走廊向里面走去,医院后身是医生住的正房。
“大夫!”护士站在正房的走廊里,隔着纸拉门喊道。
“大夫!”纸拉门里亮着灯,看来医生还没有睡下。
“有事吗?”
“有个电话,说是有急诊病人。”
“急诊病人,谁家?”
“是头一次来看病的。说是孕妇昏倒了,严重出血。”
“还是尽量谢绝吧!”医生懒得出诊。
“说是病情严重,拖到明天早晨,会有死亡的危险。”
“是谁这么说的?”
“一个男的,好象是病人的丈夫,着慌了。”护士述说着自己的想象。
“真没办法!”有死亡危险这句话似乎对医生发生了作用:“你把地址问清楚。”
护士回到电话旁边:“马上就去。”
“是吗,太感谢了。”声音变得轻松起来。
“府上在什么地方?”
“从祖师谷
大藏车站往北有条大路,顺着大路一直朝前走,有座明神社,进到神社里再沿左侧往里走,用杉木栅栏围起的房子,名牌上写着久保田保雄的便是。”
“是久保田先生家吗?”
“不,我租了久保田先生房后的厢房。后面有个侧门,请从那里进来。”
“请问贵姓?”护士询问电话中的对方。
“姓三浦,名叫三浦惠美子。惠美子是病人的名字。”
“知道了。”
“马上就能来吗?”
“是的,这就去。”
“拜托了。”
护士满脸不高兴,因为偏偏在自己要睡觉的时候出现了干扰。
护士把注射器等放进煮沸器里,开始了准备工作。这时,医生从里面走出来,他五十多岁,不时地咳嗽,可能是患了感冒。
“喂,准备好了吗?”
“嗯,刚刚煮完。”
医生走进药房,去取要带的注射剂。
“三号病室空着吧?”医生出来后问护士。
“是的。”
“看情况,也许要把病人带到这儿来。你到里面告诉太太清扫一下。”
医生把用具装进皮包里。汽车由医生自己驾驶,护士坐在助手席上。
“你是说在神社附近,对吗?”
“在明神社后身。”
医生驾着车在行人绝迹的路上奔驰。这一带乍一看是街道相连,实际上隔一片田地,接着才是一条不太长的街道。
不一会,车灯照出前方黑压压的一片树林,一座牌坊矗立在那里。
“大概是这儿吧?”护士指着左侧的一条小路。
顺着这条路驶卜去,前面出现了一条叉路,医生朝着通往树林旁的一条路开过去。为了便于寻找病人的住处,车子开始放慢了速度。
“
.99lib.是那家吧?”护士发现了杉木栅栏的房子。
汽车驶到近前,用强光一照,名牌上写着“久保田保难”。二人停车走下来。
“说是租的房子,后边有一扇侧门。”
医生打开电筒,推推侧门,门自动开了。一眼就看到了厢房。房子不大,与正房相隔大约五公尺。
在电筒光亮的照射下,只见小门旁边贴着一张纸,上写“三浦”二字,是用来代替名牌的。
“有人吗?”护士站在米字格门外喊道。房间里亮着微弱的灯光。
“有人吗?”没有人应声。
“大概人在里面,不要紧,开门进去看看。”门很容易地打开了。护士让医生先走进去。
门廊很狭小。
“有人吗?”依然没有人出来。
“真怪,可能是正在照料病人!”这是医生考虑到这里只住了一对夫妻时说了这么一句。
怎么呼喊,也没有人出来。
医生有些发怒了。半夜三更打电话把人请来,却又无人露面,真是岂有此理。
“没关系,你上去看看。”医生吩咐护士说。
护士犹豫了一下,既然医生开了口,便无可奈何地脱下鞋子,从狭小的门廊里走进去。拉开纸门一看,正面是墙壁,左手有一隔扇通向起居室。
“里面有人吗,有人吗?”护士连声喊着。
但是,
仍然无人应声。连脚步声也听不到。
“大夫,没人出来呢。”
“好,我进去看看。”
医生脱下鞋子,既然起居室里亮着灯,是不会没有人的。
医生拉开隔扇。里面亮着电灯,可能是为了照顾病人,灯伞用毛巾遮着,灯光十分暗淡。
这是一间六铺席的房间,正中铺着被褥。上面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被子,头发露在枕边。
也许主人出去买冰块了?可是也不能老是等在这儿,终于,医生掀起了被头。
一个女人脸朝墙躺在那里。
“喂、喂!”护士走近病人身旁低声呼唤,没有回声。
“可能是睡熟了。”护士回头望着医生说。
“既然能睡熟,说明病情不太严重!”
医生握着手电筒,从被脚绕过去,坐到病人脸前。
“三浦女士!”医生望着患者的面孔呼唤起来。可是尽管呼唤,患者依然毫无反应。一副相当痛苦的表情,眉宇紧锁者,嘴唇微张着,露出雪白的牙齿。医生凝视了片刻,突然喊道:
“喂,这家有没有人?”声音高得惊人。
“啊?”
“你去那边找找看。”
护士从医生的声音里听出病人情况严重。
她向厨房走去。“这家有人吗?”呼喊了两三次,仍然无人回答。
“大夫,谁也不在。”护士问到医生身旁。
这时,医生已经掀开被子,将听诊器贴在病人胸前,认真地听着心音。护士一看他的神态便知道非同小可。
在护士的呼唤下,这家正房的人赶来了。是一对五十岁左右的老夫妇。
“出什么事啦?”妻子一跨进门使露出惊奇的神色。
“我是医生上杉。”
“啊,我多次见过您。”
“刚才有人打电话把我们找来了,我看了看病人,这人的丈夫不在吗?”
“丈夫?”房主答近,“她没有丈夫啊,这个女人是独身搬到这里来的。”
“独身?可是刚才钉人打电话来了。”医生望了望护士。
“嗯,是个男人的声音。是他让我们赶到这儿来的。”
“那可不是我。因为我还不知道这个女子得了病。”
“大夫,到底出了什么事啦?”主妇战战兢兢走过来,站在被角处瞅着病人。
“病危。”医生说,
“什么,病危?”夫妇一齐把头扭过来。
“而且恐怕已经没有希望了。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不过,已经没有救了。”
“怎么搞的呢?”
“这是个孕妇。”
“孕妇?”
“估计已有四个月左右。不细看还看不出来。……许是流产吧!”
流产这句话,医生迟疑了一会才说出口来。因为医生另有考虑。不过,现在他选择了稳妥的措辞。夫妇二人面面相觑。
“大夫,怎么办好啊?真糟糕!”主妇说。
“一般情况下需要住院,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住院也无济于事。”
“太伤脑筋了。”房主说,口气里明显流露出死在这里不好办的意思。
“有没有亲人?”医生问。
“一个也没有。因为今天刚刚搬来。”
“今天?这……”医生又一次审视着病人的面孔,
尽管如此,医生仍然让护士迅速注射了强心剂。
“还有知觉吗?”房主瞅着问道。
“恐怕不会有什么感觉吧!”
话音刚落,突然女子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医生惊奇地凝视着。只见面孔苍白的女子梦呓似地说:“请停下来,啊,不,不,难受啊,请住手、住手、住手……”
“今西先生,”年轻的警探手握着话筒呼喊今西荣太郎:“您的电话。”
今西警探正在自己桌前写“实况检查报告”。他正经办一起小案件。
“噢。”他拉开椅子站起来。
“是个名叫田中的人打来的。”
“田中?”
“是个女人。”
今西荣太郎心里完全没有印象。当然,一办起案,就常有素昧平生的人打来电话。
“我是今西。”他拿起话筒说。
“昨天,谢谢您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谢谢,”今西摸不着头脑,无所适从地说。
“我姓田中,恐怕您不会认识,我是您昨天光顾的那家酒吧鲍奴尔俱乐部的。”
“噢。”今西点着头,不由得笑了。“多谢你帮忙。”今西马上意识到她是来通知惠美子的去向的。因为咋晚刚刚去过那家酒吧,既然女主人特意挂来电话,一定是惠
99lib?美子的事。
“我是报告惠美子消息的。想必您已知道了吧?”
果然不出所料。
“不,我还不太清楚。她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惠美子死了啊!”
“死了?”今西愕住了,“真的吗?”
“这么说,您还不知道啊。昨晚您走后,惠美子这次搬去的房东家打来电话,说是从惠美子身边的火柴上找到我们店来的。他说,惠美子死了,需要赶紧通知她的亲属。”
“哦,到底是怎么死的?”
今西还没有从惊愕中平静下来
99lib?,脑海里刹时间闪现出可能是他杀的念头。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是他杀,自己所在的侦查一处肯定会得到报告的。可是又不太象。
“听说那个女孩子怀了孕。我听了真吃了一惊。”
看来女主人吃惊不是为了惠美子之死,而是因为她怀了孕。
“惠美子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死的呢?”
“在自己租的房间里,刚刚才搬进去。”
“地址呢?”今西拿起铅笔。
“我是听房主讲的,在世田谷区祖师谷XX号,房主叫久保田保雄。据说惠美子租了他后院的房子。”
“谢谢。”今西很快地说了一声。
第二节
祖师谷的深处,还剩有不少田地。久保田家的房子紧挨一块相当宽阔的田地。由此再往前走才是一片冷落的住宅区。
今西会见了久保田保雄,这人五十岁光景,人很和善。
“哎呀,可把我吓坏了。”久保田针对着警探的询问回答道:“那天夜里,快到半夜十二点了,突然后面厢房里医生把我们呼喊起来。说是刚搬来的女房客快死了。我吃了一惊,跑去一看,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么说,并不是你请来的医生?”
“是的。不是我请来的。听说有人打电话通知了医生。”
“请问是她自己直接来租房子的吗?”
“嗯,是她来的。因为后院厢房要出租,我已委托附近站前的不动产公司办理了。她说在那里听到了消息找来的。”
“原来如此。”
“我万万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满以为一个独身女人麻烦会少一些,而且,看人也不错便欣然答应下来了。”
“本人讲过自己是酒吧的女侍吗?”
“没有。当时没讲。说是白天要去学校学缝纫,根本看不出她是女侍来。她死后,我检查房间时,才从她的行李里发现了酒吧的火柴。所以,昨天夜里我给那里挂了电话。”
“她运来行李时,是个什么情况呢?”
“这我不太清楚。行李是在前天晚上运来的。你知道,我这房子可以从后门直接进入那间厢房。摩托三轮车的响声、搬运行李的动静,我听到了,不过因为天色已晚,我懒得动弹,没有去看。”
“行李是分几次运来的?”
“啊,听见摩托三轮车的马达声,一共响了两次,可能是两次吧。”
这一点与山代脚行店员提供的情况相同,时间也大体一致。
“本人定好房间与运来行李是在同一天吗?”
“可不是吗。那个女子是清晨跑来的,当天晚上就开始搬东西了。”
“搬东西时,听没听到有人帮忙的声音呢?”
“正如你所看到的,我这里正房与厢房中间隔着个小院子,再加上木板套窗关得严严的,后面的动静就越发听不到了。因此,很遗憾,我不知道除脚行的人之外,还有没有别人来帮忙。”
今西要求看一看后院的房间。尸体早已处理走了。
“多亏警察局把尸体运走,我这才舒了一口气。”站在今西身旁引路的房东说,“总没有人来认领尸体,老放在这里可怎么办,真是担心极啦。”
今西望着惠美子摆在房间里的遗物:五屉橱、西服拒、梳妆台、桌子、皮箱以及尚未解绳的行李……
除行李之外,他打开柜门或者拉出抽屉大致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新的情况。
“被子上沾满了鲜血,没有办法,我把它叠起来上面盖上席子,放在后院库房里了。真想快点把它们处理掉。”
房主似乎为这意外的麻烦,伤透了脑筋。
“尸体解剖后,将会怎样处理呢?”他问今西。
“假若没人来领,就只好埋到公墓去了。”
“行李怎么办呢?”
“警察局会作出指示的,请你再忍耐一下。”
今西穿上了鞋子。
从久保田家到妇
藏书网产科的上杉医院,步行只需要二十分钟左右。
上杉医院建在一座与这一带颇为相称的宅院里,看来是由普通住宅改建的。门前有个小花园,两边装饰着点景石,园里种着奇花异草和树木。
“总之,可把我吓坏了。”出面接待的上杉医生对今西说,“进到里面看到这种情况,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死因是什么呢?”
“由于摔倒,腹部受到严重撞击,引起了流产。胎儿死后生了下来。直接的死因是大量出血
藏书网。经检查腹部发现内出血迹象明显。显然是摔倒时留下的痕迹。”
“大夫看的时候,她已经失去知觉了吗?”
“刚进去时,好象还没有。不过,在断气前的一刹那,意识突然清醒过来,讲了些奇怪的话。”
“哦,奇怪的话?”
“因为神志不正常,象是在说梦话,她说,请停下来,啊,不、不、难受啊,请住手、住手、住手……”
“请等一等。”今西急忙掏出记事本,“请再重复一遍。”
上杉医生又重复了一遍。今西仔细记在记事本上。他边写边念叨着说:
“请停下来,啊,不,难受啊,请住手、让手、住手……”
“对,是这样讲的。”
“大夫为什么要马上把这件事报告辖区的警察局呢?”
“因为不是我一开始就经手治的患者,我是不能开死亡诊断书的。否则,以后出了事不好办。所以我先报告,要求行政解剖。”
“这种处置完全正确。”今西称赞道。
“大夫,听说通知你们病人情况的不是房主?”
“可不是。我们是在电话里接到通知的。已经十一点多了,我刚想放下酒杯睡觉,护士跑来告诉我有人来了电话,问我出不出诊。”
“打电话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呢?”
“请稍等一下,我把护士叫到这儿来。”一位二十七、八岁面容憔悴的女护士走来。
“听声音好象是个年轻的男子。”护士经医生介绍向今西回答道,“开始时我谢绝了。可是他说,病人突然跌倒,严重出血,昏迷不醒,请马上出诊。”
“他讲没讲是自己的妻子?”今西问道。
“他没有这么讲。不过,我把他当成病人的丈夫了。我说明天一早不行吗?他说等到明天,可能会死去的。”
可能会
死去的…,今西玩味着这句话。
“局里是在昨天运走尸体的吗?”他问医生。
“是的。患者心脏停止跳动是在当天午夜零时二十三分。当时,我简单处置了一下便回家了。天一亮马上报告。我想可能是昨天上午运到东京都监察医院去的。”
“好,多谢了。”今西低头致谢后,走出了医院。
他从祖师谷大藏搭上了开往新宿的电车,直接向大冢的监察医院奔去。电车驶离车站,窗外大片杂木林夹杂着零星的田地映入眼帘。
今西眺望着杂木林,突然想起自
己一个月前曾到这一带来过。宫田邦郎丧生的现场就离这儿不远。
想到这见,今西取出记事本,急忙查找起来。
宫田邦郎死在世田谷区粕谷町XX号。与自己刚才去过的祖世谷相距不远。难怪景色如此相似。
“哟,你又来啦?”监察医院的医生,一见到今西荣太郎便笑着说。他还记得上月初今西曾为宫田邦郎的事情来过。
“这次为什么事?”医生笑嘻嘻地说。
“大夫,我是为昨天早晨送来的做行政解剖的三浦惠美子的事来的。虽然她不是被人杀害的。”
“啊,为她?”医生颇感意外地说,“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不,不是为了什么案件。有些情况我想打听一下。她的尸体是哪位先生解剖的?”
“正是我。”医生眼里含着笑说。
“这太好了。解剖结果呢?”
“是死于大出血。她怀孕了。”医生轻松地说。
看他谈话的态度是轻松还是沉重,大体可判断出案件的性质。
“唔,这么说来,是病死了?”
“是病死。所谓病死,就是说她怀着四个月的胎儿,摔倒了,受到了压迫,胎儿死亡后开始流产。即所谓‘死产’。”
“不会有错吗?”
“据我看不会有错,你这名警探还有什么怀疑吗?”
“我不讲你可能不了解,这里有许多奇怪的现象呢!”
今西向医生介绍了惠美子的情况,讲到了她是如何刚搬家便发生了这一不幸,给医生打电话的是一位男子,可是这人在惠美子死后却又不露面等等。
“是有些蹊跷!”医生脸上起初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认真起来,“确实是一个男子打电话请医生的吗?”
“嗯,是的。可是,人死后,却又连面都不露了。”
“嗯。”医生思忖着,“这个人和那个女子可能有某种特殊关系,说不定就是孩子的父亲,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女的死了,男子顾及自己的声誉不便回到死者身旁。”
“我也这样想。大夫,你说死因是由于死产,解剖也是这样吗?”
“这没有错。腹部有内出血,不过,显然是由于跌倒时碰撞的。此外,再也没有发现遭到外力打击的痕迹。”
“就是说,不是谋杀罗?”
“不是谋杀。是突然的死产引起流血过多造成了死亡。”
“孕妇因跌倒造成死亡,这种情况常有吗?”今西问道。
“不能说没有。不过,她的命运也确实太坏了。”
“你说腹部发现皮下出血,确实是跌伤造成的吗?”
“那不会错的。”
“从伤势上看能不能判断出她是在什么地方跌倒的呢?”
“你是说,碰到了什么东西上,是吗?好象是石头。而且,从表皮没有脱落来看,可以认定是没有棱角的圆石头。”
“胎儿情况怎么样?”
“我看到的时候,胎儿已经生在被褥上了,所以带到这里一起进行了检查,胎儿在母体中已经死了。”
“死了?”
“是的,所以,也可看作流产。胎儿到底是由于母体受到刺激分娩出来的,还是由于在胎内死亡流出来的?据我们检查,那个妇女遭到了双重的不幸,胎儿死亡后开始流产之前,又跌倒了。流血过多,也是由于这一原因。大约失血两千CC左右。”
“还有,”今西固执地问,“解剖时没有发现内脏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吗?”
“啊,今西先生,你的意思是想问孕妇之死会不会是他杀吧?”
“是的。”
“站在你们的角度,当然总想证实这一点。不过,遗憾的是,据我检查没有发现有服毒的迹象。”
“啊,”今西脸上现出愁云,“那么胎儿的性别呢?”
“是个女婴。”医生答道。顿时,他脸上也闪现出阴暗的神色。
今西眼前也仿佛有一个阴影骤然掠过。
“谢谢。”
“不必客气,有什么疑问请尽管讲。”
“也许以后还会来打扰的。”
“是那个孕妇有什么可疑吗?”
“不,情况还不明。不过,从前后来看,确实有些地方还没有搞清。”
“可是,根据解剖看不出他杀的迹象。”
“明白了。谢谢。”
“今西先生,解剖已经完了,遗属什么时候来认领尸体啊?”
“管辖警察局还没有来联系吗?”
“还没有呢。听说已经向本人家乡发去照会了。”
今西心情又暗淡起来。他走出监察医院。医生最后讲的“胎儿是个女婴”一直在他脑际萦绕。
今西眼前浮现出即将做母亲的惠美子的形象。他第一次见到惠美子是在川口妹妹家。她给人的印象与“吧女”的职业截然相反。言谈温柔,举止端庄大方。
按照医生的看法,她的死亡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是因为跌倒,腹部受到强烈冲击引起出血造成的。
但是,惠美子同自己见面后,不到一个月就搬家又是什么原因呢?尽管妹妹一再解释,他仍然认为是由于惠美子知道了自己是警探的缘故。
而且,搬家的做法本身也非同寻常。行李先由脚行取走,可是又不直接运到新搬地点,暂时卸在脚行里,再由人从这里用私人三轮摩托运走,显然是精心安排的。
通知上杉医院惠美子病危的,可能就是用三轮摩托运走行李的那个男人。这人相貌特征尚未摸清。是个年轻人这一点可以证实。
女子病危时,那个男人显然是在场的,但是,他为什么用电话通知医生后,便销声匿迹了呢?简直象是一个杀人犯。虽然解剖证明惠美子不是被人谋害,可这一点是令人怀疑的。
同时,惠美子死去的祖师谷又与宫田邦郎丧生的那片凄凉的田地相距不远。直线距离,可能只有两公里左右,这又是奇妙的巧合。
他还记得,宫田邦郎是在今西约定与他在银座茶室会面前死去的。当时今西正期望从他嘴里听到重要情况,而惠美子则死在今西正要寻找她迁居地点的吋候,二人都是今西要寻找的人物。这里也存在着共同点。
总之,不论地点、场合,还是死亡条件都有极其相似之处,同时,二人都不是他杀,而是自然死亡。
今西随着电车的颠簸陷入了沉思。
市内电车从水道桥向神田方向缓缓地行驶着。正是一个适于思考的绝好机会。
今西取出记事本,上面记着听上杉医生讲的惠美子临终前梦呓般的话语:
“请停下来,啊,不,不,难受啊,请住手、住手、住
手……”
99lib?
她这句话到底是向谁讲的呢?是请求“停下”什么呢?
第三节
今西荣太郎记事本上记载着下列事项
:
关川重雄:
昭和九年十月二十八日生
原籍在京都目黑区柿木坂一〇二八号
现住目黑区中目黑二段三号
父 关川彻太郎
母 繁子
本人简历 毕业于碑文谷小学、目黑高级小学、R大学文学系,主要从事文
99lib?学评论。
亲属:父昭和十年死亡,母十二年死亡,无兄弟姐妹,独身。
现住址于昭和二十八年迁入,房主为中目黑三段六号 冈田庄一
未雇佣女仆,由家住附近的中村丰(五十四岁)帮助料理家务。
嗜好:音乐,柔道二段,酒量不大,但好饮。(比之日本酒更爱喝洋酒)
性格 因职业关系,善于交际,实际本人性格孤僻。生活态度严谨。
朋友 多为同年岁的年轻知识分子。
三天后,今西荣太郎访问了在中目黑关川重雄家帮忙的中村丰。
中村丰住在小巷里面一处矮小的房子里。十年前丈夫去世,如今同儿子、媳妇生活在一起。
因尚未抱孙子,所以答应了关川的要求,每天白天去帮助料理家务。
今西荣太郎去访问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
中村丰是个细高身材瘦削的女人。
“我是兴信所的(是受人委托,秘密调查并报告别人商业上、人事上信用状况的机关)。”今西荣太郎对迎到门口来的中村丰说道,“想打听一下关川先生的情况。”
“是怎么回事啊?”中村丰听说来人是兴信所的,不禁惊奇地问道。
“你每天去关川先生家帮忙吧?”
“啊,是的。这不刚从关川先生家回来。”
“说来,是为了一桩婚事……”
“什么婚事?”中村丰满有兴趣地说,“是关川先也的婚事吧。是哪儿提的亲啊?”
“这我可不能说。委托人让我绝对保密。我想通过你打听一下关川先生的情况。”
“好,是件大喜事,只要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打扰你了。”
在连着门廊的里面的起居室里,坐者一对年轻夫妇,大概是她的儿子和媳妇。
“这儿不太方便,你肴能能到外边去,咱们一边用点什么,一边慢慢谈,”
中村丰脱去工作服,带上披肩,跟着
今西走出来。
在大街上走过两三家店铺,看到一间中华面馆。
“怎么样,就在这儿吃碗馄饨吧?”今西回头望着中村丰说。
“好的。”她笑着说。
二人推开门前挂着红灯笼的玻璃门,里面热气腾腾,二人在客座的一角对面坐下。
“喂,来两碗馄饨。”今西定好后,取出香烟,“请吸烟。”
中村丰看来喜欢吸烟,点头取出一支,今西划燃火柴给她点上烟。
“不过,说起来,”今西说,“你也够辛苦了,从早到晚在关川先生家帮忙。”
中村丰喷出一口烟雾。
“不,倒满轻松呢。关川先生是个独身。反正我在家闲着也太无聊,还能挣些零花钱呢!”
“你身体好,倒也不错。干得动的时候干点活,对身体反而有好处。”
“可不是吗。我自从到了关川先生家里,一次也没得过病。”
今西一边与她闲聊,一边考虑着怎样开始提问。不多时,馄饨端来了。
“请用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中村丰笑嘻嘻的,用牙把筷子分开,津津存味地喝馄饨汤。
“怎么样,关川先生这个人是不是性情有些怪僻呀?”今西开始了询问。
“不,并不是那样。”她吃着馄饨说,“他没有其他亲属,我看倒是满随和的。”
“不过,听说写文章的人,脾气都挺怪呢?”
“是啊,他写东西的时候,闷在自己房间里,连我也绝对不让进去。嘿,对我来说,反倒更舒服。”
“他工作的时候,关着门吗?”
“是的,倒是不上锁,可是从里面关得紧紧的。”
“时间很长码?啊,我是说,他闷在自己房间里的时间很长吗?”
“每天都不一样,长的时候,五、六个小时都不出来。”
“他的书房是怎么布置的?”今西荣太郎向中村丰问道。
“是个西式房间,有八铺席那么大,写字台放在朝北的窗子下,旁边摆着关川先生的单人床。书箱靠墙摆着,就是这个样子。”
今西真想有机会时,去看看他的书房。为了工作方便,他自称是兴信所的人,但是。要冒名检查别人房间,则是职业良心所不能容忍的。不论任何房子,不得到主人同意,不得擅自进入。只有在持有搜查证的情况下才能搜查住宅。
仅仅为了自己谎称是兴信所的人,今西就己经受到了良心的谴责。但是,如果正面讲明自己是警探,中村丰肯定会吓得连一句话也不敢讲。
“窗子呢?”今西问道。
“北面两个窗子,南面三个,另外,西面还有两个,东面是进出口门。”
“原来如此。”今西脑子里描绘着大体的轮廓。
“可是……”中村丰好象觉得奇怪,嘴里嚼着馄饨,眼望着今西的面孔说,“婚姻调查难道还需要这些情况吗?”
今西有些着慌了。
“啊,对方有这么个要求,希望了解一下关川先生的生活状况。”他掩饰了过去。
“是啊,设身处地想一想,当老人的要把姑娘嫁出去,大概都想了解的越细越好。”中村丰很轻易地表示了赞同。
“啊,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她主动介绍起来。“关川先生写东西非常努力。年纪那么轻,怎么说好呢,名气就这么大,忙得很呢。有一次他笑着对我说,收入嘛,按一般薪水阶层来说,大体相当于一个科长吧!”
“哦,收入那么多啊?”
“可不是。他工作可多啦,常常有些杂志社找他去参加座谈会,还常到电台录音,琐事也不少。他写的东西我看不懂。听儿子讲,作为一个年轻新手,他可受欢迎啦!”
“听说是这样。”
“所以,姑娘嫁过门来,生活是用不着犯愁的。”
“明白了。对方听了会放心的。啊,还有一件事,我也想让对方放心,关川先生有没有女朋友呢?”
“噢。”中村丰把口中的馄饨汤咕咚一声咽了下去。“人年轻,英俊,收入又多,在社会上又挺有名气,要说没有情人那才奇怪呢。”
中村丰喝下碗中最后一口汤、用手帕擦了擦嘴。
“这么说,是有情人罗?”今西荣太郎往前探着身子问道。
“我想是有的。”
“关川先生把女人领回家来过吗?”
“没有,一次也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他有情人呢?”
“因为常常来电话。”
“你接过吗?”
“电话上装有分机,可以拨到关川先生的房间。我常接外面打来的电话。听起来人很年轻,声音也很细。”
“原来如此。叫什么名字呢?”
“总是不报姓名,只说告诉关川先生他就知道了。所以我觉得关系非同一般。”
“噢,那么,最近来过电话吗?”
“没有。好象中断了。当然,本来就不怎么常来电话,一个月里,就那么两三次。”
“倒也不多呢。你听过关川先生同那个女子通电话吗?”
“没有。因为每次关川先生都是在书房里接的。”
“不过,从表情行动上也可以看出来吧,譬如说是关系亲密的对象呢,还是一般的女明友呢……”
“我觉得关系相当亲密。不过,这只是我的感觉,还说不准。”
“听声音,来电话的人就只有那么一个人吗?”
“不,不是一个人。”
“什么,不是一个人?”
“嗯,有那么几个人。不过,那些好象都是关川先生的工作关系。我在眼前,他也不避讳。绝对需要在书房里讲话的,只有那个女人。当然,以前的情况我就不了解了。”
“……”
“这些会影响婚事吗?”中村丰担心地问。
“不,这些我会适当地向对方讲的,因为他和那个女人已经不会再有关系了。”今西无意中说走了嘴。
“啊呀,你怎么会知道的呢?”中村丰面露惊愕的神色。
“不,我只是那么猜想。对啦,还有件事,我想打听一下,”今西饮着茶说,“这个月六号晚上,关川先生是在家,还是外出了呢?”
“六号?噢,五天以前啊,那一天吗?我在他家每天只呆到晚上八点,我走后的情况就不知道了。”中村丰回答说,“不过,要说六号这一天,我记得关川先生确实是在我回家之前两小时外出了。”
“你怎么记得的?六号这个日子
99lib.不会记错吗?”
“因为那天我媳妇娘家来人了,儿子和媳妇告诉我今天早些回家,所以我记得这个日子。”
“噢,是这样。那么说,关川先生确实是在六号下午六点左右离开家的罗?”
“是的。你的调查还需要打听这些事吗?”中村丰越发感到可疑起来。
“不,因为有件事总也放心不下,所以随便问一问。不过,没有什么。啊……”今西荣太郎把话题一抟,“刚才听你说,关川先生非要在书房里接电话的,就只有那么一个女人,还说以前的情况,你就不了解了,是吗?”
“是的。”
“不,我要了解的是,据你所知,打来这类电话的不只她一个人是吗?”
“是啊。”老太婆想了想说,“哎哟,本来是大喜的婚事,我净讲作对关川先生不利的事,不合适吧?”
“不,请不要顾虑。哪些该向对方讲,哪些不该讲,我会掌握好分寸的。”
“唔。确实,你的感觉是对的。”老太婆坦白地说,“关川先生非要在书房里接电话的。说来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不过,最近一个时期,那个女人再也没有打来过。”
“是从什么时候不来电话的呢?”今西荣太郎凝视着中村丰的嘴角。
“啊,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今西荣太郎不禁为之一惊,成濑理惠子自杀不正是那个时候吗?不要急,这件事有必要详细了解。
“知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
“不知道。也是只说找关川先生。据我估计,那可能是个酒吧女郎。”
“酒吧女郎?”今西的期望落空了
。因为成濑理惠子是剧团的办事员。
中村丰接着说:“用词很轻佻,语气也挺粗暴。”
奇怪!难道成濑理惠子是这样讲话吗?
但是,时间是吻合的。今西又一想,也许成濑理惠子的声音,中村丰在电话里听来有这种印象。
“那个人的声音确实是从一个月以前就再也没有听到吗?”
