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异层空间》 序章薛子己回忆录 大厅墙上的老式挂钟打了十一下,夜深人静最宜记录心事。 从大学毕业后我一直没有正经工作,和我单身同理,对心仪的过于自卑不敢争取,对条件符合的又看不上,咬咬牙报了远离家乡的井美镇正才中学支教,两年之后发现时代又不一样,思维和技术都落伍了,只好留在支教地,做网络编辑,平时校对校对稿件,审核有没有写到脖子以下的内容,工资不高,倒也自由。 离开正才后我在一间农家自建平房租住,才两层,看起来该建成有二十年了。外墙是青砖砌的,半人高以下的地方爬满了青苔。关于家,其实不仅仅是房子,在外面租房只是为了有个安身立命之处。人是最重要的。但是来工作,一年不见得能回一次,家如同旅店,乡便成客地,好在大学、支教时也是半年一回,倒也习惯了聚少离多。 仅仅在今天早上,房间还像是被小偷光顾,甚至像经历了世界大战:行李箱靠在桌子边,桌子上胡乱堆着茶杯、剃须刀、纸盒。盒子是手机盒,敞开着,充电线像条铁线虫蜷曲在里面,耳机自顾自地打结不得伸展。床、沙发上散乱着衣服。叠放着几十本书的纸箱却在房门外,我相信这样一句话:当一切变得更好之前,一切会更乱。暂且让它乱着吧。独立空间对人格形成大有裨益,小能集中思想,独可排除干扰。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对门的房间也是一个独身住户。资金我是最大的问题,我无力支撑独室的租金便与人合租,听房东说,对门那位,暂且叫做室友的人是位无业人员。或许是冷漠的人吧,不然昨天也不会在我搬行李时擦身而过,也不说声是否需要帮助,并非真需要帮忙,日后同住屋檐下总不能形同陌路。也罢,如果照面说个你好,转身道声再见,其余时候即使在这座屋子里一句话不说就是最好的,我不扰人,他休烦我。 早上我觉得应该把棉衣挂在屋外的晾衣绳上晒晒,当我准备用衣架拍松衣服时,一个声音说:“我建议你把衣服收回来,天气预报说有雨。”我惊得回头,定睛一看,是个穿着不合时宜的蓝色针织毛衣的精瘦男子,极度偏分发型,生得一副没有特点的脸,便是我的新室友了。我一脸疑惑,看看太阳,打开手机的天气预报功能,上面显示的是晴、空气质量指数35。“今天天气晴啊。”我把手机放在新室友眼前,说着。 那人笑道:“我的天气预报不是这个。东门的李老太太每逢左肩膀痛刮风,右肩膀痛下雨,几十年如一日的灵验。我六点多晨跑时经过她家门口,看到她孙女正给老太太揉右肩,我就知道了。” “你也是生长在红旗下的新青年还信这个?”我觉得有几分好笑 “经验之谈。哦对了,昨天晚上你搬进来时就倒在床上睡,把那纸箱落在屋外。井美凌晨的霜能把你的书泡成纸汤。我也叫你不起就自作主张把箱子搬进来放在你房外,麻烦结算一下工钱,哎算了,有空请我吃井美烩面好了。” “那,谢,谢你了。”我满脸羞愧,一点一点地说。和房东一签好合同就跑回支教学校,将不需要的物品扔了干净,其余一搬而空,后背是大大的书包,左肩一袋棉被右肩一袋笔记本电脑,右手穿过行李箱拉杆和左手一起抱定大纸箱子。上了公交车才想起零钱、手机在书包里,已经没手去拿了,拥挤的车上也腾不出地方让他放下行李,十七八度的天却把我急得大汗淋漓。师傅露出同情的神色,邻座女生主动帮我还了一块钱车费才算了事。我道不尽千恩万谢。下了车再走几百米才到出租屋,放下纸箱开了门,走进房间倒下床,迷迷糊糊眼睛一睁发现是第二天,取出衣物洗漱一下就开始整理房间,虽然不如不整理,确实不记得纸箱的事。我的羞愧不是源于被人看到自己的睡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昨天有些事情忌讳不能和人交谈,我肯定会帮你,当然了报酬是不能少滴。”那人突然一本正经地说,“不介意的话我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胡英,古月胡,草字头的英。初次见面,失礼了。” 我愣了半晌,说:“我叫薛子己。” “行了,也中午了,一起去吃?我带着你,你带着钱。” 于是我们真就一起去吃烩面了。胡英不高,但因为清瘦所以步伐轻健,我紧紧跟着,怕要是在哪个街角跟丢转过身就把哪个中年男人认作胡英了。 进了面店落了座,调了酱料取了筷。这烩面滑而又滑,越用力越夹不起,嘴唇靠在碗边吃时那汤水流经舌头,烫得我直啧嘴,雾气又蒙眼镜,吃得没脾气还狼狈。胡英看着他,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你不知道我们井美的面条是有灵魂的,认生,外地人得试三五次才能和它熟络。这里头讲究的是一夹二提三吸溜儿,你看。”说着演示了一遍,五官都写着满足。我觉得这人不去代言某牌杯面都可惜了。 这时外面淅淅啦啦下起小雨,过不一会转大,我惊呼:“衣服!” “我收好放在大厅的沙发上了。你刚才进去拿眼镜出来就忘了,过于大意。” 回到出租屋,我们坐在客厅沙发上闲聊,沙发旁边是把吉他。 “我们正才中学环境还可以吧?”胡英问道。 我装了满肚子的疑问转为羞恼:“为什么你这么了解我。” “什么为什么?” “比如,额,”我又有点语言混乱,“我是说,为什么你知道我是正才中学。” 胡英把报纸一合,放在桌上,指着我的房间说:“这就是为什么。” “哦?”我仍然不懂。 “如果我看到你那个大纸箱子上写着‘《人民日报》,正才中学’还不知道的话,我该用氢氧化钠滴眼睛了。” 我哑口无言,那个纸箱是过去中学订《人民日报》时做收纳之用,后来升级为金属架,我请示了校领导,将这箱子用于存书了。 