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星途旅人》 【序章:踏上追忆的旅途/追逐星星的人】 我正准备随着模糊起来的意识渐渐睡去,有什么人在背后叫喊了起来: “快!快逃!!!”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回过头去,四周被熊熊燃烧的火所围绕,房屋好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碾过一样,粉碎的砖石散落一地,到处都能看见烧焦的尸体,我看到了如同地狱的场景,抬起头,冲天的火光将天空染上一层血红,夜空中并没有月亮,乌云将整个天空覆盖,雷电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有一片奇怪的阴影出现在空中,遮挡了我的视线。 我顺着那片阴影调转视线,想要看清它的源头,然后我发现了,这好像是某种东西的,翅膀? 什么东西能够拥有这么巨大的翅膀?几乎遮蔽天空。 接着,我感觉到有什么在注视我,带着种让人呼吸停滞的沉重感。 顺着那视线望去,我看见了,一双巨大的,金色瞳孔。 我无法形容那是什么东西,只感觉到那一刻,死亡,离自己如此接近。 君王般的威严,圣灵般的神圣,野兽般的凶猛。这三种特质在这双瞳孔中同时存在。 山岳般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几乎把我摧垮,我甚至无法掌握自己的呼吸。 时间仿佛凝滞,比起在这漫长的凝视下站立,死亡好像是更轻松的事情。 …… 我从床上惊醒,仿佛溺水的人重新浮出水面,这一刻,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我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空气,全身冷汗直冒。 【又做那个梦了啊。】 (注:作者习惯用“【】”表示人物心理活动,在对话中则表示关键词和强调意味。) 我这么想着,看向自己的右手。 本来白皙的手臂上有漆黑的,鳞片状的东西生长出来,伸手去摸,像金属一样坚硬的触感带着些温热传入指尖。 【我……到底是什么呢?】 我总是这么问自己。 某一天,我在一堆草垛里醒来,草垛的主人迷惑地看着我,问我从哪来。 我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我也……不知道……】 当时我想这么说。 我是谁,家在哪,又经历过什么,一概不知。 如何说话,怎么辨认方位,生火,使用武器和工具,常识性的东西都还健在,但是它们从哪来?是谁,什么时候,教给了我?这些……我想不起来。 莫名其妙地出现,不知自己来历,不知何去何从。 我仿佛是在做一场漫长的梦。 我能记得的,只有一个意味不明的梦,一枚戒指,一把刀,和一个古怪的名字,这可能是我的名字,也可能不是,我用它来称呼自己,作为和过去唯一的联系。 那个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着自己手上的鳞片,我似乎能猜到些什么。 【那个怪物,我曾经……遇到过它吗?还是说……】 我拒绝继续想下去,将要得出的结论让我不寒而栗。 那个噩梦像是诅咒般缠绕着我,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要怎么……才能摆脱它?】 “【去北方吧。】”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什么?!” 我被声音吓到了,慌张地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说话的人。 “【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我的,答案?” “【你的过去,你的故人,你所失去的一切,你存在的意义,还有,摆脱噩梦的方法。】” “都在那吗?” “【还没有,尚且没有,但是快了,马上,它们会到来,去找吧,踏上那片土地,一切,都会见分晓。】” “那你是……” 我突然发现说话的人在哪了,就在我面前,黑色的短发,熟悉的东方人面孔,还有胸前那枚用丝线挂起的戒指。 那是一面镜子。 …… 瑞恩大陆上存在着两个对立且相反的国度,法兰多纳和罗多克,它们分别处在这片大陆的西北角和中心。 法兰多纳是以宗教和魔法建立的教皇国,这里的人基本都是教徒,年代久远的魔法文明和千百年来不曾改变的宗教制度使得法兰多纳成为了这个大陆上最古老而强盛的国家。