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太平裂碑记2·鼎炉还丹》 第一章 登降千里余 陆寄风盯着弱水道长,只见他端坐蒲团之上,虽然面带温和的微笑,但是一双清澈如寒冰的眼瞳,正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陆寄风一时之间眼睛竟移转不开,弱水的双眼里似有某种力量,让陆寄风难以思考和自主。 麟阳君依然拉着陆寄风的手臂,道:“师父,他……” 陆寄风心头一惊,想起了眼前之人是敌非友,自己摔下绝崖这么多天,不知剑仙崖上发生了什么事,解功室竟会有通明宫的人。通明宫找上了剑仙崖,却不见师父人影,恐怕他现在已凶多吉少。一思及此,陆寄风大急,就欲设法脱身好去寻找师99lib?父的下落。 谁知他心念甫动,眼前一花,竟已被点中了穴道,全身动弹不得,根本无法逃跑。陆寄风更是惊骇,连是谁点中自己穴道,他竟然都来不及看清楚。 只见弱水道长依旧好端端地坐在原地,像是连动也没动过一般。但陆寄风心下雪亮,一定是弱水道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封住了他的穴道。陆寄风登时更加焦急恐惧,想不到弱水道长武功这么神鬼莫测,而通明宫的人突然间便已登占了剑仙崖,看弱水道长好整以暇的神态,更让陆寄风担忧,不知师父是不是已经遭到他们的毒手。 就在陆寄风心中乱成一片之时,耳中听得弱水道长问道: “这位小道友,你怎么会被困在这石台底下?你是被眉间尺所囚吗?” “我……”陆寄风才一开口,及时想起他是敌非友,便闭紧了嘴巴,不发一语。不知为何,弱水道长的态度虽然十分温和,却有种逼人不得不服从他的力量,让陆寄风差点就要回答他的话,告诉他地底下的事。 见陆寄风紧闭着嘴的样子,弱水道长奇道:“你怎么了?” 陆寄风只是摇了摇头。 弱水道长又问道:“你是剑仙门的什么人?” 陆寄风依然只是摇头。 麟阳君道:“师父,我看这小子贼头贼脑,八成是剑仙门的弟子!” 弱水道长道:“剑仙门向来只传一人,眉间尺未必这么快找到传人。”接着便柔声向陆寄风问道:“小道友,你是剑仙门的什么人?还是被抓上来服役的?” 陆寄风一味摇头,暗想:“若是我告诉他我是剑仙门的弟子,他不知会怎样对待我,我什么也不能说,就给他来个一问摇头三不知,让他莫名其妙!” 麟阳君喝道:“师父问你话,你听见了没有?” 他声如洪钟,手中劲道又大,震得陆寄风耳中生痛,手臂也被他捏得快要断了似的。 弱水道长道:“麟阳君,休惊吓这位小朋友,他不想说就别逼他。” 说着,便不理会陆寄风,径自转头望向解功室的石壁上的解剖图示及文字,神情凝重,许久,才叹了口气,道:“罪过,真是罪过。唉!咱们出去吧!” “是。” 弱水道长飘然起身,一身深蓝色道袍有如幻影般闪了出去。 麟阳君突然一巴掌“啪”地打在陆寄风脸上,陆寄风被打得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只听见麟阳君恶狠狠地低声道:“贼小子,你以为装哑巴就没事了?师父太过慈祥,可是想用装聋作哑这一招对付我,还早!” 陆寄风愤怒地瞪着麟阳君,被这一巴掌打得头昏眼花的他,硬是连哼都不哼一声,想道:“打一个穴道被点的小孩子,你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师父也好不到哪里去!” 麟阳君拉着陆寄风的手臂,将他扯了出去。通道外就是陆寄风的房间,陆寄风见自己的房间整整齐齐,似乎没经过一场争战或是被翻找过什么,那么可见弱水道长在此如入无人之境,并未受到多少拦阻。这更让陆寄风忧心师父的安危。 麟阳君才拉了陆寄风要走出去,弱水道长俊挺的身形已经又飘然而入,脸上神情有些怪异,道: “先别出来!” 麟阳君一怔,道:“怎么?” 弱水道长神情恻然,嘴唇一动,低声道:“眉间尺回来了!” “什么?”麟阳君的口气里,满是困惑,却没有半点惊慌的样子。 弱水道长道:“外头的人全死了。” 麟阳君瞪大了眼,弱水道长续道:“咱们只进了密室一会儿的时光,眉间尺便回来将此地所有的人都灭了口,可能是为了守住什么秘密。唉!这些人侍候了他这么长久,他怎忍得下心……” 陆寄风心头疾跳,满心不敢置信,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师父绝不会这样!”可是话到喉头,他又隐隐想到师父个性阴沉,也许真的亲自杀了所有的仆侍也说不定。 弱水突然望向陆寄风,道:“你的脸怎么了?” 陆寄风颊上火辣辣的,就算没看见也知道一定是红肿了,麟阳君一窘,拉着陆寄风的手暗自加了劲,陆寄风知道若是告状,绝对会多吃苦头,遂笑道: “我刚刚在地洞里不小心撞着两只老鼠,一只肥肥壮壮的,一只瘦瘦长长的,那头瘦瘦长长的见到有人就先走了出去,那头肥肥壮壮的老鼠把地洞当成自己的地方,见我闯进来,便扑上来咬了我一口,我闪避不及,自己反倒撞到脸。” 弱水道长听他七缠八夹,约略猜到一些,瞪了麟阳君一眼,但也没说什么,伸手一点,陆寄风的两脚与双手登时恢复了知觉。 弱水道:“麟阳君,你跟我来。小道友,你暂且待在此地,不要乱走。” 麟阳君跟在弱水背后走了出去。陆寄风东张西望,云拭松送他的那把佩剑挂在床边,他急忙取了剑佩在身上。明知自己绝不会是弱水道长的对手,但有了剑护身,他还是略为感到安心。 没多久,麟阳君又入内,道:“过来!” 陆寄风跟着他走了出去,一到前厅的空地上,便吓了一跳。那名服侍过陆寄风的老妇以及其他两名男仆的尸体,一字排开,都是一剑毙命,个个都还睁着眼睛,尸体尚未僵硬,显然才死去不久。 陆寄风虽不喜欢这些人,但是一想到他们侍候了自己一场,眨眼间便都化成尸体,不由得心下惨然,难以置信。 弱水道长看了陆寄风一眼,见他眼神恻隐,弱水道长似乎察觉了什么,而垂目沉思。陆寄风连忙提起精神,暗自提醒自己:“这个叫做弱水的道长,眼光锐利,我千万不能让他发现我对这些人的死有何感觉。”遂板起了脸,望着地面。 弱水道长温言说道:“眉间尺怕这些人说出什么,而杀了他们,小道友,你逃过一劫,真是万幸。” 陆寄风打了个冷颤,只见弱水道长逐一为这些人合上眼皮,撒上化尸粉,点火烧去,闭目合掌地轻念着安魂谶文,声音里有着无限悲悯。 陆寄风耳中听他喃喃念着:“……吾患吾有身,生有生五苦……”不由得又是一阵鼻酸,想起疾风道长,再看着那熊熊烈火,思绪万端,不知道是不是师父真的杀了他们?这几天剑仙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抬眼,只见弱水道长剑眉微蹙,冠玉般的面孔被火光映得如笼上轻霞一般,俊美不可方物,登时又看傻了,暗想道:“天下间怎有人长得如此好看?虽是个男子,竟和祖师爷是不一样的好看。” 尸体焚毕,麟阳君才道:“师父,现在我们在明,眉间尺在暗,如何是好?” 弱水道:“再等下去,我不相信无法感化眉间尺。” “他连近侍都杀光了,怎么可能放弃两门之间的深仇大恨?” 弱水道长不疾不徐地说道:“两门之间本无深仇大恨,真人也未曾杀死过任何一个剑仙门的掌门,总是打败了他们之后,留他们的命让他们回去。想不到这么多代以来,每一个拖命而回的剑仙掌门人,全都死于自己的单传弟子之手……” 陆寄风一愣,心头疾跳,几乎不敢相信。 弱水道长续道:“……就为了破解真人的功夫,剑仙门的弟子不救垂死的师父,反而亲手弑师,裂尸解功。唉!也许是他们自己命令弟子这样做的,如此愚行,何苦来哉!” 弱水道长的话,正触及陆寄风不欲杀生的仁心,弱水道长见陆寄风的表情阴晴不定,温言道:“你既怕我们,也是无妨。只是目前还不能放你离开,请你担待几日。”说完,伸手一点陆寄风的睡穴,陆寄风登时知觉全失,眼前变得黑暗一片。在失去意识之前,还清楚地听见弱水道长的声音,说道: “我想眉间尺未必会放过这孩子,咱们得保护他……” 陆寄风迷迷糊糊间,不知睡了多久,在一阵交谈声中缓缓恢复了知觉,起初无法分辨说话的人是谁,等渐清醒之后,才听出了是两个人的声音: “贫道好话说尽,道友还是不肯悔悟前非吗?” 另一人声音粗哑,道:“哼!通明宫全是假仁假义之辈!” 陆寄风听着这较粗的声音似觉耳熟,一会儿便认了出来,是师父的声音! 陆寄风睁开眼睛,自己躺在床上,透过屏风的间隙望去,背对着自己的黑衫身影,驼背蒙面,确实是师父,但是背上的衣服一片湿透,站立着的样子有点儿不稳,一手撑着剑,似乎是受了重伤。 而在师父对面之人,自然就是弱水道长了。与师父的气喘如牛、汗流浃背相较之下,弱水道长气定神闲,一派悠然。此时已是深夜,弱水道长一手持着象牙烛台,握着烛台的那只手,比象牙还要无瑕白皙。烛光温煦地照在他脸颊边,使得睫羽的影子更加长密,也使得他的脸孔透出一丝忧郁的气息。 弱水的眼光似乎向陆寄风的方向瞄了一下,陆寄风连忙再紧闭起眼睛,怕被他发现自己已经醒了。 弱水不知有没有看见,声音不变地轻道:“真仁真义也好,假仁假义也好,你不停止杀人与自杀,我是不会走的。” 眉间尺冷笑道:“你有本事就……咳咳,就杀了我!” 陆寄风听眉间尺的声音比平时沙哑,话语也都是断断续续,似乎是气空力尽,而尽量沉默保持精力。 弱水叹道:“比也比过了,胜负已现,你还不服吗?” 眉间尺哼了一声:“你……若能胜我,早已取我性命了……” 弱水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取你性命?” 陆寄风禁不住好奇,又慢慢地睁开眼睛,偷看他们两人。弱水的眼角余光又扫了过来,这下子陆寄风确定他知道自己已经醒来,而且随时在注意自己的动静。只不过弱水的语气之中,一直不露半点意味,似乎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陆寄风一般。 弱水续道:“你以为通明宫除了真人以外,无人是你的对手?” 眉间尺冷笑不语,弱水又道:“剑仙门虽然解破了几式真人的功夫,但是离一窥通明宫武学堂奥,还远得很,不相信的话,你可以看清楚点。” 陆寄风暗想:“他这句话好像是在对我说的。” 眉间尺倨傲地问了一声:“是吗?”话声未落,毫无预警之下,手中长剑已倏地向弱水的心口刺去! 陆寄风大惊,弱水身子动也不动,随手一挥,手中烛光只一闪,不知为何,眉间尺却像触电般缩回了手,有点惊疑不定。 陆寄风见弱水安然无恙,松了口气,自己竟在这一瞬间担心弱水会被师父偷袭而死。 弱水的声音依然温和:“你出手的是真人的五重天,可是有七个破绽,我刚刚也是用一样的招式破解的。五重天并不是太难的剑法,你都学不成,更遑论其他。” 眉间尺举剑一看,他手中雪白的剑刃,竟在一瞬间被点上了七点鲜红的蜡泪! 眉间尺吸了口气,似乎极为惊惧和不可置信。 弱水又道:“偷学的武功毕竟是旁门左道,如果剑仙门的人这么想学通明宫的功夫,你可以跟我上灵虚山,向师父学习正统的通明剑法。” 眉间尺厉声道:“休想骗我上灵虚山!” “我不要你死,真人也绝无灭剑仙门之意。”弱水道,“小道只身上崖,别无目的,只求感化道友。” 眉间尺扬声大笑:“哈哈哈……感化?……咳咳……你……打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陆寄风想道:“难道……弱水道长也知道冷袖前辈的事?” 弱水低叹了一声,道:“没错,我是有所图谋。但我明知不可而为之,只要此生能稍减其万一,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眉间尺奇道:“你此话何意?” 弱水道:“我本是万死不赎之辈。当年,为了让真人收我为徒,我亲手杀妻女、弑乳母……往日罪恶,无时不鞭笞我心。现在我只能尽力消弭他人之恶,以补自己的罪愆。” 眉间尺不耐烦地说道:“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的往事与我无关!” “我只是希望你和我一样,受真人教化,弃恶从善。” “作梦!剑仙门宁为碎玉,不为全瓦!” 眉间尺身子一闪,竟笔直地往后退,撞倒屏风,反手便是一剑刺向榻上的陆寄风! 陆寄风大惊,尚未来得及眨眼,雪亮的剑刃在眼前一晃,已被一道劲风打偏,弱水道长纵身跃上了榻,以烛台格去眉间尺的剑,镪的一声,眉间尺被震退了一步,又挥剑而至! 剑刃与烛台在陆寄风上方挡格拆解,当当当地清音几响,极短的时间里已打了好几招,烛泪却一滴也没落下,而劲风过处,却扫得陆寄风面孔生疼九九藏书,惊出一身冷汗,动弹不得。 好几度剑尖都要刺到陆寄风,却被弱水硬生生地拦下,弱水将眉间尺的剑气东引西拉,嗤嗤几响,已将门窗板壁刺得到处是窟窿。 眉间尺心急暴怒,大喝一声,左手一抬,掌风过处,竟要将整张床榻连同陆寄风一起轰碎。弱水惊呼一声,扬袖一抄,以真气将陆寄风抄起,迅速地跃退。轰然一响,整张榻已经被打烂了,弱水也抱着陆寄风飘出数丈。 不料同时眉间尺人到剑到,噗的一声,一滴温温的东西喷在陆寄风脸上,本以为是蜡滴,陆寄风勉强睁眼一看,竟是弱水道长右手抱着陆寄风,来不及拆解眉间尺这一剑,因而右臂被刺,中了一剑所溅出的鲜血。 弱水道长中剑,情急之下左手中指戳出,真气激射,正是五重天的剑法,这一道剑气居然直透过眉间尺的胸口! 眉间尺被这一道刚猛的真气射得整个人往后跌飞,鲜血狂喷。弱水道长惊呼道:“道友!道友无恙乎?” 便抱着陆寄风往眉间尺飞出去的方向奔去,眉间尺倒在地上,一手按着心口,鲜血不断地从指缝间汩汩流出,挣扎着要起身,却只能扭曲抽动着。 弱水放下陆寄风,奔到眉间尺身边,道:“你无恙吧?别动,让贫道救你……” “你……你竟……”眉间尺才勉强说了几个字,便喷出一大口血,尽喷在弱水脸上。弱水无暇拭去脸上血污,只顾着手指疾点眉间尺身上的几个要穴。此时,眉间尺奋力抬起了手,似乎要抓下自己的面罩,却已经身子一挺,就此断气。 弱水一呆,探了探眉间尺的鼻息,才缓缓地放下他。 弱水道长发了好一会儿怔,颓然跪在眉间尺尸体边,十分悲恸。 陆寄风尚未自错愕惊慌中回过神,一时之间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了一下,才想清楚师父要杀自己,弱水为了救他,而失手杀死眉间尺。 弱水有些儿失神,低声喃喃自语道:“我……我的罪又多了一条,想不到……百年来,通明宫不杀剑仙门的规矩,坏在我的手中……” 陆寄风心里的感觉更是怪异,弱水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不小心误杀眉间尺。弱水道长虽是敌人,却也是救命恩人。恩仇到底要怎么算?一切都叫陆寄风一头雾水。 此时只有夜风不停地吹过,一点声息也没有,陆寄风忽然想到:万一弱水道长也知道自己服过天婴,要把自己抓上通明宫,那可不妙。 一想到这层,陆寄风心急有如火烧,偷偷打量了一下周围,不知为何竟不见麟阳君,弱水失魂落魄地跪在眉间尺的尸体边,好像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不管什么恩什么仇,先逃走再说。陆寄风偷偷地挪动脚步后退,见弱水道长恍无所觉,陆寄风更大着胆子慢慢地往后蹭,直到退出了前庭,才发足狂奔,往山下的方向拼命地跑。 陆寄风狂奔了不知多远,才停下脚步喘了口气,便见到前方一道修长的人影,向自己走来,不是弱水道长还会是谁。 陆寄风吓得连忙转头,往另一个方向逃走。不料跑了几里,又见到弱水道长在前面的岔路上等着。 陆寄风呆了呆,弱水道长立在前方的树下,夜风吹拂着他的宽袍缓带,有如凌虚御空的神人一般。 他并没有再逼近,陆寄风这回却也没有掉头就跑,一个不跑,一个不追,两人就这样隔着数十尺的距离相对。 过了一会儿,两人才同时开口:“你为何……”“你怎么……” 两人又同时住了嘴,呆望了一会儿,陆寄风才抬了一下手请他先说。 弱水微笑了一下,问道:“你为何不逃了?” “我武功差你太多,逃不掉。”陆寄风也反问道:“你怎么不来抓我?” “我怕一不小心,把你逼急了,又出了意外。”弱水叹了口气,“我本来存心以赶羊的方式,引你自己往灵虚山的方向跑,可是你就此不动,我倒非动手不可了。” 陆寄风没想到他会自己说出原先的打算,那一招赶羊,果然是个奸诈却有用的法子,这一路要是这样见到他就转向而行,万一走的不是往灵虚山的方向,也会硬生生被他赶往正确的路,等自己发觉时已经来不及了。若是弱水道长不说出来,自己可能也想不到。 弱水竟如此坦白,反倒令陆寄风更是担心,因为弱水一定有更好的法子可以将自己带上山去,才会说破原来的打算。陆寄风感到眼前这个人,看起来虽温温吞吞,但是十分深不可测。 陆寄风道:“你为何要把我赶上灵虚山?” 弱水道长说出来的话令陆寄风胸口一震:“因为你是陆寄风,服过天婴之人。” 他果然知道了自己的身分,那么想瞒也瞒不过去了,陆寄风道:“你怎么知道?” “我问过复真与复本,他们说起你曾和灵木师兄同行。我去暗访过云家,你不在其中,我想必是被支离骸带走了。复真与复本形容几式支离骸的功夫,虽然支离骸刻意变化一些招式特征,但我一瞧就知道是剑仙门的路子。” 弱水又道:“你由地下钻出来时,我还不确定你的身分,等点了你的睡穴,再细察你的脉搏,果然是剑仙门的行气之法,才肯定了你的身分。” 弱水道长轻描淡写,却条理分明地说出过程,陆寄风听得心下嗒然,弱水不但武功高强,判断又都非常正确,自己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这下子绝对逃不掉了。 陆寄风叹道:“你都说对了,你是来抓我的?” “不是,但现在是了。” 陆寄风还没听懂这句话的深意,弱水又是微微一笑,道:“随我上通明宫吧,好否?” 弱水的语气竟是打商量的口气,任何人都难以拒绝,陆寄风对他心生好感,反正也逃不掉,不如先答应了他,再慢慢地想法子脱身。陆寄风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弱水一笑,便径自往前走去,不时回头看看陆寄风,但是一点监视的意味也没有,只是看他是否跟得上。 陆寄风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跟着通明宫的人下了山,当初疾风、灵木百般防备,眉间尺不时威胁,陆寄风都抱定主意:绝不进通明宫。但是,弱水道长什么理由也没说,只说了句:“随我上通明宫。”便不由自主地跟了他走,连他杀了眉间尺之事,都难以令人生出恨意,陆寄风只感到不可思议。 陆寄风想道:“我千万不能上灵虚山,可是……我也逃不了,为何我一点都不想逃?” 他想了半天,顿时感到弱水道长很可怕,又停下了步子。 弱水回头看他,眼带询问。 陆寄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道:“我可不可以先去找一个人?” “哦?你想找谁?” 陆寄风道:“我……我想去和一位朋友诀别。” “诀别?你要死了吗?”弱水诧异地反问。 陆寄风气闷地说道:“我上通明宫被炼成丹药,当然会死!” 弱水俊雅的脸上出现一丝怜悯,笑道:“谁说真人会拿你炼丹?若是如此我就不带你上山了。” 陆寄风一怔,如果不是这样,弱水还专程上山来抓自己做什么? 弱水道:“你的肉体虽可毁去魔女元功,但是我看你资质过人,心地纯善,又有了这样不凡的机缘,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才。如果你成为真人的闭关传人,所发挥的功用会更大,除了除魔之外,更能够继承道统,扭转世风。” 弱水的见解与疾风、灵木等人全然不同,让陆寄风一时之间眼前豁然开朗,对通明宫的排斥感去了大半,但还是半信半疑,道:“这……真的吗?” 弱水道长面带忧国之意,道:“如今世局混乱,交战不已,真人以一己之力振兴道统,但是他一个人的能力有限,而我等通明七子又都不成材,四代之中,无一可任大事!我看你会是真人梦寐以求的继承者,相信我吧!” 陆寄风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我不管什么任不任大事,我只是不想害死一个人!” “你不想害死谁?”弱水声音更温和地问。 陆寄风低声道:“云老爷的女公子……云若紫,疾风道长说她将是和舞玄姬一样的魔女……” 弱水道长道:“我明白了,我跟你去瞧瞧她。” 他拉着陆寄风的手便要走,陆寄风却吓得不肯移动脚步,道:“你也要杀她?” 弱水道长道:“不,只是瞧瞧。” “你骗我,我不去找她了!” 弱水道:“傻小子,唉!若是魔物便要杀了,也没有如今的我。” 陆寄风不解地看着他,弱水低声叹道:“当年我也是被指为有魔性之人。” “你?”陆寄风更加疑惑。 弱水面上郁色一闪,轻道:“当年我几乎要被杀,真人却亲自救了我,还收我为徒。陆小道友,真人并非好杀之徒,即使是十恶不赦的魔鬼,他也会尽力感化,导向正途。我想去见这个小魔女,无非是想看看当年的自己。” 陆寄风更感诧异:“你……为何你也是魔物?” 弱水点点头,道:“你不信吗?” 陆寄风看了半天,反倒对他更生出亲切之感,道:“我只不信什么天生的魔就该杀,若紫如果将来像你这样,就不是魔,而是神仙了。” 弱水笑了两声,道:“多谢你,我很高兴。” 他这一笑,满目生春,竟和云若紫有几分相似。陆寄风既欣喜,又奇怪,但也不便说出这个想法,两人便结伴而行。弱水携着陆寄风往东行走,弱水越走越快,下了山之后,更是迈步提气,顺着官道急趋九九藏书而前。陆寄风见状,提起真气,也紧跟着他的肩旁,未曾落后半寸。 弱水转头望向他,微笑道:“咱们比比脚力。” 陆寄风点头,弱水一眨眼飘前数丈,陆寄风也连忙提气直追,使出灵木那儿学来的天行步,立刻追上弱水,甚至超前了几步。弱水哈哈一笑,道:“后生可畏!”又提气来跟在他身边。两人并肩快走,耳畔风声呼呼,景物飞快地倒退着。 两人奔出了许久,一直不分先后,陆寄风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只想求胜,丝毫没注意到弱水道长渐渐落后,望着陆寄风的背影,脸上神情颇为怪异。 陆寄风突然发现只有自己,“啊呦”一声,急忙停下步子,回头一看,弱水道长已赶了上来,微笑说道: “好了,咱们别比了,先入城罢。” 陆寄风定神一看,前方官道宽阔,高城厚阙,应该是个大城,不知两人已走多远,便问道:“这是哪里?” 弱水道:“项城。” 陆寄风登时停下步子,显然是不敢置信。 弱水问道:“你怎么啦?” “道长,你说……我们到了项城?” 弱水道长奇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陆寄风依然不敢相信,他由弘农被带到剑仙崖,是往北走,距离南方应该是更远了才对,当初眉间尺连赶数日的路,他只奔了几个时辰,便远远地超过了,甚至到了离弘农有千里之遥的项城! 两人行至城门,仰头一看,城门上果然写的是“项城”,此地军威甚严,街道上百姓虽多,却人人都透出一种军事地区特有的森严之感。 陆寄风不敢相信自己和弱水道长一日之中行逾千里,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他不相信。项城里店铺栉比鳞次,比弘农还热闹几分。陆寄风与弱水放慢了步子,走在街上,奇怪的是路人似乎都特意地在看他们。 陆寄风想道:“弱水道长容姿绝世,也难怪路人都回头看他。” 酒店饭铺飘出阵阵南方菜肴的香气,陆寄风奔了这么久,已是腹中甚饥,弱水带着他找了大酒铺,金色的招牌已被过往车马、长年风雨吹成了一片黑色,来往之客川流不息,里面跑堂吆喝,传杯递盏之声,响成一片。 弱水道长带着他大剌剌地便走进这最气派的酒楼,两人虽然都是布衣道袍,装束非常朴素,但也许是弱水道长天生有股贵人的气概,跑堂连忙奔至他们面前,百般殷勤地将他们迎上了楼。 见弱水吩咐茶饭等事的神情,陆寄风越看越觉得他仿佛出身非富即贵,为何一个清修的道门弟子会给他这种感觉,他也说不上来。 饭菜上了桌之后,弱水道长却几乎都没动口,只含了几口茶水,便默默地望着楼外的景色,坐着陪陆寄风用餐。陆寄风见了也不以为怪,他和疾风、灵木相处的几日里,便很少见他们用餐,或许是修为已将近辟谷,食用太多人间烟火反而有害。 弱水道长有意无意地望了陆寄风一眼,陆寄风觉察出他有话要说,便望定了他,道:“道长,有什么事吗?” 弱水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一事不明,若是你方便说,就说;若是不便,也别勉强。” 陆寄风忙道:“道长请问。” 弱水搭住了他的手腕,陆寄风忽觉腕上一麻,自然便生出一股真气相抗,将弱水道长的真气反震了出去。弱水有如触电般放开了手,表情更加怪异。 弱水道长沉吟道:“果然,你小小年纪,真气如此宏沛,实在令我惊异。这绝非苦修可致,再说我看你行气的法子,恕我直言,根基还粗浅得很。就算你服过天婴,也不可能一夕有这几百年的修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寄风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在剑仙崖下,冷袖不知传了多少真气给自己,陆寄风为此一直惴惴不安。由自己可以打退冷袖、让他追不上看来,冷袖可能已经传了一大半的真气给自己,那么绝对超过三百年了。 这一层要对弱水说出来吗?陆寄风犹豫不定,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弱水道长道:“唔,那真是奇怪得很。” 说完便没再追问了,陆寄风明知他看出自己有所隐瞒,却没再逼问自己,不由得对他颇为感激,却也有点愧疚。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蹬上了酒楼,引得陆寄风抬起头来。 弱水一见到他们,面现诧异,原来那是一名中年汉子,身材中等,神态精明干练,身后只带了两名随从,汉子走路时脚步平稳无声,武功底子应不弱,但是身后那两名随从就不像有武功的样子。 那汉子还没走上前来便已躬着身,对弱水道长作了个长揖,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一望而知心里有鬼。 弱水的诧异之色一瞬间便消去,只淡淡地一应。 汉子声音极低,道:“师叔祖,晚辈三代末座俗家弟子,莫离之,拜见师叔祖。” 弱水道:“有什么事吗?” 莫离之道:“师叔祖来到项城,怎么不到项城观巡视,指导弟子们?” 弱水微笑道:“你们消息可真快。” 莫离之脸上神情尴尬,又是深深一拜,道:“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弱水抬了抬手道:“罢了,我也是临时起意才经过,不会久留。项城观想必事务杂多,你忙去吧!” 弱水以师叔祖的身分下了逐客令,莫离之却还立在原地,干笑了两声。陆寄风感觉其中必有什么事,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莫离之却已注意到陆寄风,满脸堆笑,道:“师叔祖还带了这位小道友?” 弱水道长脸色一沉,拍了一下桌面,声音虽不大,已令陆寄风和莫离之都吓了一跳。弱水沉声道: “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我们跟你去吧!” 说着,便先站了起来,拉着陆寄风的手带头走了出去,莫离之身边的随从连忙放下一大锭银子,紧跟在后面。 一出酒楼,陆寄风更是惊讶,竟有二十来名道家装扮或是武林打扮的男子守在门口,一见到弱水道长和陆寄风,连忙退开一大条路,放下了按在剑上的手,神情恭敬中带点紧张,齐声道:“拜见师叔祖。” 弱水道长回头瞪了莫离之一眼,冷笑道:“你将项城观的武道者都集中了来,要我在此地指点他们不成?” 莫离之大为紧张,笑得更是殷勤:“师叔祖说哪里话来!他们只是来迎接而已,绝无他意。” 这个理由就连陆寄风都无法被说服,他们个个身怀武功,呼吸之间有种紧张的气味,分明是大敌当前的态度。 弱水道长咬了咬唇,在他身边的陆寄风感觉出他呼吸有点急短,可见胸中十分愤怒,随即压抑了下去,气息又恢复为缓慢平畅,微笑道:“是矣,我倒误会你了。” 弱水道长跨前了一步,莫离之突然倒吸了一口气,陆寄风不禁回头一看,莫离之双眼都瞪得大大的,望着弱水走过的地上。 弱水方才立足之处,青石地面整个凹陷了下去,出现两个像是足模般的印痕。 陆寄风也不禁张着口,惊讶不已,震碎石块的内力,已经十分罕见,将坚硬的青石视若黏土般,无声无息地压出两个足印,却只能以不可思议来形容。 弱水道长这样的功夫不知是柔是刚?也不知是内是外?一时之间令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恭敬的神情又换上严阵以待。陆寄风偷望了弱水道长一眼,他完美的面孔上只有一点点的无奈,除此之外再看不出什么了。 两人便这样步出了酒楼,莫离之亲自为他掀起车帘,弱水携着陆寄风的手上车之前,陆寄风更瞥见有人从酒楼后方闪了出去,以轻功离开现场。可见除了在前门的二十来名高手之外,莫离之连酒楼后都布下了不少人。 为何以这样的阵仗,对付他们的长辈?陆寄风只有将疑问存在心里,静观其变。 第二章 雷同共誉毁 一行人往项城东郊行去,出了城门不久,便可见到一座宏伟大观,矗然屹立,往来车马甚喧,看来是间十分兴盛的观堂。 马车并不是由正门进入,绕到后方的观员出入口,其间便有不少随同而行之人入报,一路上秩序井然,一下车便有人接迎引路,绝看不见半个闲散之人。引客者才将他们请下车,两名看似地位极高的道长便连忙迎上,双双向弱水躬身为礼,道:“见过师叔。” 弱水只抬了抬眼皮,道:“焰阳君,你也来啦?” 其中一名头发全白、脸孔却只有四五十岁模样的道长合掌说道:“是,焰阳君拜见师叔。” 另一名国字脸、红光满面的道长也合掌道:“烨阳.99lib.君拜见师叔,请师叔入药堂稍歇。” 两名道长亲自在前带路,身后跟着尊卑不等的道士们,不知有多少人。 进得论药堂,只见堂内鼎炉药烟袅袅,在紫檀陈设里更添庄严。弱水径自坐上首座,道:“众人不必拘礼,坐立自便吧!” 众人应了一声,有的站有的坐,虽看似平常起居,但依然尊卑有序,安静祥和,处处显露出这是一个有教养、讲规矩的地方。陆寄风暗想:“这个道观信众兴盛,观内又处处有节,此地的观长真是个有才干的人物。弱水道长说焰阳君是别处来的,那么观长必是这个烨阳君了。” 他偷偷看了烨阳君一眼,烨阳君威严的脸虽然恭敬,但一点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弱水道:“焰阳君,你放下荥阳观的事不管,不远千里赶来此地,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焰阳君道:“回师叔,弟子是奉师父之命来的。师父与六师叔也已经由灵虚山启程,不日就要到了。” 弱水道长脸色一变:“烈火师兄和停云师兄也来了?” 焰阳君和烨阳君交换了一下眼光,道:“是。”接着便不再说什么。 弱水追问道:“难道项城出了什么事?” 烨阳君道:“师父没说,弟子不知,师父只交代弟子:千万让师叔在项城观内等待他们。” 弱水道长愣了一会儿,终于确定这一切是针对自己,道:“原来你们想软禁我。” 焰阳君连忙道:“弟子岂敢!弟子不知何处失礼冒犯了师叔,请师叔教诲。” 弱水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你们突然办了这么一个阵仗,处处冲着我来,方才酒楼外的弟子,不止是项城观的,也有不少荥阳观的,你们聚集了这些人,想造反了吗?到底在捣什么鬼,最好立刻说清楚!” 焰阳君支支吾吾,烨阳君依然不卑不亢,说道:“弟子是依照师父的命令,不让师叔离开此城,由师父亲自带陆寄风上山见师祖,如此而已,请师叔不必过于多心。” 弱水半晌说不出话来,一会儿才道:“我明白了……你们是认为我会带陆寄风跑走?” 烨阳君和焰阳君没有回答,等于是默认。 打从在酒楼之上,就连陆寄风一个小孩子都感觉出莫离之等人神态有异,做法不善,必是出了重大的变故,否则不会这样对付自己的师叔祖。而陆寄风一听原因又是出在自己身上,不禁整个心情往下一沉。 弱水道长俊美的脸孔即使发怒,仍有种妖艳之感,他冰般的眸子扫视了一遍堂上众99lib.人,冷冷地说道:“真人传令众弟子找寻这个孩子,我找到了,自当将他带上通明宫,为何要与他偕逃?真是荒唐之极!” 见他动了怒,烨阳君不动声色地问道:“师叔,您上剑仙崖数日,与陆寄风一同下崖之后,便往灵虚山的反方向急行,请问欲往何方?” 弱水心底微惊,他们竟会将自己的行踪掌握得一清二楚,难道自己老早就被监视了吗?他自知武功修为冠于七子,全通明宫除了通明真人之外,无人是他的对手,但是他一向谦让隐忍,暗忖绝不会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如果有人跟踪,一定瞒不过他。可是,他的行动又怎么会被众人察觉? 弱水道:“我和陆小道友欲往何方,你们何不问这孩子,让他亲口说?” 不等众人询问,陆寄风便开口道:“弱水道长确实是要带我上通明宫,但我想先去向一位故友道别,这位故友避难南迁,不知身在何处,是我求道长带我去找她的……” 烨阳君和焰阳君神情缓和了许多,烨阳君威严的脸上甚至出现了微笑,似乎是他也不愿意对弱水道长有所怀疑。 烨阳君对陆寄风问道:“是吗?你这位故友是谁?小观有些人手,也许可以帮你找找。” 陆寄风一听,又哑口无言。云若紫与道门之人已成死敌,不要说通明宫的人要杀她,云若紫本身就极讨厌他们,到时一见面又会怎样,陆寄风不敢想象。 陆寄风困窘的样子看在焰阳君与烨阳君眼里,又是疑心大起,互望了一眼,都收起了笑容。 焰阳君道:“陆道友,你怎么不说你那位朋友是何人?不方便说吗?还是有其他隐衷?” 陆寄风支吾半日,才道:“其实我也不知见不见得着她……” 焰阳君与烨阳君都认定了陆寄风在胡说,替弱水道长圆谎,必定是在路上弱水事先教他的说辞,只是不知道为何陆寄风会死心塌地地跟着弱水逃走,想必是弱水说了什么话套住了他。两名观长便都不再理会陆寄风,烨阳君转向对弱水道: “师叔一路远来,想必累了,请师叔到上房养神。” 弱水道长略一沉思,晚辈像在防贼似的防他,又沿途监视他们的行踪,这其间必定还有内情。以他的身分,不便和低自己一辈之人争论,再说他们也不见得知道其中真正的原因,只好等师兄来了再细细理论。 弱水道长便携着陆寄风的手,离榻起身,道:“带路!” 烨阳君又道:“弟子替这位陆道友另备了禅室,以免干扰师叔坐修。” 弱水道长知道这又是隔离开他和陆寄风的手段,轻叹了一声,道:“随你们吧!陆小道友,你跟他们去吧!” 在整个通明宫上上下下,陆寄风只对弱水道长有完全的好感,实在不愿离开他,况且别人不见得有他的想法,不把自己当成活生生的丹药。离开了他,只身在这群道士之中,陆寄风极没有安全感。 陆寄风抓紧了他的袖子,道:“我不会吵你打坐静修的,我要和你在一块儿!” 弱水道长微微一笑,道:“你别怕,他们会待你客客气气的,你如果不放心,就叫他们告诉你我的丹室在哪儿,你可以来找我。” 陆寄风心中惴惴,弱水已拉开自己的袖子,靠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也看得出来,这些人在疑心我要抓走你,可能是去逼你教我剑仙门的功夫吧?为何要带你逃走,又为何光明正大地走官道?这些我可都不明白,更不明白这个不白之冤怎么来的。咱们既然有所勾结,那你也得委屈几日,假意跟他们周旋,好替我刺探他们的想法。” 陆寄风听他的讽刺嘲谑,不禁笑了出来。他这番叮咛声音虽轻,可是以在场所有人的内力修为,绝对听得见,弱水道长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众人也都不由得有些尴尬。 两名迎客道士入得堂来,将陆寄风带走。陆寄风不时回头望着他,只见弱水道长神情坦然,对烨阳君道:“如此你们信得过我了吗?” 烨阳君道:“这是师父之命,请师叔担待。我与师弟会在您的禅房外随时待命,听师叔吩咐。” 弱水道长道:“原来你师父还叫你们寸步不离地监视我,很好……” 陆寄风已走出甚远,可是因为内力修为深湛,这些话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陆寄风被带进一间雅洁的房舍,一床一几,香炉与经书在案,完全是道门的摆设。 两名道士分别是复字辈的复经、复纶,他们彬彬有礼地问了陆寄风有无饮食上的忌讳等琐事之后,又告诉了他项城观的一些特色,以及当地风俗异闻,两道惯于应对,言语并不令人生厌,陆寄风倒也与他们聊得津津有味。两名道士陪伴了他好半日,才留他独自在房中歇息。 陆寄风偷偷出房随便走了一遭,并没有人特意来警戒他,不由得奇怪: “他们不怕我逃走吗?” 他要趁此时逃走,也许并不难。但是越想便越觉得蹊跷,又放不下弱水道长。 绕至花园附近,突然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陆寄风的内力雄厚,与对方隔得很远,他们说的话还是字字清晰地传入耳中。陆寄风不欲偷听别人说话,正想离去,却听见其中一人道: “……弱水师叔祖果然名不虚传,我从没见过男子有此容貌,他一瞪我,我整个人都酥了……” 一听是关于弱水道长的事,陆寄风不由得停步,暗想:“我只听一会儿就走。” 另一人笑道:“你还有心情想这个调调?他可是有百年根基的前辈了。” 原先之人也笑道:“可是我看观主的样子比他还要老。” “那是因为通明七子都有返老还童的根基,老不了了。不过,我想观主就算修成了返老还童,还是跟如今一样威严凶恶。” 那两人正是刚才陪伴自己的复经、复纶两名道士。 复经说道:“你看弱水师叔祖带了陆寄风跑走,是为什么?难道……嘻嘻,老白脸看上了小白脸,根基都不要了?” 复纶笑骂道:“你脑子里只有这个?看师叔祖紧张得那样,我说不是。” “那是为什么?师叔祖千交代万交代,要保护陆寄风这小子上通明宫,可是我看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复纶道:“我也很纳闷,唉!我们和陆寄风说了半天,他也没吐露出一点内情,口风紧得很哪!” 陆寄风苦笑暗想:“原来你们不是和我聊天,而是想从我这里套话,可惜我无话可套,真是对不起了。” 复纶突然神秘兮兮地说道:“弱水师叔祖的事你听说过没有?” “什么事?” 复纶道:“你别看弱水师叔祖容貌绝世,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般,他从前真是说有多邪气,就有多邪气,你最好别对他胡思乱想!” 复经道:“你说什么?我怎么都没听过?” 复纶道:“一百多年前,弱水师叔祖为了入门,屠尽了自己的家室,栽赃给五师叔祖,逼得五师叔祖弃门而走,你看这心机是不是可怕?” 复经道:“这事我听过一些,可是祖师爷通明真人难道不知吗?” “唉,瞒上不瞒下嘛!若不是去年,烈火师祖与观主说这件事时,我端茶进去,正好听见,别人也不知道的。” 复经极有兴趣,催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给我听。” 复纶道:“我是听烈火师叔祖说,当年通明真人只想绝俗静修,收了六个徒弟,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弱水用尽了法子要加入,他财大势大,软硬兼施,通明真人便命令五弟子慈泽道长去打发他,慈泽道长发觉弱水心思不正,当然是不会给他机会的。可是,弱水竟派人杀光了自己全家百余口,哭告真人,说是慈泽杀的,真人十分愤怒歉疚,才收了弱水入门。” 复经咋舌道:“这……如果是这样大的冤情,烈火师祖怎会知道是弱水自己动手的?” 复纶道:“这原本是天衣无缝,真人不相信慈泽会干这样的事,也没怪他,可是不查出灭弱水全家的凶手是谁也不行。真人为此很伤脑筋,一查就得沾惹尘俗,不查的话,自己的五弟子又蒙上不白之冤。这时慈泽道长便自动离开了通明宫,亲自去调查真相,不让师父为难。” 复经点了点头,道:“他是怎么查出来的?” “这……我也听得不是很清楚,烈火师叔祖的个性你也知道,名如其人,真是团烈火!他当时越说越气,一掌挥去,嚄!凌空就劈断了几案,道:‘不能为五师弟雪此大冤,教我如何甘心!’那时观主见我还站在堂内,便命我离开,后面的话我就没听见了。” 复经点头连连,道:“这就难怪,你记不记得今天上午,荥阳观的焰阳君带人赶来……” 陆寄风想:“原来荥阳观的人是今天匆匆赶来这里的。” 他继续听下去,复经道:“……对观主说弱水道长带了陆小子逃往南方时,观主整个脸都绿了。” 复纶点头道:“嗯,我也紧张个半死,听说弱水武功很高强。” “七子哪一个不是绝世高手?他们可是真人亲自传授的啊!那时观主把武功最强的师兄弟们都聚在一起,要去拦他,还好没点中我。” 复纶嘻嘻一笑:“武功弱也值得高兴?” “呵,‘柔弱生之徒,老氏诫刚强’,这可是本门的真诀要谛!” 复纶道:“万一弱水道长不肯回来,大开杀戒,那就惨了……可是,他怎么没反抗就跟陆小子一起回来?会不会真的是误会一场?” 两人猜测了一番,言不及义,陆寄风再也听不出什么,便悄悄转身,依循原路回到房间。 掩上门之后,陆寄风回想方才的话,心中颇不好受,那些闲言闲语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弱水道长曾经承认自己早年并非善类,如今应该已经痛改前非,可是似乎通明七子的其余六人都很排斥他。如果自己就此偷偷跑走,烈火道长来了之后,弱水道长如何向他交代?因此陆寄风反倒打定主意,不能弃他而去。 夜里,陆寄风打算就寝之际,门外却传出了一人的声音,轻声道: “陆小道友,快出来。” 那是弱水道长的声音,陆寄风一怔,掀被而起,套上鞋推门而出。月光下,弱水道长周身有如笼上一层迷蒙的光晕一般,似幻似真,他微微一笑,右手食指放在唇前,示意陆寄风别发出声音,便将头一侧,要陆寄风跟自己出去。 陆寄风惊奇地想:“难道弱水道长真要逃走?” 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跟在弱水身后。弱水道长轻功过人,陆寄风凭着内力修为,也极为轻捷,轻易避过一路之上的所有巡更与守卫,很快便越出道观侧门,来到通衢大街,才放慢了脚步。 陆寄风边跟着疾行边问道:“道长,咱们上哪儿去?” 弱水微笑道:“你不是要去找你的朋友吗?云家现在应该刚出项城不久,以我们的速度,这一晚来得及赶去再赶回来。” “赶回来?”陆寄风讶异地问道:“你只是专程带我去见云若紫,而不是要逃?” 弱水奇道:“我为何要逃?” 陆寄风道:“可是他们……” 他本想说出自己偷听见复经与复纶的话,可还是忍住了,心想这种闲话还是别再传出去的好。 弱水道长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不是听见了什么闲话?那些话我也懒得去争辩。” 陆寄风甚感不平,道:“可是您原本就没有要带我逃走,往南是我要求的啊!他们却都不信。” 弱水道长说道:“这不打什么紧,总之你上通明宫之后,替我对师父说明白就好了。” “嗯,我一定会说的,你不该给人冤枉。” 弱水微笑道:“谢谢你。” 两人才又奔出数里,已出了城门,突然间天边响起一声长啸,弱水道长停住脚步,脸色大骇,陆寄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两道身影,一红一蓝,已倏地落在他们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陆寄风定神一看,面前的两人,一个是红衣汉子,衣衫有些破旧,腰边佩着的宝刀刀鞘却是精雕细琢,颇为名贵。他的身高中等,一身虬结的肌肉,非常魁梧,脸孔方正,浓眉大眼,隆鼻阔嘴,蓬乱的头发披散在脑后,看起来就像一头野生野长的雄狮一般,十分威猛。 与他相对的另一名灰蓝服色的人,却身体瘦瘦小小,头生得奇大无比,最特别的是这个大头偏又五官奇小,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短眉毛,眼梢上扬,宽宽大大的额头一叠一叠的长皱纹,长得万分滑稽,倒像只瘦皮猴。 一见到这两人,弱水面如死灰,道:“二位师兄……你们来了?” 原来这两人便是烈火与停云,烈火怒吼了一声,话声有如打雷:“弱水,你的野心终于暴露了!我这些年来从没相信过你!” 话没说完,竟然一道真气便往弱水身上袭来,弱水道长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连忙闪过,却已被真气劈落了一片头发。停云道长抢上前来,拦在弱水身前,道:“师兄,不忙动手,问清楚再说。” 烈火道长若是要发掌,一定会先打到停云道长身上,只好强忍住了,却脸色抽搐,激愤悲恸。 陆寄风暗叫糟糕,弱水本来就被误会要带自己跑走,现在又被逮个正着,这回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停云道长说道:“弱水,你为何要这样做?师父待你还不够好吗?” 他的声音尖尖细细,也好像猴子的叫声。 弱水连忙道:“不,师父待我恩深义重,若非师父,我今日不知成了什么魔物,弱水绝对没有野心,请师兄垂鉴!” 烈火道长怒道:“事已至此,你还想天花乱坠!你为何杀了烨阳君与焰阳君?你的居心不就是翦除你不相信的能人吗?” 陆寄风一怔,弱水也是全身震动了一下,道:“什么?” 烈火声音更悲愤:“烨阳和焰阳都死了!我的徒弟九阳君之中,以烨阳为首,你……就这样惨遭毒手,我非替烨阳君报仇不可!” 弱水道长叫道:“我没有杀他!师兄你听我说……” 烈火又要动手,停云连忙道:“师兄住手,让弱水说完,要杀也得让师父老人家来说啊!” 弱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三师兄,我绝对没有杀二位高徒!虽然他们奉命监视我,但是我只要点住他们穴道,便足以脱身,又何必杀人,惊动大家呢?就算我是个有野心的小人,也不会笨到杀了两个不足为敌的晚辈,与师兄结下深仇,制造敌人啊!” 停云道长道:“可是你私自由洛城渡河南下,行踪不明,然后又瞒着所有人,带麟阳君私自上剑仙崖,这段行踪如此诡秘,怎不令人生疑?” 弱水静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半晌才叹道:“……离开洛城的原因,我不能说。” 烈火喝道:“怎么不能说?” 弱水态度坚持:“就算要说,也只能先禀告真人。” 停云道:“好,你不说离开洛城的事,那么剑仙崖呢?真人要我们不可招惹剑仙门的人,你反而还上了剑仙崖,有什么原因?” 弱水道:“我是为了找陆寄风小道友。疾风师兄为护送陆寄风回通明宫而死,灵木师兄也成了半死不活之人,我怎能眼见他被剑仙门带走,而袖手旁观?” 停云问道:“那么麟阳君呢?为何不见他的踪影了?” 弱水道:“我叫他先我一步到平阳观,对炘阳君通报我的去处,好让师兄们放心。看样子麟阳君没有通知平阳观的炘阳君师侄,以至于有往后一连串的误会。” 烈火怒道:“我没有误会你,你一派胡言,麟阳君根本没去平阳观!” 弱水惊讶地说道:“那么麟阳君人呢?” 烈火更是盛怒:“你反倒问起我来了?” 停云忙道:“先不提麟阳君,你为何不直接把陆寄风带上山,却一再地潜逃?这件事连真人都很讶异,才叫我们赶来问个明白。” 弱水道:“我若是要带陆寄风逃走,就不会先叫麟阳君上平阳观通报,也不会一路都走官道了。” 停云叹道:“可是麟阳君下落不明,再说,你走的虽是大道,可是以你的功夫,沿途诸观根本无力拦你,这回要不是……发现得早,现在你可能已经在建康,或者某个我们不知的地方了。” 弱水低头寻思,暗想:“六师兄说‘要不是’,要不是什么?是谁通知他们我和陆寄风往南而行?” 他实在想不出有谁可以在他毫无感觉的情况下,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然后向通明宫告密的。一定也是这个人替自己制造了这些阻碍,难道会是失踪近百年的慈泽师兄吗? 一想到这层,弱水的背后不由得冷汗直流。 陆寄风已站上前道:“弱水道长绝对没有要带我走的意思,是我求他先带我去找个朋友,然后我就与他上通明宫,你们误会他了。” 烈火道长睨视了他一眼,道:“小孩子知道什么?弱水,先与我回项城观,跟烨阳君与焰阳君的尸首对质!” 烈火伸手便要抓起弱水,突然“啪”的一声,一样东西落在烈火的手臂上,震得烈火道长缩手,踉跄退了一大步。 那是一朵红花,飘然落在地面上,手掌大小的花朵瓣瓣柔软,竟能在烈火的手臂打出一个红印,足见力道十分沉重。 烈火与停云都吃了一惊,忽然间微风飘送,一阵香甜气味飘了过来。停云惊道:“小心有毒!” 烈火等人无不屏住呼吸,加强戒心。同时,远方隐隐传来动听的乐音,悠扬清脆,但是带着一种悲伤之意,又似乎缠绵无比,与中土音乐大异其趣。一顶巨大的帷帐飘了过来,空中红花缤纷,绕着帷帐周围飞舞,简直像是传说中的西方佛陀现世,又像壁画上的飞仙飘然而至。 帷帐中伸出彩带,卷住弱水道长与陆寄风,将两人拉上了半空中。陆寄风还没回过神来,耳中听见烈火大叫道:“什么邪物?把人留下!” 他只感到寒风扑面,被拉上软绵绵之处,什么都没看见,已经晕了过去。 等陆寄风神智渐渐恢复,一阵阵的香风送入鼻端,令他清醒了过来。他睁眼细看,自己躺在厚绒绒的皮毛上,空气间散发着一股甜腻的气味,不知从何处传出音乐声,细致哀婉,却有种难以言传的妩媚淫靡,令人浑身发软,动弹不得。 陆寄风连小指头也动不了,也许是中了什么迷魂药。他慢慢地转过脸去,远方半透明的帷帐中,隐约有两三个人影,一两声镯子碰触的轻微叮咚声,清脆地轻响着。 一阵腻得像要化了的声音,嗤地轻笑。这声嗤笑就令人心底一动,身体莫名地焦躁起来。 那声音笑道:“做了道士了?” 这声笑语,更是仿佛发自鼻间,慵慵懒懒,腻腻绵绵,便像整个人就要依偎上来,又像要把人的魂给化了一般,说不尽的狐媚,描不完的诱人。 陆寄风喉间干燥,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定定地望着帷帐,只见帐下露出两双雪白的脚,其中一人脚踝上套着两三个精致的玛瑙珠链和金脚圈,映照着双踝如玉雕,足底如花瓣。另一人的足踝上只套着一圈宝石金链,每一颗宝石都发出璀璨的光辉,照得看不清肌肤的颜色。 弱水道长淡淡地“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陆寄风隐约看见弱水道长端端正正地打坐帐中,双手垂放在腿上,闭着眼不理睬那两名女子。 弱水道长面对着陆寄风,以陆寄风躺着的方向,只能见到那两名女子的背影,立在下首的女子身披薄纱,几层不均的轻纱根本掩不住她的雪肩及双腿,垂在身后的一大片黑发上,没有半点装饰,松松地束在背后。 另一名女子登上弱水道长打坐的榻上,她的衣衫更是薄得几乎掩不住身体,除了胸前穿着仅足以掩盖胸膛的白狐毛皮、腰间缠着一样的白狐皮短裙之外,其余便披着薄纱彩带,半遮半掩,长发盘拢成乌亮的发髻,更显露出修长滑腻的玉颈。 那穿着白狐小裘的女子笑道:“你这样苦苦清修,为的是什么?你想当神仙么?做神仙有什么好处?玉郎,你告诉我,好不好?” 弱水道长闭目打坐,不去理她。白裘女子靠了上去,腻声道:“你怎么不跟我说话?你怕我么?你这些年在修什么样的道,玩什么样的把戏,跟人家说说,又打什么紧?还是你不好意思说?” 弱水道长冷冷地说道:“我落到你手里,你要杀便杀,要折磨我,也请尊便,别说废话了。” 白裘女子笑道:“哎呦,你说这是折磨你,我的玉郎君,你可摸摸良心,天底下有这样的折磨?你往常嫌我心眼儿小,容不得别的女子和你好,现下我改了,让我花妹妹帮忙侍奉你,你又不高兴,唉,教人家可怎么办?花妹,你来。” 立在下首的黄纱女子应了一声,这一声应诺也是缠绵娇腻,就连陆寄风听了都呼吸急促,心也跳得几乎要蹦出胸口。 被称作花妹的女子道:“姐姐,姐夫不理我呢。” 白裘女子道:“你来,摸摸他的心是不是还跳?” 她拉起黄纱女子的手,放进弱水道长的衣襟里头抚摸着。黄纱女子微侧着头,一大片黑发垂在脸旁,遮住了她半边面孔,整个人软软地偎上弱水道长的怀里,手在他的衣服里摸索,微闭着眼说道:“啊,姐夫这俊俏的脸儿,身子竟如此结实,真想让他把我撕裂了……” 白裘女子嘻笑道:“来,姐夫的手给你,你自己玩儿。” 她抓着弱水道长的手,扯下黄纱女子身上的一层薄纱,嗤的一声,她整片玉璧般的背部便裸露了出来,上身几乎完全是赤裸的,紧紧按在弱水道长身上。 白裘女子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拉着弱水道长的手,将弱水的手掌整个覆在黄纱女子的乳房上。弱水道长脸色铁青,咬着唇不发一语,可是不知为何,弱水道长没有一点反抗的样子,或许是和陆寄风一样不知中了什么道儿。只见在白裘女子的操纵下,弱水道长的手在黄纱女子身上摸索游走,女子的呼吸越来越急,一双裸臂像白蛇般攀着弱水道长的颈子,身子微微地扭动,颈子也往后仰着,乌瀑般的长发随着身体的颤动而闪烁幽光。 陆寄风已经不敢再看,用力闭上了眼睛,可是声音还是一清二楚地传入耳中,只听见那黄纱女子轻细地喘着,夹着一声似有若无的呻吟。 白裘女子嗔道:“小蹄子,你整个人就化到玉郎身体里去好啦,这样风骚。” 黄纱女子含糊地说道:“怪你,姐姐,你……哎呦!” 陆寄风不知他们在捣什么鬼,实在不敢听、也不想听,无奈根本不能抬起手捂住耳朵,只好更专心地想着行气的口诀。 白裘女子低不可闻地笑道:“玉郎君,你受用不受用?花妹妹有个别名,叫花见羞,你看她的花容月貌,瞧她为你荡得这样不行,你睁眼瞧瞧。” 弱水道长森然道:“脓血骷髅,有何好看!” 白裘女子笑道:“那么你摸,这细滑的肌肤,这香汗淋漓,这滋味你忘得了?”她静了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啦,是我太丑陋,你看不上,所以当初你骗得了我的身子之后,便不要我了,还把我关了起来,骂我、打我,还……还叫人杀我……” 她的话声越来越小,终至细不可闻。仿佛发自鼻间的声音虽然哀怨,但依然是妖媚风骚,任何人听了都会全身化了,回她一声:“谁忍心杀你?” 弱水道长叹了口气,说道: “小舞,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你有资格报仇,动手吧,我死而无怨。” 陆寄风一怔,暗自奇怪这个“小舞”会是什么人?又与舞玄姬有何关系? “小舞”道:“我怎忍心就此杀了你,我的好玉郎,我的亲玉郎,这些年来,我身在这漠野风霜之地,孤零零、冷清清地,朝暮就是想着我的亲亲玉郎君,想着他当年风流倜傥的模样,如何对我赔小心,如何对我万般撩拨,教我魂都飞了,只要你这一双手搂住了我,我便什么都满足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更甜腻,还带着轻微的笑意,似乎在说着极无好笑的事一般:“……可是谁知道我这个冤家啊,居然在我生产前夕,骗我服下司空无这个老混蛋做出来的离魂散,害得我几百年根基毁于一旦,差点连人形都保不住,还设下了重重恶毒的追杀,将刚产下他骨肉的我,追赶到炼妖阵里,只为了逼我说出修炼的法子……我的亲亲玉郎,你说,我会让你就这样死了吗?” 陆寄风大惊,不敢相信弱水道长做过这样的事,虽然他曾说过自己杀妻之事,可是这个“小舞”又是他的什么人?陆寄风于男女之间的事还懵然不懂,实在弄不清楚弱水与“小舞”是什么关系。他不由自主地偷偷张开了眼睛看去,花见羞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位置,躺靠在被叫做“小舞”的白裘女子身上,懒嫚地来回抚摸她修长的腿,那模样便像是一头慵懒的小猫依偎着主人。 “小舞”也伸手揽着花见羞,对弱水道长腻声道:“现今我回来啦,你瞧,我变丑了吗?” 弱水道长静了一会儿,才道:“你变得更美丽了。” “小舞”笑道:“是么?你可别又是口头哄我,讨我开心,心里却在想着:‘这个丑八怪不但变丑了,还变得这样凶悍讨厌。’。” 弱水道长苦笑道:“你恨我入骨,还在乎我视你是美是丑吗?” “小舞”轻笑,说道:“只许我恨你,你不许有半点儿嫌我。” 弱水道长静了一会儿,才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无所谓,但是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当年追杀你的事,确实不是我亲手干的。” “小舞”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道:“不是你亲手干的,你叫你那混账老婆做也一样。” 弱水道长听了,不再言语,小舞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弱水道长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小舞,对吾过去罪行,我没什么好说。希望你的恨只及我一身,不要牵连到通明宫。” 小舞笑道:“我若不依呢?” 弱水叹道:“你何苦如此?当年我妻子丹阳公主是对不起你,但是她已经让我亲手杀了;你说我乳母虢国夫人出主意整你,你走之后,我也将她杀了,这还不够吗?” 小舞笑道:“我听说你亲手杀了那两个贱人,心里高兴得很;听你亲口说出来,更是高兴。” 而陆寄风却是大惑不解,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只好再听下去。 弱水道长又说道:“我对不起你,当初一切的错,都是我的执迷妄念所致,这几十年来,我痛改前非,可是我知道不能弥补于万一,你要凌迟我出气,我也甘心承受。” 小舞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自无虚假。” 小舞眼中精光骤盛,有如见到猎物的野兽,声音中微带兴奋的喘息,道:“你甘愿凌迟而死,可是现在你已经服下了大把的化功散,没法子运功止痛,万一痛极了,会生我的气么?” 弱水道长苦笑道:“就算我功力还在,既是惩罚,也不该运功止痛。你动手吧!” 小舞笑着一拍花见羞的臀,“啪”的一声极是清脆,道:“花妹,替我把他的肉给咬下一口来。” 花见羞攀住弱水道长的颈子,扯下他的衣服,弱水道长的肩头露了出来,花见羞伸出艳红的舌头,来回地舔着弱水道长的肩膀、胸口,眼角眉梢无不娇艳欲滴,突然弱水道长闷哼了一声,肩上已是鲜血淋漓,居然真的被花见羞咬下了一小块肉。 弱水道长痛得脸色苍白,花见羞的小嘴上都是鲜血,含笑转头面向小舞,小舞抱住了她,含吻住花见羞,让花见羞将弱水道长的肉渡到自己口中,细细地嚼着,咽了下去。 小舞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微笑道:“好玉郎,你痛不痛?” 弱水道长痛得冷汗直冒,吸了一口气,强笑道:“不痛怎能赎罪?不痛怎能让你消气?我痛得心甘情愿。” 小舞笑得更妩媚,道:“我的玉郎,我可真是爱死你了,你专会说话让我开心。你还记得吗?当年你要我的时候,我告诉你什么?” 弱水道长说道:“你说你不是人类,而是头白狐狸,会吃人的白狐狸。” 陆寄风一听,差点惊呼出声,原来这个小舞,果然就是狐妖舞玄姬!而她竟与弱水道长有这样牵扯不清的关系! 舞玄姬道:“那时,你说若是将来你负了心,甘愿让我吃下肚去,你也记得吗?” 弱水苦笑不99lib?语,舞玄姬又道:“我的玉郎,你只许是我一个人的,反正我是得不到你的心了,把你一口一口地吃进我腹中,也算是长久之计。花妹,再替我咬下玉郎一口肉来!” 花见羞又啃下弱水道长的一小块肉,弱水道长俊美的脸上满是细细的汗珠,整个右半边的身子都被血浸湿了,咬着嘴唇忍痛,已在唇上咬出了深深的齿印。 陆寄风暗自心急,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弱水道长被活生生地一口一口咬死?他心念急动,恨不得跃起身来救走弱水道长,只恨自己全身无力,难以动弹。就在着急之中,陆寄风的右手手指突然动了一下,他一怔,难道是自己的药性解了?可是舞玄姬所下的药,怎么可能这样不耐时? 陆寄风专心地试着动自己的手,整个右手五指居然都可以动,他不禁喜出望外,再过一会儿就可以起身了,得趁现在快想想如何救弱水道长。 弱水道长突然道:“慢着!” 舞玄姬道:“怎么?