我急冲冲跑回房间,面对胡英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被降服的感觉,嘴里嘟囔着“这叫什么事儿啊”,把日记里关于胡英的部分全部删去,写下四个字“胡英:未知”,又添上两个字:市侩。 第1章奇怪的贴子 一滴墨落入水中,很快就会消散,但是一砚墨进入可以滞留很久,从中心慢慢绽放,先是周围如烟,如雾,如发丝,然后渐渐向更深处晕去,在流动的水流,晃动的水杯,喷射的水柱,或是静态的水池中,状态又有所不同。美,是薛子己的感官对此的最大享受。这时墨水开始慢慢变成暗红色,紧接着是鲜红,直刺着他的双眼。 “啊~~” 他想尖叫,喉咙却似被紧紧压住发出类似“额”之类不成音韵的语气,四周由鲜红转黑,不是黑,而是比黑更加深邃的昏暗。他双手要来护住眼睛,却感觉有一双手指极其瘦长如同没有肉的手,拽着他的被子一直往下拖,薛子己拼尽全力双手死死擒住。 终于他眼睛能睁开了,周围开始亮堂,上半身支撑起来,发现被子完完好好地盖在身上,“又是这种梦。”薛子己解脱似的舒了一口气。看了下时间,六点二十分,横竖是再睡不着了,爬起来洗漱一下打开电脑看稿。 《同一个时间,不可达的空间》: “1966年,瑞士物理学家森普辛教授的团队进行双缝干涉反打实验,第一阶段按照正常研究方法进行,让光粒子通过一个有两条狭缝的挡板,投射到特制的光缩板A上,形成振动条纹,第二阶段在原来光粒子的位置放上光缩板B,将板A的粒子通过狭缝反打到B中,研究发现……” 薛子己坐在电脑前,浏览到一篇来自网友“不锈钢神灯”的贴子。他文科出身本是不太懂这些物理理论,但是经过几个月的编辑工作倒也涉猎广泛,这些玄幻奇幻、都市异能、悬疑古怪的贴文也看了不少。 “勾—拉—打—拍,勾—拉—打—拍,想~要传送一封简讯给你……”一阵劣质尤克里里的弹奏声混杂着粗壮老男人装嗲的声音从大厅传来,影响到薛子己的思路,他知道舍友又在“练歌”了,摇摇头努力把这些声音逼出脑外,继续看贴子。 “研究发现投射出去的粒子竟然在光缩板B中又汇集为一点。1967年,该团队将一万个光粒子放置在光缩板上,通过双缝挡板,发现无论原始形态是什么形状,矩形、圆形、三角形、五边形,只要不是振动条纹,投射后基本几乎总是无规则的,只有极小概率会和原始图形接近一致。通过这两组实验,森普辛教授团队推论……” “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是真的真的好想你……”这洗脑的歌声一直在脑子里循环。 薛子己真的好想把鼠标丢过去,站起来气势汹汹走到舍友面前,怒视着他那陶醉的样子,好像他就是那个弹着尤克里里三分钟换一百多套衣服东亚东南亚各地景点打卡的仙女一般。薛子己开口说道:“**,能不能小点声,大早上的,隔壁小孩还没起床呢。” 话音刚落,胡英停住手,“不好意思啊薛子,考虑不周了。sorry啊,这件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把尤克里里放在地板上,坐姿变得乖巧,倒有点像在听训的小孩。 “你怎么又不学吉他了?”薛子己过来坐在沙发上,想起仅仅就合租这几个月,胡英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种“爱好”,围棋象棋五子棋,风琴口琴小提琴,前一阵子还买了一套《资本论》说要学习结果翻都没翻开过,又见过他研究了好几天不同老师的法考课,做了几百字的笔记,终于选好了不同科目的老师,说着半年挑战人类记忆极限,但是没几天就学不下了。薛子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这不六弦太复杂嘛,尤克里里四弦可能简单点。”他轻轻拨弄了琴弦,但薛子己听出根本就没调好音。 “你这次准备学几天?你的《资本论》胶封至今还没开吧?”自从熟悉之后他们日常的对话就是互损。 “学不学的无所谓,主要看着那个原唱妹妹,心情就会变好。说到书,你刚才又编辑了什么不错的网文?分享一下?”胡英岔开话题。 “这小子换话题还挺快。”薛子己心里嘀咕着。带着他进房间,看刚才在看浏览贴子 他只看了一眼就露出诡异的微笑:“嗯,这道题我会。” “你又会了?你怕是看过这贴子吧” “确实看过,你觉得里面写的怎么样?”胡英坐在床沿,问。 “我啊,我觉得挺好的,有理有据。害,刚才被你扰得都没心情看结论。”薛子己抱怨道,又坐到电脑旁继续看,但是毕竟已被影响到,不得不重头开始。 胡英不待他看完,说:“算了,前面的实验你也看不懂,我直接跟你说结论罢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确实是看不懂,薛子己点点头。 “这个团队得出的结论是:在宇宙中,时间才是本体,时间就是一条永不停息的河流,空间不过是原子之间的强弱引力相互作用形成的场。原子在同一时间下会排列成多重形态,虽然只有极小概率会接近重合,但仅仅可观测宇宙的原子数量是10的80次方,全宇宙更是天文数字,这些原子总有可能会排列组合,形成和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接近一致的空间。另一个空间哪怕看起来像是我们的古代时期,但实际上也处于我们的现在。” 薛子己张着嘴巴似乎听懂了,又没太懂:“你再讲讲,说不定我就要懂了。” “就是同一个时刻,哪怕你再细分为多少毫秒,微秒,零点零零几纳秒,这个时刻下,就有无穷个空间,而不同空间下,原子都是这些原子,这一刻这桌子是桌子,但是另一层空间,这桌子的组成原子说不定是这张凳子,在那里,你的,”胡英怕薛子己不高兴,改口:“算了,我的身体里的一些元素,说不定来自于周边环境的其他什么东西。