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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院》


 序入世

序
“来了？”
张洛走到岸边，满天繁星落在湖面，这是他看过无数次的地方。院长身着灰色的长袍，背手而立。他微微仰着头，看的是天，而非湖水。
“准备的如何？”
“万事俱备。”张洛回答道，“一切应用之物都已备好。”
“可有和院里的师兄弟道别？”
“都已见过了。熊师弟和蓝师妹想来送我，被我劝回了。”张洛答道，“吕院和其他各院的师兄弟昨日已为我送过行，今晚便不再来。”
“韩院的那个女孩呢？”
“童师姐有要事在身，赠了我木剑一柄，便入葫芦谷采药去了。”
说着张洛微撩衣角，露出了挂在腰间的一柄小小的木剑。这是童师姐亲自砍下并做成的小玩意，花了她半个月时间。
“也好，走时清净些，免得扰了你的思绪。”
院长收回他远望的视线，回头看了看张洛。夜色里的少年锦衣束身，看上去英姿飒爽，肩上背着一个黑色斜挎包，鼓囊囊地装满了衣物。
在星光下，他脸颊地线条显得坚毅挺拔，眼里发出的光也让人觉得不可阻挡。院长想了想，从张洛出生开始，似乎就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他们身后，群山之间矗立着几座屋子，灯火零星散落，就要被夜色彻底吞噬掉了。每次到了夜里，八大院总是显得那么风雨飘摇。好在天上的云层散开，漫天的星河闪烁，洒落在八大院旁的夏湖上，更是胜似天上绝景。
“走吧。”院长轻声道。
张洛应了一声，便和院长一同迈步走向湖面。他们的脚步踩在湖面上，竟没有沉下去，只是泛起圈圈涟漪。
“入世后，杂文缛节，零星琐事繁多，你作何打算？”
张洛微微颔首道：“弟子有过几次外出任务，对外世琐碎有所耳闻；也曾结交过三五好友，都是俗人中的好手，他们对弟子颇有指导。”
“有这样的好友，自是不错；可你本是出家之人，根子不在他们那里，和他们纠缠许多，怕是难免会受到连累，脏了你那颗难得的莲子之心。”
张洛拱手：“弟子谨记。”
“一年后的风林会，勿忘。”
“弟子谨记。”
说着，他们脚下荡起的涟漪碰到了对面岸边的芦草。院长停下了脚步。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张洛转过身，躬身抱拳，向院长行了一个子午礼。
“弟子张洛，告辞。”
“慢着，白珩，为师有一言，且要问你。”院长道，“你此番出世的决定，可是在八年前便埋下了？”
张洛俯首，犹豫着没有答话。
“既是如此，为师也不便多言。”院长见他这样的神情，心中已有了答案，“为师最后劝你一句，俗务繁琐，牵扯到莆瑛姑娘的事，更是难上加难。切记，不要在其中迷失自己。”
“弟子谨记。”
院长微睁双目，右手捋须，轻轻点了点头。张洛行完礼，最后看了一眼院长背后的八大院，慢慢舒了一口气。
漫天的繁星下，这个坐落于深林的家显得分外的美丽；在张洛眼里堪比天上宫阙，这毋庸置疑。可是当他转过身走进黑暗里时，他的眼神还是依然坚毅不移。
院长背手而立，注视着他渐渐走远，久久没有动弹。



 第一章凶宅

第一章
由于百花公寓所处位置的缘故，来这里租房的人总是络绎不绝。芳姐因此自认为自己看遍了这世界上所有奇奇怪怪的人物。有人会在凌晨一点醉得一塌糊涂，敲响芳姐的门，说自己要租一间房，实际上他家里这里也就五分钟的距离；有人来租房的时候带着五六只小狗，那段时间，芳姐每天早晨都是被狗叫声吵醒的；当然也不乏被包养的女人，来锦城出差的会计，或者千里迢迢来锦城的异地恋小情侣。
可是当眼前的人告诉芳姐，自己没有手机的时候，芳姐还是吃了一惊。
这个年代了，还有谁会没有手机？就算是芳姐年迈在家的父亲，也有一个老旧的诺基亚手机，方便和城里的女儿联系。
“没事，阿姨，我带着现金呢，您不用担心。”这个年轻人穿着还挺大方，长得也不错，细眉明眸，挺有精神气。
