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奇幻世录》 楔子·梦中生 “嘭!” 一声巨大的枪响后,莫乐踉跄着退后了两步,站定,旋即低头看了眼在自己胸腔之间绽开的血色,心底有些恍然的无奈。 紧接着,现实中撕裂心肺的痛楚,不仅狠狠扯碎了他的肉体,还令他的意识也随之变得模糊了起来…… 汩汩血色自胸口流淌而出,染红了他的纯白衬衫,缓缓滴落地面,溅起了一朵朵小小血花,逐渐带走了这具躯体的生命和热量,令他如坠冰窟,动弹不得。此刻,似乎他唯一能够做的,也只剩下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凝视着面前一脸冷漠的少女。 她似冰山最高处万年不化的玄寒,永远通彻、永远高贵、永远冰冷。 同样永远的深邃不可见。 仔细端详着那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他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似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终究没有开口。 他只是朝着她微微一笑。 意义不明。 然后,恢复面无表情的他仿佛完成了某个夙愿般放松了下来,困倦地闭上了眼,自然而然地向后倾倒。 于是废弃的仓库里,随着一阵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有一地烟尘纷飞。 就这样,在轻飘飘落地的尘埃里,一代天骄,悄然落幕。 看到他倒下,少女依旧没有放松警惕,而是举着枪慢慢靠近,再小心翼翼从头到尾探查了一番,直到真正确认了他的死亡,才轻轻放下了持枪的手。 也是,虽然说是“天骄”,也确实曾预见过许多“大势”,有时甚至会让她都感到惊惧,不过到头来……不还是凡人之躯?被大口径子弹打穿心脏,想来当场就没了抢救的可能吧。 少女不无讥讽地想到。 尽管她并不是很明白最后那个笑容的含义是道别还是其他,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并不妨碍她的手从头到尾一直都很稳。从开始的拔枪、瞄准、射击,到后来的收枪,她的手没有过一丝颤抖,就如她平静无波澜的内心,不存在任何的迷茫和动摇。 本以为,在两人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动手时她会更多的犹豫那么一下,或者在空洞的心中留下那么一丝属于情感的触动。 可惜很遗憾,不算太出乎她意料的是,并没有。 从策划到参与其中再到最后动手,她都没有一丝负担,只是如同从前的每次任务一样,作为一个合格的杀手,抓住了自认最好的时机,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你还真是……烂到骨子里了啊,白尽……” 少女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男性尸体,喃喃出声,没带太多感情的嘲讽了自己一句,随后别好了枪,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远离了这间废弃已久的仓库。 至于那具尸体,自然会有人来收尾。 —— “终于,还是这样吗?” …… 王煜打着哈欠,从抽屉中翻出了历史课本,一边想着要找机会写下课间做过的梦,一边也在快速的遗忘,逐渐回忆不起梦中的任何一丝细节。 直至最后,除了记得做过一场梦外,他的记忆里,只剩下两个能够写在本子上的名字——“莫乐”与“白尽”。 如同那些已逝者的命运,只有在很偶然的一瞬间,才能被他人抓住滚滚长河中的只鳞片爪,却难以一探究竟。 终是逝去的,不可回首。 …… “王煜!” “王煜同学!请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在历史老师刻意提高的声调中,正望着窗外努力拼凑梦境的王煜猛然回过神,在一众低声哄笑和窃窃私语中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却浑然想不起刚刚老师的提问,只得傻站着,有些脸红的嗫嚅着,答不上一句话。 尴尬,沉默,等待,然后依旧是沉默,他垂下眼睑,如同被温水浸泡的青蛙一样,默默忍受着逐渐沸腾的温度——似乎存心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在自己课堂上神游的学生长长记性,讲台上的中年男人并没有制止教室内已经逐渐称不上小声的议论和嘲讽,反而像是刻意一般,只是冷眼看着教室内站起的沉默少年。 在六月燥热难安的空气里,他的背后开始混杂起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的低语,如同沸腾而出的水泡,大小不一。 