但是如果不影响大局,那个空间大体上和这里接近,我们依然可以称之为‘异层空间’,但与我们都是同一个时间。” 第2章深藏不露的胡英 “同一个时间,不可达的空间……”薛子己低着头,在口中反复念着这两句话,突然脑子灵光一闪,“啊!”拍了一下手,似乎像是相通了什么,“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像《地上城与勇者》里的镜像阿拉德大陆。” “就是那个年年要黄、臃肿不堪、毫无优化,废弃的、古老的、活动的垃圾文件都堆砌不删的,性能消耗爆炸堪比3A大作,战斗力崩坏除了团本之外过图毫无打击感,急于推进主线却不再重视支线任务,导致普通NPC日渐扁平化没内涵,自称2d横板格斗,其实是满级之后变成搬砖换券买时装的养成类007游戏嘛,”胡英的嘴机关枪似的得得得得了一串,把许多年的不满都发泄出来,“总之……” “假猪套天下第一!”二人异口同声地说,笑得像个孩子。 “其实如果真的重制60版本,你还能像当年那样玩吗?”胡英正色道。 回忆起幼时的经历,薛子己可以说是如数家珍,有几分唏嘘:上课牵挂,下课急忙和同学跑到灰网吧登陆,打不过地图只能上频道喊“我要做尸体”,一句对话都仔仔细细看,掉落的每个物品都一定要捡,爆件粉装能兴奋几天,最心疼的是卡坤追了赛丽亚十几年,却不知道身边罗莉安虽然傲娇毒舌,才是真心喜欢他的。“那种的心态已经没了。”他耸耸肩,脸上浮现出苦笑的神情。 “即使时空能倒转,人自己的心也不能回去喽。”胡英坐在床沿,轻轻拍着大腿,轻描淡写似的说着。 薛子己像是被雷劈中,惊愕了,仿佛自己突然置身于毫无光明的空洞中,脑中像是山谷回声一样,回荡着自己曾经对那个女孩说过的那句话,“即使时空重置,哪怕知道我每一步的结果,我仍然选择我走过的这些路。” 他扶着头尽力不让自己表现得太异常,又偷眼瞥向胡英,还好,胡英只是痴汉笑着的看着手机而已。他悄悄过去,屏幕上是一个好友圈,只有两个字:“下班。”配着是红酒杯的图片。备注:刘娅。胡英正编辑着评论:首赞[呲牙][呲牙][呲牙]。薛子己看发出后显示的昵称,不由得睁大眼睛,下巴缩得像个老人,胡英的昵称——不锈钢神灯。 “小孩子不要看这些!”一只手盖住他的脸,把他轻轻推开。 “啊这,我之前居然一直没注意你的昵称!” 胡英知道他发现了,右手捂着嘴,奸诈地笑着,又说:“你的观察力不行啊,弟弟。” “深藏blue啊你,《同一个时间,不可达的空间》这篇贴子真是你写的?” “不是我还能是谁?”胡英翘起了二郎腿,点了点头。 “真的存在‘异层空间’吗?”薛子己像个好奇的孩子追问。 “目前还正在研究。” “你又怎么知道这个双缝干涉反打实验?” “那是你知识面窄,我见多识广都觉得这是常识。” “那个刘娅姐姐是谁?”他故意问。 “你好烦啊。”胡英佯装生气,摆了摆手,从床沿站起身,走出房门。 薛子己确认了些什么,坏笑着摇摇头,轻哼着小曲,“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真被洗脑了。 又浏览了一上午的网络,再没看到些有价值有趣味的文章,感慨现在网络发达,人人有个键盘就能发表意见,但是信息泛滥泥沙俱下情绪居多,打了几个哈欠,感觉将近中午了,拖着拖鞋去厨房,打开冰箱取出昨天买的肉排,打开了煤气灶。 “火,你是舞动的精灵, 你究竟来自阿波罗的车轮还是祝融的神鞭, 普神因你受刑山巅, 燧人坚信人定胜天, 人类有你才能夜夜欢宴, 你时而禁锢炉中,时而气势冲天, 不变的是热心与金边。” 薛子己看着窜动的火焰一时兴起,开口做赋,锅里的油冒着热泡,也是越看越可爱,又赋: “油,你源自动植物的有机体, 你是食物的烹调神剂, 也点燃了国家的战争机器, 你挑动着人类对能量的原始渴望, 啊,我去!” 热油喷溅出来烫在薛子己手上,起了拳头大的水泡,他连忙关上煤气灶开水龙头冲洗,然后跑去客厅翻箱倒柜找镇痛的药膏。 胡英一边给马丁靴系紧鞋带,一边看着薛子己的狼狈模样,调侃着:“你说你这一天天的,跟个谐星一样。能不能成熟一点?” 薛子己正呲牙咧嘴忍着痛,火气正要往胡英身上发,看着他头戴探照灯,身穿迷彩服,脚踏马丁靴,倒是有全副武装的阵势,不免好奇,怒气自先降了一半,问道:“你这全身武装是要去哪里申请出战?” “我自然是要去野外考察了。”胡英理了理探照灯的带子,有些锢头。 “这是真的吗?我不信。”这是薛子己的口头禅,“又胡诌什么故事呢。” “你又不信?实话跟你说吧,我正要去探寻井美镇的千年谜团,”胡英一脸正经地说道,“这个秘密关系到在井美的老老小小所有人。” 薛子己被这严肃的模样震慑到,忙问:“是什么秘密?” “你应该有井美‘鹤喙凿井’的传说吧。” 鹤喙凿井?薛子己在脑子里回忆这个故事。相传一千年前井美大旱民不聊生,村民不得不献祭祈求天神,最后是天神派来的一只白鹤用喙一点一点凿开了这口井,那鹤最终累死在井边。据说常年会生长的扶桑花,就是被仙鹤喙里流出的鲜血染红的,这也是井美地名的来源。 薛子己自然觉得传说不可信,估计干旱确实是有,但故事是村民怀着对挖井人的遥思而牵强附会的。这边交通有点落后,因为客运需求量实在太少,公交车班次十分少,由此延伸出公交摩的,每天有固定的时间在市区来往。摩的师傅多是村里退休的闲汉,最喜和人攀谈。当时他第一次来井美,师傅就和他讲的这个“鹤喙凿井”。 第3章考察古井 铺着泛着青白的红地砖的客厅,两个人的辩论。 “这个传说其实是以讹传讹的。” “这是真的吗?我不信。” “你又不信?通常有水井的地方就有人家,这口井在井美镇的外围,离镇中心人口聚居地很远,不太像是取水点。”