“可不是吗。最近,正象我刚才讲的,只听到一个声音清脆的女人的声音。”
二人之间出现了片刻沉默。今西陷入了沉思,中村丰死死地盯着他的面孔。
“关川先生是不是经常把朋友领到家里来玩啊?”
“不,很少有。不知为什么,他不喜欢交际,很少请朋友来家里玩。要说客人的话,充其量不过是些杂志社的编辑。”
“原来如此啊。不过,他在外边经常玩吧,夜里回来得晚吗?”
“刚才我说过。”中村丰说,“我晚上八点钟下班,以后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夜里好象回来得很晚,据邻居们讲,半夜一点钟左右常听到停车的声音。”
“毕竟是年轻人嘛!我想另外再打听一件事,你知道关川先生是在什么地方出生的吗?”
“有关他个人的事,很少听他讲起过。”中村丰有些不满地说:“不过,这些情况查查户籍不就清楚了吗?”
“这我知道。户籍抄件我曾取来看过。原籍写的是东京的目黑。”
“怎么是东京?”老太婆思索起来,“哎呀,怎么看不出他是在东京出生的呢!我生在一般庶民区,对地方情况了解不多。听他的口音压根就不是东京人。”
“那么,你听着象是哪里人呢?”
“这我可说不出来,只是而这个感觉。怎么抄件上写的原籍是东京吗?”
“是的。”
事实上,今西知道关川重雄不是东京人。因为他曾到目黑区公所查阅过户籍原件,原籍是从其他地方转过来的。
“谢谢你。”今西郑重地向中村丰鞠了一躬。
“不,
谢谢你的款待。”
今西和中村丰分手后,顺着坡路向市内电车路走去。尘土随风在脚下飞扬。今西缩着双肩,低头向前走去。
第四节
四天过去了,今天外出归来,发现桌面上放着两封信。一封来自横手市政府;另一封来自横手警察局。
今西首先把市政府的来函打开。
“关于贵厅查询关川重雄氏原籍一事,现答复如下:
“关川重雄氏于昭和三十二年由我市字山内一三六一号迁至东京都目黑区柿木坂一O
.99lib?二八号。
“关于他改变原籍一事,本来已经通过目黑区公所的原籍簿搞清了。不过,为了慎重起见,又特意去函迁出地点进行了核实。”
接着,他又拆开横手警察局的来函。
“前略。兹就贵厅搜字第2059号照会函复如下:
“关于横手市字山内一三六一号,经查,产权现为农机县贩卖商山田正太郎(五十一岁〉所有,房屋由此人居住。
“经向本人询问,他对关川重雄及其父关川彻太郎,其母繁子生前情况一无所知。据该人称,他于昭和十八年搬进了这所房子,当时房主为杂货商樱井秀雄。对以前的情况毫无了解。
“关于上述樱井秀雄,经调查已迁至关西方面,如需向本人询问,请直接与大阪市东成区住吉XX号联系。
“又,关于关川一家,经向有关市民询问,无人了解他们的情况,只得停止调查。”
今西荣太郎大失所望。因为有关关川重雄在秋田县横手市的线索,到此中断了。不过,今西决心付出最后的努力。他要找到迁居大阪的樱井。此人也许认识关川重雄的父亲彻太郎。问题是,此人是否还在大阪的原址,尚不得而知。
总之,是要顺着这条线索追查到底的。
今西从抽屉里取出公用的复写信纸
,开始用复写笔书写查询信。
写完后,装进信封,写上了收信地址。这时,一名年轻警探来到今西身旁说:
“今西先生,有你的邮包。”
“唔,谢谢。”
是一个细长邮包,正面写着“东京警视厅侦查一处今西荣太郎先生”,背面印着“岛根县仁多郡仁多镇龟嵩算盘株式会社”,旁边用毛笔写着“桐原小十郎”。
今西荣太郎急忙打开邮包。里面露出一个装在盒子里的算盘。盒子正面印着“云州特产龟嵩算盘”。
今西取出算盘,大小正好适中。框子是檀木的,珠子滑溜溜、沉甸甸的。整个算盘漆黑闪光。今西用
手指拨动着珠子,的确非常好用。
桐原小十郎就是今年夏天为调查出云方言,在龟嵩见到的那位老人。今西已经把桐原老人忘却了,老人却还记得他。
桐原老人为何寄来这一物品,今西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没有另外收到来信,老人的意图尚不得而知。大概是忆起了什么事,顺便寄来
99lib.的。
他想把算盘装回盒子,刚向里一推,一张叠好的纸条从里面被推了出来。显然,这是附带寄来的信,完全象桐原老人所为。
今西将纸条打开
。
“敬启者。别后无恙乎。敝人依然蛰屈云州山间。近来,犬子经营之工厂制出一新产品。此产品较历来产品规格缩小,系为方便公事革新试制而成。犬子将试销品送来我处,今冒昧敬呈一只,如能借此忆及今夏来游之趣,当不胜欣慰之至。
“算盘手中拿,山村秋风飒飒寒。
“此致
“今西荣太郎先生 小十郎”
乡下人是很亲切的。今西荣太郎眼前又浮现出龟嵩那座茶室前的庭园,仿佛又听到了端坐在那里的那
位枯瘦老人的谈话声。
最后这句俳句也很适合桐原老人。
老人的家曾是江户时代古代俳人经常聚会的场所。由于今西也喜欢吟俳句,所以对老人的来信倍觉亲切。
当时,今西不畏路途遥远,长途跋涉,前去调查,结果空手而归。只是做为副产品,结识了这位桐原老人。老人那满口难懂的“斯斯腔”,好象又在耳边回响起来。
说起“斯斯腔”,真不知为它走了多少弯路。那位关川重雄似乎也是东北出生。
今西荣太郎将龟嵩算盘仔细收藏在抽屉里,在桌子上两手托腮沉思起来。
关川重雄幼年时被一位居住在目黑、名叫高田富二郎的人收养。从学校记录簿上看出,高田原是关川重雄的亲戚。但是,户籍簿上却不是这样记载的。
那么,高田富二郎是不是也出生在东北呢?不,他的原籍写的是东京。而且与关川重雄不同,他不是从外地迁来的。
东京出生的高田富二郎与秋田县横手市出生的关川重雄,究竟是以什么关系结合在一起的呢?从户籍簿上看,显然不是亲戚关系。
如果在横手,有人了解死去的关川彻太郎,或许能把这一秘密揭开。可是横手警察局的复函却使这一期望落空了。
仅存的一点虚幻的线索就是曾经在关川彻太郎房子里住过的樱井秀雄。可是,此人也已迁居大阪。如能找到他,或许多少还有些希望。
但是,从以往的调查来看,恐怕这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今西愁眉不展地思索着。
第一节
对于关川重雄,今西荣太郎做了下列假设和分析:
1.在蒲田凶杀案中,疑为凶手,也带有轻微的乡音。
X、关川重雄生在秋田县横手。估计犯人住址距蒲田不远,选定作案现场为调车场,说明本人对那一带地理熟悉。
X、关川重雄住目黑区2103号。蒲出、目黑之间有目蒲线可供利用。
2.犯人谋杀被害者三木谦一时,身上会溅上大量鲜血。因此,作案后估计不可能乘坐电车,但是对出租汽车进行了调查,未发现可疑人物。
但是,也不能因此就完全排除他乘坐出租汽笮的可能性,因为他可以设法不让司机发现血迹,特别是在夜间,更容易掩人耳目。当然,他也可能使用私人轿车。
X、关川重雄持有驾驶执照,但本人没有私人汽车。
3.犯人处置溅血的衣物:
X、成濑理惠子将血迹斑斑的衬衣剪成碎片,乘中央线夜行列车撒掉了。就是说,成濑理惠子与犯人有某种关系。
X、成濑理惠子和关川间关系这条线尚未暴露。成濑理惠子是写下失恋的文章后自杀的,但她的自杀,似乎并不完全是由于失恋的打击,多半是因她帮助凶犯受了道德的谴责,也许二者兼而有之。
目前,关川重雄和成濑理惠子的关系尚未显露出来。理惠子性格腼腆,没有听说她曾与男朋友交往。但是,仅仅这一点尚不能断定她与关川确无关系。人不知鬼不觉地保持着关系也未可知。
成濑理惠子是前卫剧团的办事员,突然猝死的宫田邦郎是那里的演员。宫田和关川曾因工作关系见过面。“新群”相当于前卫剧团的后援组织,
.99lib.所以通过这一渠道,能与成濑理惠子相识。
4.成濑理惠子自杀,也可能主要是由于失恋,这从她那谜一般的遗书可以得到证明。
X、关川重雄与三浦惠美子有关系,惠美子死时已怀孕四个月。
X、成濑理惠子的失恋起源于她发现了惠美子的存在,这也完全合乎道理。
宫田邦郎慕恋着成濑理惠子,因而他对理惠子与关川重雄的关系有所觉察。他想向今西荣太郎讲出来,但因此事关系重大,所以他要求再考虑一天。
这位宫田猝死的地方是在荒凉的世田谷区粕谷町XX号。
X、目黑与世田谷区紧挨着。从关川重雄的住宅到宫田猝死的现场,搭乘出租汽车,只需二十分钟左右。
追究在蒲田凶杀案的当天,关川重雄在何处,现在已经没有可能,因为五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任何人的记忆都会淡薄了。
不过,三蒲惠美子死时,关川没有在家。这一点已从在关川家帮助料理家务的中村丰那里得到了证实。
其次,是关于惠美子本身。
她离开今西住在川口的妹妹家时,已经是午后很晚了。到达祖师谷久保田先生的新住处。据说是八点钟左右。当然,这是久保田家的人,根据搬运行李的汽午:声来判断惠美子是那个时候到达的。
但事实上,并没有看到惠美子的身影。这样,也有可能只是行李运到了,本人却并没有来。
医生处听到奇怪的男子打来的电话,大体是在十一点左右,这时惠美子已经处于濒死状态。
由此也可判断,八点左右只是运来了行李。她也许并没有到久保田家。
那么,她离开川口,到酒吧辞去工作后,到哪儿去了呢?
据医生诊断,她是摔倒后流产,因流血过多而死去的。她到底摔倒在
99lib?什么地方了呢?
虽然不是在久保田家。因为今西听监察医院医生讲,她是碰在了无棱角的圆石头之类的物体上。而久保田家的厢房外,没有发现类似的物体。
于是,今西暂做如下设想:
惠美子的行李由脚行从川口妹妹家运出,暂时停在脚行店里,过一会,来了一位中年男子把行李分两次运走。
据脚行店说,往返用了三个小时,那么结束时间大体在八点左右。这与久保田家人提供的时间相符。
其间,惠美子并没有从银座马上去祖师谷,而是呆在了另外一个地方。行李完全交给了那位男子。也就是说,惠美子在离开银座酒吧后有一段时间去向不明。
如能搞清这一点,那将是破案的新的契机。但是掌握这件事的关键,是搬运行李的那个男子以及给医生打电话的那个人,也许这两个人就是同一个人。
今西一直在冥思苦索,越想越觉得糊涂。渐渐地他发觉自己在思考和分析的并不是一起凶杀案,而完全是正常的病亡,因为已经证明,惠美子之死并非他杀或自杀。
今西用铅笔敲打着下巴,用手指转动了桌子上电话机的拨号盘,仿佛要调整一下情绪。
“吉村君吗?”今西对着话筒说。
“是的。啊,是今西先生!”
相隔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虽说对方是个晚辈,但久不相见,总不免有些想念。而且,现在正是动脑筋动得头痛的时候,借这位年轻警探,似乎也可以得到某种解脱。
“您好,好久没去问候了。”吉村的声音里含着笑。
“怎么样,好久不见了,下班后见一面如何?”
“好啊!”
“忙不忙?”
“不忙。今西先生,
?99lib?您怎么样?”
“并不特别忙。总之见一面吧。”
“知道了,那么还是老地方吧?”
“好。”电话挂断了。
警视厅下班时间一到,今西便径自向涩谷走去。照例是那间在陆桥旁边的小吃店。
六点半钟,这一带人流如潮,但小吃店里却很冷清。
“您好!”女主人站在煮锅对面,满脸笑容地欢迎今西,“好久不见您了。”女主人已经记住了这位总是结伴光顾的客人。
在角落里,吉村笑着举起手喊道:“这儿,这儿!”今西走过去和吉村并肩坐下。
“好久不见了!”
“可不是吗,——老板娘,赶快给盛出来吧。”
今西转身问吉村:“怎么样?”然后压低噪音说,“调车场那件事,还没进展吗?”
在这种场合本来不想谈它,但是一见吉村就禁不住问了起来。吉村慢慢地摇了摇头。
“毫无进展,我一直在抽空调查。”
侦查总部解散后转入随意侦查,破案工作往往就此陷入半停顿状态,如果警探本人没有相当的热情,侦查工作就难以继续下去。
“困难重重啊!”今西端起酒杯和吉村碰了一下。一时间,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
“今西先生,您怎么样?”吉村问道。
“啊,在一点一点地搞。可是,和你一样,进展不大。”
今西很想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讲出来,讲的过程中也许会唤起新的聪明才智。但是,刚刚饮起酒来,似乎还没有达到那样的兴致。他又打算改日再向吉村和盘托出。
坐在这里同情投意合的年轻同事对饮,当然相当愉快。迄今郁闷的心情,此刻也变得轻松起来。
“同今西先生去东北到现在已经五个月了。”吉村开口说。
“是啊,那是在快近六月的时候去的。”
“没想到当时会那么热。我以为去东北,所以还特意加了一点内衣。”
“好快啊!”今西呷了一口酒,眼睛眯着。
这时,一个男子轻轻地拍了拍吉村的肩头。
“啊呀,”吉村回过头去笑着说,“久违了!”
今西抬眼看了一下,不认识这个人,年纪同吉村相仿。
“身体好吗?”吉村问道。
“很好。”
“现在干什么呢?”
“在保险公司里当跑街的,总也抬不起头来。”
这时,吉村俯在今西耳边悄悄地说:“这是我小学时代的朋友,对不起,我只和他讲五分钟。”
“啊,没关系,慢慢谈吧。”今西点点头。
吉村转身离去,只剩下今西一个人。女主人见他寂寞,特意把报纸递给了他。
“谢谢!”
这是一份晚报,今西打开报纸。报上没有什么特别消息。但是为了解闷,他还是随便翻阅了一下。秋季的家庭新闻占了很大篇幅,文艺栏里,以文学小品的形式介绍着音乐、美术等消息。
今西浏览着标题,突然几个熟悉的铅字跳进眼帘,这就是“关川重雄”几个字。原来是关川重雄为今秋的音乐界撰写的短文。
今西放下杯子,急忙读起这篇文章来。短文的标题是“和贺英良的工作”。今西急不可耐地从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在电灯光下,不戴花镜,小号铅字已经看不清了。
短文写道:“今年的音乐会,仍将继去年之后,盛行前卫音乐理论。但是,理论之争,对艺术本身来说并无重大意义。提起前卫音乐,和贺英良等人现在已越过了‘新进’作曲家的栅栏。数年前,评论家们好奇地听到具体音乐或电子音乐时,还只能把和贺英良的尝试,看作是外国流
九九藏书派的直译。那时,这一类评价也不无道理的。
但是今天的和贺英良,发表了多种独具一格的作品,已经摆脱了直译的藩篱,成为真正的创作者。当然,就其作品来说,尚有不足之处,我们也感到不满。事实上,我本人就曾对他的作品做过相当辛辣的批评。
然而,在一种新型音乐已为世人公认的今天,
就不能不承认和贺英良的存在。换句话说,他已经长大成人了!
实际上,在从国外搞引进的东西时,把外国作品作为范本,这是很自然的事。这无损于和贺英良的名誉。十九世纪前期的绘画不都是仿效塞尚吗?飞鸟(日本美术开始时代(552-645年))中期的绘画又何尝不是模仿隋唐呢?所以,音乐也无法从这种命定的原始模仿中摆脱出来。问题在于消化得如何,是不是能从中创造出独特的东西来。
和贺英良的艺术,自他专心致力于前卫音乐以来,时间不满两年。但是回顾一下,我们不能不为他的成长速度而感到震惊。正当我们对他的各个作品感到陶醉时,他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间成长起来。和贺英良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地摆脱了西欧的影响,开创出他自己所特有的风格。对于这种新型艺术,醉心的追随者蜂拥而至,但是他们中的任何人也无法比得上和贺的精深造诣。时间虽然不长,但当我们把它作为一段历史来观察时,自然会对他的成就感到吃惊。我期望他依靠自己经过不懈努力而积累起来的丰富才智,取得进一步的飞跃!”
今西读到这里,禁不住“哎呀”了一声。对于音乐,不用说他是个门外汉,对这类理论文章更不擅长。但是,他觉得不久前关川重雄对和贺英良所作的批评与这篇短文,调子却截然不同。虽然门外汉不一定都搞得懂,但是,两相比较,这次是在极力唱颂歌,这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今西为了证实自己的看法,把短文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这时,吉村回到了旁边。
“对不起,”他坐在今西身旁。
“你看!”今西荣太郎把报纸递给吉村看。
“噢,是关川重雄啊!”吉村也先看到了这几个铅字。
“来,你读读看。”
吉村默默地读起来,目光随着铅字不停地移动着。读完之后,他说:“原来如此啊。”一只手臂支在桌子上。
“怎么样,那篇文章我弄不太明白,是在赞扬和贺英良吧?”
“那还用说吗,”吉村脱口答道:“捧得够高了。”
“哼,”今西沉吟了一会喃喃地说,“评论家这种人,对别人的评论也是朝三暮四啊!”
“怎么回事?”
“以前我读过这位关川重雄评论和贺英良的文章,批评得很尖刻。”
“是吗?”
“文句是记不得了,总归是不太赏识。可是,读了这一篇,却感到截然不同,满篇都是赞誉之词。”
“评论家的话,”吉村说,“据说是反复无常的。”
“哦,真的吗?”
“不,我也不太清楚。我有个朋友是新闻记者,听他对我说的。据说也有各种各样的丑闻。总之,评论家也是人,随着当时的心情,评论也会有所不同的。”
“这么说,关川重雄写这篇文章时的心情是相当好罗!”
“是啊,不过从内容上看,好象是对和贺近期的工作所作的综合性评论,因而会格外给他增加光彩。”吉村说得似乎深懂其中之味。
“是吗?”今西流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
他之所以感到莫名其妙,是因为他本身对这类文章中的世界太生疏的缘故。但是,不管怎么说,赞扬他的人总不是坏事情。
今西同吉村又对饮了一阵,心情渐渐达到了要向他讲出自己调查分析结果的地步。
但是,由于那是顺着关川重雄是最大嫌疑犯这条线来考虑的,很不成熟,所以尽管对方是吉村,要全部讲出来也不能不十分慎重。
而且,刚才今西在报上看到了关川的名字,心情发生了变化。再等一等吧,今后时间总是有的。自己的思路再经过严密地推敲后讲也不迟。
“今西先生,该走了吧?”吉村说。酒已经喝光了四、五瓶。
“好,正好。喝得满舒服,走吧。”
但是,今西心里依然念念不忘关川的评论。
“喂,算帐。”今西一开口,吉村慌忙阻止。“不,今天我来付。不能总让今西先生请客。”说着,他把手伸进衣袋里。
“这种事还是应该让年长者来办。”今西制止住他。
女主人拿来一只粗糙的大算盘打了起来。
今西见此情景,想起了装在外衣口袋里的“龟嵩”算盘。
“吉村君,让你看样好东西。”
“喔,什么?”
今西把放在一边的外衣拉过来。“你来看,”说着从衣袋里取出装在盒里的算盘。
“啊,是龟嵩算盘哩!”吉村望着商标说。
“一共七百五十元,感谢光临。”女主人报出帐单。
“喂,老板娘,你来看看这个!”今西用下颚指着吉村手里的算盘。
乌黑的小算盘珠在灯光下闪耀着光点。吉村兴致勃勃地用手拨弄着珠子。
“真光滑。”
“当地商人宣传这种算盘,是日本第一。看到实物,才感到确实不是夸大其词。”
“这是什么地方制造的?”女主人盯着问。
“出云,也就是岛根县的内地。是在深山里吶。”
“来,请让我看看。”女主人拿在手里,象吉村那样,试着拨弄了几下,“这算盘真太好了。”她望着今西说。
“今年夏天,我去过这种算盘的产地,在那里认识了一个人。这次就是他寄给我的。”今西解释。
“啊呀,是吗?”
“嗨,是最近寄来的吗?”吉村在一旁盯着今西的面孔紧接着问。
“是的,今天刚收到。”
“对方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呢?”
“不,是我见到的那位名叫桐原的老人,说是他儿子工厂制造的,赠给我了。”
“啊,以前听你讲到过。”吉村点点头。
“到底是乡下人诚实。”
“是的,我也没有想到。因为只是今年夏天去过那么一次。”
今西付了款。
“多谢您照顾。”女主人低头致谢。
今西把算盘又装进衣袋里,和吉村一起走出小吃店。
“真有意思,”今西同吉村并肩走着说,“就在我几乎要把龟嵩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又收到了这种东西。”
“那时侯,今西先生到出云去,劲头可真足。”
“可不是吗。当时,满以为有把握,精神抖擞地去了。正好是盛夏的时候。不过,今后恐怕再也不会到那种深山里去了。干我们这行的,总免不了要到意想不到的地方去的。”他们说着走到了陆桥旁边。
“对啦,桐原老人信里还写了一首自作的俳句:‘算盘手中拿,山村秋风飒飒寒’……”
“不错。诗句好坏我听不出来,实感是表现出来了。提起俳句,今西先生近来又有新作吧?”
“太忙啦。”
确如今西所言,近期俳句簿一直空空的。这倒并不全是因为到处奔波忙于破案,实质也确实缺乏吟诗作句的情趣。
“今晚见到你太高兴了。”今西情不自禁地说。
“为什么呢?也没听你讲更多的事情啊?”
“不,和你见见面,心情就舒畅多了。”
“今西先生还在兢兢业业地调查那起案件吧?现在是不是碰到小障碍了?”
“啊,可不是吗。”今西自上而下地用手把脸抹了一下,“有许多话想对你讲,不过,说实话,现在脑子里乱极了。”
“我明白,”吉村微笑着说:“不过,你今西先生很快就会把它们条理起来的。我热切地期待着。”
第二节
十点钟左右,今西回到家里。
“想吃点茶泡饭,”他对妻子芳子说,“刚才和吉村君喝了一杯。”
“是吉村先生吗?他身体好吗?”妻子替今西脱着外衣问。
“啊。”
“怎么也不到家里来呢?”
“大概是忙吧。”
“要说忙,你不也一样吗?”
妻子大概看今西近两三天来回家晚才这样认为的。有关工作上的事情,今西是从来不和家里人多讲的。
“收到了这么一件东西。”他从外衣兜里取出算盘。
“嗨,”妻子拿在手里,从盒子里取出算盘来,“啊呀,这算盘太好啦,是谁给的?”
“今年夏天去岛根县时,在那里认识了一位算盘厂的老人,是他给的。”
“噢,是那一次啊。”妻子点点头。她当时曾到东京车站为今西送行。
“这个给你吧,”今
.99lib.西说,“尽量算好帐,别浪费钱。”
“象咱家这样拮据的生活,用这么
藏书网漂亮的算盘会伤心的。”
尽管这样说着,芳子仍旧十分珍惜地把算盘收藏在柜子里。
今西在桌子上铺开信纸,正想给桐原小十郎写感谢信时,妻子来喊道:
“快,都准备好了。”
今西放下自来水笔站起来。饭桌上摆着炖萝卜和沙丁鱼干。
“萝卜好吃起来了。”芳子一边往今西碗里倒茶水一边说。
“唔。”今西把茶泡饭搅拌得沙沙作响。
“蒲田……”今西自然自语地说。
“你说什么?”芳子盯着他问。
“不,没什么。”今西咬着沙丁鱼干,吃着萝卜。
“蒲田”,这是他无意中嘟哝出来的。今西吃饭时有个习惯,一遇到什么伤脑筋的事,思维就在吃饭时集中起来,嘴里嚼着饭莱,自然而然地沉思起来。仿佛吃饭赋予思考以节奏感。
这时,他总爱前后不连贯地自
言自语。凭借着这种自言自语,使思路逐渐清晰起来。刚才说出蒲田,不用说他的头脑又翻腾起那个案件。
夜宵吃完了。今西移身到桌子前,开始在信纸上写感谢信。
“久疏问候:
“承蒙惠赠珍品,不胜感谢之至。因实出意外,故倍感惊奇。所赠算盘,在我们门外汉看来,也是制做精巧的佳品,定将永久珍重保存。不过遗憾的是,囿于我辈条件,此难得珍品不易充分发挥其作用。
“今后每遇机会,我一定积极向他人宣传推荐贵地出产的精良算盘。
“诚如您所言,看到龟嵩算盘,我拜访
.99lib.t>贵地时的情景迄今历历在目。感谢您当时给予的种种照顾。有幸拜读了你借算盘所做的俳句,给我以深刻印象。
“我仿佛看到贵地四面群山环抱,到处是一片金秋的瑰丽景色……”
今西一气写到这里,又重读了一遍。下面该写什么呢?当然也可以就此收尾,但是作为感谢信尚欠不足。
今西也想模仿桐原老人附上一首俳句作答,但是想不出好的词句。近来,没写俳句,这方面头脑的功能似乎也迟钝下来了。
今西停下笔思索着,芳子端上茶来。
“是写感谢信吗?”
今西借机点着了一支烟。
“我想咱们也还点什么礼品,不好吗?”芳子说。
“好啊,送什么呢?”
“是啊,东京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我看送点浅草紫菜不是很好吗?”
“明天,你去百货商店买点寄去吧。不过,很贵吧?”
“贵是贵一些。不过,花上一千元钱,满可以拿得出手去的。”
“好,就这么办吧。”
今西心想在信的末尾,可别忘了写上这样的字句:另寄微薄小礼品,敬请笑纳,不胜感谢。
烟蒂已堆了不少,但是俳句仍然没有写出来。奇怪的是,桐原小十郎的面庞总是浮现在眼前。
就在这时,今西仿佛象触电似的,感到一股“电流”从脑海里闪过。他凝然不动,烟灰撒落在膝头上也毫无知觉,就这样足足呆了十分钟左右。
但是,当他犹如从梦中猛然醒来时,便在信纸上奋笔疾书起来。这些与他原计划结尾的词句完全不同。
第三节
今西荣太郎清晨起来99lib?,又写了一封信。昨天给桐原老人写的信一直写到深夜,但是还必须给另一个人再写一封信,这是今晨他躺在被窝里想出来的。
今西早晨醒来很早,躺在被窝里悠闲地吸支香烟这已成了他的习惯。
这时,突然闪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念头。在睡意蒙胧、松弛的意识状态中,冷不防冒出这个念头,就象从水底下冒出的水泡一样。
——在蒲田调车场被杀的三木谦一,参拜伊势神宫后,没去其他地方,而是来到了东京,这是他养子三木彰吉来警视厅时提供的。
三木谦一原来给儿子寄明信片说参观伊势神宫后就回家,后来却突然改变主意来到了东京。
是什么原因促使三木谦一改变原来计划呢?这一点很可能与他被害有直接关系。
今西荣太郎把香烟捏灭,从被窝里爬起来,洗完脸,坐在桌子前。
昨夜写给桐原老人的信,已经装进信封在桌子上放着。他又在昨夜用的信纸上写起来,收信人是三木彰吉。他写道:
“自上次见面后,贵体可好?
“我是警视厅侦查处的警探。也许您已忘却,您为令尊的不幸来京时,是和我面谈的。
“如您所知,那起案件至今尚未抓到有关凶犯的线索,实在对不起令尊的在天之灵。但是,我们对凶犯的侦查工作并没有停止。我们一定要将那可憎的凶犯追查揖捕归案,以尽早告慰尊父于九泉。作为我们负责办案的人,定将竭尽全力,尽快破案,决不允许再延宕下去。
“当此案件处于严重困难之时,为了破案,无论如何必须得到诸位遗属的全力协作,否则是难于取得效果的。
“因此,希望能将令尊从家中出发直到在东京蒲田调车场被害之间,都曾到何处旅行详告我们。比如,什么时间在何处羁留、在何处投宿、旅馆何名等,如有可能,尽请告知。
“当时,我记得曾向您问及此事,您回答说,仅收到过旅途中寄回的明信片。上述事项,均请详告为盼。”
今西当天即把此信发出。其后,五天过去了。
在这五天中,今西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承办了两三起小案件,很快就得到了解决。
第六天晚上,今西回到家中,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封信。一看信背面,上面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写着“冈山县江见町XX街三木彰吉”。
今西顾不得换去外衣,急忙打开信,这正是他所盼望的复信。
“拜复:
“惠书拜读。诚蒙对亡父案件劳心费神,实在感谢。
“从信中得知,您为了亡父,夙兴夜寐追查凶犯,不胜感激涕零。身为遗属,自应竭力协助侦查,奈小可不才,不能协力,实在抱歉。
“关于亡父,并非小可自誉,确实是一位只知怜恤他人、不会招人怨恨的人。正如小可再三提到的,确实是一个好人。凶犯杀害了这种人,天理不容,他决不能永远消遥法外。小可们每天早晚,都在佛坛上香,祈祷早日将凶犯逮捕法办。
“下面就询问事项,答复如下:
“亡父旅行途中共寄回明信片八封。
“〇四月十日——冈山站前 大宫旅馆
“〇四月十二日——琴平町XX 讚歧旅馆
“〇四月十八日——京都站前 御所旅馆
“〇四月二十五日——比睿山
“〇四月二十七日——奈良市油小路 山田旅馆
“〇五月一日——吉野
“〇五月四日——名古屋站前 松树旅馆
“〇五月九日——伊势市XX町 二见旅馆
“大体情况如上。
“从以上可以看出,亡父于四月七日从我市出发后,完全是由着性子在各地旅行的。例如,他之所以在冈山市宿一夜,是因为要去附近的后乐园及仓敷等地,拜访友人。前往讚歧,不消说,是在参拜了金比罗后,从高松游览了屋岛,因为亡父平素经常提及此事。
“在京都逗留较长,是为了登比睿山、游琵琶湖,进而涉足吉野,参观名胜古迹。亡父对此颇感兴趣。
“在名古屋也游览了四天。然后,终于实现了参拜伊势神宫的夙愿。
“虽然寄回来的全是明信片,但是上面写的简短字句,却都是抒发自己旅途愉快的感想。
“亡父参拜伊势神宫后,原计划立即回乡。事实上,从名古屋寄来的明信片上,也提到过两三天就要回家了。去东京的事情从来一句也没有提到。”
第二天,今西荣太郎又收到了一封信。这是离根县桐原小十郎老人寄来的。信是用毛笔写的,字体遒劲有力。里面的信是用雅致的和纸写的,毛笔字更显得醒目。
今西荣太郎一口气读完了这封长达五页的来信,内容是答复他所提出的有关三木谦一旧事的询问。
今西反复读了几遍。信上面详细记述了前巡警三木谦一的“功德”。
今西郑重地将信放进抽屉里。昨天收到的彰吉的来信,也一起收在里面。
整整这一天,今西荣太郎一直陷入沉思。连去本厅上班时,他脑海中的想法也没中断过。而且,他还向某地写了一封询问信。
黄昏时候,今西来见科长,要求请两天假。
“真少见,”科长望着今西的面孔笑着说,“你连着请两天假,以前还未曾有过呢!”