这样的租客，芳姐也见过不少。因为马路对面就是锦城最好的高校，江火大学，从外地来这里见自己男女朋友的大学生也不在少数。他们一般都轻装简行，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像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样。
“行，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房子？”芳姐问道。
“越高越好，而且最好是早上能见着太阳。”
芳姐没有去查阅电脑里的租房信息。这买卖干了十来年，她的这栋百花出租公寓的楼里里哪间是空房，哪间屋里住着什么人，她都一清二楚。
“越高越好，这个……”她迟疑道，“小伙子，三楼有间空屋，也是正朝着东面，还能看到对面大学的操场。正好前一家人刚搬走，家具也没积上灰，你要不去看看？”
年轻人微微皱了皱眉，察觉到了她神色里的异样，问道：“怎么，我看这楼一共有八层，都有租客了吗？”
“也不是。”芳姐摇了摇头，“顶层确实有你要的那种屋子，只是很久都没人进去住过了。”
“哦？”
“小伙子，是第一次来锦城吧？”芳姐被挑起了话头，扭身把背后的躺椅往前挪了挪，坐了下去，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他也坐下，“这事当时在锦城里闹得可不小，我本来不爱跟外面人说的，有好多来这租房的人都因为这个被吓得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八楼这屋子，因为太高，这楼里又没有电梯，来租房的人都嫌爬楼梯累人，所以一直没多少人选择住。我想着既然这样，闲着总不如满的，就把八楼的屋子租金往下调了不少。果然没多久，就有一个小女孩来了，说是要这屋子。看她年龄，应该跟你差不了多少，像是一个大学生。”
“就是对面那个大学的？”
“这倒不是。她说她在姜城上学，来锦城是为了做个什么调查。”芳姐说，“小女孩叫米小贝，人挺好，楼里的人都挺喜欢她。
“她在我这住了大概有一个多月吧，暑假也差不多完了，她已经买好了回姜城的机票，准备第二天就到学校去。那天晚上，她还专门来送了我一碗她自己做的红烧肉。谁知道……唉……”
年轻人没有追问，安安静静地等着芳姐再开口。
“第二天一早，我没见她下来，怕她误机，就上去叫她。可是，没想到……”芳姐慢吞吞地说着，回忆起了那时触目惊心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寒战，“唉，可怜一个小女孩，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
“她死了？怎么回事？”
芳姐沉重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到现在公安局都还没有查出来，因为怕这事传出去影响不好，**来了些人安抚了周围的居民，在媒体上也做了些搪塞，所以外面没多少人知道这事的细节。唉。”说着她又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这小孩死得有多惨。我进去的时候，满屋子都是血，断手断脚到处都是。我差点没吓得背过气去。
“更恐怖的还没完。”芳姐接着说，“我这人，从来是不信那些鬼啊怪啊什么的，小时候我爹为了保证收成，总是要去庙里烧香，我从来没有去过，也一直不信。可是这回，事情可真的蹊跷的很。
“那件事以后，我也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再把这间房租出去。有人告诉我说，这种死过人的屋子很吃香，有的人还专门到处找这种屋子体验。所以我就把这屋子租出去了。果然，一挂到网上，就有很多人专程从外地跑过来，要在这屋里住下。那个时候我的招牌还叫芳芳公寓呢，凭着这个噱头在网上火了一阵子。