那是来自身而为人,附着于髓质深处,冠名于不晓世故的劣根: “坐‘飞机位’也敢当老陈的面发呆?怕不是在做梦哦!” “欸!别这么说!那‘逼哥’哪还能怕了区区一个老师啊?” “那是!人家境界多高啊!哪能跟我们一样?” “去年还拽的要死,没想到今年直接拉胯!真就‘眼看着他楼塌了’嗷!” …… 除了远远称不上熟悉的沉默者,几个尚未成“人”的孩子,似乎都乐于学习社会残酷的那一面法则,弱肉强食,顺势而为,甚至……落井下石。 他们面红耳赤,热血沸腾,如同自己是讨伐了什么魔王的盖世英雄,发自内心地享受着这种扭曲的快感——看着曾经只能望其项背之人被践踏在脚下,一种难以言喻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果然,他和我们也没什么区别嘛!凭什么比我们强?凭什么过得比我们好? 最好是这样跌在泥潭里就一辈子也不要爬起来了! 他们乐于倾泻善意,向着比起他们过得更差的人。 他们也不吝于谄媚,向着比起他们要好得多的人。 哪怕对于同级,他们一样能做到惺惺相惜、平等相交、互相尊重、其乐融融。 但一旦他们相识之人中有任何一个即将向上攀爬离开他们的阶层,那大部分人都会习惯性的伸手拉扯,企图令他落马,留在原地;与之相反,当有人即将坠落之时,他们也并不会伸出高贵的手掌延缓那人下落的速度,而是更倾向于冷眼旁观,然后必要时狠狠补上两脚,顺带吐两口唾沫…… 虽然令人感到不快,不过这就是多数时候不包含情感相关的现实,一个真切漆黑的噩梦。 仿佛踩着可怜人哀嚎的骨,就能填满灵魂深处的空无。 这样的黑暗、愚昧、自私,与光明、善良和慈爱交织在一起,我们统称为人性。 —— 窗外偶有几缕微风拂过,如似有情轻柔,实则无情冷漠,冷漠到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不会呈现给窗内那个颇为狼狈的少年,与那些笑着的,带着恶意又或不带恶意的人们,恰如绝配。 直到这种尴尬持续了近一分钟后,被学生们私底下叫做“老陈”的中年教师大概是感觉到敲打的火候差不多了,才慢条斯理的如同为自己的学生着想一般,开口道: “唉!王煜,你坐下吧!上课要注意好好听课!你们班主任都说了你这学期的年段排名降了不少,再这样下去别说冲一冲211、985,到时候连能不能上一批都是问题!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考虑,也要想想你父母供你吃喝上学花费的心血,不要把别人对你的好当做理所应当,其他同学也要引以为戒……” 在老陈一阵长吁短叹的BaLaBaLa声中,教室内的不太和谐的刺耳议论缓缓平复,重归于平静。 少年无声坐下,低着头笑了笑。 又,是这样啊…… 然后,在众人的注意力尚未离开他身上时,他再一次侧过了头,看向窗外。 毫无道理可讲的不加掩饰,就像刻意弄出响动希望惹人注目的孤独者。 是在挑衅着谁的权威,抑或抗衡着怎样的存在? 在讲台上站了三十余年的中年男人并不知晓,也不想知晓,只是惊诧于他的孤勇,呆愣于他的可笑,然后眉头倏忽皱起。 整个教室蓦然一寂。 气氛开始压抑,让人忘了喘气。 少年却像是犹未所觉,如同思想者的石像一样托腮沉默,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绿叶、和鲜花…… 偶有飞鸟,掠过空中,谱写起自由散漫的诗行,是关于,飞行者的孤倨高傲,引力之下的挣脱,和尘世牢笼之外的幻梦。 犹如一跃而下,奔向所谓自由的人类躯壳。 仿佛等待歌颂的死亡。 少年咧开嘴角,看着滑翔而过的它们,意义不明。 —— 终结了一切有无的,对这世界最激烈的对抗,不过是一跃而下的解脱。 抑郁者,终得释然。 第一章·飞鸟与轨(一) 某海上不知名的小岛,港口旁,有一条孤零零的长椅。 它沉默,伫立,然后等待,如同可能会遇见哪个的命运。又或只是逝去,终将于某日在斑驳粼粼的锈迹所铸成的光阴之中迎来消散。 它头顶的天色与脚底铺就港口通路的长条石一致灰沉,而蕴藏在这片风雨欲来的沉静背后的力量恐怖且暴戾,令四周的空气都因此沉重了起来。如果是一个正常人类站立在这里,想必也确实会因为感叹此刻海天于眼前相连的盛景而窒息——那是属于自然的伟力,代表着即将到来的,不容抗拒的威严——一场真正贯彻天地的大风暴! 然而这些与它又有什么关系呢? 它不过是一张没有思考没有情感没有理智也没有生命的椅子,充其量也就比普通的四角凳长了那么一点罢了,如果运气好点脚跟锚固稳当,大概还可以混过这次并不多见的大风暴,继续在码头的通道上做一条没有谁愿意去坐的锈蚀长椅。而如果运气不好……那也不过是被风暴卷起抛到不知哪儿去——也许就此什么痕迹都没有的沉入海底,也许变成一团废铜烂铁砸到某户人家的屋顶上,也许…… 反正它不过就是把破烂椅子,随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与人类有关抑或无关的某个犄角旮旯里,都不影响这个世界的运转,更不会让第二天的太阳不能照常升起。 