“是啊,”今西搔搔头:“感到身体有些疲乏了……”
“要多保重。假期么,三、四天都可以。”
“不,两天就够了。”
“是要到外地去吗?”
“是的,想到伊豆附近的山泉去悠闲自在地泡上一泡。”
“这是个好主意。你一直也没好好地休息过。人嘛,不休息会因为疲劳而酿成重病的。好,你去温泉好好泡泡,请人给按摩一下,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科长在今西的请假单上盖上自己的印章,送到处长那里。
今西提早离开了本厅,急步赶回家中。
“我要去旅行,马上出发,替我准备一下。”
“是出差吗?”芳子看到今西坐立不安的神态问道。
“不是出差,是休假,要到关西去两天。”
“关西?啊呀,这么急啊!怎么又冒出这个想法来啦?”
“没有什么。忽然想坐上火车到远处去看一看。”
“是今晚的火车吗?”
“是的,既然想起来了,就想早一点走。”
“一个人去吗?”
“一个人。”
“真奇怪,有什么事吗?”
“不,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去拜一拜伊势神宫。”
芳子呆呆地笑着说:“嗨,不知你这是又刮起了一股什么风!”
第四节
次日清晨,列车抵达名古屋车站。
今西荣太郎走过月台,换乘到近畿铁路的参宫线列车,约两小时后,到达了伊势市。
对今西来说,提起伊势市,总觉得有点不大习惯。倒是过去叫惯了的宇治山田市,使人产生参拜伊势神宫的心情。
战前,今西曾到这里来过一次。现在市内没有什么重大变化。
二见旅馆,一眼就找到了,距车站步行只有五、六分钟的距离。他不露声色地从旅馆前走过去,正赶上一伙团体客人要离开那,门口乱成一团。
现在才十点钟左右,与其马上去投宿,当然不如再过一会儿好。因为旅馆中午时分最清闲,询问什么事情也最为合适。
今西荣太郎趁着这段空闲,向伊势神宫走去。难得有机会到这里来一次,当然不能不参拜神宫就往回返。因为今西荣太郎是大正(大正天皇时代的年号(1912—1926))初期出生的人。
在伊势神宫里,参拜的内容与过去一样,参拜的人川流不息。院内环境无大变化,只是由于不久前台风的袭击,有的林木折断了,有的干枯了。
昨天还在东京想伊势,今天早晨就来到这里参拜了神宫,想到这里,在今西的心中不禁升腾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今西只用了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参拜。当他返回到二见旅馆时,门口已经静了下来,清扫也结束了。
今西在撒满水的大门口站了一会儿。
这种旅行,按理应该通过当地警察局请求协助侦查。但是,这次他不是为执行正式的侦查任务而来的,所以不便有劳当地警察局。此次来伊势,到底能否取得成果,他还没有把握。以前去东北和山阴出差,两次远足旅行都以徒劳而告终。正是由于有这种顾虑,他才没有向科长讲明来伊势的真正目的。
门口走出一位年轻的女佣,还穿着那身清扫服装,见到来客,慌忙躬身行礼。
“欢迎您!”
今西被引到二楼背面的房间。这座新楼面向直通车站的宽广的公路。但是从背面望出去,却全是些七高八低的屋顶,真有点大煞风景。
另一位女佣送上茶来
“这位大姐,”今西取出自己的名片,“我是干这行的。老板或女主人如果在的话,就说我想见见他们。”
“请稍等候!”女佣拿着今西的名片,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名片上印着东京警视厅侦查一处的头衔。
今西荣太郎吸着烟等待着老板或女主人出来。窗外,只望见一片屋顶,其中有一栋看起来特别高大,好象是座电影院。室内壁龛里挂着一幅画有伊势神宫树木的水墨画。其他墙壁上悬挂着圆形镜框,里面画的是二见浦的夫妇宫。
今西依次观赏着,不觉二十分钟过去了。
“在屋吗?”隔扇外,响起了一个男子的问话声。
“请进!”今西坐着回答。这时,隔扇拉开了,一位五十岁左右秃顶的男人走进来。
“您好!”那人关好隔扇,在今西面前十分拘谨地寒暄道:“我是这家旅馆的老板。您远道而来,辛苦了。”
因为不是正式的公出,所以今西也有些为难。但是,为调查清情况,还是以正面亮出身分来得简捷、便当。
“请这边坐,”今西招呼老板坐到自己面前。
“谢谢!”
服务行业的人,对警察一般都比较尊重。从店主人神态中表露出来的谦恭,也正说明他是在招待一位警察官,而不是一位客人。
“您什么时候来到这儿的?”老板问今西。
“昨晚出发,今天早晨刚刚到。”今西和颜悦色地回答。
“想必很疲劳吧?”老板每逢开口都低下头。对着这位从东京警视厅来的客人,他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
既然是旅馆,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旅客,既有人失盗,也有被通缉的凶犯。因此,这些人走后,仍会给旅馆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说起来,有件事想打听一下,所以才从东京赶来了。”今西温和地说。
“噢,是这样啊!”老板一对小眼睛紧盯着今西。
“啊,不必担心,我只不过是为了参考。”
“是。”
“我想了解一下今年五月九日在贵店投宿的一位客人。对不起,请把帐簿给我看一看。”
“好好,遵命。”老板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吩咐把帐簿送来。
“不过,哎呀,老总您也太受累了。”老板仿佛放下了心,语气轻松地安慰今西。
“哎,……工作嘛!”
“不过,东京警视厅的老总,来小店还是首次。不过,由于我们干这行,倒没有少麻烦当地的警察局。”
正说着,女佣走进来。老板从她手里接过帐簿。
“啊,是五月九日的?”
“是。”
老板翻着合钉在一起的传票。近来的帐簿已与以往不同,不是帐票而是传票形式。
“有了,这一部分是五月九日的。”老板仰面望着今西,“叫什么名字?”
“三木谦一。”今西说。
“三木?啊,正好,就是这一张。”
老板把“旅客名簿”递给今西,今西接过来,仔细看看,上面写着:
现住址:冈山县江见町XX街
职业:杂货商
姓名:三木谦一,五十一岁。
字体工整,没有使用简体字。今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些字。这正是不幸的被害者三木谦一的笔迹。这些字同今西在蒲田调车场现场检验时看到的惨不忍睹的尸体,怎么考虑,似乎也不能联系在一起。
当三木谦一往这帐簿上写这些字时,他绝不会想到等待他的会是那么悲惨的命运。他离开冈山县深山地区,为了终生的纪念来到四国,游览了近畿的名胜古迹,终于实现了参拜伊势神宫的夙愿。也许是由于心理作用,这样想着想着,仿佛这些字体也紧张起来。
名簿旁边写着负责接待的女佣“澄子”的名字。
“这人就只九日住了一宿吗?”今西问店老板。
“是的。”老板瞅着帐簿说。
“老板知道这位客人吗?”
“哎,我一直呆在里面。所以……”
“是澄子负责接待的吧?”
“是的。您有事要问,我把澄子叫来吧。”
“对不起。”
老板又拿起电话,吩咐把那位女佣找来。
澄子二十二、三岁,个子不高,一看便知是一位能干的女佣人。她不太讲究打扮,面颊红润润的。
“澄子,这位客人想打听一下你接待过的客人。把你记着的都讲出来吧。”老板对女佣说。
“你是澄子小姐吗?”今西脸上堆着笑问。
“是的。”
“你还记得不记得五月九日帐簿上写的这个人,是你接待的,还有印象吗?”今西把帐簿送到女佣面前。
澄子看了一会,喃喃自语似地说:“是荻间的那一位。”又沉吟片刻,然后明确答道:
“啊,有印象,那个人,确实是我接待的。”
因为女佣说有印象,今西荣太郎便让她说出客人的相貌和特征。女佣讲的,肯定无疑是三木谦一。
“他口音是什么样的?”今西问。
“是啊,讲的话有些特别,好象带点‘斯斯’的乡音,我甚至把他当成了东北地方的人了。”
99lib.今西心想,这回不会有错了。
“讲的语很难听懂吗?”
“是的,很不清楚。我见他在帐簿上写的是冈山县,便问他,‘您不是东北人吗?’客人笑着说,‘我这个口音,经常被人搞错’。”
“他说自己常被人错当成东北口音吗?”
“是的。他说,自己长期生活的那个村子,也是讲这种方言。”
从女佣的话中不难听出,三木谦一同这位女佣,谈得相当热乎。
“那位客人,在这儿住宿时,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行动啊?”
“倒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行动。他来到我们旅馆时,说已经在白天参拜了神宫,明天就回乡。对啦,要说反常,就是他虽然这么说了,可是第二天却突然又提出要去东京了。”
“哦,他提出要去东京是在第二天吗?”这是事情的关键所在。
“是的。”
这样一来就弄清楚了,三木谦一改变原定回家乡的计划,是在住进旅馆后的第二天。
“那位客人是几点钟来到旅馆的?”
“傍晚时分,我记得是六点钟左右。”
“住进旅馆后,再也没有外出吗?”
“不,外出了。”
今西荣太郎对这一外出警觉起来。因为全国各地的人都来参拜伊势神宫,二木谦一外出时,说不定会在途中偶然遇到相识的人。而这一偶然的邂逅,也许就可能是导致三木谦一决心去东京的原因。
“是出去散步吗?”他继续问女佣。
“不,说是去看电影。”
“看电影?”
“他说,闲着无聊,去看场电影。问我电影院在什么地方,我告诉了他。你看,从这扇窗口就看到了,就是那座高大建筑物。”她说的正是刚才今西向外眺望时已经看到了的那座电影院。
“那么,他看完电影回来是几点钟呢?”今西荣太郎问女佣。
“嗯,大概是九点半钟左右,我记得确实是那个时候。”
“就是说,是电影院散场的时候了?”
“是的。”
今西荣太郎有些失望。因为假如三木谦一在看电影过程中与熟人相遇,那么他归宿的时间就会更早或者更晚一些。在电影院散场的时候回来,只能认为他并没有遇到任何人。
“客人回房间的时候,神态如何?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也许记不清楚,请好好回忆一下。”
“是啊。”女人向坐在那里的老板瞥了一眼,歪着头思索起来。
“这点很重要,你可要好好想想,别回答错了。”老板也帮着说。
经老板这么一说,女佣的表情越发严肃起来。今西看着有些慌了手脚。
“用不着那么紧张,轻松愉快地把想到的讲出来就行了。”
“是啊,”女佣这才回答说,“他回来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说明天早晨的早饭时间希望稍往后拖一下。”
“就是说,第二天是客人原定要出发的日子吧?”
“可不是。起初,他说要回家了,早晨在八点钟左右吃饭,因为要赶九点二十分的火车。”
“后来怎么变的呢?”
“后来他说早饭十点钟吃就行了,说不定要在旅馆呆到傍晚。”
“呆到傍晚?”今西住前挪挪身子,“他没讲出是什么原因吗?”
“什么也没有讲,只是看样子他在紧张地思考着什么。因为他也不和我说话,我使说了声‘祝您晚安’,就退了出来。”
“原来如此,那么,第二天早晨,是按那个时间办的吗?”
“是的,按时在十点钟送去了早饭。”
“以后,直到傍晚,他都呆在房间里了吗?”
“不,没有。中午过后,又去电影院了。”
“什么,电影院?”今西惊讶地说,“真是一位喜欢看电影的人啊!”
“不,去的是同一个电影院。我因为有点事,和他同行到半路上,所以知道这个情况。”
“是再一次去看昨晚刚看过的电影吗?”今西沉思起来。旅途中连续两次看同一部影片——而且既不是小孩也不是年轻人,而是一位年逾五十的老人。影片里的什么东西引起了三木谦一的兴趣呢?
“第二天他看完电影回来,当晚.99lib.就离开这座旅馆了吗?”今西问女佣。
“是的。”
“是搭乘几点钟火车出发的?”
“因为是我看着帐房里的时刻表告诉他的,所以我很清楚。”老板说,“他从房间里打电话来问,我告诉他乘坐二十二点二十分由名古屋发来的列车,紧接上行的近畿铁路普快电气机车。”
“这列车几点钟到达东京车站呢?”
“次日凌晨五时到达东京。因为有许多客人搭乘这次列车到东京去,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从这儿出发时,那位客人也没有讲什么特别的事情吗?”今西荣太郎又把目光投到女佣脸上。
“没有注意到。只是我问他,昨天晚上你还说要回冈山县,怎么又要去东京啦?”
“嗯嗯,他怎么说的?”
“他说是突然想起来的。”
“突然想起来的,就这么一句话吗?”
“是的,再没有听到他讲别的。”
“原来如此,”今西沉吟了一会,“那位客人看的影片叫什么名?”
“啊呀,这我可没有记住。”
“那么,好吧。这些我调查一下就会清楚的。正忙的时候打扰,太对不起了。”
“好了吗?”老板在一旁说。
“哎,很有参考价值。老板,请给我算帐。”
“怎么,这就出发吗?”
“我也想利用那列火车回东京。看来时间还很充裕……”
“是。”
今西荣太郎付完帐,走出旅馆。但是他并没有直接去火车站,而是向电影院走去。
电影院在商业街上,正面挂着色彩艳丽的电影宣传广告,正在放映两部古装片。
他向女收票员出示了名片,说明要会见经理,便被引到里面。
来到光线昏暗的影院后面,有一间关着门的房间。开门一看,宽敞的房间里,一个画工正用粉彩绘制下期上映的影片广告。被称为经理的那个人,倒剪着双手在那里观看。他一看到今西的名片,便殷勤地迎上前来。
“恕我冒昧,请问能不能查明五月九日贵院上映的影片?”今西急切地问。
“五月九日上映的影片?”经理听到东京的警探提出这种唐突的问题,不禁吃了一惊。
“是的,我想知道影片的名。”今西说。
“噢,怎么,这也会和某种案件有联系吗?”
“不,只不过是为了参考。能马上查到吗?”
“查起来很简单。”
经理带着今西走出了那个房间,来到放映室附近的办公室。墙上乱七八糟地张贴着电影宣传画,桌子上杂乱无章地摆着书。一个青年男子正对着帐簿拨弄着算盘。
“喂,五月九日我们放映的影片是什么啊,你给查一查。”
年轻男子抽出眼前的帐簿,翻了几页,马上就查到了。
“一部是《利根风云》,一部是《男人的暴发史》。”
“你听到99lib?了吧?”经理在一旁对今西说,“一部是古装片,一部是现代片。”
“是哪个公司的影片?”
“我们属南映公司,全是南映的片子。”
“对不起,有没有登载这两部影片演员名单之类的材料?”
“片子已经演过好久了,找一找看看还有没有。”经理吩咐青年男子。
年轻男子在桌子抽屉里和放在角落的书架上找来找去,最后终于从厚厚的一叠宣传画下,抽出一本小册子来。
“总算找到了!”
经理接过小册子,递给今西。
“这是演员表。”
“谢谢!”
《利根风云》和《男人的暴发史》都由当代著名演员主演,扮演配角乃至无足轻重的角色的演员名字也都列了出来。比如,“女佣ABC”,“党羽ABC”等等,上面也都郑重其事地列出了扮演者。
“这两部影片现在在什么地方上映?”今西把小册子认真叠起来,装进衣袋里。
“是啊,时间太久了。恐怕专门上映复轮片的影院也不演了吧。”
“在这种情况下,拷贝是不是要送回公司?”
“是的,用过后就送回公司。这两部影片,大概在公司的仓库里还是会有的。”
“谢谢了!”今西低头致谢。
“啊,这就行了吗?请问,是不是与某些案件有联系啊?”
这时,今西的身影已经离开了办公室。
第一节
今西荣太郎返回东京后急需同影片公司进行交涉。他多次跑到座落在银座的南映影片公司计划部,请求将《男人的暴发史》和《利根风云》两部影片以及当时加映的新闻片放给他看。影片公司有些踌躇。拷贝都在仓库里倒是不难取出,麻烦的是试片室总排得满满的。每周出两部新片,都得请人试看。作为公司来说,为他一个人,花费三个半小时放映两部影片,实在不太好办。
“那些片子真的能作破案的参考吗?”对方问道。
“并不是为了参考。只是由于某种原因,非得看一看不可。当然,如果影院正在上映,我可以到那儿去看。可是现在没有上映的地方,只好来麻烦你们。虽说对破案没有直接关系,也请给予协助才好。”
“这样吧,等改日试片室空下来再告诉你吧。”对方勉强答应下来。
今西焦急地等待了三、四天。终于影片公司负责人来了电话。
“今天下午试片室可以安排,请你来吧。”
今西马上奔去。南映影片公司试片室是一家剧场的地下室。今西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可以容纳五、六十人的观众席的正中间。这儿通常总是坐满了评论家或新闻记者等有关藏书网人士,今天却专门为他一个人上映。他真有些过意不去。
电影开演了。这儿不同于普通的影院,画面只有一半那么大,但音响却比影院清晰。
开始是新闻片。从政治新闻到社会消息,从凄惨的交通地狱场面到新建成的地方.99lib.t>铁路线通车的情景,一幕接一幕地映了出来。最后以体育新闻告终。接着放映了古装片《利根风云》,描写一伙赌徒围绕利根河展开的搏斗。
今西两眼圆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画面。对每个出场人物,任何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譬如卑贱的狗腿子、过路的行人以及捕吏等等,都不放过。
《利根风云》一个半小时映完了。“剧终”字幕出现后,场内灯光亮起来。今西荣太郎一无所获,两眼酸痛,禁不住叹了口气。
休息五分钟后,放映员说,“现在演下一部。”今西重新在座席上坐好。不一会,光线暗下来,映出字幕:《男人的暴发史》。今西也象看《利根风云》时一样,对任何一个配角,哪怕是一闪而过的过路行人、酒吧里的客人或者小99lib.阿飞等等,每张面孔都予以认真注视。
情节完全没有进入脑海。他模模糊糊地觉得,影片讲的是在一场流氓头子争夺闹市区势力范围的搏斗中青年主角大显身手的荒唐故事。不过,由于写的是现代故事,出现了许多东京镜头。诸如酒吧林立的银座后街、行人熙攘的有乐町、大厦内景以至晴海码头的仓库街等等,背景人物也格外多。
今西的兴趣不在担任主角的演员身上,他注意的是那些配角以及临时的群众角色。不知不觉一个半小时又过去了。
当场内灯亮时,今西还呆呆地坐在椅子里。从这部影片中,也没有发现使他满意的人物。
“到此全部演完了,怎么样?”放映员说。
“谢谢你,”今西从椅子里站起来,“多蒙你们协助,这样就心里有底了。”
“为一个观众特别映出两部片子,您还是第一位呢!”放映员笑着说。
“太麻烦您啦。”
今西荣太郎从地下室走出来,外面灿烂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走路都觉得有气无力了,满怀希望求人放映了两部影片,结果一无所获,希望全部落空了。
三木谦一又不是小孩子,既然看了两遍《利根风云》和《男人的暴发史》,影片中一定会有特别吸引他的场面。
可是在今西看来,刚才放映的两部故事片以及新闻片里,并没有发现足以吸引三木谦一连看两遍的特别场面。
第二节
今西荣太郎回到本厅,看到自己办公桌上放着一个茶色信封。背面写着:冈山县儿岛郡XX村慈光园。
今西急忙拆开,这正是他盼望已久的一封信。不久前他曾去信询问过龟嵩的桐原老人,老人回信后他又给慈光园发了信。
“关于所询本浦千代吉一事,现答复如下:
“本浦于昭和十三年经岛根县仁多郡仁多镇公所介绍来我园治疗,昭和三十二年去世。死亡通知书已寄原籍(原籍为石川县江沼郡XX村XX号)。
“另,本浦在我园治疗期间,从未收到过亲友来信,也无人前来探望。
“为供参考,现将我园保存的户籍抄件抄录于后:
“户主 本浦千代吉
“明治三十八年十月二十一日出生
“昭和三十二年十月二十八口死亡
“妻 阿政
“明治四十三年三月三日出生
“昭和十年六月一日死亡
“(阿政为石川县江沼郡山中镇XX号山下忠太郎次女,昭和四年四月十六日结婚)
“长子 秀夫 昭和六年九月二十三日出生
“此致
“东京警视厅侦查一处一课巡长今西荣太郎
“慈光园庶务科长 印”
今西出神地凝视着这封来信。一支香烟吸完后,他的目光才从这封简单的来信上移开。当然,并不是来信难于理解,而是信中的户籍抄件引起了他的层层推想。从影片公司试片间归来时的疲劳,也因这封信减轻了大半。
今西是个办事认真的人。他急忙从抽屉里取出信纸写了封感谢信。尔后,他又写了封查询信,收信人为石川县山中警察局。
“请协助查明下述事项:
“石川县江沼郡山中镇XX号山下忠太郎如有亲属尚在,敬请告我住址和姓名。”
今西写完后看了一遍,又用细笔补充道:“上述查询,事关紧急,务请尽快着手。”
晚上八点多钟,今西才回到家里。大门关着,室内漆黑,从里面上了锁。他从门房花盆底下取出钥匙,打开房门,然后拉开电灯,看到桌上放着妻子留下的一张便条。
“我同阿雪去看电影,太郎去姥姥家了。九点以前回来,菜放在碗柜里藏书网,请自用。”
今西没脱西服,便打开了碗柜。里面放着生鱼片和牛肉炖萝卜。
他把盘子端到饭桌上。装在保温饭桶里的米饭,打开后依然冒着热气。
火盆上坐着水壶。今西把茶水倒进米饭里,上面放着煮萝卜。放凉的萝卜拌上热米饭一块吃了。
他独自一人边吃边想着今天冈山县慈光园复信的内容。他喜欢边吃饭边思考问题,妻子不在家,正好不受打搅。
饭后,他才想起把衣服换下来。他手拿牙签心不在焉地浏览晚报时,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
“啊呀,他回来了。”这是妻子的声音。接着传来两个人嘻嘻的笑声。
“我们回来了。”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走进来,后面跟着满面春风的妹妹。
“对不起,阿雪来了,我邀她出去了。”
“啊呀,不对!是我拉嫂子去的。”
二人相互推让着。今西照旧读着报上的连载小说。
两个女人在隔壁房间里边换衣服边谈论电影。住在川口的妹妹喜欢看电影,还爱评论演员的演技。妻子换上了便服。
“吃过饭了吗?”
“噢,吃过了。”
“本想在你回家前,我们赶回来……”
“喂,哥哥,给你好吃的!”妹妹取出一袋糖炒栗子。
“怎么,你今天不回家啦?”
因为妹妹穿上了妻子的便服。
“嗯,我那口子又出差了。”
“好啊,两口子吵架往这里跑,出差了又来这儿住。对你这人真没办法。怎么样,电影有趣吗?”
“还算可以。”
妻子和妹妹在今西身旁,又继续评论着电影。今西抬头说:“我也看电影了。”
“哎呀,哥哥,是真的吗?”妹妹似乎很惊奇,因为哥哥很少看电影。
“是因为看电影回来晚的吗?”妻子问道。
“哪里啊!对我来说,那是工作。”
“嘿!警探先生还有看电影的工作吗?”
“有时也得看看。”
“看的什么电影啊?”
“《男人的暴发史》和《利根风云》。”
“啊呀,”妹妹笑了起来,“都是老掉牙的旧片子。”
“你看过吗?”
“看过。已经有半年多了。是不是没有什么意思?”
“可不是吗?”今西的目光又回到报纸上。
妻子在一旁剥着栗子,剥好后放在今西看的报纸上。报上的消息乏味得很,因为没有什么可谈的,只好借以消磨时光。
今西的目光虽然在漫不经心地浏览着,耳朵却在听着妹妹她们的谈话。
“我看电影正片还不如预告片有趣呢。”妻子说。
“可不是嘛!预告片为了招徕观众,剪辑的全是影片里的精采部分。”妹妹说,“今晚的预告片就怪有意思的。”
今西扔下手里的报纸问道:“喂,影院里都要上映预告片吗?”
“你是问当时放的预告片吧?”
第二天,今西荣太郎来到影片公司,熟识的负责人不厌其烦地翻着帐簿查找起来。
“啊,是放过。是下周将要首映的新片预告和预报两种。”
“预报是什么?”
“每当巨作上映,提前一个月左右就要进行预报,借以壮大声势。”
“当时预告的下周首映新片是什么?”
“《遥远的地平线》,是部现代片。”
“预报呢?”
“是一部外国影片。”
“外国影片?画面上不会有日本人出现吧?”今西叮问道。
“那是当然。不过,里面有在东京举行特别公映式的场面。那是一部评价很高的巨作,特别公映时皇太子等人都到场了。”
“哦,这种场面也会在预报里映出来吗?”
“是的。”
“再三来麻烦,实在抱歉,能让我看一看吗?”
“哎呀,”负责人为难地歪着头,“预告片并不总放在仓库里,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需要查查看。”
“这么说来,过一段时间后,拷贝也会当作废品处理掉吗?”
“是的。否则仓库就容不下了。一过期限就要很快处理掉。”
“怎么处理法呢?”
“把拷贝剪碎,卖给废品收购商,我们把这叫做‘上剪’。”
“那么,能给查一下吗?”
负责人告诉他,即使到拷贝仓库,也无法马上查出来,请他过一小时再来。
今西荣太郎暂时走了出来。在外面闲逛了一小时左右,又返回影片公司。
“啊,弄清了。”负责人看到今西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下周新片预告找到了,但是遗憾得很,外国影片的预报果然已经处理了,三天前刚刚卖给了废品商。”
预告的新片名叫《遥远的地平线》,他看了一遍,只是把一些场面剪辑在一起,加上了导演和摄影师的形象,只有短短三分钟,没等尽兴就映完了。
“预报是外国片吧?”
“是的。”
“影片的名字是什么?”
“《世纪之路》。”
“听说上面除了影片的镜头外,还有特约公映式的场面,是吗?”
“拷贝肯定不会只洗一部,会不会还有剩下的呢?”
“哎呀,不太可能。因为要处理就是全部。你的意思我明白,如果有,我一定通知你。”
“请务必协助。”
今西嘴上虽然这么讲,但是已经处理的东西是再也无法找出来的,他只好另想其他办法。
今西挂电话给吉村:“吉村你喜欢看电影吗?”
“怎么啦,突然问起这个来,我倒是满喜欢的。”
“看过《男人的暴发史》吗?”
“那个片子我没有看。”吉村在电话里笑起来。
“是吗?”今西有些失望了。转而一想《世纪之路》的预报片未必只在这时上映。“那么,你看过《世纪之路》这部外国影片吗?”
“啊,看过。”
“这部片子的预报你看过吗?”
“对了,是记录特约公映场面的那部吧!”
“不错,”今西高声说。实际也可以说是在喊:“喂,我马上去找你,你给我详细讲一讲。”
今西向蒲田警察署走去。
吉村在警探办公室,见到今西,马上一起走出来。
“局里虽然也可以喝茶,可是在别人眼前,总不能畅所欲言。”
二人走进警察署斜对面的一家小吃茶店。
“你辛苦了。”吉村突然给他道劳说。因为今西从伊势回来后,他们初次见面,“那边情况怎样啊?”
“我正想讲给你听呢!”今西讲了这些天的详细情况。“回来以后,一直在空忙。问题在于三木谦一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使他动了心。现在看来,除了外国影片的预报之外,其他都无从设想了。可是这部片子,影片公司又处理掉了。你看过能不能回忆起一些内容来呢?”
“是啊。”吉村双臂抱在胸前。“日子很久,差不多全忘光了。预报片嘛,无非是以介绍影片内容为主,选编几个场面。”
“据说有特约公映式的场面?”
“嗯,皇太子夫妇前来观看那部影片的场面,倒是拍了不少。”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场面呢?当然不是指影片本身的内容。”
“此外……”吉村低着头拚命挖掘自己的记忆。
“有没有名流出现?譬如在某个会场的镜头里……”今西启发他。
吉村极力思索。“想起来了,”吉村猛然抬起头来,“确实有那种镜头,不过,我没有记住人的名字。”
“喂,你记不记得里面有那个《新群》组织的人出现呢?”
“等一等,我正在回忆这件事。”吉村又一次低头思索起来,“各种各样的人物好象都出现过,什么小说家、导演、日本的电影明星等等……”他象是在自言自语地慢慢说着,“没有听到《新群》这个名字,仿佛年轻的艺术家也不断地出现。因为当时没有细心看,所以记忆淡薄了。”
“是吗!”
今西通过吉村的介绍,心里大体有了个眉目。先假定画面上出现过《新群》里的人物,三木谦一是看到了这伙人里的某个人的面孔,才立即下决心来东京的。
问题是这张面孔是《新群》里的哪一个人。
第三节
今西荣太郎的记事本上记载99lib?着以下几件事:
〇关川重雄:昭和九年十月二十八日生,昭和三十二年由秋田县横手市迁到东京都目黑区柿木坂1028号,现住因黑区中目黑2103号。其父关川彻太郎,昭和十年死亡,其母繁子十二年死亡。无兄弟姊妹,独身。
……
〇XXXX:昭和八年十月二日生,原籍大坂市浪速区惠比须町二段120号,现住大田区田园调布六段867号。
……
〇本浦千代吉:原籍石川县江沼郡XX村XX号。明治三十八年十月二十一日生,昭和三十二年十月二十八日死亡。
其妻阿政 明治四十三年三月三日生,昭和十年六月一日死亡。石川县江沼郡山中镇XX号,山下忠太郎之次女,昭和四年四月十六日结婚。
长子秀夫 昭和六年九月二十三日生。
……
今西荣太郎之所以把XXXX的材料夹在中间,是因为一直注意看评论家关川重雄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也许这不属于什么问题。但是,干警探这一行道就是不能不对一切都打个问号。
对于《新群》中的人物,今西注意的不只是关川重雄一人,另外还有些年轻的艺术家,诸如剧作家、音乐家、评论家、小说家、诗人、画家等等。
在对和贺英良的查询中,今西手头有一份复信。这是大阪市新川町浪速区公所户籍科寄来的户籍抄件。
“大阪市浪速区惠比须町二段120号
“父 英藏 明治四十一年六月十七日生
“昭和二十年三月十四日死亡
“母 君子 明治四十五年二月七日生
“昭和二十年三月十四日死亡
“本人 昭和八年十月二日生”
今西脑海里浮现出下而三个人的出生年月日
(A) 昭和九年十月二十八日生
(B) 昭和八年十月二日生
(C) 昭和六年九月二十三日生
原籍各不相同,一是东京,一是大阪,另一人是石川县。今西用铅笔敲点着这三个人的名字,沉思良久。他望着日历牌,发现下星期一是节日休假,正好与星期日连休。
“喂,我星期六晚上,要去一趟北陆。”这是今西回家后向妻子芳子说出的头一句话。
“又要外出啊?”妻子的神色中好象在说不是刚从伊势回来吗?