这个国家建立至今没有出现过洪涝和干旱,明明是大陆的西北角,冬日却不下雪,灼热的炎夏也为这片土地柔和三分。 古老的文明,深奥且神奇的魔法,不可思议的天气。他们宣称,是自己所崇拜的神赐予了他们这一切。 与之相反,罗多克的历史肉眼可见,大概两百年前,一群外来者带着少许的行李来到了这片本来荒芜的土地。当他们在这里建立起第一座城市的时候,人们问他们:为什么在这建城?虽然是大陆中心,但这里的资源并不丰富,没有河流来浇灌作物,也不适合畜牧。 他们回答:“【这就是我们想要的,正因为在你们看来这里一无所有,我们接下来的事业才显得惊世骇俗。】” 当时人们都把这句话当笑话听,可是一百年后,他们笑不出来了: 他们在山脉间发现了铁矿,在脚下挖出了地下河,越来越多的城市拔地而起,被道路连通。 人们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做到了这些事情,只知道,那些用以建立国家的东西,他们称之为:【科技】。 像方盒子一样的,被用以代替马车的交通工具。 可以使人飞上天空的,金属制造的铁疙瘩。 即使对方不在面前,也能与之对话的小匣子。 这些本该是魔法的特权,却被他们一样样用完全不同的方式实现了。 罗多克因此被称为建立在齿轮和机油上的国家。 他们说:【与向神祈求来的魔法不同,科技是人才能创造出来的事物,比起腐朽而保守的魔法,科技才更能照亮人们的未来。】 这种说法当然不被法兰多纳所接受,他们为此向罗多克进行过多次警告,要求他们收回自己的狂妄发言,他们拒绝了。 教皇国从经济、外交、军事等各个角度对罗多克施加压力,试图逼他们服软,向魔法和神低头,他们甚至发动过战争。 但是罗多克并没有倒下,两百年来,它一直伫立在那里,已经渐渐成为了与法兰多纳分庭抗礼的另一个巨头。 因为两个国家之间的历史遗留问题,法兰多纳人与罗多克人向来对立,以【神的子民】自居的魔法师往往看不起一身机油味的机械师,罗多克的机械师们也不喜欢那些拿腔拿调的魔法师。 可偏偏就在罗多克的一个叫斯加达克的城市,有这么一间魔法师开的店铺。 不,应该说:是【自称魔法师的人开的店铺】。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讲起。 …… 罗多克共和国 斯加达克 一间偏僻破旧的铺子。 这一代处在城市的边缘地区,鱼龙混杂。 时间是傍晚,借着昏暗的灯光勉强可以看清门上挂着的牌子: 【魔法师之家】。 房间内到处都是实验器皿,和装着不知名的液体的瓶瓶罐罐。一个穿着灰色袍子,顶着一头绿头色卷发的家伙正在用酒精灯给自己煮茶。 里面有人在打电话,从样貌来看,那人应该不超过二十岁,一头黑色的短发,湛蓝色的瞳孔,罗多克人标准的白皮肤。一件白色风衣正挂在左手边的架子上。 “喂!老疯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我的停职处分抹掉?”他应该是和上司通电话,但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尊敬的味道。 电话那头传来厚重的中年人声音,“等你什么时候不再拆任务点的地标了,我就把处分清空。” “嘿,【特勤部】的人出去办事,哪一个不拆房子的?” 【特勤部】,隶属于【研究局】,是一个独立于军队的武装部门。 “那不一样,别人是迫不得已才会那么做,而你,似乎有这方面的主动倾向。” 他撇了撇嘴,“谁让你总是给我派一些和人火拼的任务,搞得跟黑帮电影似的,再说,我也没造成什么人员伤亡不是。” 正在喝茶的绿头发举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歪着头斜眼看他。 “那上次那个被你打折了腿的魔法师呢?” “几乎没有。”他面不改色地补充道。 绿头发的脸抽搐了一下。 “听着,这不是你第一次这么干了,而且没有出人命是因为你的队友帮你擦了屁股。” “那又怎么样?结果上说我没有失误,不是吗?” “……”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我也很奇怪,按理说这种事来一次就够奇异的了,你的狗屎运却一次接着一次。” “所以说,处分到底能不能消?” “可以,但是有条件……” 对方话都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我不会去和你侄女相亲。” “不是那个。有一个新任务需要人手。” “任务内容呢?又是去做【某位神秘少女】的保镖,警戒根本不存在的敌人顺便和她约会吗?” “那套我已经用过了。” “……” “好了说正经的,这次真的是有任务,出外勤,去边境外一个小镇。” 他挑眉。 “去干嘛?” 对方说出了这样的话: “【去追星星】。” “哈?” “一颗几年前落下来的陨石,它当时应该是落在了那座小镇里。”