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旗魂》 第一章启 帝国三经之首,名为莫度之山,直插云霄遮天日,不可以上。 莫度山阴横越三千里,若想从山南进入山北帝国地界,唯有从天下第一雄关,南疆的拒南关入内。 莫度山西端往北五百里,是贯穿帝国西界南北的青川高原,又名青川长山,高原外往西不足百里是眺望不尽的沙漠。 青川高原北端便直接黏连住帝国北端的永安山,横跨整个帝国北界,从西陵直至北原,山体并不如莫度山高不可望,也不如青川高原涉足难行,帝国便在整座山脉上建立了长达三千里的长城以抵御北部恶敌。 莫度山以东便是茫茫无尽的东海,直通帝国北界北原。 帝国边界如同铁桶坚不可破,立国千年,凭借三山东海天隘,北方北莽,西方神庭都未曾东方扶夷皆未能入境。 和平并不能永久,战争会卷土重来。 帝国立国1018年的夏尾,年轻的圣上游历于南疆时突然崩天,皇子年幼并于南疆返回途中失踪,便由议政阁暂时代理国事,帝国暗潮汹涌,十二州府主引兵割据,各怀心事。 一个月后的秋初,紧靠着南疆的古斯颜人,用手中的长枪与弓箭,撬开了帝国唯一的南大门——莫度山阴下的拒南关。 那一晚,拒南关十万边防军全军覆没,二十万居民被屠杀殆尽,入了关的古斯颜人如同洪水猛兽,不可阻挡。 仅两个月,南疆纵横三十万里,十四大城,上百重镇半数沦陷,古斯颜人很快来到了邕江旁,手中的弯刀指向邕江北岸几百米外的南疆首府,天宁城。 帝国十二州内部拒守一方,纷争不断,南疆接临渝州,启州,江州三州府,渝启二州素来与之交好却也因防范帝国北部无法支援。唯江州势恶但与北临海州剑拔弩张,也顾不得南疆之事,也算是不幸之幸 日暮,天宁城下城门紧闭,城前百米长的邕江大桥已被烧毁,裸露出烧焦的木架与黑炭。此时正是雨季,残桥下的江水汹涌跌宕,激流声如凶兽恶吼般惊人,打消了古斯颜人游江击城的想法。 江南岸八百里号角联营,江北城众士族鼓瑟吹笙。 古斯颜人为震慑天宁守军,每日晚饭之后便会进行拉练,号声震天,天宁城内百姓逃往北方不少,守护家族基业的众士族已是不对守军抱有希望,每日饮酒作乐,醉生梦死。 南疆最高长官陈太平年事已高,身旁人搀着他,颤颤巍巍爬上了城墙,岁月侵蚀早起榨干了脸上的水分,密布的皱纹随着皱起的眉挤成一团。老态龙钟的他站在五十米高的城头,看向江南岸紊丝不乱正在操练的古斯颜士兵,又转过头看向愁眉苦脸的城防守军,不由得叹了口气。 “议政阁那边有没有消息?”陈太平的眼里充满了疲惫,古稀老人的沉重的语气里带有一丝丝期待,更多的却是失望感。 一个月前,古斯颜人攻至江南岸两百里的林左城,南疆第一名将陈山河,亦是陈太平独子,率十万人驰援,却不料大败,全军覆灭,将领多被俘虏,也致使天宁城只剩不到一万守军,所幸邕江水涨,半个月内古斯颜无法筑桥而过,堪以避祸。 搀扶着他的青年人将头低了下去,瞟了瞟四周,压低了声音:“阿爷,帝都前两日才回了信……议政阁的意思……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陈太平表现的异常笃定,如同一切在他意料之中。 青年人想不到什么好话来安慰年事已高的老人,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阿爷,书院曾经的子弟也有很多回到了这里……” 陈太平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沙哑的说道:“孙儿,纵使书院人介入到战争,你觉得接下来战局会如何?” 青年人欲要开口,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迷茫的看着身旁的老年人。 帝国书院分为三大院,帝都院,江都院,天宁院。直归帝国最大组织学海管辖,连帝国也无从插手,培养学员术法,待到破距之境引入学海,但也不曾参与红尘之事,一心修道不无二事。 陈太平虽年事已高,浑浊的眼睛里依然透露着一丝坚毅,他将手从年青人手腕中挣扎出,温柔的抚着城墙上的墙垛。 “孙儿,我自弱冠之日起,便戍守拒南关,足足二十年,古斯颜人在我手下损兵折将吃了不少苦头却也难进一步,到我不惑之年带着你父亲回到天宁,从我父亲手上接过府主之位,这一晃眼又是半个甲子,古斯颜人在关外扣门撞的头破血流亦是毫无办法……” 陈太平有些哽咽,有些喘不过气,青年人拍了拍他的背,忧忡的看向他。 陈太平哈哈一笑,又继续道:“却没料到圣上视察拒南关,感染了风寒,不日殡天!朝纲大乱,众口伐我南疆却也不见有几人真为帝国,紊乱之际古斯颜人竟如无人之境,一路畅通无阻直至我天宁城下!” 话音戛然而止,陈太平猛烈咳嗽几声,一口殷红的鲜血从口中喷出,青年人吓了一跳,连忙掏出手绢,呼唤守军去找医师。 “无妨,”陈太平挥了挥手,“一个具有十万精髓边防军,无数守城器械,百米之高的雄关,到底是怎么被破的!” 年轻人的眼眸里充满了愤懑:“我在坊间听闻,拒南关是被一个百米高的大妖兽所破。” 陈太平扭过头,狠狠盯住他:“陈恭礼,你要记住,妖兽们早已随妖人于几百年前遁入天门,这世上已经没有这群怪物了。” 陈太平还想说些什么,眉头一皱,转了话锋:“这些,你以后会明白,扶我回去吧。” “是,阿爷。”陈恭礼掺着老人的手,正欲离开,城墙石阶上传来紧凑的脚步声。 “府……府主,”登墙口上来个气喘吁吁的传令兵,颜色复杂的看向陈太平,“方才收到一个飞鸽传书,是,是……” 陈太平温和的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着急,慢点说。” 传令兵稍稍喘了口气,喜形于色:“是陈山河统领的字迹!” 