玉郎,你痛得受不了了吗?那么我叫花妹咬轻一些。” 弱水道:“我有件事要说,你慢慢地听着。” 舞玄姬媚笑一声,道:“好啊,你说!” 弱水道:“你抓了我和那孩子,却一来就弄死了他……” 陆寄风一怔,想道:“弱水道长是在说我吗?我没有死啊!”他满心莫名其妙,只听弱水道长接着继续说道:“……他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做?” 舞玄姬道:“他在弘农郊外,和一个不知道是谁的怪人,以及通明宫的走狗灵木,联手害惨了我的手下葛长门,我本来就要杀他。怎么,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件事?别说啦,我不耐烦听。” 弱水道长又说道:“你的两手都能动了吗?” 舞玄姬奇道:“你问这做什么?” 这也是陆寄风心里的疑问,可是脑子一转,陆寄风的心又急跳起来,忖测着:“难道弱水道长刚刚有看见我的手在动,所以他……他是在对我说话?只是故意瞒着舞玄姬这狐妖?” 陆寄风屏着气,更细心地听弱水道长的弦外之音,说不定弱水道长是在拖延时间,转移那两个妖女的注意力,好让自己完全能动起来时,救他脱身。 弱水长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的手脚都能动了,就到我身边来。” 陆寄风揣摩这句话之意,确实是在吩咐自己。 舞玄姬嗔道:“你不是嫌弃我吗?我现在是吃你的妖怪,你巴不得我离你越远越好!” 弱水道长说道:“小舞,我虽被化功散止住了功力,不能以几百年的功力突然间打伤你,如果我以三百年的功力打了你,必定会使你们姐妹‘中心若摧’。可是,我还是能走、能动,也能抱你。” 陆寄风想:“弱水道长是要我一起来之后,就马上发掌以内功打伤舞玄姬,然后用剑仙门的游丝剑法‘中心若摧’这一招砍伤她身边的花见羞。” 陆寄风伸手一探,佩剑还在腰边。接着暗想:“他可以动,也就是说可以带我一起逃走……不过这很冒险啊,我一定要一掌就打中才行,绝对不可以失手。” 舞玄姬笑道:“你别唬我,你的功力顶多一两百年,除非是司空无把自己的功力传给你。可是,我试过你的内力,根本就没有三百年,你说这话是想吓我吗?” 弱水道长叹道:“唉,我还是瞒不过你。我老实说吧,我太晚加入通明宫,每一个师兄功力都比我高深许多,我请师父教我练功的速成法,他却不肯,分明是要眼看我被师兄们欺辱!” 舞玄姬娇嗔道:“你就是死性不改,凡事都想一下子超越过别人,这下碰了钉子,怎么就不设计围杀司空无?当年却来害我!” 弱水道长柔声道:“好啦,是我错了,小舞,我想念你的小嘴,你的小牙齿,用它来咬我,把我咬死吧!” 舞玄姬怦然心动,但是还存有戒心,生怕他有什么诡计,笑道:“你想我?哎呦,通明宫的规矩,第一条就是不近女色,你不听师父的话,不怕你师父恼你?” 弱水道长说道:“总之我是要死了,还守戒律做什么?小舞,我心甘情愿让你吞吃尽净,埋葬在你腹中,可以说……是我的好大福报。” 他此时面带微笑,语致轻柔,陆寄风偷瞧着弱水道长,他冰般俊美的面上泛着层淡淡红晕,眼神散发出恳切深情,还有几分痴心无辜,话语间吞吞吐吐,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对着恋慕已久的情人一般,明知他在拖延时间的陆寄风都差点要信以为真,更何况是舞玄姬。 舞玄姬颤了一下,道:“玉郎,你……你是真心地和我好?” 弱水道:“我自然是真心的。小舞,在我死前,只剩下了这个心愿……” 舞玄姬问道:“什么心愿?” 弱水道长低声笑道:“让我替你上药,别损伤了你的肌肤。” 舞玄姬眼神欲滴,嘴角眉梢都是情欲。这句话是当年她与弱水初遇时,身上受了伤,被弱水所救,有一回弱水替她背上的伤口抹药时所说的。那时弱水轻轻地替她擦药,越擦越是不安分,弄得舞玄姬意乱情迷,两人的情欲一发不可收拾,遂成其好事。 舞玄姬靠了上去,头靠在弱水道长结实的肩上,颤声道:“你……还记得……?” 弱水抬起了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掀弄起一波波柔光,道:“我当然记得,只不过现在换成伤的是我。” 舞玄姬笑道:“你以为撩拨我,我就不杀你了?我还是会杀的,这样你才不会再逃走。” 弱水道:“我本来就不妄想活命,可是还妄想着你。” 他两手都抱着舞玄姬,拨开她颈边的头发,吻着她的颈子,轻咬着她的耳朵,舞玄姬全身发抖,脚趾也缩了起来,颤声道: “玉郎,玉郎,你……你还是这么……嗯。” 弱水已吻住了舞玄姬的樱唇,舞玄姬身子扭动不已,花见羞笑出了声,攀抱着弱水,轻轻地替舞玄姬宽衣。 弱水吻过了舞玄姬,转过脸来也吻着花见羞,舞玄姬全身都软了,喘着气道: “玉郎,你……你亲我花妹妹,不怕我生气?” 弱水充耳未闻,深吻着花见羞,含着花见羞的丁香舌,竟越吻越是缠绵,弄得花见羞不由得发出嗯嗯啊啊的销魂吟声。 舞玄姬听得妒火中烧,道:“你放开她,不许亲她了!” 弱水才一放开花见羞,舞玄姬便一耳光打在弱水脸上,弱水笑着在舞玄姬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舞玄姬又转怒为笑,一把按倒了弱水,爬在他身上,笑道:“你这个坏胚!原来修了一百多年,还是这德行!司空无知道了非气死不可。” 弱水笑道:“我的纯阳功体给你破了,就不算他弟子了。” 爬在弱水身上的舞玄姬解下发带,低笑道:“这样才好,你如今没杀人的力气,只有抱人的力气,可是你太诡计多端,不把你的手绑住,我不能安心。” 花见羞笑嘻嘻地拉高弱水的双手,让舞玄姬将他的双腕绑住了。弱水道长道:“这样你放心了?来吧!” 一声“来吧”,令舞玄姬低吟了一声,伸手解弱水的衣裳,坐在他身上的腰肢缓缓扭了起来,随之发出如泣如诉的呻吟。花见羞从背后抱住了她,不断地抚摸着舞玄姬,舞玄姬全身都往后弓,仰着脸与花见羞深吻,腰部也不停地动着。 陆寄风听得浑身发烫,实在不解为何舞玄姬会发出那样的声音,倒像是在哭,更不明白她是一个女子,为何会吻另一个女子。淫声浪吟听在耳中,更是心神大乱,只恨不得自己变成聋子,别听见这种奇异的声音。可是要他不听,也不可能,陆寄风尽力将所有的心思放在手、脚上,脚趾已经能动,关节也似乎渐渐灵活了起来,可是还是无法抬脚起身。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耳中浪吟不断,时间过得一秒比一刻还要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陆寄风终于一跃而起,压抑了许久的真气尽汇双掌,袭向舞玄姬! 舞玄姬惊呼一声,口吐鲜血,身子有如败絮般跌出去,花见羞连忙起身欲斥,一式“中心若摧”劈了下来,半声也发不出便已喷出大量的鲜血,血瀑哗啦哗啦地喷洒满了整个帷帐。 陆寄风喘着气定神一看,魂飞天外,没想到这一招竟将花见羞由头到胯下活生生劈成两半!花见羞一时未死,睁着不可思议的眼睛,眨了两下才断气。 陆寄风魂不附体,没想到这一剑威力竟至如此!他的手臂已被拉住,弱水道长道:“快走!” 陆寄风不及思索,一手提着血淋淋的宝剑,一手抓住弱水道长便往外奔。 第三章 言笑难为因 两人奔出帘帷,外面是重重花园与回廊,弱水道长道:“往东!” 陆寄风立刻向东疾奔,前面的通道有一小队穿着铠甲的兵士荷着刀剑经过,弱水道长低声道:“气沉腰间、足底放虚,真气上提,跃至屋顶。” 陆寄风也照做,没想到两足一蹬,身子竟笔直地飞上半空,陆寄风吓了一大跳,叫出了声,这么一叫真气便散,又跌了下来,“砰”的一声,摔在极硬的廊瓦上,便往下滑,幸而及时伸臂扣住屋脊,才止住了下滑之势,已吓出一身冷汗。 不过他这么一声惊叫,又砰地撞在回廊顶端的瓦上,已惊动了卫士,马上脚步声大作,锵铛铠甲声中,有人以鲜卑话叫道:“什么人?”“刺客!快围住三面的门!”“别让刺客跑了!” 陆寄风小心翼翼地慢慢蹭动背部,挪到高处,将弱水道长拉在怀中,以剑刃挑断绑在弱水道长手腕上的丝带。弱水道长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的功力全被毒性制住,无法帮你,你听我的口令而行。” 陆寄风点了点头,弱水道长道:“先往南走……” 陆寄风道:“可是现在我们在屋顶上,怎么走?” 弱水道长喘着气道:“以你的功力,飞檐走壁不是问题,你……别往下看,就当成是在陆地上走路就成了。” 陆寄风放眼望去,更是惊讶,此地一片黄色琉璃屋瓦连绵不尽,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他从出世以来,从没想象过有宅院可以大到这种程度!重重飞檐此起彼落,间夹着耸天的树木枝桠,处处是楼阁园林,掩映重叠,乍看之下壮观无比,再多看一眼便会发觉屋宇虽多却不杂乱,似乎是井然有序地顺次而建,气势庄严。 不知由何处涌来了一大群穿着制服的卫士们,在各个通道巡视检察,人声喧赫,到处是刀光剑影,就算是一头小兔子也跑不出去。 陆寄风心下着慌,想道:“这些人的服色,比官兵还要讲究,难道……这里竟是皇宫大内?” 果然有人喝道:“声音从仙后宫传来的,去看看有没有闲杂人等!” 另一人忙道:“等等,仙后宫是不能随便靠近的。” “可是万一仙后有了差错……” 那群人议论之时,弱水道长低声道:“你……还不走?”说完便晕了过去。 陆寄风没法子,只好不再往下面看,不管一切地往南奔。可是才奔出了没多久,屋檐已到了尽头,转向西方。 他不知要往何处去,只好不多想,就往西走。陆寄风一路上只顾往人较少的地方而奔,渐渐地人越来越少,他也放慢了脚步,略放下心。可是说要下去,他也不敢,只能待在琉璃瓦上,静听着下面的动静。 军甲与行进声已杳不可闻,陆寄风不辨东西南北,不知身在何方,不由得感到心焦。 他转头看着怀中的弱水道长,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陆寄风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紧紧抓着弱水,屏息静待他醒来。 突然间又听见大队人马往这个方向来,陆寄风叫苦不迭,暗想:“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他悄悄探头往下看,下面是个极大的花园,小池上飘着几片榆叶,也映出陆寄风,陆寄风连忙缩回头,以免被人从水下的影子看见了他。 他突然听见一声极低的惊呼,这声惊叫才一发出就自己收了回去,就算是在地面上也不见得听得见,但是陆寄风内力深厚,什么风吹草动都听得一清二楚。这声低呼来自女子,而且是年轻的女子。 陆寄风又慢慢地探出一点头来,廊内立刻奔出了一个小小人影,诧异地往上看,吓得陆寄风再缩回去,心里怦怦直跳。 那是名小宫女,她本来是闲来无事,望着池面发呆,却猛然见到有个人头从瓦檐探出来,吓了她一大跳,她以为自己眼花,惊叫了一声就连忙掩住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可是陆寄风又探出头来,又被她瞧见,她才肯定屋顶上真的有人,而奔出回廊,想再确认一下,陆寄风这么一缩头,她看得并不真切,也已有八九分把握,并非眼花。 陆寄风心跳极快,行迹已露,如何是好? 远方那大队人马奔了过来,小宫女连忙退至道旁跪下,不敢抬头。 一人嗓子尖哑,道:“止驾。”众人便停住了。 陆寄风大气也不敢透,这批人就在他身子底下的廊道,他不敢起身移动,以免发出声音,或是又被映出身影。 那嗓音尖哑之人想必是名内侍,说道:“蕊仙,你过来。” 小宫女应了一声,脚步轻轻地走上前几步,轻道:“奴婢叩见万岁。” 一阵低沉的男声“嗯”了一声,便没说话。 传令内侍道:“蕊仙,你守在仙后宫外,有没有见到可疑人物经过?” 陆寄风身上冒着冷汗,紧张到极点,因为身上都是汗,在滑不唧溜的瓦上极难稳住,不知不觉间竟往下滑了寸许,吓得他急忙抓稳屋脊,手一滑,又差点没抓稳而摔下去。 叫做蕊仙的小宫女颤声道:“没……没有,什么人也没见到……” 内侍道:“禀万岁,宫女未见可疑人物经过。” 声音低沉的男子开口道:“朕要问仙后的安。” 他们都是说鲜卑话,陆寄风心知此地应是北魏的深宫大内,那么应该是在平城,而廊内之人既然自称朕,自然是此时北魏的皇帝拓跋嗣。 陆寄风听着他的声音虽然年轻,可是却干哑而真气不足,心想:“我以为魏国军力强盛,应该都是勇猛善战的武人,可是这皇帝似乎身子不太好。” 在历史上,拓跋嗣以三十二岁盛年病亡,明元帝拓跋嗣在十七岁便平定清河王之乱,被群臣拥立即位,也是以才干闻名于世,算得上是个英主。此时他只有二十八九岁,正当风华盛茂之年,没有人会想得到他寿命已不多了。此乃后话,暂不多表。 陆寄风实在不明白为何会身在此地?这也只有离开之后再细细地想,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脱身。 内侍领了旨意,上前道:“禀仙后娘娘,圣上向您老人家问安。” 殿内传出一声极低的应声,道:“皇上有什么旨意吗?” 那声音虽低,瓦上的陆寄风却被吓得差点又滑下几寸,那声音缠绵细柔,不是舞玄姬还会是谁?原来自己慌不择路,竟阴错阳差的又绕回原来的地方。 内侍道:“方才有些微骚动,可能是刺客闯入宫里,已四下防备了,恐惊扰仙后修行,皇上特地来探问娘娘的安。” 舞玄姬道:“我这里平静得很,请皇上勿念。” 陆寄风暗想:“这个皇帝绝对料不到骚动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也绝想不到方才仙后在和人干什么勾当。” 拓跋嗣亲自发话道:“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请仙后安歇,朕不敢多扰了。” 舞玄姬淡淡应了一声:“去吧!” 拓跋嗣恭恭敬敬地后退了几步,出了小园,才转身而走。 见拓跋嗣那恭敬关心的样子,陆寄风实难想象舞玄姬何以有此地位?胡人风俗原本就重母轻父,但舞玄姬是个淫荡的妖怪,会有这样的身分真是奇怪极了。 底下的人群足音渐远,陆寄风并没有因此安心,反而更加害怕。刚刚人虽多,从他们的气息之中,陆寄风可以肯定没有对手。如今他们都走了,听舞玄姬声音自若,那么自己倾力打了她的那一掌,根本没有伤到她,万一她追了出来,自己和弱水道长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惴惴不安之时,那小宫女细碎的脚步声又小心地传了出来,陆寄风从高处望下,见她纤细的影子挪至廊外,好奇地仰首对着上面张望。方才她冒着欺君之罪,替陆寄风隐匿行踪,也算个救命恩人,因此陆寄风也探出了头,对她一笑。但自己一手要拉着弱水道长,一手要抓紧屋脊,也挪不出手向她作揖道谢,只能以笑示意。 蕊仙双眼睁得极大,好奇地看着陆寄风,并不害怕,回以微微一笑。 殿内又传出舞玄姬的声音,唤道:“蕊仙,你在做什么?” 蕊仙忙道:“奴婢来了。” 她急忙低头进了殿内,只听舞玄姬道:“蕊仙,你进来寝殿,给我捶捶腿。” “是。”蕊仙应道。 殿内的声音,即使只是重一点的呼吸,屋顶上的陆寄风也听得一清二楚。正因如此,他以为舞玄姬和自己一样,也能什么都听得见,更加不敢乱动,想道:“她要捶腿,那大概是要休息了,等这妖女睡着了我才能离开。” 陆寄风凭着印象,隐约记得由方才的房间出到廊外,经过了不止一间隔间,舞玄姬的寝殿应该在更深处。此时突然听见蕊仙的一声惊叫,道: “这……这……好多的血……啊!仙后,你……” 接着便没了声音,陆寄风大急,不知蕊仙出了什么事。 舞玄姬冷冷地说道:“小鬼,你在屋顶上,以为我不知道么?” 陆寄风一凛,还是不敢出声。 舞玄姬道:“你手上有我的玉郎,我手上也有这小婢子,她的命可在你的手上。” 陆寄风吸了口气,低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舞玄姬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没死,可是现在我不要你的命,你把我的玉郎还我,我放了这小婢子。你若是不还,我便杀了她。” 她说了这几句,声音便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可见真的受伤不轻,只是刚刚一直强忍着,以平稳的声音对皇帝的侍从说话。 陆寄风拿不定主意,舞玄姬厉声道:“你再不决定,我先折断她的手,再折断她的腿!你就好好地听着救命恩人的惨叫吧!” 弱水道长稍微清醒过来,声音微颤地说道:“小舞,你要杀你的侍女,悉听尊便,也不关我们事。小道友,我们走!” 陆寄风绝不可能放着蕊仙不管,因此非常为难。却见到弱水道长对他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并不是真的要弃蕊仙而去,才稍微定了定神。 舞玄姬恨恨地说道:“玉郎,你以为我不敢吗?” 陆寄风突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喀”,接着便是一声闷哼,一人呼吸急促地晕了过去。陆寄风大惊失色,舞玄姬真的硬生生扯下了蕊仙的手臂!猜也猜得出蕊仙被制住而无法叫出声音,但已经晕了过去。 断臂之痛是多么难以想象,何况蕊仙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如何禁受得住?陆寄风悲愤得眼泪汫流而出,浑身发抖,不敢想象舞玄姬狠毒若此! 其实舞玄姬平常对这些服侍自己的人并不坏,但是变生突然,自己居然又中了弱水的道儿,还被打了一掌,伤势沉重。这近百年来她从未如此受挫,野性与魔性遂难以克制,变得十分凶残。 弱水道长拉了拉陆寄风的衣袖,对舞玄姬道:“你还是住手的好。” 舞玄姬冷笑着腻声道:“玉郎,你舍不得吗?你怎么对别的女子都这样好,却独独对我这么狠心?” 这个节骨眼儿,舞玄姬还在说这些风情言语,听得陆寄风万分反感,怎知她天生媚骨,并不是刻意卖弄风骚。 弱水道长也柔声道:“不,我是关心你,才这样劝你。你在皇宫里锦衣玉食,一呼万诺,要多有权势就多有权势。万一……皇帝发现你的秘密,只怕你的一切就化为乌有了。” 舞玄姬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别吓我,玉郎,我怎么听不懂你的意思?” 弱水道:“我叫我这位小朋友轰碎你的琉璃屋顶,把宫中的侍卫都引来,万一宿卫们见到神圣的仙后、圣女,寝宫里有个对剖成两半的尸体,会怎么想呢?你折断小宫女的手臂,我管不着,可是你也不能就这样放了她。若是杀人灭口,她不见了,你又怎么对后宫的女官解释?说这小丫头逃走吗?谅她也没这本事。” 舞玄姬道:“瞧你说得头头是道,就是想救这小丫头,唉,我年老色衰,见了她这样年轻美貌的女子,实在讨厌极了。” 弱水道:“小舞,你比她美好几万倍,别说这傻话了,把人丢出来,我替你带走她,免得你还要处理尸体,多添麻烦。” 舞玄姬气恼万分,弱水道长口头上处处替她设想,但其实还是要把人救走,无奈自己也确实无力出去擒回他。最令舞玄姬惊恐不解的是:被她亲手震断了心脉的少年陆寄风,怎会居然死而复生?功力又怎会宏大到这种程度?这其间一定有什么关窍,在她弄清楚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这一回合自己是彻底败了,一切原因,都出在陆寄风身上。舞玄姬强忍气愤,嗔道:“我不依,玉郎,你这一走,我还要多久才见得着你啊?” 弱水笑道:“你知道我的性子,就是不爱别人比我强,你废了自己的根基,我就与你远走高飞,也不回通明宫了。” 舞玄姬心知他只是随便说说,开自己玩笑,气得娇喘连连,暗想下次见到他,不可再中他的奸计,一定要立刻砍断他双腿和双手,弄瞎他眼睛、割断他舌头,让他什么花样也使不出来,再慢慢地折磨死他。 舞玄姬娇喝道:“好,替我把这小贱婢的尸体给剁碎了喂狗吧!” 轰的一声,舞玄姬居然将蕊仙的尸体往上一击,将陆寄风脚前的屋瓦硬生生打出一个大洞,蕊仙的身体被撞了出来,陆寄风急忙伸手一抄,抓住蕊仙,可是这么一抓便重心不稳,又往下滑落。他急忙再度提起真气,一落地便又双足一蹬,借力跃上屋顶,不敢逗留地飞奔出去。 他一手抱着弱水道长,一手抱着蕊仙,耳中疾风呼啸,弱水道长说什么方向,他就往什么方向奔,果然没多久便绕出魏国皇城,陆寄风一口气不换,直奔出近百里,才敢稍停。 陆寄风放下弱水道长和蕊仙,一见到蕊仙的惨状,陆寄风不由得“哇”的一声,恸哭出声。蕊仙身上满是伤痕,大约是以身体撞破屋顶时所受的重伤,而左臂已断,肩上的断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没料到一个好好的姑娘,只因为看见自己一眼,就落到这个下场,实在是悲恸到了极点。 蕊仙尚未断气,呼吸微弱,随时会死,陆寄风心念一闪,抽咽着以剑割开自己的手臂,将蕊仙的唇撬开,将自己的血灌入她口中,喂了许多鲜血之后,蕊仙的呼吸果然渐渐平稳。 陆寄风大喜过望,连忙将她身体扶正,双掌抵在她背后和胸前,替她导气引血,没有多久,蕊仙呻吟了一声,缓缓睁眼看着陆寄风,眼中惊恐万分,显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陆寄风哽咽着,露出放心的微笑,道:“蕊仙姐姐,你没事了,别怕。” 蕊仙“嗯”了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又昏晕不醒。陆寄风吓了一跳,弱水却道: “别惊慌,她……只是受伤过重,精神不济,已经……活转了……” 弱水道长声音也出气多入气少,陆寄风道:“道长,你无恙吗?若是我的血有用……” 弱水道长道:“不必了,我是中了化功散,真人……能解之,你带我们进通明宫……虽然规定女子不得进入,可是……蕊仙是为了救我们,才这样,真人……没理由不收留她,你大可以放心……” 陆寄风道:“嗯,那现在怎么办?” 弱水道:“你……往东走,灵虚山离此不远……我会告诉你方向。” 陆寄风再度抱起弱水与蕊仙,依弱水的指令而行。他轻功本已高强,此时心中着急,更是加快了好几倍的速度,不停地赶路。 奔行了大约半日,已来到一处山林荒野,夜过日出,陆寄风也浑无知觉。 弱水道长忽然道:“好啦,到了。” 陆寄风停步,张望四周,道:“到了吗?” 此地山峦叠嶂,碧翠满目,但是并无道观,也不像有人烟的样子。 蕊仙呻吟着醒了过来,道:“……水,我……好渴……” 她失血过多,唇焦舌燥,万分难受,陆寄风由吹来的风向嗅到水气,便抱着两人,循水而去。 来到一条清溪之畔,陆寄风放下两人,亲自以手掬水,小心翼翼地端来给蕊仙喝下,蕊仙急切地喝毕,道:“还要……” 不等她吩咐,陆寄风就再度奔至水边,又掬了一捧水来喂她,蕊仙喝了好几口,才不再喝了,疲惫地闭眼休息。 陆寄风关怀地看着她,内疚万分,难过地想:“蕊仙姐姐现在伤得很重,她或许不记得自己手断了,脸上也……伤成这样,万一她醒过来,知道自己少了一只手,一定很难过。” 弱水道长说道:“陆小道友,好了吧?咱们上通明宫见真人,他或许没法子帮蕊仙姑娘再长出一只手来,不过医好她的其他伤势,却是可以的,拖久了对她不好。” 陆寄风点了点头,心情沉重地再度抱起蕊仙,弱水道长已不必他扶,在前面领路,他脚步虚浮,确实没有半点内力。 步至山林深处,远方夹道巨岩中凿出高得见不到尽头的层层石阶,隐约可在云烟浩渺中,看见几层宫观的影子。 突然间几道身影飞窜至面前,铛的一响,一对长剑同时出鞘,挡在前面,喝道:“来人止步!?” 弱水道:“复澄,复虚,是我。” 那两名道士怔了一下,都大为吃惊,两人不禁同时后退了一步,面面相觑。 弱水道长道:“你们怎么了?不认得我了吗?带路,我马上要见真人。” 两名道士都脸色凝重,阴晴不定地打量了他半天,欲言又止,看了看他身后的陆寄风和蕊仙,其中有一人说道:“这……师叔祖你带了个女子,这是不行的,请在宫下稍候,我回去请示。” 弱水道长一怔,感觉似乎出了什么事,只好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在山下的木屋里等你们消息。” 那道士又连忙道:“这……这也不用了,我上山请示,复虚在这里陪师叔祖,我马上下来……” 另一名道士脸色一变,瞪了复澄一眼,眼中又惊恐又愤怒,结结巴巴地说道:“不如我上去通报……” 弱水道长察言鉴貌,便已明白了八九分,道:“你们在防我什么?复澄,你是不是要上山去叫人下来杀我?复虚,你是留下来监视我的,对不对?你想我会让你们活着离开吗?” 那两名道士越听越是脸色苍白,大叫一声,转身就往石阶狂奔而去。 弱水道长苦笑了一声,转头对陆寄风道:“上山吧!” 陆寄风知道弱水道长只是吓唬他们,弱水道长现在功力全失,就连一个普通的第四代弟子都打不过,那两人不察,还怕得拔脚就跑,令陆寄风也不禁失声一笑。 弱水道长率先步上石阶,陆寄风抱着蕊仙紧随在后,一层层的石阶边缘满是青苔绿藓,两边高耸的夹道岩壁上也零星布着几点绿苔,仰头一看,夹壁石阶蜿蜒伸展,并不是笔直而上,也多添了几分掩藏曲折。 石阶仅能勉强容纳两三人并肩而行,算得上十分狭窄,易守难攻。这几百年来无人能攻取灵虚山,其地势也是一大要素。 走了二三百阶,前方急步杂乱,好几个人奔了下来,纷纷喝道: “叛徒弱水,你还敢来送死!”“你想带邪教魔徒上山吗?” 挡在石阶上的至少有十来个人,有道门装束,也有俗家弟子。几声呼啸,后面的几人拔地飞起,跃至陆寄风背后的石阶,一落地也立刻都长剑出鞘。 弱水与陆寄风等三人的前后都被长剑抵着,进退不得。 前面两人的剑尖指着弱水,其中一人身穿青色道袍,五官端严清俊,一脚跨了下来,面色凝重地问道: “弱水师叔,你为何要这样做?” 弱水道长苦笑道:“青阳君,你看我这样像是叛徒吗?别说废话,带我入内见真人。” 青阳君背后的一名道士喝道:“本来就要抓你回来,替焰阳与烨阳师兄报仇!” 青阳君转头斥道:“玄阳君,休得无礼!” 玄阳君道:“大师兄,他……他杀了焰阳君和烨阳君!” 青阳君道:“弱水师叔既然主动回来,此事必定还有分说。师叔,真人等你很久了,请。” 弱水道长说道:“稍等,这里还有位蕊仙姑娘,为了救我们而身受重伤,要请真人施救。” “可..是……”青阳君面露难色。 弱水道:“她若是不能上山,我也不会上山。” 青阳君为难地又看了看蕊仙,她面上布满了伤,一日未得照料,伤口都红肿流汤,十分可憎,身上衣服也破破烂烂,还断了一臂,真是不人不鬼。青阳君目露怜悯,原有的一丝迟疑尽去,道:“罢了,一同上山吧!” 玄阳君道:“大师兄……” 青阳君道:“有事我担着!”反转剑刃,收剑回鞘,道:“师叔,请。” 弱水道长“嗯”了一声,堂而皇之地步步上阶,众道士之中除了青阳君之外,全都紧握长剑,不敢松懈地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才走了没几步,青阳君便发觉弱水道长呼吸不稳,脚底虚浮,大为吃惊,道:“师叔,可要师侄搀您老人家?” 弱水道长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便把手放在青阳君肩上,青阳君扶着弱水道长,一面暗暗将真气稍微传给他,好让他有力气再走完所有的路。通往通明宫之前的这条道路,体能再好的凡夫俗子也不可能走得完,若无人引领,在半路便虚弱而死,或是受幻影折磨而疯狂者已多不胜数。 众人又走了七八百级的石阶,弯弯曲曲的道路仿佛永远走不完,他们由通明宫赶下来时,皆以轻功疾奔,因此不多时就到了山下。此时上山却都一步一步走,无人敢以轻功直奔。陆寄风不明所以,只能跟着走。青阳君注意到陆寄风走了这近千阶,浑若无事,也感诧异,道:“这位小道友腿力不错。” 陆寄风对他颇有好感,笑了一笑。青阳君道:“你抱着这位姑娘走这么久,一点也不累,你练功很久了吧?” 他的问话口气纯粹出于善意,陆寄风便也坦白回答道:“我只练了不到三个月,我是剑仙门第八代弟子。”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的人全都回头望着他,脸上万分惊愕。 陆寄不以为意,当成没看见,继续往前走。一行人终于走完了一千五百多阶,前方地势微见开阔,云烟浩渺,已无前路。 众人都停在平台上,青阳君对陆寄风道:“这里是一线谷,得有绝顶轻功才能越过。” 不等陆寄风回答,便转头对同伴道:“赵态之、胡象之,过来!” 两名俗家弟子上前,恭敬地行礼道:“师伯有何吩咐?” 青阳君道:“你们一人带着这小道友,一人带着这姑娘。” 陆寄风道:“不必了,我自己过得了。” 此言一出众人又尽皆讶然,这回已有些人露出不信的神色,偷偷交头接耳嘲笑。 青阳君道:“这一线谷,两岸有百丈之遥,只有一道细如发丝的丝线牵引,若无绝顶轻功,不要说在丝线上站不稳,更难以抵挡山谷间的劲风!万一落下千仞山谷,是连尸骨都找不到的。” 陆寄风坚持道:“我过得了。” 玄阳君嗤笑一声,道:“瞧不出剑仙门还有你这么高强的弟子。” 其余几人也都露出讪笑之意,青阳君待要斥责,玄阳君突然伸出手来,将右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比折了下去,众人皆摸不清他在干什么,只听玄阳君一根一根地数,数到第八,才笑道:“这是剑仙门第八个武功高强的掌门人来到通明宫啦!” 众人突然哄堂大笑,陆寄风只呆了一下,便想通了他们在笑什么,玄阳君之言是讥刺剑仙门一连七代,通通败于通明宫。 青阳君怒道:“玄阳,不可无礼于友帮!” 玄阳君笑道:“失礼、失礼,阁下贵为掌门,晚辈拜见掌门人。” 说完便深深一揖,众人见他拜向一个小孩子,都嘻嘻哈哈地取笑。陆寄风身子微闪,避过他这一揖,淡然道:“晚生不敢受此大礼。” 本以为陆寄风会手足无措,想不到他态度落落大方,处变不惊,玄阳君讨了个没趣,背后众师兄弟及晚辈零星的笑声,仿佛变成在笑自己一般,不由得脸上一红,冷笑道:“你这个掌门人的架势倒是十足啊!” 青阳君斥止:“好了,玄阳君!以大欺小,成何体统!” 这一斥凛然有威,众人都不敢再笑,弱水道长对众人目露嘲讽与不屑,但是也什么都没说。 而如此一来,这些人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带陆寄风与蕊仙过这一线谷,青阳君得护送功力全失的弱水道长过去,一人顾不得三人,有些为难。玄阳君明知师兄的难处,但他长久以来,十分嫉妒师长们偏爱青阳君,第三代里头也以他最有可能接任掌门之位,平时就爱处处挑青阳君的毛病,此刻更巴不得看他孤立无援,便笑道: “这位掌门说自己过得去,咱们若是不信,又落得看不起友帮的名声,实在不便出手,只好劳驾您掌门老人家自己走了,来,我为您引路。” 说完径自纵身一跃,凌跃过众人,已立在前方的烟雾之中,身子摇晃了两下,便即站稳,双足底下踩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丝线,便是入山的通道。 陆寄风道:“多谢前辈带路!”便大步跨了出去,青阳君忙道:“别逞强!” 陆寄风大着胆子一脚跨进云烟,牢记着弱水道长教过他的轻身之法,颤巍巍地立在半空中。脚下的丝线比他想象中还要细,还要柔,几乎感觉不出有东西,身子自然也沉了一沉,好像要掉下去一般,急忙屏蓄真气,又提高了寸许。 众人鸦雀无声,他的身手步法,摇摇晃晃的样子,完全是最粗浅的轻功,可是居然能一提气便身轻如燕,这是内力过人的象征。 前方的玄阳君左足一蹬,丝线立刻大力摇晃了起来,陆寄风连忙稳住身形,几度要被甩下深谷,青阳君气得朗声道:“玄阳君,你在干什么?” 玄阳君哈哈一笑,道:“这丝线不是用踩的,是用点的!你懂不懂啊?” 陆寄风更加不服气,索性真气一提,跃过玄阳君头顶,一点到丝线便再提气疾飞,几下点跃,不多久已到了对岸。 陆寄风甚感得意,回头望着对面云烟漫漫,众人形貌都看不太清楚,不久众人一一飞跃而至,青阳君胁下搀着弱水道长,跃至陆寄风面前,一脸不敢置信,道:“小道友,你功夫很好!” 其余几人也纷纷登岸,脸上神情已肃重不少,不敢再看轻他。陆寄风并不想故意炫耀内力,但听他们一再拿剑仙门作文章,才生出敌忾之心。 玄阳君灰溜溜地站在人群之后,高傲地负手不语,青阳君故意道: “世间之事真是难讲,未必长者强而幼者弱,修养也是一样。” 玄阳君装作没听见,青阳君也不再损他,便扶着弱水,在前面带路。 第四章 寒气激我怀 又走了几里,终于地势渐渐宽阔,出了树林,前面有片极宽广的草地,尽处就是绵延不尽的观堂大殿,飞烟云朵缭绕,有如天庭。 此山唯有通明宫,因此也不需围墙,青阳君领着众人登上白玉高阶,远方传出清脆钟声,悠悠长长地散了出去,更添仙气。 这阵钟声乃是传达消息之用,他们还未进入第一层的天尊殿,通明宫内所有的人便都知道青阳君、弱水等人回来了。 青阳君停在天尊殿前的露台上,回头对陆寄风道:“你带着女子,先勿进入,待我请示真人……” 此时,天尊殿内透出一层柔和之极的金光,众人一见,连忙同时向着殿内拜倒,齐声道:“恭迎真人圣驾。” 陆寄风心里扑通直跳,想道:“这位就是通明真人司空无?” 前方光芒似隐似显,缓缓出现一道人影,那人脚下似乎不沾任何尘俗,又像是会发出光芒。定神细看,其实他并未发出任何金光,但就是会给人视线朦胧之感,难以逼视。 陆寄风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前方站着的修道者周身都有一层朦胧光辉,散发出无比的清圣气息,陆寄风立刻感到自己的卑微渺小,不敢再看,低下头去,根本还不知道他是什么相貌,脑子里也什么都不敢想。 那人声音也有如由天上传下来一般,柔柔和和的,并无威气,道: “青阳君,将这位女道友带至合药堂,好好疗伤。” 青阳君道:“遵真人圣旨。”陆寄风也不敢违抗,便将蕊仙交给青阳君,青阳君双手捧着蕊仙,弯着身子退下。 陆寄风大气不敢透一口,心想:师父和这人决斗?未免是蚍蜉撼树! 虽然他没看清楚司空无的样子,也没见识过他的功夫,他这样谦谦和和地说话,却令陆寄风自然而然生出这种想法,也难怪通明宫的人都自视甚高。 司空无转身入内,众人等了一会儿,才起身进入殿中,一路上都没有人讲话,恭敬肃穆,直到进入说法院,有些辈分较低之人不得进入,已自行退下。陆寄风紧跟着弱水道长,一直到进入说法院,院内除了两行侍立在一旁的道士们之外,烈火、停云,以及另一名道士立在上首之旁,首座上之人便是司空无。 弱水一进入说法院,立刻跪倒在地,哽咽着道:“师尊在上,真一子身犯道规,请师尊降罪警惩。” 司空无轻叹了一声,道:“你带陆寄风先去探望你二师兄,再来说话。” 弱水道:“是。” 弱水起身,与陆寄风退后而出,走到后堂,许多道士见到弱水还是恭敬有礼。弱水带着陆寄风来到一排厢房,推门而入,几名在房内服侍的小道士们都合掌为礼。 弱水问道:“灵木师兄呢?” 一名小道士道:“在里面,请。” 他带两人进到房里,掀开床上垂帘,陆寄风一见到躺在榻上的灵木道长,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眶中热泪滚涌。灵木道长双眼似闭非闭,整个脸罩着一层黑气,虽然还活着,可是与死已经差不多了。 弱水道长握着灵木的手,哽咽道:“二师兄,我把陆寄风带回来了,您听见了没有?你被圣我教邪徒害成这样,师父一定会灭除邪教,替你报仇。” 弱水道长又哭了一会,才收泪起身,慢慢地退出房间。 陆寄风心知灵木的伤,有一部分是眉间尺所为,自己也脱不了关系,心情复杂无比。 弱水带陆寄风回到说法院,司空无正在与三名弟子说话,众人都脸色沉重。 弱水跪倒在地,道:“弟子已经探望过师兄了。” 司空无“嗯”了一声,伸手一挥,以真气将弱水托了起来,道:“起来吧。” 弱水道长被师父的真气托起身,知道司空无是试探他的体内为何没有半点内力,果然司空无一试便知,道:“你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啊!” 弱水听见师父慈爱的声音,不由得一颤,应了一声:“是。” 司空无道:“你内力全失,未必不是件好事,从头练起吧。” 弱水道长及其他七子都为之一怔,本以为司空无有法子解除化功散的药性,他竟不解,而要弱水重新修炼,这又是上百年的功夫,要练回来谈何容易? 弱水道长突然再度跪了下去,泣道:“师尊,弟子此行触犯戒规,拖命回宫,只是为了带回陆寄风,任务已成,死而无憾。” 司空无问道:“你触犯了什么戒规?” “杀戒、色戒。” 杀戒并不令人意外,而“色戒”一出口,却人人动容。 司空无慈爱的声音中有些严峻:“你慢慢说来。” “是。”弱水道,“自去年起,平城观诸事不宁,弟子的徒弟龙阳君、凤阳君、麟阳君对付圣我教,屡屡失利,弟子坐镇了几个月以来,发觉圣我教深入魏国朝廷,恐怕将祸延中土,因此也竭力交结魏国官府,期以道门正统教化此地……” 司空无“嗯”了一声。弱水道长又说道:“不久前弟子听说大师兄与二师兄秘密来到洛阳,似有重要任务,平城观也平顺无事,弟子便想帮忙二位师兄,于?99lib.是带着麟阳君南下。弟子先与二师兄碰了头,二师兄与大师兄失散了,可是却不愿让弟子帮忙,对于任务内容,也不肯明说,弟子不敢妄加猜测,本想回平城,但是在路上遇到一些圣我教的手下——黑鹰寨的匪徒,由他们的谈话中,知道了一些。” 司空无点了点头,并没有任何反应。弱水道长继续说道:“弟子知道二位师兄的任务十分重要,无奈自己不便插手,只好回平城观,暗祝二位师兄平安。没有多久,便听说灵木二师兄出了事,弟子连忙赶至平阳 89c2." >观,向复真与复本问出事发的情况,才知道二师兄当时身边带着陆寄风,而陆寄风被带上了剑仙崖。” 司空无道:“因此你就上剑仙崖了吗?” “是。”弱水道长说道:“弟子上剑仙崖讨人,因为弟子猜想:带陆小道友上灵虚山,必定也是师尊要二师兄办的事。想不到弟子一上剑仙崖,眉间尺见到我,不问情由,便要杀弟子……弟子不敢违犯师命,多处让手,眉间尺无法取胜,便逃走了。弟子在剑仙门找了许久,才在密室中找到陆小道友。可是没想到我与麟阳君进入密室搜寻的几个时辰之中,眉间尺竟悄悄回到剑仙崖,杀尽了崖上服侍他的众人……” 在场诸人一听,脸色尽变,司空无道:“怎会如此?眉间尺并非暴戾之辈啊!” 弱水道长说道:“弟子也很讶异,或许剑仙门有什么重大机密,因此眉间尺杀人灭口。弟子吩咐麟阳君先下剑仙崖,通知平阳观及其他分观,以最快的速度让师父知道弟子的行踪,便自己在崖上细察了一遍,确定没有别人之后,才要将陆小道友带下剑仙崖。这时,眉间尺却出现了,不让弟子带走他。” “弟子好言与眉间尺相谈,希望化解两门间无谓的争端,眉间尺就是不肯接受,误解弟子一片好意,甚至……不惜亲手灭门……” 司空无又叹了一声,皱眉不语。 弱水道长说道:“弟子为了救陆小道友,出手失准,因此……误杀了眉间尺……” 司空无声音变了:“你杀了眉间尺?” 弱水道长跪伏在地,道:“弟子愚鲁,造此大恶,自知罪孽深重,此行回山就是要向师尊请罪。” 司空无静了一会儿,道:“你先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完。” “是。”弱水道长接着便将一路之上的事情,细细说明,直说到他与陆寄风被舞玄姬所擒,事涉风月,不少处只得含糊带过,却已令在场根基不够深之人听得面红耳赤,坐立难安。 等弱水道长说完,司空无才颔首道:“那也是情势使然,逼不得已,再说你也是为了回复功力,不算犯了色戒。” 烈火闷哼了一声,十分不服,道:“师父,弟子不懂,何谓为了回复功力?” 司空无道:“还丹容易,练己最难。弱水虽与舞玄姬交合,但并未动心,苦行忍辱,身心不动。己之性若不动,则彼之气自回,此乃采补还丹也。” 这番话听得陆寄风莫名其妙,完全不懂,可是其他的弟子简直是听得浑身火热,十分尴尬。 司空无说的是男女双修之道,这门功夫讲的是在交合之际,己心不动,己精不泄,一念不生,形交而神不交,绝非一般人所能为之。 司空无将弟子们神不守舍的样子都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微笑道:“此门修炼之法极难,不但有损德行,而且绝大多数的人都修到一半就放弃了,又成了凡夫俗子。最难提防者,是易生诽谤,视妓馆娼寮为修道之所,故正道不为。弱水从前身处极贵之位,见惯了人间诱惑的极限,积铅于市廛,和光同尘,因此才有此定力,你们是不成的。还不如清心寡欲,来得容易成功。” 众弟子只得听命称是,司空无道:“从前我将封秋华逐出道门,并非责备他犯了戒,而是他生性多情重义,不适合修道,应身处人间。可惜他落拓自苦,无法解脱,导致如此下场。唉!人各有命,非吾能运之也。诸君皆有善根,吾既为师,便只发扬善根,善若长则恶自消。若是有人又被我逐出了师门,不表示你有罪,而是此地不适合你,走的人可得高高兴兴的。谁若愁眉苦脸的,就是怀疑吾的英明了。” 众人不禁都笑出声来,陆寄风这才明白司空无并不是极端禁欲、不讲情理之人,倒是疾风道长太过于顽固和爱面子,误解了真人的本意。 司空无玩笑说过,声音又归严肃:“弱水,你色戒未犯,却犯了杀戒,剑仙门绝足俗世,历代掌门皆未犯任何杀业,你说眉间尺杀了服侍他之人,可有亲眼看见?” 弱水道长一怔,低声道:“弟子当时在密室之中,没有亲眼瞧见。” “那么你如何肯定是他所为?” 弱水嘴唇一动,像是十分不服。司空无道:“你由尸身上的剑招,认定是眉间尺杀的,难道你师兄由焰阳君与烨阳君尸体上的痕迹,判断人是你杀的,你就服气吗?” 弱水道长连忙抬起头来,道:“弟子为了履行对陆小道友的承诺,而暂谋脱身,只点了二位师侄的穴,绝对没有杀他们。” 烈火一脸愤怒不信,可是师父在场,他也不敢造次,一双铜铃大眼怒瞪着弱水。 司空无严厉地说道:“若你犯下同门相残之举,吾岂容你活到现在?” 弱水道长伏得极低,背上的衣裳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嗫嚅道:“不知二位师侄……死于何招何式?” 司空无道:“焰阳君与烨阳君都是被点住穴之后,一剑毙命,无招无式。下手之人未留任何线索,十分聪明,因此众人猜测是你。” 弱水道长吸了口气,不敢作声。司空无叹道:“此事必定要查个明白。烨阳君是个大器,毁于一旦,令人惋惜。” 烈火道长神情悲愤,可是想到大师兄疾风也死了,二师兄灵木又半死不活,他们与师父相处最久,司空无虽是超然达观的近成仙者,哀乐之心仍在,连司空无都强忍悲恸,以公为先,烈火道长也只好按捺满心的愤恨之情,不敢发作。 司空无又道:“陆寄风,吾要你投入通明宫,你即日拜师吧。” 陆寄风一怔,道:“这个……我已经拜过师了……” 众人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自古以来只有求加入通明宫,没有人是被司空无亲自点名入门,更不可能还有人被点名之后,居然不要的。一时之间,众人全睁大了眼睛,以为听错了。 司空无道:“拜过了师,谁说不可拜第二个师?” 陆寄风道:“剑仙门被灭了,我是唯一的传人,剑仙门的门规是杀你,我既然答应了师父,就该办到!” 司空无淡淡一笑:“哦?你要杀我?” 陆寄风道:“我杀不了你,再说,我也不想杀你,可是……若就此弃了师门,拜你为师,也是不成的。” 司空无问道:“那么你要如何才肯拜我为师呢?” “这……”陆寄风愣住了,其实他不能拜司空无为师,更重要的理由并不是为了眉间尺,而是为了梅谷里的司空有。 冷袖苦守梅谷,为了想替司空有出一口气,无所不为。或许梅谷的存在,就是眉间尺杀死所有的剑仙崖上之人,所要守住的秘密。 这个秘密,陆寄风自不会轻易说出去,尤其是对通明宫的人。 他被冷袖传授了一半以上的功力,不管是不是自愿的,总是已经有了冷袖的内力,若是就挟此而拜司空无为师,他会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为人。 可是这个原因,陆寄风绝不能说,只好随便编个理由,道:“这……至少要为师父尽点心意,或是……或是你与剑仙门化解了恩怨……” “还有一个法子,你不妨听听看。”司空无道。 陆寄风呆了呆,司空无道:“弱水杀了你师父,就让他为你服役,听你驱策,直到你认为还完了这个仇为止,这也是惩罚他的莽撞,你说怎样?” 不只是陆寄风,弱水及其他众人都呆住了,没想到司空无会想得出这种惩罚与化解恩怨的法子,可是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陆寄风双手乱摇,道:“这……这不必了,弱水道长也救过我,我怎么能驱策他?他又是长辈……” 弱水道长抢着说道:“师尊,弟子将全心侍奉陆道友,以补罪愆。” 陆寄风道:“这、这不行……” 司空无不理他,道:“弱水,你的处罚还有一样,就是说服他加入通明宫。” 弱水道:“是。” 陆寄风道:“这不行,我……” 司空无续道:“弱水,你武功虽失了,口诀方法都还记得,就由你来传授给他。陆寄风,你身上的体质不同于人,练法也将更加苦辛,要委屈你藏身锻意炉,起初三年会很痛苦,你需多加忍耐。” 陆寄风叫道:“我又没答应当你弟子,您不要决定得这么快啊!” 司空无淡淡说道:“你答应拜师,我也传你功夫;你不答应拜师,我也照样传你功夫。” 陆寄风为之哑口,想起当初眉间尺也是这样,不管他肯不肯拜师,总之就是先教再说。这两门果然是出自同一源的! 还不等陆寄风再抗议,司空无已起身,进入隔屏之内,众人连忙起身恭送,陆寄风注意到他走动时,双腿并未动弹,竟是御气而行,衣袂风飘。看来当初他果然真的自断了双足。 弱水道长恭敬地对陆寄风道:“主人,请随我前往锻意炉。” 陆寄风连忙道:“您别叫我主人,千万不要!” “师命难违。”弱水道。 陆寄风搔了搔头,道:“那……我第一件就命你不许叫我主人。” 弱水道:“弱水遵命。陆道友,请。” “上哪儿?” “寻真台上的锻意炉啊!” 陆寄风退后一步,道:“那是什么地方?” 弱水道长道:“炼化你全身尘俗之地,在场诸君想进炉而不可得,非唯功力不够,定性亦难以抵抗,这是你的机缘,请吧!” 陆寄风还想拒绝,停云已上前一把拉住陆寄风,道:“别啰嗦了,走!” 弱水笑道:“多谢六师兄。” 两人将陆寄风硬抓了出去,令陆寄风一点法子也没有,若是抗议,弱水道长便一味谦恭道歉,弄得陆寄风也不好意思,只好让他们将自己带至通明宫后,三人经过重重殿堂,又爬上一处极高的山路,终于登上寻真岭。此岭的顶端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积雪,中央架着一个白玉天坛,天坛中央安置着一个巨大的青铜巨炉。 陆寄风惊道:“这就是锻意炉?如何进去?如何出来?” 弱水道长道:“只能进去,出来的法子除了真人之外,我们都不知道。” 陆寄风道:“那……那我在里头如何活下去?” 弱水道长道:“我会守在炉外,教你引导真气之法,你很快就可以有辟谷、龟息、飞升等术,摆除血肉之躯的种种繁事,像师父一样成为仙人。” 停云这时也露出同情,道:“师弟,师父让这小子进锻意炉,会不会太冒险了?这样急功躁进……” 弱水道:“我想师父自有分寸,既然他老人家这样说,我们依言而行就是了。” 陆寄风急忙问道:“那我得进去多久?” 弱水道:“我们也不知道,少则十年,多则几百年也是可能的。” 陆寄风吓得叫道:“我不要进去,我不想成仙!” 弱水叹道:“由不得你。六师兄,请。” 停云道长伸手疾点几下陆寄风周身要穴,喝道:“璇玑悬珠还无端,迅牝金龠常完坚,载地悬天周乾坤,象以四时赤如丹。前仰后卑各异门,送以还丹与玄泉!” 一掌拍去,陆寄风眼前一黑,整个人有如化作虚空,不知身之所在。一会儿之后才又有了感觉,却已是身在一个黑暗冰冷的地方。 陆寄风什么也看不见,连忙伸手到处摸索,却也什么都摸不到,极为骇恐,叫道:“这是哪里?放我出去!” 弱水道长的声音传了过来:“陆道友!你身在锻意炉里,切勿惊慌,这对你只有好处的。” 陆寄风突然发觉这里极冷,寒气像千万根细针一样,钻进他的毛孔之中,连肌肤都为之疼痛,不禁抱紧了身子,颤声道: “什……什么好处?我……我好冷,我冷得受不了啦……” 弱水道长说道:“此地积雪不化,炉里所蓄的寒气乃千年之寒,你应以三火暖身,否则全身血液都会冻成坚冰。” 陆寄风已冻得神智不清,道:“什……什么是三火?” 弱水道长道:“精为民火,气为臣火,心为君火,你要以此三火,辟阴得阳,现在依我之言运功,就会觉得好些了。” 弱水在炉外念起行气口诀,陆寄风本能地照着他所说的方法运气,果然寒冷稍去,所谓一气既调,百脉皆顺,陆寄风这样一阵行气之后,身体渐感舒畅,全神贯注地照这个方法运功。等他觉得完全不冷了,一停止运功,那阵可怕的寒意又侵袭而来,陆寄风只好再度打坐,专心地练下去。 可是,不管他练了多久,只要一停,马上就冷不可耐。陆寄风整整练了两三天的功,又饥又渴又累,实在受不了了,叫道:“弱水道长,弱水道长,你还在么?” 弱水的声音马上传来:“陆道友,有何吩咐?” 陆寄风一开口,真气便散,又冷得发抖:“我问你……这……我这样以三火取暖,要……要练多久,才不会冷……?” 弱水道:“得不停地练,绝不能停。” 陆寄风叫道:“什……什么?这怎……怎么可能?” 弱水道:“练气者本是逆天为之,一般人再怎么用功,一天也最多练一两个时辰,还要吃饭、睡觉,以及处理身旁的杂事,做这些事的时候,气血又依天性而行,化去了大半的功夫。因此,就算活了七十岁,真正有练功的时间,以一天两个时辰计,十岁开始修行,天天苦练不辍,直到死去,一生中有练功的时间加起来最多整整十年,这十年之功,被其他六十年相抵,还能剩下几成?因此若未得明师调教,再辛苦认真,也不会有小成的。” 陆寄风已经又再度练起,耳中听弱水道长续道:“现在你在炉中,这个天然环境会逼你随时随地专心行气,直到你身体已完全顺应着这套走气方法为止,那时你就无时无刻不在练功,如同呼吸一般,就算你没有想着呼吸的方法,还是会自然而然地呼吸。到时候你不用去想练功,身体就自然在练了。这样有进而无退,才是得道的第一步。” 陆寄风道:“可是我不能吃不能睡,实在是受不了了……” 弱水道:“你得忍一阵子,等你内力积得更深,就不必吃与睡,现在初步是最痛苦的,你千万要撑下去。” 陆寄风叫苦不迭,道:“要苦多久?” 弱水为难地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因为我自己也没试过。” 陆寄风没法子,只好强忍全身的痛苦,专心行气。炉中没有日月,只有无尽的黑暗以及冰冷,专心修炼反而是唯一可以逃避现实的方法。 陆寄风才进入炉中第七天,便放弃了说服弱水让自己出去,把自己的心神封闭在修炼的世界里,以免感受到这种寂寞与恐怖,更重要的是忘记饥渴与想睡的本能。弱水没告诉他的是:这种弃绝知觉,也是道门修炼的主要内容。 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有一天,陆寄风听出炉外的步伐声不大一样,顿感好奇,一面打坐运功御寒,一面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阵女子之声充满了怀疑,道:“这……这里没有人啊?” 这阵声音颇为耳熟,陆寄风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接着一阵男声道:“我没骗你,他真的在里面。” 女子道:“是吗?” 陆寄风听出那男声是青阳君,便道:“青阳君,您有何事?” 他一出声,女子吓了一跳,惊呼道:“你在里头吗?你真的在炉子里?陆公子,我是蕊仙哪!” 陆寄风喜道:“蕊仙姐姐,你的伤好了吗?” 蕊仙道:“我的伤已经好了,就要下山去了,特地来向陆公子话别。” 陆寄风道:“你没事就好了,你的救命之恩,我会感念在心的。” 蕊仙道:“陆公子,你为何在炉子里头?这里很冷,你衣裳穿得够暖吗?” 陆寄风苦笑连连,道:“我在练功,得吃些苦头。” 蕊仙道:“谁给你送饭来?” 陆寄风道:“没有人替我送饭,我已经忘了我多久没吃东西了。” 蕊仙惊奇地说道:“我记得你是个孩子,我十五,你呢?” 陆寄风道:“你大我三岁。” 蕊仙道:“啊呦,青阳君,你们怎么不给人吃饭的?陆公子还小,这可不行啊!” 青阳君有点尴尬,干笑了一声。 蕊仙道:“陆公子,你什么时候练完功?99lib?t>” 陆寄风暗想:“少则十年,多则百年!唉,这样说的话,她也不相信的。”陆寄风便道:“我也不知道,等练好了就出去。” 蕊仙笑道:“陆公子,你出来之后一定要来找我,我炖鸡汤给你喝。” 许久没有吃过东西的陆寄风,第一次听见食物的名称,脑中食物的香气、味道,登时栩栩如生,不禁咽了口馋涎。他心思一动,忘了练功,又感到冷得受不了,连忙再度专心运功。 蕊仙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的声音,关心地问道:“陆公子,你还在听吗?” 陆寄风道:“我……我还在,姐姐现在住在何处?” 蕊仙道:“我如今在灵虚山脚下结庐而居,青阳君和弱水道长帮了我很多忙,还在我屋子边替我辟了个菜园,里头养了许多小鸡、小鸭,我还种了一些花儿,现在都还没开,春天开了,那才叫好看呢!” 陆寄风听她生活得如此惬意,完全放了心,道:“我一定会去拜访你的。” 青阳君催促道:“可以走了吧?弱水师叔就要回来了。” 蕊仙叹了口气,道:“陆公子,我得走了,你多保重。” 陆寄风道:“你也保重。” 蕊仙与青阳君的足音渐远,还听见青阳君说道:“你的断臂还没全好,平时不可太过劳累。若有什么不便之处,需要帮忙,请樵夫上山来对宫里说就是了。” 蕊仙道:“我晓得。上回那件绒衣,我知道是你叫人送来的。” 青阳君冷冷地说道:“是师父要我拿出来的。” 蕊仙笑道:“那么我谢谢你师父了!” 青阳君道:“快走吧,以后别再给我惹麻烦啦!” 蕊仙道:“唉,偏偏你们就这么多规矩……” 两人离去之后,果然不多久,弱水道长便来了,他看了看地面上的痕迹,认出有人来过,大是狐疑,道:“陆道友,刚刚有谁来过?” 陆寄风道:“只是个朋友。” “朋友?可方便告知吗?”弱水道长有些疑心。 陆寄风正要说出只是蕊仙,一张口马上想到:通明宫不许女子进入,更何况是深处的寻真台、锻意炉?青阳君一定是偷偷带蕊仙来与自己道别的,他在此地已有玄阳君这个对头,如果他犯了门规的事被人知道,必又是一场风波。 陆寄风对青阳君十分有好感,不想他受责备,便没有回答弱水。 弱水也没追问,自己看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是蕊仙姑娘,青阳君胆子不小。” 陆寄风吓了一跳,道:“你怎么知道?” 弱水道长说道:“否则此地还有谁是你的旧识?这样小的脚印和步子,必是个女子,她自己是绝无能力上来的,只有青阳君会帮她。” 弱水道长的心思缜密,果然凡事都逃不了他的法眼。陆寄风忙道:“道长,你千万别说出去,让青阳君受责备就不好了。” 弱水道:“主人要我不说,我就不说。” 陆寄风叹道:“可惜主人叫你放我出去,你还是不放。” 弱水道长微笑道:“我也无能为力。刚刚真人叫我下去,要我传你另一套真经的功夫,是上清含象真经,你的进展真快。” 陆寄风道:“我身上只能练三火之功,一分心就不行,如何练新的真经?” 弱水道:“你只要先把上清含象真经的内容记下来就行了。” 也不等陆寄风回答,弱水便在炉外念起一部新的经书。陆寄风没办法专心去记,偶尔被真经的内容引开注意力,便又被寒气侵得十分痛苦,而重新运功,便没听见下半段。 这样零零碎碎地听完这部上清含象真经,根本连内容在说什么都没搞清楚,弱水道长又重新念起。 陆寄风一连听了三四遍,依然无法听完,不由得心浮气躁,道:“你别念啦!我不想听!” 弱水道长停了下来,道:“是。那么我明天再念。” 陆寄风道:“你明天也别念、后天也别念,以后都别念!总之不要吵我了!” 弱水道长道:“嗯,也许是太急功了一些,你好好养气,我再去请示真人。” 陆寄风再度陷入练气的专注之中,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听见弱水在炉外叫他,却懒得答理,弱水叫唤了好几声,陆寄风都来个充耳不闻。 近来他变得不爱理会外面的变化,将自己完全投入于练功的知觉中,完全放空,什么也不知道。以往会感到冷、感到怕,或是感到寂寞,种种情绪涌满心头,才造成不愉快的感觉。可是一旦专心练功,就无知无觉,也不痛苦了。 第五章 得知千载上 陆寄风不想理会炉外任何动静。就这样练了不知多么漫长的时光。 有一天,陆寄风又听见炉外的声音,是弱水道长在念诵经书,陆寄风近来已经不必管身上的真气怎么运行,也能自动走起,他无法再专心想这根本不用想的事,所以有时也改为练练灵宝真经,已经完全烂熟,无聊之感又再度出现。 陆寄.99lib.t>风侧耳听着弱水道长念的经书内容,其中几句就是上回他所念的那一部上清含象真经,陆寄风索性把它听完,这次听了两三遍,就完全记住了。 陆寄风出声道:“我记着了,你不必再念了。” 声音一出,自己就吓了一跳,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低沉沙哑,好像不是自己的。 弱水道长的诵经声乍然停止,一会儿,弱水道长才惊呼道:“是你吗?陆道友?” 陆寄风用力咳了两声,道:“是我……”声音还是那么低沉奇怪。 弱水道长说道:“你……你声音不一样,啊,对啊,也该不一样了,这三年来……” 陆寄风道:“三年来?什么三年来?” 弱水道长说道:“你已经在炉里三年半了。从三年前起你就不说话,我以为你死了,十分担忧,可是真人说无妨,叫我每天依旧来这里传你真经。” 陆寄风大惊,自己已经在此三年半,可是感觉好像只有几天。这样的话,也许十年很快就会过去,百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 陆寄风登时感到没什么难熬的,便说道:“这三年来,道长你天天来吗?” “是的。” “我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呢!” 弱水道长笑道:“神游物外,不为形累,你身在炉火尺寸之地,心灵已出于尘世之外,真是令人羡慕!” 陆寄风太久没说话,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应答。弱水道长又道:“这三年,真人要我天天上寻真台教你上清含象真经,其实也是要我利用这里的天然苦寒之地,加强自己的内功修为,我的功力已复元了一成,真人真是用心良苦啊!” 陆寄风“嗯”了一声,依然不答,弱水道长笑道:“太久没与你说话,我就啰嗦了这么多,真是可笑!你把方才的经书内容都记住了,哪儿不懂?” 陆寄风想了想,道:“何谓三戒、五渐、七阶?” 弱水道:“这是序文里的内容,你可以直接跳过这个阶段了。” 陆寄风道:“可是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还是让我解惑吧!” 弱水道:“是。三戒为简缘、无欲、静心。这三戒一般人不容易练成,因此又有了五渐之法,以教人顺从三戒。这五渐分别是:斋戒、安处、存想、坐忘、神解。这五渐你也早就完成了,所以根本就不需要以七阶来实行它。这七阶是完成五戒的方法,分别为:信敬、断缘、收心、简事、真观、泰定、得道。” 陆寄风道:“我得道了吗?” “还没有,可是你已经在朝着得道之路上修炼,所谓‘神与道合,谓之得道。’等真人说你可以出来之后,也就是真正得道之时,那时你便能蹈水火而无害,对日月而无影,存亡在己,出入无间。” 陆寄风似懂非懂,而这部上清含象经,乃是司空无所创写,内容大幅超越了当时的道门修炼法门,就连弱水道长都在这三年的背诵中,进展飞速。从前道门只以清心寡欲、胎息为修炼之道,司空无却想出炼养“虚气”,融合儒家正心诚意,与佛家禅静、定慧的功夫,开创了新的境界。 可是举世之中,没有人能理解。就算陆寄风天生机缘,也只能依言而行,无法体会这其中的要义。这套理论,得经过整整三百多年后的盛唐,才有人能懂,而将之发扬光大。 司空无作为一代宗师,早已算出这层,就算当世并无知音,他也看开了。 陆寄风依照上清含象真经的内容练去,这部真经处处深奥之极,有时连弱水都难以回答,而要下寻真台去问司空无,来回解问之间,又过了两三年。 弱水道长自忖:以自己的聪明才智,这近六年来修研上清含象真经,也只练不到第一层,这部真经一共有九层,自己花上五十年,或许可以练上三层,已足以睥睨天下,罕有敌手——除了陆寄风与司空无之外。 一天夜里,陆寄风正在修炼上清含象功,突然有人说道:“陆寄风,你练了多少了?” 陆寄风一听这声音,胸中一震,那是司空无!司空无居然亲自来到寻真台。