“又不是去玩!”今西气呼呼地说,“我不能老是请假。这次连休两天,正是个好机会。”
“不能作为出差去吗?”
“不好开口啦,还不知能不能成功呢。我要去石川县,旅费有吗?”
“这点存款还是有的。”
“谢谢你,请拿出来。”
“到石川县什么地方?”
“山中,在温泉附近。”
“啊,是个好地方!回来时可要给我捎点纪念品啊!”
今西一次也没有陪妻子去过温泉。妻子的话刺痛了他的心。
“那是当然。不过,用你省吃俭用攒下的钱,真不好意思。”
“这是不得已的,工作嘛!”
今西第二天打电话告诉了吉村。
星期六晚上,今西手提旅行包,站在东京车站的月台上。吉村从送行的人流中走过来。
“啊呀,你来啦。”今西笑着说。
“辛苦啦,”吉村点着头;“这次不是出差吗?”
“不好再提出差了。幸好,有了连休,就等于去旅行一趟。多亏妻子拿出了体己钱帮了忙,不过,她可不太高兴。”
“今西先生的夫人是通情达理的。”
“有件事我要拜托你。”今西左右环顾了一下,把吉村拉到身旁低声耳语了一阵。
吉村睁大眼睛说:“明白了。”尔后望着今西的面孔深深点点头,“在你回来之前一定完成。”
“拜托你了,”
眼看再有五分钟就要发车了。妻子芳子穿过人群走上前来:“给你在火车上吃。”说着她把一包东西递过来。
“什么啊?”
“到时候打开,你就会高兴的。”
“真不好意思,净让你花钱。”今西禁不住客气起来。
列车驶出月台变得越来越小了。吉村对站在身旁的芳子说:
“夫人真是可以呀,象今西先生这样的人也太难得啦。”
“他就是工作着迷,真没办法。”芳子回答道。
第四节
今西到达关原一带天已经亮了。他从米原换乘北陆线列车,朝霞洒在了余吴湖面上,皑皑白雪覆盖着贱之岳山岳地带。他在大圣寺下车时,已近中午了。
今西荣太郎搭上电车。小电车朝着南方群山的怀抱中驶去,越过山代后平原越来越小,眼看要碰到山麓,电车才停下来。这就是终点——山中温泉。
下电车多半是来温泉疗养的人们。关西方言听来特别刺耳。今西取出记事本,在站前问明自己要去的方向。站前就是温泉镇,可是今西要去的地方,在山那边,离这里还有一段路程。
今西乘上了出租汽车,沿着乡村公路驶去。潺潺的溪水流过路旁,远处房屋密集的地方,就是山中温泉。
“先生,您是头一次来这儿吧?”中年司机背着身子问。当听到肯定的回答后,又问道:“您不是来洗温泉的吗?”
“噢,来到温泉了,我先去拜访一位朋友。”今西吸着烟回答。
山头上阴冷的云雾在渐渐地散去。
“送客人去XX村的,还真少。”
“唔,那儿偏僻吗?”
“那儿什么也没有。而且,虽说叫个村子,其实不过五十几户人家,稀稀拉拉地分散各处。全都是农民,很少有人雇用出租汽车。”
“村子这么荒凉吗?”
“穷极啦。在山中、山代一带,到处是来自关西方面的客人狂欢作乐,可是在相距不到八公里的这块土地上,却有不少人上顿不接下顿。人世间真是莫名其妙……”说到这儿,司机住嘴不往下说了。
“先生,XX村里有亲戚吗?”
“不,没有亲戚。我想去拜访山下先生家。”
“山下先生吗?那个村子人,有一半姓山下的,叫什么名?”
“山下忠太郎。”
“打听一下看吧。”司机就象他自己说的,由于很少到这一带来,他对村里的情况似乎也不太了解。
平坦的道路变成了山路。贫瘠的小块田地星星点点地散布在山间。汽车驶在坎坷不平的山路上,象小船儿似地颠簸摇晃。当车子爬过第二个山头时,司机说:
“先生,那就是XX村,现在归属于山中镇,您瞧,完全不象个村庄的样子。”
在司机手指的方向稀疏的矮小屋顶闪着亮光。司机要去问路,今西制止了。他让汽车停在民房的近处。
汽车停下的地方,排列着五、六户农家。说是排列,其实各户之间都被田地隔开,七零八落地各不相接。也许是由于多雨的缘故,家家的房檐都伸出很宽。
在一所房前,站着一个身背婴儿的二十二、三岁妇女。今西走上前去,这个女子从汽车停下时起一直在冷冷地瞟看。
“请问,”今西轻轻点一下头,对方却板着脸,一丝笑容也没有。“山下忠太郎家在什么地方?”
女人没施脂粉,也许是由于劳动的关系,皮肤粗糙,满脸雀斑。
“你问山下忠太郎先生吗?”女人慢吞吞地说,“在山那面。”
在她下颏所指的方向横着一条山棱。
“谢谢你!”今西道谢后正想离去。
“喂,你等一等,”女人喊住他,“山下忠太郎已经不在人世啦。”
对于这一点,今西不是没有想到,即使还活着,也一定是相当年迈的老人了。
“噢,什么时候故去的呢?”今西停住脚步。
“啊,已经有十二、三年了。”
“那么,现在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现在吗?有他的女儿阿妙,还招了个女婿。”
“原来是这样。女儿叫阿妙,那么,女婿叫什么名字呢?”
“叫庄治。不过,你现在去也不一定在家,可能下地去了。”
“谢谢你!”今西荣太郎返回出租汽车前。当司机听说在那座山棱的后面时,脸上露出为难的样子。
“先生,路太坏呀。”
确实道路窄得不知道车子能不能过去,而且比刚才走的路还要崎岖。今西却要求他无论如何去一趟。
“对不起,麻烦你跑一趟,我多付小费好了。”
“那倒不必啦。”司机勉勉强强同意下来。
汽车好象走在田埂上,艰难地行驶着。绕过山棱,景色变了。一个部落在群山环抱中展现在眼前。
今西荣太郎走下汽车,沿着羊肠小径住前走。这时,只见一位老年妇女正在田间干活。今西在她面前停住脚步。
“请问,”他恭敬地招呼道:“山下忠太郎先生的家在什么地方?”
老年妇女手柱铁锹直起腰来:“忠太郎早已死去了……”她一双红烂的眼睛,好象患着砂眼。
“听说现在是由他的养子庄治先生当家……?”今西刚刚听来的情况便问她。
“庄治家就是那座房子。”老妇人又伸伸腰,举起沾满泥土的手指点。那座房子在五、六家并排着的农户的最远处,房子是顺着山坡盖的,茅草屋顶显得很高。
今西道谢后,刚要离开,老妇人说:“喂,你现在去找庄治也没用啊!”
“啊?他不在家吗?”
“庄治出外做工了。”
“做工?到哪儿?”
“听说是在大阪。这一带从现在到明春,用不着男劳力,大部分人都到外地做工去了。”
“那么,现在谁在家呢?”
“庄治的媳妇在。说是媳妇,其实是这家的姑娘阿妙。”
“是阿妙啊,谢谢你了。”
今西顺着小路住前走。看来各家都很贫困,房屋矮小、破旧,又很脏。每当今西从房前走过,就有老人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目送着这个陌生人走过去。
今西穿过干涸的田地走到那座房子前,发现陈旧的门柱上挂着写有“山下庄治”的肮脏的名牌。大门关着,他绕到旁边一看,套窗也没有打开,给人的印象是,家中无人。
今西又回到前面,敲敲门,无人应声。但是,手往门上一推,没有上锁,自己嘎啦嘎啦地开了。
“有人吗?有人吗?”
今西朝着昏暗的房间里呼喊起来。这时,从里面闪出一个矮小的身影,慢腾腾地向今西走来。借着亮光望去,是一个大脑壳、瘦瘦的男孩子,看上去有十二、三岁,一副肮脏的样子。
“家里有人吗?”今西向男孩问道。
那孩子不作声,仰脸望着他。两只眼睛一只雪白,另一只眸子很小。今西看了怔一下。
“没有别人在吗?”今西放大了声音。这时,从里面传来一阵声响。孩子一声不响地抬头望着今西,那阴森森的一只眼睛,使他感觉可厌。明知是个孩子也不能引起怜爱之情。那孩子面容苍白,看来体质很坏。
这时,从昏暗的屋子里走出一个人来。今西举目望去。那是一个五十岁光景的女人,头发稀稀的,前额已经秃光了,面孔苍白,似乎有些浮肿。
“这儿是山下庄治先生的家吗?”今西向那女子鞠个躬。
“啊,是的。”女子用浑浊的目光打量着今西。看样子她是独眼少年的母亲。今西直感到她就是庄治的妻子阿妙。她答话时表情迟钝。
“我是本浦千代吉先生的朋友。”今西一边说一边窥视着她。她那惺忪困倦的眼神,呆呆地木然不动。“我在冈山县同千代吉先生相识,听说这儿是他夫人的娘家,我有事到这附近来,顺便拜访一下。”
“是啊!”阿妙轻轻点点头,“啊,请这边坐。”这是阿妙这个女人说出的第一句寒暄话。
男孩子依然翻着白眼珠望着。
“你到那边去!”阿妙挥手让男孩子走开。于是他默默地慢腾腾地向后面走去。
“请!”阿妙招呼目送少年离去的今西。污黑的木凳上摆着一张薄薄的座垫。
“谢谢!”今西荣太郎说着坐下来。“请不必客气。”他向忙着沏茶的女人说。
阿妙把茶杯放在托盘里让今西饮茶。虽不太干净,可今西也愉快地呷了一口。
“听说庄治先生没有在家?”他说。
“是的,到大阪去了。”阿妙面对今西坐下。
“一个奇妙的缘份使我和令妹夫千代吉先生交上了朋友。他可真是个好人。”
“多谢您关照。”阿妙低头施礼。
阿妙似乎把今西当成了冈山慈光园的职员或者医务人员,她以为今西是在那里同千代吉相识的。
“千代吉先生多次谈到山中温泉,我早就希望来,这次就便先到你这儿拜访……”
“噢,是这样啊。”
“听说令妹阿政在昭和十年去世了。那个男孩子现在怎样?就是千代吉先生和令妹生下的那个孩子。”
“是秀夫吗?”阿妙反问道。
“啊,是的,是叫秀夫,常听千代吉先生念叨。听说秀夫是在千代吉先生入慈光园之前同他分手的?”
“是的……,千代吉对您讲过什么吗?”
“没有。只是动不动就念叨不知秀夫后来怎样了。”
“是啊,妹妹生下秀夫四年后就去世了。死前一直没能看到孩子的成长。”
“怎么回事呢?令妹不是同千代吉先生分手后,就回到娘家了吗?”
“您好象全都知道,实不相瞒,千代吉自从染上那种病后,妹妹马上就和他分开了。妹妹这样做虽不合适,可遇上这种病人也没有办法。千代吉很痛苦,便领着秀夫出走了。”
“那是什么时候?”
“我记得是在昭和九年。”
“千代吉先生出走,有投奔的目标吗?”
“谈不上有什么目标。他是为了治病,到各地去拜庙求神。”
“这么说是要朝山拜庙周游全国啦?”
“我想是这样的。”
“那么,现在知不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呢?”
“连千代吉周游过哪些地方也不知道。因为他和自己的母亲也不通音信。”阿妙低着头回答说,“妹妹和千代吉分手后,在大阪一个饭馆里当女工,不过,只有一年工夫,不久便得病死在那里了。”
初见面时,还以为阿妙有些麻木不仁,一经交谈,才知她表里不同,她是一个很精明的人。
“这么说,令妹直到死时也不知道千代吉先生和秀夫的消息罗?”
“是的。妹妹时常来信,说不知道他们父子哪里去了。”
“那么,现在呢?秀夫,也就是你的外甥,今年该有三十岁了吧?”
“有了吗?”阿妙听后,象是在掐指算着,“可不是吗,也该有这么大岁数了。”
“完全没有音信吗?”
“没有。那孩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听千代吉先生讲,他进冈山县慈光园是在昭和十三年,当时父子是在岛根县的一个乡村里分别的。”
“是吗?我们一点也不知道。”
“秀夫后来的情况,就不知道了。千代吉先生所挂念的也就是这件事。秀夫以后的情况,这里一点也不知道吗?”
“可不是吗!刚才这才听你说到千代吉是在岛根县和儿子分别的。”
“外地有没有要求寄秀夫的居住证明抄件或者到本的呢?”
“没有过。这儿村公所的人,我很熟悉。常听他们说,即使秀夫死在外乡,只要弄清了身分也会给村公所寄死亡通知书来。”
“是吗?”
阿妙叹了口气说:“妹妹也太不幸了。不知道千代吉有那种倒霉病便结了婚,婚后发现才大吃一惊。千代吉舍不得孩子,领出去到处流浪,可是妹妹总惦念着孩子会不会也传染上那种病。直到最后妹妹也是因为操心劳累而.99lib?死的。”
“最后我再问一句,”今西说,“有没有陌生的青年男子来这一带漫无目的地闲逛99lib?过呢?”
今西指的是秀夫。他想, 秀夫假若知道了自己母亲的故乡,出于怀念之情,说不定也来这里看看。
“没有,一次也没有这种人来过。”
今西荣太郎走出山下妙的家。阿妙送到门口,她伫立在昏暗的门口,一直注视着今西走回出租汽车等候的地方。
今西途中两次回头挥手告别。当他乘坐的车子开动时,他看到紧靠路边上站着那个独目少年正抬头望着在车窗张望的今西。他不禁产生一种怜恤的感情。他联想到自己的儿子太郎。
此行的目的总算达到了。今西就是想要了解千代吉的儿子秀夫的下落。通过与阿妙的交谈,至少弄清了下列几点:
①秀夫被千代吉带出去后一直下落不明。
②秀夫生死不明,但原籍村公所未收到他死亡的通知。
③没有迹象表明秀夫到这一带来过。
④村里没有人了解秀夫的现状。
今西荣太郎最后还办了一作重要事情,这就是让阿妙看了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
“哎呀,”阿妙歪着头端祥了好久:“分别时那孩子只有四岁,很难说象不象这个人。”
“有没有象似令妹或千代吉先生的99lib.地方呢?”
“哎呀,看来不象父亲,您这么一提,我看眼睛倒有几分象妹妹。”
这一回答足以使他心满意足,因为原先并没有想到能在这儿确认一下这张照片。
今西荣太郎回到山中镇,走下出租汽车,因为饿了,便跑进眼前一家饮食店。
他吃着面条,店里的收音机传来市场行情报告。
今西边吃面条边听广播,眼前浮现出一幅曲线高低起伏的图表。行情的涨落象一条曲线在眼前浮动。这曲线,时而象一座小山,时而又象一条深谷。……突然,头脑里跳出了在演员宫田邦郎死亡的现场捡到的那张纸条。那上面也同样罗列着一些数字。
今西吃完面条取出记事本,又一次读起抄写在上面的数字。
从收音机里听到的股票行情的数字,使他联想起这张失业保险金的发放金额。
难道这些数字真与宫田邦郎之死有关吗?是偶然失落在那里的,还是与他的死有什么联系呢?估量宫田本人不会对这些数字有兴趣,肯定是别人扔在那里或者遗失的。那么,这个人是不是与宫田邦郎有关系呢?
今西荣太郎合上了记事本。他打算搭乘今晚的火车。此行的目的大体已经达到了,今夜已经没有心绪再到温泉悠然自乐了。
他走出面馆,漫步街头,温泉纪念品商店比比皆是。他走进其中一家,看看所谓的纪念品,无非是毛巾、栗羊羹、包子之类。他给太郎买了栗羊羹。忽然,货架上涂着轮岛漆的带扣(日本妇女睡带上的装饰品),吸引了他。他正看着日本妇女腰带上的装饰品,女店员走上前来。
“您好,您给多大岁数的人买啊?”
今西面带赧色说道:“三十七岁。”这是他的妻子的年龄。
“这一种最合适。”女店员说着把涂漆的腰带卡子取出五、六个放在今西面前。
今西从中选出一个让女店员包好。这是他来到山中温泉给妻子选购的唯一礼品。
第一节
今西荣太郎从北陆返回后,次日到本厅上班。他从厅里给吉村打电话。
“您回来啦,”吉村想不到他来去这样快:“回来得好快啊!”
“往返都坐的夜车。”
“累坏了吧?”
“歇过一天了,不太累。吉村君,今晚来我家吧,我有话和你讲。”
“行吗?你不累吗?”
“不要紧。对啦,我请你吃鸡素烧。”
“好,我去。”
幸好没有急待处理的案件,今西六点半左右便回了家。
“喂,今晚吉村君来,”他对妻子说,“快准备一下,我打好了鸡素烧。”
“好的。”芳子刚要走开,又转问来说,“你给我的那个带扣我给邻居太太们看了,人家都夸说漂亮极啦。原先我还怕太花梢了,可人家说是正合适呢。”
想不到一件小小礼物,会使得妻子这么高兴。
约摸过了一小时,吉村道着“晚安”进来了。
“啊呀,欢迎您。”门廊里传里买来的,肉不太嫩……可是,吉村君,你这方面怎么样?”
“您走后,我就马上开始了。才一天工夫,还很不充分。不过,在那附近,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哦?什么事?”今西两眼闪出亮光。
“邻居们与他很少来往,相互不太了解,不过看来反映并不太坏。”
“原来是这样。”
“那一带多数是深宅独院,邻居之间不大往来。再加上他是个艺术家,邻居们就更难和他交往了。”
“那种地方,就是这样。你听到什么趣闻了吗?”
“啊,是这样。”吉村喝干了杯中的酒,“那一带当地卖杂货的特别多,我要说的就是有关卖杂货的事……”
“喔!”
“听说有个卖杂货的走进了他家的院子,在里面呆了三十多分钟,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
“卖杂货的脸色苍白,准是挨骂了吧?”
“不,不是,他走进房子,在门廊里亮开了样品,讲开了那套生意经。出来应酬的是这家的主人。可是,不一会工夫,不知怎的,卖货的急急忙忙把物品包起来,一声不响地溜出去了。这是帮工的女佣人讲的,在附近传开了。”
“象他们那样专做生意的家伙,居然会自己悄悄的退出来,大家都感到莫名其妙。”
“是不是觉得卖货没有希望了呢?”
“不,那种人不挤得你至少买上他个一、二百元钱的东西,是不肯轻易罢休的。”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不知道为了什么,反正卖杂货的人不声不响地出去了,这是事实。不仅如此,两三天以后,又一个卖杂货的人也进了那家,更有趣的是,这个卖货的人正吹得天花乱坠时,同样也突然慌里慌张地收拾起商品走出去了。”
“嘿,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觉得这事有点新鲜,所以打算见到你就讲给你听。”
今西默默地向锅里添水。芳子又烫一壶酒端来。
“谢谢你的款待!”吉村低头施礼说。
“算不上款待。”芳子去后,今西放下酒杯抬起头来。
“这个卖杂货的故事,确实很有意思。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据说是十天以前。”
“两个卖杂货的人都是那么做的吗?”
“你能不能把那个卖杂货的人找到呢?”
“找卖货的人?”吉村把叼在嘴里的牛肉用筷子夹开,“我想不会找不到。”
“要想法把那两个人找来。一定要当面听他们谈一谈。”
“有什么参考价值吗?”
“我想详细地问问情况。”
“今西先生一定要问,我可以布置一下。因为他们那伙人有组织,不是单独行动的。摸准了,总会找到的。”
“拜托了,希望快一些。”
“那么,明天我就着手。我有个熟人专管这方面的事。”
今西放下酒杯,点燃烟,独自琢磨起来。
“啊,你托我办的另一件事,就是那部拷贝……”
“噢,那件事怎样?”
“据说眼下正在寻找。发往全国的差不多全部收回了,也许还会有漏掉的,说是两三天后详细答复。”
“好,谢谢你。”.99lib.
“说来时间可也真不短了,这个案子好象临近关键时刻了。”
“你这样想吗?”
“是的。虽说还没有明显的迹象,在我的直感上,总觉得已到破案前夕了。”
第二节
两天过后的一个傍晚,今西在经常去的涩谷小吃店里等候着。这时,吉村领着一个人走进来。
“让您久等了。”站在吉村身旁的人有三十多岁,高颧骨、细眉毛,身穿皮夹克,从发式和穿戴上一眼便可看出是个没有固定职业的人。
“就是这个人,他叫田中。”
“您好。”名叫田中的细眉毛男子,在吉村身旁恭敬地鞠躬问好。他的举止与一般人不同,一见面就十分殷勤,格外和气。
“辛苦了,请这边坐!”今西让那人坐在自己身边。
“大嫂,来酒!”今西招呼道。
“田中君这个人啊,”吉村望着今西的面孔介绍说,“他是属于浅草一带樱田帮的。还有一个名叫黑川的,听说到外地去了。所以,只请田中君来。这是管辖该区警察署的朋友给介绍的。”
“来,先喝一杯。”三个人斟满了酒,今西举起了杯子。
“谢谢,叨扰了。”樱田帮的田中捧起杯子,低头致谢。
“不必客气,百忙中有劳你来一趟,对不起。”今西笑了笑。
“没关系。我们常蒙先生们照应,只要用得着,我愿意效劳。”田中低下头说。
“大致的情况吉村君向我讲过了。听说你去卖货遇到怪事了?”
“哎呀,”田中用手搔着平头,“真可怕呀!连那种事也传到先生们耳朵里了。”
“因为很有趣。我想请你慢慢讲一讲。听说你走进那家,刚把货物摆出来就出现了怪事,是吗?”
“可不是吗。不过,开头不是我,是阿常那小子。”
“阿常?”
“就是另一个名叫黑川的人。”吉村解释道。
“哦,是吗?阿常怎么讲的呢?”
“阿常回来后,讲得很离奇。”田中呷着杯中酒,回答今西的提问,“听说那天,他去田园调布,走进那家,拿出货来叫卖。这时,一个主人模样的年轻汉子走出来,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听他吆喝。不大一会,阿常觉得一阵头晕,闻到一股特别气味,心里很不好受,便吓得急忙从那家退出来了……”
“于是你又替阿常去了,是不是?”
“是这样。我心想阿常是孬种,我去试试。便自告奋勇去了。当然,这不是因为朋友吃了亏我去报复,主要是想逞逞能。”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
“两天以后,我带着袜子直奔那家去了。”
“是阿常去的那家,没有错吗?”
“没错,阿常把详细地址告诉我了。”
“后来怎样了?”
“开始出来一位老年女佣人,我摆开商品的时候,她到里面把主人叫了出来。这人约有二十七、八岁,只穿着华丽的衬衫和西裤。我一想到他就是弄得阿常抱头鼠窜的对手,便格外添油加醋地大讲生意经。一般情況下,对方难免要变脸。可是那人却若无其事地听着。这时……”田中摇摇头,“我可受不了啦。头越来越晕,我觉得很奇怪。肚子里忽然难受起来,就象坐电梯下楼时那样,心里忽地那么一下,总之,很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是怎样的感觉呢?”
“恶心,想呕吐,自己也觉出脸色不好。心想,这可受不了,便急忙抱起东西走出来了。这一来,我也不能再笑话阿常了。”
“当时,他家里有什么异常变化吗?”
“什么也没有,家里鸦雀无声。”
“什么响声也没有吗?”
“毫无动静,本来藏书网
那一带就僻静得很。”
“嗯,真奇怪。”今西放下杯子。
“可不是吗,先生。我还是头一次碰上呢。”
三天后,一个巡警到警视厅来找今西荣太郎。
“唔,”今西一看到他,便请他到自己桌旁坐下,“前几天辛苦您啦。”今西施礼致谢。
“不必客气,”这位巡警驻东调布警察署,年龄三十多岁,体形微胖,“您让我办的那件事……”
“噢、噢,”今西坐在椅上,向前挪动了一下身子。“我到那一家去过了,名义是调查有没有买杂货受骗的,见到了主人。”
“太费心了。”
“我说最近有人检举了卖杂货的强行推销货物,本人供认曾到过府上。主人说,并没有买什么东西,没有受骗。”
“唔。”
“为了这件事,我尽量在门廊里多呆了一些时间。”
“呆了多久?”
“足有十五分钟。开始聊些家常,后来才渐渐扯到刚才那件事上。”
“没发现什么99lib? 异常迹象吗?”
“我很留神,但没有发现什么。”
“房子里的情况怎样?”
“没有说话声,也没什么响动。对啦,要说响动,只听到了女佣人在厨房洗碗碟似的声音。”
“你没有感到不舒服吗?”
“没有,因为听您讲过,我特别注了意。在感觉上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变化。”
“唔,是这样。”今西手指登登地敲着桌子。在沉思。
“因为没有发现什么,呆了十五分钟左右,我便出来了。”
“噢,是吗,”今西脸上现出深沉的神色,“我再问一下,你是没有看到什么反常情况,对吗?”今西似乎还不死心。
“是的。是个普通家庭,我觉得这是一个很舒适的人家。”
“噢,谢谢啦。”今西低下头致谢。他送巡警到本厅门口,巡警顶着寒风向电车站走去了。今西刚回到房间,一个年轻警探便手握话筒招呼他。
“今西先生,正好有电话找你。”
今西接过话筒。
“是今西警探先生吗?”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听他一问就知道这是个外行。“我是南映影片公司的。”
“啊,谢谢。”今西荣太郎听出是关于上次他请求看《世纪之路》预报片的事。“一直给您添麻烦。”
“不必客气,《世纪之路》预报片总算找到了一部。”
“哦,找到了吗?”今西精神振奋地问,“请务必安排我看一看。”
“片子正在东北地区各家影院巡映,好容易才收回来。今天试片室有空,什么时候都可以放。”
“这太难得了,我马上去。”
“好吧,我让人准备一下。”
今西飞似地跑出警视厅。皇宫护城河里的天鹅象是怕冷,蜷缩着翅膀游来游去。道路两旁的树枝随风摇曳,片片枯叶纷纷飘落。
渴望的影片找到了,这次总该找到点头绪了。然而,田园调布那家的事情还是莫名其妙。两个卖杂货的进到里面都感到心里不舒服,匆匆忙忙离开了那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今西手里抓着市营电车的皮吊环,头脑里这样思索着,不觉到了三原桥车站。
“您来了,”他走进南映影片公司大楼,几天前照顾他的那位负责人见到他笑着说,“警探先生,请马上到试片室,已经准备好了。”
今西又一次独自坐在试片室里。场内暗下来,他的心很激动。到底会映出什么场面呢?不,三木谦一从这部影片中会发现什么呢?今西完全从三木谦一的角度注视着每一个镜头。
《世纪之路》是美国一部著名的巨作。背景取材于古代的东方,场面豪华,上下集需要上映三小时以上。预报片首先介绍了创作意图,接着以新闻片形式记录了在东京正式放映之前,举行特别公映式的情景。
银幕上出现了在东京一流剧场上映时的场面。一位皇族入场后,在欢迎的人群面前躬着身子走过去。今西目不转睛地看下去。迎接皇族的电影界有关人士一闪而过,也没有看到足能引起三木谦一兴趣的面容。
下一个场面是介绍当日到场的社会名流。报章杂志上经常露面的人物在大厅各处谈笑风生。虽然也有财界的人,大多数则是文化艺术界人士。
今西在屏息注视。画面在快速变换。今西连眼都不眨上一眨。上面配有解说,画面上每出现一张面孔,解说员就报出他的名字。没有今西所熟识的面孔,不,应该说没有出现今西所期望的面孔。
画面忽然中断,转为欣赏影片的镜头。在那漆黑的座席上,隐约现出观众聚精会神注视屏幕的面孔。又映出了皇族的面孔,旁边有人在向他解释。接着又出现了知名人士观赏的场面。人员没有变化,而且只有三、四秒钟。银幕上忽然映出彩色的《世纪之路》镜头。最后以剧情介绍结束。
今西呆呆地坐在那里,场内灯光亮了。
“怎么样?”不知什么时候,负责人站到了今西身边。
今西揉揉眼睛。“对不起,能再放一次吗?”
映出时间只有四、五分钟,稍一疏忽就会漏掉。今西希望再细认一下,正象三木谦一在伊势地方把同一部影片看过两次一样。
放映员又从头放了一次。今西这次也是全神贯注地看,他的手都握出汗来了。但还是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满以为这次是胜券在握,想不到最后的希望完全破灭了!
今西离开试片室走到外面。到底三木谦一在伊势市的影院里看到了什么呢?看来,这部《世纪之路》的预报片也不对。
难道在那四部影片的画面里,会有自己看不出来,只有三木谦一才能看出的某种内容吗?