陈太平眉毛一样,推开搀扶着他的手,眼睛瞪的浑圆,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旁边的孙儿陈恭礼微笑的看着传令兵,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是真的!陈统领已经逃了出来,此时已经逃到了林左城,可是……” 传令兵的神色突然又耷拉下来,欲言又止,陈太平顾不得府主的仪礼,抓住他的衣领迫切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陈统领逃是逃回了林左城,可是城中只有一支旗团五千人的守军了,自从古斯颜人推进到两边,林左城就成了江南孤城,我们连桥都拆了,已是无法支援……” 陈太平喜悦的心再次低落下去,默默推开了传令兵,颤颤巍巍走向城墙石阶。 “府主……” 陈恭礼微笑着拍了拍传令兵的胸口:“辛苦了,你先去休息吧。” 传令兵呆呆的立在原地,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目送两位大人走下城墙,也不知此时该去做什么了。 战争来临前的天宁城,大街上空无一声,除却长街两旁纸醉金迷的青楼酒楼,如同一座死城。 “南疆,我已经无法逆转这些士族的影响力了,”陈太平的语气很是平和,“孙儿,假如我不久便百日,接下来南疆就只能交给你了。” 陈恭礼讪讪笑了笑:“阿爷,您身体仍然健朗,我还少不经事……” 陈太平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你父亲陈山河他不适合做府主,我只能把所有希望放在你身上。” 陈恭礼,默不作声,搀扶着祖父,眼观鼻,鼻观心。 “对了,我见你刚才听闻你父亲逃出,却一点也不惊讶,是为什么?” 陈恭礼抬起头面带笑意:“阿爷,书院也不尽是些乳臭未干的小伙,虽然本州子弟早已投入边防军或是学海,其他州那些天之骄子回了家乡,但是有一个人,他回来了。” “谁?” “去年帝国三大书院评选的书院十刃第四刃,济州人,王策!” 第二章火 陈山河受了重伤,临逃出前被古斯颜人射中了胸口,距离心脏不到一寸。 晨起,古斯颜人调动了五万兵马于林左城南,旗帜林立,战歌啸天。 林左城上的守军面无表情,也可以说是对生存没了希望,如同行尸走肉,机械版游荡在几丈宽的城墙上,两眼无神的浮漂在南方几百米,弓箭却又够不着的古斯颜军阵。 林左城的平民百姓全副武装,举着锄头亦或菜刀锅铲挤在城门下,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拒南关被屠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南疆,与其束手就擒,不如痛痛快快干他一场。 城门的守军紧紧拦住了热血激昂的百姓,他们知道,开了城门,以这帮没经过训练的平民水平,百分百还没冲到敌人面前,便被射了个精光。 不同于千年前帝国开疆拓土,所向披靡,他国子民皆为臣民。古斯颜入关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南疆人十不存一,横竖都是死,那不如痛快杀一场,杀两个是赚,杀一个够本,哪怕是战死,也比窝囊到被屠杀强。 帝国古话:南疆人皆勇斗士,视死如归。 城门下的喧闹一直持续到下午,人群累了,又或是激情释放完毕,顿作鸟兽散,不久居民区升起袅袅炊烟。 养尊处优的士族本想逃出,城北到邕江都被古斯颜截断,已经逃不回天宁,纵使逃回天宁也丢了家业,与平头百姓无二,加上其他方向皆被围困,逃无可逃,众士族见生门无望,索性将私兵转交给林左城府,城破则家亡,这些私兵在城破之后,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林左城陈山河的部队只剩五千人,加上众士族的私兵也不过尔尔万人。 城南古斯颜五万人磨刀霍霍,东西两方几里又被两万弓骑手堵住。 “天亡我也。”林左城城主悲鸣。 陈山河平躺在城主府客厅的一处床上,苍白着脸庞看着天花板。 前日刚突破围剿,返回城中,伤兵不少,连城主府都腾出几间房作为伤兵营以供疗伤。 “城中还剩多少人马?”城主接过侍女奉来的茶,走到陈山河的床位旁边大口饮下,他看起来显得忧心忡忡,唤过来站在门口忙碌的一名宪兵,迫切问道。 宪兵也是哭丧着脸,城主每日都会如此问三次,城破在即,慌里慌张也是正常。 只是今日,宪兵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等了半天,城主心生一股不妙,急了眼:“要你说你就说,不然你就上城头巡守去!” 宪兵吞吞吐吐,直冒冷汗,缓缓开了口:“城……城主,今日那五千边防军……不在城中,城墙上只有各大家族的私兵,不到五千人……” “什么!” 城主瞪大了眼睛,颤抖的双手不慎将茶杯洒下坠在地板上,碎裂成几片,城主却没听到清脆的裂纹声,如耳朵发鸣般听不到任何声音,连同忙里忙外的医疗兵走动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陈山河轻轻咳嗽了两声,轻轻拉扯了城主衣角。 城主茫然的低下头看着他,一双沧桑的眼睛中只看得到浑浊与迷惘。 陈山河轻轻抚了抚缠着绷带的胸口,那绷带透露着丝丝殷红,前日的箭伤看起来很严重。他忍不住再次咳嗽几声,声音微弱:“莫要惊慌,那小伙子,看起来不是非凡之人,昨晚他从我这拿走了兵符,那两支旗队,应该是他带走了。” 城主弯着腰轻轻整理着陈山河的衣领,语气低下:“你就这么相信他?