“可是诡异的事马上就来了。每个在这屋子里住过的人，都说这屋里除了他自己，还有别的人。或者说，那个死在这里的女娃子还没有走，还在这屋里，等着有一天能报仇。他们能听到女人的声音，能听到走来走去的脚步，甚至有人还拍到了模模糊糊的白色鬼影。我更加没想到的是，这居然让更多的人赶过来，想看看这屋子里的鬼魂是什么样子。这屋子的生意一度非常火爆。直到最后，又有人出事了。
“那个男人好像是一个搞网络直播的，听说我们这有一个灵异屋，就说要在这搞一次直播。本来跟以往一样，他也听到了有人低声说话，有人在他身后走动。可是突然，他的直播画面就中断了，过了大概有半个小时，他才重新连上，此时的他已经不想开始那样从容，那么大胆，而是像一个被怪兽吓坏了的小孩一样惊慌失措，身上还有许多血痕，脸上像被谁用指甲抓破了一样。
“再后来，就没人敢再来这屋子里住下了。连带着整个八层都很久没人住下了。迫于无奈，我才把招牌换了个名字，换成了现在这个百花公寓。”
说完，芳姐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又陷入了记忆里的那个血腥场景。
“咳咳。”年轻人咳嗽了两声，把芳姐拉出了回忆，“行，阿姨，我就租这间房了。”
芳姐很惊讶：“小伙子，你是不是没听清我刚才讲了什么？”
“我听懂了，阿姨。我就要这间房。”
“你可要想好，出了事我可不负责任。”
“我知道。在哪签字？”
芳姐迟疑了一下，还是从抽屉里把房客登记表抽了出来。她看着这个年轻人填好了自己的身份证号和其他的信息。姓名那一栏里，他写着：张洛。
“这名字挺好记。我就叫你小张了。你真的要住这屋？”
“是。”张洛回答道，“一个月多少钱？”
“我收你便宜点吧，两千就行。”芳姐还是将信将疑，“小伙子，你要不换换吧。如果这屋里再出这种事，我这生意可真就不好做了。”
“没事，阿姨。您这楼里我看租客挺多的呀。”
“这都是些老顾客，而且只要没人住进八楼，就没人出事。你这……”
张洛从背后的黑色斜挎包里掏出了钞票，点了二十张递给她：“您放心，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怪力乱神，多的都是坏人作怪罢了。走吧，阿姨，您能带我上去看看吗？”



 第二章杨阿姨

第二章
楼里的居民其实并不少，虽然发生过凶案，但是架不住芳姐这楼所处的位置确实很好，离地铁站很近，紧挨着江火大学，还在锦城机场不到十分钟的车程以内。许多商人学生工人都不会顾及这种玄乎的事。
芳姐拿出了这张好久没动过的房卡，递给张洛：“房卡就两张，前台留着一张，你可千万别给弄丢了。”
张洛点了点头。
“你的行李呢？”
他抖了抖肩上的斜挎包：“就这些。”
“这么少？”芳姐诧异道，“你不是要在这住一个月吗？”
“也有可能会更长。”张洛说道，“我就带了这么多东西，院长……家里人给了我足够的钱，让我有什么需要就自己去买。”
“是这样啊。小伙子，那你可得早点去买个手机。”芳姐绕过柜台，领着他走上楼梯，“这年头和以前不一样了，有一个手机就方便很多。原来我们小时候，什么粮票肉票油票，都是分开的，麻烦得很。”
“哦，谢谢阿姨指点。”
“我看你这样子，像是第一次从家里出来？”
“是。”张洛说，“我以前一直都跟家里人住在一起，没什么经验。”
连用手机的经验都没有？芳姐心里嘀咕。但是转念一想，听说现在有的人家喜欢复古式的教育，不给孩子买手机，这也倒不算奇怪。
“那行，有什么你就来问我。我不会别的，就是比你多活了些年。”芳姐说道，“这的人都叫我芳姐，你就叫我芳阿姨吧。你这小孩子第一次出来，没什么经验，难免会吃点亏。”
张洛心里有些发热，应了一声。
“你要是不想自己做菜，可以来楼下跟我一起吃，或者我做好给你端上来。不过那得另外收钱，都是小本生意。”芳姐一边说着一边爬楼梯，累得有些喘，“要是你自己做的话，下了楼右边就有菜市场。再往前走还有个超市，虽说不大，但东西挺全的。
“哦对，你还要去买手机。这方面我不太清楚，我这手机还是我儿子给我买的。回头我帮你问问，让他给你挑一个好点的型号。你们年轻人都爱打游戏，得买个好点的手机才行，是吧？”
张洛微笑着点了点头。
“嗨，这楼确实不太好爬。”芳姐气喘吁吁地说，慢下了步子，“你还是下楼来跟我一块吃吧。我这给你端上端下的，也累得慌。”