今西始终坚持要从伊势市的电影里找出三木谦一来东京的动机,因为除此之外,不可能做别的设想。
三木谦一从伊势市来到东京,直到与犯人在蒲田的酒吧见面,这中间相隔没有多长时间。三木谦一五月九日投宿伊势市二见旅馆,晚上看了电影,十日中午又一次走进电影皖,当晩就动身了。他在二见旅馆打听到有一列火车二十二时二十分从名古屋发车。假如他乘的是这列火车,十一日凌晨四时五十九分就能到达东京车站。
他的尸体被人在蒲田调车场发现是十二日凌晨三点钟刚过,解剖结果表明,他是在十一日深夜十二时至次日一时之间被杀害的。
由此看来,十一日早晨三木谦一到东京后,当晚被杀。他在东京仅仅呆了十九个小时。尽管尚未掌握他在这段时间的行动;但可以肯定,三木谦一赶来东京要会见的人,就是杀害他的凶手。
第三节
三木谦一两次进入伊势的那家影院,自然有它的必然性。这可以做三种设想:
①三木谦一对四部影片中的某个地方发生了兴趣,成了促使他进京的动机。但是,这一点今西或第三者看不出来,也无从猜想,这场面惟有三木谦一自己明白。
②今西将重要画面看漏了。
③与影片无关的其他因素。
关于其中第二点,今西确信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看每一画面时都是全神贯注,深信不会遗漏任何细微的地方。至于第一点,按今西的设想,只有三木谦一自己明白的情况,似乎也不太可能。最后,就是与影片无关的其他因素了。
人们一提到影院,马上会联想到看过的影片,但是,光这样判断就行吗?倒是第三点的情况最值得研究。三木谦一的两次走进影院,说不定是为了验证影片之外的其他东西。那么是什么呢?是人吗?不会是观众,因为观众只来一次。难道有三木谦一熟悉的人在影院里工作吗?看来,情况又复杂起来了。
今西荣太郎返回了警视厅。
问题没有离开伊势市,关键就在那里。对!应该写信给影院经理,询问影院工作人员中有没有人认识三木谦一,另外,有没有人在三木谦一去后辞去工作的。顺便再了解一下经理本人的简历,说不定三木谦一曾会见过影院经理。
他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确有深入调查的必要。但他转而一想,与其直接写信给经理,不如委托当地警察机关更为方便。他从抽屉里取出便笺,开始给伊势警署侦查科长写信。
旁边,同事们正在抽空下棋。
“将军!好,快将死了!”一个同事高兴地喊。“哪有这么容易!看样子要死了,其实死不了。”
今西荣太郎急着等候伊势警署的复信。回信来的比较快,在发出查询信后的第四天就收到了。今西急忙把信拆开。
“兹就贵照会查询事项,答复如下:
“所查影院名为旭馆,经理是田所市之助,年四十九岁。
“据田所氏向从业人员了解,无人见过贵照会中提及的人物,更无人同其交谈过。
“经查明,当日确实上映过贵照会所九九藏书提的两部故事影片,下周首映影片预告以及《世纪之路》预告片。除此之外没上映短片或广告片。
“据田所氏称,当日未会见过三木氏。
“田所氏一直居住在伊势市,是由一名普通影院工作人员提升的,他工作认真。现有一子一女,原籍是福岛99lib?县二本松市附近的XX村。自青年时代离开故乡,一直居住在我市。
“简略报告如上。”
至此终于判明三木谦一的两次进入影院,也不是为了会见任何人。还是为了那四部影片吗?不会的,一定另有原因,准是看到了别的什么,否则他不会连去两次,也不会马上改变计划去东京。那么招引他到东京送命的,是什么呢?今西虽然盼来了伊势的复信,可依靠它并没有解开任何疑团,倒更加深了迷惑。今西沉思起来。
这时,身旁一个年轻警探正在审问嫌疑犯。
“现在住哪儿?”
嫌疑犯有三十五、六岁,面容憔悴瘦削,在年轻警探面前耷拉着脑袋。
“住在深川的廉价旅店。”
“再说一遒你的名宇。”
“笹冈春夫。”
“原籍?”
“福冈县宗像郡津屋崎镇XX乡。”
“现在户籍还在那里吗?是不是从原籍迁过来了?”
“没有。”
听到询问原籍,今西禁不住向旁边望了望。只见嫌疑犯正失魂落魄地垂肩俯首。
“有前科吗?”
今西荣太郎此时还在思考着卖杂货的在那家的奇遇。两个卖货的都在那家门廊里感到心中难受,可是,警察署的巡警却又没有任何感觉。他不是不想亲自到那家去验证一下,可是,他不好出面,因为一去就会让对方发现自己。眼下他还不想把自己暴露给对方,吉村也是一样。今后事态如何发展还无法预料,过早地在对方面前暴露自己,只会造成被动。
“你有两次前科,这次又犯了盗窃罪,”年轻警探在一旁讯问着嫌疑犯:“你从哪儿进去的?”
“从后门进去的。”
“门上不是有锁吗?”
“那是玻璃门,我用蜡烛将玻璃烧裂,悄悄把碎片取下来,伸进手去,从里面把锁打开的。”
“是从那儿进去,然后钻进厨房的吗?”警探看着示意图问道。
“是的。”
“后来呢?”
今西脑海里还在琢磨那两件事,伊势市影院的疑团尚未解开,三木谦一来京的动机到底又是什么呢?
“你在那里拿起菜刀,要干什么?”
“随随便便顺手拿的。我看到厨房里有把菜刀,心想遇到有人喊,可以拿它来吓吓人。”
“接着你就上了二楼,是吗?”
“是的。”
“没在楼下偷东西吗?”
“我以为贵重物品都在楼上放着。”
“后来呢?”
今西的思路没有什么头绪,便站起身来。正好下班时间已到,他收拾桌上的物品,向正在讯问嫌疑犯的警探说了声“失陪。”,便走了出来。
夜幕已经降临,电车、汽车的灯射出刺眼的亮光。今西沿着电车道往前走,迎面走来五、六个黑影,个个同他打招呼,今西认识他们是警备处的人。
“辛苦了。”今西说:“每天够忙的啦。”
“再有两三天就完了。”对方笑着说。目前,政局正发生变动,内阁辞职,新内阁即将诞生。警备处的人是受命警卫首相官邸的。
第二天清晨,今西躺在被窝里看着报纸。第一版上登出了新内阁名单。报上对内阁成员早有议论,直到昨天深夜才最后确定下来。今西读着用大号铅字印出的名字:……
今西在这份大臣名单里,分外注意田所重喜的名字。
田所以前曾当过大臣,是某保守党的实权派人物,素以温厚知名。从另一意义上讲,田所重喜在新闻界也很有名气。他女儿是雕刻界的新秀,父女两人的照片常常刊登在杂志上。
但是,今西对这位新大臣更感兴趣的,是在他名下标出的选区。他第一次知道田所重喜的选区是福岛县。原来他是福岛县人。他出神地注视着铅字。
“哎!”妻子在隔扇外面喊道,“到点了,还不快起来啊!”
今西扔下报纸。不管是成立了新内阁,还是反对党上台,对今西这类微末小吏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今西匆忙起身洗脸,刷牙时,飘来扑鼻的酱汤香味。其中还带着大葱的味道。他走进起居室,坐在饭桌前。
妻子一边端起饭碗吃着,一边同他谈东说西。但是,今西并不作答,只是板着面孔听着。其实,他并没有听,只是默默地吃饭。
“外务大臣是三井伍郎……农林大臣是田所重喜……”今西嘴里有节奏地在喃喃自语。
——原来田所重喜是福岛县。
他放下酱汤碗,又摸起茶杯,粗茶的香味扑鼻。
——福岛县……等一等!
今西歪着头。
——有个地方和这个县有关系!
“你是不是脖子睡落枕啦?”妻子见他一直歪着头,担心地问道。今西沉默不语。
——啊,对啦!
今西放下茶杯。
——伊势影院的经理,不正是福岛县出生的吗?他生在二本松市附近的XX村。
第四节
新任农林大臣田所重喜的公馆座落在麻布市兵卫街高岗上。
当天傍晚,田所重喜参加认证仪式回来后,礼服未脱便接受家族及同党的祝贺。他满头漂亮的银发,风度端庄,红光满面,脸上总是堆着笑容。他虽是第二次出任大臣,但喜悦之情依然溢于言表。
客人络绎不绝,直到晚上九点过后,田所重喜才算平静下来。接着,他又走进饭厅参加夫人为他准备好的小型庆贺家宴。这儿聚集的全是家里人,都在准备为他祝酒。
田所佐知子本来也和母亲一起帮着照料,但在和贺英良来后,便一直形影不离地跟着他。
“祝贺您!”和贺英良向未来的岳父鞠躬致敬。
“谢谢!”田所重喜眯着双眼,露出得意神态。
“来,来!大家都入座!”
田所重喜的弟弟、弟媳,内侄儿以及佐知子的弟弟等一共七、八个人在餐桌前就座。
田所重喜坐在正面,旁边是他的夫人。和贺英良和佐知子在他们对面就座。座上有老有小。餐桌上摆满了第一流厨师烹调的丰盛而精美的菜肴。在这张桌上,要说外人,就只有秘书一个。
“诸位,杯子斟满了吗?”
夫人环视一下座席上的众人:“来,现在为你父亲干杯!”夫人显得比任何人都兴奋。
“爸爸,祝贺您!”“叔叔,祝贺您!”各人按着自己的辈分称呼着,酒杯都举到了眼前。
“谢谢大家!”新大臣朗然一笑。
“爸爸,请您干杯!”看到大家嘴唇往酒杯上沾,佐知子从正面大声说道。
“没问题!”大臣非常快活。
笑语如潮的家宴开始了。
今晚和贺英良穿一身灰地白花的西服,雪白的衬衫,胸前整齐地系着胭脂红黑花纹的领带,看来很萧洒。本来就适合穿西服的匀称体型,又配上一副秀美的面儿,即使在衣冠楚楚的男女当中也显得丰采夺目。
他身旁的佐知子也是盛装艳服,穿着深红的礼服,胸前别着洋兰花,满身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田所重喜笑眯着眼睛,望着这对年轻人,向夫人耳语道:“今晚不象是为我祝贺,倒象是给年轻人办喜事呀!”夫人笑了。
“啊呀,爸爸,你说些什么呀!”佐知子伸长脖子向父母娇嗔。
当欢乐的宴席进行一半时,侍女走到佐知子身旁小声禀告说有客人来了。
“有什么事吗?”父亲仿佛有所察觉问佐知子。
“和贺先生他们组织内的人来给爸爸祝贺,有关川先生、武边先生和片泽先生。”
“哦,太感谢了!”新大臣高兴地说。“是你们的朋友,佐知子也认识吧?”
“是的,我们常常见面。上次和贺先生因车祸住院时他们都去探望过。”
“《新群》这个组织藏书网 是比较重视人情义气的。”田所重喜微笑着说。
“那就请他们到客厅吧。”夫人说。
“不,还是这儿好。他们又不是什么特殊客人,还是坐在一起象是一家人更好。”
餐桌很大,可以容得下。夫人吩咐侍女马上端来三个人的菜。
在侍女的引导下,关川在前,三名年轻人走了进来。可是,看到眼前这一情景,三人又有些踌躇不知所措了。
和贺英良从椅子上站起来微笑地迎接朋友们。
评论家关川重雄、剧作家武边丰一郎、画家片泽睦郎三人又恢复了常态,径直向新大臣身旁走去。
“祝贺您。”
田所重喜也拖开椅子站起来,“啊,谢谢。”
“特蒙赏光,真不敢当。正好家里人都聚在这儿,对不起,就请入席吧。”夫人招呼道。
三人的座位已经摆好,孩子们好奇地打量着新闯来的客人。
关川拍拍和贺的肩膀坐下,新斟满的酒杯端了上来。
“向您表示祝贺。”首先开口的还是关川,其他两人也紧接着把酒杯举起来。
“谢谢!”田所重喜郑重地鞠了一躬。
和贺站起来走到三人椅子后面说,“欢迎你们来。”接着,佐知子也亲昵地致意:“谢谢您们三位在百忙中光临。”
“为了来贺喜,别的事情都可以放下。”关川代表大家回答。
天棚上悬着好似北欧民间工艺品的吊灯,在明亮的九九藏书灯光映照下,佐知子深红色的礼服光辉耀眼,晃得三个人的眼睛发亮。
“嘿,今晚简直象是和贺结婚式的预演呐!”关川打趣地说。
由于三位客人到来,家庭祝宴的气氛又高涨起来。三名年轻人一开始就高谈阔论,能说善饮。田所重喜含笑倾听背年轻人的艺术高论。最能讲的是那位评论家,他的口齿和笔锋一样锐利,其他两人是实践家,在逻辑论理上要略逊一筹。关川为了让旧官僚出身的田所重雄也能听懂,尽量深入浅出地阐述着新的艺术论。他的理论归根结蒂,就是一概否定过去存在的艺术,真正的艺术要由他们自己创造出来。
“即使和贺的音乐,在现阶段,我们也不满意。”他毫不客气地望着大臣的未来女婿说:“不过,从现有作品看,和贺的作品最接近我们的理想。在这一点上,我认为他的工作还处在初创时期,不完善之处后人会给我们纠正。现在的创作虽然还显得粗糙些,我认为和贺开创新领域的功绩是应当肯定的。”
“是未来的哥伦布吧?”佐知子插话。
“不错。跟着别人干不难,创造可就不容易了。在这点上,我对和贺以前多次表示过不满,不过,那也是在肯定他的前提下讲的。”
“和贺,”剧作家插嘴说,“你可该好好请一请评论家啊!”
满堂笑哄起来。
这时侍女送来一份电报。田所重喜接过来看着,默默地交给了身旁的夫人。这是一封印着花纹的贺电。
夫人把电文读给大家听:“‘恭贺就任大臣,田所市之助。’啊,是伊势市田所先生打来的。”夫人望着丈夫的面孔。
“嗯,”田所重喜点点头。
“是亲戚吗?”画家片泽睦郎问。
“不,不是。这人在伊势市开电影院,是同乡。”
“他,怎么也姓田所呢?”
“可不是吗,我们村里姓田所的人很多。外人到那儿一问到处是田所,常常闹迷糊了。可能原来的祖宗是一个,后来不断地分枝,以致现在全村有一半人姓田所。.99lib.伊势市的这个人,也是年轻时从家乡跑出来的。每次选举都声援我。”
“他对爸爸可崇拜啦!”佐知子从旁注释。
家宴,又过了一小时结束了。
人们陆续回到客厅里。老人和孩子中途退了,剩下的六、七个人靠在椅上。咖啡和水果端了上来。
和贺与佐知子很随便地同三位朋友畅谈着。谈话的内容不外是那些艺术论的继续。按他们的观点,如今的权威,中坚99lib.骨干,只能是挨骂的对象。
田所重喜和夫人只能旁听,可年轻人兴高采烈的高谈阔论完全使他们着了迷。
这当儿,恭贺的客人来往不绝,不仅有政界人士,也有报纸杂志的记者和要求拍照的人,他无暇再听他们谈了。
“正好,和年轻人们一起留个影吧。”
新大臣爽快地和大家站在一起。田所重喜夫妇站在中间,紧挨他们的是和贺与佐知子,关川、片泽和武边等人也站到这一家人的行列里了。
总之,这是一个欢乐的夜晚。田所重喜为了会见来客,和夫人退了出去。
“哬呀,我们也该告辞了。”还是关川在同伙中掌握着主动权。
“还早呢,不用忙!”和贺英良的口气,已经完全象是这家的主人了。
“不,太晚了,失陪了。”
“咬呀,真不够意思,再玩一会嘛!”佐知子也在挽留客人。
“不,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好一些!”片泽睦郎瞅着佐知子与和贺的脸色说。
“别瞎说,没关系!”
“请向令尊大人致谢。”关川代表大家说,“多蒙款待。”
和贺与佐知子送到大门口。
今晚门廍里一直亮着灯,大门一字形地敞开着,门前路上停放着客人们的轿车。三人一齐向前走去。
“好热闹啊!”武边说。
“嗯,和贺那家伙,已经完全以姑爷身分自居了。”片泽咂着嘴说。
夜雾蒙蒙,远处的灯火,房屋都显得昏暗凄凉。
“雾好大啊,近来,雾真不少。”关川自言自语地说着毫不相关的话。
关川、武边、片泽三人租车向银座驶去。
“我有一家熟悉的酒吧,走,再去喝个痛快!”剧作家武边丰一郎的提议得到画家片泽睦郎的赞同。
“关川,你怎么样?”
“我不去了。”
“为什么?”
“我想起一件事。司机,在有乐街停一下。”
汽车穿过高速公路的陆桥后停下来。
“失陪了。”关川重雄走下车子,向朋友们挥挥手。
“再见!”车子开动了。
“关川这家伙可真奇怪。”画家对剧作家说,“为什么一个人在那儿下车了,这么晚他想起什么事呢。”
时间将近十一点了。
“是不是心情有些不平静啊?”
“为什么?”
“看到和贺今晚的得意,大概受点刺激吧。”
“嗯。”
对这句活,画家也有同感。事实?99lib.上,在田所公馆里看到的和贺英良的神态,给他们罩上了一层难言的压抑感。
“不过,近来他跟和贺格外亲近,今晚还兴致勃勃地一个人议论不休呢。”
“人嘛,就是这样,”画家说,“在那种面上有说有笑热闹非凡,过后冷下来就有凄凉之感,这就是人的心情。”
“好吧,咱们喝呀!”剧作家叫道,“喝他个一醉方休!”
——关川重雄下车后,独自信步徜徉向前踱着。他借口有事和朋友分了手,眼下却无处可去。
也许影院刚刚散场,道旁有人来往。从有乐街向银座望去,是一片霓虹灯的海洋,五彩缤纷的光芒射向夜空。关川重雄没有朝繁华的方向去,他拐到了另一边。看样子他象在散步,目光却直视着地面,又似乎在苦思冥想。他来到一间明亮的店铺门前,走进了弹子房。
“买二百元!”他手托弹子站在台前,用拇指不停地将弹子弹射出去,一副毫无所求的神态。不论弹子发出声响流出来,或者被吞掉,他全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地向外弹。
他的侧脸上现出一种与这位青年人不相称的凄凉神情。
第一节
三重县伊势警察署侦查科长给警视厅侦查一处今西荣太郎寄来了信。
“现将您所托的查询事项,报告如下:
“我市旭馆影院经理田所市之助氏,如前次复信所述,并不认识三木谦一,当时也未曾见面。
“如您所知,田所氏与本届新内阁农林大臣田所重喜氏出生在同一村庄,对田所重喜氏十分钦佩。据说,他每次进京必去拜访,并献上我县名产以示敬意。田所重喜夫妇对他也格外照顾。
“他家中保存着田所重喜的大量来信、亲笔题字和照片。还将同田所重喜合拍的纪念照片悬挂在自己经营的‘旭馆’之中,我们试探性地询问了五月九日的情形,据称,当时影院观众席过厅的墙壁上,曾挂着一张与田所重喜全家合影的放大照片。这张照片已于五月底撤下,现保存在田所家中。我向田所借来了这张原照,照片另寄,请用后寄还。内助以我的名义写的借据,请勿遗失,至盼。”
今西荣太郎这才恍然大悟,三木谦一两次走进那座影院,原来是因为他看到了悬挂在影院墙壁上的田所重喜全家照片。
今西很久以来上班时从没有这样的兴奋过。他从家里急匆匆地走出来,心情格外舒畅,这是多年来很少见的。
他九点钟来到警视厅。办公室里只来了两名年轻警探。
“喂,邮件到没到?”他一开口就问起来。
“还没有。”
“通常是几点钟到啊?”
“啊,大概快到了。”
“伊势警察署要给我寄照片来。”
“好,我一定注意。”
今西的心情无法平静下来。他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担心怕会有别的案件。因为一有案件,他就得马上外出,即使邮件到了,也不知何时才能看到。
将近十点钟,科长来了。他坐在自己桌前,招呼了一声“今西君”!
今西怔住了。生怕又有什么外出任务。幸好科长讲的与案件无关,只是磋商了两三件其他事情。他回到办公室,这时邮件已经分发下来了,只是今西办公桌上没有。
“喂,没有我的吗?”他向分发邮件的年轻警探问道。
“没有。”
“奇怪!”
“听您早上那么一提,我特别留意找过了,这一批没有来。”
“下一批是什么时候?”
“午后三点左右。”
“噢,说不定那时会来。”
今西闷闷地饮着新警探端来的茶。他盼望午后邮件的到来,简直是焦急难耐。假若再拖到明天,他将不知怎样排遣这焦灼情绪。
度过漫长的时间好容易挨到下午。今西从三点前就坚守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不住地看表。
年轻警探从门房把本室的邮件取回来。三点十五分,那位警探腋下夹着邮件,在大门口碰见了今西。
“今西先生,到了。”警探手里晃动着一个茶色信袋。
“好极了!”今西从椅子上跳起来。
信封里装着硬板纸,照片夹在里面,有六寸大小。他凝神注视这张照片,连周围的响声也听不见。照片上并排着六、七个人,似乎是在豪华公馆的庭院里拍摄的。
今西视线集中在这张纪念照片中的一个人身上,他聚精会神地看了许久。但照片只有六寸,人物的面孔很小,他对年轻的警探说,
“把你的放大镜借我用一下!”
警探拿来直径七公分左右的放大镜。今西把它放在照片上,那张脸突出地显现出来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禁长出一口气。
——原来三木谦一看到的是这张照片!
寄来的是六寸照片,估计挂在伊势旭馆墙上那张是放大的。今西想象着镶到镜框里挂在雪白墙壁上的这张照片……思绪万千。
——三木谦一在旅馆住下后,为了消磨时光,走进了影院。他向观众席走去,看到了这个镜框,下意识地看起照片来。既然经理是为了炫耀自己才挂出来,不消说一定要附加说明让人看懂。譬如:中央为田所重喜先生,右侧为夫人,左侧为令爱,接着是令郎……等等。这时,三木谦一脑海里可能稍微动一动,接着便去看电影了。
回到旅馆后,他忽然又想起了这个镜框。不,应该说,他又想起了镜框里照片上一个人的面目。99lib?
他也许有过苦思苦想。
为了验证自己的眼睛,第二天他又特意买票入场。这次,他肯定是仔仔细细地端详了那张照片。照片上六、七个人,他的视线只是凝聚在一个人的面孔上。他记下了照片下的说明,即那人的名字。虽然说明上未写地址,这种人,到东京一打听就不难找出来。
三木谦一立即改变了回乡的计划,决定进京。三木谦一从关西经近畿来到伊势,本来是为了实现终生的夙愿的。而在他的宿愿里还有一个希望重逢的人,那就是照片上有的。三木谦一五月十一日清晨抵达东京,他利用某种资料找到了照片中那个人的地祉,也许他是从电话簿上找到的,对啦,他大概挂了电话……
今西荣太郎打电话给吉村,因为大致情况以前讲过,所以一说照片到了,吉村的声音也紧张起来。
“那么,我马上就去,在哪儿见面呢?”
“不,我到你那里去。”
“可以!”
“就在蒲田站前见面吧,在西口。”
“那好。”
二人约好了时间。今西要到蒲田去,一则是因为以往全在涩谷,有意换换气氛;再则也是为了尽可能到出事现场附近去商谈。说来也怪,警探这些人一到现场附近,出事当时的气氛就会再现,心情也变得紧张起来。
他和吉村约定在六点半钟见面。他将照片装进信封,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吉村正呆呆地伫立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你好!”今西从一旁拍拍他的肩头,吉村笑了笑,二人并肩走起来。
“到哪儿去谈呢?”
“是啊,”今西审视着商业街,没发现适当的场所,蒲田的商业街又窄又长。
今西走进一家兼营糕点和茶的店铺。这儿没有大声怪叫的醉汉,比较肃静,而且客人多是品尝蜜馅点心和豆汁汤的妇女,正适合谈些秘密问题。
二人占了紧靠角落的座席。
“到底寄来了?”吉村心急如火地瞅着今西的面孔说。
今西向俊秀的女店员订了两杯果子汁,然后从衣袋里取出信封。
“就是这个!”
“我看看。”吉村也是渴望看到这张照片,十分小心地接过来,慢慢抽出照片,目不转睛地看着,就象今西初次看到时一样。
今西默默地吸着烟,不去干扰吉村的注意力。
“今西先生,”吉村仰起头来,两眼闪着亮光,“总算找到了!”
“嗯,”今西答道,“好不容易!”在认定这张面孔之前,不知走了多少弯路。就是这张面孔把三木谦一吸引到东京来的。今西叹了一口粗气,吉村也不禁长嘘。
果子汁送来了,二人香九九藏书甜地喝了下去。今西和吉村,都不再谈论那张照片了,今后的问题是如何研究出其中的奥秘。
“吉村君,以前你们在辖区里调查过成濑理惠子的住址吧?”
“是的。”吉村点点头,“不过,没有什么结果。”
“你们调查得非常细心……”
“所有的手段,几乎都用过。”
今西曾让吉村寻找撒纸屑花的女人——成濑理惠子的住址。其实,成濑理惠子就住在今西住所附近的公寓里。这是在闹出那起自杀事件后今西才知道的。成濑理惠子迁移到今西附近的公寓是在蒲田调车场事件发生之后。她搬来以前究竟住在挪儿,一直没有弄清。
“吉村君,”今西说,“我们错了。成濑理惠子因失恋自杀,这是对的。但是,我们把她的情人搞错了。”
“可不是吗!”吉村也有同感。
“这样一来,有必要把成濑理惠子的原住所查明。她的照片还保存在你局吧?”
“是的。”
“这个调查搞过一次。也许什么地方有遗漏。我还是认为她住的地方,步行到蒲田不过二十分钟。犯人在调车场作案后,是步行到那个落脚点去的……”今西吸一口烟,继续说,“步行距离长了,不光劳累,对犯人来说,也很危险。”
“是啊,”吉村频频点头,“明由了。那就再彻底查一次,重点以蒲田为中心,在步行二十分钟以内的周围搜索。这次再查,肯定会有困难,就试试看吧!”
“好,以前的调查不算,就当作头一次吧。”
第二节
第三天,吉村中途赶来报告情况。
“情况很不顺利。”吉村脸色阴郁地说:“我们侦查科长听到今西先生的看法很感兴趣,想到案子一直搁浅,感到很惭愧,又成立起专门的侦查班子。”
“这太感谢了。”今西非常满意,如果当地警察署不热心,不管自己如何着急,也没有成功的希望。
“只是新闻记者要嗅出味哄哄起来,可不大好对付。”
“绝对不能让报社那伙人知道。”
“我们当然在努力这样做。不过,那伙人非常敏感,署里稍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缠住非要你讲一讲不可。”
“这可不好办。”今西脸上也起了阴云。
“不要紧,可以想办法骗他们。不过眼下重要的问题是工作进展不大。”
“我也觉得不会就那么简单地成功的。”
“因为以前查过一次,总觉得希望不大。我们三人拿着照片分头调查,有关警察署的巡警也给了我们一些帮助。”
“现在调查到什么程度了?”99lib?
“蒲田车站周围两公里以内,差不多全查过了。”
“你们辛苦了。”今西沉思一会说,“我个人感觉在蒲田站以东的可能性不大,北侧或西侧大一些。”
案发后,今西曾断定犯人的落脚点在蒲田站伸展出的两条私营铁路线上,经过调查,并未收效。至今他对这两条铁路沿线,仍然没有死心。
“要说蒲田周围,范围是很广的。我总觉得这两条铁路沿线特别重要。是不是以此为重点进行调查更好呢?”
“今西先生,一开始你就是这个看法。”吉村早就了解,“试试看吧。今天没带来好消息,我告辞了。”
“是吗?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在这期间,今西先生也要做些什么吧?”吉村知道今西不是那种坐享其成的人。
“嗯。”今西微笑着说。他另有工作,但他最大的希望还是蒲田警署能够查清成濑理惠子的住所。
但是,这一调查并不容易。唯一的线索九九藏书只是成濑理惠子的一张照片。侦查员们拿它到处奔波,迄今还没有发现谁认识这张照片。
今西焦灼不安。情况允许的话,他真想亲自拿着那张照片挨门挨户地去查访。
一天早晨,今西在家翻着报纸,发现文化栏的一角登着下面一则消息。
“作曲家和贺英良最近应美国洛克菲勒财团邀请,决定赴美访问。他将于本月三十日搭乘泛美航空公司客机从羽田启程,在纽约暂作逗留。此次他在美国旅游大约三个月,其间将在各地公演他作曲的电子音乐,然后还将周游欧洲各国,欣赏各国电子音乐。预计四月末返回日本,归后即将与田所农林大臣的令爱佐知子小姐举行婚礼。”
这一消息今西读了两遍,有才华的年轻人正纷纷展翅飞向世界。今西眼前浮现出在简陋的东北“羽后龟田”车站遇到的《新群》那伙人的模样。
他闷闷不乐地走进本厅,吉村早已在等待着他。
“好早啊!”
“啊,”吉村精神萎靡,一看就知道调查还是没有成功。
二人伫立在门厅的角落里。
“失败了吗?”
“嗯。虽然侦查科长也出了不少力……”
“调查开始几天了?”
“将近一周了,该查的地方全查遍了。”
“是吗?……”今西也抱着双臂沉思起来。他也知道,蒲田警察署一定是竭心尽力了,难道是自己判断错了吗?断定她住在蒲田附近,而且在两条私营铁路沿线,难道全错了吗?
不,不会的。犯人满身溅血,逃出现场,当然无法搭乘出租汽车。在深夜十二时后的漆黑道路上,犯人理应是步行到落脚点去的。
假如蒲田附近以及两条铁路沿线这一点没有判断错,她会不会住在今西尚未察觉的盲点之中呢?
“吉村君,”今西抚摸着年轻晚辈的肩头说,“你辛苦啦!”
“毫无成绩,实在抱歉。”
“不!不要气馁,要振作,我们的力量总有达不到的地方,要拿出勇气来!”
“是。”
“你们付出了很大努力,我认为不会有遗漏,不过,可能存在着我们注意不到的‘盲点’。”
“……”
“吉村君,从另一方面看,这次调查也不算白费力,已经证明了犯人的落脚点,并不是普通的住户,你说是不是?这样,我们的思路缩小范围了。所以说这次并不是徒劳无益的。”今西安慰道。
“今西先生,你这么一说,我也放心了。也许正如你说,有一个什么盲点,”
“嗯,我们再动动脑子吧!”
“好。”吉村仿佛又精神起来。
“那么,请代我向侦查科长致意。”
“一定转达。”
今西送年轻同事到本厅门口,目送吉村沿着明亮的电车路走下去。
今西回到办公室,闷闷地饮着茶。
——成濑理惠子在什么地方同犯人取得联系的呢?
成濑理惠子是前卫剧团的办事员。剧团在青山一带,她上班是通勤。可是,当她自杀后,今西去剧团调查时,谁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通勤来的。因为她没有购买电车或公共汽车的定期乘车券,这里就隐藏着她的秘密。
她性格老实,但很孤僻,不大与人往来,对谁也没提过住处。她刚加入剧团时倒也登记过住址,不过,后来调查那是她的一个朋友家,一年左右,她就离开了那儿,连她的朋友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总之,她的住处一直令人奇怪地笼罩在秘密之中。她在前卫剧团只工作四年便自杀身死了。
今西判断,她在朋友家居住一年后搬出来的时候,正是她与情人恋爱的开始。反过来说,她不向任何人公开的住处,可能就是凶手的落脚点。
今西在听了吉村的报告后,当天没有马上回家,坐上市营电车直奔青山。
前卫剧团的办事处在外苑入口处附近。夜幕已经降临,办事处里亮起了灯。今西走进去,三名办事员正在桌前整理广告画和入场券。
有人认识今西。“您好!”那位办事员将今西让到狭小的会客室里。
“上次多蒙帮助。”今西脱下风雨衣坐了下来。
“怎么样,成濑以前的住所找到了吧?”一位办事员看到有客人来借故放下工作,点起一支烟问道。
“还没有找到。”今西也点起香烟,“你们这里搞清了没有?”