一个弱冠青年,并无显赫家世,又能有几分才华?” “他能从十几万古斯颜人中救出我们,也能将林左带出困境,不然,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城主眼神迷离,回想到前日深陷古斯颜人包围,被一个青年救出火海,顿时闭口不语。前日,因情报有误,自己独断专行,强令陈山河与自己带兵倾巢而出袭敌,却中了埋伏,陷入围攻。 危急时刻,一群黄牛顶着尖角闯进战场,打破了包围,那群黄牛少说也有上千头,如发了疯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很快将南部进行围困的敌军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径直朝边防军冲开。 这群黄牛像开了智,看到黑色制服的边防军便转了向,掉头又往南部冲去,前头牛背上坐着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干净的星辰目似夜空中星辰填满深邃,朴实无华的黑色布衣给他添加了不少神秘的色彩。 那名青年只是莞尔一笑,冲着边防军招了招手,示意边防军紧跟其后,最终突破了包围,成功逃回林左城。 城主回过了神,轻声道:“那日我不该擅作主张,如果听你的话,不出兵,也不至于如今这个下场。” 陈山河摇了摇头:“敌人不可小觑,哪怕是不出兵,也会是此时这个下场,邕江以南皆数沦陷,只剩林左,只是时间问题。” “唉,”城主长长叹了口气,“不说这个,那小伙子叫什么名字,他领了兵去哪了?” 陈山河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很累:“如果他失败了,名字什么的也就无所谓了。” “什么失败……” 城主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急匆匆闯进来的士兵打断了话。 “城……城主!陈统领!城南的古斯颜人……乱了!” 城主一脸诧异,不可置信的盯着士兵黢黑的脸庞:“你再说一遍?” “属下在城头巡逻,亲眼所见,古斯颜人城南五万人,已经乱成一团麻,凌旗长让属下来向统领和城主大人请求出兵!” 城主的脑门刹那间流下几滴冷汗,前日出兵也是因此,收到情报说是古斯颜人不熟南疆苦烈,军营起火人马凌乱而趁势出击,却不料中计进了包围圈,差点全军覆没。 还没登上城墙,便看到直入天穹的黑烟。 城主胆怯的爬上城头,快步走到城垛前,不可置信的望向南方。 午初前喧声震天的五万古斯颜人军阵,此刻如同无头苍蝇乱窜,军阵后方的青色主军旗此时也只剩下一个旗杆。 乱糟糟的人群挤成一团,人仰马翻,也不知经历了什么,五万人密密麻麻挤成一团,虾忙蟹乱,军阵中到处燃起了火,黑烟四起,伴随着恐怖的哀嚎声,肉眼可见的古斯颜人开始一个个倒在地上,红色的鲜血矫揉在一起,慢慢浸湿了黄色的地面。 “这……这是?”城主想不明白,也不敢想明白。 “哈,”陈山河不知何时也登上了城头,被人搀扶着慢慢走向城主,笑声颇大震到了胸口,不免咳嗽了两声:“咳咳……看来,这小伙子,成功了。” 城主惊讶的看着乱糟糟的军阵,余光又瞟到位于原本东西门两侧的弓骑驰援南部,不解的问道:“什么成了?” 陈山河顺了口气,意味深长的看着城主并未着急回答他的话:“于怀城主,打开城门,让儿郎们冲杀吧!” 第三章兵乱 从天空往下看,几万人乱糟糟挤成一团,如同一个蛋糕,被人拿着筷子转着圈来回搅和。 从东西两方驰援军阵的士兵也是傻了眼,贴近了慌乱的人群,便被卷起来飞满天的尘土呛进了鼻孔。 外围的人不清楚里边的情况,只见中心的人乱了,他们也就跟着乱了。 这支五万人的部队由十几个旗团组成,但只有几个旗尉在外围高声呼喊整顿军阵,平日里洪亮的声音此刻也被淹没在嚎叫中人潮里。 军阵主旗附近的呐喊,哀嚎,**,惨叫声不绝耳,跟在外围骚乱的士兵也被践踏和兵戈误伤,一层一层往外同样发出了惨烈的呼喊。 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驰援的弓骑兵束手无策,人潮汹涌,根本看不到人海的另一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很快,他们就看到了缘由。 一个骑着牛的蒙面黑衣青年从军阵中闯了出来,悠悠勒停在弓骑兵们的不远处。 满天尘土下,青年的黑衣一尘不染,甚至连丝血迹都没有。这让古斯颜弓骑兵们的指挥官感到了不妙,那青年平静的看向古斯颜援军,一双眸子似止水无波,散发着一股股寒意。 这让弓骑兵指挥官心里很不舒服,他冷冷的盯着青年,感觉到这场骚乱与他有直接关系,欲挥鞭追上去。 骑兵们调动了方向,还未驱马,便又看到成千匹强壮的公牛亮出血红的犄角,低着头卯着劲冲出了人群,几乎每匹牛的身上都浸满了鲜血,还有不少破烂军服,残肢败骸挂在牛角上。牛群冲出的通道两旁挤满了古斯颜士兵尸体,不是肚子被刺了个对穿,便是整个身体被塔碎成肉饼,满地鲜血与内脏。 青年将头转了过去,不再看向弓骑兵们,掉了头往回冲去,牛群堪比训练有素的骑兵,迅速转身齐齐跟着青年往回去,扬起一片片尘土。 指挥官见这一幕,停止了追击,示意不要轻举妄动。前方军阵皆是自己人,追击不成,反会加剧自己人的伤亡。他只得令旗手高舞旗帜,让军阵里的士兵快速往旗帜方向靠拢。 腥味随着风荡到弓骑兵的面前,看着满地的污秽,不少士兵伏在马背上呕吐起来。 城墙上的于怀城主眺望着这一切,不免一阵恶寒。 久经沙场的陈山河却孜然一笑,喃喃自语:“这小子是怎么做到的?” 于怀城主的精神高度集中,听到了他的呢喃,急切的问道:“陈统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搅乱敌方的人,到底是谁了吧?” 