而除了司空无以外,身边竟还有一人的气息,此人的气息修为虽逊于司空无,却也已根基甚深,不是凡夫俗子可以比拟。 陆寄风心中暗疑道:“跟在司空无身边的人是谁?难道是七子之一吗?”他很快地想了想,疾风道长已逝,灵木道长重伤未愈,烈火与惊雷道长的气息都较重,不似此人若即若离、似有似无,最接近之人便是停云道长。 陆寄风回应司空无道:“我练到第三章而已。” “是吗?”司空无对身边之人道:“你为我护法,不得大意。” 那人应了一声,声音十分含糊,陆寄风听不出他究竟是谁,更感奇怪。 司空无道:“陆寄风,你暂且忘掉任何文字,无神归虚。” “是。” 陆寄风不明何义,还是依言而行,突然间不知何处来的压力,弥天盖顶,将陆寄风全身压得痛苦不已,好像四面的铜墙铁壁都往自己身上压将下来,要把自己挤成肉酱一样。陆寄风痛苦得呻吟了一声,无法呼吸,正要运功与这股压力相抗,司空无喝道: “不许运功,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你若以己之力相抗,我们都会同归于尽!” 陆寄风十分害怕,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听从司空无的话,他猜是司空无在炉外将真气传进来,炉子里的有限空间充满了宏大的真气,才会挤迫得自己如此痛苦。万一自己傻傻的不运功相抗,会不会被活活挤死? 可是司空无又为何要害他?如果不听他的话,真的两人会同归于尽吗? 炉子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司空无闷哼一声,退后一大步。 这股挤压的内力渐渐散去,陆寄风中心烦恶欲呕,全身无力,慢慢地才又渐渐恢复正常。 炉外,司空无的声音显得有点干哑疲惫: “今天……就这样吧,你一时之间也吸收不了这许多……” 接着,司空无又说道:“这几日你在此守护陆道友,勿生事端。” 司空无的声音消失了,陆寄风惊出一身冷汗,慢慢地恢复呼吸行气,这回真气好像比以前宏沛许多,第三章里一两处他怎么也冲不破的关节,一下子便畅通无阻。 原来司空无真的是来帮忙自己的,陆寄风再往下练,第四章也一越而过,非常痛快。究竟司空无是叫谁守护他,叫谁替他护法,陆寄风虽然好奇,却无心理会,沉溺在修炼之中。不知何时,又有人接近,接近者的对话,断续地传入耳中,是弱水与停云道长。弱水说道: “六师兄,师父好像有点奇怪。” 停云忧虑地说道:“是啊!这两百年来,我没见过师父如此精神不济。” 弱水道:“会不会……会不会是……” “怎么?” 弱水突然语带哽咽:“会不会是师父要化升了?” 停云惊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天下原本就是盈则归虚,师父的道行有多高深,我们并不知藏书网道,可是他说过,他总有一天会离世,我怕这大限就要到了。” 停云道:“不会的!师父也说过他还有几个大劫,劫数没走完,他是不会死的。就算是劫数将至,他也会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弱水道:“啊,你说得对。我竟忘了。” 陆寄风听得心惊不已,本想开口告诉弱水道长:司空无是来传自己内功,才有了萎靡之态。但他转念一想:司空无既没告诉弟子们,意思就是他也不该多话。因此陆寄风便不言语,听弱水与停云说些什么。 停云道:“你要我来此地,就是与我说这个吗?” 弱水道:“是啊,烈火师兄与惊雷师兄不肯听我讲话,我只能与六师兄商议。” 停云道:“唉,当年焰阳君与烨阳君之死,凶手至今没查出来,总是个疙瘩。不过师父既然没怪你,你就宽心以对吧!” 弱水突然道:“有五师兄的消息了吗?” 停云道:“你为何突然这么问?” 弱水支吾了一会儿,并不回答。 停云道长略一沉思,不悦地问道:“难道……你疑心是慈泽下的手?” 弱水忙道:“不,弱水怎敢?相信慈泽师兄不会为了嫁祸给我而杀害无辜……” 停云怒道:“你真的这么想就好!要是给烈火与惊雷二位师兄知悉你猜疑到慈泽身上,他们更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弱水恭敬地回道:“多谢师兄提醒。焰阳君与烨阳君的死,令本门失去两名可用之材,这件事弱水亦心中怏怏,难以释怀,只望能早日水落石出!” 停云道长道:“这件事师父要我调查,却一直毫无头绪,也实在是件奇案!唉,恐怕几年前开始,通明宫的劫数就渐渐来了!” 弱水道长也忧心地说道:“以师父的真知灼见,难道也不能避过劫数吗?” 停云道:“天命难违,你也别想太多了!” “是。” 停云道长离开后,陆寄风便听见弱水道长长吁短叹,心事重重。 过了一会儿,弱水道长道:“陆道友,人是不是一旦有了污点,就终身无法去除呢?” 陆寄风一怔,没有回答。 弱水道长喃喃自语道:“我是个一身罪恶的人,这一百多年以来,洗心革面,可是师兄们却无法忘怀我以往之恶,唉!为什么无法接受一个改过向善的人?” 陆寄风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只道:“日久见人心,您别太过介意。” 弱水道长苦笑道:“有时我真后悔修道求真,索性当初彻底堕落,成为大魔头。不过……唉,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要当真了。” “我知道。”陆寄风道。 弱水道:“当初我太傻了,若非有师父引领我,我还在浑浑噩噩,了此一生。我对你说这些,不是要博取同情,而是想提醒你:你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别人没有的机缘,你都有,你应该善加珍惜这个福分,不要辜负了师尊的期许。” 陆寄风又应了一声,弱水道长说道:“还有,我最近有事要到平城观一趟,一年半载才会回来,你自己勤练上清含象功,我回来后再与你切磋。” 陆寄风不以为意,一年半载对他来说也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而停云与弱水说话时,那名负责守护陆寄风之人仍留在附近,不出一声。陆寄风心中越来越是好奇,以停云道长的道行,竟也未察觉那人的存在,难道司空无另有弟子,功力更甚于七子? 陆寄风虽觉奇怪,但也不在意,想道:“你是什么人,与我无关;你有什么打算,也与我无关。” 他无碍无惧,专心修炼上清含象功,对方没有多久也就离开了。 这段期间,惊雷、停云、烈火几人偶尔会奉师命来探陆寄风,有时也念些道家的书籍典册与他解闷,陆寄风姑妄听之,倒是吸收了不少知识。某日起,陆寄风又察觉有人来到寻真台,却停步在数丈之遥,便不再前进。而那名被司空无交代守护陆寄风之人,果然十分尽责,也察觉了有人偷偷前来。 炉内的陆寄风好奇地想道:“司空无叫人守护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对付这个鬼鬼祟祟的人?” 那名守护者却没有任何动静,任由对方停步在原地,而身分不明者只停留了大约一两个时辰,就默默离开了。 陆寄风想:“司空无要他勿生事端,他也真尽责,他这么隐秘,难怪七子都不知道司空无还有这么一个护法!” 那名身分不明者又偷偷上了几回寻真台,陆寄风听了几次他的足音,认定是个年轻人,武功不弱,却故意装出老人的姿态,这是从他走路时故意慢慢挪动,所感觉出来的。而守护者也有如影子一般,绝对不动声色。但陆寄风知道,要是身分不明者敢有所妄动,那名守护者也不会坐视。 那名身分不明者有一回慢慢地走上前来,已十分靠近陆寄风,与陆寄风只有一壁之隔,呼吸一紧,正要说话,令陆寄风大为好奇,想道:“他知道炉子里有人,要跟我说什么吗?”那人正要开口,突然间又趴倒在地,放慢了呼吸,好像是垂死一般。 此时陆寄风已练到上清含象功的第七层,远远地便听见烈火的足音,不禁好笑,想道:“你很机灵,知道有人靠近了,没地方躲,就躺着装死。可是你不知道,这阵子一直都有人在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你现在装死,瞒得过烈火道长,瞒不过司空无。” 烈火道长一上寻真台,便是一愣,奔了过来,道:“喂,老丈,老丈!” “老丈”慢慢“醒”了过来,呻吟道:“道长……” 烈火迅速点通了他几个冻僵了的脉,道:“好多了吗?您怎会到这儿来了?” “老丈”道:“我……我想替母牛生的小牛多找些嫩蕨,唉,这几年,仗打得凶,只有这山上还算平静……我一路找啊找,就迷路了……” 烈火道长道:“还好我发现得早,这里向来没人经过,万一您冻死在此,可怎么好!来吧,我带您下去。” “老丈”道:“多谢道长,明儿我叫我儿子多挑几担柴上来,不收钱的。” 陆寄风暗暗好笑,想道:“这个老丈原来是山下樵夫,你这声音如此年轻,怎会有儿子?烈火道长与他对面相见,反倒没有我这个隔着一层铁壁的人对他了解!” 那人冒充为老人,这一段时间以来,就算是四下无人也不敢撤去伪装,可见此人的个性小心之极。他刻意接近锻意炉,像是要开口,可见不是偷偷窥视而已,必有所图。陆寄风也不心急,也不猜测,反正时间到了总会知道他的目的。 他此时上清含象功练到第七层,一直无法突破,不过他对时间并不在乎,因此气定神闲,练不下去就想想别的经书,或是想想往事,偶尔也会想到云若紫。 自己在这里不知过了多少日子,五年?十年?二十年?或许自己出关之后,云若紫都已经做祖母了,这终归是一段回忆而已。只不过胸口会为之轻轻地痛一下,有几分惆怅。 某一天,陆寄风又听见司空无的声音,道:“陆寄风,你练到第几层了?” 陆寄风道:“第七。” 司空无“嗯”了一声,道:“你的进展快得令我惊讶。” “请问真人,我在此多久了?” 司空无道:“十年而已。” 陆寄风想了一想,觉得是一瞬间之事,问道:“我还要多久才能练完上清含象功?” 司空无道:“原本我以为你至少要闭关一甲子,才能完全将天婴化入你的灵肉之中,可是依此看来,最多经过一纪,你就可以练到第八层,到时候我也无法教你什么。” 陆寄风道:“原来突破到第八层,还要十二年的工夫。” 司空无道:“上清含象功超越道门诸家,极顶之处就连我也尚在摸索之中。你练到第八层,我就会放你出去。” 陆寄风道:“不必等我修完九层吗?” 司空无道:“亢龙有悔,凡事不戒虚无,而戒盈满。第九层不能勉强为之,除非你找到更高的境界。” 陆寄风似懂非懂,第七层他就有许多不解的内容,要超越第九层更加难以想象。 司空无接着却说道:“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等你了。” 陆寄风道:“真人此言何意?” “我劫数将至,为了应付此劫,我苦心安排布局,可是这个劫数来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我得立刻让你打通第七、八两层,即刻出关。” “什么?”陆寄风惊道。同时,他也感觉到那名护法胸口一窒,显然心情也大受震动,难为的是他竟然还是一声不吭。陆寄风在炉内,虽对炉外的动静了如指掌,偏偏对此人仍是一点都不了解,不知他的底细、年龄、修为,就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一无所知。司空无要他守护陆寄风,果然此人的谨慎大有过人之处。 司空无道:“炼神还虚,勿用知觉!” 陆寄风正要阻止,司空无的真气再度弥天而至,陆寄风连忙依言放空真气,收容下司空无传来的内力,可是心中却十分焦急,他不知道司空无这样传过真气之后,会不会死,更不知道这个劫数是什么?他要如何面对?可是他绝不能在此时乱了精神,害司空无和自己同归于尽,强抑住心焦,努力与司空无配合。 司空无的真气越传越快,有如无边无际的大海,全往这个小小的炉子里面倒,陆寄风再怎么尽力收容,也纳之不尽,溢满了周围的铜墙铁壁,让陆寄风连呼吸都困难,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人就像要爆炸开一般,拼命往外扩张;但外围的真气又不断地挤压着他,让他不能伸展,内推外挤,陆寄风眼前各种光影闪烁,从未感到如此痛苦难当。 就在他万分难受之时,耳朵仍异常灵敏,他感觉到有两个人悄悄接近了寻真台,一个是从石阶的方向慢慢走来,另一个却是由从没有人走过的反方向靠近,令陆寄风很讶异。 这两人都以很慢的速度,缓缓掩靠而上。陆寄风发觉不妙,待要出声,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更加心急。司空无专心地传功,万一他和陆寄风两人其中之一停止吸收吐纳,不知会有什么后果?难怪司空无要叫人护法,看来他早就知道会有人趁机前来寻衅! 那身分不明的两人之中,其中之一杀气陡升,陆寄风与司空无心意一致,都察觉这股杀气,司空无更加紧传功,陆寄风被压迫得也更加难受,五脏六腑翻滚,全身血气澎湃,有如山火将爆,却被强压着,在山腹里滚扰沸腾。 陆寄风再也忍不住,一声长啸,接着轰隆巨响,冲破了锻意炉,霍然飞冲而出! 锻意炉炸成千万碎片,爆出的宏大真气,熊熊热焰,瞬间融尽整片寻真台上的积雪,寻真台上飞滚起涛涛尘沙,漫扬天地! 烟尘飞舞间,陆寄风飘然落地,足下似乎幻出一片黄云,承载着他安然落地。 陆寄风落地之后,尘烟渐散,他瞥见远处倒着一个人影,白发皓然。陆寄风猜他便是司空无,急忙要奔至他身边看看情况,陡然听见一声叱喝: “司空无!领死!” 一道黑衫身影快若鬼魅,手中霜刃刺向司空无,司空无竟来不及起身闪躲,连忙横滚出数步,“镪”的一声,黑衣人的一剑刺在地上,硬生生刺碎了司空无的玉佩。 一见那道黑衫身影,陆寄风全身发冷,有如被雷击中。 那是眉间尺! 眉间尺不是被弱水道长杀了吗? 陆寄风身子一跃便挡在司空无与眉间尺之间,道:“住手!” 眉间尺长剑嗤地刺来,陆寄风抱住司空无跃退一大步,眉间尺喝道:“陆寄风,杀了司空无!” 陆寄风道:“不行,师父,这……” 眉间尺道:“你忘了本门规条?你不肯替祖师爷报仇雪恨?” 陆寄风道:“不,我……” 一声冷笑传自陆寄风背后,陆寄风更是心惊,方才有两人偷偷靠近,自己只注意师父,却不知另一人是敌是友。 那声冷笑道:“冒牌货,不要脸!” 陆寄风一怔,转头一看,更是讶异得张大了嘴。 在自己背后还有一个眉间尺! 陆寄风惊呆得忘记如何反应,前面那名眉间尺斥道:“你为何要冒充我?” 后面的眉间尺冷冷地说道:“是你冒充我,我岂有这么容易被杀?” 话声甫毕,后面那名眉间尺已一剑刺去,喝道:“坏我清誉,斯可忍,孰不可忍!” 当的一声,前面那名眉间尺横剑一挡,化去剑招,跃后一大步,道:“卑鄙小人,竟偷学我剑仙门剑法!” 后面那名眉间尺剑光抖动,抢攻而至,道:“这才是正统的剑仙门剑法!” 一瞬间两人便激斗了起来,一样的服装打扮,一样的剑仙门剑法,在月光下就像两道一样的黑影子,纵跃飞跳,清镪剑击中,身影快得难以看清楚。陆寄风呆立当场,不知要帮谁? 司空无道:“先……先离开,这两人都要杀我……” 陆寄风不及多想,便往高崖上一跃,在半空中便将真气灌充于足底,幻出了一大片云光,乘载着他和司空无安然而落。 他已有了排空御气的功力,当世之中再无敌手。 远方传出杂乱的喧哗,有人叫道:“寻真台爆炸了,快去看看!”“快禀告真人!” 料想不久就会有大批人马奔上寻真台,陆寄风不敢再御气而行,免得发出光芒,被人发现。他和司空无藏身在乱草丛中,低头一看,司空无唇边滑下一道血流,皓白的头发蓬乱,清癯消瘦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十分憔悴,乍看之下,只是一个清瘦的老人,并无出奇之处。 也许是他猛然传了太多真气给自己,所以才老态毕现。陆寄风试了试他的气息,还算平稳,略微放下心。 司空无气息微弱,道:“先勿出声,躲一阵子。” “是。”陆寄风对他早已万分敬爱,只想保护好这位不世的前辈,便静静地藏身在草丛里,等待风波稍止。不久,通明宫的道士们赶来的更多了,有几人由寻真台冲下来,道:“烈火师祖,锻意炉不见了,寻真台上不知出了什么事。” 烈火惊愕地说道:“我去看看!” 一队人与烈火一同再度赶上寻真台,陆寄风想道:“两个师父都不见了吧?他们到底谁是真的?搞不好两个都是假的!” 不久又有人奔来,道:“惊雷师祖,不好了……” 惊雷道:“什么不好了?” 那人道:“真人不见了!” “什么?”惊雷又问了一遍:“真人不见了?” “是,青阳君师伯已经整队在殿内待命,请师祖示下!” 惊雷急道:“这……这可糟了!” 草堆中的司空无摇着头,轻轻叹气,似对弟子这样手足无措感到很失望。 烈火道长由寻真台赶了下来,脸色凝重,道:“大事不好,先回殿请师父指示吧……” 惊雷道:“师父不见了。” 烈火一愣,道:“你说什么?” 惊雷苦笑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先回天尊殿再说。” 烈火点头同意,命几个人继续在此巡视搜查,才带众人离开。 足音渐杳,陆寄风望向司空无,道:“真人无恙乎?” 司空无叹了口气,道:“你还是不肯叫我师父?” 陆寄风咬了咬唇,道:“真人再造之恩,陆寄风终身不敢忘。可是既已入了剑仙门,便不能有亏于师道。” 司空无道:“就算是我最后遗愿,你也不肯?” 陆寄风惊道:“最后遗愿?” 司空无不答,道:“你先带我到一线谷。” 陆寄风强抑不安之情,心中虽有千万个疑惑,也来不及发问,抱起司空无,往山下赶去。 这一路御气疾行,有如在草面上凌空而飞,轻盈得令他自己颇为惊讶。 来到云烟滚滚的一线谷,陆寄风才放下司空无,担心地望着他。 司空无端正地打坐调息,脸色一阵红一阵紫,约一盏茶的时间,方收功而起,声音平稳,道:“天命有常,吾这几百年来的修行,或许便是为了这一刻。” 陆寄风不安地问:“为了什么?” 司空无道:“将真气全传给你。” “传给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陆寄风惶恐不安地问。 司空无道:“寄风,这是天命所归。自从汉末以来,天地变化,道消魔长,至今二百余年。我观天象,能知未来,这片地上还要再乱两百年,其间虽然会有盛世,却都不长,且盛世之后,为乱更甚!” 陆寄风道:“真人您在灵虚山修道,不问俗事,为何要关心这些纷扰?” 司空无苦笑道:“我也曾这么想过,但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邪气早已侵入灵虚山,吾一味逃避,绝非化劫之道。” 陆寄风问道:“邪气侵入了灵虚山?是谁?” 司空无道:“我不能道破天机,此人之能,我亦防不胜防,再说我有几分实力,对方也已一清二楚,因此我必须将功力传授予你,由你来竟我未完之志。” 陆寄风道:“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 司空无道:“你服过天婴、由我收入锻意炉中,学我极术,此事已经天下皆知,就算你不去寻魔,魔也会来寻你。你不必特意去知道什么。” 陆寄风茫无头绪,道:“我……我不能加入通明宫……” 司空无笑道:“为了除此魔物,就算是毁去通明宫也不足为惜。” 陆寄风一怔,司空无道:“我将羽化,但是不能让任何人找到我的尸体。邪魔不能肯定我的生死,才会有几分忌惮。此后,通明宫在明,而你在暗,你明白了吗?” 陆寄风点头道:“我明白了。” 司空无道:“此后你要记着:最亲近的人就是最危险的人。” 说完,司空无纵身一跃,跃下了无底的深谷之中! 陆寄风大叫一声,扑上前去,抓住司空无的衣袖一角,嗤的一声,只握住了一片碎布,司空无已经消失在云海之中了。 陆寄风呆呆地望着无边的云海,胸口空空荡荡地,不知是惊愕、是悲恸,还是沉重! 陆寄风望着手中的碎布,发了许久的呆,缓缓地起了身,天地如此宽阔辽远,大得让他无所适从。 这十年来,一只鼎炉便是他的整个世界,突然间破了关,他反倒不知何去何从了。 他想到了蕊仙。 自己承诺过,出了关就去拜访她,于是他收起司空无的衣角,真气一提,轻松地飞跃过百丈远的一线谷,来到了对岸,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第六章 直为亲旧故 陆寄风一路慢慢而行,仰头看着星空点点,嗅着周围草木芬芳,顿感恍如隔世,就连他从前只经过一次的路,现在重新看来,也倍觉可爱。 从前觉得很长远的路,现在却一点也不费劲,陆寄风暂且忘掉灵虚山上之事,让自己心情轻松地享受沿路景色。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司空无在自己面前跃下山谷,以前的自己一定会十分难过,抢地痛哭。可是现在却不会,虽然当时心里痛了一下,但是要不以为意,却比自己想象中容易得多。 是自己变得无情无义了吗?陆寄风也不太了解。 事实上,他这十年动心忍性,已经将心境修炼得平静无波,虽有悲有喜,但能节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将心境控制在最平静的情况之中,已得修炼的要旨。 来到山脚下,远远地便嗅到阵阵桂花香气,陆寄风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在枝桠掩映中,前方的屋舍灯光温柔地摇曳着。 陆寄风放轻了脚步,只见几间小小的木屋,外面绕着低矮竹篱,两旁栽着几株桂花、玫瑰,此时正是初秋,夜风轻轻吹送着桂花幽香,沁人心脾。 陆寄风靠近竹篱往内瞧去,整洁的小厅中,一名纤纤女子右手持着针线,正在灯下刺绣,她的绣布绷在一个小圆几上,上面的花样是几行诗句,而非花鸟祥庆图样。她的侧面俊美,虽是粗布衣裳,浓密的黑发整齐地在脑后挽成髻,只斜插了一根玉钗,有如桂花一般,清雅淡泊。 陆寄风忍不住暗想:“原来蕊仙姐姐如此美丽!”想起当初她身受重伤,陆寄风根本就没记住她的真正相貌。 再细观便可以看见她雪白的脸蛋上,留下不少细细的疤痕,未免美中不足。只不过她面带微笑,虽无十分姿色,却有一片娇柔温婉,令人心动。 陆寄风正要出声,连忙止住,想道:自己已非当年那个小孩子,而是个男人,三更半夜找上门来,必定会惊扰到她,不如明天一早再来与她相认。 陆寄风正要退出,不小心碰到一块石子,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蕊仙在屋内抬起头来,脸上笑靥粲然,起身道:“是你吗?” 陆寄风只得站住了,蕊仙一把开了门,便是一愣,竹篱外是个不认识的男子,长发凌乱,脸孔被胡子遮住了一大片,衣服也破破烂烂,又窄又小,穿在他高大的身体上十分奇怪。 蕊仙吓得退回屋内,连忙关上门。陆寄风见到她怕成那样,甚感不好意思,忙道: “我……抱歉,惊扰了姑娘……” 陆寄风转身离开,蕊仙却又开了门,道:“你……你饿了吗?” 陆寄风一怔,并没说话。 见他呆头呆脑的样子,蕊仙以为又是一个战乱中的乞丐,他虽然形貌肮脏,但是态度却十分有礼貌,不像坏人,登时心生同情,道:“你等等。” 她转身入内,不一会儿便拿出两个馒头,走了出来,递给陆寄风,道:“你拿去,不嫌弃的话,就在我的柴房避一夜吧!” 陆寄风万分感激,想道:“蕊仙姐姐果然是个善良的女子。”他顽皮心起,又想:“我暂且不说出身分,明天吓她一跳。”便含糊地说道:“多谢姑娘。” 蕊仙在前面领着他到了柴房,陆寄风在背后看见她身材苗条,风情万种,不禁心中一荡,但是马上又见她左臂的衣袖下空空荡荡,不由得转为怜惜。蕊仙安置好了陆寄风,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寄风随口道:“我叫阿喜。” 蕊仙道:“看你好手好脚的,怎么做了乞丐?” 陆寄风眼珠子一转,道:“我……我爹娘都死了,我没有家……” 蕊仙道:“我看你体魄很好,这山上有个通明宫,你不如去找份事儿做。” 陆寄风道:“我明天一早就去,多谢姑娘。” 蕊仙嫣然一笑,道:“你吃了馒头,好好睡一觉,我不吵你了。” 陆寄风强忍住笑,口齿不清地应了一声。眼睛定定地看着蕊仙起身离去,舍不得转开眼神,一直目送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陆寄风躺在柴堆上,伸展了一下身子,颇觉舒畅。他拿起馒头啃了一口,只觉口舌生甜,细细地含了很久才吞下去,想道:“蕊仙姐姐给我的馒头,可不能一下子就吃完了。” 陆寄风自幼便失去亲人,蕊仙温柔的神态令他回想起早逝的母亲,因此吃着她给的馒头时,心中更觉温暖。 远方又有脚步传来,陆寄风听得十分清楚,那是功力不浅之人的脚步声,快速地接近此地。 陆寄风提高了警觉,通明宫才出现剧变,万一有什么歹徒逃来此地,蕊仙一个弱女子,可就危险了。他也暗自庆幸自己留在这里,正好保护她。 那脚步声停在竹篱外,无声地推门而入,陆寄风一坐而起,加意留神。 屋内的蕊仙移动几案,起身道:“是你!” 声音中充满了欢喜,陆寄风一愣,屈指一算,蕊仙如今也二十五岁,是该有夫君家室了,否则她一个姑娘单独住在山脚下,岂不是太过于危险? 那人柔声道:“我见你灯还没熄,正好经过,来看看。” 那人一说话,陆寄风便再度怔住,那是青阳君的声音,而且由话中听来,他们也不是夫妻。 蕊仙轻笑了一声,道:“我在绣你画给我的花样子。进来坐一坐,我做了些桂花糕。” 青阳君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不了,我不能久留,宫里出了事。” 蕊仙有些失望,但更是担心:“是吗?要紧么?” 青阳君道:“你那小朋友陆寄风在锻意炉里修行,方才寻真台不知为何发生爆炸……” 蕊仙惊恐地急问道:“陆公子人呢?” 青阳君道:“没见到他,不知是生是死……” 蕊仙急得几乎哭了出来:“怎会这样?你师祖呢?他老人家好本事,一定知道怎么一回事的。” 青阳君凝重地说道:“真人他……” “他怎样了?” 青阳君及时改口,没说出司空无不见了的重要秘密,道:“没什么,真人还没示下,有了消息,我会告诉你。” 蕊仙喃喃道:“老天爷保佑陆公子平安无事。” 陆寄风听她担心成这样,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有几分后悔,想道:“我真不该跟蕊仙姐姐开玩笑,明天得向她道歉才行。” 青阳君道:“你别太过担心,夜已深了,早些睡,我走了。” 蕊仙突然道:“等等!” 青阳君停步道:“有什么事吗?” 蕊仙道:“嗯……你上回给我画的样子,我绣完?了,你再给我写一幅好不好?” 青阳君略微迟疑一会儿,才道:“嗯,写完我就走。” 蕊仙喜出望外,侧身让青阳君入内,替他磨了墨,摊开一幅白布。 蕊仙一面铺平了白布,一面说道:“你怎么从来不想给我画张符,好让我绣了挂在房中,晚上也较为不怕。” 青阳君笑道:“我们是丹鼎派,不是符箓派,不会画符。” “道士不会画符,不是跟和尚不会念经一样么?” 青阳君笑了一声,不与她辩,道:“你也真奇怪,怎么从来不绣花样,要绣诗词?” 蕊仙道:“谁叫你不会画画,只会写字?” 青阳君捻笔微笑道:“真是对不起了,这回你要我写什么?” 蕊仙想了一想,道:“从前我在宫里,听过一首歌,好听极了,你帮我写下来。” 青阳君道:“好。” 蕊仙道:“我不知道歌词,可是我会唱。” 青阳君道:“你唱吧,我来猜字。” “嗯,我唱了。”蕊仙咳了一声,启朱唇,发皓歌:“芳萱初生时,知是无忧草;双眉未画成,哪能就郎抱……” 青阳君振笔疾书,听到最后一句,不禁手腕一抖,脸微微一红。但是一灯茕独,并未让蕊仙看见。蕊仙继续唱道:“……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瞑不复曙,一年都一晓。” 一曲唱毕,缠绵的词义,就连柴房中的陆寄风听了都心思飘荡,难以自已。 蕊仙笑道:“好不好听?你没写错吧?” 青阳君干咳了一声,才道:“应是不会错的。” 蕊仙道:“谢谢你,我绣好了,替你做成衣裳。” 青阳君连忙道:“不,这不行。” “为什么?” “这……这样的词,我不能穿出去……这是女人家穿的。” 蕊仙叹道:“好吧,那我只好做成自己的衣裳了……” “不,也千万不行!” “为什么不行?”蕊仙不解地问。 青阳君道:“这词意太艳,女人家穿了给人看见不好。” 蕊仙道:“是吗?那我绣好了穿在里面……” 话一出口,蕊仙猛然想起这意指将青阳君写的字穿在贴身之处,登时面红耳赤,大羞失言,连忙背转过身,不敢看青阳君。青阳君也整个脸都红透了,说不出话来,一会儿才道:“我给你写别的,这个别用。” 说完便要将这幅布揉去,蕊仙连忙伸手抢,道:“别,我就要这幅!” 这一抢夺,两人的手一碰到,又触电似地分了开来,青阳君不好与她拉扯,只好由得她去,起身道: “别绣得太晚,我得走了。” 蕊仙低着头细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紧抓着那幅字按在胸前。此情此景,令青阳君的双脚像是生在地上一般,实在难以走得开。 青阳君又呆站了一会儿,才跨步离去。柴房里的陆寄风胸中万般滋味杂陈,他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就是觉得难以言传的孤寂难过。 青阳君才奔出没多远,另一阵脚步声又传了出来,陆寄风侧耳倾听,青阳君的脚步霎时停住,有点惊慌:“你……你怎么在此?” 对方笑道:“你又怎会在此?” 已隔十年,陆寄风还是一听就认了出来,那是玄阳君的声音。 青阳君沉声道:“别在此处说,走!” 玄阳君道:“哪里说都一样,不做亏心事,岂怕鬼敲门?” 青阳君“哼”了一声,径自离去,玄阳君紧跟在后。陆寄风越想越觉得不对,悄悄起身出房,不出声地跟在两人背后。他的武功比二阳君高出几百倍,两人根本就没有发觉。 直到僻静之处,青阳君才停步,森冷地说道:“你跟踪我?” 玄阳君“哈”的一声,道:“你做什么勾当,怕人跟踪?” 青阳君道:“我没什么好怕人跟踪的!” 玄阳君道:“是吗?你敢与我在师父面前对质?” 青阳君道:“对质什么?” 玄阳君道:“对质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从袖中抽出一幅习字用的粗布,在青阳君面前一晃,青阳君立刻脸色大变,那幅布上,歪歪斜斜地写满了“青阳君”、“蕊仙”,虽然大多是拙劣的字体,间夹着几个挺拔的字,任谁都一看就知道是青阳君的笔迹。 陆寄风略一猜测,已明白怎么回事。玄阳君得意洋洋地说道:“万一师父问起,这幅字怎么来的,你要如何说啊?” 青阳君气得声音发抖,道:“你……你在胡说什么!” 玄阳君笑眯眯地说道:“我胡说?你听听我是不是胡说。我就对师父说,那时蕊仙姑娘娇声道:‘青阳君,你教我写字好不好啊?’我这青阳大师兄笑得见牙不见眼,说:‘你要写什么?’那蕊仙姑娘说:‘教我写我的名字,还有你的。’青阳大师兄便说:‘我写给你看,你照着描。’蕊仙姑娘说:‘哎呦,这笔怎么拿呀?’青阳大师兄说:‘我帮你扶着。’就搭上了人家姑娘白嫩嫩的小手……” 青阳君喝道:“别说了!” 玄阳君冷笑道:“你敢跟姑娘这样摸来摸去,还怕人说?” 青阳君怒道:“我与蕊仙姑娘秋毫无犯,被你一说,却就变了样!” 玄阳君道:“你这么怕人说?呵,‘我与蕊仙姑娘’,你说得这么顺口,谁相信你们没有一手?如果不是,你珍藏着这幅破布做什么?” 青阳君道:“随便你说,我只不过教蕊仙姑娘习字,并无逾矩,要对质就对质,将蕊仙姑娘一块儿请到师父面前对质。” 玄阳君道:“哼,你少说狠话,宫里出了这等大事,你偏偏就不见了,师父要我出来找你,谁知道……嘻嘻,原来你下山来会情人!你忘了疾风师伯的弟子封秋华的下场了吗?” 青阳君吸了口气,道:“你到底想怎样?” 玄阳君道:“我不想怎样,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青阳君眼中杀气一现,玄阳君有恃无恐,道:“你要杀人灭口?嘿,真是好笑,最好一掌就打死我,如果打不死,你就惨了。” 青阳君气愤地说道:“你……”他与玄阳君武功在伯仲之间,就算竭力相拼,也未必能杀他。再说,他生性稳重温和,也下不了这个手残害同门。玄阳君将他的性格底细掌握得一清二楚,一出手果然将他制得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料青阳君突然一剑刺来,玄阳君连忙闪身避开,紧接着几声剑气划破空气之声,嗤嗤作响,尽往玄阳君身上攻去。玄阳君吃了一惊,脚踩七星,急促之间连闪了七八式剑招,喝道:“你真要动手?” 青阳君一剑快过一剑,而玄阳君也已拔出佩剑,当的一声,两剑相格,均被对方震退一大步,双双一落地便跃起,又攻向对方。 两人都是司空无的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不但辈分极高,武功更算得上是顶尖,两把快剑在月光下不时发出镪铛相击之声,斗得颇为激烈。陆寄风立于暗处,负手旁观,将他们的招式看得一清二楚,更对他们的剑法走式了然于胸,暗自评估道: “青阳君的剑气未尽,不是要取玄阳君的命,只是要夺回那幅笔迹;可是玄阳君以为他真的要杀人灭口,却全力对付,再过三四十招,青阳君会败。” 他才一动心念,脚底已经一踢,踢起七块小石子,射向玄阳君身上七个要穴,力量拿捏得刚刚好,都轻轻一碰在穴位上便失去力量,让玄阳君的右手、左肩、颈际、双膝、腰胁七个位置同时一麻。玄阳君周身同时被击中,只这么不到一秒的僵止,青阳君接着出手的一剑便已按在他颈边,同时左边膝头顶出,正好点中玄阳君胸口的檀中大穴,将他制住。 乍看之下,反而像是玄阳君故意迎上来吃他这一招似的。玄阳君胸口要穴被撞,眼冒金星,一个失神,青阳君一伸手就抢下那幅字,立刻跃后了数步。 玄阳君竟落败,自己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太过于粗心大意,才会败给师兄,忿然望向青阳君。 玄阳君道:“你以为抢回去就没事了?除非你再也不去见蕊仙姑娘,否则你早晚有一天要露出狐狸尾巴!” 青阳君细心收好那幅字,一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样子,道:“你乱说什么?师父要找咱们,快回宫里吧!” 玄阳君道:“我要告诉师父你跑去见……” 青阳君冷笑道:“见什么?随便你去胡说八道,看师父听谁的!” 说完便径自大步离去,再也不理他。见青阳君来个抵死不认,玄阳君气得咬牙切齿,就算他在师父惊雷道长面前告状,惊雷道长平常没有主见,也都还是处处听青阳君的话,若是手中没有有力的证据,自己绝占不了便宜。 玄阳君后悔这么快掀了底,不甘心地跟了上去,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陆寄风呆站在原地一会儿,才低着头慢慢地走回蕊仙家。他不知自己为何要暗助青阳君,此刻也有一点失落。 陆寄风回到柴房里,怔怔地发着呆,一夜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听见公鸡报晓,一阵阵咯咯的杂音,自院子里传出来,有鸡也有鸭,直到太阳升起了,蕊仙细细的脚步声传了出来。 陆寄风一骨碌起身,走了出去,只见早晨灿烂的阳光下,蕊仙捧着陶罐,头包粗布,口中发出咯咯叫声,正在洒米喂鸡,纤细的身姿袅娜,对陆寄风一笑,令陆寄风看得呆了。 陆寄风不好意思起来,道:“蕊仙姑娘……” 蕊仙吓了一跳,道:“你怎知我的名字?” 陆寄风忙道:“我……我昨晚好像听见有人这样叫姑娘,我不是故意听的。” 蕊仙嫣然一笑,道:“是吗?我屋子小,什么都听得见,我以为你睡着了。” 见到她俏脸飞红,喜悦甜蜜的样子,陆寄风更不好过,头一低就又转回柴房,蕊仙道:“哎,你怎么啦?” 陆寄风扬声道:“没什么,我替姑娘劈柴!” 蕊仙笑道:“多谢你啦,斧头在柴房里。” 陆寄风自己闷闷地找到了斧头,专心地劈起柴来,暗想:“我在生什么气?真是莫名其妙极了!唉,待会儿我就与蕊仙姐姐告别吧,待在这里也没有意思。” 他一面想,一面把怒火发泄在劈柴上,别的什么也没注意,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蕊仙的一声惊呼。 陆寄风抬头一看,蕊仙站在柴房门口,讶异地看着他。陆寄风心头一跳,想:“蕊仙姐姐认出我了吗?” 蕊仙指着他,道:“你……你劈了这么多?” 陆寄风转头看去,自己也哑然失笑,身边劈好的柴堆成了一座小山,倒比没劈的那堆还高。 蕊仙咋舌道:“原来你有这个才能,真是不可小看。” 陆寄风闷着想:“我是只有劈柴的才能,不像青阳君那样有本事。”便故意道:“我就是爱劈柴,别的都不会。” 蕊仙不疑有他,笑道:“去洗洗手脸,一会儿吃饭。” 陆寄风应了一声,步至水瓮边,取了葫芦正要舀水,由水面的倒影见到自己的模样,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自己披头散发,连胡子都长了整脸,厚厚的尘土堆得看不出肌肤的颜色,他现在是高大的青年,却还穿着十二岁时的那套布衫,到处是撑破勾破的大洞。 陆寄风呆呆地看着水面,又是心酸又觉滑稽,回想起青阳君威严英俊的模样,忍不住想:“我这个鬼样子,蕊仙姐姐还收容我,已经是对我够好啦!我……我还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他舀了一大盆水,用力地洗去脸上污垢,整盆水都洗成了黑色,才回到屋内。不料蕊仙一看见他,表情颇为怪异,突然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道: “你……你……唉呦,原来你的……你的皮肤这么白,哈哈哈……” 陆寄风本来就是南方人,十年不见天日,皮肤比女子还要白皙,衬着蓬乱和破烂的衣服,极为突兀,也难怪蕊仙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蕊仙好不容易止住笑,拿了梳子剃刀等物,道:“你坐好,我替你把胡子刮了,看看你的长相。” 陆寄风觉得困窘,退后一步,道:“不用了,我长得很丑,会吓着姑娘。” 蕊仙笑道:“你见我断了一臂,都没吓着,我还会怕你吗?” 陆寄风只好乖乖坐下,蕊仙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后替他梳平头发,陆寄风更不好意思,自己头发既长又纠结蓬乱,油垢积成了块,蕊仙不嫌污秽,轻轻地帮他梳下来,尽量没扯痛他。陆寄风闻到蕊仙身上的女子体香,差点把持不定,心跳得十分快。 蕊仙替他剪短了头发,整齐地>绑扎在颈后,笑道:“现在要刮你胡子了,嗯,你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啊!” 陆寄风连忙闭上眼睛,蕊仙笑道:“你这个人真是!” 她只有一臂,无法托起陆寄风的脸,叫陆寄风仰起了头,由颈子开始小心地剃起,陆寄风只感到刺刺的胡须纷纷落在自己膝盖、手臂上,刀锋冰冰地擦过他的脸。 不久,蕊仙停了手,像是有些讶异,陆寄风睁开眼睛,只见蕊仙呆望着他,满是不敢置信。 陆寄风想:“她认出我了吗?” 蕊仙开口道:“阿喜,想不到你……你生得这么好看……” 陆寄风一呆,想:“阿喜是谁?啊,对了,我昨晚说的名字。蕊仙姐姐没认出我……处了这么大半天,她都没认出我是谁,当初我们也只见了一面,她那时又昏迷不醒,怎么可能记得我捧水给她喝?怎会记得我为她哭了一场藏书网?她心里从来都没有我的样子。” 陆寄风更感到心酸,眼眶一红,蕊仙柔声道:“你怎么啦?称赞你俊,你反倒哭了?” 陆寄风道:“我想起了我姐姐。” 蕊仙目露同情,这种时局下,家破人亡者所在多有,蕊仙安慰道:“别哭啦,活着就得好好过日子。” 此时,一阵脚步声接近门外,还有一段距离,蕊仙并未听见,陆寄风却提高了警觉。这阵脚步声,不是别人,正是那一再冒充老者,接近锻意炉的人! 这几年陆寄风不见其人,只闻足音,如果见到他,可能认不出来,可是只听足音却就像当面见到一样,绝对瞒不过他。再听一会儿,陆寄风更是惊诧,他走路时左腿总是会微微一震,应是腿上刚受了重伤。 昨夜那两名真假眉间尺激斗,不知结果如何,很有可能这就是其中一个!而更令陆寄风不解的是,负责在场守护司空无之人,在两名眉间尺激斗时竟一直未曾现身,后来也不知所踪。 他往蕊仙之处走来,难道是发现自己的行踪了吗?他一下子便接近门外,以苍老的声音道: “蕊仙姑娘!你在么?” 蕊仙起身应道:“来啦!简老伯!” 陆寄风转头往门外望,想:“看看你是什么样子!” 只见一个弯着腰,拄着木拐的老头子,背上背着一捆柴,粗布衣裳外罩着一层厚厚的熊皮毛裘,遮掩住身材,脸上皱纹多得层层叠叠,一双被火熏红的眼睛迷迷蒙蒙,陆寄风心里赞了一声:“易容得真是高明!不过你的呼吸稳重,分明是个体魄健壮的高手。” 蕊仙笑道:“简老伯,你这么早就要上通明宫?” 简老伯道:“是啊,来看看姑娘。听说昨晚宫里出大事了。” 蕊仙道:“我听说……喔,出什么大事?” 陆寄风暗笑蕊仙心直口快,若是说破已经知道通明宫出事,不就等于承认了昨晚有宫中的人来告诉她吗?通明宫里都是男子,会三更半夜来对她说,任何人听了都会有所联想。虽然蕊仙及时改口,但料想绝瞒不过这个简老伯。 简老伯说道:“我也不大清楚,所以上山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他突然望见屋内有个男子,疑心大起,陆寄风察觉他呼吸一紧,暗笑:“你吓成这样,是把我当成另一个眉间尺了吧?” 简老伯说道:“唉,姑娘,你什么时候嫁了,怎么没通知我啊?” 蕊仙嗔道:“老伯,你胡说什么!那位是……我弟弟。” 说完自己嘻嘻一笑,回头招手道:“弟弟,你过来。” 简老伯根本不相信,苍老含糊地说道:“我怎不知你还有个弟弟?” 他表面上还是那副垂垂老矣的样子,但是全身真气陡升,充满防备,陆寄风更是好笑,加快了呼吸,故意走得很用力,听来像是个不会武功的青年,果然简老伯的防备便立刻卸去。 蕊仙道:“我这弟弟手脚利落,老伯,麻烦你替我将他引去通明宫谋个事儿,好不好?” 简老伯低垂着眼皮,陆寄风由他鱼尾的略动,猜出他眼珠子转了一下,笑道:“这当然没问题,小子,你就跟我上山去吧。” 陆寄风暗想:“你正好想混进去,待会儿必是要我自称是你儿子。反正你连我师父也假装了,再假装一次我爹,我也认了。” 陆寄风“嗯”了一声,蕊仙大喜,拉着陆寄风的手,对简老伯说道:“老伯,你自己去我院子里抓只鸡,算我给你的谢礼。我带我弟弟进去换套衣裳。” 简老伯道:“蕊仙姑娘别客气。” 蕊仙将陆寄风带回屋内,自己进房去,不久便捧出了一叠青衫,递给陆寄风,道:“你身上的衣服不能穿了,换上这一套吧,应该是刚好。” 陆寄风奇怪她怎有男子的衣服,一看都是全新的,不由得心里更加酸溜溜,猜出这是她自己私下缝给青阳君的,只不过没有机会,或者不好意思拿给他,青阳君体格是和自己差不多。 陆寄风闷闷地收下,道:“我去换衣服了。” 他走到厨房,将这叠衣服抖起,一件件穿上,由内衣裤到外衫,无一不全,针脚细密整齐,花的心血实在不小。一想起她只有一臂,在灯下一针一线慢慢地织缝,心里想的却是别人,陆寄风心口上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陆寄风换好衣服,走了出来,蕊仙一见他风姿俊朗,又看呆了,笑道:“弟弟,你打扮起来完全不同了。” 她将几个烧饼放在他怀里,才拉着陆寄风走了出去,对简老伯说道:“我弟弟就劳烦你了。” 简老伯打量了陆寄风几眼,像是觉得眼熟,怀疑地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陆寄风暗自奇怪,想:“难道我闭关前,他见过我?”便不敢自称姓陆,道:“我叫伍喜。” 简老伯问道:“今年多大了?” 陆寄风故意多报两岁:“二十四了。” 简老伯喃喃道:“二十四?嗯,该成家了,老伯带你上通明宫去,你好好做,赚些钱娶房媳妇儿。” 陆寄风道:“我帮您背柴。”他抢过简老伯背后的那捆柴薪,自动背在背上,简老伯笑道:“说到娶媳妇儿,你就勤快啦!蕊仙姑娘,我们走了。” 陆寄风依依不舍地向蕊仙告别,跟着简老伯往通明宫的方向而去。 简老伯会不会就是冒牌眉间尺?他真正的用意是什么?陆寄风一路上慢慢琢磨,看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第七章 四座列群英 陆寄风与老樵夫往灵虚山的方向而行,回想到简老伯假冒老人的这段时间以来,就算四下无人也不撤去伪装,可见心极细,而且必定也疑心极重,自己的三言两语是骗不了他的。因此,他故意走在简老伯前面,心知这名假冒樵夫之人必定在他背后观察着自己的动作,推敲着自己的来历。 对陆寄风而言,只要控制真气的运行,不泄露武功就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了。 陆寄风暗想着:“你就慢慢猜我的身分吧!让你这一路想个够,也比较不会那么无聊。” 两人走了没多久,“简老伯”便咳了几声,道:“阿喜,先歇歇,老伯有话跟你说。” 陆寄风转过身来,道:“什么事?” 简老伯一停下步子,陆寄风便恭恭谨谨地站正了身子,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 简老伯狐疑地多看了他几眼,才道:“我知道你不是蕊仙的弟弟,你跟她一点儿也不像,别瞒老伯了,你是不是蕊仙的男人啊?” 陆寄风脸一红,道:“我……不,我是她弟弟,老伯你这样说……蕊仙姐姐要生气的……” 简老伯见陆寄风这张口结舌、反应迟钝的样子,戒心又去了几分,笑道:“呵呵,不是就不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蕊仙是个美人,你也是个好汉子,这有什么好害臊?你何时来到这里的?” 陆寄风略为一想,抓了个他不在的时间:“我前两天经过这里,肚子饿得慌,是蕊仙姐姐给我饭吃,我便留下来帮她砍柴、打野狼。” 简老伯眯着眼,笑着点了点头,道:“你还说你是她弟弟?” 陆寄风腼腆一笑,道:“蕊仙姐姐这么说,那便这么叫就成了。” 简老伯道:“别别别扭扭的了,你认了我做爹,我帮你办亲事,娶了蕊仙。你说好不好?” 陆寄风想道:“你绕了个大圈子,不露痕迹地说出目的,果然就是要我谎冒你儿子。”陆寄风故意露出大喜之色,搔着头道:“这……这样很好,多谢老伯。” 简老伯笑道:“叫我爹就成了。老爹我从前也有个儿子,只可惜这个儿子太笨,愣头愣脑,给坏人拐走之后,便从此没有回来,也不知是不是给放在锅子里煮了,真叫我担心!我四处找他,一直没找到。” 陆寄风暗觉他这番话似有弦外之音,略微一想,不禁心惊,他不是在暗指被弱水道长带上通明宫,囚在锻意炉中的自己吗?难道他老早就看出自己正是十年前的陆寄风?一想到当初眉间尺为了保住梅谷的秘密而杀了剑仙崖上的诸人,甚至要杀他灭口,陆寄风便心底发毛,不知道眉间尺是不是还像十年前那样冷酷嗜杀? 陆寄风装出难过的样子,道:“我亲眼见过难民杀了人吃,简老伯……” “叫爹。” “是,爹,你儿子多大了?” 简老伯上下打量着他,缓缓道:“若是好好地活到如今,该跟你差不多大了。” 陆寄风笑了笑,表面上尽可能装出事不关己的样子,道:“你很想念他吧?我也很想念我爹我娘。” 简老伯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想不想的,总之见到了你,就跟见到了他一样。” 说完,便又起了身,道:“走吧。” 陆寄风惴惴不安地挑起柴薪,与简老伯并肩同行,这回不管他说什么,都再也套不出简老伯的底细。 若是真的被他看穿了身分,那么这个简老伯就可能是真正的眉间尺,毕竟真正的眉间尺曾经和他一起生活过几个月,应该对陆寄风的样貌有更深刻的认识,而假眉间尺就不一定了。 两人经过了高伟古老的通明宫牌楼,缓缓地走上千里石阶,这一段漫长之极的路,一般人是怎么上得去?陆寄风一直深感怀疑。 两人走了半日,回头已经见不到来时石阶的尽头,却可以仰望远方云烟皑皑之中,缥缈的宫观层叠之影。 六名年轻迎宾道士从石阶高处拾级而下,其中一人道:“简老伯,您来了?”转头一见陆寄风,却有些惊奇。 简老伯道:“道长,这位是我儿子,叫他阿喜就行了。” 那两名道士道:“你有儿子?我们怎么不知道?” “他以往只在村里做点事,现在我老了,没力气老是往返这深山,所以带他来熟悉这路,以后便是他代替我了。”简老伯道。 那道士点了点头,又问道:“老伯,你家中还有人没有?” 简老伯道:“没了,就我跟儿子。” “好,你们上山去吧!复果,你带他们上去。” 陆寄风想:这六人是复字辈的,那该是第四代弟子,听说中原各地的分观内,已经收到第五代弟子,不过通明宫里最低的辈分还是第四代。 简老伯脸色一变,道:“这……道长,怎么?我和我儿子……可以上宫里去?” 那道士道:“真人愿意接见你们,别多问了,上山去吧!” 陆寄风这才领悟:一般村民果然无法上通明宫寸步,最多只能在千里石阶接触到最低辈的弟子。 不过,司空无跳崖失踪之后,通明宫突然间愿意接百姓上山去,必定大有问题。 “真人愿意见我们?这是真的吗?”简老伯又问。 “当然是真的。”年轻道士微笑着回答。 简老伯语音微颤,感激涕零地说道:“我送柴薪送了三十几年,终于可以见到真人,真人果然是大慈大悲,垂悯我的一片真诚!儿子,你真是个有福分之人,头一回上山便可以见真人啦!” 陆寄风脑中转了几千百回,司空无怎么可能在宫里呢?难道他跳崖未死,被救上来了?万一眉间尺趁这个机会动手杀了毫无内力的司空无,自己该怎么办?眉间尺是师父,司空无却是令他肃然起敬的长辈,届时还真是得随机应变才行。 复果带两人步上石阶,一直不发一语,直至一线谷,才一手抓着一人,凌度一线,来到对岸。简老伯惊道: “道长,您这身手……真是惊世骇俗啊!您是宫里拔尖的吧?” 复果微笑,不无得意地说道:“这是宫里最粗浅的功夫,我在宫外苦练了二十年,才能进宫门呢!” 简老伯装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的样子。陆寄风却想:“你这近十年来,几乎天天进宫,还潜上寻真台,能不惊动这么多高手,你才叫深不可测呢!” 他以前所见的眉间尺,便是心机深重,令年幼的陆寄风深感不可亲之人,现在依然没有任何改变。可是不知为何,他又感到这名眉间尺冒充的简老伯,总是有哪里不对劲,好像是真的,又好像是假的。 复果将简老伯与陆寄风带至通明宫后山,一处简单的房舍中,道:“二位道友,请你们在这儿休息片刻。” 简老伯应了一声,复果单手便提起陆寄风背的大捆柴薪,交代了一句:“千万别乱走。”便转身离去。 陆寄风奇道:“爹,咱们得在这儿住几天?” 简老伯的眼光有点不安,慢吞吞地摸出火折,点上水烟,慢条斯理地抽了起来,道:“这是很好的事,通明真人是个神一般的人物,想不到我一认你做儿子,马上有福气见到这个活神仙,可能你真的天生有几分仙缘!” “是吗?”陆寄风口中应答,心里却十分清楚:到了晚上,这个身分不明的老伯一定会有些活动。 只见简老伯或随便漫步,或呆坐抽烟,与陆寄风聊些闲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午时有复字辈的道士送饭来,又交代了一次不许到处乱走,令陆寄风更感奇怪:这不是形同软禁了吗? 不料没过多久,复果等几名道士又引了一批男女村民上来,这群人都没带什么行李,个个欢天喜地的听凭复字辈道士分派房间住宿。这下子更是令陆寄风摸不着头脑。 不等陆寄风发问,简老伯便向其中一名村人问道: “各位都上灵虚山来啦?” 其中一名已经连走都走不动的老太太,是由儿子媳妇扛上来的,她老态龙钟地双手合十,颤声道:“真人大慈大悲,要为大家祈福解灾,这百年首度的大事,我一定要见上一遭呀!” 她儿子道:“娘,真人定能为您治好病体,让您延年百岁!” 另一名壮汉也道:“是啊,只要上山来斋戒三天,就可以见到真人,这是多大的福气?灵虚山下的人没有不争先恐后上来的。” 陆寄风大为诧异,这是怎么一回事?眼见着被引上来的村民真的越来越多,整排的简陋客舍已经容纳不下,只有在庭外搭起简单的棚子,铺上草席,权充躺卧起坐之处,而屋舍就留给老弱妇孺使用。好在乱世之中,大家原本就过得苦,倒也习惯。没有多久,清幽的山林泉野之间,顿时处处喧闹,尽是谈论着通明真人司空无的传奇与神话。 一向绝俗清修的地方,竟然一夕之间宛若难民营,通明宫这样的举动,教陆寄风百思不解。他想了一整天,完全搞不清是谁做了这个决定,目的又是什么? 不过,既然山下的人家都上来了,那么蕊仙一定也会在人群中才是。陆寄风东张西望,一直等到黄昏时分,上来的人渐渐少了,都不见蕊仙的影子。见到陆寄风坐立不安的样子,简老伯刻意向一名村妇问道: “这个媳妇,你有没有见到做针线的那位蕊仙姑娘?” “断了一臂的那姑娘吗?没有哇!”妇人也看了半天,奇道:“是了,怎么没见到她哇?牛大妈,你见到蕊仙了吗?” “没有,她跟谁上来了?” 几名邻居互相一问,竟然都没有人见到蕊仙。陆寄风微感奇怪,想道:“怎么会这样?连女子都让进宫了,她一定也会赶来,好见上青阳君一面的……” 一思及此,陆寄风又有些落寞,叹了口气,暗想:“或许她有事,来不及跟大家一起上山,深夜时我再下去把她给带上来。” 深夜里,和一群壮汉一同席地而眠的陆寄风,从周遭的呼吸中确定众人都已熟睡了,也以肘为枕,闭眼假作熟睡,暗地里留心简老伯的动静。 果不其然,一道黑影由其中一间屋舍中飞窜而出,身手有如鬼魅,一闪便跃过了临时搭起的草棚,往通明宫的方向而去。 “看你在搞什么鬼!” 陆寄风一起身便提步直追,在那人身后数十尺紧紧尾随,由那人的身手看来,他的根基不弱,轻功身法比陆寄风高明不知几倍。陆寄风完全是凭借着内力跟踪的。 陆寄风一直在他背后紧盯着,不知为什么,突然间涌上一股极为奇异之感,惊愕地想道:“这个人……怎么好像是弱水道长?” 此时夜云散去,月光洒落在那驼背佝偻的身影上,令陆寄风不由自主地想起弱水,陆寄风并不擅长轻功身法,自然也无从分辨弱水道长与简老伯的轻功步法,只觉得两人的姿态似乎很像。 简老伯一路闪过无数重的宫观,虽然还有不少道士在巡视周围,却完全没有发现到简老伯与陆寄风。两人直到养气殿外,简老伯才放慢脚步,陆寄风也在三十尺之外停下步子,看他有何打算。 养气殿并不大,而且通常是在各观宇的深处,以求安静。养气殿外空寂寥落,没有多余的花草装饰,可以说完全没有藏身之处,大殿也只有一门一窗,窗口透出的光芒却很明亮,而且隐隐可以听见里面的交谈声,可见此时养气殿内,不只一个人在。 简老伯大着胆子靠近,藏身在殿外的窗下,陆寄风隔得虽远,却不禁替他捏了把冷汗,若是此时有道士巡经此地,必然可以一眼见到简老伯! 但是简老伯不这么冒险,便听不见殿内的话语,也是极不得已。 陆寄风专心凝神,虽然隔了几十尺,还是把殿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第一句便听见惊雷道长说道: “……这步走得太险了!” 接着叹气的是停云道长,以尖细的声音说道:“这些百姓没见过真人,三天后这一关并不难过,难的是眼前强敌压境,却没有个应对之策!” 烈火道长哼了一声,道:“邪魔歪道,有何可惧?” 停云道长道:“话不能这么说,三师兄,十年前的事您忘了吗?” 烈火道长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重拍了一下石壁,咬牙道:“没忘,我没忘!这群妖邪敢在这时,大举围攻灵虚山,正好送上门来,让我为大师兄、二师兄报仇!” 陆寄风大惊,难道是天下百寨联在司空无一落崖之后,便大举围攻通明宫?他们怎么会有消息?又怎么敢有这么大的动作? 一时之间,殿内一片沉重的静默,陆寄风由气息的起伏差别中,可以感觉到殿内不只烈火、惊雷、停云三人,还有至少五六人,他们的内功修为最低的也有一甲子以上,可见都是通明宫最高层的一、二代门人。这些最高层的门人深夜还在议事,更是显示出不寻常的危机气氛。 过了一会儿,停云才道:“真一子,你有什么看法?” 真一子便是弱水道长,如果弱水道长在殿内,那么简老伯自然就不是弱水道长了。陆寄风不由得向简老伯望去,他的神情比刚才还要专注,侧耳听着弱水道长会说什么。 发话者果然是弱水道长本人,弱水道:“各位师兄,这次三寨一同围攻,必有个妖女身边的大将指挥,我想该由这人身上下手才是。只要抓到了头,百寨向来是勾心斗角,互不合作的,那时要各个击破,绝非难事。” 惊雷道长道:“青阳君,你说呢?” 青阳君道:“弟子的愚见,与弱水师叔相同。” 惊雷道长说道:“你若有别的看法,直说不妨,不必在意辈分。” 青阳君忙道:“师父、各位师叔,青阳确实与弱水师叔想法相同,并无别的看法。” 惊雷又道:“那么你说说,该如何退敌?” 青阳君有些为难,沉吟不语。 烈火道长道:“青阳君,你有话便说!就将我们当成任你驱使的棋子,该放哪儿,只管放去!” 青阳君忙道:“岂敢,弟子岂敢!” 弱水道长温温和和地说道:“这不是讲究繁文缛节的时候,真人下落不明,我们几个做师叔的,只懂得练武功,修道法,对于兵机权谋,却形同白痴。当初真人便是见我等不济事,才又多收了你们这一辈,让你们学习统筹大事,青阳君,你既为其中佼佼者,这正是你发挥长才之时,通明宫威望的存亡,就看这一役了,你切勿辜负真人的栽培期许!” 青阳君道:“弟子……实难当此重任。” 弱水道长道:“难道要你师父把掌门令交给你,你才敢驱使我们吗?若是如此,三师兄,您意下如何?” 青阳君急忙道:“师叔切莫如此,青阳承当不起!” 惊雷道长道:“弱水,你真的愿意将掌门令交给青阳君?” 弱水道长道:“三位师兄的意思如何,弱水都无二话。” 惊雷又道:“若是让青阳君暂代掌门之职,你会帮忙他吗?” 弱水道长似乎十分不解:“师兄,您这是说哪里话来?我当然会尽力帮青阳君,这岂有疑问?” 惊雷道长说道:“你的弟子龙阳君与凤阳君,也是能力卓越之辈,你难道不希望他们将来执掌大权?” 弱水道长道:“龙阳君与凤阳君掌管平城观,作为通明宫之辅,绰绰有余,何必定要入主本宫?” 惊雷道长“嗯”了一声,又道:“你的三代弟子中,有一个寇谦之,他也是个不错的人才,你怎么不让他进本宫来见习,将来得证仙道?” 弱水道长道:“寇谦之禀性难脱世俗,不宜在宫内苦修。” 惊雷道长没有再问了,道:“三师兄,您做个主吧!” 烈火道长道:“青阳君!你不许推辞!” 只听得青阳君双膝一屈,连忙跪倒在地,道:“弟子不敢,弟子不敢!” 想必是烈火道长将掌门令要塞在青阳君手中,青阳君才如此惊恐。而陆寄风更察觉出殿内有大约三个人,都发出轻微的闷哼之声,对青阳及诸子的话十分不屑,看来是完全不希望青阳君执掌掌门之位,想也知道其中一定有玄阳君。 原来除了玄阳君之外,阳字辈的高层弟子也有不少反对青阳君的人,看来通明宫这十年以来,已经隐隐有了分裂之象。 停云道长说道:“青阳君,你这样拘于俗礼,岂是栋梁之材?接受掌门令吧!” 青阳君急道:“师父、师叔,弟子并非为了一己的名声而不敢分担宫务,而是此时此刻,弟子确实不该接令。” “为何不该?你说个道理来!”惊雷道长道。 青阳君道:“请师叔们听弟子放言了。青阳名望,不足以服众,此乃小事,最主要的是:只怕弟子一公然暂代掌门,大家便知道真人下落不明,消息一传出去,妖女马上会加大动作,甚至可能亲自攻山,届时通明宫只怕……” “那么你的意思是?” “弟子敢陈献劣计,但掌门令万不能领!” 弱水道长道:“师兄,我有个想法。” 停云道长说道:“你说说看。” 弱水道长说道:“青阳君的顾忌极对,将掌门令公开传给了他,众人马上知道真人不在的事,魔女也会亲自来灭通明宫。可是不传给青阳,青阳又不敢驱使我们,所以只有一个做法,可以保住秘密,又让青阳能发挥才智。” “哦?什么做法?”惊雷忙问道。 弱水道:“尸位之法。” “尸位?”烈火道长疑道。 弱水道:“掌门令还是得交给青阳,但是青阳所有谋策,都透过三师兄之口公告,请三师兄屈任这尸位,如何?青阳,你也不必觉得责任太大,掌门令只是暂时交给你,此危渡过以后,你仍得将掌门令交还,我们四子会再讨论掌门的位置问题。” 青阳君松了一口气,等着师父的决定,惊雷还没说话,烈火道长已经笑道:“呵……由我来宣布计策,有人相信么?弱水,你不必故意谦虚了,有什么退敌之法,众人也只相信是你出的主意!不如就由青阳拿主意,你来宣布吧!” 停云道长道:“师兄说得对,就这样办!” 弱水愣了一下,道:“也罢,这只是细微枝节,不必琐琐议个不休了,先定下大事要紧。青阳君,就这样定了。此刻起你便是有实无名的掌门人,不可推卸重任!” 青阳君仍有些颤抖,却稳重地说道:“弟子领命。” 惊雷道长喜道:“很好!很好!” 青阳君是惊雷道长的得意弟子,在疾风道长的绝阳君封秋华、烈火道长的烨阳君双双折损之后,竟能脱颖而出,成为第三代的掌门弟子,就算只是暂时接任,还是令他欣慰之极。 