“毫无消息。”他答道,“虽然我特别注意了这件事……”
第三节
今西同办事员闲聊了一阵。他知道在这儿肯定也无法弄清成濑理惠子的住所,但是考虑到今后可能还要打交道,所以不好马上就走。
“警视厅到底为什么还在追查成濑以前的住处?”办事员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剧团里的人做梦也没想到成濑理惠子竟然会与蒲田调车场杀人案件有牵连。
“啊,因为有点情况,”今西支吾搪塞地说,“成濑小姐虽说是自杀,但毕竟与病死不同,也算是死于非命。为了参考!有必要把本人的情况搞请楚。”
“噢,是这样啊!”办事员心悦诚服地说,“死后还这样追查,可真不能轻易去自杀呢。”
正说活间,今西听到远处传来喊叫声。
“这是怎么回事?”今西侧着耳朵细听。
“咦,你说这声音啊,是排练场里正在赶排下期公演的节目。”
“有空没有?不去看一看吗?”
今西很少看话剧。他这方面的知识,还是年轻时从筑地小剧场得到的那一点。这个剧团现在以上演进步剧而闻名。
“是吗?那好,我欣赏欣赏,不过,我去了,不会打扰吗?”
“不会的。因为虽说是舞台排练,其实都化了妆,和正式演出一样。也有类似观众席的座位,坐在那儿,一点也不显眼。”
“那就打扰了。”
“我带您去。”办事员在前面引路。推开办公室的门,来到走廊尽头,又有一道门,办事员轻轻拉开,今西跟随在他的身后。
顿时传来舞台上的声音。许多人活跃在灯光下的场面立刻映入跟帘,办事员把他领到暗处靠墙的椅子前面。除他之外,那里还有四、五个人。他们吸着烟抱着双臂或翘起二郎腿瞅着。
不知剧名,只见台上布置得好象是工厂的一角,许多扮演工人的人聚在那里正围着一个同样装束的工人争论不休。台下的导演不时在纠正台词。
今西目不转睛地望着。真和看正式演出一样。演员们穿的全是工人服装,总共有二十多人在台上活动。
今西边看边想,这么多服装要准备齐全,该多么不容易啊。他注视着剧情的发展,忽然,他两眼明亮起来。表面上他还在看戏,可心却早飞到了别处。接着,他从暗处站起来,轻轻打开门来到走廊上。
当他回到办公室时,三名办事员还在准备寄发宣传画。
“怎么样?”为他引路的办事员回头看着他问。
“很有意思。”今西满脸堆笑答道。
“这是我们剧团首次演出的新剧,下了很大功夫。托您的福,评价也很好。”
“是啊,大家表演得很精彩。”今西站在办事员身旁小声说,“对不起,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办事员放下了手头的工作。
“刚才看到,服装可真不少。”今西说,“公演结束后,服装都保存起来吗?”
“差不多都保存起来。”
“这么说,当然要有专人保管服装罗?”
“是的。”
“对不起,我能不能见见这个人?”
“是要见服装保管员吗?”办事员望着今西的面孔,露出诧异的神色。
“是的,有件事我想打听一下。”
“请稍等一下,我去看看她在不在。”办事员从办公室里走出去。
今西独自吸起烟来。
——成獭理惠子既然是剧团的办事员,一定熟悉剧团内部情况。不用说,也会认识剧团里的人。
今西在等办事员的时候心里想到。
“服装管理员现在正要回家。”那位办事员返回来说。
“好极了。”今西扔掉烟蒂,“我想见一见,只用五分钟或十分钟就可以。”
“我带您去。”办事员把今西领到里面。
“这位就是服装管理员。”办事员介绍的是一位三十五、六岁胖胖的女人。
“耽误你下班,实在抱歉。”今西低下头。服装保管员已经穿好大衣,正准备回家。
“有什么事吗?”身材矮胖的管理员仰头望着今西。
“对不起。我想打听一件事情,刚才看了舞台彩排,那么多服装全要由你保管吗?”
“是的。”
“数量这么多,有没有丢失过呢?”
“很少有。”
“很少有?”今西从这句话上找到了机会。“这么说,偶尔也有丢失的情况喽?”
“是的。偶尔也有短缺一件或两件的时候。不过,这种事,几年才有那么一次。”
“原来如此。有些事总是不可避免的。数量这么多,尽管小心,也会有不够数的时候。”
“是的。不过,这也是我的责任。”
“那么,今年春天,丢失过男人的服装吗?”
女服装保管员听今西问得这么具体,禁不住吃了一惊。
“是的,有一次。”
“哦,什么时候?”
“五月份上演川村友义先生的《笛子》,当时有一件男式风雨衣不翼而飞,一直没有下落。”
“风雨衣?”今西警觉起来,“那是在什么时间?”
“那次公演五月底结束,我记得是在五月中旬丢失的。怎么也没有找到,急得我赶忙用别的衣服顶上了。”
“对不起,你记不记得是在五月几号?”
“谙等一等,我去查查工作日记。”她急步返回自己房间。
“还真有丢失的!”这当儿,今西同办事员攀谈起来。尽管语气还很缓和,他的心却怦怦地跳个不止。
“找到了。”女保管员回来马上对今西说:“刚才看过日记,是在五月十二日丢失的。”
“是五月十二日吗?”今西心想这回不会错了。
“是的,十二日我另外找来一件补上了。”
“这么说,那件风雨衣十一日还在吗?”
“是的。十一日没发现丢失,件数都对。”
“当时的公演几点散场?”
“晚上十点钟。”
“地点呢?”
“在涩谷的东横大厅。”
今西的心又突突跳起来。涩谷距五反田很近,从五反田有一条去蒲田的池上线,同时,距目黑更近,从目黑到蒲田有一条目蒲线。
“那件风雨衣是什么颜色的?”
“颜色是深灰的。”女管理员说到这里,迷惑不解地问:“我没有报案,是不是有问题啊?”
“不,不是的。这与报没报案没有关系。”今西微笑着说,“不过,你提到了报案,真的是失盗了吗?”
“还不敢肯定,不过,确实丢失了。”
“是在后台保存的吗?”
“是的。公演结束后,再送仓库保管。演出期间就放在后台。”
“奇怪!小偷会进到后台吗?”
“不能说没有可能,因为以前丢过钱。不过,小偷不会只偷走一件风雨衣的。”
“你是在十二日发现丢失的,就是说,十一日晚上风雨衣还在,顺利地演完了戏。第二天开演前发现不见了,是吗?”
“不错,正是这样。可把我急坏了,最后总算凑付过去了。因为宫田先生身材很高,要找件长的,可费劲啦。”
“谁?是宫田君?”今西情不自禁地大声喊起来。“那件风雨衣是宫田君演出用的吗?”
“是的。”由于今西大喊一声,女管理员愣了一下。
“你说的宫田君不用说是宫田邦郎喽?”
“正是他。”
今西呼吸急促起来:“宫田君发现自己穿的风雨衣不见了,讲什么话没有?”
“只是说糟了,糟了,求我快想办法。而且一再歪着头自言自语地说,‘真怪啊,昨晚还在呢。’”
“请等一等,当时散场前宫田君出过场吗?”
“是的,他穿那件风雨衣的戏,是在最后一场。”
今西双手抱在胸前。宫田邦郎之死,刹时间突出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请问你们这里有位名叫成濑理惠子的办事员吧?就是自杀的那一位……”
“是的,我熟悉她。”
“有句话也许不该问,宫田君和成濑小姐是不是很要好啊?”今西向服装保管员问道。
“是啊,还谈不上特别要好。不过,看来宮田先生很喜欢成濑小姐。”
这件事今西以前听说过。他也曾亲眼看见宫田邦郎出于对成濑理惠子的爱慕之情,在今西附近的公寓徘徊过。
“那天晚上,宫田君演完戏后直接回家了吗?”“
啊呀,这我怎么能知道啊!”女保管员眼角上堆起鱼尾纹笑了,“不过,戏演完后,他总是独自回家的,因为他不爱喝酒,朋友也不多。”
“那么,成濑小姐呢?”
“这我可不了解。办事处的人会熟悉她的。”她回头望望站在一旁的办事员。
“哎呀,”办事员歪着头,“要问几月几号她是不是直接回家了,这可记不住。不过,成濑这人很老实,一直都是工作到下班,很少有中途早退的情况。”
“这儿不设考勤簿吗?”
“没有。”
今西想查一查,五月十一日晚上,成濑理惠子是不是中途外出过。
“成濑小姐的工作,有没有可能中间离开?”
“啊,那是可能的。她的任务是演完戏后进行总结,演出期间并不太忙。”办事员接着说,“不过,成濑是不会那样干的,因为她从不离开演出场地。”
“听你说,当时演出地点在东横大厅,那么,成濑小姐当然也要在那儿啦?”
“是的,这不会错。”
询问到此结束了。
“麻烦你们了。”今西向二人低头致谢。
——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演出用的风雨衣丢失一件,是在五月十二日发现的。有可能是在十一日演出后丢失的,而十一日正是蒲田凶杀案发生的那天。演出是在晚上十点钟结束的,蒲田调车场被害人遭到杀害。推定在十二时至一时之间。
凶手在溅血的衣服上,套上一件风雨衣,就可以不被任何人发现,也可以从容不迫地搭99lib.乘出租汽车。那件风雨衣是宫田邦郎在舞台上穿的,宫田邦郎对成濑理惠子满怀着爱慕的深情,可是成濑理惠子却热恋着另一个人。有这样一条线相连着。
今西还记得自杀身亡的理惠子两下手记中的一段:
“难道爱情注定是孤独的吗?三年来,我们彼此相爱,然而却没有得到任何成果……绝望夜夜都在鞭打着我。但是,我要鼓起勇气,活下去,我相信他……这种爱情总是要求我作出牺牲。对此,我甚至甘愿感受那殉权教徒式的欢悦。他说过要永远、永远……。只要我活下去,他当真会继续下去吗?”
她明确写到了“三年来”。成濑是四年前开始在剧团工作的。她从最初在剧团登记过的公寓里搬走,是在一年之后,就是说,三年来她的住所始终是对剧团保密的。
今西对自己的推测十分自信。
手记既是她日常感想的记录,也可当成她的遗书。文中没有出现她那情人的名字,说明她是位谨慎的女性。把情人的名字深深地隐藏在心底,并不是为她本人,而是为了怕给对方造成麻烦。
“这种爱情总是要求我作出牺牲。”她是这样写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为了情人,她偷出剧团的服装,送到情人等候的地方。又为了情人,剪碎了血迹斑斑的衬衫飘撒出去。即使触犯了法律,她也不感到悔恨。“甘愿感受那殉教徒式的欢悦。”
今西以前判断错了,不仅把她的情人搞错了,而且断定她的住所是个落脚点,也是一个莫大的失误。难怪以蒲田站为中心进行的调查,始终找不到那个秘密的地点。因为它根本就不存在。
今西按着顺序继续推想起来:
——某个男人蓄意杀人,他想到鲜血会溅满全身,无法搭乘出租汽车,作案前便用公共电话通知东横大厅的前卫剧团,当时天色已晚,但她还在剧团里。男子吩咐女子送一件穿在外面穿的衣服来,并且告诉了地点。
她急中生智,偷了一件舞台演出用的风雨衣,那是宫田邦郎演出时穿的。她也许是请求宫田偷偷带出来的。根据她的品行可以推断,偷拿自己剧团的东西,哪怕是一件风雨衣,她的良心也会受到谴责的。
从涩谷到现场,乘坐出租汽车,用不了多少时间,即使乘坐电车,在五反田或者目黑换一次车也就够了。
她见到了伫立在漆黑的夜里等候着她的情人,把那件风雨衣递了过去……
第四节
今西荣太郎大体摸清了犯人当夜的行踪。犯人在蒲田附近并没有什么落脚点。他有个情人,但是,联络地点并不在住宅里。长期以来的谜,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和时间,总算解开了。虽说晚了些,但是,比起依旧在迷茫的彼岸彷徨,不知要强多少倍。
今西急忙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吉村。在这次侦破中,出力最大的就要算这位年轻的同事了。
“你这点发现太重要了,不愧是今西先生。”
“哎呀,可别这么说了。”今西难为情地说,“如果这一点很快就搞清了,也许还值得称赞,可是,已经东一头西一头闯了一阵了!”
“不,这也说明我们没有白受累。原来他用了这么一手!”
凶手作案手段很简单,他在杀死被害者后,让一个女子送来衣服掩盖了自已溅血的服装。可是,他后来的行动不仅不得而知,而且,自案发以来已有三人死亡。今西试图从这三个人的死亡中寻找出蒲田调车场杀人案的线索。
第二天,午后三时许,今西感到很饿,便登上五楼。警视厅的餐厅设在一楼和五九九藏书楼。一楼是日用餐厅,五楼可以说是个咖啡店。这儿除备有廉价咖啡、果子汁之外,还销售糕点和送给孩子们的礼品,价钱比市面上便宜。
今西要了咖啡和粗制蛋糕,在座席上就坐。
邻桌上,坐的是防犯处的人,今西认识他们,有两个人不是警探,也夹在中间,看样子象是防犯协会的。他们五、六个人围坐在一起谈兴正浓。
“不过,近来,各家各户的防犯设备似乎比较普及了。”防犯协会的人说,“我想这还是由于警视厅的宣传深入人心的结果。”
今西交替地向嘴里送着蛋糕和咖啡。
干警探这一行相当艰苦,严冬季节要通宵达旦暗中监视,酷暑的夜晚又要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彻夜蹲坑埋伏,为了取得确凿的证据,有时要手持一件物品,走进整个城市查访上十天半个月……一想到那些繁忙的日子,这悠闲自在的片刻,也可算是人间天堂了。
“市民们最大的苦恼就是人不在家时被盗。不过,自从深入宣传邻居间相互照应之后,情况就大不相同了。”防犯处的一个人在旁边说:“东京一般群众的生活特点就是邻居间互不往来,给小偷以可乘之机。近来,砸门撬锁的显著减少了。”
九九藏书“门里边安上警铃的家庭也多起来了。”
“这当然会产生一些心理效果。只是,光安在正门上不行,后门也要安上。不过,不少家庭,对关键性的后门反而有所疏忽。”
“砸门撬锁的少了,可是,推销杂货的还是未见减少。”防犯处的警探说道。
“可也真叫人烦恼。假若交出一枚百元硬币能免去麻烦倒也可以。可是,眼睁睁地明知价钱贵也得去买,就觉得太冤枉了。说起来,主妇们到市场买东西,哪怕是聊聊三十元钱的东西,还要瞪起眼珠挑来选去呢。”
“遇到家里人不多的时候,恐怖心理便占了上风,不知不觉间就把钱掏出来了。于是卖杂货的便乘机逼你买这买那,到邻居家去求援吧,又怕离开家的工夫,让人钻进屋子里干坏事。其实,即使跑去喊人,邻居们一听是卖杂货的,也都惧怕三分。实在难办极啦!”
“不过,”防犯协会的一个人笑着说,“近来有种妙药,专治这种卖杂货的。”
“哦,什么妙药?”
“就是安上一个小小的装置。”
今西听到这句话,目光向说话者移过去。自从刚才话题谈到卖杂货的时候起,他就一直在侧耳静听着。现在听到有专治这种人的装置,兴趣顿时更浓了。
“是这样……”防犯协会的人开始讲起来,“首先从它的效果讲,安上这一装置,卖杂货的会自然地感到不舒服,然后便不得不抱头逃走。”
“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讲话人点点头。
“这可是个好办法。有这么一种方便装置,各个家庭就无需担心了。不知羞耻的卖杂货的竟会感觉不舒服逃走,太有趣了。你快讲讲,是种什么装置?”
今西对邻桌上谈论的有关驱赶卖杂货的方法,怀着极大的兴趣。他们说的不是一种普通的驱赶方法,而是利用某种装置使卖杂货的心里难受。这不正和不久前那家发生的情况完全相同吗?今西边喝着咖啡,边聚精会神地继续颔听着。
“那种装置啊,”防犯协会的人说,“名叫‘电子击退器’。”
“电子……哈哈,听名字,还是一种电气装置呢?”
“不,不是电气,据说发出一种很高的音响,能使对方心里感到难受。”
“很高的音响?四邻不就听见嗡嗡响了吗?”
“不,与普通的音响不同。道理我讲不出来,据说,与其说是音响,不如说有种什么东西可以直接作用到人身上,使人莫名其妙地难受。”
“这种装置,有地制造吗?”
“现在有位工程师正在试制。等到普及到一般家庭,效果就会提高了。”
他们接着谈到假如有了这种装置,妇女们一人在家,也会不费力气地将卖杂货的赶走,不知会带来多大方便。尔后,便开始闲谈起来。
过了五分钟,这伙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今西急忙抓住防犯处一位熟悉的警探耳语道:
“刚才那位介绍击退器的人,是做什么的?”
“是防犯协会的安広先生,他是经营自行车的商人。”警探告诉他。
“对不起,请替我介绍一下,我有事要问问他。”
“那好啊。”警探从簇拥着向门口走去的一行中叫住了那个人。他身材不 高,脸膛红润,正是刚才讲到卖杂货的击退器的人。防犯处的警探把今西介绍给他。
今西取出名片,躬身说:“常蒙协助,多谢。”
“呀,不必客气。”安広这人也把名片递给今西。
“刚才偶尔听您讲到了驱退卖杂货的装置,对此,请多赐教。”今西请求道。
今西通过防犯协会这人了解到那位工程师是T无线技术研究所的研究人员。
研究所座落在千岁船桥一带。今西在去之前,给研究所打了电话。那人名叫浜中省治,是位年轻的工程师。
“白天忙于研究,请您在今天下午五点或者明天十点左右来吧。”浜中工程师在电话里答道。
今西恨不得马上弄个明白,于是约好傍晚五时去研究所,在电话里顺便谈到了要办的事情。
“这件事您是从哪儿听到的呢?”对方听后格格地笑了.
四点刚过,今西荣太郎便走出警视厅。从这儿到千岁船桥,路程相当远。今西从来没有象此刻这样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就到。以往,他会乘电车或者公共汽车去的,可是今天下决心租了出租汽车。
此刻正是交通拥挤的时候,从警视厅所在的樱田门途经赤坂、涩谷,跑了将近一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千岁船桥。
研究所座落在一片栎木林丛生的空地上,四周围着有名无实的带刺铁丝网。规模不大的二层白垩洋楼上矗立着锅形天线和无线铁塔。
今西走进门房,看来浜中已打过招呼,守卫立即引他到会客室。他等候在那儿,眺望窗外,只见栎木林的树叶一片
须臾,门开了,进来一位三十四、五岁稀发宽额的人,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我是浜中。”
二人交换了名片。浜中的头衔是邮政技术官。
“我是政府人员,是被派到这个研究所来的。”浜中自我介绍道。
“电话里已经讲过了,听防犯协会的人讲,浜中先生发明了一种‘电子击退器’?”
“不,谈不到发明,”浜中技术官眯着大眼睛,笑着说,“理论很简单,实际上组装起来的,也许我是头一个。”
“是一种什么理论?请您通俗地讲解一下。”今西对浜中说。
浜中满面带笑地说道:“说起来是靠一种音响。”
“音响?”
“是的。实际上,我们每天都生活在种种音响之中。”浜中极力寻找着浅显易懂的语言说,“在那些音响里,有类似音乐的乐音,也有并非乐音的杂音。其中,有些能给人以不愉快的感觉,譬如,吱嘎吱嘎锉锯的声音、用指甲刮玻璃时产生的那种肉麻的声音等等,都属于不愉快的声音。”
“原来如此。”
“这是因音色不同使人产生不快之感。声音在空气中以波浪的形式传播,所以称为波形。周期性地传送这一波形,形成一种特定的波长,有时会给人有不愉快之感。驱赶卖杂货的装置正是利用了这种音感作用。”
“噢。”今西预感到往后的理论会越来越难懂。
“举例来说,”浜中技术官笑容可掬地继续讲下去,“假如连续几分钟听一种波长为十几周的低音,这种低音,我们通常不称其为声音,叫它为震动或许更合适些。所以,应该说,不是听到它,而是感受到它……”
“……”
浜中技术官觉察到今西仿佛是似懂非懂,于是向对外行讲解一样,用最通俗的道理解释说:
“如果这种低音,或叫震动,继续下去,听者就会感到厌烦。有时还会头痛、浑身发抖,很不舒服。”
“真会出现这种状况吗?”今西探着身子问道。
“会的。不过,刚才讲的是耳朵可以听到或者干脆听不到的低音时的情况。同样,高音也有这种情况。”
“高音?”
“是的。如果发出一万赫以上的高音,比如说,两万赫到三万赫的高频,有的动物可以敏感地感受到。人听不见的,但是身体会感觉不舒服或者有头痛感。传入我们耳中的波长有一定的临界,高出它者为上限,低于它者为下限。上下限之外的声音都可使人感到不快。”
就这样,浜中技术官在讲解他的发明之前,先向今西详细说明了音响的概念。
第一节
今西荣太郎收到了岛根县仁多郡仁多镇公所的来信。
“关于贵照会所查本浦千代吉事,我们已进一步做了调查,现就查明的事项做99lib?以答复:
“根据我镇公所档案记载,本浦千代吉由冈山县儿岛郡XX村慈光园收容,是在昭和十三年六月二十二日。因时间太久,详情不明。
“但是,跟随千代吉的长子秀夫,档案中并无记载,估计可能是当时驻龟嵩警察署的巡警三木谦一另做了安排。因此,不查阅当时龟嵩警察署的驻在日记,无法查清对秀夫所作的处置。但那份日志已于昭和十三年销毁,详情无法查明。
“从前后情况看,三木巡警只送病人本浦千代吉进了冈山县慈光园,而对健康的秀夫则隔离保护了起来。据我们推测,按照三木的为99lib?人,他很可能将秀夫托付给合适的慈善人家抚养。但是,经过在当地的调查,却又没有找到这样的人家。由此我们判断,秀夫本人可能失踪了。这是随父到处流浪飘泊的流浪儿常有的癖性。
“总之,贵照会所查有关本浦秀夫其后的情况,经在我辖区调查数月之久,未发现有人了解他的情况,也无有找到收养过他的人,值此调查结束之际,兹将最后结果答复如上。
“仁多镇公所庶务科长
“致东京警视厅巡长今西荣太郎阁下”
今西荣太郎沉思良久,眼前映现出初夏的龟嵩街道。
酷日的一天,到处乞讨的父子二人沿着这条街道走来,父亲遍体流着脓水。
三木巡警看到这不幸的父子,说服了父亲,为他在冈山县慈光园办妥了入院手续。当时男孩只有七岁。三木把孩子保护起来,可由于他同父亲过惯了流浪生活对这种照顾并不习惯,一天,倏然出逃。
七岁的孩子,满身灰尘污垢,翻过中国山脉的山脊向南跑去,接着,他可能从两条道路中选择了一条:一条是奔向广岛县北境比婆郡的;另一条是从备后的落合经作州的津山去冈山的,他也可以不翻过中国山脉,独自一人顺着同父亲来时的路线返回去,从那里到宍道经安来、米子,进而去往鸟取方向。流浪儿流浪的路线可以有这三条。但不论选取任何一条都可以到达大阪。
流浪儿在大阪被人收养,当时他还是个毫无乡土观念的孩子。
收养人如何抚育这个孩子的呢?首先可以是收为养子。今西打开自己那本破旧的记事本。流浪儿的故乡是石川县江沼郡XX村XX号。但是,那里只有“长子秀夫”的出生登记,并没有他成长的记录。在另一份户口簿里也只是这么记载的:
大阪市浪速区惠比须町二段120号
父 英藏 明治四十一年六月十七日生
昭和二十年三月十四日死亡
母 君子 明治四十五年二月七日生
昭和二十年三月十四日死亡
本人 昭和八年十月二日生
这份记录表明流浪儿从岛根县山区出走后,在大阪获得了“新生”。
但是,这位“本人”的生年.99lib.
月日与流浪儿秀夫不同。而且,户籍中没有注明“养子关系”。
今西对这本户口簿产生了怀疑。这种怀疑由来已久,不过看过仁多镇公所的复信后,更加深了一步。没有注明养子关系,与本人出生时间不符这就更增加了他的疑念。
事不宜迟。发信求人调查,已经是远水不解近渴了。今西荣太郎当晚便搭上去大阪的火车——二十一时四十五分由东京发车的特别快车。
今西一面喝着小瓶威士忌,一面在难以入睡的座席上闭目养神。
夜行车奏着旋律单调的乐曲在奔驰。这曲调并不使人烦恼,相反在某种意义上说,它却十分悦耳,俨然是一部摇篮曲。
音响,音响……。今西耳边又响起浜中技术官的声音:“关于声音,传入我们耳中的波长有一个临界,高出者为上限,低于它者为下限,上下限之外的声音都可以使人感到不快……”
第二节
清晨八时半,今西荣太郎抵达大阪车站。
他走到交通岗亭打听浪速区惠比须町的位置,巡警回头望着墙上的大幅地图说:
“在天王寺公园西侧。”
“区公所也在那附近吗?”
“在它北面五百公尺的地方。”
今西叫了部出租汽车。汽车沿矜清晨的大阪市街向南驶去。
“喂,浪速区公所在什么地方?”汽车正要爬上天王寺坡路时,今西问道。
“浪速区公所吗?你看,就在那儿。”
今西看看表,差十分九点,区公所还没有开始办公。
“先生,要去区公所吗?”
“不,以后再说吧。”
汽车绕着公园的左侧驶过去。今西把门牌号告诉司机。不一会,汽车驶进商业街,店铺还没有开店营业。
“这一带商店满漂亮啊!”今西望着外面说。
“可不是吗。全是战后重建起来的。”
“这么说,这一带过去全都炸毁了吗?”
“是的。哎呀,简直成了一片焦土啦。”
“是什么时候遭到空袭的?”
“是在昭和二十年三月十四日,战争临近结束的时候。当时B-29大编队飞来,投下的烧夷弹就象下冰雹一般。美国佬若能再稍等一会,这一带就保住了。”
“死的人不少吧?”
“嗯,足有几千人。”
刚才司机提到的空袭时间,今西在东京时,就已铭记在心。
“先生,到了。”
今西一看,车子停在一间西服批发店前。
“这儿是那个门牌号吗?”
“是的。”
今西付清车费。他走下汽车,站在那里,细心地环顾着四周。这儿每栋房子都是新建的,看不到战前古老建筑的影予。这间西服批发店招牌上写着?99lib.“丹后屋商店”。
今西走进去,只见货架上玲琅满目,摆放着各种各样整匹的衣料。他让店员去请店主,暂时等了片刻。
“您好!”一位年过六十的老人,和服外面系着一条蓝色围裙走出来,“不知有何贵干?”老店主用手整着围裙跪坐下来。
今西荣太郎听着“丹后屋”店主的介绍,这位瘦骨嶙峋的老人,祖辈上就住在大阪这块土地上,因而对这一带相当熟悉。今西在这儿谈了大约三十分钟后,走了出来。
他顺着缓缓的慢坡朝着区公所的方向走去。近处仿佛有一所学校,不时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
在丹后屋听到的一席读,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心。在清爽的早晨里,孩子们的喧闹声显得更加嘈乱,今西走在路上,听到这种声音,又使他联想起了那种音响。
那是讨厌的音晌,不愉快的音响。
今西回忆起死去的惠美子在弥留时刻脱口说出的那些梦呓般的话语:
“请停下,啊,不,不,不好受,请住手、住手……”
今西低头沉思地走着。
电车从他身旁驶过。在线路的转弯处,车轮发出吱吱的金属摩擦声种令人不舒服的声音。
又是讨厌的音响,不舒服的音响。
一群鸽子飞向空中,白色的翅膀,在明媚的阳光下,银光闪烁。
他走到区公所建筑物前面。门旁坐着一位年老的行政缮写员。
“请问户籍科在哪儿?”
老人放下笔不耐烦地说:“从这里往前走,走到头,右侧就是。”
“谢谢您,”今西踏着石台阶,走进昏暗的屋里。区公所里人来人往一片繁忙景象。他走进户籍科,一位年轻的女办事员坐在窗口。
今西掏出记事簿。“请问……”女办事员应声扭过头来。“浪速区惠比须町二段120号有没有这个人的户口?”他连同记事簿递给办事员看。
这位二十二、三岁大脸盘的女子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今西那难以辨认的字体。
“请稍等一下。”说着她起身朝着户籍原本保存架走去。
她在那儿翻着底册,今西屏息静候着,约摸等了二、三分钟,女办事员抱着一本底册回到今西面前。
“有那个名字的户口。”
“噢,有吗?”
“是的,那份户籍在原本上确实有登记。”
“是真的吗?”今西禁不住脱口而出。
“当然是真的罗,”女办事员悻悻地说,“区公所的原本上还会有假吗?”
“这倒是……”今西心想原本也许不会错,可是,有可能作弊,譬如,擅自取用别人户籍的事就时有发生。
“对不起,能将原本给我看吗?”他请求道。
今西掏出警察证件证明自已身份。女办事员瞥了一眼,说声“请看吧”,便将厚厚的户籍原本从窗口递出来。
今西想象中的户籍原本纸张应该是陈旧的,呈茶褐色,角边破烂不堪,可是这本原本却相当新。
他找到有怀疑的那一部分:
原籍,大阪市浪速区惠比须町二段120号。
今西对照自己手册上的记录,没有任何出入。
“这家户主英藏和其妻君子,死亡日期相同,都是昭和二十年三月十四日,是不是在空袭中死去的?”今西为了验证一下,叮问道。
“是的。”女办事员看了一会说,“那一天,浪速区一带遭到大空袭,几乎所有的房屋全被烧毁。这两个人我想也是在当时死去的。”
“果然是这样啊!”今西的注意力又回到新户籍原本上。“纸张很新啊?”
“是的。以前的户籍原本在战火中烧毁了,这是后来补换的。”
“烧毁啦?”
户籍原本保存在区公所和辖区的法务局,假若区公所的一套烧了,还可以利用法务局的原本复制。
“这是从法务局那套复制来的吧?”
“不,不是。法务局在当天的空袭中也遭到了轰炸,原本也一起烧掉了。”
“哦?”今西眼睛明亮起来,“那么,这是根据什么制作的呢?”
“根据本人的申报。”
“本人的?”
“是的。原本在战争中烧掉时,根据法律规定,可以再生。请看这里……”女办事员指着户籍原本扉页上的文字给他看。上面写着:.99lib.