“没事，我自己在家做就行。”张洛说道，“回头请您上来吃饭。”
“嚯，你还会自己做饭呐？”
“是啊。在……家里，我们都是自己生火做饭。”
芳姐没有注意到他话里奇怪的地方，只顾着讶异于自己对他的印象出现了偏差。当他告诉自己他是个出入社会的小毛孩时，芳姐还以为是那种在家里娇生惯养，什么都不会，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的小皇帝呢。
“那好啊，回头我上来跟你吃饭。”刚说完，芳姐就后悔了，“欸，不行，你这屋子……我还确实不太敢进呢。更别说在里面吃饭了。”
“那我做好了给您端下来。”张洛笑道。他对这个热情的阿姨很有好感，或许是因为她让自己想起了在院里的那些关心自己的朋友，特别是性格，很像自己那个咋咋呼呼的童师姐。
“行。”芳姐爽快的答应，“啊，这个是住你楼下的邻居。”
他们走上了七楼，旁边的房门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就算不是在这个昏暗的楼道里，放在其他的任何场合，这个女人的打扮也算得上是艳丽。一身亮红色的大衣，带着浅红色的宽边帽，上面插着一朵红玫瑰。风衣衣摆下露出被黑色丝袜裹得紧紧的修长的小腿，脚下穿着擦得锃亮的黑色高跟鞋。
更让张洛感到奇怪的是，现在已经快要入夜，她漂亮挺拔的鼻梁上却还架着一副圆圆的墨镜。
尽管奇怪，但确实让她浑身都显得格外优雅。
“诶，芳姐，这是？”
“新来的，要租八楼的那个房间。”
“啊？”女人明显吃了一惊，“这……你没告诉他？”
“说了，但是人家死活要租这房，我也没办法。”芳姐说道，一面回头招呼张洛道，“来，小张，这是杨阿姨。”
张洛说道：“杨阿姨好。”
“嗨，别客气。都是邻居。”女人优雅地挥了挥手，“有什么事尽管跟我提啊，不用客气。不过我晚上基本都不在家。”
“好的。”张洛道。
说完，杨阿姨妩媚地扬起嘴角，她的嘴唇上涂抹了鲜艳的口红，娇艳欲滴。随后还冲张洛挑了一下眉，转身离开了。待她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楼道里，芳姐才又开口道：
“我劝你还是离她远些为好。”
“怎么？”
“这女人，不是什么好货色。”芳姐压低声音说道，“你看她穿这么漂亮，怎么还在我这租房住？旁边大学一个系主任包下的。晚上不回来，就是去找那男的约会呢。”
张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芳阿姨，这个杨阿姨，是不是在那个叫米小贝的女孩遇害之前，就一直住在这里了？”
“是，你怎么知道的？”
“我瞎猜的。”张洛讪笑着挠了挠头。
“说来也奇怪。”芳姐说道，又迈步往上走去，“那件事后，有很多租客都搬出去了，就剩她和二楼的老李头没搬走。你说这个大学里的系主任，应该很有钱吧？怎么不给他小三重新找个住处。”
“可能是您这里住习惯了吧。”张洛笑道，“或者是，他们觉得您这里比别的地儿好。”
芳姐也笑了，“你小子还挺会说话。”
“芳阿姨，您有见过这个系主任吗？”
“没有。怎么？”
“没事，我就问问。”
“这种事，还是越少过问的越好。特别像你这种小年轻。”芳姐说道，“我们到了。”
他们已经来到了八楼，只看外面，完全看不出是发生过命案的地方。房门还很完好。芳姐让过身子，让张洛用手里的房卡打开房门。
里面的陈设都还不错，至少对于在山林里的八大院里生活了十八年的张洛来说，已经很不错了。沙发、电视、茶几等等一应俱全。餐厅的面积有些小，厨房挺大，厨具和碗筷被芳姐收拾到柜子里，只需要拿出来便可。
“这边是卧室。”
芳姐领着张洛来到另一个房间。上面的床板已经铺满了灰尘。
“还不错。”张罗说道，“看来我得开始动手收拾了……”
话没说完，他的手臂就被芳姐一下子抓住了。
“怎么了？”
“有人……”
张洛顺着芳姐颤颤巍巍的手指看去，果然，透过卧室白色的窗帘，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正站在外面的小阳台上。