陆寄风暗自寻思:烈火、惊雷等人也都知道其实弱水道长足智多谋,再怎么说,真的要传掌门令,也该先传给弱水才是,可是他们却宁可跳过自己师兄弟这一层,直接交给名望还不够的后生晚辈,可见他们一直不曾信任过弱水道长。 烈火道长道:“青阳君接令!” 室内响起一阵轻微的衣摆沙嘶之声,众人一齐跪地,呼吸也变得缓慢肃重。 烈火道长道:“青阳君,何谓受命?” 青阳君道:“行善得善曰受命。” “你所受何命?” “天命。” “何谓天命?” “天道煌煌,非一人之功;王者赫赫,非一家之常。顺命者存,逆命者亡。” 虽然只是简短的问答,陆寄风不禁回味再三,感到其中哲理深厚,值得存在心中常常思考。 烈火道长道:“你身为二代弟子,清心无过,如今已领悟真道,奉祖师爷之名,由你代掌通明宫,位列第二任掌门。” “弟子从命。”青阳君道,从烈火手中接过掌门令。 掌门令一易手,烈火、惊雷、停云、弱水四人便退下座来,道:“恭请掌门人上座。” 此时,陆寄风陡地发现有人一跃而过,身手极为利落,同时一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寒光一闪,竟是暗器破空之声! 简老伯连忙一闪,避过暗器,这么一动,养气殿内的众人便发现有人在外,玄阳君率先奔了出来,简老伯已紧追着那道偷袭者的方向而去。 玄阳君正要追出,眼珠子一转,便停步不动,对正要追去的师弟道:“白阳君,别莽撞,先请教掌门人,追好还是不追好?” 陆寄风暗想:“你这一耽误,还追得上吗?” 养气室内,青阳君却十分冷静,道:“不必追了。” 玄阳君冷笑道:“那刺探之人可能是百寨联的,他知道了本观一大秘密,若是泄露出去,岂不是祸害不浅?” 青阳君道:“他不是百寨联的人,百寨联没有手下胆识这般大,敢只身上崖,放他去无妨。” “可是……”玄阳君完全不服,惊雷道长沉声道: “你马上就要违反掌门之令吗?” 玄阳君忍着气,道:“弟子不敢。” “好了,进来吧!” “是。”玄阳君讪讪地应了一声,重新进入殿内。 陆寄风极想知道是谁以暗器逼简老伯暴露形踪,也紧跟了出去,由他们离去的方向追了一会儿,四下旷野无人,料想也是追不上了,只好放弃,慢慢地走下山找蕊仙。 隔着云烟漫漫,月光下依稀可以见到一线谷的对岸,有一大群人影窜动,陆寄风略一定神,看他们动作鬼祟,应该不是通明宫的人。 “果然是百寨联的手下?这群土匪真的来了。”陆寄风轻身一纵,便贴着一线桥滑去,仅以脚底抓着线,身子却在线下方,犹如蝙蝠般倒吊在一线桥下,缓缓地滑向对岸,而一线桥连动也没动一下。 越接近对岸,便越听得清楚那群人忙乱之声,敲敲打打,不知在做什么,却都没有人讲话,只有粗重的呼吸之声,和搬运木料,接榫敲打的声音。 陆寄风全身紧贴在岩壁上,一寸一寸地向旁滑开,直滑到较少人处,才轻身一跃上岸,混坐入寨众群中,有人顺手将一片木板递给他,他也顺手接了,以内力传音给旁边那人:“兄弟,你说这玩意儿得做多久?” “不知道,快做就行了。”那寨匪也低声道。 “做好了有用吗?” “不知道,反正通常是……总之装出有在做的样子,让寨主面子上好看就行了。” “嘘!上面交代不许说话!”较远方有人小声提醒。 陆寄风套不出什么话,细细观察这一列长队正在加紧完工的东西,依然是满腹疑问,从前他便爱照着古书中的图谱或记载,制作奇器,可是眼前这样上百个人在拼凑的东西,却令他一点也摸不着头脑,像是浮桥,又像是某种长梯,但是却在各关节处接榫得十分脆弱。 陆寄风抬眼望去,远方树林掩蔽之中,隐约可见高大的黑影矗立,陆寄风一惊,想道:“这群土匪竟一夜之间做了这么大的怪物?” 陆寄风一闪,飞奔向树林中一探究竟。坐在他旁边的寨匪正要再递榫给他,一见陆寄风竟不见了,不禁一愣,对刚刚嘘他的人道:“喂,老五,你刚刚跟我说话吗?” “鬼才跟你说话!”那寨匪低声道。 “方才有人跟我说话,你还嘘我……” “见鬼啦,我只听见你自言自语。” 原先那名寨匪吓得手一松,木榫哐的一声落地,颤声道:“我……我真的见鬼了!” “别乱嚷,这么多人哪来的鬼?你昏了头了!”同伴低声斥道。 陆寄风此时已轻身落在那庞然大物之前,黑暗中实在看不清是什么,但是才一接近,便感有异物飞射而至! 陆寄风急忙闪避,足尖一点,藏身在一株茂盛古树的枝桠间,往地面上看去。 原来差点打到自己的只是一片木板,可是不知木板是由哪儿落下的,倒是教人觉得诡异莫测。 但当他往那高耸的巨物望去时,不禁吸了口气,在这树枝高处,他总算可以看清眼前之物,竟是一座由木材拼成的城!这座城四面都有许多小小的窗口,每一个窗口还不到五寸见方大,若是由内射出箭,必定可以发挥强大的攻击力,而敌人却难以反击。 城的下方基座是一大片平台,陆寄风刚才曾特别瞄到平台下的转轮,只要几十个人就足以拉动这座攻城。而城腰的部分更是牵索缠绕,绳索若是被拉动,想必可以发射出暗器,陆寄风越看越是佩服。 “这个寨里竟有这样的工匠!更难的是能在一夜之间便完成这个大工程,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就在陆寄风惊叹不已之时,远方轻捷的步伐声正悄然接近。那人的前进虽快,但是步子却不疾不徐,即使隔得极远,也可以察觉出是一名高手。 只见穿着淡色衣衫的中年文士,宽袍大袖,轻摇麈尾,走向这庞然大物,仰起脸来看了一会,面上似带着一抹不屑的微笑。 接着他身手如电,在这巨大的攻城周围转了一圈,指间真气飕飕疾射,凌厉的指气穿透了几处木墙。 他这才面带笑意,轻哼了一声,愉快地转身欲走。 陆寄风惊愕地想:“他……他以指气射入城内,不是在破坏吗?他是什么人?为何要破坏百寨联的武器?” 不料又有人走近了,道:“寨主,这次的攻山首功,一定是咱们寨拿下了!” 接着“轰”的一声,又紧接着“轰”一声,大地竟随着那名壮汉的前进而发出令人心底颤抖的震动。 原先那名文士脸色一变,东张西望,无处可躲,只好足尖一点,也跃上高枝,不偏不倚正撞在已经藏在枝桠间的陆寄风身上。他一惊,差点要叫出声,陆寄风已伸手疾点,只在一瞬间便同时点住了他的几个要穴,让他说不出话、动弹不得,同时变指为爪,抓住了他的后领,将他拖到身边。 那文士睁大了眼睛,瞪着这名布衣的年轻人,不明白怎么会有人预先藏在此地?点穴手法又怎么这么快速?但是他眼珠子一转,似乎一下子就想通了,便对陆寄风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陆寄风低头望着前来的两人,那两人的其中一个高大魁梧,至少有十尺高,足以教人望之生畏,而他身上还穿着厚重的铁甲,前胸后背都衬得更加厚实,简直像是一座山。在宽厚的肩膀上,安着一颗比例似乎太小的头脸,五官有如石雕的鬼像,狰狞凶恶,厚唇紧闭着,神情凝重。 另一人却是个普通的瘦小老头,胁肩谄笑,道:99lib?“寨主,这座六合城里,可以容纳一百五十人,只要在里面射出毒箭,千军万马也无法接近!” 那高大得不大像人类的汉子,沉吟不语,仰头张望大城,声音含糊低沉: “其他的暗器呢?” 小老头道:“只要拉动牵索,就能启动暗器及毒烟,保证让方圆十里,孑无遗类!” 汉子“嗯”了一声,突然眼中凶光一现,大喝一声,轰然一掌袭向巨木! 陆寄风大惊,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急忙稳住身形,一手抓着那名文士的身子,气沉双脚,不动如山。大树被那怪人一掌打得剧烈摇晃不已,落叶纷飞,那巨无霸还不罢休,又连接着两三掌,拼命地轰向地面,每一掌皆有裂山之威,激溅起一大片的碎石飞射,接着一声地坼天崩的巨响,大地竟已被打出一道深长的裂缝! 陆寄风惊愕得屏住呼吸,实在不敢相信有人的蛮力如此可怖! 那小老头紧抱着一株大树,脸色苍白,而那巨人胸前起伏,缓缓举起蒲扇般的巨掌,道: “不要命的小辈,竟敢在我面前猖狂!” “寨、寨主,您……为何发火哪……?”小老头颤声问道。 巨大的怪人冷冷地说道:“我最恨毛虫!” “喔……”小老头捏了把冷汗,缓缓放开树干,赔笑道:“是,寨主您的神功无敌,那头毛虫死无全尸、死无葬身之地!” 陆寄风愕然,那惊天动地的几掌,打得大地裂开,就为了杀死一条毛虫?陆寄风万万不信,瞥见身旁又有一尾五彩斑斓的毛虫缓缓爬动,便举手一弹,不偏不倚,将它弹到那巨大的怪人脸上。 怪人一愣,突然间脸色惨白,整个人像是化作冰像,接着竟轰然一响,庞大的身躯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口中冒出一大把一大把的白沫! 小老头大惊,叫道:“来人啊!来人啊!寨主昏倒了,快来啊!” 四面八方的寨众听见军师的大叫,急忙围了上来,陆寄风却看得瞠目结舌,而身旁的那名文士虽被点住了哑穴,无法笑出声来,脸上的五官却已经都挤在一起,笑得十分诡异。 一时涌上的寨匪们扛起巨无霸怪人的身躯,往扎营之处奔回去,那样子简直像是扛着食物的蚂蚁雄兵。 第八章 父老杂乱言 直到众人散去,陆寄风才拎着那文士的衣领,在枝叶间疾奔出数里,才将他放下,解了他的哑穴,道: “你是百寨联的人?” 那文士虽然要穴被制,眉宇间却不慌不忙,并未直接回答陆寄风,反而就地打坐,道:“你往西移开两步。” 陆寄风一愣,道:“为什么要移开两步?” 那文士闭上双眼,沉声道:“不必多问,移开就是,我不会害你。” “看你搞什么鬼。”陆寄风依言移开两步。 那文士微微仰起脸,道:“这样你看得见我的侧面了吗?” “看见了。” “我的侧面,是不是显得很高深莫测?” 一听见这句话,陆寄风得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脚,才不至于往他身上踹下去,可是转念一想,实在没有忍的必要,便真的一脚往他身上踢去! 文士吃痛,怒道:“唔!你、你为何踢我?” 陆寄风说道:“听你这种说话的方式,一定是百寨联的寨主之一吧?” 文士一怔,又恢复冷冷的神情:“果然不简单,你竟看得出我的来历!” “唉!你们这么多奇怪的寨主能凑在一块儿,才叫做不简单呢!” 文士轻哼了一声,道:“别把我跟青枭寨的周偃相提并论,那只是人类与水牛的混合生物罢了。” “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文士扬声一笑,“年轻人,枉费你也是百寨联的一分子,竟然空生双目!难道你没听说过‘铜雀鸣遍,东方日生’?” 陆寄风老实道:“第一,我不是百寨联的一分子;第二,我确实没听过。” “唉,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年轻人,你的话里充满了破绽。第一:你怎么可能不是百寨联的?只有我们自己人会破坏自己人的功劳!第二:你怎么可能没听说过我铜雀鸣遍,东方日生?连我的名号都未曾听闻,也敢行走江湖,真是可笑,可笑啊!” 陆寄风道:“第一,我没有要破坏什么你们的功劳;第二,我只听过一个‘羽扇绝尘智无双’,不过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又换了外号。” 文士一怔,“你没要破坏周偃的六合城?那你躲在树上干什么?” “跟你无关。” 文士又问道:“羽扇绝尘智无双是谁?” “这个外号叫了十年还没叫响,那我看跟你也差不多。他正是百寨联之一的黑鹰寨主萧冰,你呢?” 文士的表情马上变得很开心:“喔,你说的是老萧啊,那个怕老婆的家伙也敢自称什么羽扇绝尘……” 虽然很想听萧冰的八卦,但是陆寄风更担心通明宫的安危,又踢了他一下,道:“别说闲话,你是哪个寨的?叫什么名字?” 文士将脸一沉,冷然说道:“刚刚我的麈尾掉了。” “我问你的名字!” 文士严肃地说道:“我写在麈尾上了。” “不看你会忘记自己的名字吗?”陆寄风有点受不了。 文士浩叹道:“唉!若有人问吾名号时,我习惯轻摇麈尾……” “嗯?”陆寄风忍耐着。 “然后对方便会看着麈尾上的提字,露出惊佩的表情说:‘啊!你就是铜雀寨主,东方日生!’” 陆寄风又踢了一脚点中他的哑穴,好让他闭嘴:“那么你是叫东方日生?我问你,你们一共有几个寨攻上山来?共有多少人?” 接着便又一踢,解了他的哑穴。文士立刻开口道: “吾乃东方星!星的拆字是日生……” “随便你叫什么!我问你共有多少人围山?在什么地方驻营?你若是不说,我自有法子逼你说!” 东方星冷笑一声,道:“有什么手段,只管使来,但是你切勿作法自毙,后悔莫及……” 陆寄风不等他说完,便一点他胁下大包穴,东方星全身一震,立刻感到周身毛孔奇痒无比,扭动身子,脸色发红,道: “你、你做什么?哎呦……我、我……” “怎样?全身是不是像被万蚁叮咬?不想被折磨就说!” 东方星怒道:“哼!小辈,你、你……竟敢如此,难道没听过铜雀鸣遍,东方日……” “听过啦、听过啦!拜托你讲正题好不好?” “士可杀不可辱,你先、先解了我、我身上的穴……我才说!” 陆寄风道:“你真的很啰嗦,说不说随便你,我看你能撑多久。” 东方星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道:“想不到我、我铜雀鸣遍,东方日生会有这、这……唔,好痒、我、我受不了了……会有这一天,真是英雄末路、天地含悲……天、天地、为、为之凄怆……好痒、好痒……” “你想太多了。”陆寄风道,“到底说不说?你真的很烦哪!” 东方星叫道:“你、你先解了我、我的穴,我把计划表拿给你……” “不用,你放在什么地方,告诉我就成了。” 东方星呻吟得脸上五官扭曲,道:“在、在我、我胸前衣领内……” 陆寄风伸手一掏,突然指间一痛,急忙缩手,只见右手中指和食指出现两个小小的黑点,正泌出一点点黑色的液体。 陆寄风头顶一眩,退了两步,脚下一软,便跌坐在地,惊觉自己中毒了! 东方星却已一舒双臂,慢慢站了起来,浑若无事,冷笑道:“小子,现在你知道我铜雀鸣遍,东方日生了吧?” 陆寄风错愕地瞪着他,原来他竟已自解了穴道,却还装出动弹不得的样子,骗陆寄风触碰到他身上的机关,确实是个不简单的角色!百寨联的寨主虽然都有点怪异,武功却都是一世之选,当初萧冰就能与疾风道长战得不相上下,他们应该能敌得过通明七子才对,可惜陆寄风常会忘记这一点! 见陆寄风那死不瞑目的样子,东方星习惯性地一举手要摇扇,却发现麈尾不在手中,只好背负双手,睨视着他,道: “在你死前,我就让你明白为何而死!我已经劝过你,切勿作法自毙,你将我的忠告视若无物,难怪会有今天的下场……唉!哎!真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武林处处是险,又曰:一步江湖无止期……喂!你到底死不死啊?”东方星已经有点抓狂了,“通常中了这个毒的人,听到‘会有今天的下场’,就应该断气了,你怎么拖到现在?我后面的词没有准备,你叫我临时要想一篇铿锵有力的说辞,实在太强人所难了,虽然我是铜雀鸣遍,东方日生,可是我也有办不到的事啊!” 陆寄风苦笑道:“要我死,只怕没那么简单。” 东方星道:“是吗?好大的口气!再试试我的五绝散!” 东方星指尖一挥,嗤的一声,一道尖锐的寒风直透陆寄风胸口,陆寄风急忙移穴闭气,将这道毒气反震了出去。 “不妙!”东方星大惊,及时闪跃开,落在较远之处,道:“你、你……你中了阴尸之毒,竟还能运气自如,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东方星啰哩啰嗦的这段时间内,陆寄风身上的阴尸之毒已全散去了,喝道:“你瞧我是什么人?”身子拔空而起,顺手便使出剑仙门的游丝剑法,绵密的剑气完全封住了东方星的退路。 东方星但见他手中无剑,剑气却逼凌不断,急得东闪西避,道:“你,你难道是……是他?” “你以为我是谁?”陆寄风一面问,手中进逼之势却也稍慢,欲知道东方星会不会与剑仙门有什么牵扯。 东方星狼狈地闪避剑招,道:“你……你不必,唉呦,不必隐藏身分了,你必定就是他!” “你说,你到底把我当成谁?” “他呀!” 陆寄风忍不住一收剑气,指尖却点住了东方星的咽喉,道:“给我好好说清楚!你把我当成了谁?” 东方星结结巴巴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可是你问我,我说不知道,就太丢脸了……” “你难道看不出我的剑法路数?” “我是学暗器和内家的,对剑是一窍不通、二窍不懂……” 真是够了!陆寄风已经受不了铜雀寨主东方星胡扯瞎缠的功夫,放弃从他身上问出任何话来,既然他会移穴解穴的功夫,那么再点他的穴也无用,陆寄风变掌作刀,喀喀两响,便折断了东方星的双腿。 “唔!”东方星闷哼了一声,身子一软,倒在地上。难为了他竟硬气地咬紧了牙,不吭一声。陆寄风又伸手一扯,轻微的“波”一响,东方星的双手自关节处被拉得脱臼,登时只能垂在身侧,连举起小指也不能。只在一眨眼间,他的四肢都被陆寄风或断或折,动弹不得。他没想到这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这么狠毒果断,也没想到他武功会这么高明,不知他要怎么整自己,心中有几分惴惴然。 陆寄风道:“既然你什么都不说,我只好把你丢给通明宫,看他们怎么处置你。” “小辈,你如此做法,未免有失光明正大……” “还有,如果你再啰嗦个没完,我就把你的舌头给割了。” 东方星急忙闭嘴,一脸不服地瞪着陆寄风。陆寄风胁下挟着东方星,提气往通明宫的方向奔去,东方星被他挟着,只感前进的风声呼啸,几乎无法呼吸,周围景物都看不清楚,不禁大骇,暗想: “这、这小辈的轻功如此了得?” 眨眼就来到让百寨都很伤脑筋的一线谷,一线谷的丝桥,对百寨联的寨主级、候补寨主级人物来说,并非险关,可是百寨的寨匪,说真的,除了“人多、听话”之外,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也过不了一线谷。若不是因为这样,百寨早就攻上来了。 陆寄风几乎是一跃就过了一线谷,直奔通明宫前殿,撕破东方星的一大幅衣袖,扯成长索,将四肢已断的东方星绑在阶下。 只要将这个落难的铜雀寨主绑在这里,一会儿之后巡视的道士见到,就会禀告通明四子,以弱水道长的智慧必能问出百寨的底细,不像自己那样被耍得团团转。 陆寄风正要离去,想想又觉不妥,万一辈分低的道士也中了东方星的诡计,误触暗器机关,反而害了无辜之人。 陆寄风便搬来阶下的一方巨石,摆在东方星面前,以指为笔,在石上刻道:“小心……” 他这以手指在石上刻出字来 7684." >的功夫,让东方星惊诧得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 陆寄风刻了两个字,想了一下,喃喃自语:“写什么警语好呢……” 东方星道:“欸……我建议大侠你写‘小心此人,名震平阳、百寨之首,人称铜雀鸣遍,东方日生,东方星也。器宇非凡,暗器绝世,诚一代之伟烈哉!’怎样?” “谁要写这种东西,你想当你的墓志铭吗?”陆寄风白了他一眼,手指一挥,写道:“小心此人,废话很多,身上藏有剧毒暗器,别乱碰他。他是铜雀寨主东方星。又:不防给他两耳光,见者有份。” 东方星叫道:“你、你不能这样写,狗屁不通!狗屁不通!” 陆寄风笑道:“我的狗屁不通,你的狗屁很通,故而臭不可闻。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便轻松地再度下山,这回一定要快点儿找到蕊仙,暂且别再管百寨攻山之事了。 这次陆寄风头也不回地赶下山,直奔蕊仙居处。不料才一走近,便大惊失色。 早上他离开的时候,此地还处处花香,院里有鸡啄米而食,一片闲散景象。现在却是处处残破,短篱被推倒了,庭院中杂乱不堪,小院也空空荡荡,死寂无人。 “怎、怎么会这样?”陆寄风冲了进去,叫道:“蕊仙姐姐!蕊仙姐姐,你在哪里?” 小屋内没有半个人,陆寄风心中大乱,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前前后后都找遍了,最后才进蕊仙的闺房中,到处被翻得乱七八糟,那样子完全像是被盗匪劫掠过,若真是如此,那么蕊仙也凶多吉少了。 陆寄风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奔了出去,心里想道:“若是被盗匪劫去了,或许人还活着,只要蕊仙姐姐还活着就好了!” 他奔出数里,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找蕊仙,来到村中,东张西望的,竟也没有半点人声,家家户户都已被入侵过,残败杂乱,但是却不见半具尸体,空气中也没有血气,令陆寄风大感讶异。 “怎么会没有半个人……是了,村人都上山去朝拜真人了,他们并没说起有强盗劫村哪……” 陆寄风逼自己冷静下来,坐在路边的一方大石上,抱着头想: “……村民不知有强盗来袭,可是村子怎会被破坏成这样?” 他心中灵光一闪,登时想通了:“百寨联!我怎么忘了这群人便是强盗?我知道了,就是因为百寨中数寨联合攻山,通明宫得到消息,才会将居民聚集到山上,集中保护,以免被这些土匪劫掠杀害!通明宫谎称真人要为大家祈福,就是怕惊动众人吧?可是,怎么独不见蕊仙姐姐?” 他又将问题想到了蕊仙身上,她一个弱女,不可能走得远,除非被掳走。 陆寄风一想通,便急急赶回通明宫中,想逼问东方星哪一寨最有可能劫走蕊仙,甚至搞不好就是被东方星掳走的。 陆寄风一眨眼便赶至他绑缚东方星之处,一到现场,便怔了一怔,东方星不在原地,看来是已经被发现了。 陆寄风轻身穿梭于通明宫内各处,但也只是一片寂然,并无特别的动静。陆寄风找了许久,徒劳无功,眼看天边已经蒙蒙泛出蓝光,道士们也已经起来做早修,行动的人越来越多。陆寄风虽然心急,可是再不回到客舍,必定会被简老伯发觉出不对,陆寄风只好赶紧回到众人所睡的通铺,插身倒在原先的地方,枕臂装睡。 直到简老伯以拐杖推了推他,道:“阿喜,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陆寄风才揉了揉眼睛,懒散地起身,伸了个大懒腰,一脸茫然。 但见简老伯看似神气清爽,可是呼吸却有些沉重,移动时的左腿更加不便,陆寄风心中暗想: “昨晚他又遇上强敌了,不知道是谁,能把他伤得这么重。” 村民们有的已经起来健身或闲聊,有的还呼呼大睡,陆寄风一跃而起,道:“爹,我到山下给您挑水洗脸!” 简老伯道:“你倒孝顺,不必啦,这山你是下不去的。” 说着,眼睛一瞄所有的村民,言外之意,似乎怀疑通明宫带村民上山来,有软禁他们的意思。 村民们用过道士送来的早斋后不久,便有道士急急奔至,宣布道: “各位道友,真人座下的烈火道长与弱水道长,仙驾亲临,请道友们肃坐静候!” 一听这话,村民们连忙抢着找位子席地而坐,专心地等着见这两名近仙的道长,几百个人的场地里,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远方的水流声与树梢的鸟鸣,安静至极。 陆寄风故意选坐在人群最后面,暗自担心,想道:“弱水道长是个精细人,我脸上的大胡子和乱发虽被蕊仙姐姐给剃梳干净,他一定认得出来!这可怎么办?” 陆寄风转眼一瞄,赫然发现简老伯也坐在附近,好像也怕被认出来一般。 前方道士排起香案,供上香炉朱砂等物,之字辈的俗家弟子们带剑列队护卫成阵,围在最外端。 这分明是在防止谁脱逃,陆寄风往简老伯的方向偷看,果然他神色沉重,眼神有几分不安。 烈火道长与弱水道长两人,在阳字辈弟子们的簇拥下,飘然而至。熏炉的香烟缭绕之中,但见两名道长一个伟岸高大,一个翩雅清逸,当真是有如神仙降世。 有的村民是连忙合十膜拜,有的却对着弱水道长皎洁俊美的脸孔,目瞪口呆。陆寄风也不禁暗想:“过了十年,他们可一点都没变。” 两名道长登上香坛之后,弱水道长的声音还是像从前那样温和轻致,却在这大场地上,一清二楚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道友长年居于灵虚山,为通明宫护法,可以说是带有仙缘。真人对此十分感念,因此不惜折损自身修为,分赐仙福予诸位道友们。为了不使凡俗的秽气侵害真人,真人命小道与师兄先行为诸位道友除祟熏香,三日后便可参拜真人了。” 众村民感激万分地纷纷称颂真人的大恩大惠,弱水道长又道: “现在请各位一一上前,由小道与师兄举行拔祟。” 陆寄风想道:“不妙,得一个一个走到他面前,这下子更是非被认出来不可了!” 村民们都连忙起身,在之字辈与复字辈道长的引领下,列队等着被作法除秽。陆寄风和简老都亦列于队中,眼看到处都是排得整整齐齐的人,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 村民鱼贯上前,由弱水道长以朱笔在额前一点,就算已被道法所护,邪祟不能近身。这一次的点砂除祟仪式,经过后世的辗转流传,遂有红色可以化煞之说。 眼看即将点到陆寄风了,弱水道长突然间目露惊奇,盯着陆寄风,迟迟不下笔。 烈火道长道:“真一子,怎么?” “没什么。”弱水道长微微一笑,在陆寄风额上一点,便若无其事。 陆寄风不明白他心中在想什么,先退到人群之中,他的下一个就是简老伯,这回却是烈火道长出声了: “你是村里的老樵夫?” 简老伯道:“是的。” 烈火道长向弱水道长使了个眼色,弱水道长便点了点头,道:“老丈,等一会儿您请到前殿一趟。” 简老伯一愣,弱水道长又问道:“您是一个人上山的吗?” 简老伯还不知道该不该招出陆寄风,弱水道长已看了陆寄风一眼,回头对简老伯道:“我看他是您儿子吧?一会儿带他一同过来。” 简老伯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道:“这道长真是神仙,连我的家人是谁,都算得出来!” 弱水道长微微一笑,道:“只是你们有些像罢了,什么神不神的,我道行还浅。” 不过陆寄风却知道:弱水是一眼就看破自己冒充他人的儿子,混在人群中,可见弱水道长的机智不减当年。 简老伯99lib?道:“道长要我们父子到前殿去,做什么哪?” “您是与通明宫有缘之人。”弱水道长说道。 一时之间,村民中响起羡慕的惊叹。 陆寄风只好搀着简老伯,道:“多谢道长。” “随我来吧!”弱水道长说道,便退坛离去,陆寄风、简老伯在众道士的包围下,紧跟着烈火道长与弱水道长,朝前殿而去。 两人被带到一间小殿之后,屏退众道,殿中只余弱水、烈火等几人,青阳君也在。 烈火道长亲自请简老伯坐下,才道: “老丈,特地请您移座,是有件要紧事相询。” 简老伯道:“什么事?我老人家孤陋寡闻,恐怕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烈火道长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我记得以前,您曾经冻昏在寻真台上,是不是?” 简老伯假作痴呆,道:“什么寻真台哪?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烈火道长道:“您以前曾昏倒在一个高台上,那里除了一只大鼎之外,什么也没有,您记不记得?” 简老伯还是一脸茫然,道:“什么大鼎?通明宫里这么多道长,煮饭的鼎应该很大,是不是在说这个?” 简老伯佯痴假呆,让烈火道长有点不知所措,忙道:“老丈,那时还是我带您下山的,您忘了?那么你儿子该记得吧?这位道友,你爹是不是曾经在山间迷路,还挨了冻?” 陆寄风道:“我爹常迷路,我也去山里找过他好几回了。” 这么一说,便轻巧地将问题给闪了过去。 弱水道长凌厉的眼光轻扫过陆寄风的脸,陆寄风知道这样的说辞是瞒不过他的,就看他打算怎样。 简老伯喃喃道:“老啦,我老糊涂啦……” 弱水道长道:“师兄,这位老丈不记得,咱们是问不出什么的。” 烈火道长道:“但是,如果这灵虚山下果真有条通路可以直接抵达寻真台,百寨联的匪众由那条通路潜上,上下夹攻,岂不是危矣?” 弱水道长别有含义地说道:“宫中的人找了这么多天,不曾发现过那条路,我看那条路是没有了。” 烈火道长道:“连一位老人家都能上得来,那条路若是被发现,对通明宫来说是个大患啊!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了?” 弱水道长道:“连住在山中已有百年的我们都找不到,百寨联怎么找得到呢?” 默默侍立在后的青阳君,不禁狐疑地看了简老伯一眼,陆寄风知道青阳君必然已对简老伯的身分起了疑心。如果他不是透过另一条众人不知的道路上寻真台,那么一定是像众人一样,经由一线谷而上山的,能通过一线谷,又不惊动通明宫的众人,绝对是绝顶的高手。 烈火道长还不放心,弱水道长微欠了欠身,道: “老丈,辛苦您了,请用些茶汤吧!” 弱水只一动身子,青阳君便很有默契地靠上前,弱水道长在青阳君耳边交代了几句,青阳君颔首,步出殿外,交代复字辈的弟子送茶进来。 一会儿道士便捧着茶盘进入,清香四溢。弱水要道士径自端到简老伯面前,说道: “这茶汤乃是真人药谱中的配方,益气延年,请老丈和公子多用。” 不知道弱水道长真正的用意何在,简老伯干笑了两声,道:“老伯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岁,也没什么气了,这珍贵的汤药让我喝了岂不糟蹋?” 弱水道长微笑道:“也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只是日常饮用的罢了。” 简老伯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和我儿子真是有福气啊,不知喝了之后,是不是就马上成仙了?我得多喝一些。” 陆寄风接过道士捧盘中的茶碗,但觉清香扑鼻,虽不知道弱水道长有什么诡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应该不会有“喝了马上成仙”的事发生,陆寄风仰首一饮而尽,简老伯慢吞吞地喝完,显然也十分不安。 弱水道长笑看他们,道:“再来一碗?” “我老啦,喝不了啦!”简老伯苦笑道。 门外传出急促的奔跑声,一名之字辈的俗家道士在门外道: “师叔祖!百寨联的匪众做了浮桥和巨城,要闯越一线谷了!” 弱水道:“有多少人?” “匪众共有三营,大约五百人!” 陆寄风不禁暗自奇怪,“他们没向东方星问出什么吗?还是……东方星手脚都断了之后,竟然还逃得掉?” 烈火道长说道:“就依调度行事!走吧!” “是。”弱水说道,交代两名道士招呼陆寄风二人之后,众人便起身步出大殿。 殿内只剩下两名复字辈道士,简老伯问道:“道长,什么百寨土匪啊?有土匪来了?” 其中一名复字辈道士道:“这年头,到处都有土匪,没什么大不了的。” “唔,是吗?不过敢招惹通明宫的土匪,可就不常见了。” 道士故作轻松,道:“总有些不知死活之辈。” 话声方毕,突然间喀啦一响,一道黑影破窗而入,寒光两闪,两名道士根本来不及反应,已然自咽喉喷出血柱,倒地暴毙! 陆寄风和简老伯大惊,眼前的黑衣蒙面人剑刃破空直刺,竟直接攻往简老伯的左腿! 简老伯纵身一闪,避过攻势,同时当的一声,剑吟未绝,便已拔出死去道士的佩剑,与那黑衣蒙面人激斗起来。 陆寄风定定地看着简老伯与那黑衣人激斗,两人的剑法都极快,有如连珠的剑格之声,镪镪镪镪,不绝于耳,两把剑斗成一团剑花,穿梭着一黑一灰的两道身影。 让陆寄风目不转睛的主要原因是:两人都是用通明宫的剑法,而且是剑仙门解功室的石壁上所记载的剑法! 陆寄风对于解功室的功夫并未加以钻研,也分不清谁的剑法是真,谁的是假。突然间嗤一声,剑气转向陆寄风,陆寄风连忙翻身闪过,一点地面便已跃至屋梁,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黑衣人冷冷不语,剑身一回,又攻向简老伯。不知为何原本拆招十分迅速的简老伯,突然间闷哼了一声,动作似变得慢了些,黑衣人的剑锋一带,在他的左腿又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创! 简老伯站身不住,跌倒在地,闭目等死,黑衣人却只以剑尖抵着他的咽喉,声音十分低哑,一听就知道是经过刻意地压沉了嗓子: “陆寄风,你下来,否则他要没命。” 简老伯一震,竟不顾被剑尖抵着的喉咙,仰头看着陆寄风,他瞪大的眼睛过了好半晌,便露出一股欣然,看来是认出了他真的是陆寄风。 陆寄风道:“你怎知我是陆寄风?” 黑衣人道:“我怎么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眼见你师父死在我剑下吗?” 简老伯果然就是眉间尺,陆寄风哼了一声,道:“你怎么不冒充我师父了?在寻真台上,你不是还自称是眉间尺吗?” 黑衣人冷笑,剑尖向前抵了一寸,刺入简老伯咽喉的肉里,道:“你再不下来,世上就从此没有眉间尺了。” 简老伯哑着声音说道:“寄风,你下来,我有话告诉你。” 师父有命,陆寄风只好轻轻跃下,伺机要夺黑衣人手中之剑,黑衣人早已有所防备,左手虚劈,剑气逼退了陆寄风。 陆寄风正要以最快的速度再上前夺剑,真气一提,便突然感到小腹中一股寒锐至极的气流窜了上来,竟使不上平时的真气,不禁大吃一惊。 黑衣人冷笑道:“你腹中刺痛寒冷,无法运气,是不是?” 陆寄风大骇,黑衣人又道:“眉间尺,你则是腹中火气上升,暖洋洋的,一个不慎,便会泄精,因此你竭力控制这股热气,才会无法发挥剑法实力。” 简老伯的脸部被易容之物包覆着,看不出真正的面色,但是由他眼中出现红赤,已证实了黑衣人的说法。 简老伯道:“嘿嘿,这种下流的招数,只有你使得出来!现在四下无人,我也不必帮你隐瞒了,寄风,你听着,他便是……呜!” 黑衣人真的一剑刺入简老伯的喉中,简老伯声带被划破,血流如注,只能发出“嗬、嗬”之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而黑衣人巧妙地不划断声带后面的气管,还留着他一命。 陆寄风大骇,冲上前去道:“住手!” “手”字未落,黑衣人一剑已划破陆寄风胸口,本以为这一剑可以逼退陆寄风,只是没想到陆寄风会冒着被划破胸口的痛楚,硬是舒臂抓住简老伯,才及时跃后,胸前血流如注,但也将简老伯拖离黑衣人剑下。 陆寄风见简老伯咽喉破裂,喉中咽管外露,随着呼吸一张一阖,煞是可怖,不禁对黑衣人怒目而视,道:“你……你如此残忍!” 黑衣人笑了几声,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只是发出笑声,而一点笑意都没有,格外显得冰冷可怖: “呵……我只是让他说不出话,比起你断人四肢,算得上残忍吗?” “是你救走了东方星?”陆寄风马上想到。 黑衣人不回答,剑尖有如毒蛇般再度向陆寄风扑去!陆寄风急闪,黑衣人的攻势一招快过一招,陆寄风手中抱着简老伯,几乎没有还手余地,只能闪躲。若不是腹中寒刺难耐,陆寄风有把握击败这名黑衣人,但此时只有躲避的份。 陆寄风不敢恋战,纵身跃出破窗,发足狂奔。黑衣剑客紧追在后,两方的距离越拉越远,但随着提气运走,陆寄风腹中的寒刺之苦也越来越盛,渐渐布及他的周身,有如被万针穿刺着一般,终于两脚僵痹,而无法动弹,双手也冻如坚石,怀中的简老伯被他摔落在地,陆寄风自己也晕眩了过去。 陆寄风脑中空白一片,失去了意识。不知不觉中,体内的真气似乎被一道力量推移着,顺着小周天的方向运走,每走到一穴,寒气就有如坚冰遇上朝阳般,消融无踪。不多久陆寄风便自行运走真气,而缓缓苏醒了过来。 陆寄风再度睁开眼睛时,周围只有他一个人,简老伯和黑衣人都已不在了。 陆寄风跃起身,叫道:“师父!” 眉间尺伤得十分沉重,他若是被黑衣人杀了,怎么会连尸体都不见了?陆寄风见到地上一大摊鲜血,尚未全干,可见自己并没有昏迷多久,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相信黑衣人可以动手杀了他,可是黑衣人竟好像没有补上几剑,这难免令陆寄风不解。 陆寄风想了一会儿,不禁暗惊: “我和师父都中了什么毒,难道……弱水道长叫人送来的茶里下了毒?” 陆寄风快步往山下赶去,以寻找师父,一边暗自推敲:“不可能是弱水道长,他从头到尾都没碰到茶,而且还是透过青阳君之口,叫人备茶的,青阳君更不像会使这种手段之人。那名黑衣人对毒性了若指掌,是他下的毒无疑,难道……从前陷害弱水道长的种种事件,也是此人所为?他故意使用通明宫与剑仙门都会的剑法,也是为了栽赃给弱水?他是什么人?和弱水道长竟有深仇大恨一般,总在背后逼着他?” 陆寄风直觉想到可能是多年以前,被逼得离开通明宫的慈泽道长。可是他对此人一点认知也没有,根本无从猜起。 直奔到一线谷附近,便听见前方刀剑之声镪镪不绝,喊杀声震天。 陆寄风大惊,想道:“莫非是百寨联的人已经杀进一线谷了?” 陆寄风连忙提气往一线谷奔去,不久前方便出现几道互斗的人影,是一名玄衣道人提着剑,在激斗一名高大若山的壮汉。 那玄衣道人是玄阳君,只见他手中长剑连舞,剑光闪烁,身手极为灵巧。而那高大的汉子手持几乎有伞盖大的扁斧,呼呼斧声疾扫,几度要砍中玄阳君,却总是在紧贴近玄阳君之际,被他巧妙闪过。 在烈火、惊雷、弱水道长身后,青阳君等人关切地注视着战局。而在对面,最前方是东方星以及一名一身雪白衣裳、雪白云冠的男子,男子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青枭寨的周偃与玄阳君之战,他虽然衣服飘逸俊雅,但是却长得一张长长的麻皮马脸,脸上嵌着两颗极小的眼睛,长得滑稽丑怪,实在与他的华服十分不配。 而东方星拄着拐杖,有点灰头土脸,那把写着“铜雀鸣遍,东方日生”的麈尾倒是找回来了,只不过两手都拄着拐杖,无法持握,只好高高地插在后领,从脑后冒?t>出来。正面看去,倒像是头顶发出一圈白毛来一样好笑。 在这两人背后,还立着大约十来个人,都静静观看战局。 陆寄风正在好奇方才听见的震天喊声是哪里传来的,突然听见对岸响起锣鼓鞭炮,有人大叫道: “青枭寨棒、青枭寨好、青枭寨主天下无敌,第一棒!” 周偃哇啦大笑,呼的一声,扁斧往玄阳君胸前劈落! 青阳君等人惊呼了一声,玄阳君虽及时滚地躲过,却也十分惊险。对岸的青旗摇得更厉害,叫得更响亮: “周寨主强、周寨主棒、周寨主力气最大,第一勇!” 陆寄风傻了,想道:“他们不是做了浮桥要过岸吗?怎么全都没过来?” 那名马脸的白衣汉子根本懒得看战局,对身边的东方星道: “你被谁打断了手脚?” 东方星嘿然,道:“我自己折断的。” 马脸汉子道:“你自己折断的?这怎么可能?” 东方星道:“怎么不可能,你没听过‘壮士断腕’吗?没自己断过腕的,就不叫壮士!” 马脸汉子道:“呸!听你胡扯,那你的双脚也断,又有什么名堂?” “为了练轻功啦。” “用这种法子练轻功?” “这叫做破釜沉舟,你一定做不出来,对不对?哼,想成大事,就要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想别人想不出的计、使别人使不出来的手段!” 马脸汉子哼了一声,道: “那我再问你,你是先断手,还是先断脚?” “当然是先断脚,再断手。” “我从刚刚一直想不通,如果是先断了左手,你怎么断右手?如果先断右手,又怎么断左手?” 东方星道:“当然是一起断!就是右手断左手、左手断右手不就结了?” 马脸汉子道:“这不可能,两手互拉也不会拉得断。” “这就是力道的学问,只要同时气聚指尖,左手往右手、右手往左手的臂弯一切,一定可以同时双双而断。” 马脸汉子有点怀疑,道:“真的吗?” 东方星道:“当然是真的,我就是这么断的。” 对岸的喊叫声停了一会儿,又震天价地响起。马脸汉子忍不住皱着稀薄的两行淡眉,对着战局中的周偃喝道:“周偃,你叫那群奴才别叫了好不好?真是有辱百寨之风!” 周偃哈哈大笑,道:“你嫉妒我比你强,哈哈哈……” 马脸汉子由袖中拿出一个小玉瓶,取出两块小指大小的玉块,塞在耳中,来个耳不听为静。 东方星推了推他,示意有话对他说,马脸汉子拿下玉耳塞,问道:“什么事?” “穆寨主,耳塞还有没有?借我一对。” “没有!”姓穆的寨主说完,又塞上耳塞,由百寨不合.的情况看来,就算有他也不会借。 周偃的一把扁斧,看似沉重笨拙,斧势却将玄阳君周身团团围住,玄阳君一身大汗,已斗得力气将尽,迭遇险招,嗤的一声,衣角被扁斧劈去一大幅,他急忙举剑以攻为守,长剑和扁斧一格,啪的一声,长剑竟被扁斧震得弯了过去,便成曲尺! 陆寄风内心暗道:“周偃不只有蛮力,内力也十分了得!” 因为若以蛮力运斧,玄阳君的剑会断,而两兵相交,竟是把百炼钢铁化为曲折,就非要有柔劲不可。 玄阳君吃了一惊,看着手上的弯剑,一时之间目瞪口呆,此剑是师父所赐,他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对岸又响起呐喊助阵声,竟是唱起歌来了: “平阳有个青枭寨,和平善良又勇敢,美丽长江流不尽,有如寨主的乡愁,啦啦啦……乡愁啊男子汉的眼泪……” 陆寄风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还好场中战得激烈,没人听见这声微乎其微的笑。 呼的一响,扁斧又划了过来,玄阳君反应不及,眼看就要被砍下首级,陆寄风叫道:“有虫!” 声音以真气传得极远,周偃大惊,手提扁斧跳来跳去,叫道:“哪里?哪里?” 青阳君急忙趁机解下佩剑,朝玄阳君丢去,玄阳君惊魂未定,见一黑影飞来,下意识便接住,见到是一把剑,也顾不得师父赐的剑能不能丢,急忙弃了弯剑,改持青阳君丢来的剑,剑诀一捏,再度往周偃身上刺去。 周偃满地乱跳,玄阳君也刺他不着,见到战局逆转,那名马脸的穆寨主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取下耳塞,对东方星问道: “刚刚周偃是听见了什么?” 东方星白了他一眼,道:“不知道!” 以百寨主的交情来说,当然是就算听见,也不会告诉他。 那名小老头在后面叫道:“寨主!方圆五里都喷过除虫液啦!您放心!” 周偃一被提醒,便回过神来,怒道:“可恶的小子,敢骗我!” 斧势更加凌厉,玄阳君又是左支右绌,险象百出,陆寄风又叫道: “五里之外的虫爬过来了!” 周偃又收了斧,跳着脚道:“哪里?哪里?” 小老头气急败坏,叫道:“药效有十二时辰,爬过来也得死!” 周偃这才一斧扫向玄阳君的下盘,玄阳君急忙以轻功一闪,绕至周偃身后,一剑刺出。周偃回身一斧,竟将玄阳君震退数步,喷出大口鲜血。 周偃正要提斧补砍,陆寄风又叫道:“那条虫脚下穿着靴子,没中毒!” 周偃竟又吓得收斧乱跳,道:“哪里?哪里?” 此时对岸的呐喊助阵依然响个不绝,和眼前周偃满地乱跳的样子实在有点儿配合不上,可是对岸都是根基浅薄的匪众,根本不知道这一边的战局,只能在队长的指挥下不停地摇旗呐喊助阵。 那小老头忙道:“他骗你的,寨主!” 周偃还是十分害怕,一直在跳来跳去,每跳一下,地面就震动一下。玄阳君身受重伤,也无力再反击了,只能提着剑,喘着气,怒视周偃。他虽然眼带怒气,却只是为了隐藏落了下风的恐惧而已。 那小老头怒道:“通明宫,你们打不过就用心战,太卑鄙无耻了!” 弱水道长说道:“声音由对面传出,怎么会是我们喊的?再说本宫也无人料得到:堂堂青枭寨主,身长十尺,竟会怕不足一寸的虫儿!” 由于陆寄风是以内力将声音送到山壁,再以回音传过来,所以听起来还比较像对面岸上传过来的,没有人知道陆寄风就在附近。 小老头望向两名寨主,道:“二位寨主,圣女命我们攻山,理应相助,但二位寨主却袖手旁观,甚至破坏浮桥与六合城,这也就罢了,为何还胡说乱道,乱我寨主之心?” 穆寨主道:“我又没有破坏你们的东西,那桥是自己伸到一半就全垮了,关我屁事?” 东方星也道:“那六合城也是你们自己人一挤进去,就稀里哗啦,摧枯拉朽,又关我什么事?我也没偷偷去戳它几个洞!” 陆寄风暗想:这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周偃叫道:“虫在哪儿?在哪儿?我、我不打了,后会有期!” 说完便发出一声长啸,身子一点,竟有如凌空飞行般,一下子便奔过一线桥,同时那阵阵的呐喊助威,也登时停住了,想必是不知道又猛又强的寨主为何会半路折回。 那小老头又气又急,却也不敢单独待在此地,道:“好,二位寨主,咱们就看仙姑座前,要怎样分说!”说完便急忙也以轻功跃过一线谷。 第九章 老夫有所爱 望着青枭寨落荒而逃,通明宫的弟子们都脸带嘲笑之意,前方的两寨寨主及手下竟也一样。 穆寨主道:“我现在才知道周偃怕虫,呵呵!” 东方星感叹道:“真可谓‘公无怕虫,公竟怕虫,怕虫而死,当奈公何’……” 眼见他又要长篇大论,惊雷道长喝道:“玄阳君,回来!” 玄阳君巴不得早有师父这句话,抱剑道:“是!”便按着心口,一步一颠地回到通明宫阵营,持剑要还抛剑给自己的人时,一见到竟是青阳君,不禁脸上一阵青白,双手将剑捧还给他,连谢也没说一声。 这时,穆寨主理了理衣袖衣领,才步上前,道:“让贵帮见笑了,本寨主可不像周偃这般易欺,今日就由我一会贵帮,谁是最强的就自动出来吧,让我杀了之后,其他的人或者要自刎,或者要投效,都听凭自便,通明宫也就此烟消瓦解,大家落得轻松愉快!” 通明宫众人脸上都带着讪笑之色,这位穆寨主口气未免太大,太狂妄了。 一名道士抱剑道:“师父,请允弟子会会这匪酋!” 惊雷道长点了点头,道:“你先用五重天的剑法,摸出他的底,再以天心离大火引他的势。” “是。”那道士提剑上前,一握剑诀,道:“穆寨主,在下白阳君,领教你的高招!” 穆寨主瞄了他一眼:“凭你?叫你师父来!” “你不够资格!请!”白阳君手腕一振,嗤的一声,长剑已往穆寨主身上刺去,不料穆寨主连动也没动一下,衣袖一挥,竟以右手食指中指,夹住了白阳君的剑。 白阳君一怔,欲抽回剑,穆寨主面带冷笑,真气一震,喝了一声: “金针暗渡!” 白阳君身子一抖,胸口被剑身传过来的真气打中,一时胸腹中真气乱撞,竟自站身不住,痛得弯下了腰,若非极要面子而不肯屈膝,早就跪倒在地了,但也忍不住低声哼着,不停地发抖。 穆寨主这一露手,令众人都为之一怔,根本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功夫,就把白阳君打得全无招架之力,穆寨主一掌往白阳君天灵击去,青阳君连忙飞身而出,在背后以一招天心离大火,刺向穆寨主! 穆寨主觉背后火热,回身避去此招,道:“你也不够,哼!” 青阳君无心恋战,只为救人,他正要拉白阳君退回,穆寨主已喝道:“东门踟蹰!” 穆寨主的掌势封住了青阳君退路,逼得青阳君脚步微一偏侧,穆寨主接着便一掌往青阳君胸前拍落,青阳君毫无退路,眼看着就要中掌! 弱水道长已跃了上前,指尖轻点,点住穆寨主的手心,轻巧地化去穆寨主的掌势,并一手抓着青阳君、一手抓着白阳君,翩然退至通明宫阵营中。 穆寨主一愣,随即目露凶光,狠狠地瞪着弱水道长,道:“好,就你,你出来,叫什么名字?本寨主从刚刚就想把你打烂!” 弱水道长明知阳字辈根本无人是穆寨主的对手,却一脸并不在乎他的样子,径自对青阳君道:bbr>.99lib.“你如今身分已非昔比,怎能小小不忍,便妄自上阵?” 青阳君愧道:“师叔教训得是。” 穆寨主大叫道:“你怎么不理我?喂!我在对你说话!” 弱水道长冷然道:“穆寨主,你们百寨围通明宫,到底有何目的?” 穆寨主正要说话,东方星已抢着道:“所谓正正之师,师出有名!这次的讨伐,当然也有着正大光明的理由!首先,有道是正邪不两立!你们是正,我们是邪,当然就是不两立了!第二,原本我们两边互不招惹,是你们突然处心积虑要灭除圣女,圣女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先下手为强,把你们给灭了!第三,你们通明宫偷学圣我教,这三十年来,也开始在各处放据点,我们有百寨,你们有百观,实在让人看了很不顺眼!第四,你们通明宫浪得虚名,除了司空无老贼一个之外,其他的都是软脚虾,通明七子现在剩四个,也都是无用之辈,不趁这个机会欺负一下弱小,不是太可惜了吗?哈哈哈……” 弱水道长问道:“还有吗?” 东方星道:“当然还有!第五……” 弱水道长道:“好了,不必数了,你们请回吧!通明宫不做这无益之战。” 东方星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无益之战,搞不好听我的理由听到后面,你会觉得有点意义……” “这位道友言不及义,不听也罢!” “你这是断章取义,听我说,第五个理由就是先由我们百寨之主杀尽通明四子,圣女座下护法再来对付司空无老贼,让通明宫彻底毁灭,岂不宜哉……” “你闭嘴!他妈的断手断脚的家伙你啰嗦什么?”这回是连穆寨主都听不下去了:“死小白脸,接招!” 穆寨主喝道:“麻姑玉爪!”一爪往弱水道长头面抓至,手腕五指伸得笔直,爪势极为凌厉。 弱水道长身形一侧,轻巧地闪了过去,穆寨主一抓不中,第二抓更加快速狠厉,弱水道长又往右闪过,穆寨主第三爪、第四爪、第五六爪飕飕逼到,一瞬间整个人有如化作一道白霜寒流,身随爪走,白霜急舞,将弱水道长逼在圈中,无法脱身。 猛然“嗤”的一响,弱水道长左边衣袖已被扯在穆寨主手中,弱水道长跃退了一大步,左臂裸露,结实的臂膀上现出三道长长的爪痕,鲜血淋漓,他的肤色极白,更衬得血色艳红无比。 穆寨主身后的四名黑衣书僮纷纷大声喝彩叫好,但通明宫这边却响起阵阵低微的骚动或惊呼。 弱水道长中了一爪,依然气定神闲,道:“我不与你交手,你何苦逼人太甚?穆寨主逼战之举,未免有失身分!” 穆寨主见他中了爪,还是那么俊雅无比,甚至因为左臂流血,更衬托出肌肤白皙,妖艳端丽。穆寨主的妒恨更甚,道: “今日要踩平灵虚山,谁跟你讲武林规矩!你若不服,叫其他三子一块儿上!” 烈火道长虽与弱水道长不睦,在此存亡关头,却同仇敌忾,站上前一步,道:“真一子,你下去。” 弱水道长道:“师兄……” 烈火道:“你下去!难道你真要以多击寡,让通明宫颜面尽失?” 穆寨主笑道:“呵呵……有你们这些迂腐顽固之辈,倒让我省事,一个一个收拾!好,你先领死!” “慢着,”弱水道,“师兄,这十年来,真人传我上清含象功,虽然我愚昧迟钝,可是也不妨让我试试真经的威力,以扬真人之威!” 烈火和惊雷都微微一怔。 自从通明七子之中武功最好的疾风道长死去后,便以弱水道长最强,十年前他被舞玄姬废去武功,虽然天天苦练,但十年的辛苦再怎么修炼也不可能练回那一百多年的根基,因此,他徒有招式,却没有多少内功底子,与这姓穆的寨主对上,败面多而胜算少,可以说是送死而已。 当初弱水道长杀妻求师,身上还带着莫名其妙的灭门之冤,弄得通明宫一片乌烟瘴气,疾风、灵木等六子都十分猜忌他,总觉得他一定别有居心。现在真人失踪,通明宫马上面临敌人,烈火等人口头上不说,心里却都认为弱水道长会趁这个机会坐大,想不到他竟然自请对抗强手,不顾性命,难免大出烈火等人意料之外。 一向对待弱水道长较友善的停云道长在宫内主持事宜,不在此地,否则定会出言阻止。烈火道长及惊雷道长互换了一下眼色,烈火道长才道: “你自己多加小心。” 便退至原位,负手而观。他想看弱水道长是不是真的使出全力抗敌,如果弱水真的有危险,他和惊雷道长也可以及时出手相救。 弱水道长抱拳上前一步,道:“请!” 穆寨主冷笑一声,纵身抢上,双掌有如急风骤雨,连环急抓,攻势排山倒海而至,弱水道长神定意闲,左斜右倾,手中并无反击招势,只是脚下连连后退,虽然穆寨主一爪也没抓中,但一个往前逼,一个往后退,已是险象迭生。 穆寨主连抓十三爪,爪爪落空,不禁心急,突然穆寨主一声呼啸,凌空飞起,跃至弱水道长背后,一爪往他的背心抓去,弱水道长仰身一翻,又翻至穆寨主身后,逃过此爪。 穆寨主回身再扑去一爪,弱水道长又是后退避去,穆寨主骂道:“死小白脸,你这是在逃命,不是在厮杀!” 阳字辈与之字辈的弟子们紧张地看着战局,觉得弱水道长只一味躲着,就和刚刚玄阳君战周偃一样,毫无招架之力,打到后来还是要气空力尽,一败涂地。 但惊雷及烈火,以及少数较有心机的弟子,却都不约而同地想道:“弱水是想看清穆寨主的爪路,然后一击得中。他的内力不如别人,只能寄望在这全力一击。” 弱水道长正是这个打算,他的悟性和记忆力,都超乎凡人甚多,脚下以本门的“天行步”迷踪游走,让穆寨主抓不到他,一面却目不转睛地看熟他的爪法。穆寨主这套“麻姑玉爪”总共只有十三抓,以狠厉见长,变化并不多,弱水道长却是越看越惊心,暗忖: “这匪酋言语鄙俗,但武功确实不弱!这十三爪看似简单,却是大巧不工,返璞归真,极少破绽。” 穆寨主突然两爪齐出,麻姑玉爪中的“骚首顾盼”,往弱水道长两侧的发际太阳大穴抓下,弱水道长头部被包围在他的爪势中,根本无可避闪,众人都忍不住惊呼一声,太阳穴乃极脆弱的要穴,一旦被抓中,必当场暴毙。 弱水道长竟不避开,反倒迎上前去,右手食指及中指勾起?为爪,抓向穆寨主的双眼! 穆寨主大惊,急忙收爪后退,惊道:“你……你怎会麻姑玉爪中的‘小撷樱桃’?” 弱水道长只是依样画葫芦,意在吓退穆寨主,遂冷笑一声,道:“我还会别的呢!” 说着再度五指一张,往穆寨主面前直袭,甫至他胸前,才陡然变指为爪,往他胸口抓去,这是十三爪中的“仙女揪心”,穆寨主退了一大步,连接都不敢接招,呆然道: “你……你这死小白脸,偷学我的功夫,将来还要偷我的娘子……” 陆寄风大奇,想道:“弱水道长是偷学了他的功夫,可是为何会偷他的娘子?难道……他们以前就认识?” 弱水道长一时没听懂穆寨主的话,重新立稳身形,伺机再攻。而穆寨主全身防守得法度谨严,一点破绽也没有,竟让弱水无机可乘。 东方星忍不住又笑道: “穆少艾,你别乱作梦了,你那几个大脚麻子老婆,这位俊俏的兔儿道长爷还看不上眼呢!” 穆少艾叫道:“我是怕我娘子们见到他,就一拥而上,将他剥个精光,那时就算他看不上眼,也还是会不小心偷了我的娘子!” 弱水道长皱着眉,想道:“姓穆的胡说什么!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东方星却道:“嗯,是有可能,你那群丑老婆见到了你,就是饿虎扑羊,见到了他,那更是乖乖不得了!” 穆少艾急道:“那怎么办?万一我的娘子们见到了他,不就糟了?” 东方星笑道:“哈,此乃美道长之不幸,而穆寨主夫人们之幸也!古人有云:美女配丑夫,称作好花插在牛粪上。那么丑女配美夫,应该叫什么呢?唔,有了,就叫羊粪盛在玉盘里。那么依此类推:丑妇配丑夫,像你与尊夫人们这样,就该叫做羊粪堆在牛粪里!若嫌其文不雅驯,那就变个修辞,叫做牛羊溲之肆。久入牛羊溲之肆而不觉其臭,久入黄鹄寨而不知其丑,哈哈哈……” 穆少艾显然根本听不懂东方星在诌什么,大叫道:“他……他不该长得这么俊,又俊又会偷别人武功和老婆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穆少艾爪势一变,以掌推来,弱水道长想不到他又有新招,急忙以守为攻,再伺机而动。穆少艾喝道:“罗敷推髻!”双掌大张,往弱水道长包来。弱水道长见他胸前露出一个大破绽,突然拔剑,以一招通明宫最基本的入门剑法“胡为而求”,往穆少艾的胸前直刺! 穆少艾眼中狡光乍现,弱水道长右臂已陷入他的虚招中,当下双掌一回,扣住了弱水道长的手臂,弱水一惊,尚未来得及抽剑,穆少艾两手有如铁箍,陡然大转一圈,呼的一响,弱水道长及时身随臂转,整个人凌空飞转了一大圈,稳然落地,右臂才没有被硬生生扭下来! 但是弱水道长的右臂还在穆少艾的控制之中,只要穆少艾一使内劲,弱水的一只臂骨非要寸寸折为碎片不可!穆少艾背后的东方星也一弹手指,似将一道隐约的黄黑之气,弹向弱水道长。 这一切不到一秒的动作,陆寄风看得一清二楚,他及时踢出三石,一石先打偏了东方星的手指,接着两石则同时打中穆少艾两肩上的中府穴,穆少艾两肩像是被剑刃刺穿,吓了一跳,手一松,弱水道长急忙跃后一大步,也抽出了右臂。 众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穆少艾抓着弱水道长转了一大圈,便突然松开手,而穆少艾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竟无伤痕,只是一脸莫名其妙。 弱水道长也怔了一下,穆少艾放手的原因,他也想不透。但只心念一转,弱水道长便露出大喜之色,叫道: “陆寄风,是你!” 陆寄风没想到弱水道长会马上想到是他,依然躲在暗处不敢作声,众人也都错愕地看着弱水道长,或是东张西望,不知道他在叫谁。 弱水道长的声音万分喜悦,道:“今后通明宫有望了!陆寄风,快出来!” 说完竟转身要找陆寄风,东方星和穆少艾趁他转身不提防,一个在他背后再度一掌打来,一个是再度弹指,欲弹毒气,陆寄风见两人竟同时背后出招,而通明宫众人都来不及阻止,急道:“危险!”同时忍不住一拍树干,疾射出大把树叶,飕的一声,树叶挟着猛烈的真气破空飞射,往穆少艾及东方星身上打去! “暗器!”“小心!”二寨主后面的手下们叫道,纷纷以各自的绝学击落威力万钧的树叶。 陆寄风这么一动手,已无法藏身,只好走了出来,弱水道长奔至他面前,紧握着他的双肩,两手不住颤抖着,激动地说道: “你……你长这么大了,你果然已经神功大成,破炉而出!” 陆寄风不知该说什么才是,弱水道长眼中热泪盈眶,道:“你冒充村民混了上来,我就知道你不会坐视通明宫之危。方才在众人面前,我欲试探你,你却半句口风也不露,让我好生着急,原来你是想在暗中相助!快,快随我过来。” 陆寄风被弱水道长硬拉到烈火与惊雷面前,烈火道长端详了一下他,道:“你便是陆寄风?难怪我刚才看你有些眼熟!” 当年烈火道长只见过陆寄风两面,都是匆匆一会,对于陆寄风的长相并无深刻印象,若非弱水道长指出,烈火也真的认不出来。 而一见到陆寄风,东方星吓得脸色大白,昨晚东方星困在通明宫大门外时,被一名黑衣人给救了,虽然他不知道那名黑衣人的身分,但也无意深究,只要对上陆寄风的事不要被知道就好了,没想到又会在这里遇见陆寄风。 弱水道长道:“师兄,陆寄风是真人的不传弟子,也是真人所属意之人。” 弱水的言下之意,是要陆寄风当掌门人,烈火道长一愣,道:“他?” 弱水道长道:“是的。” 惊雷道:“虽然真人传了他闭门绝学,可是……可是他不是本门之人啊!” 若非昨晚听见他们在推掌门人之事,陆寄风也不会听出三位道长的言外之意。可是陆寄风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一听便知晓他们的意思,急道: “我是剑仙门的掌门,别的当不成了。” 穆少艾已道:“什么剑仙门?没听过,你要替通明宫出头,就接我一招!” 穆少艾一掌往陆寄风拍去,陆寄风道:“我并非通明宫的人……”同时穆少艾掌气已到,陆寄风随手一挡,穆少艾整个人竟然就这样被挥了出去,飞出老远,差点摔到一线谷下,接着陆寄风又道:“……当初也不是我自愿留在此地的。” 众人见陆寄风开口讲话而被穆少艾偷袭,都紧张了一下,怕他会被打中。谁知道陆寄风竟能在说话时,真气合该散了之际,还能像是随手拨开柳絮飞花般,击退穆少艾。 这样雄浑的内力令通明宫及百寨联的众人都惊诧得说不出话来,百寨联的匪徒已自动退后了两步,万一陆寄风要打人,他们也好随时跃过一线谷,方便逃命。东方星早就领教过陆寄风的武功,当然不敢再多说半句废话。 烈火道长说道:“你的内力果然堪任通明宫的掌门……” 一阵雄浑的大笑声,突然自远方传了过来,宏亮震耳: “哈哈哈……通明宫的掌门?老子专杀通明宫的掌门老贼!” 那声音起初还远在对岸,却一清二楚,震耳欲聋地传了过来,接着便听见对岸的黄鹄寨众匪叫道:“哎呦!”“妈啊!”“救命哇!” 那宏亮的声音喝道:“闪!别挡路!” 接着是穆少艾道:“你这老头做什……哇!”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道白影已飞上一线谷,在云雾之中疾速地奔来,一手拎着穆少艾,翩然而至。 他满头极长的白须白发被逆风吹向身后,衬着他高大的身材,更增飘逸清癯,苍老深刻的脸孔,睥睨地望向众人,将穆少艾丢在地上,啐道: “好狗不挡路,这是哪家的?快拎走!” 穆少艾动也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迷不醒,而铜雀寨的一名手下连忙指着黄鹄寨的那四名书僮,道: “是他们的人,跟我们无关!” “去!”白发老者一踢,穆少艾庞大的身子被踢飞,落在那四名书僮面前,他们连忙缩头缩脑地把人搬走,退至一边,也搞不清楚这老头的来历,但听他说要杀通明宫的掌门,那也总算是友非敌,不如就袖手旁观。 陆寄风一眼便认出他正是梅谷中的冷袖,对他又怀念,又惧怕,不知道他为何会离开梅谷,亲自上通明宫? 烈火道长道:“冷前辈,您别来无恙。” 冷袖“哼”了一声,道:“司空无呢?叫他出来见我!” 烈火道:“师父闭关绝俗,冷前辈您来得不巧。” 冷袖道:“哼!