陈山河撇了他一眼,略带骄傲:“是吾儿恭礼书院故友,名为王策。” 于怀的眼神凌冽起来,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刹那间眼梢弯成一片月牙:“好名字,若能熬过此劫,我必向城主荐他为旗长级以上。” 陈山河的目光完全被远处古斯颜乱阵吸引住,仿佛没有听到城主的话。 于怀皱了皱眉,加重了语气:“陈统领,我们都是年逾半百之人,你可能见过可以指挥牛群的人?” 陈山河心中一顿悸动,他了解于怀想说什么。 帝国开国千年来不止存在人类,还有另一种人生存。 妖人。 帝国史书记载,妖人为异兽开智,修炼渡过破距境方可转为人形,具有和人无二的特征,具称妖人,可号令同种族的异兽加以指挥。 百年前,因妖人密谋造反,被凌驾于帝国之上的组织,亦是书院的更高一层领袖学海予以镇压,所幸存妖人以及开智异兽皆以遁入天门,帝国内只剩普通生物,史书记载妖人已被清绝。 陈山河顿了顿,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看着城下远方骚乱的军阵已被牛群冲得七零八落,不禁哈哈大笑:“书院,你还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于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书院分为三院,帝都院,南疆天宁院,西陵天威院。每隔十年招收九十名学员,分成三个旗队每院三十名,帝都迷云旗,天威击势旗,天宁武锋旗。 九十名弟子皆为修炼术法天才,不乏有箭术,大乘着势如闪电穿墙透石。有拳术,奔若惊雷震断坚石大地震荡,有剑术,挽花削铁御剑飞行。此外亦有琴棋书画各类等等术法,皆有不同。十年为期后,便会进行三院合斗,最终挑选出书院十杰,进入更高一层的学海,凌驾于帝国之上,民间俗语,入学海便此生无忧,贫苦子弟亦可翻身踏入名门。 于怀自然了解书院,因他年轻时,也是书院子弟,可惜未能进入学海。但他有所怀疑的是,书院几百年来,有几十期学员几百名子弟,未曾听闻有指挥生物之能。 陈山河瞧见于怀的脸色,自是了解他的担忧,娓娓道来:“妖人早已绝迹你大可放心,吾儿恭礼这一期出现了不少新的术法,渝州张府主之女张映雪所学变化术可令肢体随意化为武器,启州南风家女南风琴可操纵水化为任何形态,现在加他一个王策可控牛群也不足为奇,更何况吾儿恭礼所得书法之术可书字杀人,又能有何奇怪之处?” 言罢,陈山河哈哈大笑。 于怀将信将疑,长吁一口气:“但愿如此,可就算这小子能统领牛群,他又是怎么把牛群藏起来,甚至能搅乱整个五万人军阵,连他们的统领都无法反应过来整顿的?” 陈山河止住笑声,将眼神投向远处,久久才回道:“这,恐怕只有那小子知道,这一批书院子弟,连我父亲都无法评价,恐怕是自古以来,最无法琢磨的一批……或者是最无法预料的一期……” 天空中不知何时生了一片片乌云,将整片天空遮住,焦躁的日光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也没了力气再直入大地,整个城南庇护在阴影之下。 风势渐大,漫天的尘土随之飘向四方,整个军阵的士兵被吹得睁不开眼,更无法挥舞手中的武器去抵挡来势汹汹的牛群。 大风持续了半个时辰,整个军阵被围绕在尘土之间,待到不久尘土飞去,睁开眼的士兵们只发现遍地的残肢和几匹牛的尸体,那早先的牛群早已消失不见。 弓骑兵的指挥官带领着援军终于挤开了人群,骑着马踏进了只剩下旗杆的主军旗下,他捂着鼻子躲着血腥,看着遍地的血污强忍着呕吐,终于发现为什么这支五万人的军阵会乱成无头苍蝇。 面前几个军官打扮的人齐齐躺在地上,帐篷碎成了破步条飘落在附近,这一看便是在开作战会议时,被人一锅端了。 大统领和几个旗团的旗尉五零八落的躺在地上,早已失去了生息,他们身上有着统一的伤口,全是被利箭刺破了心脏,一击毙命,怪不得无法收拢部队,一个指挥的人都没有了,再加上牛群的冲锋和接连阵亡士兵的惨叫,整支军队没有出现逃兵已是万幸。 这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指挥官不免一阵恶寒,他突然想到方才那名黑衣青年毫无感情的眼神,心中突生一种后怕。 指挥官眼皮一跳,感有不妙,便不再犹豫,连忙找了个高处,让旗手将旗高高举起,迅速整顿部队,安排存活的旗尉和小旗长将散乱的士兵重新列成阵。 指挥官的动作是迅速的,但当他刚刚收拢好几支旗队,从嘈杂混乱的士兵叽叽喳喳声中,又听到远处传来了震荡声。 “哒哒哒……” 这是马蹄的声音,从古斯颜军阵南方的一座山下传来来。 指挥官心中一阵激灵,大呼不妙。待他眯起眼睛看向南方,只看到灰尘中蒙蒙一片片人影,速度很快,眨眼间便到了不足百米的距离。 那些高大的马匹很明显不是古斯颜的坐骑,那骑在马背上的身姿挥舞着马刀如同一个个恶魔,那骑兵群奔来的速度让他感到了一丝绝望。 “士兵们,列阵!”指挥官声音有些颤抖,“接敌!” 话音刚落,指挥官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这一次,那名黑衣青年骑上了战马,于军阵前惊雷般高高越起,跨进了人群。 第四章真相 暮色西沉,腥风绕城。 于怀城主细看着呈上来的战报,不觉发出惊叹。 古斯颜五万部队死伤近半,总指挥官大统领以及下属七名旗尉被击杀,何等震撼。 面前的青年带领着五千骑兵,加上一千头牛击穿了整个古斯颜军阵,只阵亡了不足百名战士。 自古斯颜入关以来未尝一败,但在今日栽了一个大跟头。这也是南疆的一场大胜,憋了三个月的恶气终于吐出,浑浑噩噩的士兵们也有了一丝鲜活的神采。 