他双手交叉,扶着后脑勺。 宋朝时井美镇的商品经济便很发达了。发展得早在今天看来未必是好事,传统势力的阻碍以及各个家族之间的遗留恩怨,大大消耗了井美的生命离,使这个小镇很难再向前走,所以清末就衰落了。 “或许因为时代变化,曾经古井周围也生活了许多人,渐渐水质坏了之类的,不利于发展了,或者其他地方修路了更吸引人。再说了我老家也有一口古井,远是远,有人倒是爱它的甘甜,每几天都会去汲一桶井水,说是这样的水最宜煮茶。这个推断不成立。”薛子己自我感觉扳回一城,暗暗偷笑。 “这个有空再问问乡里老人或者摩的师傅吧,”胡英又谈起过年过节包租婆会回来杀鸡宰鹅,并在灶房煮,必定要去古井取水,似乎已经是一种习俗。他常常会被送一大碗汤羹或者鸡肝,整鸡整鹅是要端去祭拜土地和祖先的, 薛子己感觉非常有意思,咽了一下口水,他还没遇到过,下一次估计是要到中秋。 “还有,井美年降水量丰富且稳定,旱灾的可能性很小。从历史上看,当然,井美镇所在的市的地方府志在抗日战争的时候已经遗失了,我对照了周围地市的府志,历史上这片区域从未发生过旱灾,常年是风调雨顺,那怎么可能单单就在它的隔壁,井美镇会有旱灾呢?” “那也可能是因为记载不完善吧,这种情况也很常见啊。”薛子己不得不为这个人赞叹,不是因为他蹩脚的推测力,而是他可以为了心中的一个疑问而去广泛探索、搜集不同的文献,尽管这个问题可能无关紧要。 “就当是这样吧。某天我进了井美的宗祠,看到村里的族谱,追溯到三皇五帝的就不用说了,但如果论确切的祖先,基本只能到一千年前。而你做过老师,应该也知道村里的孩子主要是什么姓吧?”他靠着沙发扶手,问道。 薛子己回忆了一下之前支教的经历,每日点名,记住不少:“就我教过的班,主要是王、苏、周之类的,还有邓,很多姓。” “也就是说现在的井美是杂姓生活的地方。”胡英掏出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些字,又说,“我偶然翻看过一本古人的笔记,作者是玉门关的守卫,他在笔记中写到曾经有个商队在过关时跟他寒暄过家世。我把那人的话写下来了,你看……” 纸条上是:余累世为横塘乡人,此乡因李氏为大族之故,亦称李家庄。先父幼时随其叔出走从商,尔来六十年矣。先父曾命余省亲,及回乡时,乡人只知井美,不识横塘李族。 “也就是说井美曾经叫做横塘乡,而且是李姓聚居,在六十年内变成杂姓生活的地方?” “而且在当时,人们都已经不知道横塘李族曾经存在过了。” “这倒有奇怪了。” “行了,不跟你啰嗦了,我要去考察了。”胡英打理整齐,带上门走了。 井边长满青苔,滑溜溜的,这水却十分清澈,如同瞳孔一般,深邃而幽暗。胡英听到草丛中有些异动,也不理他,继续东戳西挖。 “呸呸呸,这死蝴蝶弄了我一嘴粉。”薛子己从草里跳出来,这时胡英像看动物园的猴子一样也正看着他,他双手无处安放,尴尬地笑了笑,“嘿,好巧啊。”又见胡英背包侧袋装着一块锹不像锹,镰不像镰的金属,一时好奇,问:“这块铁是什么?” “没文化,这可是洛阳铲。”洛阳铲是盗墓考古的工具,有破砖、掏沙之用。使用时只需插进泥土至一定深度,利用有弧度的铲头轻轻带出泥土,然后可以观察土壤质地,是软糯还是酥脆还是滑爽,从而辨别地下是否有墓葬之类。薛子己倒是没想到胡英竟装备了这个。 “你看《盗棺日记》还是《鬼关灯》?” “什么呀,我这是正经考察。” “你没点悬疑鬼怪的知识都敢出来,你这样在电影里很危险的。恐怕就是那种惹祸的愣头青。” 胡英拿出他自制的取水工具,“别瞎扯了,来帮我理绳子。”一个空瓶连着两根绳子,瓶塞是橡胶制作的塞进一半位置,利用大气压力和水的表面张力,放进指定的深度,把瓶塞拉起,水会渗进去,待装满后排出瓶中的多余空气,水的张力会吸住瓶塞,而瓶子就会被紧紧盖住,拉起来也不会被上层水流进。“奇怪,这水清是清,但却好像深得看不到底的样子。” “你怎么什么都会?”薛子己心里又敬佩了几分。 “那可不。” “你倒还真敢接话。”但嘴上还是不饶。 “福尔摩斯都说过:谦虚可不是美德,一切事物应当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对自己估价过低和夸大自己的才能都是违背真理滴~” 薛子己作呕状,“可惜什么都只会一点点。” 胡英不理他,趴在井沿往下看,取出水面的一点水。又是伸入温度计,又是滴一点在pH广泛试纸,过不多时,他说:“嗯,水温11点5摄氏度,pH值为6,呈弱酸性。第二阶段,测水下1米的深度。”倒有几分正经科学研究员的意思。他又在取水器上绑了块石头作配重,慢慢把绳子放下去, 这时一只粉蝶扑到他鼻尖,一时别扭难忍用手扫开,打了个喷嚏。脚下一滑,大叫一声一头栽入井里,薛子己见状伸手来抓,一只脚顶着井边,费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保持不让胡英掉落,再不拉上来半分, 胡英背包上的洛阳铲泛着蓝光不住抖动,薛子己呆住了,难道是要发生神迹吗?这时他感觉手上似乎有千万斤重,两人双双被拖进水中。 第4章另一个井口 洞中窥天,可见曦月光明;井外视洞,不分幽暗黑影; 当日中忍考试,鹿丸对阵手鞠,借双洞之利,以影缚之; 故知影者,暗也;洞者,通也。 影生于暗,暗匿于洞,洞皆可通,通皆导影。 薛子己和胡英大叫着,扑通两声被拖入井中,尽力闭住双眼嘴巴避免呛水,奇怪的是下沉仅仅五六米,又是一个深邃的黑洞,薛子己往回看去,井水竟然在他们头顶上,而且他感觉自己身上、头发并没有水。 二人以诡异的姿势,胡英竖着向下,薛子己横在他头上,仍都在向下滑,尽管作为无神论国家的公民,这样做是不合适的,但薛子己当时害怕极了,仍将双手放在胸前,把幼时的偶像一个个召唤出来:玉帝女娲如来佛,耶稣宙斯因陀罗。 