闭什么关?叫他把陆寄风还来!陆寄风是我们剑仙门的,不是他的!若不是为了讨人,我可不想踏上你们这臭地方半步!” 这么一说,来不及惊雷道长掩饰,所有的阳字辈、之字辈弟子的眼睛,已经通通望向来不及躲的陆寄风。 冷袖随众人的眼光扫去,一见到陆寄风,便是一怔,像有些狐疑,一时不敢肯定是不是他。 陆寄风有点尴尬,冷袖喃喃道:“你是陆寄风?你是那小孩陆寄风?你长这么大了?” 烈火道长道:“冷前辈,这十年来,真人将陆道友置于锻意炉,传他闭门绝学,此后他便是通明宫所栽培出的大器。” 冷袖脸色一变,望向陆寄风:“你学了他们的功夫?” 陆寄风道:“嗯……那个,剑仙门和通明宫不是一脉相承吗……反正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学他们的功夫……” 冷袖气得声音微微颤抖:“是司空无老贼亲自教你的?” 陆寄风忙道:“不……也不完全是。” 他本想说是弱水道长,不过一张望四周,弱水道长不知何时已不在现场了。 冷袖紧接着问道:“他们说什么掌门,难道你要当他们的掌门?” 陆寄风忙双手乱摇:“不、不,这怎么可能?我正想回剑仙崖……” 惊雷道长开了口:“陆道友,你若就这样一走了之,岂非对不起真人?” 陆寄风顿时困窘不堪,自己一由锻意炉出关,司空无便失踪,通明七子当然一想就知道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司空无的下落,也必定只有陆寄风清楚,他们不可能就这样放陆寄风走人。但是无法用武力逼他留下,只能动之以情。而司空无传了许多真气给他,又帮助他打通关窍,陆寄风的个性上,最弱的就是太容易动情,对司空无的情分自然是放不下的。 冷袖简直气得发抖,道:“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子!”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不然这样,陆寄风,你马上把在通明宫里得到的功力全散了,跟我回去,我就可以既往不咎。” “这……”陆寄风好生为难,他并非舍不得功力,而是司空无将毕生的修为倾注在他身上,他若就这样散弃,岂不是太对不起司空无? 烈火道长道:“冷前辈,请问陆寄风是您的弟子吗?” “不是!” “那你有什么立场要他散功?他是本宫倾力栽培之人,绝不可能让你带走……” 冷袖突然长啸一声,身子一纵,只听得通明宫弟子们发出一声惊呼,只见白衣一闪,冷袖已又翩然跃回原地,手中却抓着青阳君。 惊雷道长叫道:“你做什么?” 冷袖道:“你们偷走我们剑仙门的陆寄风,我就抓一个来顶替,一个换一个!” 陆寄风哭笑不得,惊雷和烈火却十分着急,惊雷道:“你……你快放了他!” 青阳君要穴被制,无法动弹,冷袖喝道:“陆寄风,你散不散功?你若不散功,我就把青阳君带回去,把我的毕生功力都传给他,让他来对付你!” 惊雷道长一声怒叱,飞身上前,双掌击向冷袖,冷袖后退数步,一手抓着青阳君,一手迎向惊雷道长,两人掌气相 683c." >格,轰然一响,震出一大片真气。 众弟子们被这股相格的真气震得歪歪倒倒,站身不住,陆寄风第一次看见惊雷道长出手,竟有这般惊天动地的气势,也吃了一惊。 惊雷道长稳然落地,手掌周围弥漫着一阵淡淡的真气氤氲,道:“放了青阳君!” “陆寄风散了功,我就放!” “欺人太甚!” 惊雷道长由东踩向西南,足踏坎震解卦,剑尖出鞘往前一抖,铮的一响,剑鸣有如春雷乍响,极为清亮,剑身幻出千万道闪电般的剑光,包围住冷袖周身要害! 冷袖左手衣袖拂出,轻巧地将这道剑气引走,惊雷道长的剑有如被一股和风托起一般,微微飘了一下,旋即再度手腕一振,喝道:“着!”回剑往冷袖眉心刺到。 冷袖身子一侧,闪至青阳君后,惊雷道长急忙半路收剑,转向左方斜刺,却又被冷袖滑闪而过,差点又一剑劈中青阳君。惊雷道长一连刺出几剑,冷袖皆以青阳君为盾,轻易避开,只见惊雷道长的剑总是贴着青阳君身侧掠过劈过,惊险万分。 冷袖极为得意,笑道:“哈哈哈……惊雷,你小心些,别将你徒儿劈成了两半。” 惊雷道长更是心急,他的剑法高妙,要不是处处顾及青阳君,或许早就得手了。旁观的陆寄风也不禁暗急,万一惊雷道长一个不小心,误杀青阳君,剑仙门与通明宫之间仇上加仇,更不可解。以前通明真人司空无还在,他豁达大度,不计较剑仙门百年来不断的挑衅,可是他的弟子们未必有这个修养。如果冷袖害死了青阳君,惊雷道长一定会追杀冷袖,绝对不会像司空无那样客气。 陆寄风大声叫道:“冷老前辈,惊雷道长,你们住手!” 他一跃上前,正好惊雷一剑刺来,冷袖也一掌拍至,陆寄风左手一挥,移开剑势;右手一拂,化去掌气,惊雷与冷袖双双被陆寄风的内力推得各自后退了一大步,都愣了一下。 惊雷道长和冷袖惊的都是:“陆寄风这十年来,怎么一下子进步这么多?内力何以如此浑厚?” 陆寄风道:“我有些话要说,惊雷道长,烈火道长,请你们让众人先离开。” 烈火道长在一旁看陆寄风出手轻巧自若,心中不知为何,隐隐生出不祥之感,寻思:“难道师父失踪之前,将真气都传给了陆寄风,陆寄风才能破炉而出?”但他不敢将此想法说出,只好喝道:“玄阳君,你和众人退下!” 玄阳君道:“师叔不可中陆寄风之计,他和这老头若是心生歹意……” 烈火喝道:“不知好歹!还要你教我吗?退出五十丈外!” 玄阳君只好道:“是。”便引着众弟子们整齐地退走。 陆寄风望向一旁半句话都不敢吭的东方星:“你们也一样,通通滚吧!” 东方星哪敢有意见?道:“是!我马上退下!” 他的两名得力手下各自扶着他一边胁下,迅速地跃上一线桥。陆寄风对穆少艾的四名黑衣书僮道:“你们寨主被我打乱了经脉,快带回去自废武功,还有活路,可别怪我没先对你们明言!滚!” 那四名书僮不知真假,但是见到无一人是陆寄风的对手,当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其中一人道:“好,你叫陆寄风,今后天下百寨以你为第一目标!走!” 四名书僮扛着穆少艾,也火速离开了。 瞬间一线谷边只剩下陆寄风、惊雷、烈火、青阳君以及冷袖五个人。 陆寄风道:“二位道长,真人对我的栽培教导,陆寄风不敢忘。但是当年我.并非自愿进锻意炉,当然更不可能依你们的心愿,接掌通明宫。” 冷袖得意地说道:“你们听见了没有?” 烈火道长声音微颤,道:“你……你的内力修为,怎么会与师父不相上下,我问你,真人呢?” 陆寄风不知该不该说出真相,有些犹豫。 冷袖也奇道:“司空无老贼真的不见了?” 陆寄风道:“真人他……云隐去了。” “什么?”惊雷和烈火道长惊讶万分,烈火追问道:“你最后见到真人,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陆寄风道:“前夜,在此地。” “真人有没有交代什么?” 陆寄风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说。” 烈火道长十分激动,道:“为何不能说?真人无缘无故弃山而去,又把内力传给了你,一定有极重大的原因!陆寄风,你快告诉我们!” 冷袖笑道:“陆寄风,你别理他们,跟我回去,我帮你散了功,再慢慢教你师父的绝学……” 陆寄风道:“冷前辈,你先放了青阳君,我就随你回去。” 没想到陆寄风这句话才出口,惊雷道长和烈火道长同时长剑出鞘,两人身形一晃,据住东西两边,封住了冷袖的退路。 烈火道长道:“陆寄风,你绝不能离开灵虚山!” 惊雷道长也咬着牙道:“冷老前辈,你若是不嫌劣徒资质平庸,就把他带走吧,我们不能让你带走陆寄风!” 他说着话时,眼望着青阳君,目中布满了红丝,要做这个决定,对他而言十分痛苦,可是为了大局,他还是毅然决定放弃爱徒,如果这时冷袖再拿青阳君当护身之盾,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一剑杀了青阳君。 青阳君唤道:“师父!” 惊雷道长道:“你怕么?青阳君?” 青阳君咬了咬唇,道:“不,徒儿想说:请师父勿以青阳为念!” “好,不枉我教导你一场。你若死了,师父一定会为你报仇,杀尽剑仙门!” 惊雷道长话已经说绝了,陆寄风最担心的事也必定会成真,陆寄风更是心急。 冷袖笑道:“嘿嘿……你叫青阳君?小子,有骨气,很好,老夫喜欢!我决定了:陆寄风、青阳君,你们两个我都要!陆寄风,快随我走!” 冷袖身子往后跃,惊雷道长喝道:“休走!”惊雷道长一剑封住冷袖后退之势,冷袖左足一屈,右足一伸,竟以不可思议的方向反倒向前了一大步,另一手便去拉住陆寄风的手腕。 烈火道长叱道:“看剑!” 一剑往陆寄风与冷袖的手腕劈下,陆寄风急忙举指一弹,镫的一响,烈火道长的剑刃被弹得跳开,惊雷道长却又是一剑横扫而至! 陆寄风连忙抓住冷袖的手臂,一跃便有七八尺高,避去这一剑,烈火与惊雷两人的剑,同时往陆寄风和冷袖前后刺到,陆寄风拉着冷袖和青阳君,身子急转,真气过处,烈火和惊雷两人的剑招竟同时被挥开,不料陆寄风与冷袖、青阳君才一落地,两人再度抢上,不屈不挠地再攻,剑法更加狠辣。 陆寄风一个人要对上两名当世高手,还要护着两个人,就算再高强,也有点手忙脚乱,想道:“这样打下去,没完没了,得先和冷老前辈脱身才是!” 陆寄风说了声:“得罪!”掌气一劈,将烈火与惊雷的两把剑震得微微一弯,两道长一惊,陆寄风已抓着冷袖要往一线谷奔去。 烈火道长大喝一声,掌气虚劈,“啪”的一声,竟将一线桥给劈断,本以为可以阻止陆寄风,谁知陆寄风竟还是往一线谷跳了下去! 烈火道长和惊雷道长同时大呼,冲至一线谷边,只见烟雾漫漫,陆寄风、冷袖、被冷袖抓住的青阳君,都已经落崖了! “陆寄风!” “青阳君!” 两道长大叫,却只有阵阵回音,在谷中回响不已。 第十章 谁云其人亡 冷袖也没想到陆寄风会拉着他跳下一线谷,但觉逆风扑面,身子不停往下坠,不禁哈哈大笑,只不过笑声被急速的气流和狂风冲散,而没有半点声音。 突然身子一顿,已停在半空中。 冷袖的身子惊出一身的冷汗,但心情却十分痛快,抬头一看,原来陆寄风一手攀着岩壁,一手拉着他,才止住了继续坠落的危险。冷袖怀里还抱着青阳君,三个人的重量,全靠陆寄风一手之力支撑着。 冷袖大笑道:“哈哈哈……小子,你敢跳,很好,很好!” 陆寄风道:“好什么?” “有这个胆,就很好!老夫欣赏有胆量、有气概的年轻人,哈哈哈……” 陆寄风道:“有胆量、有气概的年轻人,很快要变成挂在山壁上的人干啦!我们这下子怎么办?难道一辈子挂在这里?” 冷袖道:“说得也是。” “什么叫说得也是?快想个法子!”陆寄风道。 冷袖笑道:“出力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急什么?” 陆寄风哭笑不得,道:“我看我们慢慢下去好了,看看谷底有什么……” “万一是岩浆呢?” “那……我们慢慢攀上去……” “那两个牛鼻子一定还守在上面,你上去了还是得再跳下来一遍。” 陆寄风不禁恼火,道:“上去也不是,下去也不是,你真的想挂在这里一辈子?” 冷袖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光生气有什么用?青阳君,你说是不是?” 青阳君苦笑道:“是。” 陆寄风叹了口气,道:“青阳君,对不起,我们剑仙门的老前辈胡作非为,连累你一起坠崖,我代他向你道个歉。” 青阳君道:“陆道友,只要你肯回通明宫,一切好谈。” 这个节骨眼儿,还挂心宫务,真不愧是地下掌门。 陆寄风道:“青阳君,这一线谷有多深,你可知道?” 青阳君道:“我实在不知,从没有人跳下去过。” 冷袖道:“也不知会不会比剑仙崖还高?” 陆寄风道:“我曾被推下剑仙崖,结果没事,如果此崖与剑仙崖一样高,那就好了。” 冷袖一怔,道:“当年你是被推下剑仙崖的?你怎么没对我说?” “我忘了说。”陆寄风老实道。 冷袖不知在想什么,一会儿才道:“寄风,我有些话要告诉你。青阳君,你自己捂着耳朵,这是本门秘密,你不能听。” “是。”青阳君虽然没有服从冷袖的必要,可是也不便听别人门派的秘密,还是依言捂住双耳。 冷袖道:“当年你落崖之后,竟能破解机关,进入梅谷,我一身的内力理应传给你,可是我发现你带着法一子的令牌,误会了你……” 陆寄风道:“你怎么现在知道是误会了?” “你师父告诉我的。” “你见到我师父了?”陆寄风回想起自己逃出秘道之后,弱水道长和眉间尺的激战,以及眉间尺杀尽剑仙崖上之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冷袖道:“你师父什么都告诉我了,尤其是你有多笨这件事!” “冷前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本来就是一个笨到极点的弟子,你难道不知道:教你武功的眉间尺,一直都是假的?” 陆寄风一愣,道:“什么?” “什么什么?你真的相信那个白天和晚上会变成两个人的梦话?”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陆寄风问道。 冷袖道:“哼,笨徒弟,我就从头说好了。其实真正的眉间尺,根本没有去找过司空无,他的武功差司空无太多,才不会去送死,所以,他也没有被打成古怪的样子,也没有变成什么叫支离骸的,你懂吗?” 冷袖道:“那一阵子,真正的眉间尺一直在云游四海,他有个无聊之极的兴趣,就是弹琴,他为了找千年古桐,以及江南冰弦,整年就是到处跑。想不到有个不要脸的人,趁他不在之际,鸠占鹊巢,杀了剑仙门上的几个僮仆,带来自己的手下,并自称起眉间尺来了……” 陆寄风倒吸了口冷气,直接想到那名黑衣人。 冷袖道:“剑仙门从来都行事低调,武林中没有多少人知道此地,这个冒牌货怎么知道剑仙崖的地点,而且还对剑仙门的历史了如指掌,让我和眉间尺怎么想都想不透!那一阵子,他在剑仙门里揣摩了不少本门的功夫,然后便以支离骸的身分去把你抓了来,并且传你功夫。直到有一天,真正的眉间尺回来了……” 陆寄风道:“就是夜里在高崖弹琴的那个?” “没错,他回来后,见到景物全非,大为吃惊,无奈那个冒牌货的武功比他还要高强,他若是贸然现身,你想会怎样?” “会被杀。” “没错,所以他只敢暗中观察这个冒牌货的动机。那个冒牌货身负绝艺,为何还要来偷剑仙门的功夫?实在教人不懂!所以眉间尺便也穿着和那冒牌货一样的装束,在剑仙门里行动。他观察了几天,就被你发现了。你想你都发现了,那个假货会没发现吗?” 陆寄风不语,当初他万万没有想到:看似平静的日子里,原来竟是暗藏杀机,处处危险。 冷袖道:“那个冒牌货的城府实在太深了,他假装若无其事,暗中看真的眉间尺有何打算。真的眉间尺被你发觉之后,为了不打草惊蛇,便跟你瞎掰出什么白天夜晚的不同人格,你居然信了,哈哈哈……果然是剑仙崖一傻!” 陆寄风“哼”了一声,道:“大人骗小孩,有什么好得意?然后呢?” 冷袖道:“经过几天观察,眉间尺越看你越对眼,他决定将错就错,让你成为剑仙门的第八代弟子,一直想找个机会把你救出虎口。不过这时他已经被那个冒牌货盯上,有一个晚上,眉间尺在柴房外听见那冒牌货对他的走狗说:‘事迹恐怕会泄露,如此一来,通明宫的老贼一定会先下手,不如放弃原来的计划,把陆寄风给杀了,炼成丹丸,毁去老贼的根基!’眉间尺这个剑仙崖二傻,竟信以为真,大为着急,要去保护你。当晚,冒牌货摸进你房间,装作要杀你的样子,眉间尺果然就跳出来和他对上了……” 陆寄风这才想起那一夜,“师父”与一名青衣剑客的月下之战,原来青衣剑客才是真正的眉间尺,也是为了保护他,明知不敌,还是激战冒牌眉间尺。一时之间,陆寄风内心百感交集,感动不已。 “唉,可是你这个笨徒儿,竟然不去帮师父,而在旁边穷紧张,还扶那个假货去养伤,真是吃里扒外……” “我又不知道他是假的!再说,原先那冒牌货也真的传了我不少功夫啊……” “就像人把猪养肥了,是为了杀来吃一样,他教你功夫,也是有目的的!你听过猪感谢人养它吗?你比猪还要蠢哪!” 陆寄风道:“好了好了,然后我师父怎么了?” “那时,眉间尺被假货打成重伤,差点没命,他逃下崖去养伤,也顾不得你了。之后,你就落下崖来见到我。你既然说你是被推下的,那一定是被冒牌货推下来的。” 陆寄风想了一想,道:“他既然有目的的教我功夫,为何又要杀我?” “说你比猪还蠢,真是侮辱了猪!他当然不是要杀你,而是要利用你逼出我!” “什……什么?” “剑仙崖的精华,就在梅谷里,当初师父她老人家与司空无老贼双修,以她的聪明才智,破解了不少司空无的功夫,自古至今,能与司空无老贼一较高下的,只有师父一个!若非师父红颜薄命……唉!” 陆寄风道:“所以,那黑衣人也是为了杀司空无,才去偷盗剑仙门的功夫?” “应该是这样没错。不过据我所知,除了圣我教的妖女舞玄姬之外,应该只有本门是司空无的对头,还有谁跟他有深仇大恨的,我也不知道。哈哈哈……总之,那个老贼仇家这么多,可见他有多惹人嫌!” 青阳君忍不住道:“前辈,请勿在背后谩骂本门师祖!” 冷袖道:“我不是叫你把耳朵捂住了?你怎么偷听?” 青阳君道:“晚辈虽捂住双耳,还是听得见,非是故意偷听,实无意也。” 冷袖道:“算了,反正你早晚要成为剑仙门的人,就让你听了也不打紧。” 青阳君道:“我一日为通明宫之人,一世为通明宫之人,万万不可能改投别派!” 冷袖道:“你们自己不投别家,却抓了我们家的陆寄风,像灌肠似的在他身上乱灌一通武功,还要逼他当掌门!你们这又算什么道理?” “这……”青阳君也回答不出来,过了一会儿才道:“前辈,以人易人,不是个法子,只是徒增纠纷……” “谁要跟你们以人易人?我说了:我就要你!我冷袖说要的人,就别想溜得走!”冷袖又道:“陆寄风,以后你就和青阳君师兄弟相称吧!” 陆寄风苦笑道:“青 9633." >阳君,你多包涵,我们剑仙门这位前辈任性惯了,你别理他。冷前辈,我亲眼见到我师父被弱水道长杀了,又是怎么一回事?” 冷袖道:“那件事我不大清楚。你逃出梅谷时,我在那些走道中迷了路。等找到通往解功台的路时,已经不见半个人。而且,我曾立誓绝不离开梅谷,只好回头,很气你逃之夭夭。你师父的伤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又潜回剑仙崖。所以,你见到被弱水杀了的人,应该不是你师父,而是那个冒牌货。那个冒牌货既然城府深沉,他会在弱水面前诈死,也不是难事。” 陆寄风道:“原来如此……”既然那黑衣人是个心机极重的假货,会亲手杀死所有知道自己身分的人,也毫不为怪了。 陆寄风道:“那你们又怎么会找到我的?” 冷袖道:“你师父回到剑仙崖,见半个人也没了,十分着急,不知道梅谷是否也被闯了,于是他也跃下剑仙崖,又见到机关已被破,更是心急,他顺着通路闯进梅谷,找了半天,见到了我,才对我说你的事,以及剑仙崖被假货所占之事。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弱水曾经上过剑仙崖,所以只猜你是被冒牌货给掳走了。眉间尺的伤完全康复之后,就四处找你,以及追查冒牌货的身分。可是,那个冒牌货却从此就消失于世间,没有半点他的消息。” “哦?他半点形迹都不露?” “也许是眉间尺自己无能,反而被那个冒牌货盯上了也说不定!”冷袖的口气虽然是奚落眉间尺,却透露出一份关怀之意,冷袖续道:“眉间尺易容改扮,来到灵虚山下,两三年来和居民混熟了,才得以扮成樵夫,接近通明宫。他的目的当然是打听是不是有人刺杀过司空无。没想到他却意外发现你被困在通明宫里……” “嗯,原来是这样。”陆寄风道,“以后的事我都知道了,不过那个冒牌黑衣人,却在我师父一出面时,也就出现了,实在教人防不胜防!” 冷袖道:“你又见到他了?” “嗯,我破关而出时,他就出现了,还和我师父打了一场,看样子我师父又被他打败了。” 冷袖喃喃道:“此人如影随形,完全不露痕迹,实在太可怕了!” 陆寄风问道:“冷前辈,那么你又是为何出了梅谷?” 冷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道:“梅谷……被封了。” “什么?”陆寄风大惊。 冷袖道:“就在两天前的深夜里,我正在陪着师父时,突然听见一阵琴声,是眉间尺的那具宝贝万壑松风的弦音,我以为眉间尺有了什么消息要告诉我,便走到崖下的山洞中,不料山洞却在我背后‘轰’的一声,整个垮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知道怎么会这样?我转身大叫:‘师父!’双手连忙拼命地挖着山一般高的沙石,还用掌气拼命轰打土石。但是,那崩垮下来的土石,却挖之不尽,我挖了一天一夜,直到昨晚才放弃了,仰躺在石堆中大哭了一场,只恨我不是孟姜女,哭不掉这万里的石堆!最后我只好对着崩下来的山洞三拜,说道:‘师父,弟子无能,又让你一人被放在冷冰冰、静悄悄的墓中。弟子马上再去抓几百名武林高手来,挖开通路,再向师父请罪。’我首先便到灵虚山下,想找眉间尺……” 陆寄风道:“你想找他商量对策,是不是?” “狗屁!我冷袖做事从不与人商量,我要痛骂他一顿,为何他那具狗屁之琴不收好,让别人拿去弹?还把我给骗出梅谷……” 陆寄风冷冷地说道:“自己笨,中了计,就别乱怪别人!” “胡说,分明是眉间尺……” 此时,一阵真气送出的声音自崖顶传了过来,打断了冷袖的话:“陆寄风、冷前辈、青阳君!” 那是烈火道长的声音,自崖上往下喊道:“你们在吗?陆寄风、青阳君、冷前辈!” 青阳君忙以真气喊道:“师叔!我们听见了!” 过了一会儿,烈火道长又喊道:“陆寄风、青阳君!你们听见了吗?” “师叔!我们在这里!”青阳君叫道。 陆寄风道:“青阳君,你的声音送不到崖上,你师叔没听见。” 青阳君急道:“那怎么办?” 陆寄风将声音以丹田之力缓缓送出,道:“烈火道长,我们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烈火道长才听见传出之音,喜道:“陆寄风,你们都还在吗?” 陆寄风道:“三人均安!” “太好了,你们在崖下何处?” 陆寄风在心中默算了一会,由声音传送的速度来看,才令他心惊于此崖居然那么高:“我们与崖上的距离,大约有五百多丈!” 崖上沉默了一会儿,换作惊雷道长的声音: “你们再等一会儿,我们拉你们上来!” 冷袖哼了一声,道:“五百多丈,嘿嘿,看怎么拉!” 青阳君道:“通明宫中人多,只要将五十条十丈长的绳索结在一起,众师兄弟合力,便可以将我们慢慢拉上去,这也不是难事。” 冷袖叫道:“让通明宫的牛鼻子们救我?呸!老夫宁死,也不受通明宫的恩惠!” 陆寄风道:“难道你要冒险往下摔?” “有何不可!” 陆寄风一手拉着冷袖,一手攀在岩壁上,道:“青阳君,你的右手借我一下。” “嗯,如何借?” “你将你的右手举起到左肩之上两寸的高度,对,伸出中指和食指……” 冷袖已瞧出不对劲,道:“喂,这是在干什么?陆寄风,你反了……” 陆寄风不理,道:“用力点下去!” 青阳君奋力一点,冷袖的左胸岐骨间的屋翳穴已被点中,气息一窒,便晕了过去。 冷袖双手一松,青阳君及时反抱住冷袖,才没落下万丈深渊。 陆寄风道:“这下耳根子可以清静矣。” 青阳君笑道:“陆道友,十年不见,你变得如此高强,实乃正道之幸!” 陆寄风道:“青阳君,你不肯投剑仙门,我也不可能投通明宫,你应该能了解才是!” 青阳君道:“可是……” “昨晚你受命为掌门,我也实不相瞒,真人他确实不会再回来了,他曾交代我一件事,为了感谢他的传授,真人交代之事,我会尽量完成。可是入门之请,万不可能。” 青阳君叹道:“那么陆道友有何打算?” “等上了崖之后,你回通明宫,我带冷前辈离开,就算烈火道长与惊雷道长不肯放人,我想他们也拦不住我的。” 青阳君道:“唉!还是请陆道友三思,你加入本宫,不正是化解两门心结的机会吗?” “别提这件事了,还有件极为重要的事,我一直没机会告诉你。” 青阳君奇道:“什么事?” “你可知上崖的村民中,少了一个人?” “少了一个人?”青阳君一怔,随即身子一震,道:“少了……谁?” 陆寄风道:“少了蕊仙姐姐。” 青阳君神情有异,难得的是声音中还是淡然自若,问道:“这……怎会如此?她为何没有随村民一同上山?” 陆寄风道:“我急着下山,也是为了找她。青阳君,此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又无他人,你可以直接说出心中的话,好让我明白地告诉她是该死了心,还是该等你等下去!” 青阳君道:“你……你怎会知道我与她……” “你不必管我如何知道,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打算怎样对蕊仙姐姐。” 青阳君道:“你为何关心此事?” 陆寄风微一迟疑,才道:“她对我有恩,我只是想报答她罢了。” 青阳君道:“是吗?唉,陆道友,你不必问这种问题,其实……蕊仙姑娘和我,早就已经都讲明白了。” “什么?”陆寄风一愣。 青阳君道:“实不相瞒,七年前蕊仙已对我表明心意,当时我亦曾心动,然而几经天人交战,我依然决定舍弃男女之情,一心求道。当时蕊仙为此,曾数度寻死,都被我救了回来……” “你……你既然不肯娶她,为何又要救她?” 青阳君道:“若换作是你,你会眼睁睁看一个好姑娘寻短吗?” 陆寄风默然,青阳君又道:“后来蕊仙答应我不再轻生,但是这七年来,她一直不肯婚嫁,我亦不忍,也劝过她几回,她既然执意不嫁,我也只好随她去了。” 陆寄风怒道:“你既然不肯与她相守,又为何老是去找她,让她无法死心?” 青阳君道:“她再三寻短的那一阵子,我担心她的安危,所以常去看她,以后便养成习惯了,其实……近来我也觉得不该再与她见面,唉!真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陆寄风道:“你可知我身上的衣裳,全是她亲手所缝,原本要给你的?” 青阳君叹了口气,没说什么。陆寄风又道:“你说什么一心求道,不就是为了自己的道行,而负蕊仙姐姐一片深情?你嫌弃蕊仙姐姐什么?为何就是不能与她相守?” 青阳君道:“陆道友,人各有志,你不要逼问我了!” 陆寄风道:“那么现在蕊仙姐姐下落不明,你打算怎么办?” 青阳君犹迟地说道:“我……” “你会去找她吗?你会确定她平安无事吗?” 不料青阳君咬了咬牙,道:“如今我身负重任,不能顾到她了。” 陆寄风心中一寒,道:“你不想管她?” “青阳无能为力。” 陆寄风道:“好,很好,很好!青阳君,你这样的绝情,难怪能平步青云,当上通明宫掌门!我会把你的话,一五一十告诉蕊仙姐姐!” 青阳君道:“蕊仙姑娘的下落,就有劳陆道友相寻了。” 陆寄风满腹的火,满心的冰,根本不想答理青阳君。这时一根粗大的绳索,缀着一大块沉重的磐石,荡到陆寄风面前。 烈火道长由崖上叫道:“陆寄风,你抓住了绳子!” 陆寄风真气全聚在臂上,攀住岩壁的手一松,稳稳地拉住手臂粗的巨索,道: “我拉住了!” 等真气传上去之后,烈火道长的声音不久又传了下来:“现在我们将你们拉上来!” 陆寄风感到绳索被一股力量缓缓地往上拉,大约一个时辰之久,已经将三人拉了有四百多丈的高度,陆寄风陡然发现有一样黑色的东西,顺着绳索缓缓地滑下。 那是一尾通体黑亮的蛇,尖形的蛇头嘶嘶吐信,一寸一寸地接近陆寄风。 陆寄风一惊,手腕的真气一震,绳索震荡,将蛇给抖了下来,往无尽绝谷下坠落。 青阳君见到有蛇,也吓了一跳,道:“怎么会有蛇?” 崖上的烈火道长也发觉绳索震动,?99lib.传音道:“怎么了?陆寄风?” “没事,继续拉我们上去吧!” 不知为何,绳索却停止了拉动,陆寄风正感奇怪,突然又见到一尾黑色毒蛇顺着这手臂粗的巨索滑行而下! 陆寄风正要再将黑蛇抖落,赫然bbr>见到不只一尾,整条巨索上,竟已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扭动不已的黑蛇,看起来恐怖万分。 陆寄风大惊,道:“青阳君,小心些!” 说完,气汇掌心,大喝一声,巨索发出了一下激烈的抖动,瞬间千万条黑蛇飕飕而落,有的掉在陆寄风、冷袖、青阳君身上! 青阳君一手紧抓冷袖,一手拍开毒蛇,陆寄风却无手可以挥开毒蛇,肩头一痛,已经被咬了一口。 而许多还紧缠着绳索的毒蛇,却继续往下滑来,最前面的一尾毒蛇碰到人手,便一口咬住,毒牙刺入陆寄风的虎口中。 陆寄风手背剧痛,立刻整只手臂都麻了,死命抓紧绳索,脑中却已然完全明白了,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崖上……崖上之人,不是通明宫的……” “什么?”青阳君也大吃了一惊,突然闷哼了一声。 陆寄风道:“青阳君,你怎么了?” “我……唔,这是……灵虚山的黑灵蛇……”青阳君道:“此蛇其毒无比,我……” “你也被咬中了?” 青阳君道:“是的,想不到……我会命丧此地!” 陆寄风忙道:“气守丹田,别让毒性攻心,我可以救你……” 说着,又一尾黑灵蛇咬中陆寄风,陆寄风忍不住痛得惨叫了一声。 青阳君颓然道:“此蛇根本无法可救!” 此时,崖上传出的幽幽冷笑,听来再耳熟不过:“陆寄风,你若坠下万丈深渊,支离破碎,不知是否还能活转?” 是那名黑衣人,那名鬼魅般缠住了所有人的黑衣人! 陆寄风忍着痛,道:“你……你究竟是谁?为何要……要这样对付剑仙门?” 黑衣人没有回应,只发出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笑声随着黑蛇滑窜而下,令陆寄风打从心底冷起来。此人不但城府深,手段更是卑鄙阴狠,教人难以想象!他竟会在崖上冒充烈火与惊雷,然后确定了陆寄风等人的位置之后,在陆寄风毫无反..t>击之力的时候以这种方法杀人。 陆寄风已经不记得自己被毒蛇咬了几口,依然拼命抓紧了粗索,不肯放手,可是此时手中却感到一凉,不知道粗索被浸了什么,有点湿湿的。 陡然间陆寄风的手开始溃烂,陆寄风大惊,手像是放在火上灼烧一般,痛入骨髓!陆寄风再也撑持不住,手一松,三个人登时全往下坠落,这一回,可是真的没命了! 陆寄风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陆寄风迷迷糊糊间,只觉身上轻飘飘的,好像飞在半空中,又好像天旋地转。 不知过了多久,思绪渐渐清楚,全身依然酸痛不堪。 然而,他看见了平稳的蓝天。 蓝天周围,有树梢轻轻地晃动着。 陆寄风全身动弹不得,有一只粗糙的手,握起他的手腕,在他小臂上割了一刀。 陆寄风吃痛,望向那人。 原来那是一名干干瘦瘦的老者,面无表情,以金刀割开陆寄风的手臂,再将陆寄风的血装在一个小小的瓷瓶中,走到一旁,撬开青阳君的口,将陆寄风的血灌入他口中,并指尖几下疾点,帮助血气运行于青阳君的任督二脉。 陆寄风呻吟了一声,道:“你……你是谁?” 那老人充耳不闻,只顾着替青阳君行气。陆寄风转头望着身边,冷袖也已经醒了,却动弹不得,望着陆寄风,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陆寄风看向那老人,那老人已为青阳君解了毒,抱起青阳君便要走。陆寄风突然心中雪亮,忙叫道:“前辈!” 那老人停步,背对着陆寄风。 陆寄风道:“多谢前辈相救……司空无前辈要您护法以来,就不见您的踪影,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那老人回头望了陆寄风一眼,对于陆寄风已察觉他便是寻真台上护法之人,也不以为意。他拾起树枝,在地上画了几个字,便抱着青阳君飘然而去。 陆寄风身上中毒太重,身体极为疲惫,闭目暗忖: “我已经败在那黑衣人手里好几回了,每一次都是非死不可,若非我体质异常,十个陆寄风也要死在那个黑衣人手里!可是,每次都好像是有人相救,难道全是这名老前辈?难道司空前辈早就派了他在暗中保护我?他是何人?为何要救我?” 陆寄风的身体渐渐能动,还是有些头晕目眩,勉强起了身,踉跄走到那老人以树枝写字之处,只见地上写着: “处处是险,今后难再助君,小心、小心、小心。” 老人连嘱三次小心,令陆寄风沉吟了起来,隐隐可以感觉到老人的一片关怀,而由字面上的意义看来,老人救了陆寄风之后,便已暴露了行迹,故不能再暗中相助了,所以才希望他自己提高警觉。 陆寄风张望周围,不知身在何处,只好先上前解开冷袖的哑穴和双足之穴,道: “冷前辈,您知不知道是谁将我们带到此地?” 冷袖沉着脸道:“没瞧见!” “是那位老前辈点了您的穴?” 冷袖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陆寄风道:“唉!罢了,冷前辈,我还有件极重要的事情得去办,您自己回剑仙门吧!” 冷袖道:“你要去办什么事?” “一点私事。” 冷袖不再多问,冷然道:“去吧!” 陆寄风道了声:“告辞。”正要离去,又觉不对,回头道:“冷前辈,你不会是真的要抓武林高手去挖梅谷吧?” “我冷袖说的话,从不打折扣!” 陆寄风大伤脑筋,道:“这……这会让剑仙门得罪武林,成为公敌,恐怕不妥……” 冷袖道:“哼,公敌又如何?老夫从不怕树敌!” “那么你要如何才会打消抓人的主意?” 冷袖笑道:“要我打消主意,根本不可能,哈哈哈……” 陆寄风搓了搓手,道:“那……你要抓人,就是为了打通梅谷,万一不小心让梅谷的存在泄露了出去……” 冷袖以白眼瞄了瞄他,道:“说你是剑仙崖一傻,还真是不愧此名!我不会把这些人全杀了?死人就不会泄露秘密。” 果然又是要用这个法子,陆寄风道:“冷前辈,你就算找到一大批人,他们不听你的,你还是得先杀几个立威,然后再训练他们做苦工,如此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这还是其次,最怕的是:他们这群武林好汉、须眉男子,一个比一个脏,一个比一个臭,若是他们大开黄腔,甚至随地便溺,把一个优美出尘的梅谷,弄成臭气熏天,岂不是亵渎了绝世清高的祖师爷婆婆?你说是不是?” 冷袖道:“哼!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吧,别用话带我!” 陆寄风道:“不如我办好了事,就由我去挖开通路,并且制作新的机关,保证比劲节老前辈的机关更加难解,如何?” 陆寄风的条件,确实比冷袖的法子好,而机关已破,也十分让冷袖耿耿于怀,他沉吟了一会儿,道:“你会做机关?” 陆寄风道:“我能破解劲节前辈的机关,你说我懂不懂机关?” “嗯,你这小子,是有点本事。”冷袖道,“可是你得先回梅谷,完成这些事,才能去办你的私事!” 陆寄风道:“我的私事十分急切,耽误不得。” “哼,那就拉倒。” 陆寄风没法,又道:“冷前辈,不如我们约个时间,今日是七月初二,我在八月初一之前,一定回去完成承诺,你说好不好?” 冷袖道:“我冷袖从不与人谈条件,看在你是本门的分上,才让你一尺,你不先与我走,我怎知你到时会不会回来?” 陆寄风道:“我说了八月初一会回去,就一定会回去!难道你是个言而无信之人?” 冷袖道:“明明是你的承诺,干什么问我是不是言而无信?” “我便是要问你:你说过的话,是不是有如狗屁?” “呸!老子的话绝非狗屁,说怎样就是怎样!” “是了,那么我也一样,我的话绝非狗屁,说八月初一回去,就是八月初一回去!” 冷袖沉思了一下,道:“好,我相信你!你走吧。” 陆寄风总算放了心,正要去搀扶冷袖,冷袖一摆手道:“不必!”便自己慢慢地扶着树站起。 陆寄风这才注意到他双脚微跛,也许是由高处落下时摔伤了。 冷袖掌气虚劈,嗤的一声,已将两段树枝削落,冷袖拄着树枝为杖,挥手道:“你去吧!凡事自己小心些。” 陆寄风又有些不舍,想起当初冷袖为了熬药解他身上的化功之毒,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两人共论药理的情景,心中一暖,道:“您也自己一路小心。” 冷袖笑道:“哈哈哈……我可不像剑仙崖一傻与二傻,老是着人道儿!滚吧你!” 陆寄风笑道:“告辞!” 便以轻功奔了出去,他急着去找蕊仙,既然只有百寨联的人洗劫过村庄,遂决定往百寨联打听。 第十一章 羞贫友不成 陆寄风举头看着天空,但见日影西斜,他略为一想,便往东而行,只要先找到村庄,就可以问出这是在什么地方了。行出山谷不久,便见到前方几处零落的屋舍,但是也阗无人声,宛如死城。 陆寄风走向其中一所屋舍,正要敲门问路,已有一名身穿官服的军官大步而出,一见到陆寄风,手中的马鞭便劈头往他头脸打来,喝道: “死小子,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说的是汉语,穿的也是南朝服色,以他的功夫,这名军官的鞭子本来是绝对打不到他身上,但是陆寄风不想招惹官府,便没有闪避,挨了两鞭子,还愣在当地。 那军官踢了他一脚,道:“快闪开!”一面双手挥着,将他赶到柴房墙角边。 陆寄风抬眼一看,老老少少几个农民缩在角落,眼中都有恐惧之色,其中一名老太太招手要陆寄风过来,陆寄风连忙凑上去,与这家人缩在一起,正要问话,又有一名农夫急忙举起右手食指放在唇前,要陆寄风什么也别说。 陆寄风满腹疑心,只好静观其变。 只听外面有人急奔而至,道:“来了,来了,快!” 两名士兵将大把的稻草堆在村民身上,陆寄风还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其中一名四五岁的幼童受不了稻草刺痛,“哇”的一声才哭了出来,立刻被他父亲捂住了嘴。 不久,便听见一阵清脆的铃声,随着马蹄踢踏,奔至小屋的前庭。 奇的是前庭的官爷不知跑哪里去了,竟只有那匹身上披挂着璎珞缀饰的骏马蹄声沓沓。 跃下马之人体态轻瘦,应该是名女子,她下了马,一面轻弹着鞭子,一面轻轻哼着长安的歌调,步入屋中。 不一会儿,另一匹骏马疾奔而至,也停在前院,下马的男子拍了拍衣裳,声音低沉悦耳,却有一丝不耐,道: “贞妹!你在哪儿?” 那女子不知躲在何处,屏着气不出声。那男子又唤了一声,口气更是不悦: “贞妹!你不在吗?那我走了!” 说完便大步往外走去,正要上马,那女子却又奔了出来,嗔道: “刘大哥!我在这儿!你真没耐心,也不找一找我。” 男子道:“你想出来见我,就自己出来,有何好找?” 女子道:“万一我被坏人抓了呢?伤了呢?欺负了呢?” 男子道:“你别去欺负人就很好了,再说,谁敢招惹你富阳公主?” 陆寄风没想到堂堂的公主竟会只身在此,难怪那些军官把村民赶到角落藏起来,可是公主又为何专程到山野小屋? 女子笑道:“那些老百姓怎么能跟我比?还是,在你心里,那个小民女比我还要重要?” 男子道:“你特地约我到这种荒郊野地,到底有什么事?” 女子并不回答,问道:“刘大哥,你瞧这里好不好?” 男子哼了一声,冷淡地说道:“这里有什么好?” 女子笑道:“你瞧这荆扉柴门,一派质朴,我最喜欢这种田野之趣了……” 男子突然声音一变,极不悦地说道:“你敢讥刺于我?哼!” 说完便拂袖欲去,女子急道:“刘大哥,你别走,你别走啊!” 好不容易拉住了那男子,女子已急得快哭了:“刘大哥,你为何生气?” 男子冷冷地说道:“你司马家几百年的皇室,自然看不起我们这出身低微的农家!可是你别忘了,现在的天子姓刘不姓司马!” 陆寄风一怔,他被囚入锻意炉时,还是晋朝,天子是在位了二十几年的司马德文,他根本不知道:就在他进入锻意炉的次年,刘裕便篡了位,改元为宋,晋朝早已亡了九年了。 而刘裕只在位不到三年,便因病而逝,传位给长子刘义符。但是刘义符十分荒淫,除了在武帝刘裕的丧期中游乐如故之外,更在皇宫的华林园里,开设了一排商店,整天便是与宦官宫女们在这些商店中出入买卖,甚至讨价还价,玩得不亦乐乎,不理国事。朝中大臣徐羡之、谢晦、檀道济等人便发动政变,由云龙门闯入皇宫,将刘义符抓了,囚在金昌亭。刘义符当时只有十八岁,体魄十分强壮,并且怀有武艺,他逃出了金昌亭,只身杀至城西的昌门,被徐羡之等人追兵围攻,以城门的门闩活活打死。 原本接着继位的应该是刘裕生前最疼爱的次子刘义真,但是猜忌刘义真的刘义符早就已经将这个弟弟给废bbr>..为庶人,众人便拥立了手握兵权的刘裕第三子刘义隆为帝,当时刘义隆是荆州刺史,四度推辞帝位,最后才不得不受位,是为文帝。 起初文帝刘义隆担心自己像兄长一样,被权臣所弑,因此前往京城建康即位的一路上,身边随时有大批贴身的心腹守卫,不许京城的任何官员接近他,夜里也从来不敢安枕而眠。等顺利即位之后,才将策动政变的谢晦、檀道济等人都任命到边远的地方去,担任荆州刺史、征北将军等职,以远离京城,不会威胁到他的生命。 文帝刘义隆战战兢兢,竟也熬过了八九年,威望已然巩固,不再是当年那个生命朝不保夕的傀儡皇帝。而文帝刘义隆也确实颇有心机作为,这些年来,与渐渐强盛的北魏分江对峙,互有胜败。 不管刘家皇朝坐得有多稳,也不过短短十年江山,与几百年的司马晋朝,在门第上还是有着天地般的差距。而刘裕早年曾经务农,更是令刘义隆等子孙感到羞耻。这名姓司马的富阳公主特地找了一处幽静的农家,与心上人谈心,不料却触动了这位刘姓贵人的痛处,弄巧反拙。 富阳公主司马贞却还是不懂,不服气地说道:“我哪有讥刺于你?” 男子冷淡地说道:“你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哼!我就是只配得上小民女,配不上你百年皇家的司马公主!” 司马贞恨恨地一跺足,哭道:“姓云的贱丫头有什么好?为何你整天在她身后转,跟条狗一样!” 陆寄风心头一震,姓云的民女?云是一个少见的姓,不知会不会这么巧,就是云若紫? 男子更怒,转身大步离去,司马贞追了上去,道:“你别走啊!” 由女子的声音微闷看来,她应该是一把抱住了男子,把脸紧贴在他身上。 司马贞泣道:“咱们自小生长在一块儿,你从前说的话,怎么都不算了?” 男子叹了口气,道:“贞妹,我虽贵为王公,但是,我的生命却有如风中之烛,不知道何时会被杀被弑,你……切勿受我连累。” 司马贞哭着道:“我不怕皇上,我谁也不怕!当初先帝在时,你权倾天下,我便这么爱你;如今你被贬到这里来,我还是这么爱你!” 男子听了,也不无几分感动,道:“贞妹!” 司马贞“嘤”的一声,吻住了男子,那男子起初微微一愣,却也没有推开她。 两人拥吻了片刻,司马贞娇喘连连,道:“刘大哥,我……我定要与你相守,你要娶谁当妾侍,我……我都忍得,你说这样好吗?” 男子道:“贞妹,你此言当真?” 司马贞道:“嗯,我就不信,我在你心里,比不过那贱丫头……” 男子微微一笑,司马.贞突然娇呼了一声,接着便是几案被推动之声,司马贞道: “刘大哥……嗯……” 只闻阵阵喘息低吟,不知两人在干什么好事,接着是一阵乒乒乓乓,酒壶等物被扫落的声音。这阵声音吓得草堆中的幼童“哇”地大哭出来。 司马贞和那名男子吓得连忙分开来,司马贞叱道:“怎么还有人?” 司马贞大步奔至屋外角落,气恼地挥动马鞭,将堆在众人身上的稻草堆挥打开了,草屑纷飞中,好几鞭都打到了这些平民身上,却没有人敢哼一声。 见到果然有人,司马贞俏脸飞红,却更是火大,马鞭也一再地往人身上打去。凌厉的鞭哨声啪啪不断。村民们抱在一起,妇女小孩只能哭泣,壮汉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一家老弱躲避不及,才……” “呸!贱民,也敢跟我说话?” 司马贞好几鞭尽往那汉子头脸打下,陆寄风身上也吃了好几鞭,恼怒地伸手一抓,抓住了司马贞的鞭梢。 司马贞还要再挥鞭,却被扯住,微怔了一下。陆寄风这才看清这位公主的相貌,不过十八九岁,十分美丽,却一脸凶狠。 浅窄的屋内,好整以暇地坐着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隐约可见到他身上的华服丝缎光泽闪亮,却看不清相貌。 司马贞没想到一介平民敢抓住她的马鞭,更是恼火,叫道:“大胆!李卫、张业!” 原先那两名官兵带着四个兵员由外面冲了进来,见到村民被发现了,也有些紧张。 司马贞道:“把他们杀了,一个也别留!” “是!”官兵们应了,抽出刀便往草堆中的人砍去。 陆寄风随手一挥,以真气将其中两人的刀势带往其他两人,锵铛两响,四刀相格,皆是一愣。尚未回过神来,陆寄风已两手挥动,看似在挡住刀刃,却暗中动上柔劲,将那六名官兵的刀引动,全自己往自己人的刀锋砍去,嗤的一声,其中一名士兵的刀往官爷背后劈下,那官爷中刀,叫道:“呜!你……你敢犯上?” 那名士兵莫名其妙,正要辩解,却见另一名官爷一刀往他颈部横劈而至,士兵叫道:“大人,我没有……啊!”原来又在此时,他身子一转,刀便往另一名同伴砍去。顷刻之间,已有一位军官、两名士兵被自己人砍伤,只见陆寄风手指挥动,手掌或偏或推,将那几名官兵的刀法甚至身行脚步,东引西拉,有如操偶,让他们挺刀互斗。司马贞虽然不懂,却也看出了是陆寄风从中捣鬼,跺足喝道: “这小鬼会使妖法,刘大哥,你快来啊!” 那身材高挑的男子缓缓走了出来,仪态优美,只见他容貌英挺端丽,眉宇间虽然带着一抹忧色,眼神却高傲冷峻。事实上他就是从前被刘裕看重的次子桂阳公刘义真,如今他已改封为庐陵王。 自从刘裕驾崩之后,刘义符自知无能,很猜忌颇有野心的刘义真,便将他贬为庶人,并欲伺机杀他。后来刘义符被弑,因为刘义真平时十分贪婪,专门搜括聚敛,名声也不好,众臣才拥立他弟弟刘义隆为帝,刘义隆在位几年之后,将刘义真的王爵恢复了,却没有给99lib?他实权,并且将他遣送到边境,表面上是说监军,事实上等同于希望他死在北魏的攻势下。 刘义真的大哥、三弟都称了帝,反而是最被刘裕看好的他,不但一事无成,还有性命之忧,他心中的忧虑与忌恨,可想而知。但是这十年来,他也渐渐转变,心机更加深重,表面上看起来是没有任何不轨,事实上却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刘义真负手旁观,笑而不语。 那六名军官武功也不算差,因此司马贞才会将他们带在身边,贴身保护。司马贞生性活泼,不爱待在宫中,喜欢在民?间四处玩逛,却自恃高贵,不喜欢见到平民百姓的穷酸样,所以每当她出门,沿路百姓不管是在做什么农忙田事,都要放下,被军官预先赶走藏起,免得让公主见了,心情不佳。可是有时司马贞一时兴起,随便乱走,这些地方上来不及藏身的百姓就苦了,若是被司马贞撞见,幸运的是吃一顿鞭子,倒霉的话可能就横尸当场。这种战乱的时候,死几个百姓根本不算什么。 刘义真旁观那几名官兵的刀法互格,自相残杀,只是笑眯眯的,不阻止也不生气。陆寄风想: “要杀这几个狗官兵、狗男女容易,万一连累这些村民,害他们被指为杀官的凶手,搞不好全村都要被屠。” 这么一想,陆寄风便将真气倾力一送,砰的一声,那六名官兵全被弹了出去,“哎呦!”“妈啊!”大叫着摔落在地。 刘义真哈哈大笑,司马贞怒道:“刘大哥,你笑什么?帮我杀了这邪门的小鬼!” 刘义真到:“这位英雄,你的武功高强,令小王大开眼界!” 陆寄风不想理他,心中暗自想着:他若是个讲理的人,就放他们活着离去;他若和这个刁蛮公主一样残忍,不恤黎民,就将他们全灭了口,再劝村人举村逃走。 除了这两个方法之外,陆寄风也想不出别的方法可以保住这些倒霉村民的命了。 刘义真道:“我乃庐陵王,英雄高姓大名?” 陆寄风瞪着他,正在考虑要说什么假名,司马贞抱着刘义真的手臂,道:“刘大哥,呵,我看他是个哑巴!” 既然司马贞都这么说,那么陆寄风也就不想报出真名或假名了。 刘义真疑道:“是吗?” “否则谁敢不答刘王爷的话?他一定是听不见。哼!既然他是个聋哑之辈,就算了,别跟他打了,不过……”司马贞附耳对刘义真道:“深夜里再叫人来杀了这些讨厌的鄙俗百姓,他们听见了咱们的话,不知会到处传说得怎样难听!” 司马贞的话语声虽轻,陆寄风听得却是字字清楚。 刘义真看了看陆寄风,道:“嗯,贞妹顾虑的是,咱们先回吧!” 司马贞的建议,刘义真向来不理,这回居然会应和,令司马贞喜出望外,拉着刘义真的手走向驻马之处,两人双双跃上马,那六名官兵也连忙爬起,追赶而去。 躲在草堆中的这一家五人,慢慢爬了出来,妇幼惊魂未定,哭哭啼啼。原来是这家人有一位老母亲,双足不便于行,他们虽知富阳公主要来,却无法躲避,才会被军官以草堆暂掩。经过这么久的折腾,老人与幼童都已经是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壮汉道:“多谢英雄,多谢英雄,不知英雄大名。” 陆寄风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便以轻功一跃而去,眨眼就不见人影了。这家人没想到人会突然间不见,吓了一大跳,还以为遇见了天神,纷纷合掌拜个不停。 天色已经全黑,陆寄风以最快的速度,追赶司马贞与刘义真的行踪。他暗想既然这对狗男女要使阴的,暗中叫人屠杀那个小村落,自己也得先给他们一点警告才是。 陆寄风远远地跟着刘义真等人的队伍,直到进入一处高门大宅,只见处处警卫森严,灯火通明。一见到司马贞与刘义真,都恭敬地列队而迎。 陆寄风潜入院中,想看看刘义真和司马贞会怎么下令,再决定是默默离去,或给他一点教训,甚至取他性命。 此时正是晚饭时分,虽然在王府内,刘义真却只与司马贞同席共进晚餐,让司马贞更是喜上眉梢。在华丽的小厅中,仆婢川流,只有贴身侍卫守在门口或刘义真身后,大约十几个人。陆寄风藏身在屋顶,注意着刘义真的行动,也观察出这些护卫的武功比白天那六人要高强许多,其中一人气息沉稳,尤其高明。 一道道珍贵名菜端上来又端了下去,多半没动几口,便整盘倾倒了,司马贞的心丝毫不在吃饭上,媚态横生地与刘义真说笑,刘义真也只动了几口酒,与司马贞调笑。 过了一会儿,司马贞道:“刘大哥,你叫你这些手下去办那事吧!” 刘义真道:“你说派谁去?” 司马贞笑道:“你府中高手如云,随便叫一个,也比我那六个脓包强!” 刘义真饮了一口酒,道:“嗯,那些贱民见到我的贞妹对我这么好,若将贞妹说成了不堪入耳的女子,可真教人生气。” 司马贞嗔道:“你还气我!快去杀了他们,我想到他们还活着,心情就不舒坦!” 刘义真突然摸了司马贞的脸一把,笑道:“怎样你才舒坦?” 司马贞俏脸飞红,反倒有些忸怩,道:“刘大哥……” 刘义真一把揽住了司马贞,道:“贞妹,你今日对我说的话,让我感动万分,我们门世相配,你又如此多情,我若再犹豫,岂不是天下第一愚笨之人?” 司马贞欢喜得微微颤抖,道:“你……你说的是真心话?” 刘义真道:“现在时局混乱,我们又是在这北地,不如一切从简,你就与我洞房花烛,你愿意吗?会不会委屈了你?” 司马贞声音哽咽,道:“我,只要能与你同进同退,我再怎样委屈,也是千百个愿意……” “来吧。”刘义真揽着她,转身走出小厅,贴身护卫们也都尾随在后。陆寄风却感到有点奇怪,那名最强的高手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刘义真与司马贞进了一间华丽高轩,将两名整顿房间的婢女赶了出去,并对众卫道:“你们全到廊外,不许接近。” 众卫全都退下,刘义真亲手关了房门,回身对司马贞一笑。司马贞低下了头玩着衣角,咬唇不语。 刘义真吹灭了灯,抱住司马贞,屋顶的陆寄风听见两人登床上榻,想道: “再不出手,等一会儿可就尴尬了。至少在他们衣服脱了之前,得先发出警告。” 陆寄风无声地跃了下来,悄然推窗,飞身纵入屋内,没发出半点声音。房内寂然,厚厚的纱帐垂覆在床,隐约可见床内人影。 陆寄风随手抽下刘义真放在桌边的剑,倏地一剑正欲刺入帐中,突然眼前青辉一闪,竟是一把剑横面刺到! 陆寄风一惊,随手举剑格去,帐中伸出的长剑横地挥去,像是活的一般,溜往陆寄风的手腕,顺势一挑,击取双目,逼得陆寄风往后退了一大步。 一道身影随着剑势闪出床帐,手肘一屈,手腕却略往下沉,手中青剑向前挥抚,有如被轻风吹动一般,教人完全看不清剑刃的方向,陆寄风东闪西避,又退了两步,突然脚下一虚,整个人笔直地往下落! 陆寄风暗叫中计,没想到刘义真会在床帐中藏了个高手,将自己逼至机关陷阱内。但是陆寄风身负绝艺,才一往下落,便真气一提,凌空拔高数尺! 刘义真没想到他落下之后,竟能不藉任何外力,凭空飞起,不由得惊呼了一声。一旁的守卫一掀机栝,启动网罩,噗的一声,兜天盖地的网子封住了陆寄风的去路,将陆寄风网在其中。 被网子套中的陆寄风,重重地摔落足有四五丈深的陷阱内。 陆寄风登时明白了,刘义真聪明过人,看出自己的打算,所以故作不防,把他引到有机关的房间,同时暗藏高手,困住陆寄风。 陆寄风努力拉扯网子之时,刘义真走至陷阱边缘,微笑道: “英雄好身手。” 陆寄风扯开了网子,对他怒目而视,司马贞也走到刘义真身边,道: “可恶,这个小子竟然杀到王府中,还有没有王法……” “你闭嘴,否则就滚出去!”刘义真冷冷地说道,态度和方才截然不同。 司马贞极为吃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刘义真。刘义真道: “英雄,我知道你是担心小王会残害百姓,所以必会跟踪而来,幸好小王早有准备,否则这项上首级怕已不在了。以这种方法将英雄落我彀中,实不得已,请英雄见谅。” 陆寄风一方面猜他用意,一方面却觉得那名躲在帐中之人的剑法,似曾相识。 刘义真又道:“虽然小王不愿伤残百姓,可是为了顾及宗室颜面,可能也得不仁。不过,如果英雄你肯投在小王的麾下,小王便不去为难百姓。” 陆寄风冷眼看着刘义真,原来他说来说去,就是要以百姓生命为要胁,逼他投效。 陆寄风冷然道:“你以为这个小地洞困得住我?” 刘义真道:“就算困不住你,我府中高手总困得住你吧?呵呵……” 陆寄风道:“不妨试试看!” 他内力一提,竟然斜地窜高了两丈,足尖在壁上一点,又跃上了一两丈,眼看就要出洞,刘义真大惊,喝道:“柳衡!” 一剑斜地劈至,封住陆寄风跃出的方向。陆寄风一惊,胸间真气陡散,稳然又落在陷阱下,刘义真这才松了口气,以为是柳衡的剑逼退了陆寄风。 陆寄风在陷阱里仰头唤道:“柳衡!止君,是你吗?我是陆寄风啊!” 柳衡听见,也大吃一惊,上前两步,借着灯火往陷阱内看去,虽然已隔十年,两人容貌声音都已有变,还是很快认出旧时的容颜。 一时之间,惊喜交集,柳衡道: “兄弟,是你?” 陆寄风道:“没错。” 刘义真笑道:“你们认识,那更好了。柳衡,你这位朋友的武功比你还要好啊!他竟能凌空飞行,这个陷阱也困不住他!” 柳衡道:“呃……兄弟,你的身手怎么如此高明?你拜了师父?” 陆寄风道:“说来话长,止君,你可知你母亲已经亡故?” 柳衡道:“我知道。” 陆寄风道:“你母亲已经过世,你还需要钱奉养她吗?想不到你这十年来,还是在官府中做事,看来你是乐不思蜀了!” 柳衡道:“兄弟,你如今有了武功,又是个饱读诗书,极有学问见解的人,不如投在王爷麾下,保证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陆寄风道:“止君,你以为你的剑法,以及这个陷阱困得住我吗?你自己要在这里担任贵人家奴,是你的事,可是休想叫我同流合污!” 两人十年不见,没想到一见面就话不投机,柳衡不悦地说道:“我是希望你与我共享富贵,你为何说得这么难听?” 陆寄风冷笑,道:“说得好听又如何?若是我不肯与你们共享富贵呢?你会顾着旧日情谊,忤逆刘王爷,放我离开吗?” “这……” 柳衡无言以对,刘义真道: “听你言下之意,你的武功比柳衡还高了?嘿嘿,你想不想出来与他决战一场?若是你胜了,小王也不去动那些村民。” 刘义真将他和柳衡当成斗鸡斗犬,果然还是旧习不改,陆寄风冷着脸道:“我不会与他决斗,可你也关不住我!” 说完便往上一跃,奔势极快,刘义真大惊,叫道:“关上!” “喀”的一声,陆寄风正要窜至洞口,洞口的巨扉却也在一瞬间关上,陷阱下变作黑暗一片,陆寄风的头撞到顶上铁板,痛得眼冒金星,正要去推动,却听见几声轻微的“喀啦”之声及铁链震动。 只听上面的刘义真笑道:“这个铁牢有八条重铁交扣,铁链埋在地下,与八座塔的地基相连。除非你能拉动八座万斤宝塔,否则绝不可能翻动板盖!” 陆寄风道:“你将我囚在这里,我也不会效命于你,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刘义真道:“那么我便将你活活饿死,免得你去效命他人,成为我的祸患。少一个敌人就是一种好处。” 柳衡默然不语,陆寄风更感火大,道:“止君,你袖手旁观我被囚在铁牢中,不出手相救也就算了,连阻止也不略加阻止吗?” 柳衡道:“兄弟,我……” “你还有脸叫我兄弟?” 柳衡道:“我……唉,我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你说的好听!当初你将母亲托付给我之后,你弃母自走,我就已经看清你的为人了!” 陆寄风的话,令柳衡脸上一热,却也没说什么,只道:“你为何不肯投效王爷?王爷礼贤下士,最是敬重有才能之人……” “哈哈哈……他若敬重你,会要我们互斗吗?你只不过是他豢养的鸡狗,还沾沾自喜?” 柳衡恼羞成怒,道:“罢了,人各有志,你好好想一想,我会尽量设法救你。” 刘义真道:“柳衡,你的剑法高强,还是他的内力高强?” 边说声音边往外远去,只听柳衡尾随在后,道:“启禀王爷,在下的剑法乃家传绝学,而他的内力,却不知是哪里学来的,况且根基不过十年,绝对不是正统的内功……” 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对于柳衡的话,陆寄风只能笑他敝帚自珍,有眼无珠。陆寄风也不期待柳衡对他伸出援手了,以他巴着刘义真的样子看来,其实是希望陆寄风不要来投效刘义真,以免抢过自己的地位。陆寄风对他的个性老早就一清二楚。 陆寄风摸索了一遍地牢周围,不禁心中一冷,想道: “如果是我,我定会在外面以八条铁索扣住机关,让陷阱下的人再用力也顶不出去。这个陷阱的四壁及地面,都是以玄铁为之,光滑之极,没有半点着力处,实在是太厉害了。” 刘义真从小就努力地收募能人异士,作为食客,王府中确实有些高人,指点刘义真做了这么一个坚固的地牢陷阱,连陆寄风都束手无策。 陆寄风独自心急,在陷阱中搓手不知所措,想道:“我真是太大意了!十年来我几乎没有与人相处过,忘了人心是这么险恶!唉,以后我得更加小心。” 其实陆寄风从小机智世故,若不是十年未染俗尘,心智停留在十二岁的少年层次,他绝不会空有一身武功,却三番两次轻易中计。不过现在他既然提高了警觉,以后要骗他自然是较难了。 陆寄风在陷阱中细心地寸寸敲打,试着找出可能的破解之处,忙了大半天,徒劳无功,叹着气坐在地上,想道: “陷阱地牢,是用来关敌人的,就算有开口之处,也不会笨到做在陷阱里头,我真是异想天开!” 他索性不去挣扎逃生,反正他已经有了辟谷的道行,不吃不喝也于修行无碍,而他被关过十年,对于练功时的时间飞逝,也习之久矣,用囚禁的方法对待他,根本就没有用。 陆寄风唯一担心的,还是蕊仙的下落。 他焦急了片刻,不禁长叹,凡人皆有其命,他也没法子事事皆顺己心,只好听凭上天安排。 陆寄风知道急也没用,索性就地打坐练功,静心等待刘义真放他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感觉上才过没多久,便有人接近地牢,一人说道: “他已经七天未曾进食?不知是不是还活着?” 另一人说道:“死了就算了,若是没死呢?” 原先那人道:“小姐索要之人,王爷便给,不过可不管死的活的。” 陆寄风听了这些话,不禁暗想:“我已经在这里七天了?呵,等机关一打开,我就冲出去,把刘义真也抓去饿个七天!” 他打定了报仇的主意,便屏气小心,等着对方打开地牢。 纵横交扣的铁链被拉开了,一道明亮的光也顺着铁板的移动而透了进来,陆寄风气沉丹田,经过七天的调养用功,他的精神更见奕奕,绝对可以轻易跃出此牢,大打一场。 然而,当铁盖要被移开之前,其中一人所说的话,却陡地令陆寄风改变了主意,决定任由他们安排。 第十二章 猛兽咥骸骨 陆寄风听见其中一人说道:“云小姐专找南边的人,在这里有多少南边的少年可以抓?唉!” 另一人道:“有时王爷为了讨她高兴,就找个皮肤白一点的北边少年,冒充作南人,送去云府,真是造孽!” 原先那人道:“可是得要活着的,万一这个……”说着,铁板已整个打开了。 陆寄风想知道这位“云小姐”和长安的云若紫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便瘫在角落装作奄奄一息。 不料铁板一打开,那两人之一便奇道:“咦?好香,你闻到没有?” “是啊,真怪,一般人被关了七天,发出来的应该是恶臭,这个人怎么是香的?” 陆寄风自己也莫名其妙,其实是因为他练功之后,体质至净,又有天婴血气,所以运功之际,周身毛孔散放出一股极淡的幽香,被封在小空间里七天,香气没散,才会特别明显。 其中一人探下头道:“喂!小子,你还活着吗?” 陆寄风装作动弹不得,那两人由上面坠下绳套,套住了陆寄风,将他给拉上来。陆寄风闭着眼睛,以内力将呼吸和心跳都给控制得慢了一点。 那两人看了看陆寄风,更觉奇怪,一人道: “喂,小子,你气色不错,难道七天不吃也没事吗?” 陆寄风暗惊,想:“我的脸色不错?