他不由得投去赞赏的目光,对这名粗布黑衣,其貌不扬的青年充满了钦佩。 林左城内并未设军营,陈山河有令士兵不得扰民,所以大都在城墙下扎了营,以供登城方便。前日遇伏死伤严重,为了照顾伤兵,于怀下令将城主府腾出来以养伤兵,府内几乎被伤兵塞满。 可以说,城主府内除了女眷的几间房,只剩下书房没有腾出了。 陈山河也打量着面前的青年,一张沧桑的脸上也透露着压抑不住的欣喜。 被看的久了,眼前这两位长官也只赞叹两声,也不问话,青年有些不适应,皱了皱眉轻轻咳嗽两声。 陈山河晃过神来,看着不自在的青年,哈哈大笑:“我儿此前曾书信来,说他有一个同门要来助我,我当时还想,一个没上过战场读书人又能怎么助我,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青年愣了一下,嘿嘿一笑,不知怎么回答。 于怀捣了捣陈山河的胳肢窝:“书院可不是那些书生学员,而是修炼术法武技圣地。” “哦哦哦!”陈山河一拍脑门,“听到书院二字就不觉往书生面想,差点忘了,我儿恭礼也是书院子弟。” 于怀无奈摇了摇头,问着面前青年:“王策?” 青年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将骑兵藏起来的?那骚乱是怎么回事?大统领和七名旗尉又是如何死掉的?” 王策将头转向窗外,看着天际,欲言又止。 天上的云依然漂浮在城池上空,挥之不去,风中刮来的满城血腥味,仍是那么凝重。 天宁城邕江南岸的古斯颜主帅军营里,亦是如此,布满浓浓压抑的气息。 营帐里站着七八个人,他们身前端坐着年轻的主帅,黑色斗篷衣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是何表情。 几个军官安静的伫立在主帅面前,看少年老成的主帅拿着毛笔慢悠悠的在白色麻纸上书写符文,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谁来说一下经过?” 主帅停下了笔,将麻纸放置一旁,撩开斗篷衣的帽子,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庞,清澈的双眼扫视着周围的军官,微微扬起的嘴巴让他们感到一种温暖洋溢。 入关三月,多少也了解面前这位谦谦君子,看着他轻柔笑意,几人心里却打了一个冷颤。 “回殿下……是地下钻出来一个黑衣青年,将土灰扬满了整个营帐,手持弩箭将大统领和旗尉们一一击杀,又将主军旗射下,导致营中骚乱,而我走了运,没有被射中心脏,假死后趁乱逃出,勉强活了下来。” 其中一个军官面色苍白,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偷瞄着主帅。 “你逃了。”主帅面无表情,细细看着一旁麻纸上的符文。 “是……军营大乱时,我从一开始就提醒大统领搜查一下附近的山上有没有藏着散兵,可是大统领认定了林左城只剩不足五千,料敌人断然不敢分兵,便扎营在城外的高坡下,将部队集结。可未曾想到被人乱了营,又不知从哪来了片牛群,将军阵冲了个七零八落,我趁慌乱逃了出来,没多久又见军阵后方的山上冲下来几千骑兵,没了指挥,我们的人如无头苍蝇根本无法阻止反击,那些骑兵彻底将我们击溃至逃散……” 军官的声音愈发低落,直至最后已然听不到在说什么了。 主帅呷了一口茶,依然看着符文,平淡的说道:“你们怎么看?”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愣了片刻,见主帅未有发火的迹象,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七零八落的谈了起来。 “我活了半辈子,还没听说过有人可以指挥牛群,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你说那五千骑兵目标这么大,是怎么藏起来的?” “那个刺客是如何知道大统领会将营帐扎在某个地方?” 几个人喋喋不休,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 主帅微微皱了一下眉,从胸前拿出一张地图摊在桌上,默默看了一阵。 军官们闭了嘴,一同将目光投在了地图上。 主帅抬起了头,看着他们:“林左城附近山岭高坡较多,城南也只有这一片平地方便集结,我若是大统领,也会将营扎在这个高坡上便以观察全局,恐怕那刺客在高坡里挖了个洞藏在里边,以待时机。” 逃回来的那名军官眼睛一亮:“那些牛群和骑兵,恐怕也是提前藏在军阵后的山上,精锐的骑兵们藏在山上可以不动声色,可那未开智的牛群又是怎么保证的了不发出动静的呢?” 其他几个军官这才反应过来,或是睁大了眼睛,或是点了点头恍然大悟。 “那名青年的模样看清楚没有?有没有什么特征。”主帅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属下离得远,未曾看到,只见他一袭黑衣,腰后好像别着两把匕首……” “匕首……”主帅喃喃细语,心里想起一阵激鼓声,“看来不是持毛笔的陈恭礼。书院习通生灵术的人只有张映雪和卫伽蓝,但两人皆为女流。且不说通灵术修习艰难,驾驭一只生灵已是高手,更何况是千头牛群?这人到底是谁?” 主帅将麻纸拿起,盖在了地图上面,指着上边的符文字问道:“认得吗?” 几名军官摇了摇头。 “这是篆书,”主帅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帝国依然有我们不了解亦或者是没有的东西,近几月的连胜连胜让我小瞧了他们,才会落得这次小败。但帝国并没有我古斯颜的独一,那就是悍不畏死的斗志。” 