长发、白裙，看不清脸，听不到呼吸声。这个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出现在了那里。让张洛诧异的是，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它是何时出现的。



 第三章旧友

第三章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甚至连空气似乎都完全凝滞，张洛注意到连窗帘都不再微微摆动。芳姐吓得说不出话来，死死盯着这个白色“鬼影”，抓着张洛胳膊的手握得更紧了。
半透明的窗帘模糊了后面的具体画面，但是可以隐约看到是一个长发遮面的女人的身影。
见对面迟迟不动，张洛便举步想往前走。
“你干嘛！”芳姐赶紧压低声音制止他。
“没事，芳阿姨。”张洛把左手搭在芳姐肩上，示意她不要害怕，继续往前走，“别怕……”
果然，当张洛的手刚刚触碰到窗帘时，窗帘后的奇怪身影便霎时间消失不见，就像是散落在空气里的灰尘被狂风吹走一般。
同时，四下里紧张的气氛似乎也随着一起消失了。窗帘的下摆也开始轻轻地摇晃起来。
张洛顺势推开了门。这是一个不大的阳台，上面杂乱的摆放着一些废弃的花盆，有的里面还堆积着泥土，没有植物。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物。
“哇，这真是……”芳姐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你还真……我的天……”
“芳阿姨，这种东西，就是您越害怕，它就越猖狂。”张洛环视着周围，说道，“就跟仗势欺人的狗一样，你越怕它，它叫得就越厉害。”
“你可真厉害，我的天啊……”芳姐还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恐惧中，“你真的不怕这些东西？”
“没什么好怕的。”张洛轻描淡写道，“您还别说，这的风景真不错。”
他来到百花公寓的时候，正是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现在站在阳台上，恰巧能看到暮色中的城市。这不是张洛第一次在城市里过夜，但这个场景还是让他一时间感慨万分。
被夕阳染红的高楼寰宇，在其间行走匆匆的人和车辆，喧嚣的城市之声，宛如被定格住了的云。这一切对于张洛来说都无比的陌生。
昨天离开的山林和湖水，是自己看了十八年的风景；眼前的高楼与人群，不知以后又会看上多久。
“那……就这样，我先下去了。”芳姐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合同什么的我明天拿上来，或者你自己下来签也行。押金我就不收你的了，看你人挺老实……就这样……”说罢便匆匆离开了。
张洛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看来外面的人对于这种事，还是不太了解。不是说现在科技进步了吗？怎么感觉人们的接受能力反而不如以前了呢。
看来，对于外面的世界，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了解。
也没想那么多，张洛把肩包放下，便开始着手整理屋子。这里长时间没人居住，已经积了不少灰尘，要动手打整起来，需要花不少力气。他从洗手间里找到一个破旧的拖把，还勉强能用，便用它清理干净了房间的地板。
搭在沙发上的布套已经积满了灰尘，张洛把它们扯下来的时候扬起了满屋子的尘埃。好在在八大院的时候，他就经常帮师兄师姐打扫吕宫，所以这种杂活儿干起来得心应手。
眼看着窗外天色渐晚，张洛感到腹中饥饿，于是停下来打算出去找点吃的。正准备动身，就听门外传来敲门声。
虽然不响，但是这声音在张洛耳中却像古寺洪钟一般响亮。他猛地定在原地，眉头紧皱。
短短几秒钟，他的脑海里就闪过许多念头。