那可装得不像!” 便又暗中逆走血气,脸色登时惨白如纸,又缩肌入肉,一瞬间就瘦成枯骨。那两人吓了一大跳,吓得退后好几步,叫道: “啥?这、这是什么情形?” “怎会……刚刚还好好的,一下子就变成瘦鬼了……” 第一人道:“可是这、这才是……饿七天该有的样子……我们刚刚会不会看错了?” “错不了,明明是个白嫩的小子,我们两个都看见了!” 两人吓得不停发抖,其中一人颤声道:“那……会不会是尸变哪?” 陆寄风这才微张双眼,故意以快死的声音道:“水……给我水……” 那两人还在交头接耳:“没死!那就不是尸变了。” “可是刚才……难道我们一起眼花了?” 两人怎么都猜不出个究竟,一人道:“算了算了,先把他带去养肥了,再交给云小姐处置。” 两人将陆寄风放在竹担架上,扛了出去。 陆寄风被带出王府,扛上一辆牛车,晃荡着前进。他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见到的会是哪一个云小姐?如果真的是若紫,她会不会也变了?还是和当年一样黏他,一样可爱呢? 牛车进入一所大宅的后门,绕了好几个弯,才停在院后,那两人又扛起陆寄风,带到一间小屋内,便将陆寄风放下,喂他喝了点酪浆。 酪浆极为营养,那扑鼻的香气令陆寄风张口便喝了一些,望着那两名带他出来的家丁。 其中一人道:“小子,你是南人?” 陆寄风点了点头。 “现在大约二十岁?” 陆寄风也点了点头。 “二十几?二十一、二十二……?” 那人一面问,一面比手势,他一比到二十二,陆寄风便点了点头。 那两人互看一眼,都露出笑容,松了口气,道:“十足合拍!这回可以好好交差啦!” 一人笑道:“改天得送个礼儿过去给柳爷,多亏他告诉我们王府里有个这样条件的死囚!” 陆寄风暗想:“是柳衡救我出虎口的?我误会他了?” 那两名家仆望向陆寄风时,目露同情,其中一人道: “小子,你得快点恢复体力。这几天你想吃的就尽量吃,不要客气。” “你脱出生天,是个有福之人,可别想太多啊!” 最后那句话,根本就是“此地无银”,欲盖弥彰,让陆寄风肯定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那两名仆人将陆寄风一个人放在小屋中,自己就走了。陆寄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便依然维持原样,躺着不动。 不久果然又有足音轻轻地移近,陆寄风想:会是若紫妹妹吗? 那足音中带着几声玉镯叮当,陆寄风稍微睁开一道眼缝,眯眼看去,那女子也正俯下脸来看他,一见到陆寄风的怪样,吓得手一抖,手中巾帕落地。 那是名瓜子脸儿的少女,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清丽娇美,被吓得花容失色,可是并非云若紫。 陆寄风有点失望,那少女惊魂未定,拾起巾帕,喃喃道:“这……这人的表情好奇怪……” 陆寄风装出要死不活的样子,道:“我……我要死了……” 少女叹了口气,柔柔地对他一笑,这一笑中带着亲切温柔的神情,令陆寄风心中一暖,也想起蕊..仙。 她和蕊仙一样温温和和的,颇予陆寄风好感。陆寄风以衰弱的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笑了笑,并不回答。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女微笑地闭着口,摇了摇头,在水盆中拧了巾帕,替陆寄风擦脸擦手,又替他梳理头发。 陆寄风又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少女都不出声,最多微微一笑,温柔地抬起眼来看一下陆寄风。陆寄风顽皮心起,让身体的真气运走自然,缓缓在她面前恢复为白皙健康的青年样子。少女张大了眼,差一点要叫出声来,陆寄风笑了笑,坐起身子。 少女道:“你、你……” 陆寄风道:“怎么了?” “你、你方才那瘦干干的样子……一下子就……” 陆寄风总算诱她说了话,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人不过是层臭皮囊,吹了气人就涨满,漏了气人就消瘪。” 少女道:“可是我就不会一下子涨、一下子消!” 陆寄风道:“有的人会,有的人不会,你只是恰好不会罢了。” “我没见过人会这样,你一定有什么法子。”少女道。 陆寄风笑道:“这就跟倒弯拇指、卷舌尖一样,有的人天生就会,有的人天生就不会。” 少女半信半疑,道:“真的吗?”说完便靠得极近地看着陆寄风,目露惊奇,道:“你……你长得真好!” 陆寄风一愣,不知少女突然间称赞他的长相,是何意义?由她口气听起来,似乎别有用心。 陆寄风道:“你说的好是什么意思?” 少女道:“你长得这样,我就不必麻烦了,唉,我真是恨透了这差事……” 陆寄风道:“什么差事?恨就别做了。” 少女苦笑道:“事情岂有这么简单的?其实,我也很喜欢做这事……” 陆寄风道:“一下子说喜欢,一下子说不喜欢,你真是怪。” 少女道:“说喜欢是本来就喜欢,可是说恨,只恨小姐她……唉!罢了,别提了。” “有人逼着以你喜欢的事,去做你不喜欢的任务?” “嗯,你真聪明。”少女一面赞他,却禁不住露出愁容,“听说那人也很聪明,你或许可以代替得过去,不过,还是算了,终究是一样的下场。” 陆寄风听得出那少女虽被逼着不得不去做某件也许不对的事,但心中交战,足见她本性不坏。陆寄风便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微笑道:“我叫千绿。” “我叫……”陆寄风正要说自己的名字,千绿却连忙掩耳道:“你别说你的名字!” “为什么?” “我不想听,听了就记住了,有了名字,我便会记得你,想起来时便会难过!”说完,千绿急忙将她带来的一个藤篮抱起,往外便要走,回头道:“公子,你……你就永远装成瘪下去的样子,才能保命喔!” “哦?为什么?” 千绿低声道:“等你养壮了,就要被送到紫风阁,那就惨了。” 陆寄风道:“紫风阁是什么地方?” 千绿紧闭着嘴,一会儿才道:“总之你记得:在别人面前装出干瘪的样子,永远别变肥,才能保命。” 说完便走了,陆寄风想:“难道这里养肥了人来吃?真是奇怪!” 在不明白究竟之前,陆寄风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便静待会有什么事发生。 几日以来,他依照那名叫做千绿的少女指示,有人来看望时,便收气隐肌,装出形销骨立的样子,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那两名家仆还请来大夫诊断,看看为什么陆寄风老是无法恢复体魄,但是大夫说了一堆,根本就说不出什么名堂。 陆寄风也曾趁着深更半夜,潜出去看这家有什么特别之处,却都没有发现。 有一天,其中一人看过陆寄风之后,皱着眉对另一人道: “这小子会不会就天生是这样?” 另一人道:“那……那怎么行?这就绝对不符‘玉树临风、文质彬彬,二十二岁、身高七至八尺的南方少年’这些条件啦!” 第一人道:“要放他走?” “不成,现在那个已经差不多了,我看他熬不过今日!” “若是他熬不过今日,又没人可以代替……” 另一人道:“我赶紧去找个差不多的,如果真的找不到,也只好让这小子上阵了,否则……唉!我真是不敢想象!” “好,你快去,我给你掩着!” 那两人急忙离开,陆寄风才撤去伪装,坐了起来,寻思:这家人要那样条件的青年,不知有什么用意?还特别指名要南方人,更是令他莫名其妙。 当天傍晚,那两名家仆却是与千绿一同进来,还领来一名少年,完全符合“二十二岁、身高七至八尺的南方青年”的样子,但是容貌太过蠢了一些。 那两名家仆道: “千绿姑娘,就劳烦你给他妆点妆点了。” 千绿道:“是。” 两人退下之后,千绿对那男子道:“你坐下。” 那男子惴惴不安地盘膝坐下,千绿道:“嗯,你的眼皮有些肿,脸也略肥了些,眉骨还要再突出些……” 千绿打开藤篮,取出一小盒褐色的粉,在那少年脸颊上打暗,只见她不时由篮中取出诸物,在少年脸上又抹又搽,过了一会儿,才道:“嗯,差不多了,可惜你双眼太懒了些,唉!我已经尽力帮你了,你看看。” 陆寄风总算明白:千绿是个化妆师,可是当那被上过妆的男子转过脸来,照着千绿手上的铜镜时,陆寄风却大吃了一惊! 那张脸,变得十分眼熟,简直和他相似至极! 千绿捧了件衣裳,细心地替那青年穿上,又替他束发结髻,最后才道: “就是这样了,你的口音不大对,别说太多话。还有,现在起你的名字叫做‘陆寄风’。” 陆寄风完全愣住了,那少年不安地应了一声,耳中听千绿交代再三,不管是言行动作,都似乎是在模拟他。 直到晚上,隐约听见几声虎啸,由庭院深处传了出来,幽幽渺渺,令人胆寒。 千绿脸色微变,这时那两名家仆也来了,一见到少年,便笑道: “千绿姑娘,你的巧手真是没话说,这回可以交代过去啦!” 千绿叹道:“我再教他一晚上好不好?他……他这样不行的,恐怕连一天都撑不了!” 那两名家仆东看西看,其中一人道:“不会啊!我看是一模一样。” 千绿道:“小姐一眼就会看出来,太过危险了,你让人家多过几天好日子也不许?” 家仆道:“千绿姑娘,你也听见了,方才出了什么事?唉!这也没法子!” 千绿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青年被两名家仆给带出去,忍不住便“哇”的一声,哭倒在床上。 陆寄风道:“绿姑娘,你为何叫那人自称陆寄风?” 千绿泣道:“每个人都是,送来的人都是,你也是陆寄风,也要没命!呜……” 陆寄风冷笑,心想:“是吗?”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何时树过大敌,让对方要找人扮成他,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杀了。 陆寄风拍了拍千绿的背,道:“是谁老是要杀陆寄风?” 千绿哭道:“你别问,你自己也会心甘情愿地被杀,你们每一个都是一样的!呜……” 陆寄风道:“你说每个人都是心甘情愿被杀的?” “没错,活过了三天的,就更认真地问我怎样扮陆寄风,甚至打心里认为他自己真的是陆寄风!我想尽了办法,教他们逃,教他们走,他们都不听……呜……最后下场都一样,为什么会这样?” 陆寄风更是满心疑问,道:“千绿姑娘,我便是陆寄风……” 千绿哭得更悲切,道:“呜……你、你也一样,现在就自称是陆寄风了……呜……” 陆寄风道:“我真的是!你带我去看看那些假的陆寄风在干什么,好不好?” 千绿怒道:“不行、不行,这会害死你的!” 陆寄风道:“不会的,千绿姑娘,你相信我一回。” 千绿只是哭着摇头不允,陆寄风索性一把抱起她,足尖一点,便已经跃上了屋顶! 千绿惊呼,连哭也忘了哭,道:“你……你怎么会飞?” 陆寄风微笑道:“我既能像吹气一样肿起来,当然也会飞了。” 千绿呆了一呆,才咬着唇道:“你有这样的好本事,为何不早些儿逃走?你明明逃得走的!” “我要知道你们搞些什么鬼,用我陆寄风的名义,胡作非为些什么!” “唉!你还真的自以为是陆寄风吗?”千绿幽幽一叹,道:“不过你有这样本领,应该是……可以活很久。” “我可以永远活下去!”陆寄风暗想,当然没说出来,道:“好了,该往哪儿走?” 千绿指着南边,道:“那里便是紫风阁。” 陆寄风抱着千绿,便往紫风阁的方向而去。 此处山水错落有致,虽有树木,却很少花卉,呈现出一片开阔气象。 在丛丛紫竹幽然的小院中,一泓池水映月潋滟,水池中央的白色水阁周围环以轻纱,隐隐约约可以见到水阁中有个女子身影。 那女子一头乌发并未有任何装饰,有如大把黑亮的瀑布般流泄而下,身形婀娜,慵懒地躺在织锦地毡上,抱着一头雪白的大老虎,衣裳有些凌乱,微露出洁白的玉腿纤腰,她也不甚在意。陆寄风心中打了个突,想不到有个纤纤女子可以拥虎而眠,而一点戒心都无。 另一头白老虎从她身边绕了过来,发出低沉的吼声,靠在她身上。 她伸手抚了抚第二头老虎,轻叹了一口气。 那头老虎又低吼了一声,女子轻叱道:“别吵!” 老虎便重重甩了甩尾,趴在锦毡上。 但听她即使是叱责老虎,声音中竟带着几分娇媚,令人听了便心中一荡。 这时,前方有个脚步声传了过来,女子翻身而起,喜道:“寄风哥哥!” 这声呼唤,令陆寄风全身一震,好像被电流穿过一般! 她果然是云若紫! 走来的男子听见虎啸,原本有些害怕,步至亭外,一见到云若紫,却整个人都傻了,他一辈子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一头长发垂散在身后,像是春江蜿蜒,而身上衣裳只是随意地披挂,隐约可见到处处半露的肌肤,那双修长白皙的腿横陈在织锦刺绣之上,更增暖意。 在她颈上,却还挂着剖成一半的虎爪链,垂在丰盈高耸的胸前,多了几分野性。 但是最令人心动的,却不是身体,而是她的容貌,她美丽得教人不敢直视的面孔,在艳丽欲滴中,..还带有三分不似凡人的仙气,七分媚入骨髓的妖气。眼波流转,樱唇含笑,不言而自醉。 那男子呆若木鸡,但是云若紫一看清了他,却不禁皱起了眉,恼怒已极,道:“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谨记千绿的教导,道:“我、我是陆寄风……” 云若紫微微一笑,道:“你过来。” 那男子上前一步,两头白色猛虎立刻发出低沉的轻吼。 那男子有些怯步,云若紫又道:“怎么不过来?” 一见到云若紫面带微笑,清纯中却妩媚入骨,令他脑中轰的一声,背上发冷,手脚都在发抖,连忙红着脸,低着头,往前快走了几步。 云若紫道:“好,在那儿就行了。别再过来。” 那男子立在连接水阁与岸上的桥中央,满脸通红,迷恋地对着云若紫发呆。那两头老虎不停用力甩尾,虎视眈眈,喉间已经发出低沉的喑呜,随时可以扑上来。但是在那男子眼中,他只看见云若紫水汪汪的眼睛,远远似乎可以嗅到她身上的冷冷水香,他几乎整个人要飘上了天,根本什么都无法想。 云若紫道:“你是寄风哥哥吗?” 那男子忙道:“是,我是!” 云若紫叹道:“你真的是吗?那我问你,当初你为何不听我的话,跑走了?” 那男子声音有些干,道:“我……我不跑,我听你的话……” 云若紫道:“是吗?你说的是真的?” 那男子道:“句句实言!你教我做什么,我……我就做什么!” 他一生未见过这样的绝色女子,整个人早就不知身在何处,如果这时云若紫叫他跳下水池中,他一定也会跳下去。 云若紫慵懒地伸个腰,整段纤柔无骨的腰几乎全裸,在月下被池水的反光照耀生辉。那男子几乎站身不住,目不转睛地盯着云若紫。 高处的陆寄风不知为什么,却打从心里升起一种强烈的愤怒感,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么生气。 他全身竟气得微微发抖,千绿见了,叹了口气,以为他跟别人一样,见了云若紫之后,连魂都飞了,才会这么激动。 云若紫道:“寄风哥哥,你怎么一去这么多年,也不回来见我?” 男子道:“我、我现在回来了……” 云若紫冷笑一声,道:“你这么久才回来,什么都忘光了,是不是?” 男子忙道:“我没忘了你!” 云若紫依然连看也不看他,道:“你口头上说说,我不相信。你若回答得出我问你的,我就放你走,你若回答不出来,我可要你的命。” “啊……?”男子一怔,有几分惧怕,可是却也不想离开,定定地站在原地。 云若紫道:“我问你,这两头老虎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一怔,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他们叫……嗯……” “叫什么?” 那男子道:“叫……镇威将军、镇北将军!” 云若紫的轻叹中,还是软媚轻匀,道:“不是的,你说错了。” 那男子笑道:“是吗,那我再猜……” 话未说完,白虎已发出低吼,扑上前去! 那男子吓了一大跳,急忙要闪,却失足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急忙挣扎叫道: “救命,救命……啊!” 那男子竟然立刻没顶,不知道水池下有什么吃人之物,人会一下子就灭了顶,再也浮不上来了。 陆寄风更是怒气填胸,正要跃下,千绿急忙拉住他的衣裳,着急地摇了摇头。 云若紫柳眉微蹙,注视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神情漠然。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手臂,拭去脸上的一道泪痕,道: “千绿,你别拉他,让我瞧瞧寄风哥哥。” 陆寄风一怔,原来云若紫已经知道他们藏身在什么地方了,千绿吓得发抖,陆寄风却气冲冲地跃了下来,大步走上桥,负手道: “如何?你是不是也要把我杀了?” 云若紫惊讶地撑起身子,注视了陆寄风半晌,道:“寄风哥哥?你是寄风哥哥?” 陆寄风道:“没错,只不过我也不知道我是第几个陆寄风!” 云若紫脸上挂着两串泪珠,笑道:“若是最像的,便是第一个;若是不像,就谁也不是了。你真是太像了!寄风哥哥,你过来!” 她招手要陆寄风到水阁中,陆寄风却立在原地不动,打量着云若紫。她从前的轮廓依稀存在,眼睛更大,鼻梁更美,神韵中也多了好几分的娇媚,以前她是个玉质般的瓷娃娃,现在却像是红色琉璃玉制成的绝美玉像。算起来她已经十五、六岁,完全不是当初的稚女了。 陆寄风差一点就要上前走到她身边,这是他有生以来,初次感觉到不可抗拒的魔力与诱惑。 但毕竟他曾在锻意炉中苦修过不动心、不动念的功夫,总算是让自己立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她。 云若紫竟一骨碌地爬起来,自己步到陆寄风面前,嗔道:“你又不听我的,你不过去,那我过来好了。” 她一把拉住陆寄风的手,顿时陆寄风只感到手像是被柔软的雪团包住,连动也不敢用力动一下,以免扯坏了她的手。 云若紫仰望着陆寄风,欢笑道:“他们说你死了,可是我知道你没死!寄风哥哥,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 陆寄风道:“谁说我死了?” 云若紫低着头摇了摇,热泪滴溅在陆寄风手背上,轻道: “我每日想着你,三千八百零九天了,这三千八百零九天之中,加上刚才见到你,我总共笑过五回,都是见到你的时候……寄风哥哥,你永远要这个样子,可别再变成了别人,好么?” 陆寄风呆住了,无法回应,一下子全明白了。云若紫竟然是听说他已经死去,所以才找人扮成他的样子,欺骗自己,直到那人再也装不像,云若紫便将他给杀了,再找下一个陆寄风。 一时之间,陆寄风天旋地转,不知该感激云若紫的深情,还是该痛恨她滥杀无辜! 陆寄风道:“你……你何苦如此?” 云若紫微笑道:“总比连见也见不着要好!” 当她面对陆寄风微笑时,陆寄风才察觉出她的双眼一点笑意都没有,冰冷如石。难道是她伤心已到极限,脸上的笑根本只是一种假象,从未发自心中笑过? 千绿远远地见到这个陆寄风态度冷淡,反倒让云若紫神魂颠倒,不禁暗自奇怪。她亲手装扮过好几十个陆寄风,都没有一个碰到云若紫的衣角,云若紫竟会主动握住他的手,她对这个小子如此垂青,实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云若紫道:“寄风哥哥,你以后别走了,就待在我身边。” 陆寄风道:“如果我不是真的陆寄风呢?” “不管真的假的,都不许走。” “等我不再像陆寄风时呢?” 云若紫低下了头,粉颈微颤,道:“那么我..便永远不要见到你。” 言下之意,还是杀了。 陆寄风道:“你一共杀了多少人了?” 云若紫道:“我不知道,这很重要吗?” 陆寄风心中微冷,想道:“这不是和刘义真他们一个调调?虽然她是若紫妹妹,但是,她却已经不是那个单纯可爱的若紫了!” 云若紫靠了上来,道:“寄风哥哥,你这些年来去哪儿了?跟我说好不好?我们慢慢地说,把每一天、每一秒发生的事,都告诉我,说了十年之后,说完了,就再说十年,我们这样永远都说不完,永远都不要分开……” 陆寄风听着她凄怨中无限柔情的语气,心胸一荡,回手抱住了她,道:“若紫,我……我并没有死,你怎么会听说我死了?是谁说的?” 云若紫轻道:“你给支离骸抓走之后,我到处叫人找你,有人在一处荒野中,说找到你的衣服,可是我不相信你死了,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死呢?我一直在找你……” 陆寄风道:“万一陆寄风真的没死,回来了呢?” 云若紫困惑地看着陆寄风,道:“嗯……你说你不是吗?” 陆寄风几乎就要大声说:“我就是陆寄风!”可是他如果这么一说,云若紫就真的绝对不会放他走了。陆寄风只好狠下心,推开了云若紫,道: “我不是,我要走了!” 云若紫急道:“你不能走!” “如果我就是要走,你也拦不住。” 云若紫道:“我宁可你死在我面前,也不让你像烟一样不知散到天边,还是海角!” 说着,云若紫手一挥,那两头雪白的猛虎便缓缓地往陆寄风的方向走来。 陆寄风退了一步,看着这对已经长大的老虎,想道: “这十年来,若紫以小风、小紫,杀了多少无辜之人?禽兽无知,若是再这样一再地造杀业,将来恐怕也不会有好结果!” 陆寄风打定主意,要将这对白虎一同带离云若紫身边。 陆寄风叫道:“小风、小紫!过来!” 云若紫全身一震,她从未在旁人面前唤过这对老虎的名字,眼前这个陆寄风竟能随口叫了出来。在云若紫呆若木鸡之时,那对猛虎听见叫唤,也颇为困惑,慢吞吞地步至陆寄风身边,一闻到陆寄风的体味,便认了出来,两只猛虎扑在他身上,舔个不停。 云若紫泪流满面,喜道:“你是真的寄风哥哥!” 陆寄风冷冷地看了云若紫一眼,一手抓着一头猛虎,身子一纵,便飞出数十尺! 云若紫叫道:“寄风哥哥!” 陆寄风却头也不回,左右胁下挟着双虎,头也不回地奔出了云家大宅,身后还响着云若紫哀切的呼唤。 第十三章 徘徊邱陇间 陆寄风领着双虎,疾奔如电,往荒野深山的方向而去。 不料才奔出一里,便听见呼叱:“贱人,哪里走?” 他还未弄清这声“贱人”指的是谁,一道气功自背后袭来。陆寄风随手抓去,握住鞭梢,将那人一把扯了过来,竟是黑衣蒙面人。 陆寄风心中一怵,蒙面的黑衣人另一手竟已握了把匕首,便往陆寄风腰腹刺去。 陆寄风比对方更快一步,抓住对方的手,施力一扭,“喀”的一声,那人的手已被扭断,闷哼了一声,昏了过去,倒在陆寄风怀里。 陆寄风反倒吃了一惊,他亲自见识过那黑衣蒙面人的奸诈凶狠,想不到会被自己轻易擒住。 陆寄风不曾在近处见过他,不知他的身材。此时他倒在陆寄风身上,竟然十分纤瘦单薄。陆寄风不知这其间是否有诈,因此他一朝陆寄风靠上来,陆寄风同时已蓄气在指,一指朝他天枢穴点去。如果他是装的,见陆寄风刺下这一指,必会运起真气相抗。 陆寄风贯上了一成的内力,往对方的天枢穴一点,他“噗”地喷出了一口血,竟然真的受了这一指! 此时云府内灯火大亮,人声呼喝,奔走及刀枪锵铛之声大作,有人喊着: “小姐的风将军、紫将军被抓啦!” “快追!” “快找啊!” 云府各处的大门都涌出了民兵。 此时,另一批骑着马的官兵,也自树林中奔了出来,与云府的民兵显然是不同的两批人马,都冲着陆寄风。 陆寄风搞不清怎么会一瞬间就有千军万马,全都朝他包围,他只得一把抓住昏过去的黑衣人,朝树林内奔去,身后的两头猛虎疾奔如电,紧跟而上。 陆寄风迎着那批从树林中冒出的官兵,一面蓄气在掌,打算一接近众官兵,便以上清含象功中的柔和挪移法将众人给推得远远的,以免挡路。 不料尚未接近,那群官兵已自动让开,让陆寄风与双虎排挞直入,奔向黑夜的森林中。陆寄风差点一掌击空,脚下奔速不变,及时收气回身,化去将发的掌气。 身后又响起了官兵的叱叫: “抓住那贼子!” “放下公主!” 叫归叫,根本没人追上来。以陆寄风的轻功之速,也很快将所有的声音都远远地抛到身后了。 陆寄风直到奔至荒野,四下无人,才停下了脚步。 回头一看,两头猛虎虽还在后方远处,两团发出光泽的白点非常显眼,它们追了上来,停在陆寄风身边,咻咻吐着热气。 陆寄风放下了那名黑衣蒙面人,他已完全失去了知觉,气若游丝了。 “蒙面偷袭,看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陆寄风一把扯下他的蒙面,在月光下看清了那人的脸孔之后,却差点说不出话来了。 那竟是个女子,五官端正美丽,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 那是司马贞。 陆寄风呆了好半晌,司马贞眼皮一动,微睁开眼,目露凶光,才一开口又“哇”地吐出了大口的黑血。 陆寄风讷讷地问:“怎么是你?” 司马贞喘着气,道:“你……不是云贱人?……可恶……” 陆寄风总算想通了,原来司马贞带了人埋伏在云府外,见到陆寄风带着两虎奔出云宅,误将他当成云若紫而攻击,才会失手受伤。 司马贞再度晕转过去,陆寄风猛然想到自己一指截伤了她的心脉,由她吐出的已不是鲜血,而是黑色的血看来,很可能心脉已断。 陆寄风连忙将她的身子扶正,双掌抵着她的后背,由血气的流动感觉出她体内的脉动。 陆寄风闭上眼睛,将自己?99lib?的精神化出一缕,进入她的体内,搜索她的心脉,在杂乱无章的真气中,感应到一股强烈的酸楚与悲愤。 陆寄风暗自奇怪,司马贞这样蛮横凶恶的公主,应该是只有骄傲之气才是,为何充塞的竟然是悲伤、绝望? 陆寄风暂时不去注意她的心绪,一缕精神来到她的心脉所在之处,果然已被震断,真气在心槽中奔窜冲击,逆流的血液也自断处溢出,将整个心口塞得污乱不堪。 陆寄风的双掌掌心传出两道柔劲,将断裂的心脉管道一一接续起来,这是极费时的细功,好不容易才将她的心脉都接上了,陆寄风才收功而起,已是满头大汗。 陆寄风擦了擦汗,又顺便帮她把左手腕的碎骨一一挪推就位,以木条固定住。司马贞仍昏迷不醒,但生命已无大碍。 陆寄风暗想: “原来她是会武功的?她守在若紫家外,想杀若紫?唉!还好被我拦住了。这个恶女子,我实在不该救她!” 一想到云若紫,陆寄风的心海阵阵起伏,他躺在司马贞身边,双手枕在后脑,望着天上的星星。 两虎磨蹭着他,不一会儿竟跑走了,陆寄风本想叫住,但转念又想: “罢了,如果小风和小紫还是要跟着若紫,就让它们去吧!” 陆寄风心头沉痛,天上一轮明月当空,孤寂地悬挂在深蓝色天上,冷风萧飒,更增凄凉。 这么多年来,回想起云若紫,总是心头悸动不安,也许是他也隐隐预感出:云若紫是有些天生的邪气与魔性,并非自己所想象中的那样纯真。 陆寄风想道:“她是个天生的魔女,长大了便与舞玄姬同出一类,我不该再记挂着她!” 他伸手探向挂在颈上十年的虎爪链,正要用力扯落,低头望去,丝绳早已陈旧,但耳珰红玉还是灿美如新,与虎爪相映。陆寄风怔怔地望了许久,慢慢又松了手,让丝练留在胸前。 陆寄风闭上了眼睛,索性什么也不想,就这样倒头而睡。 迷糊中,那阵女子身上的香气又幽幽地传入鼻端,陆寄风明知是司马贞的女儿之香,却闭上了眼睛,仿佛又回到当年与若紫在虎穴中相拥而眠的时光,心中感到无比平静,很快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陆寄风才在一阵暖意中醒来。睁眼一看,天色已经大亮,小风窝在他身边而眠,十分温暖。 陆寄风摸了摸它,正奇怪小紫怎么不见了,突然一滴鲜血自空中滴了下来,陆寄风一怔,仰头便看见树上挂着鹿的残尸,小紫正躺在树干上守着。见陆寄风醒了,便叼起那半头鹿,丢了下来,自己也轻巧地跃下,走到小风身边轻轻蹭着。 陆寄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两虎夜里是去猎食,还替他带了回来。陆寄风忍不住莞尔一笑,自己有了辟谷的道行,不需饮食,却十分感激两虎的灵性。 “啊!”一声虚弱的惊呼在身边响起,陆寄风转头望去,原来是司马贞醒了,那半头鹿正好丢在她身边,把她吓得尖叫了出来。她正想撑起身,但内伤沉重,根本动弹不得。 陆寄风走了过去,伸出了手,司马贞尖叫得更大声:“你……你这贱民,你想怎么样?” 陆寄风问道:“你饿不饿?看,有鹿肉你吃不吃?” 司马贞铁青着脸道:“不必!平民吃的脏东西,我看了就恶心!” 陆寄风笑道:“你不吃我可要吃。” 司马贞“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理他。 陆寄风割了一块鹿肉,道:“那,我要吃了。” 那肉还血淋淋的,司马贞中心欲呕,皱起眉头用力别过了脸。 陆寄风道:“好吃,好吃,鲜嫩多汁,真是人间美味!” 司马贞一呆,偷偷转过头,以眼角瞄见陆寄风口角带血,砸嘴砸舌的,好像真的在享受生肉。司马贞吓得连忙别过了脸,不敢看他茹毛饮血的样子。 陆寄风道:“你要不要吃吃看?来呀!” 他又割了一块,往司马贞口边递,司马贞尖叫道:“别过来!我不吃!你到底打算怎样?快放了我!否则本公主诛你九族!” 陆寄风笑道:“我们家九族合起来总共就我一个人,我还怕你吗?” 司马贞总算打心底怕了起来,自她被陆寄风撞见与刘义真的幽会,她就对陆寄风的武功感到很可怕,她作梦都没想过:有人武功可以高到这样的程度。 司马贞自幼活泼好动,执意要习武,在王府中也收了不少身负绝艺的高人,她东学一招,西拿一式,仗着天资不错,也给她学出了点样子。可是自从她知道刘义真不喜欢别人比他强之后,她便尽力装出不会武功,在他面前绝对不展现出任何身手。 而刘义真对云若紫讨好迁就,连云家的奴仆都被刘义真待若上宾,令司马贞万难忍受,因此,她不时会带着亲信的侍卫埋伏在云家外,打算一有机会就亲手杀了云若紫,铲除情敌。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只身落入陆寄风手中,向来身边都有大批护卫的她,认清了势单力孤的可怕,眼前的陆寄风也不知是什么来历,会怎样对她?而且此时她的左腕传出的阵阵剧痛,是连男子汉都很难忍得住的。她在醒来时便看见自己的左腕固定了木条,回想起昨夜被陆寄风硬生生扭碎手骨的情景,她不由得心悸,手腕的疼痛也更加剧烈了。 司马贞拼命咬着牙忍住,不发出呻吟声,反倒更加刚强:“你不要以为本公主不敢杀你!我会将你凌迟处死,将你活活丢到蝎子坑中,一口一口螫死!哼,你尝过那滋味没有?你会全身肿成黑色,哀叫好几天才死!” 陆寄风知道皇族间是有这种惨无人道的恶刑,想不到年纪轻轻的司马贞也会这一招。 陆寄风抓住她没断的右手,冷冷地说道:“你先示范凌迟处死的样子给我看,可能我就会害怕点了。” 司马贞尖叫道:“你想干什么?” 陆寄风道:“昨天捏碎了你的左腕,今天换右腕,明天再扭断你的左脚,后天扭断你的右脚,人有三百六十五块骨,我一天捏碎一块,让你成为全身都瘫了的废人,这样的凌迟怎样?放心,不会死的,我会留着你的神智,绝不让你昏过去。” 司马贞越听越害怕,骂道:“臭百姓,贱刁民!你有胆量就一刀杀了本公主,省得我零碎受苦!” 陆寄风厉声问道:“你一共乱杀了多少百姓?” 司马贞道:“我不知道!他们不过像蚂蚁一样,谁知道杀了几个?” 陆寄风怒道:“你太可恶了!” 他忍不住一掌举起,几乎就要击碎她的心口。 司马贞闭目待死,陆寄风及时醒悟她是故意激自己动手,一掌杀了她,省得受苦。 对这样视死如归的女子,陆寄风也不禁暗自佩服。他口头上说得狠毒,其实他心性仁慈,根本不可能那样对待一介女流。昨晚耗了不少内力接好司马贞的心脉之后,陆寄风本可放她不管,自己回剑仙崖去,可是陆寄风想到她现在若是乱动,刚接好的心脉可能又会断裂,那时还是要死。陆寄风只好硬着头皮照顾她,直到她复元为止。 这段时间里,陆寄风也不能再容她骑在头上,要驯服这匹目中无人的悍马,只有比她更凶恶才行。 陆寄风冷冷说道:“我可不会一次就把你杀了,我要慢慢折磨你,然后把变得不人不鬼的你交给刘义真,让他看看你变得多丑陋。” 司马贞性气刚烈,并不怕死,直到听见陆寄风说的最后一句,却魂不附体,惊道:“你……你敢?” 她的口气虽凶,却在发抖,陆寄风才知道这是制住她的不二罩门,更严肃地说道:“我为什么不敢?哼,你现在的样子就不怎么美,全身瘫痪那就更丑,或许你的刘大哥见了,反而会同情你,收留你也说不定……” “不!你……你不会这么做的。”司马贞声音还在发抖,但是却说出让陆寄风惊讶的话来。 陆寄风故意仍装着凶恶的样子问道:“我为何不会这么做?嘿嘿,我最想把你折磨得死去活来,让天下百姓看看你的下场。” 司马贞颤声道:“你不会这样对我的,否则你也不会替我接骨了。” 她果然聪明,想到了这一层。陆寄风冷笑道:“我救你就是不想让你死得太干脆,要让你清清醒醒地看着自己骨节尽碎,变得不人不鬼,然后看见刘义真见到你时的眼神……” 司马贞越听,脸色越是苍白。陆寄风对她十分讨厌,见她气成这样,心里不无几分幸灾乐祸。 司马贞突然“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昏死了过去。 陆寄风大惊,伸掌抵住她的心口,察觉她忧怒之火攻心,竟将昨晚才接起的心脉又震断了,连忙端坐在她身边,以内力将她胸中的怒火给引出。 这股燥气被内力渐渐化了出去,司马贞的气息总算复归平稳。陆寄风才放下心来,正要重新接好她的心脉之时,官兵的马蹄与交谈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 陆寄风连忙抱起司马贞,脚下一点,便凌跃至树梢之上,挥手要小风与小虎藏身在草丛后。 小风、小虎像完全与陆寄风心意相通一般,很快便消失不见,连陆寄风都看不清它们藏身在何处。 那几名官兵的马越来越近,突然马匹全惊恐地人立起来,发出长嘶,差点把官兵蹶下马,那几名官兵拉缰稳住,喝道: “怎么了?” “畜牲!疯了么?” 那几匹马好不容易才被安抚住,但鼻间咻咻地喘着气,不肯前进半步,连几头原本在前面领路的獒犬都停了下来,东张西望,聚在一起,显得有些害怕。 其中一名官兵一面用力鞭打着马,一面怒道:“怎么了?走哇!畜牲!” 不管官兵们怎么鞭马,马及狗都不进反退,陆寄风认出了带队的就是从前他见过的李卫和张业,也是司马贞的贴身护卫队长。 陆寄风暗想:“定是马和狗都嗅到了小风、小紫的气味,才不敢乱动。” 张业拉住了鞭打马匹的李卫,道:“别打啦,人一定就在这儿。” 李卫一愣,道:“什……什么?你说……那两头老虎在这儿?” 张业道:“你瞧,这是什么?” 张业一鞭挥扫过去,削掉了一大片树丛的枝叶,露出了陆寄风随便踢藏在树丛底下的残余鹿尸。 见到那半截血淋淋的鹿尸,怵目惊心地摊在地上,獒犬们非但没有因见血而兴奋,反而连耳朵都往后竖,半蹲着往后退缩。 张业仔细查看那半截鹿尸,道:“这是利齿所咬,也有被刀子割下的痕迹,一定是那两头老虎和劫走公主的匪徒吃剩的,血还未干,他们一定没走远。” “什么?还没走远?”李卫头一缩,不安地东张西望。 张业倒是处变不惊,道:“我们就在这里找找!你们十人往东,你们十人往西去找!你们五人回去通报王爷,请他围山,我们救出了公主就放火烧山!” 李卫忙道:“我带队!我带这五人回去报告王爷!” 张业点了点头,由得他去。 众兵领了命,散去找人,大声叫着: “富阳公主!你在哪里?” “公主殿下,我们找到你啦……!” 他们边叫边找,一面不时挥着剑鞘扫着草丛,但是陆寄风和司马贞都在高处,十分隐蔽,他们根本不会想到有人飞得上那么高的地方。 司马贞的唇边又滑下一道血流,陆寄风暗叫糟糕,在高处树枝上,转寰不便,陆寄风只好将司马贞抱在臂弯里,一手按着她的乳下胸侧的心口部位,继续传送真气,护住她的一口残息。 这道纯阳真气暖暖地送进司马贞心口,令她缓然苏醒,精神也复元了,赫然发现陆寄风的手掌紧贴着自己的身体紧要处,脸色大变,抬手便一掌击向陆寄风,喝道:“淫贼,放开!” 陆寄风头一偏闪过了司马贞这一掌,手掌仍紧贴着她的乳下,继续传送真气,若是他的掌心松开,真气断绝,司马贞恐怕会断气身亡。 司马贞羞愤欲绝,紧接着又是一拳用力打向陆寄风的心头,陆寄风连忙抽手,挡住她的拳,道:“你误会了……” 这一骚动,底下的众官兵已听见了,纷纷奔至树下,张业仰头唤道: “殿下?殿下!” 司马贞听见侍卫的叫唤,大喜过望,叫道:“我在这……呜!” 话未说完,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陆寄风急忙再按住她的心口传送真气,司马贞登时醒转,叫道:“张业!我在这里,快救我……” 陆寄风忙捂住她的口,这一放开手,不必陆寄风捂口,司马贞已再度失去了神智。 众官兵都围了上来,张业听出司马贞受人挟持,无奈树荫茂密,他根本看不清高处的情况,不敢轻举妄动。陆寄风往下看去,至少有三名官兵正沿着树爬上来,张业则指挥手下砍木为梯,几名弓箭手也就定位,瞄准了高处。 陆寄风暗叫无奈,气沉丹田,发出一声长啸。 由远处也传出阵阵虎啸,震得树叶片片飞落,陆寄风身子一点,飞跃至另一树端,底下的众官兵立刻叫道: “在那里!” “放箭!” 矢箭飕飕,朝陆寄风射来,陆寄风听音辨位,足尖点着箭杆,借力又脱出数十丈,身后虎啸震天,一对白虎飞扑而上,吓得众兵哇哇大叫,四散逃命。 两虎朝陆寄风的去向而奔,张业叫道:“射箭!快射!” 零星的几箭射过,强弩之末,也追不到陆寄风等人了。 陆寄风在树梢间朝深山奔去,张业重新集结众兵,也往深山追去,只留两人在此接应刘义真的援军。 越追入深山,路就越是崎岖难行,处处是茂密的杂树丛与嶙峋乱石,路又陡峭,很快就连再前进一步都难了。 张业下了马,和其他的侍卫一样牵马而行,路越来越陡,连马都牵不上去。 张业道:“这山路马走不上去,你们两个,在此顾着马匹,有事放烟为号。” 那两名被指定在此顾马的士兵,好像听见免死令一般,喜出望外。 张业率领其他十六个人继续深入追捕陆寄风,起初还能勉强登上陡坡,地势却越走却越是陡峭,众人无不是手脚并用地爬行,好不容易爬到地势稍缓之处,众人个个武器在手,一面挥砍着茂密杂乱的树枝,一面前进。 不知胡乱走了多久,到处是横生遮眼的树叶,张业已经挥砍到头脑不清,突然听见前面的人说道: “参军,你们回来了?” “公主呢?找到了没有?” 张业定神一看,不禁大惊,对他说话的,就是那两名守在这里顾马的侍卫,马也还好好地牵在其中一人手上。 张业身后的十几名官兵面面相觑,一群人走了半天,竟回到原地,这山林的路不知是怎么回事。 一人有点心虚地开口问道:“我们……怎么会绕回来了?” 另一人道:“这是不是鬼挡墙?撞邪了?” 张业道:“什么撞邪?别胡说,一定是不知不觉绕回了原路,咱们再回头找!” 他率先要再入山,但十八名卫兵却都立着不动,有人道: “张参军,我看……我们还是退回去,请示王爷吧?” “是啊,那个劫持公主的匪犯,武功高强,还会邪术……” 张业斥道:“胡说!劫匪哪里会什么邪术?他只是武功不错而已!” 一名手下道:“如果不是他会迷神的邪术,怎么云家的两头猛虎肯听他的,跟他走?” “是啊,听说那两头老虎已经有两百多岁,是有根基的,普通人怎么牵得走?那个姓陆的一定有妖法……” “或许我们就是被他施法迷了眼,才绕回来的!” 张业怒道:“别乱说!咱们受国家俸禄,就该保护好公主,快随我上山找去!” 显然众人都不大服,一人道:“我们退回去,等王爷的援军,一块儿杀上去,不是更妥当?” “对,咱们只有十几个人,怎么搜一整座山?” 众人纷纷附和,张业长叹了一声,道:“各位兄弟,别发梦了,王爷他……不会派人来救公主的,要派早就派来啦!” 这句话一说出口,众人都安静了。张业沉重地续道:“你们瞧,从昨晚公主被抓走到今天,太阳都偏西了,庐陵王派了人没有?只回说叫我们有事通知他,根本就没有救公主的意思!” 众人沉默,他们早就清楚这个事实,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张业道:“咱们再找找,找不到再说吧!” 他也不等众人跟上,便转身再往方才走过的路走去。身后的十八名卫士,有的跟着,有的却还停留在原地。 张业与跟上来的十人攀爬险路,这回刻意避开了上次走过的路,虽然仍处处都有茂密杂乱的树挡路,但都没有被砍伐过的痕迹,可见确实是别的路。 天色渐渐黑了,张业等人视物不清,心下更加虚惶。 突然间又听见几声惊呼,道:“你们……你们又回来了?” 张业定神一看,竟又回到了原地。那几名不肯跟上的兄弟们还在原处,见他们依旧绕了回来,也更加惊慌。 这下子张业不得不承认是有些邪门,慎重考虑之后,道:“好吧,天色已黑了,我们还是先退下山再说!” 大家当然全无异议,便循着原路撤退,虽是来时之路,但众人越走越是奇怪,总感到哪里不对劲。 有人大叫了一声:“我们又回来啦!” 他们果然又绕回了方才牵马等候的斜坡。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恐怖的气氛登时笼罩,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这怎么办?” “我们会不会困死在这里?” 张业强作镇定,道:“我们一定是迷了路,放烟!山腰的弟兄见了也会放烟相应,我们就知道方向了。” 魏晋之际丹鼎之学十分兴盛,王府中养了些精于炼制药物的方士,他们所研制的通讯烟火不但颜色鲜明,而且凝聚力特强,就算有强风也很难被吹散。 此地靠近虎牢关,也是刘宋与北魏的未明之界,一点起信号烟火,很可能引来北魏敌军的注意,但是此时他们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士兵们精神一振,立刻点起信号烟火。 灰烟衮衮冲天,许久方散,但是过了许久,不管是四面八方哪一边,都没有同样的烟升起。 “怪了,怎么没回应啊……?” 张业一咬牙,道:“总不能困在这里,我们一定可以闯回去!走!” 众兵只好又跟着张业再找找路。连续三次走不同的路都绕到同样的地方,已令众兵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只能听命而行。但是人人心里都在想:万一大家是被鬼魅所困,一生一世都走不出树林,那不就完了? 一直乱走到午夜,他们最后总是会回到原地,就是走不出去。 众人都已经累得无法再动,倚着剑随地坐倒,垂头丧气。 张业突然道:“怪了……” “张参军,又怎么了?”一名卫士问道。 张业道:“这山怪怪的。” 一人没好气地问道:“这里是嵩山,哪里会怪?” 另一人又饿又渴,又累又气,道:“什么节骨眼了,你还想在这里说志怪吗?” 张业神情凝重地侧耳倾听,道:“难道你们都没发现不对劲?你们听……” 所有的人都闭住气,专心地听着。茂密的山林里,静得像个死城。 “什么声音都没有哇!” 张业道:“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可就是说不出来!现在我明白了,这山上没有虫叫,没有鸟叫,咱们走了半天,连蛇都没见到一条,不是太奇怪了?” 话一说出口,所有的人都懔了懔,确实,荒野中不可能静到这种程度,这种死寂,倒像是在坟墓堆里一样。 就在所有的人都毛骨悚然时,张业突然眼前一亮,道:“那是什么?” 众人望去,黑幽幽的前方,竟有一两盏灯火,发出蒙蒙光亮。 “有人家!”“快去问问路!” 众人绝处逢生,喜出望外,毫不迟疑地往前奔去。 但是,不管他们怎么追,那两盏灯火的距离都是那么远,众人追了半天,终于发现不对劲,都有些犹豫起来。 “这……怎么走不到那盏灯?” “好像有点怪怪的……” 就在众人犹豫迟疑之时,那光芒也像停住了一样,而且还渐渐变得微弱。 张业道:“或许不是人家,而是山里的人提了灯在走,我们走他也走,当然走不到,别傻了,大家走快些!” 仗着人多,众人胆子也大了,便同时发足追去,果然很快便看见了前方的提灯人影。 一见之下,众人全都呆了。 由背影看来,那竟是三个妙龄女子,两名绑着角髻的丫鬟约莫十五六岁,各自提着灯,身后则是一位身材修长,服饰华贵的妇人,背影曲线玲珑,充满了诱惑力。 就在众兵追上来时,两盏灯也巧合地熄灭了。 “啊呀,夫人,灯灭了!”其中一名丫鬟惊呼,声音十分娇甜。 那身材婀娜的贵妇声音沉稳高雅,道:“灭了再点就成了。” 另一名丫鬟道:“没有火折子,没法子点火啊!” 贵妇道:“这……这可怎么好呢?” 丫鬟道:“唉,找不着路,回去晚了可就糟啦!” 张业大着胆子,发话道:“夫人勿忧!” “啊!” 那夫人惊呼,三女都转过了头望向他们,果然是艳的艳,娇的娇,三个全是让人目瞪口呆的美女。 众兵又惊又喜,没想到在荒山野岭,会遇上这三个大美人,由那夫人的衣饰气度看来,很可能是富贵人家,张业等人倒也不敢造次,趋前道: “夫人,我等不是坏人,乃富阳公主府中侍卫。” 那贵妇脸上难掩惊慌,道:“富阳公主?妾身没听过。” 张业等人都有点吃惊,司马贞在这一带横行霸道,居民提到她比提起胡夏的虏骑还怕,这名贵妇竟说不知? 张业道:“敢问夫人是何府人氏,为何以千金之体,深夜在山野跋涉?” 贵妇容色愁惨,幽幽叹气,道:“各位军爷,我本是将军之妾独孤氏,因陋质见弃,流落民间,在此山隐居,等死而已,怎配称什么千金之体?” 张业和兵士们互望了一眼,才道:“独孤夫人既然住在此山,是否知道下山之路?” 自称独孤氏的贵妇道:“军爷此言差矣,妾身不能离山半步,又怎知下山之路呢?” “这……?” 众人都不大相信她不知道路,就在不知该如何问下去时,那贵妇竟微微一笑,道:“各位军爷似乎都累了,不如到寒舍歇歇,再做打算。” 张业等人喜出望外,道:“不知是否叨扰?” 独孤氏道:“只恐寒舍简陋,怠慢了各位。霞儿,霁儿,带路。” 丫鬟们笑着应了一声,提灯对张业等人一揖,道:“各位军爷请。” 张业突然一愣,道:“咦,你们的灯又亮了?” 霞儿道:“唉呦,真的又亮了,真是托大爷们的福,请。” 二女俏生生地笑着带路,张业虽觉奇怪,但心想或许方才只是火花微弱,她们站了一会儿不动,快灭的火花又稳定地烧起,才会不知不觉灯又亮了。但是他还是心里有块疙瘩,总是感到不对劲。而越看那两盏灯,就越觉得透着点绿惨,一点也没有火光的温暖之感。 除了他之外,众人都有如吃了定心丸,放心地跟着三女走,两名俏丫鬟不时回过头对众侍卫微笑,美目流盼,笑靥嫣然,望之令人倦意全消,大家也跟得更紧,生怕落后。但张业却不禁想着: “这两个丫鬟好像故意在勾着人?” 在三女的带路下,果真很快就走出密林,来到旷野。只不过天上无星无月,张业还是分不出东西南北。 走了没多久,前方赫然有扇宏伟的大门,虽已陈旧,朱漆烂然,微有些斑驳的铜虎门环还发着沉稳的光芒。 张业暗暗诧异,这户人家围墙连绵,墙内花木扶疏,黑暗的楼影飞檐此起彼落,应是大户人家,他从不知嵩山里有这样一户隐居的巨户。 霞儿敲了敲门环,道:“老孺,老孺,夫人回来啦,还不快开门?” 大门发出“咿”声被推开,门缝里竟没有人,张业心里打了个突。声音却从低处发了出来: “喔,是夫人。” 张业低头一看,十分讶异,门内的老头大约只有普通人的一半高,衰老的白发头颅比一般人大了些,腿和身体却出奇的短,因此乍看之下,简直像个大头怪。 独孤氏道:“是这些军爷护送我回来的,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老孺看了一下,才拉开门,道:“是,夫人,请进;军爷,请进。” 霞儿与霁儿先走入门内,道:“各位小心,门后的阶梯是往下的,可别跌了。” 众人一愣,进了门后才发现果然就是往下的石梯,墙内的整个大宅,地面比外头低了许多,好像是故意挖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坑,然后在坑里建屋造园。 这样的建筑法前所未见,张业一面走下阶梯,心里一面暗自嘀咕:“这不就像是走进陵墓里一样吗?” 大门又在背后关起,仰头看去,更感到十分诡异。 独孤氏回头,对众军官欠了欠身,道:“有什么需要,请交代家人奴才,妾身不便久陪了。” 望着独孤氏与二婢袅婷生姿的身影远去,众人都留恋地看着,直到消失在黑暗中。 老孺道:“各位军爷,这里请。” 老孺将众人带至一所广大舒适的厢房,里面以白玉为地,紫檀设榻,华丽得让人瞠目。好几名白衣仆婢捧着灯具几案,川流而入,不久便摆出酒席,山珍海味,美酒佳酿,殷勤地招侍众人。众侍卫又惊又喜,没想到在荒野迷路之后,会遇上这样的好事,很快便抛开拘束,喧哗作乐,大吃大喝了起来。 只有张业总是感到十分不对劲,因此酒菜也一口都吃不下,不管手下兵士们怎么鼓动取笑,都不为所动。 天色一直阴暗?沉重,众人也不管几更了,酒足饭饱,都东倒西歪地呼呼大睡。张业也在角落躺下,身上盖着轻暖的丝被,不知不觉间,睡意渐生,也迷糊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张业被轻微的声音给吵醒了。 他睁眼一看,还是在客房中,众兵们也都仍睡得鼾声如雷,却不是原先的东倒西歪,而是一个个都整齐地一字排开,身上也都盖了被子,不知是何时被排好的。 窗纸上映出老孺的身影,轻声说道:“夫人的花种都排好啦,姥姥可以去洒水了。” 霞儿道:“姥姥,今天这些花种,是夫人亲自找回来的,你可得细心洒水。” 张业听他们的对话只是园艺杂事,没什么特别。但又觉得奇怪,怎有人三更半夜的特别交代园丁给花洒水? 苍老颤抖的老妇语声,宛如由地面传出来的,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了。唉,花种就快集完了,老身也可以轻松了。” 霞儿忽然有些奇怪地问道:“咦?姥姥,你的拐杖呢?” 那老妇道:“叫得匆忙,我没带来。” 霞儿笑道:“姥姥不知偷吃了多少好东西,人变苗条了,拐杖也不用拿了,看来马上要回春了呢!” 被称作姥姥的妇人啐道:“小蹄子,就会说些风话!” 霞儿道:“不跟你说了,你可得快些,夫人还有事找你。” 姥姥问道:“出了什么事?” 霞儿道:“夫人说小主人带了两个外地的人,还有两头圣兽进来,可能要闹事。” 张业不由得竖直了耳朵,两个外地的人和两头动物,那除了劫走司马贞的陆寄风之外,不可能是别人了。原来他们也寄宿在此,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张业暗想:“天亮再强要搜这宅子,未免太过无礼,也不知那刁民和这里的少主是什么关系,若是主人袒护刁民,难道公主便不救了?不成,我得趁夜搜索。” 他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喝酒,否则只能呼呼大睡,不会听见这么重要的对话。 张业一面无声地掀被起身,蹑手蹑脚地藏身在柱子后,打算等外面的人走了之后,再摸出去。 窗外,那老妇说道:“唉,少主人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怎么得了哇?” 霞儿道:“别啰嗦了,天快亮了,天亮就来不及啦。” 老妇道:“好,好,你们先回去吧。” 老孺和霞儿的足音远去之后,张业正想偷偷出去,房门竟慢慢地打了开来。 张业一怔,连忙又藏身在柱子后。 进来的是个肥胖矮小的老妇,脸上皱纹层层叠叠,双眼火红,松垮下垂的眼睑像两块腐烂的皮一样,望之极令人生厌。 她边走还边由鼻中沉重地呼吸着,好像一口气随时会喘不过来似的,摇摇颤颤地走了进来。 张业屏住了气,看她要干什么。只见她蓄着长长指甲的手上,拎着一个铜水壶,她站在躺得最靠门的那名士兵身边,看了看他,露出狰狞的微笑,喃喃道: “好,好。” 接着她含了一口水,然后“噗”地喷在那名沉睡的士兵脸上,便又走了进来,再打量着下一人。 张业满腹莫名其妙,看不出这是什么名堂。 姥姥含了口水,又“噗”地喷在下一人脸上,然后再慢慢地走向下一个。 张业想:“这是下药夺财的新法?” 姥姥一个一个喷过去,张业突然看见第一个士兵的脸色,已经变得灰死,胸口虽还在起伏呼吸,但是却比平时缓慢了很多。 张业大惊,姥姥一个一个地喷水,被她喷过水的人,都很快生气退去,变得像是活死人一样。 眼前这个邪门的老太婆浑身都诡异莫名,令张业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牙关抖个不已,上下两排牙齿得得撞击,他拼命用力咬住牙,才没有发出声音。 眼看着老太婆已走到原先躺在张业身边的那人之旁,一口水往他脸上喷,张业一清二楚地看见那人的脸变成一张死人的面孔,可是身体还在微微的呼吸。 老太婆再往下一个走去,张业的铺是空铺,老太婆见无人在被中,有些奇怪,摸了摸被子,喃喃道:“没有了吗?” 她缓缓地伸指数着整齐排好的众人,道:“一、二、三、四、五……十七、十八、十九……夫人说是二十个,还有一个呢?……嗯,还有一个呢?嗯……我看看还有一个在哪里……” 老妇佝偻的身子像仰起上半身的蚕一样,鼻头抖动,一面找寻着,一面喃喃道:“还有一个在哪里……?施了肥,该入土好好儿长啦……” 张业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快停了,冷汗也沁湿了衣服,那老妇喃喃自语,找了一会儿,朝向张业所在的方向缓缓走来,露出笑容,道:“还有一个在这里。” 张业吓得腿都软了,跪倒在地,还暗自祈祷不会被发现。那老太婆又含了口水,笔直地走过来,张业清楚地听见自己两排牙齿打战的声音,一点力气也没有,好不容易才两手着地,想拖命爬开,一抬眼,那老妇赫然已蹲在地上和他眼对眼而望。 张业吓得眼前一黑,那老太婆“噗”的一口水喷到他脸上,他便昏了过去,人事不知。 第十四章 少年罕人事 话分两头,陆寄风带着司马贞远离了那群官兵,为了安心起见,索性再往更高处走去,直到周围已到隐约可见些微雪点,应该已近山巅了,才找了处僻静之地,专心替司马贞接回断脉。 断而复续,比原先还要更困难,陆寄风全神贯注地接续她的心脉,进入了无我之境,真气源源流转,将两人周遭地面的霜气全都蒸散,发出缕缕白烟。 两虎在旁看守护法,不让任何野兽靠近。约莫有一顿饭时分,陆寄风收功而起,司马贞脸上血气充盈,这条命又被救了回来。 陆寄风打横抱起司马贞,四处寻找,好不容易见到前方的一片山壁,高处有一块怪石突起,正好成为遮蔽。陆寄风抱着司马贞走到山壁下,席地而坐。此处十分寒冷,陆寄风和两虎都不畏寒,但是司马贞却抵受不住,陆寄风只好把她抱在怀中,以真气暖她的身体。 陆寄风低头仔细看着怀里昏昏沉沉的司马贞,长睫郁密,鼻挺肌白,实在是个清丽至极的美女,为何会那样骄纵狠毒,实在令人想不透。 陆寄风不禁想到蕊仙、千绿,同样是女子,她们是那样的温柔和善,却偏偏身处卑贱,可见天不与善人,未必良善者就有好的处境。 陆寄风暗暗叹了口气,想道:“蕊仙姐姐不知怎样了?她现在人在哪里?” 天色渐暗,陆寄风发觉司马贞体温比平时更高,这是重伤引起的高烧,再加上她体内的忧愁之火作乱,病况很快转剧,司马贞额上不断地沁汗,低声呻吟了起来。 陆寄风也束手无策,风寒固然是小病,若没有适当的医疗,却最能拖成大病。从前陆寄风在梅谷里受冷袖的教导,也学了些药理,但是一时之间是不可能找到合适的药草医治她的,陆寄风心中有点发急,一面替她擦汗,一面问道:“司马姑娘,你怎么样了?” 司马贞不断呻吟着,喃喃道:“别……别杀我……呜……别杀我……” 陆寄风道:“我不会杀你,你别怕。” 司马贞似乎没听见陆寄风的话,双眼紧闭,眼泪流了下来,叫道:“爹!爹!你别去……呜……娘!我要娘!呜呜……” 她叫起了爹娘,不知是梦见了什么,陆寄风只能抱着她,一面抚着她的脸和发,柔声道:“别怕,别怕。” 司马贞在陆寄风的安抚下,似乎平静了些,依偎在陆寄风怀里,不断啜泣,好不容易静了下来,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谁知过了半刻钟,她又惊醒,哭叫道: “别杀我!别杀我娘……呜……娘,我帮你把头接起来,你不要死……呜……” 陆寄风吃了一惊,难道司马贞亲眼见过母亲身首分离地死在她面前?若真的是如此,也实在太惨了,陆寄风同情之心顿起,想不到她会有那样痛苦的回忆,难怪胸中满是忧火。 陆寄风更温柔地抱住了她,男性的气息令司马贞略微平静,泪水有如珠串似地掉下来,哽咽着说道:“刘大哥……你……你为何不理我?” 她将陆寄风的怀抱当成了刘义真,除了因为神智不清之外,更主要的是她这一生中,只被刘义真这样亲密地抱过,因此也不知道在别的男人怀里有什么不同。 此时她半昏半醒之际,感觉又被男性的强壮手臂环绕着,朦胧中的声音十分温柔,就像刘义真哄她时的语气,因此她认定了抱着自己的人,一定是刘义真。 “刘义真”更温柔地说:“我没有不理你,你放心,好好睡一觉。” 司马贞心中万般酸楚,柔丝缱绻,道:“刘大哥,你爱不爱我?会不会抛弃我?” 这个刘义真没有回答,司马贞紧紧地抓住了他,凄楚地泣道:“你说,你说……你不要我吗?” 刘义真轻叹了一声,道:“我不会抛弃你的,我这一生中只喜欢你,你放心吧!” 司马贞听了,心情略宽,轻道:“你亲亲我。” “这……”刘义真有些迟疑。 司马贞又害怕了,流泪道:“你不肯么?你……你果然并不爱我……” “不,不是的……” 司马贞悲伤得全身都酸软无力,只恨不得死了,不必再面对失去爱情的人生。这时,一阵阳刚之气靠了上来,那是她所熟悉的刘义真的气息。她心情一宽,那人的嘴唇轻轻地按在她唇上,司马贞有如死里重生,抱紧了他,主动靠上去,紧紧地亲吻着,那人起初有些犹豫生涩,后来胆子渐大,便温柔地回吻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司马贞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他,依偎在他怀抱中,似乎有冷风不断地吹着她,但是她心情稳定,身体也暖暖的,像陷进了柔软无比的棉堆中…… 陆寄风凝望着安然睡去的她,虽然是不得已而假装刘义真,可是亲了她,还是让陆寄风心里微觉愧疚,暗自说了好几声“抱歉”。 夜风渐紧,但司马贞的呼吸渐缓,陆寄风不由得大惊,摇了摇她,道:“司马姑娘,司马姑娘……” 司马贞身体滚烫,病势更加沉重,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陆寄风抱起了她,往山下奔去,只要找到人家,就有可能求到解风寒的药。 陆寄风抱着司马贞,深夜与两虎在山野奔驰,陆寄风感觉出怀里的司马贞气息渐弱,无法再承受任何自己渡给她的真元,心里更是焦急。 就在他茫无头绪地往山下疾奔之时,小风与小紫突然发出低沉的虎啸,令陆寄风一怔,停步道:“怎么了?你们见到什么了?” 小风与小紫一声狂啸,朝一堆木丛飞扑而上! 陆寄风连忙上前,拨开粗枝大叶,赫然见到小风巨大的肉掌下,压着一头白兔,那头白兔像是死了一般,倒着不动,而小紫则一面低吼着,徘徊在旁边,若非听见陆寄风的斥止,或许早就一口将那头兔子吃下口中了。 陆寄风又气又急,认为是小风与小紫野性难驯,被路边猎物吸引,分神去扑抓。 陆寄风斥道:“放了它,走吧!” 不料小紫跃上前去,挡住了陆寄风,竟不让他走。 陆寄风抱着司马贞,道:“你们别胡闹了,再闹就不许跟来!” 陆寄风才跨出一步,小紫便纵身轻跃,挡住陆寄风,甚至人立起来,往陆寄风扑去。陆寄风侧闪而过,怒道:“干什么?” 背后的小风发出威胁的低吼,令陆寄风更感奇怪,回头一看,却整个人呆住了。 被压在小风脚下的,竟不是兔子,而是一名白衣少年。 陆寄风眨了眨眼睛,那确实是一名少年,不是方才所见的白兔。 陆寄风惊讶不已,想道:“难道方才是我看错了……?” 那少年动也不动,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迷。 陆寄风喝道:“把他放开!” 小风低吼着,凶猛地回过头看了陆寄风一眼,一面用力甩着尾巴,十分不情愿,甚至还低下头去,张口要咬那少年的咽喉。 陆寄风吓了一大跳,正要纵身上去阻止,又被小紫咬住了脚,动弹不得。 陆寄风急得叫道:“不许吃人!” 那少年动也不动,眼看只能成为小风虎爪下的食物,陆寄风一掌打去,雄厚的真气硬生生将小风百余斤的沉重身子击退,小风才被击退,虎爪一松,那少年便即跃起,发足欲逃。 陆寄风一怔,小紫显然早已料到对方会有这一步,早就守在少年奔去的方向,一扑便再度把少年压倒。 “啊!”少年惊叫,又像死了一般不动。 被这两虎夹抄,不要说一个少年,就算是矫健的鹿也逃不掉。但是陆寄风却大感讶异,在小风张口作势欲咬之际,他还忍耐得住装死不动,这份胆识实在惊人,也让人感到这少年的来历并不简单。 陆寄风放下司马贞,上前摇了摇他,道:“喂,你还好吧?你醒醒。” 在小紫的爪下,那少年依然不动。陆寄风轻推了推小紫,小紫才放开了,那少年这才缓缓睁开一道眼缝,偷看了看陆寄风。 陆寄风松了口气,道:“你有没有怎样?” 那少年张眼一看,两头老虎又准备要扑上去,他吓得一把抓住陆寄风,叫道: “你……你叫那两头老虎别咬我,别过来!” 陆寄风道:“你放心,它们不会咬你了。” 少年死命抓紧陆寄风,不停地发着抖,他的一双眼眸明灿如星,俊美得像个姑娘。 