然而于事无补,几分钟后, “你的大灯老是顶着我。”薛子己奋力喊着,奇怪是周围并没有回声。 胡英把戴在头上的探照灯摘掉,那是极难办到的,因为太黑了,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他们身体麻到连自己的四肢在哪里都不知道,胡英怕探照灯再挡住下滑的路,使吃奶的力气扔出,而后尽力向右倾,这样可以保护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任谁都无法相信自己会掉落井中,通过那幽深的隧道,而从另一个井口抛出。二人摔在松软的刚犁好还未播种的土地,马厩内是一匹白身黑尾的骏马,它的下颌长着一颗小肉瘤。 阳光舒服地打在身上,“这应该是一处农家庄园。”胡英揉了揉摔疼的老腰,拍拍衣服,看视着四周,关照地问:“你怎么样了?” “呼吸顺畅无问题。” “还挺耐摔。”胡英看到早已破碎的探照灯,一瞬间又心疼了一会,“刚买的啊。” 起初薛子己还以为这是一个什么隧道或是地道,他想起了那部抵御外敌的经典电影《地道战》。再看远处似乎是被山脉环抱,而井美周边一马平川,连个小山包都没有。他们检查了身上,摸遍了衣服,没有发现一处破洞,装备除了已经扔掉的探照灯,水壶、刻度尺、温度计、地质锤之类放在背包里,大部分电子产品都因进水不能用了,好在薛子己的手表是发条式,还能走时。 “你怎么看。”薛子己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有些遇事无主。 胡英一脸严肃:“我看如果我们不能回去,我这个月的房租岂不是浪费了?还是押一付一,那就是两个月,喂,你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关紧水龙头和电,还有我在蚂蚁花吗的账单不能按时还,岂不是还有缴利息,对了还有水电费的滞纳费。还有还有,我的团费要是不能交,被清出怎么办,我可是每期的少年大学习都有认真学习的啊。完了完了,还有……” “打住打住,现在我们还是先搞清楚我们这里到底是哪里吧。” “尽管不太可能,但是我认为我的理论应验了。”胡英的性格是越是遇到难解的问题,反而觉得死就死吧,倒显得气定神闲。 “你是说你的‘异层空间’理论?我没做梦吧?这是真的吗?” 他知道下一句会是什么,“你别不信了,除非我们两个人的梦是互通的,不然这是你的梦,还是我的梦?你又怎么确定我们那里不是梦。”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庄子·齐物论》 “这一世我不会再重蹈覆辙。”胡英学着重生复仇爽文主角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我只不过没想到,我随便写的贴子居然成真了。虽然我还是不太相信。”原来之前的贴子是胡英偶然在网络上了解平行空间时看到“双缝干涉”实验,就一时兴起写了那篇《同一个时间,不可达的空间》。他通常做梦也只是和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刘娅答应一起去海滩散步,中了张彩票一辈子不用工作,自己收藏了好几面墙的书尤其是以及失传的孤本,但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穿越,还带着另一个男人。 “这都能随便写。那这个实验呢?” “也是我胡乱编的,你没看团队名都是‘森普辛’。” 正常应该是辛普森,薛子己明白了。“我看你不要叫胡英了,叫胡诌算了。那你这写这贴子意义何在。” “没什么意义,现在在网上写东西,只要加个时间,主角只要是外国人,现在写美国可能有点俗,写个瑞士、芬兰,语气既要官方又要通俗,随便写点什么都有人信。我就讽刺这个。” “你好无聊啊。”他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暗暗说着,又问,“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首先要确定现在在哪,遇到事情不要慌,拿出手机拍个好友圈再说。”胡英真就掏出手机,没有异常,正常使用无问题,“神了,防水机,就是牛!” “我看看,还真是!没信号,啷个办哦。” 他不慌不忙打开手机,“这你就不懂了吧。”又点进指南针应用,指南针通过手机重力感应,自然不需要信号,树影在偏西北方位,推断太阳目前正在东南,说明在正午的偏前一段时间,(地球上的南北东西方向按经纬确定,受黄赤交角影响,晨昏线通常不与经线重合,由此可以绘制太阳视运动轨迹,太阳直射点在赤道以北时,北半球日出东南,日落西南。)“现在是北京时间12点左右,如果我的时间本体理论没错,不同空间中的时间流逝是一样的,那正午太阳应该是正南才对啊。”胡英挠挠头,不思其解,又摸摸下颌,思考缺少了哪个要素。 “地点呢?” “异层空间的物质配置不一致,地点不一定是原来的地点,但是这里还是在北半球,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你闻,是不是有茶香飘来?”薛子己摇摇胡英的手臂,指着庄园外的木屋,这时又是一阵马的嘶鸣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他们跑到篱笆边看去。 第5章弈棋鉴心 胡英二人闻着茶香,又听得马嘶车响,跑到篱笆边看向木屋外。 