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去找?” “就当是【情报部】的人忘了这码事吧。” 对方相当敷衍的解释道。 “什么时候出发?” “很快,已经派人去接你了,顺带一提,”电话那头的语气有些耐人寻味,“【这一次,你可以尽情地拆房子】。” 电话挂断,他把话筒放回支架上。 绿头发放下茶问他:“有活干了?” “阿,出外勤,去边境。” “那么说,有一段时间不会有人来我这碍眼了。” 他看了看绿头发,“你好像挺来气的。” “可不,前一段时间你在城内和人干架害得我一两个月不能正常走路,记得吗?”他拍了拍自己的右腿。 “可我救了你的命啊,被暴力分子围在中间,误伤是在所难免的不是吗?”他摊手。 绿头发没好气地反驳,“少来,当时你分明是打算连我一起干的,只是后面你队友来了你才收的手。” 他用食指挠了挠脸。 “老实说看到你那张脸有些情不自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青年推开了门,他一身黑衣,棕色的卷发,绿色瞳孔,提着只银白色的箱子。 “恭喜复职。”青年说,“我带来了任务相关的说明和出境许可。”青年从怀里掏出了两份文件。 他看了青年一眼,“你现在就到了,那么说老疯子的命令在我同意前就已经下,是吗?” “你也可以罢工。”青年耸肩。 他没说话,接过了那两份文件。 “这是什么?【贝希摩斯入境许可】?” “事实上,这次的任务不是一个,是三个,你需要沿途去三个地方,分别是边境的那个小镇,贝希摩斯,还有凛冬,刚好是一条北上的路线。” 他皱眉,“老疯子电话里没说这事。” 绿头发则喜笑颜开,“看起来你出差的日子更长了哦。我会好好享受没有你在的这段时光的。” “具体任务内容夹在文书里,我就不多赘述了。这里传达两位军方上层的原话:”青年清了清嗓子,用雄浑而缓慢的声音说:“记住,不要惹出太**烦,出境以后就是别国的领土,可能的话尽量以和平手段解决。” “这话我就当他放屁了。”他翻白眼,“另一份口信呢?” “另一份是来自【武装部】部长的口信。” “那我大概能猜到口信的内容了。”他已经开始叹气了。 研究局一共分三个部门:【特勤部】、【情报部】、【武装部】。 用情报部的话说,除去自己,其他两个部门里:【全都是疯子】。 作为特勤部的一员,他本人也相当同意这种观点。 青年清了清嗓子,不顾他的反应,开始模仿起某人的声音来,这一次的声音尖锐且刺耳,像是指甲摩擦玻璃发出来的:“小子!别管那老东西说什么,只管把几颗星星给我抢回来!这可是能够近距离观察【圣物】的机会,即使把贝希摩斯的城防部和凛冬斗兽场的天花板都炸飞也没关系!”听起来相当丧心病狂的发言呢,他又翻了翻白眼。顺带一提斗兽场是没有天花板的。 通过青年的转述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当时那个老头激动的表情,没准两眼还放着光。 “我已经等不及要把它放到手术台上解剖看看了!” “喂!等一下,这不是颗星星吗?怎么听起来像是某种未被发现的怪兽幼体?” “额……根据一般的常识来说,流星应该就是颗石头没错,但是根据【预言】和相关文献的记载,【他们】把星星们拟作一个个具有自我意识的人,甚至,【他们】还给星星起了名字:【梦呓之语】、【亚特兰提之心】、【莫邪拉】。” “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扒出来了那种不靠谱的预言啊。” “去问【情报部】吧,”青年摊手,“虽然我也倾向于【一切宗教传说都是扯淡】这种观点,但是就目前【他们】描述的内容来看:星星有可能是活的。” “那就很麻烦了。”他皱眉,“要带回三头不知道是什么的生物,跨过贝希摩斯的城门和凛冬的国境线,他们有要求我带回去的时候那东西非得是活的吗?” “别担心,”青年安慰道,“这只是推测,它们不一定是活的,而且,从【预言】来看,【陨石】不是重点,它所携带的【信息】才是我们要的东西,即使整体带不走,只要你能带回完整信息,最好再挖一块巴掌大的碎片回来,就足够交差了。不过,就目前各位部长的态度来看,他们还是更希望你带个完整的回来。” “好吧,希望那几颗该死的流星不会太大。” “喏,你的东西。”青年提起手上的箱子递过去。 “谢了,”他接过箱子,打开来, 一对银白色的双枪静静地躺在箱子里,如果以手枪的标准来说,这可真是对大家伙,枪口的直径,枪管的长度都比一般手枪多出一截,枪柄部分的连接采用了铰链结构,看起来可以旋转,但是把枪柄拉直有什么用呢?枪身侧面,有一条可打开的凹槽,疑似可以不取下**直接填充子弹。除此之外,枪管下方,有一排滑轨,和用于固定的锁扣。好像可以装载什么东西。