不会是芳阿姨，她有房卡。张洛脑中回想起刚才在楼下芳阿姨的话：“房卡就两张，前台留着一张，你可千万别给弄丢了。”……也不会是邻居串门。芳阿姨也说过八楼除了自己，已经很久没人住了，楼下的居民对八楼的恐惧和排斥会让他们对自己这个新来的住户望而却步：难道是正在锦城出外勤的师兄弟？也不可能，自己选的这处容身处是完全随机的，他们不可能会知道……
那会是谁？张洛的神经隐隐地绷紧。多年来在外面跑外勤的经验和刀尖上跳舞的经历，让他对任何蛛丝马迹都抱着严阵以待的态度，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张洛一直以来对此深信不疑。
说来也是奇怪，刚才把芳姐吓得不轻的窗外鬼影，没有奈张洛何；可这在任何人看来在平常不过的敲门声，却让他如大敌当前。
正兀自揣测，门外来人说话了：“白珩兄弟，你在里面吧？”
一听此言，张洛一下子释然了，赶紧小跑几步过去开门。果然，站在门外的是他。
来者是一位二十五岁上下的青年男人，板寸头，大方脸，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黑色七分裤，身上满是在健身房训练过的痕迹。粗脖子，宽阔的斜方肌，手臂上的肌肉和健硕的胸肌把本该宽松的T恤袖子撑成了紧身衣。
“怎么是你？”张洛问。
魏白竹是他三年前跑外勤时，在锦城结识的朋友，当时他奉命去锦城一个私营企业的老板家里捉拿一个在逃的犯人。那个犯人的样貌，张洛已经几乎忘记了，只是记得他是因为在东北地区用异于常人的手段犯下了不少杀人越货的勾当，被少林寺追得无处可逃，于是来到西南的锦城，在这里改名换姓，找了个保镖的职位。说是保镖，其实什么也不用干，他的所谓“老板”其实是以前他在北方的小弟。
少林寺鞭长莫及，便派人联系了武当山和八大院，最后蓝斋和韩院的师兄弟们花了不少时间才把他找到，派了张洛和钟营的王师兄去将其抓捕。
动手那晚，那个小老板在家里搞了个聚会，邀请了几个当时锦城跟自己关系不错的企业家和官员，正吃着饭唱着歌，就听到外面有人惨叫。等他们出门看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的“保镖”已经被两个学生模样的少年踩在脚底下了。
小老板怒气冲冲地质问对方的时候，魏白竹就站在他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看上去尚未成年的孩子。他那晚本不想来，但碍于情面，只好接受了这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的邀请，没想到在漫长无聊的歌舞声色当中，竟然还见着了这么一段有趣的插曲。
再后来他打听到那两个年轻人来自八大院，那个有着几百年历史的著名的福利院，于是便想办法和他们结交上了。从这两个年轻人的口中，魏白竹认识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这曾经让他整宿整宿地激动地睡不着觉。所以这次，听说张洛要离开八大院，来外面生活，他当然也是高兴得不行。
“你不是说你要来锦城吗？我特地托人帮我打听，有没有哪里来了个十八岁的租客。这可让我好找啊，这么大个锦城，每天新的租客那么多。”魏白竹说得眉飞色舞，“于是我灵机一动，我猜你刚从那里出来，肯定还没买手机啊什么的。所以就去锦城的租房贴吧里方帖子问，有没有谁收了个没带手机、轻装简行、什么也不懂的租客。嘿，最后你猜怎么着？”
结果当然是自己被他给找到了。不过张洛听得有些懵，他不知道魏白竹说的贴吧是什么东西，也没有听出来他说的话带有很喜剧性的歧义；魏白竹满心欢喜，自然也没注意到他刚才说的话，如果落入旁人的耳中，估计会认为他面前的这个十八岁小孩是个刚从牢房里出来的问题少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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