一位高官模样的人下了马车,年纪在五十岁上下,但有不符合年龄的疲惫与老态蒙在脸上,他向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农夫拱手作揖,道:“秦将军近来可好?当日将军乔迁之时不及贺喜,今日特来补上。”仆从献上打包精致的礼品。 农夫接过,笑道:“魏相这样说就生分了。且进屋,弈棋如何?” 胡英二人互相看着,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一是发现自己竟然来到“古代”,惊讶万分,学《打破苍穹》说——恐怖如斯,二是思考那两人是谁。秦将军?魏相?胡英在脑海中反复搜索相关的信息。马车下来那人虽是穿着常服,却是圆领紫袍,紫色从春秋开始就为王公贵族所推崇,可见此人品级不低。农夫是褐色短打,撸起的袖子裤腿下伤痕斑斑,一眼就能看出是刀剑的旧创。 屋外高官和他的仆从与农夫一起进了门,茗茶已然烹香,棋盘早便摆好。 棋不忙着下,农夫问:“魏相近来朝务可忙?” 高官抚须呵呵笑着,说:“秦将军果然还是心在社稷,朝中人才济济,文有克明、辅机等贤臣,武有敬德、懋功等良将,咳咳,何愁江山不稳?我不过是做些进谏、编纂之微薄事务,何足挂齿。” 仆从年方十三,心地质纯,又聪明伶俐,跟在高官身边日子久了,衣食住行皆是他在打理,看着他日夜辛劳,平日里不敢劝,今见着主人的好友,便一股脑抢着说了:“秦将军,魏相近来可劳累了。海内安宁太久,贞观之初皇上抑损嗜欲、躬行节俭的风气开始颓堕,魏相披灯五夜呈上《十渐不克终疏》,灯芯都换了几根哩。” 魏相摆摆手,示意仆从:“唉,小戊,此乃臣子应尽的事务,莫要再说这些了。”又向农夫介绍,“这是贴身童仆,原排行第五,又名小戊。” 小戊不依不饶,说:“上个月殷宰相的女儿陈殷氏,被水贼刘洪霸占十八年,三千御林军去江州救得那殷小姐,但是为贞节之辱投水自尽,殷相因此悲痛欲绝,告病退朝,他的政务均是由魏相接手。” “小戊……” “前不久,西域高昌国王麹文泰因为归顺突厥的乙毗咄陆,攻打阿耆尼国,阿耆尼国国王派使者来大唐觐见圣上,圣上震怒,朝中大臣为是否兵伐高昌争论不下,魏相一直在大臣之中周旋。虽然一旬一休,但是魏相已经累月累月没有休息了。秦将军,您就劝劝魏相吧。”小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似乎就要跪下。 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农夫的心里也着实不忍,既宽慰小戊,又劝魏相莫要太过辛劳:“魏相到底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天下安危,唯在为政善恶。诸葛孔明有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人臣子,殚精竭虑又有何妨?秦将军,且弈棋。”说着手执一颗棋子。 农夫也没有再说话,两人沉浸在棋盘中,一递一着,摆开阵势。 诗曰:棋盘为地子为天,色按阴阳造化全。下到玄微通变处,笑夸当日烂柯仙。 “你觉得是不是?” “我也觉得是。” 眼前二人不是秦琼秦叔宝与魏征魏玄成是谁?这两个历史课本、电视剧、评书时常出现的人物,活生生出现在面前。他们是如此真实,以至于薛子己和胡英都不确定这是另一个空间,还是穿越到历史时期,倒显得自己才是虚假的人。只有继续躲在木屋外,看着屋中弈棋的两位“古人”。 魏征下棋“令郎怀道,才十四岁就已经担任千牛备身,负责保卫东宫太子,陛下亦夸赞颇有乃父之风,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魏相谬赞了,犬子不过是有些武力罢了。”秦叔宝谦虚道,又下了一子。 “听令郎说,他好几次劝将军回城内秦府上住,或派仆役来,但将军执意不肯。” “秦某是山野粗人,受不了锦衣玉食。只有这粗茶淡饭,耕田挑水才是我的归宿。” “将军你就是太好强了。” 本是以棋会友,二人棋下多时,仍然未见输赢。魏征静静看视着棋盘,许久之后,突然站起,说道:“这一阴一阳谓之道。自黑白二子和横纵网格之间,可以观察出弈者的内心,”他看向秦琼,“我务在各子调和,如同文人士子的为政之术;而秦将军以棋盘为城池,每一子秩序井然,却还透露出上阵杀敌的雄心。” “秦某不过是迟暮之人,哪还有此雄心。”秦琼抚摸着逐渐长出赘肉的大腿,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无奈与无力感。那个单枪匹马于万军之中斩敌将首级,威风凛凛的秦叔宝已经不在了,只有这个满身是伤苦度残年的秦琼。 “将军,”魏征来到窗前,胡英他们迅速蹲下,生怕被看到。 看着后院的马厩,那是相伴秦琼多年的黄骠马,仍然英姿煞爽有龙驹之态,所谓“跃跃欲试”便是这般。“难道秦将军不曾听过曹孟德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黄骠马岂是牵车推磨的驴骡?而将军您可又甘愿让黄骠马如此?” 秦琼沉默不语。 “原来这是黄骠马啊,难怪我刚才闻到一股酒香”薛子己低声说,“黄骠马又叫呼雷豹,也称忽雷驳,那驳我印象中是《山海经》里记载的神兽,长着一只角,和老虎一样的牙和爪子,能吃虎豹,吼声如鼓。” “这忽雷驳虽然没有传说的那么神乎,确实也挺威猛。” “听说这马喝酒,平时不喜叫唤,但是如果一抓肉瘤上的三根毛,它就会喊叫。” “你想试试吗?”胡英笑了。 “……别乱说,被它蹬一脚我估计就没命了。” 这时门外有魏府家丁来报,小戊跑了出去交谈了几句,又进来说:“圣上宣魏相进宫。” 第6章烈士暮年 皇帝宣召,魏征即刻起身。