“因蒙受战祸,各地区公所、县厅户籍烧毁,可于战后昭和二十一年至二十二年,提出申诸办理再生户籍。”
今西仰起头来。“这么说这份户口也是在昭和二十一年至二十二年期间申请再生的喽?”
“不,不是,也有以后提出申请的。”
“对不起,请查一查这人是哪一年提出申请的?”
“马上可以查到,”女办事员翻着原本说,“这人是在昭和二十四年三月二日提出申请的。”
“昭和二十四年?”今西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昭和二十四年本人正好十六岁。
“申请书上,不需要保证人证明本人的申报有无差错吗?”
“当然希望尽量有人证明。不过,在遭受战祸这种特殊情况下,有时无人证明。这时,就只好按本人的申报办再生了。”
“那么,这人的户籍也是只按本人的申报再生的吗?”
“请等一等,我查查看。”女办事员离开了座位。
从这儿可以看到,户籍科里有许多卷柜,她蹲在高高的卷拒下,不住地寻找着什么。十分钟过去了,看来要找出来很费时间。窗口前的客人越聚越多,今西感到不安起来。
女办事员终于回到今西面前:“刚才查了一下,因为申请书保存期为五年,已经处理掉了。”
“啊,”今西低下头说,“太打扰了。”
“不必客气。”
“烦便问一下,是完全照着本人申请填写吗?”
“是的。”
“假如有人登记了假的原籍,是不是也无法查出啊?”
“可不是吗。我们这里一切原件全烧失了,所以即使报了假的,也无从发现。”
“是这样啊,……”今西站在那里思忖了一会,好象还有疑点,“刚才你说过,即使报了假的也无从发现,是吗?”
“是的。”女办事员点点头。
“这种作弊难道怎么也发现不了吗?就没有办法查清吗?”
“有的。”女办事员做了肯定的回答。
“哦,有吗?”
“是的。譬如,这家户主英藏,登记了出生地,就可以到当地市区府或村公所去查问核实,当然妻子君子的情况也一样。”
“那么,这本户籍,是通过这种手续办的吗?”
“应该查证过,否则是不会承办的。”
在今西进一步的追问下,女办事员说声“请稍候”站了起来。她又回到壁橱前找出一本厚厚的合订卷宗,翻了好长时间。然后,她返回来。
“刚才查了当时的事故簿,承办人现已离职。据上面记载:当时受理了这份申请,但户主英藏和赛子君子的原籍留待日后办理补报手续?”
“补报手续?”今西没弄清是怎么回事。
女办事员解释说:“据我推测,当时申请人大概对户主英藏夫妇的出生地点没有记清。”
“没有记清?”
“我想是这样的。因为这位申请人当年才十六岁,双亲在战火中突然死亡。在这以前,他也许并不知道父母确切的出生地点。在这种情况下,只好就这样再生了户籍,约定日后弄清户主即双亲的原籍后,再行补报,这就叫办理补报手续。”
当真可以这样设想吗?似乎也有此可能。但是之所以说有此可能,并不是因为十六岁的当事人没有记住双亲的出生地点,而是他的头脑够聪敏的了。
“太感谢了。”今西为自己占用了好长时间抱歉地说。他走到外面,步履变得轻盈了。——流浪儿,确实曾在这个大阪居住过。
今西荣太郎接着向京都府立XX高级中学走去。既然名曰“京都府立”,理应在靠近京都府的市内,其实,它位于靠近大阪府的一个市里。
高级中学建在市郊的山岗上。今西乘出租汽车来到学校下面,然后又汗流满面地顺着高高的石阶往上爬。
校长出面接待了他。这人五十四、五岁,身材瘦小,看得出是个和蔼可亲的人。
今西向他说明了来意。
“哦,那个学生是哪年毕业的?”
“不,不是毕业,是肄业。”今西说。
“肄业?是几年级时退学的?”
“不太清楚。”
“那么,是哪一年退学的呢?”
今西搔着头说:“说来这也不清楚。”
校长有些困惑:“这就难办了。那就只好按年龄来推算了,他是那年出生的?”
今西说出了那人的出生年月。
“这么说来,是旧制中学时代啊,这可不好办了。”校长双眉紧锁,“我校旧制中学时代的记录被战火全烧光了。”
“哦,这儿也烧光了吗?”今西失望地说:“也是在昭和二十年三月十四日吗?”
“不,这个城市还要早些。这儿有个军需工厂,所以首当其冲,在昭和二十年二月十九日就遭到了大空袭。当时,全市大半化为灰烬。我校作为当时的中学,座落在市中心,所以也未能幸免。”
“这么说来,当时学校的毕业生名簿、在校生名簿也都……”
“是的,全烧掉了。现在正分头尽可能地进行再生。可是时间越久就越不容易搞清了。”
“这太遗憾了。”
“是的。从大正时代创办的学校,失掉了当时的记录,实在可惜极了。”
“关于我查问的这个人,能不能想抉办法搞清呢?”
“是啊,刚才听你讲到了出生年月,以此类推,回忆入学时的情况也许是个办法。”
“这话怎么讲呢?”
“当时的毕业生大体都会有印象的。你打听的这个人虽说是在二年级时退学的,由于班级相同,也许会有些记忆。”
“这附近能找到这种人吗?”
“有。这人现在是九九藏书酒厂经理,正好是当时的学生。”
今西荣太郎返回市区,由于城市大半遭受了战争灾害,所以繁华大街或中心街几乎全是新建的。只有偏僻的地区仍然是旧街道。受灾地区和幸存的街道泾渭分明。
按照XX高中校长告诉的地址,他向名叫“京花”的酒坊走去。
从墙外就可看到贮酒的库房。正面装饰着关西酒房特有的格子门。屋顶上竖着写着“京花”字样的大牌匾。
今西走进店里,要求会见店主。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店主走出来。今西向他说明自己为查找一个人,曾去过XX高中,经介绍知道你是他当时的同班同学,所以特地来拜访。
“请等一下,”年轻的店主双手抱在胸前,眼望着天花板,好象拼命在从自己的记忆里搜索着。“啊,想起来了。”
“哦,有这个人吗?”今西不由得凝视着对方的面孔。
“确实有。对、对,是中途退学了。我记得好象是在二年级的时候。”
“你不记得他是从什么地方来上学的吗?”
“让我想一想……,好象是在这条街上一个地方寄宿。”
“寄宿?”
“是的,听他说过,家住在大阪,在这儿寄宿。”
“他寄宿的地方在哪儿呢?”
“哎呀,那一带全烧光了,连影子也没剩下。”
“知不知道他寄宿的那家叫什么名字?”
“哎呀,不知道。他上二年级不久就退学了。恐怕老同学谁也难记得了。”
“是吗?”,在此,“战灾”又成了侦查的障碍。今西问他知不知道这个人正活跃在东京呢?店主摇摇头说不知道。
今西取出夹在手册中的报纸剪材,上面印着照片。
“现在的脸型是这样,有印象吗?”
年轻店主接过来,入神地望着。“对了,是这种脸型。不过,因为时间很短,脑子里只有模模糊糊那么一点印象。嘿,那家伙在东京成了了不起的人物了。”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
“当时的班主任现在还在吗?”今西把剪报夹进手册后问道。
“那位先生很可怜,在战争中死去了。”
今西荣太郎当晚赶到京都车站,离八点半发车的上行快车还有段时间,他在站前食堂吃了咖喱饭。
特意来此一行,总算没有白费力气。大体的情况原已估计到了,不过,在这里又进一步得到了证实。
跟随着身患不治之症的父亲、从岛根县偏远的山村流浪出来的那个七岁的孩子,从龟嵩逃出后,来到了大阪。
他在这儿被人收养起来,长大成人。也许他并不是人家的养子,而是店里的学徒。那爿商店和店主均已在战火中消失,至今已无影无踪。
店主恐怕还不是那份户籍上的英藏和君子夫妇。这个名字很可能是申报人凭空编造出来的。因为夫妇二人的原籍都不明确,虽然责成本人事后补报,但至今仍未申报详细的出生地点。
后来,他来到了京都府XX市,虽然自称是寄宿,但是说不定,他从大阪来到这儿,又被另一家收养了。而这一家人在空袭中也已化为灰烬。
他中学二年时退学,尔后来到了东京。
总之,他确实在大阪、京都居住过,但是,任何证据都没有保留下来。
他将父母的住址选在大阪浪速区惠比须町二段120号,是很明智的做法。因为这个地区的户籍原本,在战火中全部烧毁了。同时,另一保存户籍原本的法务局,一切文书档案也烧失殆尽。
他声称自己曾在京都府立XX高中求过学,使用的也是同一手法,因为这所学校在旧制中学时代的记录也已完全烧失,同时,市街也大半成了焦土。
痕迹虽然存在,但是,任何地方也没有留下足以证明他的履历的具体证据。
今西荣太郎吃完辣味咖喱饭,正饮茶时看到桌上放着客人丢下的一份晚报。他顺手取过来,是一份地方报纸。他下意识地翻着,文化栏一角上刊出的一则消息,映入了他的眼帘。
“和贺、关川二氏决定出国旅行。
“和贺英良氏计划中的美国之行,定沪十一月三十日晚十时,搭乘泛美航空公司客机离开羽田机场。
“关川重雄氏定于十二月二十五日搭乘法国航空公司班机去巴黎。该氏将以法国为起点,周游西德、英国、西班牙及意大利等地,预计明年二月下旬回国。该氏将以日本代表身分出席国际知识界讨论会,遍访欧洲各地。”
第三节
今西荣太郎凌晨返回东京,暂且回到家里。
“累坏了吧?这种时候,若能冼个澡就好了,可惜街上的浴池不到十点不开业。”妻子颇为遗憾地说。
今西家尚未购置浴桶,在自己家烧水洗澡这一愿望,至今尚未实现。原因是房子太小,无处安放。要安置浴桶,无论如何非要扩建房屋不可。可是,这笔费用.99lib.却总是积存不起来。
“不必啦,时间不多,我还要睡上个把小时。”今西把在京都买来的土产——千层酱菜坛交给妻子。
“啊呀,你说是去大阪,怎么又到京都去了?”
“我们这项工作,说不定要到什么地方去的。”
“京都一定是个好地方,真想痛痛快快地去玩一次呢!”妻子一边端详着酱菜商标一边说。
“好,等我退休,领到养老金后,咱们一起去玩一次。”
今西躺在了席子上。
“哎呀,会感冒的!我给你铺好被褥,换上衣服不好吗?”
“不,没有时间了。”
妻子从壁柜里取出被子,盖在他的身上。他觉得睡了不大工夫,便被叫醒了。
“十点钟到啦!”妻子不忍心地坐在旁边。
“是吗?”今西掀开被子爬起来。
“不,睡了一小会好多了。”今西用冷水洗过脸,觉得清爽了许多。
“今晚能早回来吗?”吃着热气腾腾的早饭的妻子问道。
“嗯,今天早些回来。”
“可千万早点回来,不然身体会搞垮的。”
“可不是吗,过去连续打两个通宵,从来也没有在乎过。”
十一点过后,他走进警视厅,向科长做了汇报。科长热心地听着。
“好,你辛苦了。”枓长说着,写了张便条交给今西。“有什么事要参考,你可以去找他,这个人非常合适。”便条上写的是“东京XX大学教授工学博士久保田贞四郎”。
今西荣太郎乘坐东横线电车,在自由丘事站下车。从这儿去东京XX大学,步行只用十分钟左右。
走进大门,旁边有一门卫室。今西说明了来意,守卫挂电话联系后说声“请进”,并把具体路线告诉了他。
今西在路边成排的钻天白杨下走着。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走来走去。他穿过主楼,不多时看到前面有一座洁白的二层洋房。
今西走进门廊顺着石灰阶梯登上二楼。楼房相当陈旧,水泥地的走廊、雪白的墙壁给人以冷清清的感觉。
他来到挂着“久保田教授”名牌的房间前,整了整服装,开始叩门。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
推开门一看,相当宽广的房间里,一边放着写字台,另一边靠墙处摆着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周围放着几把椅子。写字台前坐着一位五十岁开外的、清瘦的绅士,正扭头望着今西所在的方向。
“您是久保田先生吧?”今西问道。
“是的。”教授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带笑,头发已经半白.99lib?了。
“我是警视厅的今西。”他习惯地立正站着。
“来,请这边坐。”教授踱过去,招呼今西坐在开会用的椅子上。
“谢谢。百忙中打扰啦,实在过意不去。今天我想请先生多多赐教……”
“啊,在电话里已经听说了,说是有关音响方面的……”
“是的。我完全是外行,还望尽量讲得浅显一些。”今西诚惶诚恐地鞠了一躬。
“好啊,不过,不知能不能讲好,”教授谦恭地微微一笑:“这也与侦查罪犯有关系吗?”
“是的,不过,现在还不十分肯定。我总感到在聆听先生的教诲当中,或许会发现与我们的推想有关联的东西。因此,想请先生讲一讲我们听到的音响,会不会由于某一机械装置的作用引起变化。”
“噢,由于机械装置啊……”教授歪着头说,“那么,就先从音响的概念讲起,否则,不太容易理解。”
“好,请多费心。”今西低下头去,他预感到内容将是深奥难懂的。
“声音分为乐音、非乐音、噪音、纯音,此外还有复合音、单音、协和音、上音等等。乐音是以一定的周期反复同一波形的声音,能给人以快感。例如,管、弦乐器的声音、声音的母音等,这些在自然界中几乎是不存在的。所谓非乐音,指的是并非乐音的一切声音,它虽然大都给人以不快感,但也用在音乐里。例如,脚步声、水声、风声、电车声、打击乐器声等等现实存在的声音。乐音和非乐音界限并不分明。”
今西拼命地记录着要点,
“噪音是人们不愿听到的声音,即令人厌烦的声音,这完全是主观的分类,例如,收音机的声音,当别人打开时,就可能成为噪音。工厂的嘈杂声、汽车的噪声等,还成了取缔的对象。”
“所谓纯音,它是单一波长的声音,自然界里不存在,是人工发出的,它是具有正弦波形的声音。”
“复合音是由波长不同的许多纯音集合而成的。与音乐相同,其中的各个纯音称为部分音。”
“单音是由一个基本音和具有它的整倍数波长的倍音组成的乐音。协和音是这种单音的组合;上音则指除去基本音之外的所有部分音。”
今西在记着要点。听到这些,距他要了解的内容还相差很远,不过,直接进入要点,肯定是不行的。
“能听明白吗?”教授望着今西象学生似的记笔记的手说。
“啊,还可以。”今西含糊其词地回答。其实,他是似懂非懂的。
教授继续说:“音波与人耳能否听到毫无关系。所谓可听音波是指处于人听觉感受范围之内的弹性波。请看这里。”
教授从桌旁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指着上面的图说:“这是将许多人的平均听觉范围按波长和强度表示出来的。下面的数字是波长,左侧的数字表示强度。右侧的是音压。听觉的波长范围通常是在一万赫至两万赫之间。但是,如图所示,弱音范围窄。关于强度的范围,如这张图所示,也因波长而有所不同。”
第四节
今西荣太郎离开东京XX大学,先闾到警视厅。
久保田教授的讲话要点,他已全部记在记事本上。听了教授的一席话,使他想起很久前看到的一篇新闻报导。
当时妻子正和住在川口的妹妹在身旁谈论电影。今西至今还记得她们的对话。
“电影也是正片还不如预告片有意思呢。”这是妻子说的。
“并不是。因为预告片为了吸引观众,专门把有趣的镜头都剪辑在一起了。”妹妹接着说。
当时,今西眼睛浏览着报纸,耳朵却在倾听她们的谈话。现在回忆起的正是当时不屑一读的那篇乏味的科技消息。
警视厅里保存着各种报纸。突然,今西所忆起的也正是久保田教授讲的。“您好。”今西走进了宣传科。
“哎呀,”科长从远处的座席上用爽朗的声音作答,“今天又为了什么事啊?”
前几天,今西刚刚来查阅过参考书。
“对不起,请让我看看合订的XX报纸。”
“什么时候的?”
“上个月的。”
“已经从报架上取下放在别处了,你随便看吧。”
“对不起,”今西按照科长的指点,走近书架的一角。果然,各种报纸都用绳子捆着,高高地堆在那里。
今西找了一会儿,要找的报纸压在三、四本下面。今西把它拿到明亮的窗下,按着大体的估计查找着日期。真要找的时候,就很不容易找到了。他从衣袋里取出眼镜戴上,费了好长时间才找到了以前看过的那篇报导。
文章相当长,今西掏出记事本抄写起来。照着蝇头般的铅字抄写很费功夫,可是今西的心却跳个不止。用了很长时间抄好后,他把合订的报纸合了起来。
“你在抄什么?”当科长问他时,他默默地笑了起来。
一小时后,今西到蒲田警察署去找吉村警探,二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小房间里。
今西荣太郎讲起自己的调查所得,吉村屏息听着,生怕漏掉一字一句。
“……到此,京都的调查就结束了。”今西说,“接着是在东京,我去了XX大学,请教过音响学的先生……”
“音响学?”
“就是有关音响的学问啊!”
“噢,原来如此。”
“学者讲的很不好懂,我作了笔记,实际上,道理我也弄不懂。”今西翻着记事本,“不过,我倒想起了以前无意读过的一篇新闻报导。”
“哦,是什么新闻报导?”
“这篇文章也不好懂,我是硬着头皮读下来的……就是这个!”他把刚才抄下的新闻报导递给吉村。
“超硬质合金的钻孔革命——强力超声波的应用……”
吉村一直读到末尾。
“下面再让你看看这个!”今西接着又翻开记事本说。
吉村一看,原来是以前与今西一起在宫田邦郎死亡现场拣到那张道林纸的纸片。
……
“这是失业保险金发放总额啊!”
“不错。”
“你认为它与宫田邦郎之死有什么联系吗?”吉村望着前辈的面孔说。
“我想有。”今西说:“当时,我曾以为是什么人不慎遗失在那里的。现在我的看法截然不同了。就是说,我认为它是某个人有意丢在那片草丛里的。”
“你说是故意扔的?”
“我还没有弄清他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但是,可以认为这是他的一次挑战。”
“挑战?”
“是的。人一旦忘乎所以,就会产生这种情绪,想嘲笑戏弄一下别人,看你们怎么能搞明白!我认为是这种心理的表现。”
“可是,这是保险金的发放额啊!”
“的确不错。我因怀疑这99lib?些数字曾请人检查过。数字是印刷的,按说不会有错,可是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请人检查一下。数字没有什么假,完全是真的。”
“这些数字难道会和宫田邦郎之死有关系吗?”
“你仔细看看,这上面有的部分没有写金额吧。你看只有二十八年,二十九年和三十年上有金额。可是从二十四年开始全部没有。二十八年和二.99lib.十九年之间划有两条横线。好,就算二十七年以前的省略了,可是,在二十八年和二十九年里为什么又各有空白呢?”
“哎呀,弄不明白。”
“起初我还以为可能在统计上有什么意义,可是仔细一看又觉得奇怪。没有必要特意把中间留成空白。”
“那么,空白里还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吉村看着失业保险金发放金额表问道。
“我认为是有的。不过我们以前没有察觉到,昭和二十八年、二十九年是空白栏,说明同一年里有两三次没有发放。原来以为是省略了,其实恰恰相反,是毫无意义地划上的空白。不过,这是在作为一张统计表看的时候。”
“搞不清楚。”吉村托着下颚说。
“这个失业保险金发放额,分别为二五、四0四和三五、五二二,按照通常的读法,应读为二万五千四百零四和三万五千五百二十二。当然在这张表上,金额可以是不同的单位,但是,假如只看数字,无疑是应该这样读的。刚才,我不是向你转售过音响学吗?”
“是啊。”
“就是说,声音过低了,人耳听不到,过高了,也同样听不到。对于普通人来说,一达到二万赫以上,就不会有声音的感觉了……”
“噢,我明白了。这么说来,二万五千、三万五千、三万、二万七千、二万四千、二万八千,这些数字原来表示的是高频啊!”
“是的。也就是超声波。换言之,这份保险金发放额可以说是一份超声波的高频调配表。”
“……”
“当然,因为是金额,所以带有零数。其实,三万五千,三万等等数字,也许就是真正要放出的高频的蓝图。”
“这么说来,中间的空白就是休止部分喽。这在音乐上是常有的。”
“是的,一定是这样。”
“总之并不是连续不间断地放出高频,是有休止的。假若按照这张表执行的话,应该是这样。”
“我认为是有休止的。就是说并不是毫无间歇地一个劲地放高频,而是中间有休止,这样来变化波长。”
吉村露出感叹的神色。
“从效果上看,与其连续放出相同的波长,倒不如断断续续地稍加改变,也许更能收到刺激对方的效果。”这是今西从久保田教授那里学来的。
“照我个人看,”今西首先作了声明后说,“这种休止并不是单纯的休止,我认为在这中间音响是不间断的。”
“就是说,不是零喽?”
“不是的,音响仍在继续,不过,那种音响不是超声波,而是听来悦耳的声音。”
“听来悦耳,是音乐吗?”
“不错,说它是在超声波和超声波之间,倒不如说是在音乐中间放出了超声波。”
“超声波?”吉村有些茫然了。
“高深的理论我也不懂,转售久保田先生的讲话,不仅麻烦,还很容易搞错。总而言之,我们只知道有这种东西就行了。而且,研究它的学问?99lib.被称为音响学,现在应用这一理论,可以设想出样种的方法。譬如我抄在这里的这篇报导,就是这样的。”
今西翻开记事本的一页,这是他从警视厅宣传科辛辛苦苦抄来的那条消息。吉村曾细心读过一遍。
“原来如此,超声波还九九藏书 可以代替手术用的手术刀呢。”
“是的。这种用法也是其中的一例。”
“不过,这需要很多设备,而且,在手术者身上也会留下伤痕的,你说是吗?”
从吉村的疑问里,可以看出他在思考什么。看来,吉村也已察觉到宫田邦郎和三浦惠美子并不是自然死亡,不过,宫田邦郎尸体上,并没有外伤或服毒的痕迹,通过解剖已经明确证实了这一点。而三浦惠美子也与宫田邦郎相同。所不同的只是她怀有身孕,引起了流产。
假如果真如今西所言是利用超声波杀人的话,也必然会象使用手术刀做外科手术那样留下痕迹。但是,不论宫田邦郎,还是三浦惠美子,都未发现这种情况,医生和解剖者都断定为心脏麻醉或者流血过多。
“你说的很对。”今西说,“假定宫田邦郎和三浦惠美子是被人杀害,那么,这一定是一种空前的新招法。可是,在这里有件事必须考虑到,譬如说,这里只是打个比方,假若杀害宫田、三浦的人与浦田调车场杀害三木谦一的凶手是同一个人,你就会发现他的手法有很大的不同。”
“是啊,”吉村点点头,“是有很大的不同。因为那次是将被害者勒死后,再用石头猛击。”
“不错。那种杀人方法是单纯而又残酷的。可是,从另一方面看,也可以说是瞬间的,即缺乏严密的计划性。另一方面,假如宫田邦郎和三浦惠美子是他杀,那么,可以说凶手是在绞尽脑汁经过精心策划之后作案的。这里面不是有矛盾吗?一方面是单纯的,而且是发作性的作案,另一方面,则是复杂而又有计划的犯罪,假如同是一个罪犯,这种心理将作何解释呢?”
“是啊,”吉村沉吟后说,“会不会是因为三木谦一突然进京的缘故呢?”
“完全正确。假如能象对付宫田和惠美子那样通过完善的犯罪方法杀人的话,凶手是不会只将三木谦一除外的。他也不会使用那种笨拙的杀人方法……不过,还可以有另外的看法。”
“什么?”
“杀害三木谦一的方法比起对付宫田来要原始的多。杀害宫田的新凶器也许在杀害三木谦一时还没有完成。”
“是啊,也可以这样设想。”
“所以,杀害三木谦一与后来的宫田邦郎、三浦惠美子案件,从手法上说,是截然相反的两极。但是,可以找到一个着眼点。”
“嗯。”吉村深深地点点头。
“三木谦一来到东京是在十一日清晨,”今西接着说,“他被杀是在十一日午夜十二时至一时之间。所以说,被害者是在抵达东京后的当天夜里被杀害的……”
“是的。”
“三木谦一来东京,当然有他自己的目的。正因为如此,他从十一日清晨到午夜的活动,才成了他招来杀身之祸的原因。”
这是触及到案件根本的问题。二人仿佛各有所思。
“总之,”吉村首先打破了沉默。“如果说罪犯杀害三木谦一时,理想的方法还没得使用的话,我看不是在时间上,而是在设备上……”
“很有可能。所以要查一下从五月十一日以后到八月三十一日宫田邦郎被杀之前,犯人在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增加设备的迹象。我认为这是定性的一着。”
“可是,他的设备肯定是在极端保密的情况下准备的啊!”
“可以这样认为,不过,正如凶手将那张失业保险金的表格掉在现场也亳不在乎一样,他绝不会想到会这么轻易被人发现的。虽说是秘密准备的,由于忘乎所以,肯定会有疏忽大意之处。也就是说他的麻痹,正是我们可乘之机。”
吉村紧紧盯着今西的面孔说:
“今西先生,三浦美惠子临死前,曾经梦呓般地说过的那些话……请住手,啊,不,不,很不好受,请住手,住手……是因为超声波的缘故吗?”
“不,她的耳朵里是不会听到超声波的。”今西紧锁着双眉说。
第一节
欢送和贺英良赴美的酒会在T会馆大厅举行。距离启程的时间本来还差几天,因为本人忙于准备,特意提前安排在今天晚上。会场里宾客满堂,因为是鸡尾酒会,不象普通宴会那样拘泥于礼节,所以洋溢着亲密融洽的气氛。
会场入口处放置着三本供留念用的芳名簿,早已写得满满的了。来客中除音乐界的之外,还有文学、绘画、雕刻等方方面面的文化界人士。报社、电台也派来人参加。
所不同的是,通常在这类集会上很少露面的老年人也光临了,而且情绪也不比寻常。这是因为和贺英良未来的岳父田所重喜是执政党的实权派人物、现任大臣的缘故。老年人多是政治家或官僚。
正面金色屏风前,装有麦克风。名流们从方才起,就在司仪主持下,接连不断地发表即席演讲。会场里不乏花枝招展的女性,她们多数身着和服,这也许是被欢送者将要去外国吧。
今天田所佐知事也和往日不同,穿着宽袖和服,陪伴在和贺英良身边。身为大臣的父亲,不知是因为精神焕发,还是多饮了几杯,满面红光,与他那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银发非常适称。
手托银盘身穿洁白服装的侍者不停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到处是温文尔雅的谈笑和欢乐。
《新群》的一伙人聚集在会场的一角。他们中有画家、雕刻家、剧作家和评论家,个个青春年少,风华正茂,他们不吋地从桌上端起威士忌苏打水,或是从银盘里取来鸡尾酒。
“下一次该轮到你了。”画家对关川重雄说。
“啊,”关川重雄这时正望着演讲的老人,听后点点头,“我本来不想去,可是有人劝我,不知不觉也就动了心。”
“不,应该到那边去看一看,”一位去过巴黎的老画家说,“收获也许不多,总可以开阔一下眼界呀!”
这位画家的话里带有一种讽刺意味。人们背后议论关川重雄突然决定赴欧是受了和贺英良访美的刺激,说他无时不在想与同年岁的和贺争雄。和贺的赴美,激起了他的对抗意识,使他也暗中活动,筹集了资金。
也可以说,画家是在暗中忠告关川,到欧洲去别忘了把自己那种狭隘的意识抛掉。对此关川重雄都露出一副佯装不知的神色。
盛大的欢送会仍在进行着。和贺英良来到与会者中间,人们把他团团围住。他对人只是简单敷衍一下旋即走向新的人群之中,所到之处,时时卷起人流的漩涡。
过了好久,和贺英良才好容揚来到同伙们中间。
“啊,”和贺说,“全到齐了!”他向其他与会者致谢之后,来到同伙中间,语气也随之发生了变化。“祝贺你!”那些因为一时被人流阻挡,未来得及见到和贺的落伍者,接二连三地挤过来表示问候。
“好一个盛会啊,”画家赞赏道,“有这么隆重的欢送会,我还想再去国外一次。”
“算了吧!”雕刻家说,“轮到你顶多能凑上十多个人,说不定有一半是借机找你来要帐的。”
“也许可99lib?能……”
“关川,”和贺英良走到评论家身旁,“百忙中麻烦你了。遗憾的是,我无法参加你的欢送会了。”
“不,不要紧。说不定在国外还会和你巧遇呢,到那时我们再畅饮吧。”关川拍拍和贺的肩头说。
“看他那个得意的神气!”说这话的是.99lib.另一个艺术组织的人。
“再也没见过这样粗俗的集会了。你看,三分之一是政治家和官员,简直成了和贺英良的后台老板会了。”
这时,关川正与和贺在一起交谈。
“关川近来也同和贺握手言欢了,以前净讲他的坏话,最近听不到了。”
“他那点对抗意识早已成了人们的笑柄。他还想借着去欧洲提高一下身价呢!”
“不过,等和贺英良从美国回来,就该同田所小姐举行婚礼了吧。到时候,镶有金边的请帖还会寄给我们。真讨厌,还得再看一次这种庸俗不堪的表演。”
“这么说来,不出席不就完事了吗?”
“不,那可不行。这种丑恶的集会,也有必要好好观察体验一下。”说这话的是一位年轻的小说家。
会场里的喧嚣声压倒了这伙人的谈话声,这些话自然传不到《新群》他们聚集的地方。
即席演讲者的身分明显降低了,再也没有人听讲了。
“喂,关川,”和贺俯在关川耳边低语道:“你到这边来,我有事要对你讲。”
第二节
吉村连续两天走访了广播技术研究所,提出了种种疑问,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同时,他还逐个查访了无线电器材商店。陪同他前往的还有蒲田警察署的另一名警探。
案件的侦查虽然早已处于停止状态,但因发现了新资料,署长也开始把重点转到“任意侦查”上来。资料是吉村根据今西的谈话和他个人的查访汇集而成的。
今西荣太郎委托吉村负责这项工作,自己做些别的。一天,他突然出现在前卫剧团事务所里。还是那位办事员接待他。
“上次太感谢你了。”今西笑着寒暄道,“今天又来打扰了。”
“这次是为了什么事啊?”
“我想再见一下上次那位服装保管员。”
办事员把女保管员找来。
“前几天失礼啦!”女保管员主动搭话道。
“上次你讲的情况,起了很大作用。”今西坐在空无一人的会客室里说道。这是女保管员见他有事,特意引他到这儿来的。
“上次听你讲丢失了一件衣服,是不是后来也没有人送回来啊?”