这对双枪的设计结构在一般设计师看来怪异至极,以实用的角度来说,很少有人会这么设计枪械。枪身上缠绕着火焰般的纹路,在黑夜里隐隐散发出光芒。 【炼金双枪 炽红莲】 他熟练地将枪套绑在腰上,然后把双枪插入枪套。 “有一阵没摸它们了。” “拿着这个。”青年把一个正方体形状的东西抛了过去。 他接住一看,是个金属制的小盒子,打开来,里面躺着一排雕刻精美的银白色的子弹。 “【武装部】部长的礼物。”青年解释道。 他以前去【武装部】取正在修复的【炽红莲】的时候见过这东西,貌似是试制品,工艺还不完善,即使如此,部长大人还是对这几颗子弹爱护有加,当时他想把它们从工作台上取下来,部长几乎是用喷火的眼神制止了他,然后把他赶出了实验室。那模样,像极了护着自己未成年女儿的老父亲。没想到这次部长会把它们送过来,看起来他对陨石是相当的饥渴难耐啊。但愿这些子弹开枪的时候不会炸膛。他在心里这么祈祷着。 “还有一点,”青年补充道,“特勤部的其它人都有事外出,所以这次任务你是单独行动。” “没人手了才不得已把我放出来的吗?”他挑眉。 “高兴点伙计,这趟活很合适你。”青年安慰他。 绿头发阴阳怪气地附和:“是啊是啊,异国他乡的,也没人同路给他当炮灰,要是出点什么事挂了,就地就给埋了,最合适了,你说是不是?” 他没还嘴,看了绿头发一会。 那表情让绿头发心里有些发毛。 “干什么?要打人啊?” 他转头问青年:“任务要求里说没说不准带助手上路?” “你?!” 青年想了想,“一般来说是不允许的。” 绿头发松了口气。 “因为之前有某个色鬼抱着个如花似玉的酒吧小妞去办事,声称那是自己的助手,一路调情,最后任务砸了。搞得老……咳,部长大人发了火,从此严令禁止这种借任务泡妞的行为。” 【嘿,他之前还拿任务逼着我泡他侄女来着。】他在心里吐槽。 他指了指绿头发,“那不如花似玉反而贱兮兮的废物魔法师随从行不行?” 青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我有问题!”绿头发举手了,“这种事不是应该本人同意先吗?” 青年摇摇头,“这规章制度里可没写。” “你们!” 他笑着拍了拍绿头发的肩,“好了魔法师大人,这下有人当炮灰了,是,你自己去呢?还是我绑你去呢?” 绿头发故作镇定地紧了紧衣服,“我还是多少要点尊严的,绑就不必了。” “哦?那么说你同意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别急啊,远行这种事情怎么也得等我先收拾下再走是不是,你看,你们要是着急上路,就先走,我呢,把我这一屋子东西打包好,过两天再去追你们。” 他向青年伸了伸手,青年很自然地递过去一条狗链子。 绿头发抓狂了。 “你们怎么随身带这种东西啊!!!” “因为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啊,出特勤部的时候就随手拿了条过来。顺带一提,部长托我向你问好。”青年温文尔雅地回答他。 “好他大爷!!!” 他已经开始拿狗链拴绿头发了。 “不是!你等一下,听着,我真的有很多很多的东西要收拾的哦,你看我也不能打的,如果连这些药剂都不带是帮不上你忙的!” “那没事,我来给你收拾,你这铺子以前一段时间可是我帮你打理的,那些个药材和你常用的书我都记着呢。” “*!我教你这些是让你来坑我的吗?啊啊啊啊住手!我不去!我不要跟这个疯子出任务!!!” “认命吧!” “来人呐!救命啊!非礼了!!!贩卖人口了!!!” ······ 任务代号:【摘星者】。 任务内容:调查及夺取三个目的地内坠落的陨石。 执行者: 研究局特勤部第三分队,07号,A级执行干员,斯特林。 临时执行干员,墨菲特(绿头发)。 任务级别:S ······ 就这样,我们的主人公之一,带着他不情愿的随从,踏上了追逐星星的旅程。 与此同时,另一位主人公,从大陆另一端,向同样的方向进发。 他们并不知道,在旅途的第一站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东西。 ······ 罗多克国境线边缘,一处名为【斯特里亚】的小镇。 小镇坐落在一处森林中,由一条老旧的主道和外界相通。 传闻,在这坐小镇附近的森林里,居住着,吞吃活人的怪物。 我们的故事,就此,拉开帷幕。 ······ 【星途旅人 紫藤萝之泪篇 开幕】 【第一章:穿行于迷乱花香之森】 瑞恩大陆北端,【冻结之海】以南,中午。 云雾缭绕的高空中,一架飞行器笔直地穿过云层,掀起一阵狂风。 “我说,你好像不太高兴,墨菲特。” 高速移动的飞行器内,驾驶员对后座一个穿着灰袍子,带着尖顶帽的绿头发发问。 “你觉得我应该高兴吗?” 绿头发面无表情地反问。 他的对面,一个穿白风衣的人双手抱头,正在吹着小曲。 “为什么?难道去摘一颗星星不是激动人心的事情吗?”驾驶员不解。 “那他妈就是你们绑我的理由吗?!还是用狗链子!”墨菲特暴跳如雷。 斯特林叹了口气,说: “那要不然现在让他给你开个门,把你从这里放下去?” “滚蛋!命我还是要的。” “我说……”驾驶员顿了一下,“你们可能真的要下去了。” “难道你们忘了给飞行器加油了!?”墨菲特惊讶地问。 “不,地方已经到了。” 墨菲特看向窗外,云层下是一片绿色的森林。 “你就不能把我们送到有人的地方吗?”墨菲特皱眉。 “不能,那样太招摇了,而且飞机没办法在这种地方降落。” 斯特林打断了两人的拌嘴。 “在这里放下去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你说不能降落,那你怎么接我们去下一站?” 驾驶员的回答让墨菲特瞬间跳脚。 “我不负责接你们去下一站。”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事实上,凛冬与瑞恩大陆并不直接相连,它们之间隔着一片海,叫做【冻结之海】,这片海的高空,到处都是乱流,以这架飞行器的强度,根 本 飞 不 过 去。” “那我情愿飞行器没油了。” “别紧张,还是有办法渡海的,【贝希摩斯】还有一个月经过【大峡谷】,那东西可不怕乱流,而且,它刚好是你们的第二个目的地,你看,行程路线都给你们规划好了。” 驾驶员想了想,又补充道:“记住,在【贝希摩斯】还没来的时候,你赶得再快也没用,除非你游着过去。所以第一站你们可以悠着点来,不过也别太慢了,要是错过了贝希摩斯,下一次它去凛冬,至少要再等一年。” “那么,开门吧。”斯特林解开安全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随手取下降落伞,来到舱门前。 “嗯?干什么干什么?”墨菲特有不好的预感。 驾驶员打开无线电,对着麦克风报告。 “特勤部专员 斯特林 临时专员 墨菲特 已到达指定位置,任务代号【摘星者】,投放准备。” 他打开舱门,大量的空气从外面灌进来,把斯特林的风衣扬起,随风摆荡。 墨菲特的帽子被吹飞,过长的袍子在狂风下不停抽打自己的脸。 “噜噜噜啦啦啦啦啦啦。”(袍子抽打下墨菲特的嘴发出的声音) “喂,该走了。”斯特林回头看向墨菲特。 “那个……哈哈……着什么急啊,我想起来我家被子还没收,不如今天就……”墨菲特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把安全带系得更紧了。 斯特林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在座位背后按下了什么开关。原本固定在地板上的座位和飞行器分离开来。他抓住靠背,连人带椅子一起拖向舱门。 “这是什么禽兽设计!!!”墨菲特抓狂了。 “因为总有人抱着椅子不敢跳啊,所以应部长大人的要求,把椅子做成了可拆卸的。”驾驶员笑容满面地介绍道。“哦对了,降落伞在椅子背面,记得开哦。” “特~勤~部~都~他~妈~是~疯~子!!!”斯特林抓着墨菲特往门外跳了下去,临走前墨菲特冲驾驶员竖了个中指,他的声音被风拉长,在高空中响彻。 “一路顺风。”驾驶员关闭了舱门。 …… 瑞恩大陆北端,【冻结之海】以南,不知名的森林 一队人马正在行进,大约三十人,都是成年男性,所有人持武器,队伍最前排,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队伍中有两辆马车,一辆走在前头,马的动作轻快有力,一辆走在后面,从马吃力的样子看起来,应该是载着有相当重量的东西。 因为队伍里有马车,他们专门挑了一条足够宽敞的大路,这座森林里的植被茂盛的有些过头。 突然,一个精瘦的汉子停了下来,回头张望着什么。 “怎么了?”络腮胡看向他。 “老大,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汉子说。 “声音?” “像是,”汉子环顾四周,然后抬头,“从头顶传来的。” 众人抬头,看见这样一副场景。 高高的树枝上,网状的绳索缠绕在一起,把一张椅子倒挂起来,一个灰色袍子的家伙被绑在椅子上,像还没破茧的毛毛虫一样扭动着。 “斯特林,想想办法!” 毛毛虫这么说着。 “谁叫你开降落伞的时候乱动,现在我们缠在一起了,我有什么办法。” 椅子上传出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在椅子背面还有个人,他背上背着一个背包,从背包中延伸出的绳索与椅子上的纠缠在一起。 “我都说了我怕高,来人呐!救命啊!”毛毛虫开始扯开嗓子喊。 “唉,出师不利啊。”另一个人叹息着。 …… 十分钟后。 “哈哈哈哈,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能把自己吊到树上的。”一个女孩指着被放下来的灰袍子嘲笑道。黑色的长发扎成马尾,带着几分稚气的漂亮脸蛋。一件偏大的棕红色披肩将上半身遮住大半,贴身的淡灰色长裤,精致的棕色皮靴。没有佩戴武器,一手捂着肚子,调皮地笑着,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 面前的家伙披着一件灰袍子,把大半的身体遮住,戴着一顶滑稽的尖顶帽。邋里邋遢的墨绿色卷发从帽子下露出来,棕色的眼睛里一副不爽的样子。 “你为什么只笑我?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被挂起来了。”灰袍子指向旁边的人。 那人一头黑色的短发,白皮肤,蓝眼睛,穿着一件白色风衣,没扣上,黑色的衬衣和长裤从风衣里露从来。他的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一般来说,这个位置的戒指,代表主人单身,正在寻找合适的配偶。 他听到灰袍子的话,别过脸去。 女孩凑近看白风衣,问:“你叫什么?” 白风衣没有理她。 “我叫弗兰。”女孩笑着自我介绍。 “为什么只问他的名字?”墨菲特问。 “帅哥是有特权的。”女孩答。 “好嘛,反正我就是个又矬又没人爱的家伙。”墨菲特蹲在角落里画起圈来。 斯特林翻白眼,“你突然失落个什么劲?” “所以,”络腮胡咳嗽了一声,弗兰马上闭嘴。“你们是什么人?”络腮胡问。 “看不出来吗?” 墨菲特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帽子。 “我是魔法师。” 弗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灰袍子一番,露出不信的表情。 灰袍子哼了她一声,取出一只袋子,从袋子里抓了一把粉末状的东西,撒向空中。 飞散出去的粉末瞬间燃起,绿色的火光在空中闪烁,像一层雾一样弥漫开来。 “这可真是,太神奇了。”络腮胡赞叹道。 佣兵们的表情仿佛在说:【哇哦,不赖啊。】 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火上的时候,斯特林瞟到一眼墨菲特的脸。 那表情仿佛在说:【哎?!怎么烧起来了?】 【不是?!这原来不在你意料之中吗?!】 好在这会没人看他,不然露馅了。 “那么,你呢?阁下。”络腮胡看向斯特林。 “他是本法师老爷的随从。” 墨菲特拍拍胸脯说。 斯特林白了他一眼,也没反驳。 “那么,你们来这里干什么?”络腮胡继续问。 “这个说来话长……”灰袍子挠了挠后脑上的头发。 “我们,要去一趟北方。”斯特林说。 墨菲特忙望了他一眼。 【嘿,那么直白就把任务内容告诉别人好吗?】 “北方?北到哪去?”络腮胡挑眉。“从罗多克出境,穿过这片森林,再往北走,就是冰海。” “到达冰海,坐船往西,去【法兰多纳】。” “法兰多纳?”络腮胡挑眉,“你们去教皇国做什么?” “去朝圣,”斯特林指了指身边的墨菲特,“我们的魔法老爷虽然人品不行,本事低微,但是却有一颗虔诚的心,他一直想去亲眼见见教会总部那座神像,聆听一下主的教诲。” 弗兰和络腮胡看向墨菲特。 “【但是】前面的话是多余的。”墨菲特面无表情地说。 斯特林看了看络腮胡身后的马车,上前,凑到络腮胡耳边说,“先生,我有一个请求。” “阁下请说。” “我们都需要渡过这片森林,既然顺路,我们离开森林前,同行如何?” “同行?” “我们想搭你们的马车,会更安全些,当然,我们也会付钱,价格会让你们满意。”说着,斯特林从腰间掏出一只钱袋,从里面取出几十枚银币。 “就当是我们雇佣你们做这一路保镖了,您觉得怎么样?” 这几十枚银币,不算太多,但也不少,对于一趟顺风车来说,算是个不错的价钱。 络腮胡有些犹豫,“容我们商量一下。” 他转身,和同伴交谈起来。 …… “你们觉得怎么样?”络腮胡问 “我觉得他们没说实话。”弗兰摇摇头。 “很正常,谁会对一群陌生人坦白一切。”一个背着弓箭的佣兵说。 “那个灰袍子会魔法,还是小心点好。”精瘦汉子警惕地说。 “我觉得可行,我们车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些粮食和水,不值得他们惦记。再说,他们就两个人,就算是魔法师,被人近身也是死,真要动起手来,肯定是他们吃亏。”背着弓箭的佣兵说。 “可如果他们惹上麻烦了呢?”精瘦的汉子问。 “那就撇下他们。”背着弓箭的佣兵回答,“登上天空城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这笔雇佣费刚好可以填补一下我们的钱袋子。” …… 另一边,斯特林和墨菲特也在对话。 “麻烦了您内,编个理由还顺带损我一把。” 斯特林耸肩,“总比说实话要好,而且,你的确当过信教徒。” “我百八十年前就退教了好吗?哎,你真打算雇他们当保镖?” “总比我们自己走要安全,我可不擅长在打架的时候照顾拖油瓶。” “那些人可靠吗?” “大概,他们队伍挂的旗号我认得,是个佣兵团,【红枫】,在行业里多少有点名气,名声还不错。” “随你便吧,反正钱是你出。” …… 一阵讨论过后,络腮胡转身,走到斯特林面前。 “那么,”他开口,“这单生意,我们接了。” “非常感谢。”斯特林笑着把作为报酬的银币交了过去。 “我们还有一辆空马车,可以借给你们,食物和水,也可以分你们一份。” “方便吗?”斯特林问。 “没什么,只是,这马车本来是载货的,委屈你们挤一挤了。” “不委屈,多谢了。”白风衣点点头。 “斯特林。”斯特林伸出手。 “重锤。”络腮胡也伸出手,握住。 两人谈话的当,弗兰凑到灰袍子旁边,问:“所以你叫什么?会耍魔术的家伙。” “那不是魔术,是魔法。”灰袍子纠正道,“本魔法师叫墨菲特,给我心怀感激地记好了。”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记住了。” “奇怪,”墨菲特转头,朝森林里嗅了嗅。 “好香啊。” ...... 马车在主道上行驶了一段时间,佣兵们渐渐有些乏了,不少人打起了哈欠。 而在所有人中,最累的那一个,居然是墨菲特,明明坐在车里,却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脑袋不断向下垂,差点撞到马车的门上。 坐在他对面的斯特林正在把玩一枚银币,那银币从左手弹起,交到右手,在右手的指缝间翻过一轮,弹回左手,在指头背面立起,从食指滑到小指,握住,向上弹起。 翻转的银币映照着他的脸庞,向下坠落,他伸出手,想抓住那枚银币,落下的银币在他眼中一晃,穿过手掌,落在了地上。 “啪嗒。” 斯特林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掌心,那枚银币在马车上滚动着,停在了角落里。 【穿过……去了?】 他走过去,把它捡起,银币入手的触感十分真实,斯特林的疑惑却加深了。 马车停了下来。 重锤走到马车前,对里面说:“两位,我们在这里歇息一下,兄弟们都累了,你们也出来透透气吧。” …… 佣兵们伸起懒腰,有的直接坐在了地上,有的,则拧开水袋大口地灌起水来。 斯特林借着方便为由往森林里走,从刚才开始,他就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就像是,正躺在一张松软的床上,让人忍不住要打哈欠。 茂密的树木遮挡住佣兵们的视线,斯特林停了下来。 【有古怪。】 斯特林用左手的拇指摸向了食指,那枚左手食指上的戒指并不是表示斯特林正在寻找配偶,虽然他的确单身,这是一枚带着倒刺的戒指,戴在食指上只是因为这个位置方便用拇指按住。 倒刺轻易地刺破了拇指,从指尖传来的疼痛刺激着斯特林的神经,那种瘫软的感觉一扫而空。 【多少清醒了。】 斯特林回头看向主道,佣兵们的方向,皱眉。 【是他们吗?】 “呼!咳咳咳!呼呼呼……哈……” 就在这时,一个绿头发的家伙大口地喘着气,从另一边钻了出来。他的头发被全部打湿,看起来像是刚把头扎进了水里。 “你在干什么?”斯特林问。 墨菲特指了指斯特林还在滴血的指尖。 “看来我们在干同一件事。” 斯特林挑眉,“我以为你在马车上睡死了。” “身体素质我比不过你,但判断力我还是有的。” “那就来说说怎么回事吧,他们给我们下了药?” 墨菲特摇摇头,“不像,我们没有接触除了那辆马车之外的东西,马车本身我也检查过了,没有问题,而且,如果这是下药的话,为什么他们也着道了,整个队伍的人都在打哈欠。” “如果不是那些佣兵的问题,就应该是……”斯特林看向森林深处。 墨菲特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你还记得刚才我撒出去的粉吗?它们烧起来了。” “哦,你说那个啊,那不是你玩脱了吗?连你自己都一副:【啥?这玩意还能烧起来?】的表情。” 墨菲特翻白眼,“我本来就是打算让它烧起来的,我还没有无能到搞不清自己调的药剂效果。” “那你为啥瞪眼睛?” 墨菲特叹了口气,“这种粉末的名字叫:【魔法师的骨灰】,是类似磷粉的东西,接触到一定浓度的魔力就会燃烧,发出绿色的火光。我本来是打算把它们撒出来,然后用魔力点燃的。” “你不是没有魔力吗?”斯特林打岔。 “从储能的魔法石里面抽一点出来还是可以的。不要戳我痛处啊混蛋!”