陆寄风一面说:“你没事就好了。”一面站了起来,不料原本坐在地上的少年还是两手紧紧巴着陆寄风的右手手臂,陆寄风这么一站,就把他整个人给拉了起来。 少年的身体很轻,陆寄风道:“你别把我抓这么紧。” 少年颤声道:“我……我不能放了你,我一松手,它们就会扑过来咬我……” 陆寄风道:“那我叫它们走远些,小风,小紫,过去!” 陆寄风一挥左手,一对白虎却依然微低前身,眈眈地虎视着那少年,不肯移动半步。 陆寄风又命令了几声,两虎说不理就不理,还不时发出低吼,让陆寄风有点儿尴尬,道:“奇怪,它们平时很听话的……” 少年发着抖问:“是吗?你养它们……多久了?” 陆寄风道:“……差不多两天吧……?” 少年原本已经有点放开陆寄风,这下子却又抓得更紧了。陆寄风抓了抓头,道:“你放开我,它们不会咬你的。” 少年死命摇头:“不成,我一放手就没命了。” 陆寄风更清楚地看见了那少年的容貌,他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一头乌黑的头发束髻,弁簪上的红玉光润无比,似乎是贵重之物。而他身上衣裳雪白光泽,衣领处翻出一片白貂皮毛,更烘托得他的脸孔白里透红,竟是个面若敷粉,脸似团玉的美少年。这样的贵公子会在这荒郊野地,实在奇怪之极。 “你总不能抓着我一辈子啊!”陆寄风道。 少年轻盈的身子一纵,竟直接跳到陆寄风背上,两手紧缠着他的颈子,道:“那你背着我好了。” 一见到他扑到陆寄风身上,双虎立刻发出示威的吼声,要不是顾忌着陆寄风,恐怕真的会扑上来咬死少年。 陆寄风道:“欸,你真不客气耶!我为何要背你?” 少年道:“因为我被老虎咬伤了,走不动。” 陆寄风不相信,道:“你这么灵活,才没伤着呢!” 说着,陆寄风真气一震,便将少年震落,少年惊呼了一声,摔跌在地。 陆寄风抱起倒地的司马贞,道:“这位兄弟,请问这附近有人家吗?这位姑娘病得很重,得快点服退烧的药才行。” 少年一脸不悦,道:“这附近只有死人堆,没有活人家!” 陆寄风道:“那你是从哪儿来的?” 少年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见少年那无礼的样子,两虎的喉间都发出轻吼,令那少年有些畏惧,道: “你……你能左右这两头圣兽,怎么可能医不好一个病人?分……分明是骗我……” “圣兽?”陆寄风有点奇怪他的说法,道:“我不知道什么圣不圣的,请你带我到有大夫的地方,这位姑娘快死了,不能再拖。” 少年道:“可是这山里真的没有大夫。” “你家呢?你家一定有些治病的药吧?” 少年用力摇头,道:“不,我不能带你去我家……” “为什么?你怕这两头老虎,我可以叫他们不要进去。” 少年道:“不是的……我们见了圣兽,恭迎都来不及,可是我……我……我不能回家。” “为什么?” 少年被逼得没有办法,又不能脱身,只好可怜兮兮地望着陆寄风道:“我是逃出去的,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逃?你为什么要逃家?” 少年咬着唇不语,陆寄风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还是你父母对你不好?” 少年摇了摇头,不肯说话,陆寄风再三逼问,少年才道:“我要去找我爹。” “找你爹?” 少年凄楚地说道:“嗯,我要找他,问他为什么不要我。” “你知道你爹在哪里吗?” 少年摇着头,陆寄风道:“你年纪这么小,茫茫人海,怎么找得到他?你还是回去,跟你娘认错,别抛下她。” 少年轻叹了一声,道:“可是我怕。” “怕?怕你娘打你?” 少年声音发着抖,道:“不是的……自从我爹不要我娘之后,就剩下了我和娘两个人,她整天哭,任我怎么劝她还有我在身边,她就是不理我……昨天,她叫仆人抓住了我,要杀我,说:‘咱们命苦,不如一起成鬼吧。’我很害怕,就逃了出来……我自己到处乱跑,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我想我只能去找爹,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们……” 陆寄风听得呆若木鸡,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人间惨剧。 少年抓紧了陆寄风,哀求地说道:“其实……我很担心我娘,但是我又害怕她会杀我,你跟我一块儿回去,好不好?” 陆寄风道:“当然可以,你慢慢地劝你娘,我会在旁边护着你的>.。” 少年大喜,还挂着泪珠的脸上绽出笑容,道:“你真好,你能管住圣兽,娘一定会听你的话。” “走吧。”陆寄风说道。 少年危危欲倒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上藏书网前,他的身高只到陆寄风的胸口,又瘦又单薄,简直是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 陆寄风抱着司马贞,让少年在前面带路,问道:“你家离这儿有多远?” 少年道:“应该不远吧?直直走就对了。” 少年又看了看昏沉的司马贞,道:“这姑娘很美啊,是你情人?” “不是。” “是你妹妹?” “不是。” “那她是你什么人?” 陆寄风道:“说来话长,总之没什么。” 少年道:“我看你这么急,应该跟她关系不浅,才不想让她死。” 陆寄风道:“难道不是亲人,就可以见死不救?” 少年道:“总不会没来由随便救人,天下有多少人,救得完吗?” 陆寄风道:“她是被我误伤的,我有责任救她。” 少年嘻嘻一笑,道:“我就说,还是要有点关系,否则谁会没来由的救人?这姑娘这么美,你怎么打得下手?” 陆寄风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少年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陆寄风正要说,想起司马贞横行霸道,也许民间非常恨她,一旦知道垂死的人是司马贞,很可能便不肯救了。陆寄风含糊地说道:“她姓马,对了,你家里就你跟你娘亲两个人吗?” 少年道:“你见了就知道,人嘛,是有不少,只不过……嘻嘻!” 陆寄风不知他笑什么,问道:“只不过什么?” 少年不答,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寄风,你呢?” 少年靠在他耳边道:“你可千万别对他人说我的名字,我只跟你说。” “不过是名字,这么神秘?” 少年道:“这是我娘交代的,她说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我的名字,否则她留不住我。我从没对人说过我的名字。” 陆寄风道:“那就不要说了。” 少年却道:“不,我想跟你说,你只要答应我别告诉别人。” 陆寄风道:“嗯,我答应你。” 少年这才放心地一笑,道:“我叫迦逻。” 陆寄风好奇地问道:“迦逻,这是什么意思?” 迦逻道:“这是西域的一种香料。” 陆寄风道:“那你姓什么?” 迦逻叹道:“我爹不要我,所以我也没有姓。” 陆寄风不再触动他的伤心事,便说了些别的话岔开了,随着迦逻的指点路径,陆寄风很快便见到前方大路平坦,通往高门大院。远远地就见到围墙连绵数里,围墙内的花木掩映着几重亭台,竟是一所气派的豪门。 陆寄风大感意外,道:“这是你家?” 迦逻道:“请进吧。” 陆寄风心中起疑,迦逻握着他的手,笑意盈盈地将他带进大屋内,两虎紧跟在陆寄风脚边,意态昂藏。 那两扇门看似十分沉重,不料迦逻伸手轻轻一推,就开了。 迦逻先走入门内,道:“小心,这里的阶梯是往下的。” 陆寄风一愣,随他进门,果然门内就是往下的石梯,而所有的屋宇花木,都是建在比外面低了好几尺的地面上。 才走进园子,前方便有一个矮小至极的身影连滚带跑地赶了过来,道:“小主人,小祖宗,你总算回来了……啊!” 他看见两头老虎,登时不敢再前进,呆立着不动。 迦逻道:“老孺,我带了朋友回来,你呆站着做什么?” 老孺道:“小主人……这……这两头圣兽,是……是哪儿来的……?” 迦逻道:“是我朋友的,不许多问了,你快去!” 老孺眼中十分怀疑,上下打量着陆寄风。 迦逻拉着陆寄风的手往内走,两头猛虎跟在身后,经过老孺身边时,他恭恭敬敬地退至一旁,并没有说什么。 迦逻拉着陆寄风往内直走,穿过天井,直到第三进才往东边上楼,推开房门,一阵花香扑鼻而来。 陆寄风眼前一花,但见房内铜灯照得满室金光,绕过外间的翠玉屏风,里面是个小室,一张大榻垂覆着锦缎珠帘,榻上罗被整整齐齐地铺着,靠墙陈放的古玩架上摆着陶偶小鼎等玩物,墙上几处高挂着锦帛,以工笔画着宫中仕女图,南边的窗架边供养着一盆菊花,大如人头,金瓣万重,华贵非常。 陆寄风道:“你房间好香!” 迦逻噗嗤一笑,道:“这不是我房间,是我丫头的睡处。我房间在里面。” 迦逻一指大榻后的木格墙,原来这面精工雕琢的墙只是隔间,推开其中一扇,便是个门。门内似乎更为宽广,更为华丽。 迦逻道:“你在这里等一下,先把马小姐给我。” 陆寄风将司马贞递给迦逻,看他抱着司马贞进入隔间,透过雕饰的镂隙中看去,迦逻将司马贞放在床上安置好,便走了出来。 迦逻在陆寄风耳边低声道: “一会儿老孺或是任何人要你吃东西,你千万不能吃,也不能喝。” 陆寄风道:“为什么?” 迦逻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陆寄风道:“能不能先治她的病?她恐怕不能再拖了……” 迦逻道:“我们这儿什么药都没有,可是你不用担心,我带你去偷姥姥的回生精,救马姑娘。” “偷?” 迦逻道:“我家不可能把人给救活的,除了偷以外没有别法子。” 陆寄风对于不肯救人的作风觉得十分反感,只是碍于迦逻,不好多说什么。 迦逻道:“你请这对圣兽照看着马小姐,他们就不敢对她怎么样了,趁我娘还没回来,我们得快去偷药才行。” 陆寄风点了点头,小风与小紫绕过隔屏进入内室,躺在床榻边。 迦逻拉着陆寄风的手走了出去,在堂外的回廊东转西走,奇怪的是到处都黑漆漆的,没点半盏灯火,也完全没有人声,实在不像大户人家的样子。 两人走出了回廊,绕过后苑,所到之处是个十分荒僻的废园,只有一间简陋的巨大石室,连门都没有,入口处看起来只是个黑洞,从里面微微吐出些寒气。 这和印象中的丹房实在相差太多,陆寄风正想问,迦逻低声道:“跟我来,小心别踩了花种。” “花种?”陆寄风问。 陆寄风跟着迦逻往内走,石室内空空荡荡,但地面挖出一格一格的长洞,这些长洞都有七尺长,三尺宽,不知有多深,乍看之下也不知有多少格,整齐地纵横排开,尽头处有个微微突起的高台,上面陈列了几个瓶罐,不知是否就是所谓的回生精? 可以进去的路,只有格子与格子之间,不到一寸的宽度。 迦逻紧紧拉着陆寄风,步步为营地走在前面,见他走得这么战战兢兢的,陆寄风索性一把将他抱起,道:“是不是要往里面走?” 迦逻指着尽头的台子,道:“你要的东西就在那里。” 陆寄风足尖一点,便已跃至此地,迦逻喜道:“你轻功这么强,太好了。” 陆寄风回头看看,并没见到什么花,也不追问,放下了他,问道:“是哪一瓶?” 迦逻笑了笑,转身伸手去握台上的一个蓝色陶罐,轻轻转动了一下,接着又转动另一个铜瓶,原来这台上的瓶罐都是机关。 此地比外面更加寒冷,壁上都结着一层薄薄霜气。 陆寄风越看这个地方,越感觉到一股浓厚的死气,身旁的迦逻笑道:“成了!” 那台子整个向旁滑开,露出后面的一层浅柜。迦逻拿了其中一个玉匣,收在怀里,便很快地再转动机关,将一切恢复原状。 “好了,快走吧!” 陆寄风背起迦逻,迦逻笑道:“你还是背我了。” 陆寄风一笑,欲再以轻功跃出石室,一抬头,却见前方的格子路上,不知何时竟站着一道人影,两手拄着拐杖,阴沉沉地看着他们。 “啊!”迦逻惊呼了一声,陆寄风一看清那人的样子,心里不由打了个突。 那是和老孺一样矮小的妇女,拄着拐杖,缓缓地走了上前,她脸上满是皱纹,一双小眼睛被松垂的眼皮遮得几乎睁不开,摇摇颤颤地说道: “小主人,你回来了?” 迦逻“嗯”了一声,就没有回答了,手却更紧地攀着陆寄风的颈子,微微发抖,对这老妇似乎有点畏惧。 那老妇叹了口气,道:“唉!小主人大了,什么都不怕了,还回来做什么?” 迦逻道:“这里是我家,我难道不该回来?” 那老妇说道:“你弃了你娘而走,不就是不想回来了吗?” 迦逻道:“我……我……只是去外头走走……” 老妇道:“夫人无依无靠,就指望你陪她,你却这样伤她的心,唉……” 迦逻道:“老家伙别絮絮叨叨的啦,我累了,我们要走了!” 老妇依然不让开,道:“小主人还带了朋友回来,到花房来做什么?” 迦逻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我来看看还有没有空地方,娘要我通知你一会儿又有新的花种要下啦!” 老妇道:“是吗?”她疑心地抬眼看了看陆寄风,诡异地一笑,道:“你这位朋友也看了吗?” 迦逻道:“他是跟我一起的,姥姥,我们先走了!” 姥姥说道:“小主人,您忘了把回生精放回去。” 迦逻道:“什么回生精?你再不让开,我可要生气了。” 姥姥说道:“这是要紧之物,丢了,老身也要糟,只好得罪小主人一回了!” 她话声方落,手中之杖却是朝陆寄风挥去,陆寄风轻易闪过,那姥姥拐杖中喷出了一股黑烟,迦逻忙道:“屏住呼吸!” 陆寄风匆促中吸进了一点,眼前一花,暗惊什么毒气那么厉害?他背紧了迦逻,便欲以轻功向外奔出。 姥姥喝道:“还走?” 回身一杖,钩住陆寄风的脚踝,硬生生将陆寄风给扯了下来。 陆寄风倒跃回来,差一点踩空,在细不逾寸的走道上稳住了身子,姥姥杖中又喷出不明的黑烟,陆寄风已知道厉害,先屏住了呼吸,迦逻也忍得满脸通红。 陆寄风一掌往那姥姥击去。她虽然矮肥,竟是身轻如燕地跳开了,又飞扑过来,一杖袭到,陆寄风两手抱着迦逻,气聚双足,东闪西躲。以他的身手,要摆脱这老妇的纠缠实在太容易了,但是这诡异的格子走道却十分难以稳住重心,一不留神就会往下滑,而掉入格子下的黑洞里。 姥姥在此如履平地,攻势格外猛烈灵活,又专打陆寄风怀中的迦逻,令陆寄风大惑不解,纵使迦逻较弱,他毕竟身为少主,为何底下的奴才并不把他当一回事? 迦逻叫道:“住手,我把回生精还给你!” 他拿出怀中的玉匣,姥姥这才退后住手,阴沉地笑道:“早这样不就成了?” 在陆寄风背上的迦逻,把手伸了出去,果然拿着那个玉匣,手一松,竟是往空格下抛。 姥姥大惊,急忙飞扑上去,以围裙兜住了那玉匣。陆寄风注意到玉匣被拿出时,已微微地开了,此时一抛,里面的白色小丸便蹦了出来,有几颗落下无边的黑暗中。 “快走!”迦逻说道。 陆寄风往外疾奔,又被姥姥给钩住了,道:“他不能走!” 陆寄风正欲抽腿,拐杖的曲头已自动绕成一圈,扣住了他的小腿。陆寄风回头一看,姥姥两手展着围裙兜住药匣,自腰间却又伸出两手,握着拐杖的另一端,钩着陆寄风的小腿。 陆寄风大惊,那姥姥身有四手,必是妖怪无疑。 “嘿嘿……几百年来没有见过这上佳的花种,你跑不掉了……” 那老妇力大无穷,四手齐出,就算陆寄风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还是被她拖得微微往前滑了几寸。 “嘿……尸虫可以拖动比自身重百倍的腐尸,你这千斤坠没用的。” 迦逻急叫道:“姥姥,求求你别抓他,他是我朋友!” 陆寄风又被拖前了几寸,那姥姥喘着气,道:“小子,吸了腐气还这么活蹦乱跳的……哼!” 她握在拐杖上的手按下了机关,嗤地又喷出那可怖的黑烟,往陆寄风脸上喷去,那股黑烟腥臭无比,就算不呼吸,还是冲得人头昏脑胀,陆寄风一分心,居然又被拖前了几寸。陆寄风往前一滑,整个人便被她拉至身边。这一重心不稳,迦逻也被甩落,及时抱住陆寄风,才没有被甩向黑洞里去。 老妇拖着陆寄风的脚,迦逻抱着陆寄风的头,身子已陷在黑洞里,三人就这样扯成了一挂。 姥姥笑道:“还跑?” 陆寄风两手拉住迦逻,虽然他不知黑洞底下是什么,但迦逻怕成那样,他也不敢松手,硬生生地把迦逻拖了起来,姥姥已趁此机会将拐杖的锁扣嵌入地上的机关,陆寄风的脚便被紧紧扣住,接着姥姥的一手反伸向后,手一直延长伸至罗列着瓶罐的石台,转动了其中一个铜瓶,喀的一声,陆寄风连腰都被扣住了。 这老妇不但有四手,而且还能伸得比平时长好几倍,处处令陆寄风目瞪口呆。就这么一呆,连两手都被扣住,全身动弹不得。 迦逻辛苦地爬上窄道,急叫道:“姥姥,放开他!求求你放开他!” 姥姥充耳不闻,弯下身,爬向陆寄风,陆寄风大骇,那种感觉就像被一条巨大的蛆爬上了身一般,那老妇的脸正对着陆寄风的脸,臭气更是中人欲呕。 一直所向无敌的陆寄风总算尝到了惊骇莫名的滋味,被她的腐臭之气熏得全身无力,姥姥的整个脸贴近陆寄风,红而潮湿的眼皮发出的幽光,空如黑洞的口中喷出的浊气,简直是人间酷刑。 迦逻叫道:“姥姥,你看,那是什么?” 姥姥嘿嘿而笑,道:“小主人,有什么姥姥晚点看,先让姥姥尝尝这精气。” 迦逻道:“你敢监守自盗?我非告诉娘不可!” 姥姥笑道:“有这样上好的料,让姥姥尝一口又怎么了?嘿嘿……” 迦逻急得举脚便往姥姥的头踢去,喝道:“放开!快放开他!” 姥姥一把就抓住了迦逻的脚,将迦逻整个人往一旁摔去,厉声道:“闪开!” “啊!”迦逻被抛至半空,落下时及时攀住窄道,才没摔下黑洞。 迦逻颤声道:“你……你反了么?” 姥姥笑道:“小主人,是你离家在先,又带了外人来偷东西,就算夫人保你,圣女老人家也不会容许的,老身只好大义灭亲了。” 陆寄风一听“圣女”,惊道:“你们是圣我教的妖徒?” 姥姥一怔,厉声喝问:“你怎知本教?你是什么门派的?” 陆寄风道:“我是剑仙门的陆寄风!” 姥姥喃喃道:“剑仙门,剑仙门?没听过!你不是通明宫的?” 陆寄风不回答她,怒道:“原来你们所说的花种是人?哼,果真是邪魔歪道!” 姥姥冷笑道:“小子再逞凶也逞不久了,嘿嘿……” 她一把扯开陆寄风的衣领,正要低头咬下,又停住了,转头一看,自黑洞里竟伸出一只黑色的手,抓住她的脚。 姥姥叱道:“滚开!” 她一脚踢落那手,又张口欲咬陆寄风,那黑色的手又攀住她的衣裙,姥姥大怒,硬是死命抓着陆寄风,一口咬下陆寄风的胸口,痛得陆寄风闷哼了一声,胸前鲜血长流。 姥姥满足地舔了舔横溢的鲜血,才抬手用力扳起那黑色的手,骂道:“必是回生精给你叼住了,哼,还不安分!” 她正要张口再咬,突然间脸色一变,脸色发青,急忙一跃而起,发出痛苦的叫声,掐着自己的喉咙,倒弹了好几尺,在格子间又滚又叫,样子十分凄惨。 陆寄风和迦逻都看得目瞪口呆,感觉上姥姥肥肿的身体似乎消瘦了一些,身上分泌出腐臭的液体,整件衣服都沾得臭不可当。 此时,那只黑色的手已伸了出来,摸索着按住拐杖,解开陆寄风脚上的束缚,陆寄风大喜,足尖使力,自脚趾至阴穴发出真气,朝姥姥方才转动机关的瓶子击去,他所发出的是柔劲,竟隔空转动了瓶子,困住腰、手的机扣也解开了。 陆寄风飞身跃至迦逻身边,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才奔至姥姥面前,以她的拐杖杖尖抵住了她。 姥姥挣扎着叫道:“小……小主人,快……快给我腐气……” 迦逻看了看陆寄风,眼中难掩惊讶,道:“你……你是纯阳之体?” 姥姥乃是腐尸虫所化之妖,吸男子的生血虽可以养精,但若是误触纯阳之体,就有如被暴露在烈阳下一般,非渐融而死不可。 她所知道的纯阳之体,世间只有一人,那就是通明真人司空无,因此她根本没有想到会栽在陆寄风身上。 姥姥边呻吟边叫道:“我……我有眼不识泰山……通明真人,小妖不敢了……快给我腐气……” 迦逻一听,吓得退了好几步,又差点摔落黑洞,颤声道:“什么?你……你是……通明真人?” 他浑身发抖,真的十分害怕,陆寄风知他也是圣我教徒,对他充满了戒备,厉声道:“你们这是何地?为何以妖法害人?” 迦逻不敢言语,姥姥喘着气道:“真人……小妖只是奉命行事……夫人她就要回来了,请真人给小妖一个机会,将功……将功赎罪……” 陆寄风将拐杖拿在手中把玩一番,以他对机关的领悟,立刻就分辨出施放腐气的按钮,他将杖头对准了姥姥,喷出少量腐气,姥姥果然立刻停止了呻吟,颤抖着爬了起来,跪着向陆寄风叩头,道: “真人……小妖一心悔过,这全是夫人要我们做的,请真人明查……” 迦逻怒道:“你说什么?明明是……” 陆寄风对他一瞪,他便不敢再开口,但眼神却很忧虑,对于姥姥把一切都推给他娘,显然感到很是不服。 姥姥说道:“请真人听小妖道来,独孤夫人乃圣女老人家手下四大护法之一,她受命在此建造百花池,要以九百九十九个壮年男子的灵气骨肉,作为池之气与池之基,现在已养了九百多个花种,只等着全了之后,就要开始炼了。老身只是奉命看顾花种,没有害人。” 陆寄风喝道:“建了池之后,又要做什么坏事?” 姥姥说道:“这就不是小妖所能知道的机密了,所有的人,都是夫人去诱骗来的,夫人还在山腰设了死阵,闯进去的就跑不掉了,论用心之毒,没有毒过夫人的……” 迦逻气得浑身发抖,道:“你……你说这话,当初明明就是你这头尸虫逼她入教的……” 姥姥连忙道:“小主人此言差矣,夫人她连你都想杀,居心恶不恶毒?小主人你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弃暗投明,追随司空老人家……” 这立刻出卖主人的作风,果然很像圣我教最末端的百寨联众匪徒的作风。陆寄风正想该杀她还是该伺机而动时,一阵凄楚的胡笳声悠悠响起,由远方隐隐传了过来。 姥姥道:“真人……这是夫人叫我了,我若不去,夫人会发现您的行踪的……” 陆寄风略为一想,已有了对策,道:“你去吧!你若敢泄露出我的行踪,我便将你这拐杖打断。” 姥姥惊慌莫名,道:“小妖不敢,小妖不敢……” “回生精拿来!” “是,是……” 她恭恭敬敬地将那玉匣再交给陆寄风,陆寄风挥手道:“走吧!” 她逃也似地跃了出去,见她那令人作呕的身影不见了,陆寄风才指着那一格格的黑洞,冷着脸问道:“你说的花种,就是这底下的人?” 迦逻点了点头,陆寄风问道:“若是我掉了下去呢?会变成怎样?” 迦逻可怜兮兮地看了陆寄风一眼,才道:“我已叫你别吃这里的任何东西了,掉下去也不会怎样的;可是……若中了姥姥的尸水或腐气,也会变成活死人……” 陆寄风冷笑道:“我倒要谢谢你的好心了?” 迦逻恼羞成怒,道:“我又没要你谢我!我也没骗你来,是你自己三求四请,我才带你来的!你现在却又怪我?” 陆寄风被他这一说,想起司马贞的病况沉重,便一把拉住迦逻的手腕,道:“我们先回你房里去。” 他这一拉扯,动作已非常粗暴,痛得迦逻脸色扭曲,咬着牙不语,默默让陆寄风将他带出石室。 第十五章 炎火屡焚如 陆寄风挟持着迦逻奔回他的住房时,原本漆黑的大宅已处处都亮了灯,映得朱楼如画,花木如织。原本空寂处处,现在也不时可以看见婢女仆人川流不息。 陆寄风高来高去,在屋顶奔过,比流星还要迅速,身子一溜便由窗口闪入迦逻的房间,一路过来都没有惊动任何人。 进入迦逻房间后,他径自绕入内,拿出回生精,对迦逻道:“你过来。” 迦逻一怔,道:“干什么?” 陆寄风拿了一颗回生精,道:“你先吃吃看!” 迦逻一听,又气又悲,颤声道:“你怕我骗你?对,我是骗你,那是毒药,一颗毒不死我,你全给我吧!” 陆寄风冷笑道:“你不要怪我防你,圣我教的无不是奸恶反复之辈。” 迦逻道:“我诚心待你,没对你说过半字谎言,你防我什么?倒是我该防你!原来你利用我混进来的,你才是奸恶反复!你明明是司空老贼,却编了个假名字骗我!你收拾了云小姐,又要来杀死我们,你道行高深,.99lib.我们独孤冢没人对付得了你,你快动手吧!” 陆寄风被他一番抢白,虽有几分怒气,但想想,他说得却也是理直气壮,令陆寄风哑口无言。 迦逻一个箭步上前,夺了药,说道:“你要我先吃给你看,我就吃给你看!” 来不及陆寄风阻止,迦逻转头一仰,喉间咕嘟一声,药匣已然空了。 陆寄风大惊,道:“你……你何必……” 迦逻傲然道:“若是回生救命的仙丹,我服了是便宜了我;若是毒药,不正好可以省省你的力气,不必劳您诛杀?真是一举两得!” 陆寄风道:“不,我……迦逻,我不该疑心于你……其实我不是通明真人。” 迦逻冷笑不信,陆寄风道:“我真的叫陆寄风,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迦逻道:“你怎会有纯阳之体?这是司空老贼的根基!” 陆寄风道:“我以前曾经误服天婴,或许你们误会了。” 迦逻面现惊奇,道:“你服过天婴?……这是真的吗?” 陆寄风点了点头,道:“方才我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真是对不起。” 见陆寄风诚心道歉,迦逻这才微微一笑,手一摊,手心上满是一颗颗白色小丸,原来他只是作势吞药,其实根本没有吞下去。 陆寄风一愣,迦逻道:“还不快救马小姐?” 迦逻既未吞药,那么这是不是毒药也很难说,陆寄风却感觉迦逻不会欺骗自己,便不再犹豫,取了一颗回生精,塞入司马贞口中,捏着她的颊让她咽下。 迦逻将其余回生精再收回匣中,递给陆寄风,笑道:“这珍贵之物,让我一口气都服了,未免太浪费,你可得留着,可以救好多人呢。” 陆寄风收了回生精,道:“你真的是圣我教徒?” 迦逻点了点头,反问:“你真的不是通明宫弟子?” 陆寄风摇头,并非存心欺骗。 迦逻道:“我不信!你能把云小姐身边的两头圣兽带走,不是通明宫的高人不会有这样的灵力!” 陆寄风道:“我不是说过本门是剑仙门吗?” 迦逻皱眉道:“我根本没听过这个门派!” 陆寄风笑道:“你当然不会听过,本门现在还在世上的人,统共两个半。” 迦逻奇道:“两个半?这怎么说的?” 陆寄风道:“一个是我师父,一个是我。那半个就是不承认自己是剑仙门,不过也是同出一源的老前辈。” 说到此时,陆寄风忍不住想到:师父下落不明,不知是不是死了?心头微微一沉。 迦逻道:“你不是通明宫的就好,若是,我便把你赶出去!我最讨厌通明宫的人!” “为什么?”陆寄风问。 迦逻道:“通明宫的弟子,只会始乱终弃,虚伪作假,通通是无耻懦弱之辈!” 陆寄风想起通明宫将山下村人集中保护,免于受百寨屠掠,便忍不住道:“我虽不是通明宫弟子,不过我知道他们讲的是正气,做的是善事。” “是吗?你怎知他们不是伪善?” 陆寄风只当他是从小被灌输仇恨,不可理喻,也不急着改变他的想法,脑子一转,突然笑了,道:“我们剑仙门的那半个,也是最讨厌通明宫,你和他倒是一个鼻孔出气,我真想带你去见见他,做个伴!” 迦逻半信半疑,道:“你们剑仙门有人讨厌通明宫?真的?” 陆寄风道:“我骗你做什么?你不信可以跟我回去看他。” 迦逻笑道:“好啊!你一定要带我去你们那儿!” 陆寄风尚不知他邪99lib?性有几分,是否可以信任,便没有回答。迦逻却跳到陆寄风身边,伸出手笑道:“你快答应了我!来,咱们勾个手!” 迦逻伸出手指,要和陆寄风勾小指为誓,陆寄风见他忽而精明机智,忽而童心未泯,实在难以捉摸,却还是伸出了手,与他勾了勾。 他忽然想起幼年时也曾与云若紫勾手为誓,不由得胸口一痛。 此时,门外传出年轻的女子之声,道:“小主人,你回来了?” 迦逻连忙道:“霜儿,你别进来……” 那女子推门而入,道:“小主人,夫人她……啊!” 她一见到那两头白虎,登时僵立在原地,化作一片薄纸,倒了下去。 陆寄风一见,十年前的回忆鲜明地浮上心头,他见过舞玄姬的手下葛长门使用过纸人妖法,此时重见并不感稀奇,只是脸上更增鄙夷之色。 迦逻叹了口气,轻轻拾起那女婢的人形纸,落了几点眼泪,道:“她侍候了我这么些年……” 陆寄风道:“方才这些人为何全不出现?” 迦逻垂下了头,道:“这处并不是阳宅,你知道吗?” 陆寄风道:“嗯,一般人的住处不会比地面还要低。” 迦逻道:“不知道的人以为这是个夫人墓,其实它是个断肠冢,唉!” 迦逻沉思了一会儿,才道:“罢了,我索性把我知道的都说了,要杀要赦,都由你了。” 陆寄风听出他话中似乎另有隐情,便道:“你说。” 迦逻道:“当年我娘本是大魏独孤将军最宠爱的爱妾,当年随将军出征,却因战事不利,大军惨败,她也在乱中和将军失散了,被困在一处叫做冰骨岩的地方,眼看就要被冻死,却遇上一名在此修道之人,救了我娘的命。” 迦逻顿了一下,叹气继续说道:“虽然我娘被救活了,但是那名修道人在那里练内家功法,不能离开冰骨岩,我娘是凡人肉体,禁不住冰骨岩的酷寒,再待下去还是死路一条。那名修道人不得已,只好带我娘离开那个地方……谁知因为他擅自离开,被他的师父责怪,他想追去向师父谢罪,我娘却不让他走,还说……已不想离开他,愿和他共度余生。那名修道人便和我娘在一起了……可是没想到隔天,那名汉族修道人还是逃走了,回去找他师父!……我娘作梦也没想到他是个这么薄幸的人,她万念俱灰,对将军表明了失节的事,留书出走,在此地隐居,没多久便抑郁身亡了。” 陆寄风一怔,道:“你娘已经身亡了?那你为何说她……?” 迦逻道:“你听我说完。我娘死时我还在她肚子里,是个只有六七个月的胎儿。她举目无亲,是山上的村人见她可怜,草草帮她下葬的。过了一阵子,独孤将军找到了我娘的坟,他非常悲伤,将我娘重新安葬,还建了这处夫人墓,这阴宅里的一切,就是独孤将军建的,这些纸人仆婢,也都是将军给我娘陪葬的。” “这墓花了将近十年才建好,之后,独孤将军没多久也战死沙场了,这是我听人说的。” 陆寄风点了点头,问道:“然后呢?” 迦逻叹道:“当时我也不知为什么没有死,也许因为我的亲生爹爹,是道行很高的修道人吧?我禀了他的精气,所以,竟能在一个死了好久的女人腹中生存,虽然只是一口元气,但是就是死不了,你知道那有多苦吗?” “也许是我娘太恨了,又觉得自己太对不起独孤将军的深情,阴魂不散,常在夜里哀哭,吓得这里的居民不敢再住,一个一个搬走,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了荒郊野地。” “在一个夜里,有位美得让人害怕的女子来到夫人墓,她身边还跟着许多奇奇怪怪的妖怪,可是她实在太美了,美得难以形容,就算月亮洒在水面上的光芒都没有她的一半美!她脸庞的神韵,就像水里的月亮一样干净圣洁。” “她在我娘长眠的地方画了符咒,逼出我娘的形体,死了这十多年,再美的人都狼狈不堪了,我娘自惭形秽地缩在暗处,不敢现身。那绝世美女温柔地问她:‘你想不想恢复美貌?想不想再度拥有青春?’” “我娘哭着说:‘纵有一切,也无法弥补对将军的失身之憾,我生前六根不净,现在只希望快快落入十八层地狱,受苦受难,以弥补罪过。’” “那绝世美女笑了,说:‘你信的佛是骗你的,就算你落入地狱,就能弥补将军了吗?而你死后无法超脱,不就证明了佛是不能安慰你的吗?你信的佛只是个向信徒骗取供品的恶棍罢了。’” 早期的北魏贵族信佛甚虔,迦逻之母自不例外,那女子说的这番话,在当世无异是惊世骇俗之极的。 陆寄风已想到了那绝世美女是谁,但没有说什么,听迦逻说下去。 迦逻道:“我娘惊恐得说不出话来,那绝色美女继续说:‘你一生虔诚,结果却遇人不淑,死于荒野,若是你去问高僧这是为什么,他们一定会告诉你这是宿世果报,是你活该。呵!那么你又为什么要信佛?不如信我吧!’” “我娘问道:‘为什么要信你?’她说:‘不受吾惠,不成吾徒,我可以完成你的任何心愿。’” “我娘问道:‘那……我能像昔日那般貌美吗?’话才说完,她眼前已亮了起来,她的肌肤再度充盈,将军为她穿上的那套金缕宫服也变得像新的一样,衬托得她更加雍容华贵。” “那法力高强的美女将两名手下留在我娘身边,便消失无踪了。那两名手下便是姥姥和老孺,他们极力劝说我娘投入圣我教,效忠圣女老人家,也就是那绝世美女。而且,想不到她还是……身分贵重之人,独孤将军在世也是要听她的话的。” 陆寄风幼时曾与弱水道长一同落入舞玄姬手里,那时便亲眼见到魏帝对舞玄姬的尊敬。舞玄姬贵为仙后,在大魏受皇族供养膜拜,独孤将军自然得听命于她。 陆寄风默默听着,确定迦逻没有骗他。 迦逻续道:“不久我娘生下了我,我和她不一样,是禀有我爹道行的修道种子,冲了圣女老人家。姥姥本来要杀我,我娘为了救我,只好投入圣我教,圣女老人家传了她许多法力,成为圣女老人家座下的四大护法之一,负起建造百花池的责任,百花池得以千男的元气汇成,这里又没有人烟,我娘在山腰设了阵,困住猎物,过一阵子就会去验收成果,骗人来这里,若是吃喝了这墓里的东西,身子便会成为这里的一部分,再也出不去,等姥姥以尸水或腐气去喷,消去他们的活气,然后便丢入花房里,成为专供吐出元气的花种了。” 迦逻容色愁苦,叹道:“我知道那不是好事,可是,我也没办法阻止……总为着我的血缘,姥姥和老孺处处防着我,我整天担心害怕,不知何日会死在他们手上。前日,我娘狠下心来,想杀了我之后,让我阴魂重生,变得像她一样,圣女老人家就不会疑心于我,甚至会提拔我,因为圣女最喜欢俊男美女为伴,她肯定会喜欢我的。我娘是为我好,但是……但是,我真的很怕……” 迦逻落下泪来,抬手拭去,望向陆寄风,道:“若是找到我爹,跟着他,也许我就不必死了。” 陆寄风同情地问道:“这么多年了,也许你爹已不在人世。” 迦逻道:“他不会死的,我娘说他是个道行高深的修道人,现在的容貌应该还跟当年一样。” 陆寄风道:“你不知你爹的姓名,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修道人?” 迦逻摇头道:“我娘也不说。她几乎从不说我爹的事,只有在心情很坏时,才会哭着一面打我,一面咒骂他,我知道的都是我娘那时说出来的。” 见到陆寄风同情的眼神,迦逻却微笑道:“你不必可怜我,其实我知道我娘还是很爱我爹的,若是我把我爹找了回来,也许今后她就疼我了。” 陆寄风见他瘦瘦小小的身子,处境如此艰难,怜惜之心顿起,微笑道:“我帮你找他,好不好?” 迦逻喜出望外,问道:“真的?” 陆寄风点了点头,迦逻握着他的手笑道:“你真好,如果你是我爹就好了!” 陆寄风失笑,道:“你这话说得真是无礼!” 迦逻也自知失言,不好意思地说道:“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我大哥就好了。” 陆寄风笑道:“那我们便做兄弟,又有何不可?” 迦逻高兴得又蹦又跳,道:“你是我第一个认识的人类,又是我大哥,我真高兴!我一直好想真正地当个人,跟真正的人生活、说笑,那可有多好!” 此时,一阵阴风吹了过来,迦逻脸色大变,而房里的灯火也瞬间熄灭了,陷入一片漆黑。 窗外月色明亮,将树影照在窗纸上,劲风呼撼着窗棂,竟有股凄厉之意。那两虎都站了起来,身子微微低伏着,发出阵阵低吼。 一道人影投映在窗上,危髻上的发钗步摇轻轻晃动着,幽幽道: “你要去过人间的日子,不要娘了?” 迦逻道:“不是的……娘!” 独孤夫人凄然叹道:“娘无依无靠,就只有你,你偏偏不听我的话,还带了个外人进来,你认识了外边的人,就跟他去好了,何必回来?” 迦逻又几乎要哭了出来,道:“我……我……我怕啊!” 独孤夫人长叹了一声,道:“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你这想不透的孩子!” 陆寄风拍了拍迦99lib?逻背,迦逻抬起脸来,望着陆寄风,心中安定了不少,擦去眼泪,道: “娘,陆大哥说要替我找爹回来,你说好不好?” 凄风突然吹紧,剧烈地撼动着门户,似乎充满了愤怒。 “住口!你这孽种!”独孤夫人严厉地喝道,“你受谁所生?受谁所养?你不忠于圣女,在世何益?” “飕”的一阵疾风袭至,陆寄风及时伸手一抄,拦下了射往迦逻眉心的发钗。 迦逻怔得脸色苍白,呆立在地,陆寄风道: “夫人,虎毒不食子,圣我教要你杀死亲生之子,岂不是逼人太甚了?” “哼!不忠于圣女者,便是该死!” 迦逻只不过说想找回亲爹,这是人情之常,怎么就会被视为不忠于舞玄姬?陆寄风还没搞清楚,便只听见一阵飕飕飕飕急风袭来,密雨般的尖针四面八方射至,陆寄风将迦逻往司马贞身边一推,道:“小心!” 陆寄风双臂大张,两掌相对,缓缓地自左向右转动,以自身功力挪移外界大气,那密如雨的牛毛细针被硬生生转变方向,顺着陆寄风运功方向,自左向右而行,像是被卷入漩涡而顺着水流的方向转动,无一根射到身上。 陆寄风汇足外气,双掌猛然向上一推,大喝一声,所有的牛毛细针全射入天花板上,整根没入,只看得见一点一点发出银光的针头。那气势万钧的一击,全是借外界自然之力,没用到半点陆寄风的自身内力。 “这是……这是上清含象功!”独孤夫人惊呼,聚在她周围的一股氲朦之气陡盛,而陆寄风与迦逻所在的地面也剧烈地震动起来。 迦逻抱紧了陆寄风,惊骇不已,只见床几、屏风、铜灯等等摆饰都延伸扭动了起来,竟是怪物所化!榻上的四角灯柱变作铜手,抓住司马贞,那两虎咆哮不已,但这房间的法力竟高强到不惧白虎之威。 鹤形铜灯也发出尖啸,朝陆寄风与迦逻飞扑而来,陆寄风挥掌击退一对铜鹤的扑攻,手掌被金羽划过,鲜血长流,那是以铜所铸之怪,刀枪掌气不伤,被陆寄风击退之后,又飞扑而至。 迦逻抱着头缩在陆寄风怀里,陆寄风一手护着他,一手以掌气击退铜鹤,而雕镂屏风上的许多花木纹路都窜了出来,千藤万蔓,攀住陆寄风与迦逻的脚,往上攀来,两人的下半身动弹不得,困得陆寄风叫苦连天,眼看着藤蔓已攀至胸口,陆寄风将真阳之火聚于手掌,柔劲拂过之处,妖藤虽退了一退,但铜鹤又飞攻过来,啄向他和迦逻,陆寄风挥掌击鹤,妖藤便再攀上来。 独孤夫人喝道:“地狱之火!” 困锁住陆寄风与迦逻的妖藤登时起火,陆寄风大惊,想不到她狠得下心烧死亲生子!陆寄风抱住了迦逻,此火烧在身上并不炙痛,但却让陆寄风浑身发抖,阴邪之气窜进了他的身体,几乎让他功体抵受不住。 陆寄风勉强镇定,他最早学习的一套术法灵宝真经也自然而然运体而出,化出了分身,破火而出,直扑独孤夫人! 独孤夫人大惊,陆寄风的分身凌空飞出,双掌挟着雄厚真气,破窗直击向外头的独孤夫人。 “砰”的一掌,却被独孤夫人身旁的一道黑影硬生生接住了,那人身高只有独孤夫人的一半,又一直没有出声,因此陆寄风并没注意到他的存在,此人自然就是老孺。 双虎也飞扑上前,按住了独孤夫人。老孺被一掌击中,踉跄而退,仰面跌倒,却浑身无伤。陆寄风击在他身上的感觉硬邦邦的,倒像打在厚甲之上。老孺辛苦万分,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一溜烟钻地不见。 陆寄风浑身不对劲,也顾不得他了,急忙以掌气削断妖藤,抱着迦逻倒地,滚了几滚,灭去身上的火。 同时,分身已回本体,而陆寄风的衣服也处处被烧出焦痕。 他望向怀中的迦逻,虽昏死了过去,但因为被陆寄风全力护着,并没有烧得太严重。陆寄风浑身虚脱无力,不知道是因为使用分身的关系,还是被地狱之火所烧的关系。 圣我教最敬白虎,独孤夫人万不敢伤两虎,只能乖乖受制,房间也恢复了原状,除了那屏风上焦痕累累之外,都恢复为普通器物。 独孤夫人颤抖地问道: “你……你能分身化体,你是……你是谁?” 其实自从以前被冷袖警告过,并化去离魂散的毒性后,陆寄风已几乎要忘了分身之术了,要不是刚才逼命无常,他也不会下意识地使用出来。此时他全身无力,五脏六腑好像七颠八倒的,非常痛苦,看来这种术法真的不能再使用了,否则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陆寄风调稳了气息,道:“你好狠毒,竟连亲生子都能烧!” 独孤夫人喘着气笑道:“他……终是祸害……呵呵……老孺和姥姥都已去通报圣女,你生期不远了!” 陆寄风冷冷地说道:“枉视伦常的妖党!你作为舞玄姬这妖女的爪牙,连亲子之情都不顾,留你在世,才是人间之祸!” 陆寄风举掌便要击去,迦逻及时醒转,扑了上前护住母亲,叫道:“陆大哥,别毁了她的阴魄!” 陆寄风道:“她本已是亡者,现在只是回到她原来之处,你让开。” 迦逻哭着道:“不,你毁我娘的阴魄,就是我的杀母仇人!你放过她吧!” 陆寄风道:“击散她的阴魄,她才能安息,你何必想不开?” 独孤夫人笑了起来,道:“呵……天真的小子,你以为击碎我的阴魄,我就会死吗?” 她一把推开迦逻,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虽然乌发微见凌乱,但更衬得秀气的脸庞楚楚可怜,娇艳无比,与迦逻十分相似。 迦逻被推开,见到落在一旁那把姥姥的拐杖,连忙拾了起来,紧握在手中,着急地望着傲然而立的独孤夫人,陆寄风也已蓄气在手,伺机而动。 陆寄风的纯阳真气在体内流转,脸上闪过一瞬红光,随时准备出掌。 望着立姿高傲的独孤夫人那有恃无恐的样子,却令陆寄风犹豫起来。上清含象功具有转化物性之力,能变阴为阳,化邪为正,这一掌击去,他有把握将独孤夫人的阴魄化作正气,散向天边,唯一令陆寄风感到忌惮的是:这是从根本上将她彻底毁去的方法,也就是说独孤夫人这一魄散了之后,再也无法转生了。 这完全归无的处分,是否太过?陆寄风一想到这一掌的后果是无法改变的,便不得不谨慎几分。 陆寄风道:“你不怕烟消云散?” 独孤夫人冷笑以对,迦逻又冲了上前,以拐杖对着陆寄风,道:“你要灭了我娘,就先杀我!” 陆寄风一愣,那拐杖喷出的腐气,就连他都很难抵受得住,迦逻护母心切,竟被逼着与陆寄风干戈相见。 独孤夫人脸上凄色一闪而过,陆寄风见她衣袖微动,竟是要出手袭击迦逻的前兆,抢先一步拉住迦逻,又退回原地。 独孤夫人的指尖死气尚未聚足,迦逻已被陆寄风拉至身边,陆寄风的眼睛之利、动作之快,更非独孤夫人能对付的。 迦逻不知道母亲方才在背后要暗击他,还以为陆寄风闪电似地出手把自己拉开,是为了对付母亲,急得就要出手,陆寄风一把制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按下机栝,喝道:“你别乱来!” 迦逻叫道:“你先杀我!别杀我娘,娘,你快逃!” 独孤夫人趁这个机会乘风飞了出去,逃之夭夭。 陆寄风一把推开了迦逻,怒道:“方才你娘要杀你,你知不知道?” “我……” 陆寄风怒视了他一眼,抱起司马贞,对小风、小紫一使眼色,便往外追了出去。迦逻也紧追在后,生怕陆寄风追杀独孤夫人。 独孤夫人身轻无比,随风疾飞,陆寄风喝道:“妖孽!哪里走!” 独孤夫人一味逃奔,陆寄风紧追不舍,她闪入一楼中,陆寄风随之奔入,独孤夫人已不见踪影了。 陆寄风张望四周,这小楼之内空无一物,只有中央巨大的石椁,比陆寄风在剑仙门密室所见还要豪奢巨大,石椁上还覆着巨幅的帛画,这很可能就是独孤夫人的遗体长眠之处。 迦逻由窗内跃了进来,道:“快走吧,天要亮了。” 陆寄风见他还握着那把邪门的拐杖,心中不喜,冷冷反问:“天亮又如何?” “天一亮此墓就封住了,那时我们都要活埋在地下。”迦逻说道。 陆寄风此时仍有满腹疑问,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独孤冢是不会消失的。陆寄风放弃再追究下去,与迦逻正要一同离开时,注意到地上一样小小物事,发出微微的光泽。 陆寄风拾了起来,也未细看,便与迦逻一同奔离此地。但陆寄风总感到怪怪的,天色依然是一片漆黑,怎么会说是天快亮了? 然而,当迦逻一推开大门,陆寄风赫然发现外面的天空果然已蒙蒙呈蓝,与门内的黑暗截然不同。 两人正要奔出去,又听见一声微弱的叫唤: “救……救命……” 迦逻和陆寄风都听见了,迦逻找到声音传来之处,轻身一纵,再回来时手中已多提了一个人,身穿官兵装束,但脸色灰白,浑身脏污不堪,正是张业。 “走吧!”迦逻道,拎着那官兵,与陆寄风一同跨出大门,朱门一闭上之后,陆寄风回头一看,哪还有什么豪宅大户?只有一片高起的山丘,上面零星布着短草杂树,荒凉无比。 而此时,第一道晨曦也穿破云层,晕出云空的金边。 迦逻怅然望着那荒丘,默默不语。 陆寄风将所拾到之物放在掌心,递给迦逻,道:“这是墓中之物,你拿去吧!” 迦逻接过一看,是一方小小金印,迦逻惊道:“这……这是我娘心爱之物,她未曾有一天不佩戴它!这……这一定是她回棺前故意丢在棺外的……” “哦?”陆寄风也有些诧异,独孤夫人将这金印抛在棺外,用意也不难解,无非是送给迦逻,也就是她默许了迦逻离开独孤冢,另寻人生。 迦逻悲从中来,握着那金印反复看着,眼泪滴在金印上,被朝阳一照,泪水也像金珠一般美丽。 迦逻抬起脸来,望着陆寄风,道:“陆大哥,谢谢你放过我娘。” 陆寄风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放过他,我老实说吧!这独孤冢,我还是会毁掉它的。” 迦逻惊道:“那……你……你是要与圣女为敌?” 陆寄风道:“那就是我的任务。” “谁给了你这任务?” 事涉司空无的生死机密,他怎么可能说出来?因此陆寄风只说道:“纵使?99lib.你会恨我,我也非完成这个任务不可。” 迦逻咬了咬唇,低声道:“不,其实我也希望娘能超生,而非永为阴魄,受圣女控制。但是……但是我不希望她被你所灭,烟消云散。” 陆寄风道:“那也无可奈何……” 迦逻急急摇头,道:“不,让娘的阴魄自散,得到解脱,还有别的法子!” 陆寄风问道:“什么法子?” 迦逻道:“娘是因为怨念不散,才让圣女有替她凝魄成形的基础,只要她这股怨念散了,圣女替她凝形的根基自然跟着消失了,如此一来,她一定可以超生的!” 陆寄风半信半疑,道:“是吗?你怎知这个法子?” 迦逻道:“我想的……不过我相信这个法子一定行得通!” 谁也不知迦逻所猜的方法对不对,陆寄风只能苦笑以对。 迦逻道:“也许找到我爹,让他对我娘道歉,我娘的怨气就会散了吧?” 陆寄风道:“就算如此,你说你爹是个薄幸之人,他会道歉吗?而你除了他是个修道人之外,对他的长相、出身、姓名,都一无所知,又从何找起呢?” “我……” 迦逻咬着唇,眉宇微皱,无助地看着手中金印,忽然眼睛一亮,笑眯眯地说道:“我知道我爹的名字了!” “什么?”陆寄风奇道。 迦逻将那金印的篆字朝向他,道:“你看!” 陆寄风凝神一看,那金印的反文乃是四个字“秋之白华”。 “秋之白华……这是何意?” 迦逻低声道:“我娘的小字是‘之白’,这金印一定是她与我爹定情之证,另外两字,就是我爹的名字了!” 陆寄风失声叫道:“秋华?你爹叫秋华?” 迦逻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陆寄风为何那么惊讶。 陆寄风只知道一个人叫做“秋华”,那个人也曾因坠入情网而被逐出师门,当然就是封秋华!对他的事情,陆寄风所知不多,不知他是否真的始乱终弃,可是天下应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陆寄风道:“我知道一个同名的修道人,犯过同样的清规戒律……” 迦逻一听,脸色登时激动了起来,“真的?你知道这个人?” “他姓封,曾经是通明宫大弟子。” “通明宫……”迦逻一愣,道:“我爹是……通明宫的人……?” 难怪独孤冢的姥姥与老孺都对他忌惮三分,视之如敌,原来自己是圣我教最大敌人的后代。 陆寄风道:“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不过他现在……下场不比你娘好多少,你真的要见他吗?” 迦逻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陆寄风道:“带我去见他。” 第十六章 知我故来意 死里逃生的张业清醒了过来,一时之间还有些迷惘,等见到那两头猛虎炯炯有神的眼睛时,才吓得跳了起来。及至见到陆寄风与迦逻,更是惊恐莫名。 “你怎会在此?”陆寄风问道。 张业翻身跪倒在陆寄风脚前,战战兢兢,官威全没了,道:“小的……小的是奉命……奉命找公主……职,职责在身,仙……仙人您大人大量,放了公主吧……” 陆寄风失笑,道:“什么仙人!不是我不放她走,要不是她受了重伤,得再休养个几天,我也巴不得快摆脱她。” 此时,司马贞发出阵阵呻吟,眼皮跳动,似乎是要醒过来了。 陆寄风按了按她的额头,热气已退,可见回生精确实有用。司马贞一睁眼,便发现陆寄风按着自己的额头,抬起无力的手挥开陆寄风,骂道:“淫贼,别乱碰我!” 司马贞见到张业也在,喜道:“张业!你总算来了,快,快帮我杀了这淫贼!” 见只有他一人,司马贞奇道:“你怎么啦?其他的人呢?怎么只有你?” 张业跪伏在她面前,道:“启禀公主,全队昨夜都……遇上妖怪,无一生还了……” 司马贞怒道:“什么妖怪,胡说八道!” 她挣扎着辛苦坐起身来,才一扶起身子,眼前又是一花,晕眩不支。 陆寄风只好再将她抱起来,转头问张业道:“你可知什么地方暂时栖身,可以让她养伤?” 张业道:“请仙人将公主还给小人,带回府里……” 陆寄风道:“她心脉才刚接好,现在就让你带回王府,再断了就回天乏术了。” “这……这……” 司马贞有气无力地怒道:“张业!别听他胡说,快杀了他……” “小的……小的……”张业不知如何是好。 司马贞更怒,道:“你敢抗命,等一会儿刘大哥的援军来了,我叫他们把你就地正法!” 张业叩着头道:“属下知罪,属下知罪。” 迦逻已看不过去了,道:“你怎么开口闭口就是要杀人?陆大哥辛苦救你,你不感谢就罢了,还叫手下杀他!早知道就把你丢在山里不管!” 司马贞怒道:“你是什么人?敢在本公主面前放肆!” 迦逻冷笑道:“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皇帝我都不看在眼里!” 司马贞气得要命,道:“张业,先杀了这大逆不道的小子!” 张业依然不动,司马贞整张脸色气得忽白忽青,胸口喘着不住,道:“你反了吗?我的命令半句也不听?” 陆寄风道:“你再这么乱发脾气,心脉再震断,我可不管你!” “谁要你管?总之你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迦逻忍无可忍,一个箭步上前,劈啪给了她两耳光,喝道:“贱丫头,闭嘴!” “你……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本公主……” 迦逻举起拳头作势要揍她,司马贞怕再当着属下的面受辱,只得闭上了嘴,不言不语,脸色铁青。 张业道:“山下南边有个小村子,应该有地方让公主养伤。” 陆寄风道:“甚好,请带路吧!” 他主动弯身抱起司马贞,司马贞十分不情愿,可是张业脸色苍白,好像体力不济的样子,大概也抱不动她,司马贞只好咬牙忍住了。 然而,被陆寄风强壮的手臂抱在怀中时,司马贞突然心中一动,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觉。 随着张业在前面领路,让陆寄风抱着的司马贞渐渐回想起昨天自己神智恍惚之时,感到被刘义真抱着,甜言蜜语,还亲吻了她,感觉之真,一点也不像作梦。而陆寄风身上的气味,让她心头越是忐忑,难道那不是梦境? “你脸又红了?又发烧了吗?”陆寄风问道。 司马贞突然扬起手来,一巴掌重重地打在陆寄风脸上。 迦逻听见清脆的耳光声,气得回过了头,不由分说便也举掌要打司马贞,陆寄风急忙闪了一闪,没让迦逻打着,道:“好了,好了,别打来打去的!” 司马贞举起拳头不停往陆寄风胸口又抡又敲,哭着叫道:“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你让我死吧!呜……” 迦逻怒道:“陆大哥,是她要死,不是你不救,把她丢在这里好了!” 陆寄风以为司马贞身子不适,所以乱发脾气,倒也不以为忤,苦笑道:“你别跟她计较,她打不死我的。” 陆寄风就算不刻意运起真气,胸口都自然而然运着功,这是从前在锻意炉里十年养成的习惯,因此司马贞的病拳根本就像风吹花拂,陆寄风可以完全不理会。 司马贞一路哭闹,惹得迦逻火冒三丈,若非陆寄风抱着司马贞,迦逻打不到她,恐怕已动手几百遍了。 四人两虎走了一整天,终于走出荒山,见到一些零星屋舍,但炊烟全无,十分荒凉。此地既是魏宋交界,两国的军队都不免拉人充当兵夫,民间十室九空,已是常见的事。 众人找了间空房,让司马贞躺在上面养伤,已两天未进食的司马贞早就饿得全身无力,脾气也更加地坏,但没力气发作,只能躺在榻上低泣。 张业道:“公主,属下去找些食物,请公主再忍耐片刻。” 他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到每一间空屋去找存粮。司马贞还哭个不停,陆寄风也有点束手无策,叹道:“你的命好不容易救回来了,又哭什么?” 司马贞收住哭声,一瞪眼睛,指着迦逻道:“你出去!我有话和他说。” 迦逻道:“有什么话我不能听?” 陆寄风已料到司马贞要说..什么,苦笑道:“你先出去一会儿吧!” 迦逻看了看陆寄风,又看了看司马贞,终于气得一跺脚,道:“你就这么没脾气?活该让这头母老虎咬死你!” 迦逻气呼呼地走了出去,司马贞撑起身子坐在炕上,咬着唇,幽幽地看了看陆寄风,吸了口气,才开口道:“我问你,你……你是否对我……对我……?” 她红透了脸,支支吾吾的难以启齿,陆寄风索性直说,道:“当时你发了高烧,伤得又重,一直在唤一个人,我想你是把我误认作他了,所以才……嗯,当时我绝非存心轻薄于你,请你海涵。” 司马贞一听,脸都白了,手一翻便已握了匕首在手,便往颈子抹去! 陆寄风快了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喝道:“你干什么?这样就要死?” 陆寄风夺下她的刀,既惊讶又不解,实在弄不清楚司马贞是怎么回事。 司马贞眼神怨恨,道:“我岂能以宗室之尊,受辱于匹夫!” 陆寄风叹了口气,道:“被贱百姓侮辱,你活不下去;那么被士族侮辱,总稍微可以释怀了吧?” 司马贞看着他,陆寄风道:“我姓陆,是吴地的陆姓大族直裔,门第还列得进上品,这样你不用自杀了吧?” 司马贞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但已缓和了不少,道:“你……真的是东南陆家之后?” 陆寄风道:“信不信由你了。” 陆寄风一连报上三代的先祖名讳,司马贞越听脸色越是柔和,长叹了一声,道:“你早说就好了,也不用害我气得只想一死干净。你的门第还比刘大哥高呢!” 那也不是多光荣的事,陆寄风只有苦笑。 魏晋之代门第观念重于一切,几个大姓的后代就算身无官衔,地位也十分崇高,不下于王公贵族。而士族之间更是勤于撰写谱系,对各姓作出评等,所分的等级十分细密,当时通行于世的谱系纪录与评论就有千余卷。 约略说来,最为尊贵的大姓分别是“侨姓”王、谢、袁、萧;“吴姓”朱、张、顾、陆;山东“郡姓”王、崔、庐、李、郑,以及关中“郡姓”韦、裴、柳、薛、杨、杜等等。各等级的贵贱之分,是不可逾越的。 陆寄风的先人是吴国陆逊,那是再正统不过的东南陆姓。陆寄风从小受父母之训,并不把门第的尊卑放在心里,但他也知道“门第”是他可以通行各国的万灵丹。 司马贞知道了他的门第之后,就算对他有再多的痛恨,也得忍住,敬他几分。 看见陆寄风身边的两头白虎,司马贞问道:“陆寄风,这两头老虎怎么肯跟你走?我听说这两头畜牲,只听云贱人的话……” 陆寄风沉声道:“不许骂她。” 司马贞本要再骂出更难听的话,但话到口边,硬生生忍住了,道:“不叫就不叫,我听说她面首无数,专爱你这种样子的少年,哼!原来连你也被她迷得失了魂!” 陆寄风不答,只是长叹了一声。那声叹息里的沉重、缠绵、空寥之意,令司马贞心头微微一动。陆寄风转身走了出去,不再理会司马贞。 陆寄风一走出来,迦逻急忙转身装作经过的样子,陆寄风一把逮住他,拎到外堂,道:“偷听就偷听了,跑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没走?” 迦逻挣开了,瞪了陆寄风一眼,道:“你以为我爱听?我是怕司马贞那疯女人偷袭你!” 陆寄风不与他争论,带着两虎走至门外,望着远方,想到要带迦逻去见封秋华,那就非得再见云若紫不可,心里五味杂陈,竟不知是喜是忧。 迦逻站在他身边,道:“明明是姓司马的公主,什么马姑娘,遮遮掩掩的,怕我知道什么了?分明是心里有鬼!” 陆寄风道:“她在民间声名不好,我是怕你知道她的身分,不肯救她。” 迦逻道:“她又尊贵,生得又美,谁会不肯救她?你就救得殷勤!” 陆寄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说话这般小心眼,跟个姑娘似的!” 迦逻怒道:“我便像个姑娘,也像个小心眼的姑娘,不像司马姑娘,还有那个云姑娘!” 陆寄风哭笑不得,道:“你怎么啦?说话颠三倒四!” 迦逻只闷着生气,静了一会儿,问道:“云姑娘……比司马姑娘还要美?” 陆寄风正想说,见迦逻那提心吊胆的脸色,又感到好笑,道:“到时候我带你去看,你不就知道了?” 迦逻背转过身:“哼!我才不去看呢,是你想看吧?” 陆寄风道:“这与我有什么相干?要不是为你,我们也不必去见她。” 迦逻道:“你这是何意?” 陆寄风道:“你爹现在人在她家,要见你爹,当然得问她要人。” 迦逻一惊,道:“爹给她抓了?” 陆寄风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她抓你爹做什么?” “没什么,我以为……我爹怎么会认识她?” 陆寄风对于云家与封秋华的交情细节,也并不了解,只就当年所见,告诉了迦逻,迦逻听了也不言语,只默默地低头沉思着,不知在想什么。 当晚,众人各自找了地方作为睡处,司马贞躺在冷冰冰的炕上不停发抖,陆寄风见了,问道:“冷吗?” 司马贞点了点头,陆寄风一拍小紫,小紫便跃上床榻,吓了司马贞一跳。 陆寄风道:“你别怕,它们不会咬你的。” 让老虎依偎着,果然顿时浑身温暖,司马贞既害怕,又舒服,久之渐渐放松了,伸出手轻轻摸着虎毛,想道:“这样柔软巨大的白老虎皮,剥了下来可是件稀世之珍……” 念头才一动,小紫便发出低吼声,回头作势张口要咬她,吓得司马贞连忙缩手,不敢乱动。 陆寄风笑道:“哈哈……你又在动什么坏脑筋?” 司马贞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有哇!” 陆寄风笑了笑,道:“安安分分睡着吧!我在门口守着。” 司马贞干笑了两声,陆寄风就在房外打坐练功,不久便听见别处传出张业如雷的鼾声,以及司马贞微弱规律的呼吸声。 天色大亮,陆寄风由司马贞的呼吸中确定她已经全醒了,才起身进入,道:“你的伤还痛吗?” 司马贞看着他,似有些不能置信,道:“你在外头守了一夜?” “没什么,我不必睡。”陆寄风上前握住她的手,试了试脉,有些惊奇,道:“你的心脉全复元了?” 他拆开司马贞的左腕绷带,也已能活动如初,迦逻给他的回生精有此妙用,倒是始料未及。 司马贞感到全身神清气爽,总算露出笑容,道:“多谢你。” 陆寄风没想到她也懂得道谢,一时之间还有些不习惯,道:“不必了,是我伤的,本来就该负责。” 司马贞道:“也是我鲁莽,不过,谁叫你要救姓云的!” 陆寄风道:“既然你好了,就让张业带你回去吧!我和我兄弟有事情要办,不能久留了。” 陆寄风转身要走,司马贞连忙下榻道:“等一下!陆寄风。” “什么事?” 司马贞道:“你能不能送我们回去?我担心这一路不平静……” 陆寄风笑了笑,道:“你武功不差,不必担心。” 他急于离开司马贞,也不管她叫唤,大步走了出去,四处找迦逻,不料竟不见人影。 张业也已起来了,见陆寄风东找西寻的样子,问道:“陆公子,您找什么?” “我那位兄弟呢?” “那位小相公?我没见到他呀!” 陆寄风心中微急,迦逻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他会不会是心急,等不得陆寄风,先去找云若紫了?陆寄风这么一想,更不迟疑,道:“二位,我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了!” 司马贞追了出来,道:“陆寄风,你得带我下山,谁许你自己走啦?” 张业道:“启禀公主,属下知道路……” 司马贞怒道:“没你的事!” 陆寄风与二虎早已奔了出去,消失在山野之间,司马贞连从何处追起都不知道,气得司马贞直跳脚。 陆寄风以最快的速度下了山,眼见已近村庄,回头对小风、小紫道:“你们俩太过显眼了,留在山里吧!我会回来找你们的。” 二虎似懂人话,看了看陆寄风,便缓缓地转身往山上走去,还回头看了陆寄风几眼,才放足一奔,很快便不见了。 陆寄风快步赶至村中,随便问了几户人家,都没见到过迦逻,心里更着急,一会儿想他会不会被逃出独孤冢的老孺给发现,或是被舞玄姬的眼线给抓了?一会儿又担心他赌气离开,在山野间迷失路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几经考虑,还是先到云府看看再说。 陆寄风依着印象,回到云府,只见大门洞开,原先的守门民兵都聚在一角,低声交谈,不知在议论什么。 他们全没注意一道黑影闪入墙里,陆寄风很快奔入园中,依然井井有条的庭院里,不时也可以看见仆婢在路边或说笑,或发呆,似乎是无心做事的样子,也没有人去管,与之前的秩序森严完全不同。 陆寄风潜至后院,便听见几声吁叹,十分耳熟。 陆寄风拨开枝叶,便看见穿着湖绿衣裳的千绿走来走去,脸上愁容沉重。 