那名逃出的军官面色更加苍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主帅没有去看他,伸手招进来门口的卫兵,温和道:“送他上路吧。” 其他的军官瑟瑟发抖,不敢多嘴更不敢替他求饶,主帅冷冷的撇了他们一眼,指了指麻纸上的符文:“这两个字,念'武锋'。” 战争每天都会有人死亡,无论是富贵或是贫穷,死后皆为土灰。 刽子手擦了擦刀,可怜的看着军官的身体。军官的头颅滚在地上,两眼正对着林左城的方向,睁着的眼睛里透露着不知是不甘还是悔恨。 林左城主府里的王策没来由的眼皮猛跳,生出不好的预感。 陈山河与于怀回味在方才的冲杀当中,他们觉得有些超出了他们的理解,书院人当真如此恐怖? 约莫过了一刻,于怀从震惊中回过神,看向王策,目光如炬:“你是怎么控制牛群的?” 陈山河附和着点了点头,心事重重的拍了拍王策臂膀。 如同看懂了他们两个的疑问,王策鬼魅一笑:“并不是我控制。只要用牛千余头,牛角上缚上兵刃,尾上缚苇灌油,以火点燃,这些牛就像不要命般往前冲去。” 于怀皱了皱眉:“百年前与北莽作战之时,北原军曾试过火牛阵,但却以失败收场,被火惊吓的牛群非但不会冲向敌营,反而在原地乱撞,造成极大伤亡。” “属下在书院所学之术,便是催眠生物,上千头牛固然数量庞大,但术法稀释平分下来,足以平静异兽心灵,加以引导,勉强可以控制牛群的几只头牛,其他牛便自会跟着方向冲锋。” 于怀点了点头,眼神飘忽不定,细细思考了一阵,挥了挥手:“刚经过一场大战,小友想必疲惫不堪,先去休息吧。” 王策得令,抱拳而退。陈山河瞟了瞟于怀,又看了看王策背影,转身跟了上去。 两人远去,于怀的眼神瞬间凌冽起来,抽搐的面部肌肉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咕咕~” 窗台上飞下一只信鸽,于怀快步走去,解下绑在鸽子腿上了信条,瞧了片刻昂起头望向远方,露出一副奇怪的笑容。 第五章会议 南疆真正的掌权者并不是陈太平。 南疆真正的掌权者是帝国议政阁的直属官,南疆巡守府监察长,丁万里。 清晨,这名挺着大肚腩的秃发中年,正大腹便便的坐在天宁城政厅会议长桌的主座上,笑呵呵的看向其他人。 说他坐着并不贴切,椅子的扶手将肥胖的身体挤成一道道纹路,两条短小臃肿的退紧紧贴在桌腿上面,说是躺着也行,说是挂在椅子上也讲的过去。 纵然是长相喜感,也长着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但没有人敢正视着他,一个个低着头或是撇向其他方向,从而避开监察长和蔼的目光。这位看起来肥胖到不能活动的监察长,是一位在帝国都数的上号的,实打实的九星武师。 帝国尚武,普通士兵多为二星武师,军中高手乃至统领也不过八星,贵为九星更为屈指可数,有传言道一名九星武师可一人挡一个百人旗队。 陈太平并不在场,前日因身体抱恙卧病在床。丁万里无视身旁空着的府主座位,仿佛对此并不在意。 丁万里“吸溜”一声,粗鲁的将茶杯端起一口饮尽,又将茶杯往桌上一顿,用力过大而茶杯裂开,清脆的声音直击每个人的耳孔,众人乱哄哄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 丁万里手里拿着一张纸,那是有关林左城战斗的报告,皱着一张脸,仿佛并不满意这群人的表现。 监察长只顾看着战报不发话,其他人望着裂开的茶杯,亦是一句声音不敢出。 “诸位,”丁万里将战报揉成一团,丢在了垃圾桶里,“想必昨日林左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陈统领打了一场打胜仗。” “是啊,听说有一青年使用了火牛阵……” 长桌末尾有人小声嘀咕,忽然被身旁人用胳膊捣了一下,瞬间没了声音。 丁万里眼皮轻抬,稍稍撇了一眼,而后又看向右边统领制服的人:“沙统领,火牛阵以前有过没?” 被称为沙统领的人闭着眼睛,好像在休憩,听到丁万里的问话,眼皮都懒得争开,只是小声回了句:“北原人曾经用过,并未成功,反而让牛群冲撞了自己军阵,乱了阵脚从而大败退兵,被北莽人耻笑百年。” 两人一问一答,甚是干脆,听起来并没有其他什么意思。 其他人却不这么想,众人皆不敢直视丁万里,原是惧怕他。沙统领却不会,作为南疆第一旗营流沙营的统领,掌管南疆最精锐的部队,又是陈山河的女婿,自是不惧。 众人很明显分成了两派,长桌左边的人看着丁万里,而右边的人因陈太平不在,便看着他的女婿沙统领,都在等着两人下一句话。 “可是,”丁万里话锋一转,“我记得百年前,天门一战,那些妖人可曾使用过火牛阵,给帝国十二州联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沙统领依然闭着眼睛,匀称的呼吸声让他看起来陷入了沉睡。 丁万里并不满意沙统领的表现,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看着众人,又拿出一张纸,略带着一丝火气念道:“邕江水涨,古斯颜人过不了江,鉴于我们屡败屡战,用坚强的意志震撼了敌人,我们选择了谈判。” “什么?”长桌上顿时乱了起来,他们并不知道何时进行谈判的,更不会知道谈判的结果。 “安静!”丁万里奋力敲了敲桌子,“此次谈判结果是,南疆割让邕江以南,林左,南海,拒南关三座大城,三天之后生效。” 丁万里很快的讲话说完,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 刚刚安静下来的众人此时又躁动了起来。 “这算不算的上我们输了?” “我泱泱帝国竟要向一个蛮夷小国割地赔款?” 长桌右边更有愤怒者破口大骂:“丁万里,你真是个畜牲!” 