秦琼魏征二人只好作别。他登上马车,回头说道:“秦将军,你终究属于沙场。”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魏征的马车行远了之后,秦琼慢慢来到铜鉴前,他已经很久不敢看铜鉴里的自己了,去年他看到自己两鬓已染了白霜,脸上爬满了皱纹,肌肉也变得松弛。早年的征战导致自己心力交瘁过早衰老,有些伤创十几年过去甚至都没有愈合。他决定归隐田园。他上疏多次,皇帝只是差遣人送药问疾,仍不肯放。 “陛下,”贞观十二年大殿上,“恳请恩准老臣告老还乡。”那是他第一次称自己为老臣。 “秦爱卿随朕数十年,忠心耿耿,立功无数,今天下太平,自该汝等功臣享用之际,何生退意?” “老臣多伤病,已不堪理事,还望圣上恩准。”他特意在最后二字加了重音。 大臣们在殿内小声议论纷纷,但是平时意见最多的程咬金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是爱卿执意如此,朕便准了。”皇上终于肯放他辞去前左武卫大将军的职务,皇帝起身走下龙座,扶起这位多年的臣子、战友,说:“他日若社稷需要爱卿,还请一定复回。” “谢主隆恩。”秦琼最后恭敬地行了一礼。他回想起大唐建立之初,先皇拜他为秦王府右三统军,加封上柱国,他也是说的这四个字,那时他年富力强,中气十足,声音在大殿上回荡许久,而辞官之时,却再无颜面用那洪钟般的声音说了,只有皇帝才能听见,但那便足矣。皇帝点点头。 告老致仕后,他在长安的开远门外寻找了一处庄院,挂起金锏,亲自开辟两块薄田,做些耕植的农务以度余年。唐袭隋制,土地和户籍挂钩,使富者拥有的土地稍微有一限度,贫者也能保持一最低水准,隋末唐初的战乱导致百姓的流离失所,大量的土地被弃置,寻一两亩土地也不是难事,但他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能维持几代人,他不懂政治,耕作也不懂了,他自幼与寡母在农村生活,却只喜舞枪弄棒,属实不会农作,只得和周围的真农夫学习,就这样度过了一年。 秦琼收好棋盘,戴上斗笠,来后院菜园浇水。田园风光只不过是文人的笔墨,旁观农夫的辛苦却化作自己的诗句,诗人们可不知道就连他这个使惯金锏的人,用久了锄头手也会起茧。百姓终岁辛劳尚不得温饱,过去自己不从事耕种,却俸禄来自百姓,诚然,打江山自己属实有功,但坐江山还靠百姓,何况自己如今也成百姓,更能悟得这个道理。在后院劳作时秦叔宝常受风湿病困扰,下雨刮风关节就阴疼,比刀剑砍伤还难受。他蹲下去除草,必须扶着膝盖才能再站起来,而且还会暂时头昏,两眼发白。 另一个衰老的特征是,他记忆力确实减弱了,他常常忘记给小白菜浇水,有时浇了又重复再浇,芹菜是最容易种了,秦琼与魏相是莫逆之交,他本想着魏征最爱吃“醋芹”,可以种些给他,但至今一茬都没种出来,魏征走后他才想起,“等下次吧。”他这样说道。 他为黄骠马调水草,他抚摸着马鬃,低声说:“马啊马,难道真的困住你了。”黄骠马也轻轻发出鼻息,一人一马似乎在交谈。 “英雄迟暮,令人叹息。”此情此景,薛子己感慨说。 但是秦琼最近记忆中的人影却出现地越来越频繁,模模糊糊,朦朦胧胧。起初他以为是幽灵,但又似曾相识,身长九尺,肩阔膀圆。直到今天,魏征来了,记忆里的点慢慢连接起来——魏征、黄骠马、疾病、古城、夕阳……但是他到底不知道哪些是真实,哪些是梦境。 “就看到这里吧,薛子,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说着胡英拍拍薛子己的头,来到篱笆前,像只野猫一样轻轻越过。 薛子己也想翻过,摩拳擦掌,但是又怕竹片割手,不敢尝试。他大叫一声,笨拙地跳过,胡英一脸惊恐,招手制止,又看着秦琼,所幸没有被发现。 “其实他们能不能看到我们的?”薛子己问。 “我也不知道。但是你刚才喊那么大声,秦叔宝也没有反应。糟了!” “怎么了。” “我忘记给他们拍照!我上网要发帖子,假装自己是穿越人。科科。”胡英边说边掏出手机,因为开着指南针消耗太多电量,现在只剩下1%的电,他憋着气压着嗓子:“嘿呀~极限电量挑战。”翻到相机应用,对着秦琼的侧面,就在点上快门的时候,“噔噔”屏幕变黑只有一个旋转小圆圈。 “命雷耀西,终须耀~,命雷某西,莫kiong~~靠!”薛子己摇摇头哼唱着许冠杰的歌,胡英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向外探路。 他们爬上一个小土丘,向远望去,满眼是三川花似锦,八水绕城流,清浊不同的两条河流交汇也不改原色,十分分明。京城的金碧辉煌在阳光直射下更加耀眼,城市的中轴线和棋盘式规划蔚为大观。 “想来这就是长安城了。”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薛子己吟诵着,“看,这是朕为你打……” 胡英打断:“行了,俗。” “你怎么老怼我。”他阴沉下脸,没好气地说。 “你损我的还少吗?”二人相视一笑。多日相处胡英早已知悉薛子己地性格,对陌生人社交恐惧,一旦熟了便闹腾,不和他互怼他反倒觉得被冷落,只要注意分寸尺度便可。 “对了,我们刚才掉下井美的古井的时候,你的洛阳铲还会发蓝光。”说着薛子己自行从胡英的背包抽出洛阳铲,仔细观看,除了沾上一手铁锈,倒没什么特殊之处,又放回原处,往他身上抹掉锈渍,十分自然。 胡英也不恼,只说这是幼时捡到的,那时还没有这么锈,铲头锋利得亮到发光,差点被割伤手,“走吧,进城。” 第7章袁守诚的卦 钦天监里最显眼的是监台上的浑天黄道仪,那是由袁天罡的弟子李淳风设计,于贞观七年制成的。