“没有。上次听你问起来,为了慎重,我又重新清点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
今西原先担心当时拿走衣服的人,有可能再送回原处,听女保管员一讲,悬念这才打消了。
“那件衣服,眼下演戏时用不用呢?”
“啊,”女保管员想了想说,“这次上演的剧目和下期的已经确定,好象用不着那件衣服。”
“那么,我有个请求,”今西低下头,“能不能把那件衣服,也就是那件代用的风雨衣借给我用两、三天?”
“要借走码?”女保管员为难地说。
“我负完全责任,当然,也要写借条。对不起,请务必借我用一下。”
“剧团的物品按规定本来是不准外借的……”女保管员显然感到为难,可是因为是警视厅提出的要求,她本人对今西的人品似乎也有些好感,便果断地说,“好吧,既然有你来负责任。”
今西和吉村当天傍晚在涩谷的大众食堂会面。二人在一起要了咖喱饭。
今西看着吉村狼吞虎咽的样子说:“看来你饿得好厉害啊?”
“可不是吗,这两天到处跑,腿都跑直了。”
今西听吉村讲述了他走访广播技术研究所和无线电器材商店的情况。同时,将他搜集到的资料简要地抄在自己记事本上。
据吉村讲抛物面反射器,呈锅形,声波通过它,会得到凝聚和增强。
吉村说:“你注意过大厦顶端铁塔上装有一个球状物体吧,那就是抛物面反射器。当然,体积大一些。我查了一下,不出你所料,他果然悄悄地买过那种东西。”
吉村接着报告:
“据说大体上是在七月份开始的。当然,不只是抛物面,还买了其他器材。卖杂货那件事,据说就是因为在门口安上了抛物面反射器和蜂鸣器,详细情况我都记下来了……”
“三木谦一被害是在五月份,宫田邦郎死在八月三十一日。七月份正好在中间。”
“是这样。而且,正如今西先生推测的,距宫田之死有两个月的时间,准备时间可以说是很充分的。”
“是啊。”今西点点头。但是,神态并不明朗。
“大体上已经估计出来了。可是,问题是我们要抓住具体的证据。否则,始终也跳不出推测的圈子。”
“真不好办,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呢。”
“犯罪手段越完善,越不易找出头绪。既然抓不到证据,略施小计,也就迫不得已了。”
“小计?”吉村注视着今西的嘴角。
“这是……”今西把挟在腋下的纸包递给吉村。“从前卫剧团借来的服装,就是那件下落不明的风雨衣的代用品。颜色、式样和被偷走的那件一模一样,而且是按宫田的身材做的,比一般市面上卖的稍长一些。”
“用它有什么用呢?”吉村现出莫名其妙的神色。
“这件风雨衣由你穿着去。”
“去哪儿?”
“当然是到那一家喽!不光你和我,负责检举违反电波法的官员也一同去。”
“这么说,是要按违反电波法进行检举罗?”吉村吃惊地问。
“是有些勉强,不过,除此之外,別无他法。侦查一处处长已经取得有关方面的谅解。因此,在我们之后,还有电波系统的技术人员到他家去。而且,还会有医生和法医专家。”
吉村听了今西的讲话,现出了惊诧的神色。
“那么,是要开始实验吗?”
“是的。”今西依然面带愁容地说,“这种犯罪要抓住确凿证据是很困难的。只有通过实验才行。在此期间,必须把本人调到外面。”
“噢,是以违反电波法调本人到警视厅吧?”
“是的。”今西脸色越发忧郁起来。“我有信心。实验是为了使这种信心得到科学的验证。科学家和医生将协助我们。不过,最先能使我的信心得到验证的,还是你执行的任务。”
“是指我穿上风雨衣这件事吗?”
“是的。这件风雨衣同凶手在蒲田调车场罩在溅血的运动衫上的那件完全相同。颜色、质地、式样一模一样。因为都是前卫剧团演出群众场面时用的服装。”
“不过,凶手早已把自已穿过的那件处理掉了啊!”
“是的。就连那件溅血的运动衫,也已让成濑理惠子处理了。披在上面的风雨衣里子上,也有可能或多或少沾上血渍,凶手十分警觉,自然会作了处理。恐怕是不会隐匿起来或者送给别人的。因为犯人知道,留下那件风雨衣,就有可能通过露明诺反应成其他方法化验出血迹来。正因为他已作了处理,所以那件风雨衣才没有再回到前卫剧团里。”
“明白了,”吉村似乎已经领悟了今西的意图。
“我将站在你的身旁,观察罪犯看到你身上穿的风雨衣后,将作出何种反应。人们不论怎么样,一旦冷不防被人触到虚处,也会不由自主地在脸上表现出来的。这一判断由我来做,我将根据这件事的结果决定是否追究他违反电波法。”
“那么,何时行动呢?”
“明天早晨,大约在八点钟左右。已经同你们署长联系过了,你回去后会得到指示的。”
稍停顿一下之雇,今西荣太郎问道:“和贺英良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晚上十点钟,搭乘美航空公司的客机从羽田机扬起飞。”
“噢,”今西似乎在计算着在此之前的时间。
“今西先生,来得及吗?”
“会有办法的。”可以看出今西的表情里隐约露出焦灼的神色。
“明天一天能得出结论吗?”吉村惶惶不安地问道。
“要拿出结论来!”
“难啊!”年轻的吉村深深知道这不是轻而易举的。
“是很困难。对我们来说,已经到了决定胜败的紧急关头。”今西斩钉截铁地说着,从神态中看出,这句话同时也坚定了他自己的决心。“科学家和医生在那里搞实验的99lib? 时候,我们两人另有事情要做。”
“什么事情?”
“到评论家关川重雄那里去。”
吉村听后,双目生辉,脸上现出期望已久的安排终于到来的紧张表情。
“我们回顾一下三浦惠美子死时的情形。原来认为她是因跌倒引起流产而造成死亡,这是我们分析错了。其实她在跌倒以前就已流产,也就是说,她不是死于流产。”
“还是因为那种超声波吗?”
“她接受了一次‘手术’。”
“可是,如果有必要,她完全可以到正式医生那里去啊!”
“假若本人有这种愿望,是会这样做的。可是,我认为她之所以不得不接受这种奇怪的‘手术’,是因为她不愿意到医生那里去。就是说,按照惠美子的心想,她是要把孩子生下来的。”
“这么说来,她是被骗到那儿去的喽?”
“可能是这样。是关川请朋友这样干的。”
“可是,她已经死了。”
“是死了。不过,起初并无意杀害她。只是因为那一‘手术’失败了。”
“这么说,关川也知道那种装置罗?”
“我想他是知道的。虽然不十分清楚。但他对宫田邦郎之死怀着独有的疑问,似乎已经有所察觉,假若不是因为惠美子怀孕,他在这个朋友面前就会处于优势地位。你注意到没有?关川对和贺英良的音乐作品突然开始进行善意的评论了。他的优势地位,正是由于求这个人为惠美子做了‘手术’才开始了逆转。”
第三节
午前八时许,有五个人访问了音乐家和贺英良的家。
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来人中有的穿着大衣,还有一人穿一件脏污的洋灰色风雨衣。这一带是住宅区,静悄悄的,只有上班的人在路上急匆匆地走着。
有一人上前按了门铃。出来的是位中年妇女,她用围裙擦擦湿漉漉的双手,把门打开。
“您早!”
高个子年轻男子问道:“主人在家吗?”
“您们是……”
中年妇女可能是帮助料理家务的女佣人,看样子正在打扫房间。
“我们是……”说着递上名片,“想会见主人。”
“主人好象还没有起来……”
“麻烦你,等他醒来时通报一声。”
五个人站在那里,女佣人似乎被这一气势慑服了,返回到里面去。
今西荣太郎站在门廊里环视周围,发现门框上装有一个金属制的小高尔夫球大小的蜂鸣器。
同行的两三个人抬头望了望,相互对视着点点头。
女佣人走回来说:“请进屋坐。主人正在休息,马上就起来。”
“打扰啦!”
五人被带进会客室。这个房间有八铺席大小,洋式摆设。虽然简单,但漂亮适时。
到底不愧是音乐家的家,壁炉上堆着乐谱,墙壁上悬挂着两三幅西洋人的肖象。不知是些什么人,可能是知名的音乐家。
其他人都脱掉大衣,唯有吉村依然穿着风?99lib.雨衣坐在那里。透过玻璃窗看到邻居家还亮着灯光。
五个人一声不响地吸着烟,远处传来关门声,大概是主人起床后洗漱去了。
室内鸦雀无声,传来邻居家收音机声。足足等了二十分钟。
外面响起穿拖鞋走路的脚步声,门开了。刚刚穿戴完毕的和贺英良身穿和服走了进来,头发梳理得油光发亮。
“早安!”他手里捏着名片。
五个人从椅子上站起来,齐说“早安”,一个人开口说:“大清早就来打扰,实在抱歉!”
“不必客气。”
和贺英良象是要弄清五个人所站的位置,环视了一下。当他的目光落在吉村身上时,两眼瞪大了。他那锐利的目光,并没有落到吉村的面庞上,而是紧紧地被那件风雨衣所吸引。一瞬间,眸子里闪现出惊愕和疑惑的神色。
今西荣太郎在五人中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上,两眼死盯着和贺英良的面孔。
和贺惊愕的表情,只是几秒钟,短短的一瞬。但是,他那张瞬间里露出惊诧和疑惑神色的面孔,却深深印在了今西的视线里。今西不觉吐了口气。
这时,和贺英良恢复了平静,在五个人对面坐下。他从桌上的烟盒里取出香烟,不知为什么,手指没能马上灵巧地夹起来。
年轻的作曲家擦燃火柴,低头点着香烟。一缕烟雾从他的嘴边升起,这短暂的一刻使和贺下定了决心,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有什么事情吗?”和贺英良扬起眉毛,望着刚才寒暄的那个男人。
“对不起,”那个男人从衣袋里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条,“请您过目。”
纸条在和贺手里展开。和贺的目光注视着。但是,此刻并没有露出丝毫狼狈不堪的神色。
“是说我违反了电波法吗?”和贺的目光从纸上移开,脸上现出一抹微笑。
“是的……最近违反超声波管理法的不少,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决定一齐予以取缔。经过使用电波探测器进行方位搜索,发现府上发射高频电波……和贺先生有这种设备吧?”
“嗯,这个……”嘴角上露出了苦笑,“诸位可能知道,我是搞电子音乐的,为了进行练习,或者说为了实验,使用了真空管。但是绝对没有如诸位所说的违反电波法的行为。”
“是吗?不过,如果您有这种设备,希望能让我们看一看……”
“请,”和贺英良毫不在乎,甚至还流露出蔑视的表情:“就在那边,我带诸位去。”
“是吗,那就麻烦了。”五人一起站起来,当然吉村也离开了椅子。
这时,和贺的目光再次犹如利箭般地射向吉村。今西最初看到的那种疑惑神色,又在他那惶惶不安的一瞥中,明显地流露出来。
大家跟在和贺英良身后,穿过长廊沿着通向另一栋建筑物的通道走去。那儿是一座状似实验室的小型建筑物,和贺打开正面的门。
一伙人迈步走进去,这是一间椭圆形的播音室。天花板、墙壁,完全与广播室相同,装有完善的隔音设备。里面也和广播电台一部分似的,另有一间罩着玻璃的房间,规模不大,音量调节室占据99lib?了其中的一半。
“太完善啦!”最初同和贺搭话的警探说,“和贺先生,请允许我们仔细看看这些装置。”
第四节
警视厅采取了三项措施。
一是,作曲家和贺英良当日被传讯到警视厅,接受了整整一天的审查。
传讯他的名义是他违反了电波法第四条第一款(开设无线电台,须经邮政大臣批准)和第一百一十条。(凡符合下列各项者处以一年以下徒刑或五万元以下罚款:第一项,按第一条第四款规定,无执照开设无线电台者;第二项:未按第一百条第一款规定得到批准,使用该条款设备者)
二是,专家们对和贺英良住宅里安装在播音室里供练习电子音乐用的机械装置集中进行了种种实验,断定能够振荡出二万至三万赫以上的超声波,并细致地实验了这种超声波可以波及人体的一切可能条件。医生和法医学家做了记录。
最后是评论家关川重雄在家中接受了今西荣太郎及其他警探长时间的参考讯问。这一讯问时间很长,非常详细。接着,警探们根据关川的供述,为了取证又四处奔忙了一阵。
当晚,在警视厅侦查一处的会议室里秘密地举行了联合侦查会议。出席会议的有处长、侦查一科科长、今西以及蒲田警察署侦查科长、吉村等专门承办调车场案件的侦查员。电波系统的技术官、鉴定科长、法医学家等也出席了会议。
首先,由邮政省技术官做了说明。
现在报告检查和贺氏播音室的结果:这间播音室是由电子音乐作曲家亲自设计的,相当精密。房间分为两个部分,即小型调整室和椭圆形播音室。
调整室里,超声波振荡器与短波发信机接结超声波可随短波电波发射。调整室里的短波接收机接收到这一电波后,检出超声波,送入放大器,向装有抛物面反射器的播音室发出超声波。短波发信机藏在另一栋建筑物的屋顶后面,调整室里设有转换装置,必要时可以使用。
所谓抛物面反射器,是供发射高频的装置。和贺氏的抛物面反射器可发出三万赫以上的高频。值得注目的是这个房间呈椭圆形,这就形成了可以使超声波音响在最理想的一点上受信的环境。有关这些机械装置的详细的专门说明,容日后提出书面报告。下面谈谈这一超声波振荡器,对人体的影响。
直截了当地说,关于能否用它杀人的问题,我们已对人体进行了实验。首先按照警视厅的指示,使用和贺氏的录音磁带连续三小时在房间里播放电子音乐。当然,其间由广播系统的技术人员作了周率调整。这样一来,参加实验的人员,两小时后,精神上出现昏迷状态,自述肉体上有疼痛的感觉。就是说,自觉呕吐、晕眩、头痛。在这种状态下,又进一步通过连接短波发信机的超声波振荡器,分别按照二万五千、三万五千、三万、二万七千赫等频率断断续续地发出了超声波。这时被实验者的心音出现急剧异常。关于这一点,医生将提出详细报告。不过,证实了这一装置足以使被实验者的生命达到极其危险的状态……
接着,今西荣太郎站起来,他一边看着自己整理的资料,一边说:
“这起案件,实在很值得我们深思。当事人今天因违反电波法受到了传讯,傍晚已放回。不过,我确信他犯有罪行。
“首先从动机谈起,这一点,不能不令人同情。
“这里讲的是一个名叫本浦秀夫的人,他父亲本浦千代吉,明治三十八年十月二十一日出生,昭和三十二年十月二十八日去世。母亲阿政,死于昭和十年六月一日,当时秀夫只有四岁。
“本浦千代吉原籍为石川县江沼郡XX村,中年时发现患有麻疯病,与阿政离了婚。他抚养着独生子秀夫。秀夫出生在昭和六年九月二十三日。
“以上是我通过调查本浦千代吉的户籍以及出差到石川县江沼郡山中镇访问阿政的姐姐得来的。
“本浦千代吉得病后,开始了到处朝山拜庙的流浪生涯。估计这可能是为了治好自己的不治之症以及信仰上的原因。
“本浦千代吉在昭和十三年领着当时七岁的长子秀夫流浪到岛根县仁多郡仁多镇龟嵩一带。当吋,龟嵩警察署里住着一位善良的巡警三木谦一。三木看到本浦千代吉患的是不治之症,便根据法令在昭和十三年六月二十二日,经过仁多镇公所介绍,在冈山县儿岛郡XX村的麻疯病疗养院‘慈光园’,为他办好了入院手续。我想这时根据规定,同行的独生子秀夫肯定已和父亲隔离,可能暂时被送进了三木自办的保育园里。
“这里,我想谈谈三木的为人,他确实是一位优秀的警察,他的品德至今还在当地被人传颂。”
今西警探喝完一杯茶继续说,“这位巡警在村里遇到穷人,尽管薪水微薄也要解囊相助,在山中发现了病人,便背下山来,村子里谁家发生了纠纷,他都赶去调解。数不尽的美谈是我从当地亲耳听来的。从这位巡警的性格可以想象出,他在安置好可怜的本浦后,本来打算把年幼的秀夫暂时保护在身边,等将来再送给合适的人家收养,使之长大、成人。
“可是,流浪成性的秀夫,不顾三木的亲切照顾,竟然逃出龟嵩,只身一人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就是这场悲剧事件的起端……”
今西讲到这里停下来环顾一下四周,每人都在屏心静气待着他往下讲。
“本浦秀夫从此音信杳无。”今西接着说,“我认为他是到大阪方面去了。这件事以后还会谈及。三木谦一后来晋升为警司,于昭和十四年十二月自愿退职。其后,他在岗山县江见镇开了一爿杂货店,收店员彰吉为养子,并为彰吉娶妻,过着安乐的晚年生活。在这里,街坊邻居也称赞他和善得象菩萨。
“谦一氏偶然想起要到关西方面去观光旅行,以实现自己长久以来的宿愿。他今年四月七日从江见镇出发,十日到达冈山市,十二日来到琴平镇,十八日抵京都,开始了悠闲自在的旅行生活。这是根据他每次从旅馆寄给养子彰吉的信搞清的。
“五月九日谦一氏投宿伊势市XX町二见旅馆。他偶尔到附近的影院看了场电影。想不到在影院里他看到了一张令人怀念的照片。为了进一步证实,次日他又一次走进了这家影院。他看到的那张令人怀念的照片,到底是什么呢?
“那不是影片,而是挂在影院墙壁上的一幅纪念照。上面有影院经理最为敬仰的现任大臣某氏的全家。但是,不光是家里人还有个素日经常出入于该大臣家的青年。这位青年是个音乐家,同时是该大臣爱女的未婚夫。三木谦一氏通过照片下面的说明,弄清了那个青年是目前活跃在社会上的年轻作曲家和贺英良。
“但是,映在三木眼中的并不是和贺英良,而是自己曾经照料过的那个身患不治之症的病人的儿子本浦秀夫的面影。当时,由于秀夫只有七岁,该巡警的印象也模糊不清,但,这位记忆力惊人的人在经过第二次证实之后,确信无疑。
“当然,七岁的儿童和三十岁的青年容貌上会有很大的不同。但是,三木在那张成熟的面庞上找到了幼年时的特征。活跃在第一线的巡警,有的对记忆人相貌有着卓越的才能,我想三木就是这种罕见的人。
“三木感到特别亲近,马上改变了当晚原定回乡的安排,刻不容缓地来到了东京。
“据我推测,三木在见到照片上的人之前,也许半信半疑。他相信自己的记忆力。这样,在相隔二十三年之后,三木见到了本浦秀夫。至于这次会见的详情细节,尚不得而知,只有靠本人的口供。不过,二人确实见面了,而且,在今年五月十一日晚上十一时之后,还到过蒲田站前的罗斯酒吧。……
“当时,本浦秀夫作为新进作曲家,未来已受到众人嘱望;加之,又与现任大臣的掌上明珠订婚,正处在前程似锦,迎来玫瑰色人生的时刻。
“恰好在这时,一个令人忌讳的人物突然出现在眼前。本来三木谦一并无恶意,只是因为在伊势发现了久别的秀夫的面影,出于怀念之情,赶来东京相见。可是,秀夫却感到无限恐慌。因为他怕自己的经历万一从此人口中泄露出去,不仅眼前的婚约有可能解除,而且,他有那么一个见不得人的父亲,以及虚报的历史将会暴露无遗。这对他来说,是难以忍受的,可以想象出他当时的惊恐、苦闷是无法形容的。
“在此,他为了自己的未来,或者说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遂起了谋害三木谦一的杀机。这就是蒲田调车场案件的杀人动机。
“刚才提到了秀夫虚报历史。经调查和贺英良的经历,该人生于大阪市浪速区惠比须町二段120号,为和贺英藏的长子,其母为君子。他的出生年月写的是昭和八年十月二日。
“请大家注意,此人生于昭和六年九月,可是虚报成了二年后的昭和八年。
“另外,和贺英藏和君子,同时死于昭和二十年三月二十四日。这一天,浪速区惠比须一带遭到狂轰滥炸,变成了一片焦土。保存户籍原本的浪速区区公所以及法务局,重要文书档案,全部化为灰烬。法律规萣,在这种情况下,根据本人的中报,户籍可以再生。秀夫注意到了这一点,和贺英良这个人可以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昭和二十四年申报的那份户籍,完全是本浦秀夫的创作。十八岁的他,竟有这般智慧,是很早熟的,也很有天才。一想到他的动机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是为了从身患不治之症的父亲的户籍中摆脱出来,倒是值得同情了。”
在座的人鸦雀无声,静听着今西讲下去。
“秀夫逃出岛根县后,我认为他的幼年时期,可能是在大阪度过的。据我推测,他可能被人收养后,在那里长大成人。但是,这一切已经无从查起,恐怕这一家也在那场战争灾难中全部毁灭了。
“只知道他后来上过京都府立XX高级中学。在二年级时便退学了。据说,他曾向同学流露过,当时是在那个城市寄宿的。后来,他来到东京,他那天赋的音乐才华受到艺术大学鸟丸教授赏识,才有了今天。他从一个流浪儿,年轻轻地就成长为我国作曲界的新星,不能不说他获得了异常的成功。他在《新群》里也是一位具有卓越才能的人物。加之,如上所述,他又同一位有实力的政治家的爱女订了婚……三木谦一正是在这种时刻突然出现的。”
今西接着说:
“和贺英良邀三木谦一去蒲田站附近的低级酒吧时,恐怕已经起了杀机,因此,他才故意穿戴的粗俗随便。这时,三木谦一露出了乡音,因为他长年在岛根县仁多郡任职,不知不觉学会了当地的方言。目击者误认为他说的是东北方言。那一带至今仍操着与东北方言相同的语调。
“为此,侦察工作曾一度迷失方向,但是不久我们便朝着真实的方向走了下去。有关这一阶段,在此不再赘述。只是和贺英良从报纸上发现我们的侦查正在注意东北方言和‘卡梅达’,认为我们迟早会注意到东北的‘龟田’,便急忙派演员宫田邦朗到龟田地区旅行,并特意让他作出种种可疑的举动。宫田本人并不知道他的目的,只是受人之托而已。据推测,这也许是宫田倾心爱慕的剧团办事员成濑理惠子委托他干的。
“其后和贺还邀《新群》的伙伴到岩城镇的火箭研究所参观。据调查99lib?了解,这是和贺硬拉着大家去的。我认为他是为着暗中探听宫田扮演的角色的效果才去的。
“理惠子是和贺私下的情人。和贺作案后,她曾把当时宫田演戏用的风雨衣送到和贺身边,并且处理了和贺那件血迹斑斑的运动衫。
“可是,后来,理惠子出于对犯有可怕罪行的情人的绝望,自杀身亡了。宫田从理惠子的自杀中,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自己所起的作用,因而曾责问和贺。而和贺为了封住宫田的嘴,通过电子音乐与超声波并用,造成宫田心脏麻醉,杀害了他。
“当时,宫田曾约我在银座会面,他离开剧团后,访问了和贺的寓所。恐怕他连续几小时被关在那间椭圆形的播音室里听着奇怪的电子音乐,精神发生了错乱,接着身体也不舒服起来。这时又断断续续地受到了超声波的冲击。宫田平素心脏衰弱,和贺是知道的。有关这一技术方法以及医学上的看法,我想专家们以后会涉及到的。这里我想特别强调指出的是,这种杀人手法是前所未有的。
“我讲得语无伦次。和贺六月中旬,在巢鸭站附近,曾因汽车肇事负伤。他平素是驾驶自己轿车的,为什么要搭乘出租汽车,而且是在毫不相干的巢鸭一带,对此,他的朋友们曾感到迷惑不解。
“据我推测,他这是到潼野川看望情人成濑理惠子,在返回途中发生了车祸。因为那天恰恰是理惠子迁居到潼野川的日子。
“另一方面,他的朋友中有位评论家名叫关川重雄。这人出于一种嫉妒情绪,曾暗中对和贺心怀不满。可是,后来,由于他自己的情人三浦惠美子——这是一位酒吧女郎——有了身孕,拒绝流产,他苦于无法处理,私下求和贺帮忙。下面是关川本人的供述,我想是不会有错的,他之所以求和贺是因为曾听人说过,使用电子音乐能使人的生理状况产生异常。事实上,那是讲的超声波,关川并不了解内情。惠美子一无所知,走进了和贺的播音室,结果与宫田邦朗相同。估计和贺当时并无杀害她的意图,只是认为可以引起流产,便采用了那种方法,结果惠美子一走出播音室便头昏眼花,晕倒了。身子摔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惠美子之死99lib.,使和贺英良大吃一惊,关川也惊愕不止。但是,他们决定始终作为二人之间的秘密隐瞒到底。因此,关州在和贺面前突然变得软弱起来。上面我做了扼要的说明。和贺明晚就要离开羽田去国外访问。下面我将答复诸位的质询,并请求根据诸位的判断发给逮捕和贺英良的逮捕证。”
第五节
羽田机场国际航线候机大厅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距离二十二时飞往旧金山的泛美航空公司航班起飞还有将近一个小时。
国际航线候机大厅总是挤满了穿着盛装的送行人群。今天晚上,年轻人特别是蓄长发的青年尤为引人注目。送行的年轻女子也打扮得花枝招展。人们到处三五成群地簇拥在一起,正在无拘无束地谈笑风生。被欢送的人就是誉为作曲界的希望——和贺英良。
时针指着九时二十分。
有人宣布快该起飞了。这时,大厅里说笑的人们拥向和贺英良,把他围拢起来。
今晚,和贺英良身穿剪裁得体的崭新西装,胸前别着一朵大玫瑰花。一只手里抱着成束的鲜花。他的未婚妻田所佐知子穿一身淡蓝色西服,紧贴在他身旁。她比任何人都惬意、兴奋。
有人开玩笑地说,他们两人简直象是去蜜月旅行。
田所重喜满头银发,红润的脸膛上堆着笑容站立在那儿。因为他是现任大臣、政党官员,所以不少与音乐界无缘的政治家也赶来送行。
《新群》的成员武边、片泽、淀川等人站在和贺眼前,不知为什么,关川重雄没有到场。人们议论,关川可能有急事,不能来了。
和贺英良站在人群99lib?t>中间,频频向大家致意。
“……那么,再见!”他满面春风,胸前那朵大红花象征着他的幸福。
机场内的播音开始了。
“二十二点经由檀香山飞往旧金山的泛美航空公司客机即将完成起飞准备,请诸位旅客,即刻办理出国手续。”
响起了“万岁”的欢呼声,数不清的双手一齐举了起来。大厅里,其他送行的人们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情景。和贺英良顺着旅客专用通道走下去。巨大的外国客机已经在停机坪上等待起飞。
送行的人群从大厅里拥上瞭望平台,为的是从这儿向登机的和贺英良挥手致意,欢呼告别。这时,舷梯缓缓地推过来搭在机体上。
机场建筑物的底层是旅客办理出国旅行必要手续的地方。在狭窄的通道两侧,分区设立着检查行李、查验护照、兑换货币等机构。
从这儿走过来便是旅客专用的候机室。在空中小姐通知开始上机之前,旅客们暂时等候在这里。
“快到了吧?”
今西荣太郎站在候机室门外对吉村说。吉村两手插在衣袋里,两眼瞅着通道,身子微微在颤抖。
“好长啊!”今西荣太郎吁了一口气。
“是啊,真长。”吉村语气里满含着对今西的安慰和尊敬。
“喂!”今西说,“向他出示逮捕证由你来干,你要紧紧抓住他的胳臂。”
“今西先生……”吉村吃惊地望着今西。
“不要顾虑我,今后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
旅客排成一列沿着通99lib?道走来。为首的是一对体态龙钟的美国夫妇。人们分别在行李检查、护照查验、货币兑换等处办理手续。不一会,全部办理完毕后,走进了这间候机室。
候机室小巧雅致,从头一人开始,人们陆续在豪华的座垫上就坐。
“喂!”今西荣太郎用下颚指着队列正中走着的一位年轻的日本人。
心情紧张的吉村若无其事地走到和贺英良身边。
“和贺先生!”
和贺英良看了看向自己搭话的人的面孔,不由得怔住了。他是昨天跑到自己寓所的那位身穿风雨衣的警探。
“对不起。”还没等和贺走进候机室,吉村就把他叫到背人的地方。今西荣太郎正站在那儿。
“打扰你,很过意不去。”
吉村从衣袋里取出信封,把里面的文件九九藏书递给作曲家看。和贺英良用颤抖的手接过来,惶惶不安的视线落在上面,原来是张逮捕证。理由是犯有杀人嫌疑罪。和贺英良的脸色刷地一下子失去了血色,眸子呆滞地望着。
“不带手铐了,警察署的车子正在前面等着,请跟我来!”
吉村把手搭在他的背后,就象是一对亲密的朋友。
今西荣太郎紧贴在和贺的另一边。他一言不发,表情虽无多大变化,但是,眼眶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其他乘客都莫名其妙地目送着这三个人朝原路往回返。
在瞭望平台上欢送和贺英良的人们正俯视着大型客机。从机场大楼到那儿大约有五十公尺的距离,通明的灯光把这段距离照耀得如同“花道”(日本旧剧由舞台两侧贯通观众席的演员上下场的一条道路)一般。
头一位旅客已经从大楼下面走出来了。送行的人们一齐凝视着他。那是一位身材魁梧的美军军官。紧接着是一对胖胖的美国夫妇、矮个子的日本人、带小孩的外国妇女、穿和服的年轻日本女子以及青年绅士,接着又是外国人。
没有看到和贺的影子。为首的一个旅客已经登上舷梯正向送别自己的亲友挥手。旅客的行列持续不断,最后一个人走出来了。那是一位年老的体态龙钟的外国人,后面再也没有任何人了。这时田所佐知子的脸上闪出了惊讶的表情。到处响起了迷惑不解的窃窃私语。
旅客们在空中小姐的欢迎下挥着手闪进机舱里。最后的一个人也已登上了舷梯。
大家都露出迷惑的神色。
“奇怪!”不知谁这么说了一句,接着到处响起了“奇怪”!“怎么搞的”的喊叫声。田所父女也目瞪口呆地不安起来。
这时,机场内传来了女播音员清脆的声音:“欢送搭乘二十二时起飞前往旧金山的泛美公司客机的和贺英良先生的诸位请注意,和贺英良先生因有急事不能搭乘这班飞机,和贺英良先生不能搭乘这班飞机……”
声音缓慢,悠扬动听,宛如乐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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