见四下无人,陆寄风轻轻地一跃而下,落在千绿面前。 千绿吓得差点要叫出声来,陆寄风连忙把食指放在唇前,提醒她不要作声。 千绿点了点头,拉着陆寄风的手进了房间,一将门掩上,便又气又急地问道:“你把风将军和紫将军挟持到哪里去了?” 陆寄风道:“怎么啦?” 千绿道:“以往是有它们保护小姐,小姐才能在这儿安居,你一把它们抓走,小姐就……就……呜……” 千绿掩着脸哭了起来,陆寄风急问:“若紫怎么了?” 千绿道:“小姐她……她被庐陵王抓走了。” 陆寄风一怔,千绿哭哭啼啼地说道:“那天你前脚一走,庐陵王府的人后脚就来,抓走了小姐,以前庐陵王就缠着小姐,要不是怕风将军和紫将军……都怪你,都是你不好!呜……” 陆寄风拍了拍她的肩,道:“我会把你们小姐救回来的。” 千绿抬眼看了看他,道:“真的?” 陆寄风点了点头,道:“庐陵王府我还不当一回事,你放心吧!” 千绿破涕为笑,陆寄风伸手拭去她的泪水,道:“我问你,云老爷和云公子呢?为何他们放着云小姐一个人住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 千绿道:“听说当年云老爷和云公子护王驾有功,给封了官职,他们推辞不掉,高祖皇帝很看重公子的武力,留在身边不放人,高祖皇帝驾崩后,先帝不大喜欢救过庐陵王的云家,本来要贬老爷和公子的官位的,可还没贬成,先帝便又驾崩了,当今皇上重武,反而把公子留得更近身,更不放人,老爷前年好不容易辞成官了,有时过来,有时回京里,两边奔波。” 陆寄风道:“若紫为何不跟他们一起到建康定居?那儿不是比较太平吗?” 千绿道:“何止太平,听老爷说建康纸醉金迷,可安逸了!公子原本执意要带小姐到建康赴任,过好日子,但小姐也抵死不肯。” “为什么?” 千绿道:“小姐说……她要在这里等一个人,若到了南边,一生都见不着那人了……” 说着,千绿幽幽地看着陆寄风,道:“这十年来,你知道小姐等你等得多苦吗?” 陆寄风说不出话来,千绿道:“你既然来了,我带你到小姐房里看看。” 不等陆寄风推辞,千绿已握着他的手走进隔间,绕过白玉隔屏,是一间简单至极的房间,只有一床一几,几卷诗书笔墨,床边还悬着那把封秋华所赠的佩剑,已积了不少灰尘。 这么简单的房间,几乎什么也没有,云若紫就这样万念俱无地等着他,令陆寄风心中更加沉重。他取下宝剑,拂去尘埃,不由得感触万千。转过头时,又见几上的缣帛写着几行清丽的字。 他拾起逐字细看,是首五言,陆寄风轻声念道: “昔处山阿笑,今望朱门悲,君还旧聚处,为我一颦眉。十年守尘世,缘业相因回;宁肯不相逢,相逢大梦归。” 陆寄风喃喃道:“相逢大梦归?相逢大梦归?”他呆呆地望着那片缣帛,云若紫的诗里,似乎还有些不祥之意。 千绿柔声道:“陆公子,你知道小姐诗里的意思吗?” 陆寄风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千绿道:“小姐不是凡骨,她总是能先一步知道将来的事,她就知道得守在这儿才遇得见你,去年老爷回来时,她还特别交代老爷把封爷给护送过来……” 陆寄风心头一怵,道:“封爷?是封秋华封道爷吗?” 千绿道:“是啊!你也识得他?” 陆寄风道:“你们老爷多久会回来?” 千绿道:“算算日子,这几天也该到了。怎么?你要见封爷?” 陆寄风点了点头,千绿道:“封爷是个半死人,没有神智,您见他做什么?” 陆寄风道:“他一直没有恢复?” 千绿道:“小姐说,这回将封爷送过来,会有救他的机缘,只不过……” “只不过怎样?” 千绿道:“只不过未必是福。哎,我现在总算明白小姐为何特别要跟我说这些了,原来她知道有一天要由我来跟你说。” 云若紫既能预知吉凶,却还让刘义真所擒,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 陆寄风百思不解,不过既知她身陷险境,不管怎样陆寄风非把她救回不可。 陆寄风向千绿问清楚庐陵王府怎么走,便配上封秋华的剑以备不时之需,以轻功跃上围墙,奔出了云府。 庐陵王府离云宅并不甚远,但是当陆寄风潜入之后,前后都找遍了,不要说没见到云若紫,就连刘义真和柳衡都没见着。 陆寄风暗觉奇怪,隐藏在屋顶上,见到一名在后堂巡视的官兵,便跃了下去,瞬间点了他几大要穴,抓着他再跃上屋顶,问道: “刘义真呢?” 那官兵不敢隐瞒,道:“王爷……王爷昨天就离开了……” “去哪里?” “小的不知,王爷很机密,他什么时候出去的,这府里没人知道……” 陆寄风问道:“他是否抓了云府的云小姐回来?” 那官兵噤若寒蝉,不大敢说,陆寄风按在他风门穴上的手一点,那官兵痛得大汗淋漓,却被点着穴不能发声,痛苦欲绝。 陆寄风再逼问了一次,那官兵痛得眼泪都掉下来了,道:“好像……好像是,但是小的真是不知啊!” “什么叫好像是?” 那官兵道:“那……那位姑娘好好地跟着王爷,没人抓她,所以小的不知道是否是云府的大小姐……” “她长相如何?” “隔得远,小的没看见……” 陆寄风反复问了几次,都问不出要领,那官兵确实不知道刘义真的去处,陆寄风将他点昏,又抓了几人,所问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云若紫和刘义真果然都不在王府,没人知道去什么地方。 这下子线索又全断了,陆寄风只好先离开庐陵王府,再向民间打听是否见过刘义真的车行队伍。 奇怪的是:应该十分显眼的王爷出巡阵仗,竟没有人见到。难道刘义真是微服私行?他带了云若紫,这么机密行事,实在太不寻常了。 就在陆寄风苦思无着,不知该从何找起之时,突然一阵冷笑,自身后的树上响起。 陆寄风抬头一看,并没见到树上有任何人,背上又被拐杖敲了一下。 陆寄风急忙转头,迦逻站在他背后,一脸轻视地看着他。 “迦逻!”陆寄风又惊又喜,道:“你跑哪儿去了?” 迦逻道:“我去见见云小姐是多么美若天仙,能让你动不动就唉声叹气,心神不宁。” “你胡说什么,我还担心你……” 迦逻道:“你担心我?那谢谢你啦,瞧你在街上像没头苍蝇似的团团转,我看你是担心云小姐吧?” 陆寄风问道:“你知道她人在哪里?快告诉我!” 一见陆寄风这么心急,迦逻脸色又是一变,道:“我问你,你担心我多些,还是担心她多些?” 陆寄风道:“这……这怎么能比呢?” “这怎么不能比?喜欢谁多些,就担心谁多些!” 陆寄风道:“喜欢也不能比的,你是我朋友,她……” 迦逻看着陆寄风,双眼盯着不放,等着陆寄风说下去,陆寄风张口结舌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该说云若紫是自己的什么人,只好说道:“你知道她的下落,爱说就说吧!不说我自己去找。” 迦逻叹了口气,转身道:“跟我来。” 陆寄风连忙跟了上去,问道:“你昨晚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不说一声?” 迦逻道:“我高兴什么时候走,谁能管得?” 陆寄风只好苦笑不语,迦逻带着他又往山上去,陆寄风什么也没问,迦逻先按捺不住,道:“你不怕我胡乱带你乱走,让你找不到云小姐?” 陆寄风道:“我相信你。” 迦逻瞪了他一眼,道:“善信人易成人之工具。” 陆寄风只是一笑,迦逻口气缓和了不少,道:“我昨晚到村里去,听说云小姐被那个什么庐陵王给抓走了,我又找了好久,才找着他们的车队。” 陆寄风道:“你怎么找得到?” 迦逻道:“我自有法子。” 至于是什么法子,迦逻不说,陆寄风也不便多问。 迦逻忍不住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云小姐的身分?” 陆寄风道:“你指的是什么?” 迦逻道:“她是……唉!算了,你自己问她吧!” 迦逻带着陆寄风又重回山上,而且所行之路,仿佛就是以前走过的,不知道刘义真深入嵩山做什么? 直走到一处松林,两人藏身在草丛后,前方的空地上,已搭起临时军帐,密密地以丝帐围起,上百名剽健的汉子防守在外,不远处则停放了几辆大若屋舍的六马油壁华车,乍看之下,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是皇帝出巡。 “这阵仗……?” 迦逻道:“庐陵王摆的,他在等人。” “等人?” 迦逻道:“以他的身分,他不能再上山,会冒犯到我娘,他一定是在这儿等我娘派人来跟他碰头。” 陆寄风道:“等等,你的意思是……他也是圣我教的信徒?” 迦逻一指插在车边和帐边的旗子,道:“嗯,这一寨是紫鸾寨,那旗上的紫鸾还没开光,定是入教不久,还没建过功。不过,这一寨都是军人出身,跟别处的乌合之众大不相同,他们又抓到云小姐,这下子立的功可大了,看来不久以后,这一郡的十六个寨都要归紫鸾寨主管了。” 陆寄风万万没想到:刘义真竟也加入了圣我教,还将官兵全数投入为寨众!舞玄姬既是北魏的仙后,刘义真投在她的麾下,此举根本是不折不扣的叛国投敌。舞玄姬先完成人的私欲这一点,确实是凡人无法抵抗的诱惑。 军帐的一角被掀开了,刘义真和柳衡恭恭敬敬地倒退而出,说道:“请小姐安歇。” 军帐内没有人声,陆寄风的心跳个不停,云若紫真的在里面吗?这么多年来,刘义真用心讨好云若紫,原来并不是为了贪恋她的美色,而是别有用意。 陆寄风问道:“你说这一郡有十六个寨,一共有多少人?” 迦逻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最大的一寨有一万多人,最小的也有三千人。” 如果每寨以五千人计,刘义真等于一下子得到八万大军,足以起兵对抗刘义隆了,难怪他要臣服于圣我教。 这时,其中一辆大车的车帘微卷,露出一张俏脸,道:“刘大哥!你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刘义真上前笑道:“贞妹,你不多歇一会儿?” 司马贞道:“我精神可好呢!” 看来司马贞和张业是在半路与刘义真遇上了,她虽然衣服还没得换,但是神采飞扬,又恢复了那无忧无虑的公主模样。 刘义真上前,捧着她的脸轻轻一吻,司马贞喜上眉梢,道:“刘大哥,你派人来找我也就罢了,怎么让他们全穿成这怪模怪样?” 刘义真道:“我是不想惊动民间,让人知道你堂堂富阳公主,被一介匹夫给抓了,会传成多难听的话。” 司马贞道:“原来如此……那帐里是什么人?” 刘义真道:“没人,我叫柳衡护送你先回去吧……” “不,你回去我才要回去!你到底守在这儿做什么啊?” 刘义真道:“我借着找你之便,顺便教众人将此山的地势看仔细了,作为对抗魏国的前线,你再耐心等等,不用多久他们就能回报了。” 司马贞拉着他,撒娇地说道:“你进车里来,我有话跟你说。” 刘义真想了想,微微一笑,对柳衡使了个眼色,便登入车中,垂下厚帘,车内的事情再无外人可知了。 柳衡按着佩剑,尽责地观望着,陆寄风与迦逻仍隐藏在松树后,极欲进军帐中一窥云若紫是否在里面。 迦逻道:“再耗下去,到黄昏时独孤冢就会派人出来,那时就来不及了。” 日头早已西偏,距离黄昏时分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陆寄风想了想,硬闯虽可打退群敌,不过如此一来,行踪便暴露了,若是惊动了舞玄姬,反为不妙。再说,帐中是否有人,也还是未知之数,在知道之前绝不可轻举妄动。 迦逻道:“我有个法子,你看看怎样。” “什么法子?” 迦逻道:“我扮成我娘的手下,去引开那剑客的注意,你趁机进帐里找人,救走云小姐。” 陆寄风道:“可是你这样出面,太危险了,那个剑客叫做柳衡,他的剑法,一般人是对付不了的。” 迦逻笑了一笑,一挥拐杖,道:“他的剑法有我这拐杖厉害吗?” “可是万一被司马贞看见了……” “她和他的心上人在车里亲热,有脸出来吗?” 陆寄风仍觉不妥,道:“我看你还是别……” 不等陆寄风说完,迦逻已嫣然一笑,站直了身,拄杖走了出去,陆寄风待要阻止,众人已注意到迦逻,全都严阵以待,目送着他越走越近。 第十七章 恩爱若同生 柳衡见到这个子矮小的少年,拄着一根雕刻厚重的拐杖上前,不知他是什么来历,戒慎地看着他。 迦逻放粗了嗓子,道:“咳!还不叫你们寨主出来?” 他气度大方,柳衡不敢小觑,恭敬地问道:“这位公子,请问您有何贵干?” 迦逻重重地一拄拐杖,道:“瞎了眼的奴才!你不够资格跟我说话!圣使前来,你们寨主还在胡天胡地,不想活了吗?” 柳衡既惊又疑,难道这个说话老态龙钟的美貌少年,就是独孤夫人派出来的手下?他记得最快也要到黄昏,独孤夫人才能接见他们,而且应该有不少人马,怎么这次会在白天就派人来? 看柳衡那半信半疑的样子,迦逻冷笑一声,随手将拐杖往其中一人喷去,那人顿时脸色变成土黄色,身子也像一摊泥似的,整个软瘫了下去。 “啊!您……您是……” 迦逻道:“我乃独孤夫人座下的老孺!再废话小心你的狗命!” 柳衡听说过独孤夫人两个代表之一,就叫老孺,他从未见过其面,依照字面上推敲,很可能是个去老返?少的孺子,那就难怪他容貌幼小,而言行老成了。 柳衡连忙大声道:“不知圣使驾到,罪该万死!” 他这一大声请罪,车内的刘义真听见了,连忙拢着衣领滚下车来。他本以为最快也要到黄昏时独孤夫人才会派人前来,因此他好整以暇地和司马贞调情爱嬉,慢慢地将她剥个精光,正要大享其福,谁知人就来了,幸好他衣服还穿得好好的,否则可就糗大了。 一见到柳衡面前的是个俊丽少年,刘义真也有几分诧异。 迦逻扬着下巴道:“你是寨主?” 刘义真说道:“是,在下紫鸾寨主刘义真,圣使远道前来,真是辛苦了。” 迦逻道:“哼,立寨不久,就敢上见护法,你这个王爷做得很有架势啊?” 刘义真忙道:“不敢,不敢,属下效忠圣女,便将人间封号弃如敝屣,永世为圣女驱策。” 迦逻故意端着架子,一手拄杖,一手背在身后,道:“你是急着想建功,自我表现呢,还是真的对圣女老人家忠心不二?” 刘义真以官场的经验揣摩出了几分,看来独孤冢这一关并不好过。他找着舞玄姬找了十几年的云若紫,是四大护法都办不到的,若自己一下子太出风头,令四大护法猜忌起来,他是不会好过的。 刘义真小心地说道:“圣使明鉴,属下只想为圣女弘威效命,有何功可居?云小姐居住在虎牢关这么多年,无非是独孤夫人的法力锁着,云小姐才没得脱离,属下只不过是代独孤夫人看守云小姐罢了。” 迦逻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独孤夫人命我先来看看,晚间再领你们入山。” 刘义真道:“是,是,圣使要探望云小姐,这边请。” 刘义真亲自在前带路,带着迦逻走向军帐,掀起帐帘,道:“圣使请。” 迦逻先走了进去,帐内早就空无一人了。 迦逻故作惊怒,喝道:“紫鸾寨主!你这是何意?” 帐外的刘义真一怔,与柳衡两人连忙掀帐入内,一见到空空如也,也大为震惊,道:“这……这……?” 迦逻道:“这是什么?人呢?” 刘义真道:“刚刚……属下确实请藏书网来了云小姐……” 迦逻道:“哼,云小姐没学过术法,你说她变到哪里去了?” 刘义真说不出话来,这时,军帐又被掀起,闯入的正是司马贞。司马贞一见迦逻,便怒道:“好啊,是你这小鬼,在这儿招摇撞骗!” 迦逻故作严肃,道:“刘寨主,这位姑娘是何人?敢在本圣使面前大呼小叫?” 刘义真忙道:“圣使息怒,属下马上叫她退下。” 刘义真一使眼色,柳衡正要请司马贞出去,司马贞道:“刘大哥,你被他骗了,他哪里是什么圣使……” 迦逻一抬脸,道:“哼!刘寨主,你妄报假消息,还让你的粉头在本圣使面前叫嚣,很好,好得很!” 迦逻作势大步欲出,刘义真连忙道:“圣使,圣使请恕罪,属下马上缚人请罪!” 司马贞急道:“你说什么?刘大哥,你堂堂的庐陵王,怕这小子做什么?他是陆寄风的同党,不信我叫张业出来认他!” 刘义真半信半疑,迦逻嘻嘻一笑,道:“不必认啦,后会无期!” 迦逻身子一纵,便欲离去,柳衡及时一剑刺出,拦下迦逻的去向,喝道:“休走!” 迦逻身子一晃,闪至帐门口,柳衡一剑往他左臂削了下去,迦逻身子往右急侧,同时左足往后退一步,谁知柳衡的剑绕至背后,快得让迦逻连看都没看清楚,背部已中了一剑,鲜血长流。 迦逻吃痛,举杖欲喷出腐气,柳衡还是快了一步,剑尖回划,迦逻急忙缩腕,勉强逃过断腕之劫,转身欲逃,柳衡一箭步抓住了他的胸口。 迦逻一杖敲去,喝道:“放开!” 柳衡松手,迦逻转身一看,面前却已被数十人团团围住了。 柳衡夺过他的拐杖,恭敬地呈交给刘义真,刘义真看了看,那拐杖发出的腐气,确实是传说中独孤冢手下的杀人法子,也是因为这把拐杖,刘义真才会不疑有他。 刘义真转头对手下道:“叫张业过来。” 张业一被带来,见到迦逻,也有几分惊讶。 刘义真道:“张参军,这孩子是陆寄风的同党吗?” 张业道:“启禀王爷,这位公子确实与陆公子同行。” 刘义真道:“嗯,你说你带上山的人,全遇上妖怪,被妖法害死了,是不是那样的死状?” 他以拐杖一指被迦逻害死的卫士,张业一见,脸色发白,不断抽搐,道:“是……是那样没错……” 刘义真狐疑地看了看迦逻,道:“你这拐杖怎么弄来的?” 迦逻哼了一声,不作回答。 刘义真道:“罢了,好好看守他,等圣使前来,再做发落!” 柳衡领命,将迦逻捆住,带了下去。司马贞又气又不解,道: “刘大哥,你是堂堂的庐陵王,贵为皇兄,为何对人毕恭毕敬?还称做什么……什么寨主?你是怎么了?” 刘义真冷冷地说道:“你不懂,没你的事。” 司马贞道:“哼!你爱看别人脸色,我不爱,张业,咱们回去!” 刘义真却一把拉住了司马贞,道:“贞妹,你不陪我了?” 司马贞看出刘义真眼神阴险,与平常不同,有点害怕,道:“你抓着我做什么?” 刘义真一把将她扯入怀里,当众便吻,司马贞大惊,挣扎着推开他,道:“你别这样!” 刘义真微笑道:“你乖乖地待着,别坏了我的事,否则,哼!” 他一把掐住司马贞的颈子,司马贞道:“你……你怕我告诉别人什么?” 刘义真在她耳边道:“你不是说嫁鸡随鸡吗?我不想当有名无实的王爷,想当有权力有机会的寨主,你愿意就当寨主夫人,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 司马贞道:“什么寨主?你这是……这是作乱造反……” 刘义真笑道:“不造反就没得立国,我爹的大宋也是造反造来的,谁说不能造反?” 司马贞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义真笑着走出军帐。 话分两头,刘义真和柳衡都在对付迦逻之时,陆寄风便闪入军帐之中,身影快得就像幻影似的,就连覆在帐上的轻纱都没有被掀动一下。 铺满了织锦的华丽帐中,只有云若紫一人,望定了陆寄风,冰清的脸上虽没有表情,但是那对眼里,两泓秋水却像万丈波涛般,一波又一波地涌着各种心绪。 陆寄风一时之间竟没有勇气走上前去,耳中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云若紫眼中的海涛,淹没了他。 云若紫走了过来,投入他的怀抱中,像一团轻絮,又像一朵易碎的花朵。陆寄风甚至不敢用力抱住她,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臂,沉浸在她身上冰清的幽香中。 云若紫轻声道:“带我走。” 陆寄风抱住了她,足尖轻点,便笔直地跃上高处,直到数十丈外才落了地,往山上奔去。 陆寄风往山顶上奔,直到冰霜扑面,放眼望去一片白雪,才停了下来,搀抱着云若紫,找了处山洞,进入山洞中暂避风雪。 陆寄风生起了火,转头望向坐在他身后的云若紫,火光下,云若紫的眼眸是幽深的黑色,透着些紫光,在比粉白樱花还白里透红的肌肤映照,美得近乎玄秘,令人目眩。 但是陆寄风并没有感觉出她的容色之美,在他眼里,眼前的云若紫是自己朝思暮想,无时忘记的云若紫。 云若紫“嘤”的一声娇泣,投入他怀中,陆寄风忘情地抱住了她,深吻住那点红唇,山洞外飞过的雪花,似乎点点都被热情融化,丝毫不觉冰冷。 良久,陆寄风才放开了云若紫,云若紫全身无力地靠在他怀中,道:“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一直在等你……” 陆寄风轻轻替她拢上微乱的鬓发,注视着她,道:“你……唉!你真让我想不透!” 云若紫微微一笑,道:“你想不透什么?” 陆寄风也说不上来,只是望着她笑,谁知云若紫身子依偎了上来,又轻吻着他,一面伸手按住了陆寄风的胸膛,陆寄风的心跳得几乎要蹦出喉头,身子像被火烧着一般,握住了云若紫的手,看着她。 云若紫也是满脸通红,别开了脸,颤声轻道:“寄风哥哥,你抱我。” 陆寄风深吸着气,环抱住云若紫的纤腰,云若紫将他左手拉起,按在自己的酥胸上,轻道:“你若愿意,就将我带了去,今后我只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陆寄风整个心里全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愿意想,任何事都变得不重要了。 他抱住了云若紫,从唇吻到颈子,从颈子吻到她百合一般的胸口,云若紫紧紧抱着他,细密的喘息像阵阵春风般吹过他的耳畔,柔软的身体陷溺了陆寄风所有的神智。 而陆寄风并不知道,这不只是结合而已,更牵系了未来云若紫和他的命运。 陆寄风的纯阳之体进入云若紫体内,在云若紫难以承受的婉转哀吟中,似有一股暖流在她体内疾奔,冲破了云若紫额前的封印,登时花香处处,满室馨氲。 而陆寄风更感到云若紫的体内一阵紧似一阵,令陆寄风的身体更加精力弥漫,有如青龙吸雨,矫健腾跳。 云若紫阵阵呻吟,身体绷紧地抓住陆寄风,全心迎合着,诱使陆寄风情不自禁地深吻着她的唇,玉液清凉地滑入陆寄风口内,二气相交,陆寄风的体内自然而然导气冲关,逆运督脉,浑身精力更盛。 云若紫手足冰冷地缠紧了陆寄风,哭泣呻吟着道:“唔……不,慢些……寄风哥哥,快停下来……嗯……放开我……” 陆寄风虽欲罢不能,还是强自收气回身,慢慢地放松开,暂离她的身体。云若紫身上大汗淋漓,整个人像化做了雪水,无力地躺在陆寄风怀中,娇喘不已。 陆寄风俯身吻去她的泪水,爱怜地轻抚着她的娇躯,她身上的汗水像是滑过花瓣的晨露,在火光中反射出美丽的光辉。 云若紫依偎着他,羞不能言。陆寄风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继续抱着她,此时无声胜有声。 直到陆寄风捧起她的脸,才发现与从前微妙的不同之处。陆寄风伸出手指触摸着她的额,惊道:“若紫,你……你眉心的朱砂痣不见了……?” 云若紫深情款款地望着他,道:“你……唉!你还说呢,方才,我……我天生的根基,都被你给占去了……” 陆寄风诧异难言,方才与云若紫结合,他感到真气充沛,有如汪洋,精力源源不绝,本以为是自己太过迷恋云若紫的身躯,才会这样再三登上高峰而不觉疲倦,原来竟是不知不觉行了采补之法,以至于他越来越有精力,而云若紫却难以承受,像是虚脱了一般。 陆寄风既惊讶又愧疚,道:“若紫,我……” 云若紫嗔笑道:“你什么?” 这轻嗔浅笑,令陆寄风意乱神迷,抱着她又吻了一下,在她耳边轻道:“等一下换我还你,让你采阳补阴吧!” 云若紫腻笑了一声,道:“就怕你这回连我的最后一口气都给摄了去。” 陆寄风抱紧了她,道:“今后我们隐居深山,再也不分开,朝朝暮暮由得你采我的真气,要多少都随你取。” 云若紫笑着轻打了一下他的胸口,眼泪却汫了出来。 陆寄风惊道:“怎么又哭了?” 云若紫咬着唇,望着他,道:“寄风哥哥,你忘了我写的句子吗?” 陆寄风正要问什么句子,脑中立刻浮现她所写的诗最后一句:“相逢大梦归”。 “相逢大梦归……?”陆寄风喃喃问道。 云若紫轻点了一下头,道:“你可知我等你等得多苦?我自小就常感到……有谁在召唤着我,封伯伯以八成的内丹封住了我的神通之后,我有一阵子没再被那阵召唤所困。但是,一年一年过去,我的根基越强,封伯伯的封印就越难挡住,那阵召唤一直在叫我,我也身不由己,好像我体内的根基逼着我去见那召唤我的人……我忍着不去,就是为了要等你……可是随着你的接近,我又感到我们一重会,就……我就得回到我该去的地方,再也见不到你了。” 陆寄风惊讶地说道:“为什么?” 云若紫苦笑着道:“很多事我都只知道会怎样,但是为什么会那样,我却不知道。” 陆寄风道:“不会的,我们不会见不到面的。你若是不想去,谁也不能逼你。若紫,我今后不再离开你,也不让别人带走你。” 云若紫落着泪,道:“你为何以前不这么说,现在才说?” “我……” 陆寄风无言了,当年被冒牌的眉间尺给挟走,身不由己,但是那时若没被挟走,他也不一定会留在云若紫身边,不死之体让年幼的陆寄风感到慌乱,当时一下子发生太多变故,都不是幼年的他可以面对的。 陆寄风道:“以前是我不好,今后谁也为难不了我们了。” 云若紫含泪不语,依偎着他。 这时,远处传出一阵尖锐的声音,说道:“那里有个山洞,进去歇歇吧!” 那是停云道长的话声,接着却是俊朗动听的男声:“也好,师兄您先请。” 原来弱水也来了,陆寄风大吃一惊,连忙一掌打去,灭了火光,抱着云若紫退至山洞内部,低声道:“通明宫的。” 云若紫也有些惊慌,她小时候被疾风和灵木逼杀的记忆犹新,对通明宫依然十分恐惧,紧靠着陆寄风。 弱水道长与停云道长进入山洞中,抖抖身上的霜雪,停云道长道: “真一子,山腰的那阵仗,不去看看吗?” 弱水道长道:“不必理它,看那位紫鸾寨主灰头土脸的,八成是任务失败,妖女不会出面的。” 停云道长说道:“嵩山由狐妖的护法独孤夫人坐镇,找了半天也找不到那狐狸窝,真是会躲!” 弱水道长说道:“妖女的四大护法基地隐秘,恐怕在进行什么阴谋。” 停云道长问道:“阴谋?” 弱水道长道:“那妖女心机过人,她在魏国皇廷已快失势,却那么老神在在的,咱们不能不防。” 停云道长说道:“偏偏师父失踪,陆寄风也逃了……唉!就连青阳君都阴阳怪气的,我实在不安!” 弱水道长道:“青阳君不肯说出谁救了他,一定有他的道理,还是别逼他了。” 停云道长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师父下落不明,能撑起通明宫的,除了你以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可是三师兄和四师兄太过固执,非要青阳君不可。” 弱水道:“青阳君虽然年轻,可是既是四师兄的得意弟子,有惊雷师兄管束着,将来必能成器。” 停云道长哼了一声,道:“四师兄没半点主意,还不知他和青阳君两个,是谁管谁呢!” 弱水道:“那也还有烈火师兄。” 停云更是不平,道:“三师兄虽然刚直,可是计划是半点也没有!” 弱水道:“那不正好吗?三师兄和四师兄有青阳君相助,正好补其不足,通明宫在他们的合作下,应该能很快恢复秩序,只要通明宫声威不坠,我怎样都不要紧的。” 停云道长叹道:“唉!只是对你太不公平了。当初你执意要派之字辈的弟子去魏国结交皇室,还拿些末端的技法去讨好魏人,大家一面倒的反对,现在总算见到成效了。要不是你从根本上动摇了胡人的信仰,那妖女也不会被困得束手无策,你的眼光手段,七子没人及你一半。以你的辈分、智谋、武功,推你为掌门我还比较服气些!” 弱水道长道:“师兄过奖了,我也不知道为何三师兄和四师兄如此防我……” 停云道长说道:“总有一天他们会认清楚的。” “但愿如此。” 外面风雪稍停,弱水道长道:“师兄,咱们走吧!” 停云应了一声,两人出了山洞,灰衫远去。陆寄风和云若紫这时才松了口气,云若紫问道:“他们是通明宫的谁?” 陆寄风说道:“是疾风道长与灵木道长的师弟。” 云若紫道:“是吗?那个高个子的……我觉得很眼熟。” “你是说弱水道长?你见过他?” 云若紫摇头,道:“没见过,只是感觉很眼熟,你在躲他们?” 陆寄风“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下去。 云若紫靠在他怀里,静静不语,陆寄风拥抱着她,两人都不作声,沉浸在只有两人的世界里。 过了一会儿,云若紫才抬起头来,道:“寄风哥哥,你带我回家去。” 陆寄风道:“你怎么突然要回去?” 云若紫道:“我爹应该已经到了,我要向他问清楚我是怎么来到这世上的。” “他肯说吗?” 云若紫道:“他不说就算了,问过之后,我便跟你到天涯海角,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陆寄风满心欢喜,抱紧了她,道:“好,我们问过你爹之后,就永远一起,我到哪里都带着你。” 云若紫凄然一笑,也许是预知未来的不幸吧?陆寄风却下定了决心,要和云若紫相守终生。自己如今身负绝艺,当世再无人是他的对手,他不相信自己保不住云若紫。 陆寄风扶着云若紫走出山洞,云若紫娇弱无力,步步难行,陆寄风道:“来,我抱着你。” 陆寄风轻易将她打横抱起,云若紫攀着他的颈项,幸福地微笑着。 美人在怀,陆寄风感到身形格外轻盈,奔驰时好像腾云驾雾一般。阵阵清风拂面,吹得云若紫仙袂风飘,衣若云霞。 云若紫低头望见脚下树影纷纷倒退,身边彩云飞掠,笑道: “你跑得这样快,将来我可追不上你。” 陆寄风笑道:“要不你就拜我为师,我教你轻功,让你随时抓得到我。” 云若紫道:“轻功可得有内力做底才行,等我练好,已经变成老太太了,只怕那时真的得费力去追你回来!” 陆寄风笑道:“怕什么?我这个师父还让你采阳补阴!” 云若紫羞红满脸,打了他胸口几拳,道:“坏种!” 陆寄风忍不住停步,低下头去,又亲了亲云若紫。一想到将来能朝暮与她相对,心里快意不过。 陆寄风放慢了脚步,悠然而行,道:“若紫,我这十年来遇到了许多事,拜了个师父,我们那里有个清幽的地方,我带你去那儿定居,好不好?” 云若紫问道:“你师父是什么人?” 陆寄风道:“他叫眉间尺……” 云若紫道:“我听爹说过他,好像是个剑法绝世,独来独往的高人,他收了你为徒?” “不,他是将错就错,接收我做徒弟,这说来话长,我以后对你慢慢的说。” 云若紫道:“他人好不好?会不会很怪僻?” 陆寄风笑道:“他呆头呆脑,人却不错,只是痴了点。” 当初若非他忍不住去弹他心爱的万壑松风琴,也不会身分暴露,被那黑衣蒙面人给打成重伤。陆寄风小时候不懂什么叫痴,现在回想起来,总算有几分了解那种琴痴是一辈子难改的了。 云若紫见此地地势平缓,已在山腰间了,道:“你怎么还不放我下来?我能走了。” 陆寄风摇头道:“我舍不得放下你,让我抱着你走吧。” 云若紫微笑着将头靠在陆寄风肩上,问道:“你会一世这样疼我吗?” 陆寄风道:“当然会,一世也疼你疼不够,几世都不够。” 云若紫叹道:“我看书里说色衰则爱弛,再多情的人,到老都会变得淡了。” 陆寄风道:“谁说的?我就知道好几位老前辈,爱慕一位女子百年不改。” 云若紫道:“真的吗?他是谁?” 陆寄风将冷袖、秦嵩子、劲节君等人为了司空有而卖命造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云若紫听得眉飞色舞,道:“你这个门派投得对,我喜欢你们剑仙门。” 陆寄风与她相视一笑,云若紫突然忧色又起,道:“你们祖师爷真的那么美?” 陆寄风略加回想,道:“她长得和你倒有七分相似。” 云若紫轻道:“万一我比你早死,你也要那样护着我的尸体,好吗?” “不好。” 陆寄风这个回答令云若紫一怔,陆寄风柔声道:“我们要一起活到最后一天,一块儿死,谁也不必为谁伤心。” 云若紫感动地抱紧了他,道:“嗯,将来若是我们之中谁要死了,活着的就要把对方带到无人之处,一块儿葬身,连尸骨都不要分开。” 陆寄风颔首,但心里却觉得一重逢就讨论将来怎么死,实在太不吉祥,连忙转移了话题,道: “咱们进了梅谷以后,我就设个机关,不让剑仙门以外的人进来打扰我们,你说好不好?” 云若紫笑道:“好啊,我要跟你师父学琴,跟冷前辈学药草,咱们再养些鸡鸭猫狗,热热闹闹的。” 陆寄风道:“你少说了件事:要生多少娃儿,才够热热闹闹?” 云若紫低头微笑,陆寄风满心欢畅,恨不得这山路永远不要走完。 陆寄风与云若紫走下了山,陆寄风足下如飞,很快便到了云府外,一见到云若紫被陆寄风抱着回来,守在门口的卫士都十分惊诧,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云若紫和陆寄风走入府内,迎面见到的是大群的士兵与仆人,云若紫也有点吃惊,示意陆寄风放她下来。 云若紫的手扶在陆寄风臂上,娇柔之态与平时的冷若冰霜截然不同,众人连忙恭迎,管家上前道: “小姐,您平安回来了?” 云若紫道:“我爹到了没有?” 管家道:“老爷刚到,他在里面招呼两位道爷……” 陆寄风一怔,云若紫也没想到弱水他们会到家中来,惊愕地回头看了看陆寄风,陆寄风道:“我们先避一避。” 云若紫百依百顺,便要和陆寄风一同走出去,不料一道灰影已闪了过来,挡住去路。 弱水道长微笑道:“我们可等到你了,陆寄风。” 陆寄风愕然,道:“道长……你怎知我会到云府……?” 弱水道长说道:“你当年执意要见上一面的朋友住在此地,你脱离了通明宫,当然还是会来见她,我和师兄就是专程来守株待兔的。” 弱水道长的聪明才智,让陆寄风无话可答,叹道:“你料对了,不过我不可能回通明宫的,您请回吧!” 背后的停云道长说道:“陆寄风!回不回去,由不得你!你有了师父的真传,怎能过河拆桥,置通明宫于何地?” 这时云萃也赶了出来,他才一回来,便听说两虎不见,云若紫也被刘义真抓走,急得要命,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这两名通明宫的道长便驾临了,告诉他不必心急,云若紫会自己好好地回来。云萃本来不相信,谁知话说到一半,弱水道长便以轻功飞至门口,停云道长也追出去,弄得云萃一头雾水。 云萃见到云若紫果然好好的在面前,依偎着一名高大俊秀、气宇轩昂的青年,既惊又喜,道:“陆寄风!你是陆寄风?” 陆寄风道:“云老爷,您好。” 云萃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欣慰地说道:“你长大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不枉若紫等你至今,你们何时完婚?” 云若紫微微一笑,道:“爹,多谢你养育我这十年,寄风哥哥回来,我尘缘已了,要随他走了。” 云萃一怔,道:“这……” 停云道长说道:“通明宫掌门不可婚娶,云小姐,你放弃吧!” 陆寄风道:“道长,我不可能担任通明宫掌门的。” 停云道长怒道:“你说不当就不当?通明宫有百观分立,你躲到哪里,都有人可以抓到你!” 陆寄风想到弱水道长也知道剑仙崖的地点,以他的聪明,要破解梅谷的机关或许也有可能,不禁整颗心往下一沉,看来偕同云若紫归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云若紫靠紧了陆寄风,望着众人,道:“寄风哥哥说不当掌门,你们逼他也没用,抓他也没用,都是白费力气。” “你这娃儿……”停云道长怒道,突然“咦”的一声,细看着云若紫,又看了看弱水道长。 他这么一瞧,众人也都发现了,云若紫和弱水道长生得十分相似,她相貌有几分像司空有,又有几分像弱水道长,似乎是兼有两者之长。只不过弱水道长身为男子,较为粗壮高大,眼神也较为内敛深沉。 云萃也愣了一愣,他从一见到弱水道长,就觉得有点眼熟,可就是说不上来,这时才一拍后脑,道:“道长!您……您的俗名是否单一个‘瑛’字?” 弱水道长默然,沉默了半天,道:“云老爷,您怎么知道?” 云萃道:“舍下有一幅画卷,您就是画中之人,先祖遗训,若紫她……她就是您嘱咐云府守护的,不是吗?” 弱水道长叹了口气,望向云若紫,道:“云老爷,这些年来,您费心抚养小女,弱水感激不尽。” 此话一出口,众人无不惊诧,云若紫自己也呆若木鸡,看着温柔地望着她的弱水道长。 弱水道长伸出手欲触云若紫,谁知云若紫竟闪开了,躲在陆寄风怀里,戒意甚深地看着他。 陆寄风抱着云若紫,道:“怎么了?他是你亲生爹爹啊!” 云若紫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她见到弱水道长,不但未感觉到丝毫天生亲情,反而只有说不上来的恐怖。 停云道长道:“不对,不对,这小女娃只有十几岁的模样,真一子入门已有百多年了,她怎么会是弱水的女儿?” 弱水道长道:“云老爷,那幅画还在吗?” 云萃忙道:“那是家传之宝,当然保留着,我叫人去取。” 云萃对管家吩咐了几句,便道:“各位请入内慢慢说这缘由吧!” 弱水道长点了点头,双手背在身后,率先与云萃一同入内,停云道长及陆寄风、云若紫也同时跟上,不知弱水道长会说出怎么样的过去,云若紫又有着什么样的身世来历。 第十八章 来会在何年 众人入至后堂,来到池上凉亭,分别坐定。一轮明月照在水池上,虽是分外清幽,可是众人心里都不轻松。 管家呈上一只长形的木匣,木匣光可鉴人,肌理深厚,应是百年古物了。 云萃在众人面前恭恭敬敬地打开木匣,慎重取出匣中帛画,展了开来。那幅上等丝帛十分沉重,由管家和云萃两人各持一端,才能整个展开。众人一见,都屏住了气息,大气也不敢透。 那幅帛画乃是细工刺绣,每一处都绣得细密工整,而帛上的青年身着汉代贵族深衣,身形修长,眉目俊美如画,只不过神色高傲,微微挑起的剑眉底下,那双神采不凡的杏目,透出令人敬畏的睥睨之色。 除了这神情气度不同之外,那相貌根本就是弱水道长,弱水道长温文儒雅,与画里的英气焕发截然不同,画里的男子更有气概,更能让人心折。 而画旁绣着一行字:“汉上党王讳瑛,字仲玉,河北琢县人也。高祖昭烈皇帝之曾孙,上党王之孙,洛州刺史之子。” 昭烈帝,那么是蜀汉,以时间算来,三十年为一代,离现今也有一百八十多年,该是蜀汉亡国之后了。 云萃道:“此画乃先祖所传,当时汉亡未久,先祖的心在汉室,所以虽然天下已是司马家的天下,但是还私下将汉室遗族视作君王。” 弱水道长将画取了过来,双掌内力逼出,将那幅锦帛片片裂为碎屑,飞散天边。 云萃吃了一惊,弱水道长道:“这生事的画儿还是毁了好。” 云萃道:“司马氏已经亡了,这犯禁的画也已不算什么,道长您何必……” 弱水道长道:“我没想到云弘将我绘了下来,那不是我当初交代他此女的用意。” 云萃的先人确实叫云弘,云萃道:“道长,先祖除了传这画像以外,还传了一个铁箱,铁箱长年以黄符所封……” 弱水道长道:“我正想问你,封住铁箱的符咒是如何被揭去的?” 云萃道:“我云家世代将铁箱供奉于古祠中,十年前庐陵王放火焚烧云家,古祠内的铁箱便应声而坠,还传出少女之声,便是若紫,若紫救了我和犬子,但老夫不知该如何照养若紫,幸遇着封兄,他指点我以平常心视之,又替我封了若紫的妖气,但若紫身世,我却还是一点都不知道。” 弱水道长看了看云若紫,欲言又止,道:“你在此时诞生,也许是我劫数到了!” 停云道长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弱水道长道:“云老爷,你的先人是怎么告诉你们这肉胎的来历的?” 云萃道:“事已隔了很久,老夫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先人只说此箱是汉室的王爷所传,他还给了先人一大笔财产,作为供俸此箱之用,那笔富可敌国的财产,也就成了云家的基础。但是王爷并没有交代万一箱中之物出世,该怎么办。因此,到了老夫这一代,若紫诞生了,老夫只有尽力抚养,以待天机。” 弱水道长说道:“嗯,当初我是这样交代云弘,可是他隐藏了一件事不说,也许他是为我避讳吧!其实那也没什么可避讳的,这肉胎的生母,就是……” 他正要说,守卫突然急奔上前,在曲桥上急道:“启禀老爷!” 云萃道:“何事?” “庐陵王带人包围了府外,强行闯进来了……” “什么?” 只听外面人声呼喝,刀枪相格之音铿锵不断,叱呼喝退之中,大批官兵杀了进来,团团列阵在庭。 云萃依然莫名其妙,道:“这是怎么回事?王爷为何抄起云府来了?” 刘义真走了上前,道:“云老爷,并非是小王无礼,乃是有责在身,情非得已。” 弱水道长站了起来,道:“你是王爷,还是寨主?” 刘义真没想到那位道长知道他的身分,微微吃了一惊,弱水道长道:“哼!你是宋朝的王爷,好好的王爷不做,要当土匪?” 这口气倒和司马贞一模一样,刘义真恼羞成怒,道:“不关你出家人的事。云老爷,请将云小姐送过来,阖府可以没事,不然只怕小王保不了你们。” 云萃问道:“王爷,小女身犯何罪?” 刘义真还要发威,身后传出轻微的咳声,他连忙弯着腰退至一边。是谁能令骄傲的他这样卑屈?云萃还没惊完,便见到半空中飞过一道彩带,飕的一声,攀结在高处的栏杆上。紧接着又射出一道彩带,交错勾住另一端栏杆,一连数带飞舞,登时便在高处结成了垂帘覆幔,雪白正黄的薄纱随风轻舞,煞是迷离美观。 刘义真及他的手下们都低头不敢观看,停云道长惊愕了一会儿,便怒叱道: “弄什么玄虚!” 他右手中指和食指并出,嗤的一道指气往薄纱射去,却被另一道真气拦下,砰的一声,反击了回来。 停云道长闪身不及,竟被自己的指气射中右肩,他惊呼一声,踉跄退了几步,肩头鲜血长流。 “师兄!”弱水道长道。 停云道长连忙点穴止血,还好他这一指并未出半成真气,否则自己的右臂就坏了。 只见一道银光飞练破空飞过,阵阵幽香弥漫在天地之间。 那阵光辉聚成女子身影,长发披垂在身后,像是一道黑瀑般滑泄发光,蜿蜒在纱桥上,丝丝光鉴得像是宝石雕出来的。 她修长的身体,竟只在胸口和腰间各围着两方雪白毛皮,缠着毛皮的丝缎在纤细的腰上随意绑了个结,系着串串珠玉宝石,赤裸的脚踝,及裸裎的长腿上,都套着繁复的金环铃铛,随着她的莲步轻移,发出叮咚之声,清脆悦耳。 虽然在重重纱幕中,只能隐约看见她的身形,但那妖丽妩媚之态,却教云府的人看得眼都直了。 她慵懒地靠在丝缎交错而成的吊床中,刘义真等人连忙躬身齐声道: “恭迎圣女法驾千秋!” 她微微一笑,身边丝缎突然飞射过来,朝陆寄风袭去! 那虽是柔软的丝带,却像一把利剑般刚猛,陆寄风急忙拔剑挥去,剑与丝带相格,丝带立时化刚为柔,啪的一声骤变攻势,朝陆寄风脚下一卷,陆寄风侧身微闪,游丝剑法以柔劲挑起丝带,缠住了丝带的势头。 舞玄姬手腕略晃,那丝带像一头蛇般灵活矫然,但游丝剑法更为轻灵缥缈,总是紧随着丝带的方向缠动飞闪,不让那丝带脱出掌握。 带上真气骤盛,与陆寄风的剑刃硬撞,锵的一声,震得陆寄风虎口疼痛,倒退了一大步,那把封秋华的宝剑已被丝带击成两截,剑尖落在地上,而丝带的末端也被斩断,轻轻地飘着,落在水面上。 陆寄风眼前一花,舞玄姬的丝带又紧跟着扑来,陆寄风急忙一闪,丝带骤变去势,竟往云若紫腰上卷去!陆寄风一惊,当即提气向前一扯,抓住了那丝带,丝带上真气绝盛,握在手里像触电一般,谁都握不住,可是陆寄风以上清含象功逆运真气,将那股丝带上传出的真气透过双脚,引入地下,散向水池,登时水面炸出一阵阵巨大水花,哗啦哗啦地冲上半天,众人无不惊骇。 陆寄风一声暴喝,反击回去,丝带嗤的一声,迅速地由他的方向裂起,像点了火的炸药引信,一眨眼便裂至舞玄姬手上,舞玄姬闷哼了一声,身子微微一晃,便又稳住,只有满天碎纱片片飞舞,像是三月的柳絮漫漫。 同时,刘义真手一挥,包围着凉亭的众手下,东西南北八个方向各自展开一方巨幅青布,弱水道长一见,立刻道:“屏住呼吸!” 八幅青布缓缓晃动,发出阵阵白烟,云府的下人及卫士们已全都抵受不住,软倒在地,云萃虽及时屏住呼吸,但凡人也不能屏得住多久,眼见他就快撑持不住,透了口气,也立刻软倒在一旁。 “以众击寡、下毒、来暗的”,可以说是百寨联的三大金科玉律,刘义真马上就学得齐全了。 陆寄风抱着云若紫,就要飞出重围,好让云若紫不至于吸入毒气,但才斜跨出两步,舞玄姬微微冷笑,两道丝带左右挡住了陆寄风的去路,两道白练寒气扑面,飘忽狠毒,只见白光闪闪,来势却完全看不清楚。 陆寄风急着护云若紫离开,正所谓关心则乱,他左臂一痛,已被练带划出一道口子,另一道直刺咽喉,幸好陆寄风及时侧头闪躲开了,脸颊却也被划出血痕,而白练猛劲不衰,往旁横扫,硬生生扫断了两三名寨众的人头!人头跌入池水中,发出噗通噗通之声,吓得众兵退了好大一步,那三人的颈子才喷出血柱,倒在地上。 弱水道长、停云道长双双拔剑上前,与练带缠斗,舞玄姬又是一声轻笑,丝带左右开弓,劈啪两声逼退两道长,另一道丝带俯射而来,将弱水道长双足打偏,弱水道长勉强稳住下盘,另一道丝带又朝他的玉枕穴击去,弱水道长但觉后脑风生,要避已无可避。 陆寄风回掌格去,啪的一声,击偏了那道丝带,但这么一分心,又一道丝带缠住云若紫,往上一扯,云若紫惊呼半声,已被拉至舞玄姬身边。 云若紫一落入她手中,陆寄风正欲攀丝练而上,丝练却像入穴之蛇一般,瞬间全被收了回去。 陆寄风和弱水道长同时道:“放下她!”“放了若紫!” 云若紫惊魂未定,转头望去,抱着她的女子容貌美艳得难以逼视,双眸翦翦,有如秋水。 她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摸着云若紫的鬓发,道:“女儿,你长得这么大了。” 云若紫怔怔地看着她,浑身动弹不得,她捧起云若紫的脸,原本笑盈盈的,突然脸色一沉,道:“你的根基呢?你一百八十年的根基呢?你怎么变成了凡人了?” 云若紫咬着唇不语,舞玄姬一掌举起,重重地打了她一耳光,怒道:“不成材的丫头!” 陆寄风在地上看得一清二楚,云若紫被舞玄姬打了一耳光,痛在他心,陆寄风大声道:“舞玄姬!你放了若紫,要寻衅就找我来!” 舞玄姬虽怒,说起话来却还是笑意融融,道:“这傻丫头的根基都教你夺去了,现在不过是个废人,你这小子得逞了,还管她的死活吗?” 陆寄风怒问:“你想对若紫怎样?” 舞玄姬道:“她会怎样,可得问你。” 陆寄风道:“此话何意?” 舞玄姬微笑道:“你这小淫贼,采了我女儿的至阴之体,若要还丹与她,也不是不行。你可以随我们母女一同离去,我这为娘的让你们完婚,给你们置个漂漂亮亮的洞房,让你们小两口一同双修,此后你的纯阳之体由她采补,让她有至高无上的修为,从此青春永驻,你愿意吗?” 弱水道长道:“行不得,陆寄风,如此一来你的功体就要毁了。” 舞玄姬手中丝练快若闪电,啪啪两声,打在弱水道长脸上,嗔道:“玉郎,你真坏,你薄幸无耻,也要教你女婿薄幸无耻?” 以她的功力,这两下突袭要取下弱水道长的头颅是易如反掌,但是她只想当众羞辱他,因此只赏了弱水道长两耳光,弱水道长俊美的脸颊登时红肿,却无怒色,道: “舞玄姬!当年我有种种不是,你杀我就成了,不要牵连无辜!” 舞玄姬笑道:“你倒说说你有什么不是?” “我……”弱水道长难以启齿,道:“你放下若紫,陆寄风与我不同,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不会亏待了我们女儿。对我,你要杀要剐,我没有第二句话!” 舞玄姬道:“呵,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弱水道长道:“你说,你要如何才肯罢休?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只要你把若紫还给陆寄风!” 舞玄姬好整以暇地说道:“那也可以,你先自己散了功力。” 弱水道长一咬牙,竟真的举指往自己胸前刺去,停云道长喝道:“住手!”一掌打偏弱水道长自残的这一指。 停云道长道:“真一子,你疯了吗?妖女既要带走她女儿,就由她去!今日能杀便杀了她,不能杀她,也要全身而退,将来让这妖女死无全尸!” 舞玄姬笑道:“停云道长,你这猴儿真是聪明,好一个妙计啊!是啊,我带走女儿,关他什么事?你替我开导开导他。” 云若紫虽知舞玄姬狠毒,不知为何竟不怕她,反而比较怕弱水道长,她更怕舞玄姬对陆寄风不利,拉着舞玄姬的手道:“娘,女儿随你去,我们走吧,你不要为难寄风哥哥。” 舞玄姬道:“孩子,娘这些年不断唤你,你全不理会,让娘找得你好苦,你就为了那小子?” “不,我是……我只是……” 云若紫结结巴巴,想不出遁词,舞玄姬道:“你认为这小子哪里好?他好怎么会夺了你的根基?他是不安好心的。” 云若紫道:“不,不是他硬采去,是我自己……我自己……” 云若紫满脸通红,羞得眼眶都涌出泪来,舞玄姬温柔亲吻她的脸,吻去她的眼泪,道:“是你自己在亲热之时,让他采补的?” 云若紫的脸红到脖子,嗫嚅道:“嗯……” 舞玄姬问道:“傻丫头,你们好了几次?怎么你就信了他?” 云若紫声音低不可闻:“只有……就一次……” 舞玄姬似是不信,道:“第一次你便把全身功力给了他?” 云若紫羞得闭上了眼睛转过脸,道:“寄风哥哥以前救过我,他舍了命救我,我是感念他……” 舞玄姬道:“从前也有个人舍命救我,他丢下了王爷的身分,跟我到深山绝岭厮守着,也不管我是个异族,我伤发作时乱了性,化作狐狸把他咬个半死,他还是留在我身边照顾我,你说美不美?” 云若紫道:“那好得很哪……” 舞玄姬道:“等你死心塌地,他的真面目就显出来了,他先装出孝顺的样子,骗我以人形跟他回到王府,让他爹娘宽心;然后又由着他的贱老婆丹阳公主虐待我,说什么他不能不听公主的,否则会被皇上斩了九族……女儿,若你是娘,你会怎么办?” 云若紫咬了咬唇,道:“我会要他杀光皇帝家!” 舞玄姬称许地看着她,道:“嗯,不愧是我的女儿,我就是这么教他的。但是,唉!我的玉郎是个又忠又孝,又情又义的圣人呢,他跟我说了一通国家之义啦,孝顺之道啦,我全听不下去,你知道他怎么让我屈服的吗?” 云若紫摇了摇头,舞玄姬道:“他说他可以爱身为异兽的我,但是不能爱不懂忠孝之道的我。还说什么我狐性未退,终不是人类,不识人心义理……现在想来,都是狗屁!偏偏我那时被他的大义凛然说得羞愧,便求他原谅我,愿意为了他容忍他那贱老婆的羞辱。” 舞玄姬面带嘲色,笑的应该是自己。 “那时我真是贤慧得笑掉人家大牙,还信了他的话,教他修炼,满以为等他爹娘百岁之后,他就责任了了,可以跟我远离尘世,双宿双飞了。” 云若紫心上一动,那正是她和陆寄风的计划,难道不对吗?有情人难道不能谁也不管,就两个人,永远生活在一起吗? 舞玄姬道:“我全心全意教他术法,教他长生,他虽有慧根却没有基本,要学也不是一天两天学得起来的,他学得没耐心了,终于以小人之心,认定我不会全教他,他从皇宫大内弄来了司空无所炼的离魂散,骗我服了下去,逼问我真正的秘诀,我不说,他就翻脸要杀我了……哈……好一对神仙伴侣的结局啊!” 陆寄风听呆了,如果那真是弱水道长做的事,实在太卑鄙下流。 弱水道长的神情已经默认,道:“你恨了这快两百年,还没恨完吗?” 舞玄姬道:“呵,我当时怀了你的胎儿,你还能先骗我服下离魂散,让我功体消散,然后狠心追杀我,你可知我想了整整两年,才想清楚你的整个布局?才想通你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你认为我恨得完吗?” 弱水道长道:“你也没有真的教我,倒怪我骗你?” 舞玄姬笑道:“这是狐狸防人的本性,我千年修行,最后却是天生本能救了我,要是我听你的话,把内力也传给你,不要说我已一命呜呼,就连这孩子也保不住了。” 舞玄姬捧着云若紫的脸,道:“你知不知道,你是从我被他剖开的肚腹中自己滚出来的?” 云若紫脸色苍白,她总算明白为何自己那么怕弱水道长了,在自己还没成形时,他确实狠狠地一剑刺入母亲腹中,几乎要置她于死。 舞玄姬道:“我被他赶进炼妖阵,逃脱不掉,他严刑逼问我最后的长生不死诀,我怎样也不说,他一剑刺入我腹中,要不是那一剑刺穿了你,你也不会百多年来只是个肉球,成不了形!” 云若紫心头一痛,低头不语,在舞玄姬和弱水道长对质之时,她的印象也都渐渐鲜明了。 舞玄姬道:“那时我肚破肠流,是刚出生的你引来了妖气汇聚,冲破炼妖阵,我才能逃出去。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你是生是死……他追杀得紧,还好我留了最后一手,聚精保元,留住元神,否则我真的连命都没有了。” 弱水道长道:“我让人照顾若紫的肉胎,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的后悔?” 舞玄姬道:“玉郎,你这些话只好去骗小孩子,你让我逃了,心里害怕,所以留了这条退路,将来想以若紫制我,对不对?” 弱水道长道:“你猜忌得太过了!再怎么说,若紫也是我的骨肉……” “骨肉?你真的将她当成骨肉,便不会刺她那一剑。” 这句话让弱水哑口无言,道:“是,你说得对,那时我邪心炽盛,一念之欲让我的心蒙蔽了,才会亲手杀我最心爱之人,但我心里也十分痛苦!小舞,你离开之后,我后悔莫及,才会投入通明宫,修道悟真。” 舞玄姬笑道:“你会突然变了性子,去做道士?呵!你在打什么主意,我还不清楚?你根本是怕我会找你报仇,才到处求爹告妈的,就是要找靠山……你前后找了多少人,你也心里有数!只可惜你的靠山都不牢靠,败在我的手下,最后你才苦苦哀求司空老贼收你为徒。司空老贼糊涂到家,把你收进门,结果怎样?司空老贼保得了你吗?” 云若紫拉着舞玄姬,道:“娘,您不要说了,我随你去,我们走吧!” 舞玄姬抚着云若紫的小脸,道:“乖女儿,今日娘先罚你那狠心的爹,给你瞧瞧。” 舞玄姬纤指一挥,彩带倏地俯刺向弱水道长,谁料弱水道长居然不闪不避,站着硬生生让那彩带透肩而过! 彩带被血染得红透,舞玄姬一怔,抽回彩带,彩带一抽出来,弱水道长的肩头立刻喷出血水;舞玄姬银牙一咬,再射出彩带,停云道长忙道:“小心!” 要推开弱水,却被弱水举掌一推,退了几步。弱水推开停云道长之时,彩带也同时射穿他另一边的肩头。 弱水道长闷哼一声,踉跄倒退,两臂已经抬不起来了。 舞玄姬彩带一抽,正要最后一击取下他的人头,低头看见他脸色苍白,仰望着自己,这两击他闪都不闪,身上都被血染湿,只能任人宰割。 “难道他真的改了吗?” 这个念头令舞玄姬手一软,便没有击出致命的一击,在她迟疑之际,陆寄风上前道:“道长,您退开,别为这妖女枉送了性命!” 唰的一声,陆寄风什么都没看清楚,便觉颊上一痛,原来已被舞玄姬的彩带挥了一巴掌。 舞玄姬道:“小子,泰山岳母说话,没你开口的份!” 陆寄风哭笑不得,道:“你这样的岳母要杀我岳父,又是什么体统?再说真要算我岳母的,也不是你这没名没分的狐狸精!而是弱水道长当年的正妻丹阳公主。” 陆寄风这句话果然把舞玄姬激怒了,舞玄姬当即手腕微振,彩带向陆寄风攻去,陆寄风凝神看去,双掌疾出,东拨西撩,以四两拨千斤的柔劲牵引彩带,反掌推去,将舞玄姬的攻势反震,舞玄姬惊觉真气倒转回来,手臂大挥,将攻势引向一旁,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一株巨松。 舞玄姬“咦”的一声,道:“你武功长进了不少,很好!” “好什么?”陆寄风没好气地问道。 舞玄姬的口气说变就变,此时又是笑意盈盈,道:“你可以入圣我教,与若紫同掌天下,当然很好。” 陆寄风道:“你不要做梦了!我不会加入邪教的!” 舞玄姬道:“你把若紫弄成了废人,想一走了之?” 陆寄风道:“我也不会放弃若紫,你快放她自由,否则我不与你干休!” 舞玄姬媚笑道:“瞧他说得这样义正辞严,女儿,当年你爹演得比他还像一万倍,还感人一万倍,你被骗了。” 云若紫心中酸楚,道:“不,寄风哥哥不会骗我。” “你要知道他是不是骗你,娘马上可以替你试出来的。” 云若紫半信半疑,舞玄姬道:“陆寄风,你是真的对若紫有情,还是口头说说?” 陆寄风道:“我心里只有若紫,就像若紫心里只有我一样,这十年来我们没见上一面,但没有一天忘了对方,我和若紫心里都明白,不必旁人来问!” 云若紫听了,心情激荡,对陆寄风更是感念,要为他死也心甘情愿。 舞玄姬道:“要是若紫会死,你也会救她吗?” 陆寄风道:“当然,你问这些废话有什么意思?” 舞玄姬突然一掌按在云若紫胸前,道:“这怎么是废话?若紫就要死了,你一句话就可以救她。” 陆寄风和弱水道长大惊,弱水道长伤重,血流不止,道:“你……你说什么?” 陆寄风道:“你想干什么?难道你要杀若紫?” 舞玄姬微笑道:“我不是说过了吗?若紫死不死,看你一句话。” “你……你想干什么?” 舞玄姬道:“我多年苦心找若紫,是为了她的至阴功体,她天生的根基比我还强,一出生就能聚集天地妖气,破炼妖阵,若好好调教,不出百年她就能超越我。可是,这傻姑娘竟把自己这一百八十年所聚的天地精华,传给了陆寄风,现在她不过是个凡人女子,我还要她干什么?” 陆寄风一怔,道:“你打算怎样?” 舞玄姬道:“她的根基给了你,你肯不肯以自己换她的命?你肯让我取走你的根基,我就让你与若紫终生相守,谁也不能拆散你们。” 停云道长道:“不行!你不能助纣为虐!” 弱水道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陆寄风。 陆寄风道:“你要如何取我的根基?” 舞玄姬目露惊奇,道:“你真的肯交出来?呵!我自有方法,你是要受些苦,但是我保证苦过之后,你还是能好好地活着,和若紫两人享有凡人之寿,相守到老,过着平凡人的美满生活,你说好不好?” 云若紫怦然心动,她有了陆寄风,此生已无所求,若陆寄风交出所有根基,成为和自己一样的凡夫俗子,那么不管是通明宫也好,圣我教也好,都不关他们的事了。他们可以住在桃99lib.源仙境,与世无争,白头到老。 陆寄风心中,不无挣扎,他原本就不想要根基,原本就不想负起任何一派给他的责任,原本就想归隐山林,又能有云若紫为伴,人生到此,夫复何求? 他的心意,和云若紫是相通的。 但是,陆寄风道:“我把几百年的根基给了你,你成为天下无敌的女魔头,那时有多少人会受苦?我和若紫又怎能过得心安?” 舞玄姬脸色微变,道:“你的意思,是不肯了?” 陆寄风道:“万万不可能!” “很好,你看着吧!” 舞玄姬一把按住云若紫的心口,力劲一透,云若紫闷哼了一声,整个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弱水道长叫道:“住手!” 舞玄姬冷冷地将怀里的云若紫一推,她有如一朵白云,坠了下来,陆寄风从头顶凉到脚底,下意识地奔上前,足尖一点,在半空中接住了云若紫。 等陆寄风落地站稳,低头一看怀里的云若紫,双目已闭,鼻间已无气息。 陆寄风脑中“轰”的一声,几乎整个世界都陷进了黑暗里,只能抱着云若紫的尸体,呆若木鸡。 弱水道长喝道:“你这毒妇……” 舞玄姬笑道:“呵……玉郎,你以为只有你狠得下心,杀自己女儿?我杀给你看!呵呵呵……” 舞玄姬双手一挥,衣袖飞扬,便欲离去,弱水道长不顾伤势沉重,拔剑喝道:“休走!今日我们同归于尽吧!” 舞玄姬鄙夷地回头一看他,衣袖一挥,弱水道长便被这股真气给掀跌退开,停云道长也拔剑上前,道:“妖女休走!” 陆寄风抱着身体仍温的云若紫,她的心跳停了,呼吸停了,就连他试着去接她的心脉,都发现她内脏寸寸碎裂,根本是救不回来了。 陆寄风一手抱着她,跪坐在地,她在瞬间就死去,是否死前那一刻,也和她母亲一样怀着怨恨,恨他薄幸? 陆寄风生念全消,一手轻抚着云若紫的脸,喃喃道:“你等等,你再等一等,我事情办好了就来找你。” 陆寄风温柔地将云若紫的尸体放在凉亭中,接着身如闪电,一蹿便跃至其中一名官兵面前,那名官兵还没看清,佩剑已在陆寄风手中,他一剑递出,穿透五人的咽喉。众人大惊,刘义真喝道:“杀了他!” 众兵纷纷拔剑,陆寄风回手一剑,又划穿三人胸口,往前一踏,剑锋一扫,七八人都印堂中剑,倒地而亡。 陆寄风随手便连毙十五六人,官兵虽有百人,怕也瞬间全都要灭尽,刘义真惊道:“快退!” 此时,舞玄姬双掌开弓,已将弱水道长与停云道长打得节节败退,最后一掌翻去,两道长被她击退数十丈,舞玄姬发出清脆的笑声,绝尘而去。 陆寄风眼中精光骤盛,迅速攀住她的丝带,舞玄姬飞出云府,陆寄风竟被她带着飞了出去。 弱水道长道:“师兄,你守着云府,我去助陆寄风一阵!” 停云道:“还是我去……” 弱水道长道:“不,我知道那妖女真正的弱点。” “可是……” 不等停云道长答复,弱水已提剑追赶而出。见到最强的两个都走了,刘义真又要回头带走云萃,以免他将自己投效圣我教的事传回建康,刘义真一使眼色,手下们便一拥而上,要抓云萃。 飕的一声,剑气划过,停云道长站在亭中,喝道:“不怕死的就过来!” 众官兵仗着人多,拔剑纷纷往停云道长攻去,停云道长的剑左一拨,右一挥,暴喝一声,众官兵全被震得往亭外踉跄跌退,还落在水里,大呼小叫。 刘义真又气又急,道:“快退!快走!” 他自己抢先奔了出去,手下们也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停云道长哈哈大笑,道:“乌合之众!” 但想想自己只能对付这群乌合之众,一对上舞玄姬,就老是吃鳖,实在不怎么好受。 停云道长看了看凉亭中昏迷过去的云萃,以及睡着了般的云若紫,走上前一探,也不禁惊心,云若紫是真的死了,舞玄姬真的亲自下手杀了她。 停云道长眺望着远方,不禁忧心:陆寄风能杀了舞玄姬吗?弱水道长说他知道舞玄姬的真正弱点,是安慰之词,还是真的有把握? 不管如何,那另一场决战,死的不是陆寄风和弱水,就是舞玄姬了。 (第二卷《鼎炉还丹》卷终)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