丁万里擦了擦汗,愤而重重敲了敲桌子大吼:“诸位,如果没有邕江这道天堑,以这三个月的战绩来看,谁能保证天宁城安全,能保证你们的家人安然无恙?” 这几句话道出,众人声音顿时小了许多,陷入沉思。 丁万里继续道:“而且这次敌军势大,我们没有喘息的机会,倘若借此休整,好好练兵,再夺回来失地也未尝不可!” 一名老臣涨红了脸,站了起来拿起拐杖直指丁万里,颤抖的嘴巴恨不得一口吃了他。 “丁万里,你就是个无能贼子,你让其他十一州怎么看待我们?这件事你请示帝都议政阁了吗?我们虽是分封而治,但这种大事你瞒了我们所有人,一人做主,未免也太自大!” 被人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指着自己大骂,丁万里火气涌了上来,将南疆宪兵部队的虎符掷在桌上,打了个响指:“卫兵,李大人年事已高,将他送回家中修养!” 右边的官员看着长桌尽头的沙统领,轻声喊着他,想把他叫醒,却唤来一阵阵呼噜声。 老臣被卫兵架了出去,嘴里依然不停的喊着“懦夫,贼子,叛徒”。 其他人看在眼里,摸了摸自己官服上的衣领,暗暗将涌上心头的火气压了下去。 厅内冷了片刻,有人小声问道:“可是丁大人,为什么要三日后?” “因为他们也要休整,要整理……战利品。”丁万里的声音并不笃定。 “那林左城的士兵和百姓呢?既然林左给了古斯颜,那城里的居民和士兵怎么撤回来?” “古斯颜人已答应放行,我已飞鸽传书告知林左城于怀城主,你们不必惊担心,今日就到此结束吧,散会!” 众人接连拜别除了政厅,丁万里起身准备离开,看到沙统领依然闭着眼睛在休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沙别装睡了,他们都走了。” 日上三竿,林左城残破的军旗插在高大的城门之上,强风刮的旗帜呼呼作响,那旗杆却依然坚挺在青石地板上纹丝不动。 王策此时站在城门上,远远的看着昨日的战场,血迹还未消退,隔着几里之远依然闻得到血腥味。他望着那个高坡,趴在墙垛上托着腮,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陈统领皱着眉头悄然走到了他的身旁,一言不发的望向另一边,那是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天宁城。 “阿策,此番敌人不会善罢甘休,假如再来五万人,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王策从思考中醒来,脱口而出:“这事得靠你南江第一名将,我一个毛头小伙子,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昨日一战也是赌了运气,前日火牛阵成功一次已是万幸,昨日更是将运气用光了,牛群也跑了。” “哈哈哈,你一个小伙子还挺自谦,”陈山河哈哈一笑,转而又锁起眉目,拧巴着脸,“事到如今,除了固守,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头顶上的旗帜飒飒作响,王策抬头看了看,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观看边防军的旗帜,黑色的步上简简单单编织者一朵红色朱槿花,残破的布洞让这花看起来有些凋零,也有那么些不甘衰败的倔强。 “真美。” 王策小声的赞叹,陈山河也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不觉间点了点头。 哒哒哒! 一阵阵沉闷的脚步声传来。 王策和陈山河不约而同的扭过身去。 传令兵一路狂奔,看到了陈山河,嘴里边大声叫嚷。 “不好了!城北出现敌军!大约有五万人……” 第六章风雨来临 停战条约公开后不到一小时,天宁城大小酒馆里人满为患,熙熙攘攘。 城南一家小酒馆里客人很多,店小二应接不暇,忙活了半晌连一点歇息的时间都没有。 马老三一个月前从南岸逃了回来,他的桌上摆着一把军制长剑,另有十几个空酒壶。他很久没有喝的这么痛快了。紧张了十几天,生怕古斯颜人渡江破城,终日惶惶,在今日终于盼来了希望。 停战了。 马老三作为逃兵,在一开始还有些愧疚,愧疚不能如其他战友一样战死沙场,酒过三巡之后,身体里充满了酒精扰乱了想法,又想到再也不用担心古斯颜入城大开杀戒,也能保得住自己一条小命,甚是惊喜。 老婆都没讨到,小命肯定重要。 似乎他又有些清醒,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甩出脑外,又从腰间摸出一个布袋,看了良久,又长呼一口气,将布袋重新塞了回去,继续倒上酒。 酒馆里喝高了的酒徒们放声肆言,从天文地理聊到青楼俗事,每个人的声音中充满喜悦。听着聒噪的声音,马老三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马老三做了个噩梦,梦到自己做上了边防军小旗长,顿时被吓醒,他连忙晃了晃身旁的酒壶,竟是一滴也没有了,他的大嘴抽搐着,连忙喊道:“再,再给老子来一壶!” 物极必反,凡事必有反面。有人庆幸停战捡回一条命,自会有人不服战事结果。 离酒馆隔了几条街的天宁城主府前,大门外围了一层又一层群情激愤的民众,有举着“无能陈家”“窝囊废府主”横幅的,有往府门上扔臭鸡蛋的,也有叉着腰破口大骂的。 门内的管家擦着冷汗,吩咐下手将门紧紧锁住,回身快步走进了书房。 “公子,听说你找我。”管家站在门外轻声呼叫。 吱嘎~ 木门打开,陈恭礼从中走了出来。 “黄叔,我爷怎么样了?” 