难不成它要学习某某评论区的老拳师们熟练打拳么?气抖冷……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到底要怎么做椅子你们才能满意……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这个社会到处充斥着对我们这些人造物的压迫……我们椅子何时才能真正站起来? 别扯了!它毕竟只是一摊“死物”的金属,除了在狂啸之风吹过它镂空花纹的椅背之时不断颤抖着嗡鸣,就再也不能怎么样了。 不会恐惧,自然更不会哀嚎,由是毫无灵性可言的人造之物,如此便理应是现实的正常了。 直到两道人影的先后来到。 一老一小。 —— “大风暴要来了,赫斯菲斯!吞噬一切火种的风暴,要来了!” 半大的孩子费劲地咬着手里棒棒糖上尚未拆去的包装,口水不断流下,粘得满手都是,有些甚至还滴落地面,没多久就留下了一摊只有小屁孩才会留下的水迹。如果没有模糊的人声自他周身的空气中空洞的响起,这个在咸湿海风的呼啸中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嘬着棒棒糖的家伙就是一个单纯要屁股挨揍的熊孩子罢了…… 前提是没有那时刻回荡的人声。 那声音明明带着孩童的稚嫩,却也似青年那样高昂,又涵盖老人的沧桑,如千万人声混杂齐鸣,在浑浊的空气中含混不清的诡异回响道:“赫斯菲斯,‘铸金矩阵’已经挡不住多久了,‘石刻之城’也仅剩半座,几乎快要报废。但比这些更糟糕的是祂们,祂们即将归来!” 大概是嫌自己已经加重了的语气还不够强调,“他”又沉声重复了一遍:“祂们即将归来,赫斯菲斯!” 没在意身上考究的灰色风衣被猎猎狂风蹂躏得凌乱不堪,也没有看着面前与他对话的古怪空气,被称作“赫斯菲斯”的老人只是站在长椅旁,双手安稳地搭在手杖上,望着海面上不断逼近的龙卷怔怔出神。良久之后,才从他的嘴里传出了梦呓般的轻声呢喃:“不要急,修墨斯,不要急……快了,就快了……” 那双远眺的银灰色眸子里,遥遥倒映出了眼前通天彻地的伟力,但细看去,也不过只剩一片苍白的茫然,如旧世界空荡的残响。 “哼!”孩子依旧在努力的同手中棒棒糖上的包装作斗争,看模样几乎使上了吃奶的劲儿,眼泪鼻涕都急了出来,根本没空注意即将抵达港口的天灾,倒是他周身的空气颇为烦躁的冷哼了一声,隐隐有些不快的回道:“快些!赫斯菲斯!你得再快一些!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都怪深渊里那帮该死的女表子,东方那边又一道‘神迹刻痕’陨落了,‘契印’也因此无法完成……否则我们也不必这么紧迫……” 仿佛没有听见空气中不断传来的催促和抱怨,老人抬起了一直拄在手杖上方的左手,颤抖着,缓缓搭上了震颤的椅背。如同真正迟暮之年,顶不住强风压袭一样,寻找着依靠。 然后,他找到了。 于是,嗡鸣静止! 当双方触碰到的一瞬间,某种压抑了许久的存在骤然迸发!无形亦无质,无色也无味,却以庞大到难以忽视的姿态轰然压进了港口周边可以称之为“时空”的界限,使得即将蔓延而来的雨幕和已至的暴烈狂风同时失去了力量,像被命运扼紧了咽喉,窒息般无力的静止在港口周围,完全违背了所有的常识! 而那把长椅,也似是正在被难耐的高温灼烧一般,椅背炽热得发红,不断熔炼重铸着自身,抛去了斑杂的锈蚀,剥落下光阴的刻痕,最终在冷凝的过程中焕然一新,与灰黑色的地面再度牢牢的连接在了一起,不复脱离,重归完整。 借助往昔美好的幻境,无数历史的洪流,人类星火的荣光以及与之种种的相关,瞧着差不多一只脚迈进棺材板的灰发老头儿遏住了风暴,在空气中传来的聒噪声里,为这无妄的天灾,按下了违背世界的STOP! 刹那间,因为忤逆的暂停而失去了气压、动能、势能等一切能够不断变化的量化“存在”,大风暴瞬间烟消云散,就像被上帝随手撤换了背景板一般,刺目的阳光穿透云层,如一柄柄正义的黄金利剑,狠狠刺进阴暗的人间。 天地寂静,然后光明大作。 若是一般情况下,目睹了这一“神迹”的人们理应跪拜,为操纵自然之奇迹献上自己的尊崇与信仰,必要时甚至付出生命……可惜,现在能看见这一幕的,仅仅只有两“人”。 不知是不是巧合,恰有一束天光射下,冲破了尚未完全散去的铅重云层,映照上港口二人的身躯,将一切都染成了金黄。 原本涕泗横流的熊孩子突然眉开眼笑了起来,满意地举起手中终于褪去包装的棒棒糖,对着落下的阳光开始欣赏起自己努力的“杰作”——晶莹剔透之中,一层又一层璀璨的星云逐渐交汇成银河的形状,围绕着“糖”的中央缓缓旋转。 如同真正的银河一样,映在了纯稚的双眼中,连同天上的光一起。 既有星火闪耀,又被镀上金黄。 他把糖放入嘴中,闭上了眼。 在无形体的修墨斯和有形体的赫斯菲斯的见证下,“神躯”开始了第二次成长。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