该仪有三层环圈,由内至外分别是四游仪、六合仪、三辰仪,改进了前代浑仪不能测黄道的疏漏。袁天罡有门生数人,对李淳风最为器重,认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两天前。 “台正,一老者在钦天监外请见,说是台正的叔父。” 老者便是袁天罡的叔父袁守诚,多年四海云游,据说近些日子才来长安卖卦。袁天罡一直想去见面,可惜事务繁多无法抽身,不知今日怎会亲身到此。袁天罡急忙出门迎接。 叔侄二人道罢亲情旧事,袁守诚先开口:“罡儿,”虽然袁天罡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袁守诚仍然用其幼时的称呼,“我给你出个题目,预测明日长安城降水点数。” 袁天罡笑道这有何难,旋即登上监台摆弄仪器,而后又对照天文科近五日的记录。钦天监每日会有天文科在监台值守,四人一组站定四个方位, 每一个时辰一换班,记录内容有星辰方位,还有风雨雷电等气象内容,更要详细到频数,大小,方位等等。 不多时他便已测出明日的降水时辰及点数:辰时布云,巳时发雷,午时下雨,未时雨足,共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 袁先生抚掌大笑:“分毫不差。罡儿,你已可参天地之机矣。”袁天罡脸上也有些得意之色。“但明日却并非必是此时辰与这等点数。” 袁天罡不解其意:“既是算得无差,叔父为何又说明日并非如此?” “罡儿,你已可推演未来之事,倘若未来不来如何?”又问:“未来之不来是未来否?” “叔父这些话是玄而又玄,小侄实在不解,还请叔父赐教。” “换言之,若有人本该有命,却强逆天命,这是否亦在命理之中?” “叔父已臻化境,小侄实不逮也。” “我尚不能全解,”袁守诚笑道,并拿出一个玄色锦囊交给袁天罡,“后日午正三刻后方可打开。我去也。”说罢径直离开钦天监。当世不知还有几人知道“初、正”,百姓只会用午时三刻这种笼统的谬称,可能只有他和钦天监的同僚才会用这古老的说法,还有他叔父。袁天罡手握锦囊,望着叔父远去的身影。 胡英和薛子己已经入了长安城,因为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在一家面馆坐下,无奈不管如何摆弄肢体,店家都无动于衷,“他们果真看不见我们。”薛子己得出结论。好在胡英包里还有几块小面包,他们就在长凳上吃了起来,“你倒像是常走野外的。”“那可不。” 长安城内建有皇城、宫城、106坊以及两市。薛子己望着皇城内的亭、台、殿、楼、阁,太极宫气势磅礴,政令皆由此地发出,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君臣故事,大明宫尚未建成,但犹见宏大规模。看着长安城内来来往往的百姓,他们身上也透露着海内康宁、安居乐业的贞观气象,“蟪蛄宁与雪霜期,贤哲难教俗士知。可怜贞观太平后,天且不留封德彝。”在贞观初年,关于施行仁政还是法治的大讨论上,皇帝选择了仁政,如今天下大治,可惜推崇严刑峻法的封德彝看不到了。“唐太宗果然是千古一帝。”薛子己说。 “这是真的吗?我不信。”胡英学着薛子己的口头禅,又说:“你这个同志,搞英雄崇拜,思想极度不正确啊。劳动群众才是社会生产力的体现者 ,是推动社会历史前进的最伟大的客观力量。” “……” “你看到了宏伟的太极宫,这长安城,里面一砖一瓦,不也是老百姓亲手烧制,堆砌上去的吗?你看到宫城发出政令使天下太平,不也是因为士农工商在同一条奋进的河流,”又指了指面馆伙计,“你看伙计在抻面烧水,不也是在创造价值吗?” “……” “你看那叫卖鱼虾蟹的渔夫,那卖菜的大叔,我看着他们,满怀敬意。他们一个个都是活生生的长安的建设者啊。” 薛子己差点被感动哭:“我只不过是赞扬了一下唐太宗,又没有否定老百姓。你这杠得没水平啊。” “不好意思,杠习惯了。”胡英摸了摸额头,尴尬得笑了笑。 他们看到一位打柴的樵夫沽了一壶酒,来到鱼摊前,对那渔夫说:“张稍,今日可钓得什么鱼,网得什么虾?” “只扒得这些小鱼小虾,贵人都看不上眼。”渔夫说。 “袁先生没有给你袖传课卦?” “那袁先生好大惫懒!昨日无影无踪不知去了哪里,害我抛钓下网毫无捉摸。我准备的金鲤鱼也只能落我自己的肚了。” 胡英笑得蹲在地上:“交钱算卦还不是正常买卖,给他卖卦多了习以为常,一日不卖,就要被骂,这不是道德绑架是什么?” 这时晴天之中打了个霹雳,把长安城照成白色,唬得薛子己也蹲到了地上。 “你也怕惊雷?”胡英见状觉得有几分好笑。 “刘备不也怕嘛。” “皇叔那是见机行事。等下,薛子,你看那。” 云端似乎掉下来黑不溜秋圆陀陀,又有些黑红色丝带的东西,接着蓝天突然出现一颗明亮的很是刺眼的星。 正午时分出现太白星并不是什么好征兆,袁天罡端详着手里的锦囊,又瞥眼看着日晷,晷针之影正指向午正三刻。 贞观十二年起偶尔会出现这种异象,皇帝命钦天监预断吉凶,台正袁天罡受诏与李淳风合著《太白会运逆兆通代记画》,并在此基础上合推《推背画》。但两天前见到叔父之后,他觉得自己道行还缺少一些境界所以决定暂停了,尽管他的机关算术已然精炼纯熟,但离不开推演道具,大如简仪浑仪,小如铜钱龟骨。而他叔父袁守诚只需掐指一算便知天下过去未来之事,天干地支只在掌握之间。 袁天罡解开锦囊,字条上写着:孽龙索命,侵扰宫城;若欲破解,须问人曹。至暗时分,回光返照;千古英雄,再度重逢。急急派监员观测金星和太阳的轨道,自己进宫呈上叔父的字条。 太白星似乎更亮了一些。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