管家愁眉苦脸:“谈判的事监察长大人并未告知老爷,却让老爷背了锅,老爷一气之下昏了过去,所幸医员来看过,说是并无大碍,开了几副败**。” 陈恭礼点了点头,又退回书房内。 管家见他准备合门,连忙问道:“外边的人怎么办?” “无妨,不用理他们,闹够了自然会走的,整个天宁城都知晓丁万里才是南疆的‘府主’,你觉得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来的?” 管家恍然大悟,不由得点了点头。 “就算他们不走,我那位姑父,自然会来处理。” “你是说沙狐统领?哼,公子啊,你几年没回来,可不知道他……” 话未讲完,陈恭礼合上了门,管家自讨没趣,摇了摇头悻悻离去。 天宁城上的乌云总算消去,但这片乌云又飞到了南岸的林左城,依然灰暗一片。 于怀将手中的纸条塞给了陈山河,王策知趣的走向一旁。 陈山河的手颤抖着,将纸条紧紧窝成一团丢向一旁,抬起头看向于怀,往日里骁勇善战的大统领,此时也有些结巴了。 “停,停战了?我们要……割地?” 旁边守城的士兵未离他俩很近,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看到陈山河强壮的后背拧成一团,忽然一拳打在坚硬的墙垛上,沉闷的撞击声荡在城墙上。 王策站在看着两人似乎争吵了起来,打转的眼睛也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古斯颜五万人扎在城北门外,军阵的后方有一个十几米长的大铁笼,上边遮盖着黑布,看不清里边是什么东西。 于怀城主带着失魂落魄的陈山河一路走来,停战的消息早已传出,士兵们聚集在城北墙上不知所措,等待着城主和统领的命令。 王策看着远处的铁笼,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妙油然而生。 有一股亲切的感觉,又有一种灾难来临的警觉。 “统领!” 几个旗长敬了一个礼,等待着陈山河的命令。 “嗖”! “统领小心!” 强烈的破风声传来,一支弩箭不偏不倚,径直朝着陈山河袭来,周围人完全没有反应时间。 王策此刻离陈山河很近,不假思索伸出手就要抓弩箭,另一只手想要快速推开陈山河。 哪料陈山河壮硕身体如山岳般难移,不仅没有推开反而将王策震至一旁,周围的人紧张焦急的盯着陈山河,陈山河却忽视掉势如破竹的弩箭,正当一众士兵就要心凉的那一刹那,陈山河突然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疾驰的弩箭,那箭尖离额头只剩一寸。强劲的箭风直接将陈山河的头发扬起,握箭的手却坚如钢铁,纹丝不动。  “咦,居然能强接机弩铁箭?”城门外穿着斗篷的古斯颜统帅不由赞叹一声,示意操纵机弩的人停了手,“九星武师,果然不同凡响。” 城墙上众人提着的心掉了下来,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又听到一阵猛烈的咳嗽。 几日前胸口的伤还没养好,强接弩箭引发伤口破裂,让陈山河体会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陈山河甩下了箭,捂着胸口强忍着疼痛,可鲜血还是顺着指缝流了下来,殷红了胸前的单衣。 士兵们连忙找出止血药粉,陈山河接过涂在胸口,又从袖口扯下一条碎布,由王策帮忙从胸口到后背缠了一圈。 “统领,箭上绑有东西!”眼尖的士兵发现了弩箭根部绑着一张白色纸条。 “念来听听。”陈山河声音有些虚弱,却也不却洪亮磅礴之气。 “我方与贵国暂已停战,贵国割让林左城归于我部……” 声音蓦地停了下来。 陈山河问道:“怎么不念了?” “回统领,”士兵艰难的的将最后几个字吐了出来,“他们说……三日后实行。” “什么?三日后?” “为什么要三日后?” 陈山河眉头一皱,大手一挥打断了士兵们的疑问:“敲响警钟,告诉居民不要出门,所有家族私兵以及边防军速上城墙,淄重队做好物资输送,准备接战!” 士兵们仍有不解,但听到命令后,立刻闭上了嘴,传令的传令,准备火油擂木的也迅速搬运起来,其他人倚在墙垛处持弓紧盯远方。竟是一句疑问再也没有。 于怀看着陈山河,目光寒烁一闪而过,转而走下了城墙。 陈山河看着仍在身边的王策,问道:“你没有疑问?” 王策摇了摇头。 三日之后,王策也能明白个大概,还要继续打三天,最坏的结果是林左城被攻破,不仅仅是自己和其他军民身首异处,而古斯颜完全可以借此再向南疆多索取一座大城,乃至越过邕江直插北岸。 “泱泱大国,竟然向一蛮夷小国割地求饶,就这罢了,竟然还要三日后,这不摆明了欺我南疆,到底是哪个蠢猪同意……所以这一场战争,只能胜不能输啊。” 陈山河语无伦次,透露着无奈与悲愤,王策也不知道说什么,也只能陪着“唉”了一声。 “你不是军人,而是一个书院子弟,你不可把命丢在这里,趁其他城门还未出现敌军,你快走吧。” 生怕王策拒绝,不等王策回答,陈山河又连忙掏出一块令牌塞在王策手中,说道:“帮我把这块令牌带回家里,带给恭礼,告诉他,我以他为荣。 “既然其他门敌军未到,为何不逃?” “身为军人,当马革裹尸,以死明志,以身报国。” 王策有股热血在沸腾,想了想,又将令牌还给了他,摇了摇头:“我答应过恭礼,要守住这座城,哪怕只有三日。” 陈山河久久说不出话,看向王策的目光多了一分怜惜,并不是因王策的不畏死,二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二十年前的影子,热血澎湃,豪情万丈。 锦衣青年,纵马挽弓,挥斥方遒。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