墨菲特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些沮丧。 “说回正题,我只是把它们撒了出来,刚准备从魔法石里抽魔力的时候,【它们自己燃起来了】。” “自己……燃起来了?” “这就是问题。”墨菲特张开手,在面前的空气中轻轻一抓,似乎在抓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这片森林的魔力浓度,高过头了。” 森林里,隐约有一股香气,带着让人放松的甜腻,飘荡过来。 那股香味让斯特林微微皱眉。 一阵风吹过,林间的灌木抖动着,发出哗哗的声响。 斯特林伸手把墨菲特向后一拨。 “退后。” 面前的灌木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他把手放在腰间,随时准备拔枪。 下一刻,有人附在墨菲特耳边大喊。 “嘿!!!你俩鬼鬼祟祟干啥呢?” 墨菲特差点跳了起来,斯特林却翻了翻白眼。 “恶作剧好玩吗?”他头也不回地问。 那个叫弗兰的女孩冲他吐了吐舌头,“谁叫你们都往森林里钻?我是好心来提醒你们的。” “提醒什么?” 弗兰压低了声音,用吓唬小孩子的语气轻声说:“这个森林里,住着吃人的妖怪哦~” 斯特林瞧了她一眼,“传说故事?” “是真的,每年都有人在这一带失踪,无论是路过的商队,还是附近的居民,只要试图深入森林就会消失,连尸体都找不到。” 墨菲特才从刚才的那一下大叫下缓过劲来,揉着耳朵,“那你们还敢走这条路?” “只要别进森林太深就没事,我们已经沿着主道走过几趟来回了。”她又打量了两人一番,“倒是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敢往这条道走?” “我可不相信迷信。”墨菲特哼了一声。 【喂,一个教廷出身的魔法师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别扭。】斯特林眼角抽了抽。 “那就请便吧。”弗兰朝墨菲特摆了摆手 “到时候被妖怪叼走了可别后悔。” 两人拌嘴的当,斯特林插了一句,“那个妖怪长什么样?有人见过吗?” 弗兰摇摇头,“没有,见过的应该都没命了。不过……”她打趣道,“失踪的人大多是男性,说不定是个长相妖艳的女妖怪哦,身材火辣人首蛇身还会朝你吐信子的那种。” 话音刚落,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声音很轻,像什么东西攀上她的脊椎发出的。 墨菲特脸色苍白地指了指弗兰。 “你……你后面……” 弗兰感觉自己的背被什么贴住了,她缓缓回头,一张惨白色的,女人的脸,出现在面前。 那脸庞上粘着些许鳞片,眼眶里,是动物一样的竖瞳。 冰凉的气息从她鼻尖呼出,拂过在弗兰的后颈。那个女人冲她张开嘴,一条分叉的,像蛇一样的舌头,在弗兰眼前抖动着。 一头人首蛇身的怪物,正贴在弗兰背后,冷冷地凝视她。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情况正常人都会吓坏吧,何况是位年轻的女孩。但弗兰没有,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抬手就要冲那东西刺去。 之前过于随意的表现几乎让墨菲特忘记了,她也是佣兵,而佣兵这个职业,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能做的。 斯特林比她更快,只听见一声枪响,斯特林的子弹擦过弗兰的脸颊,打进了那怪物的眉心,从后脑穿出,带出一朵腥臭的血花。 那玩意仰面躺倒了下去,下半身的尾巴还在抽搐着。 墨菲特刚松下一口气,斯特林却大喊: “还没完呢!” 周围的树叶开始剧烈地抖动,似乎有大量不知名的东西,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 “喂……喂……喂,这样的玩笑我可……一点都笑不出来啊。” “跑!!!”斯特林大吼。 话音刚落,三人转身,毫不犹豫地奔跑起来。 …… 【第二章:惊魂梦】 瑞恩大陆北端,【冻结之海】以南,同一片森林的另一端。 艾瑞玛正背着自己的箩筐在森林里行走着。 林间偶尔有野兽出现,作为一个十岁的孩子,独自一人进入森林着实是个危险的行为,但是她必须得来。 母亲得了某种怪病,用以治疗的药草只有小镇附近的这座森林里有,而小镇里那些人,却始终不愿意进入森林。 因为大概七年开始,森林中就陆续有人失踪,随着时间的流逝,小镇里开始流传这样一个传说:“森林里有某种怪物,它们没有固定的形体,有时是森森白骨,有时是幽绿色的鬼火,有时又是无法描述模样的巨大黑影。它们袭击侵扰森林的外来者,连同骨头一起吞入腹中。没有什么能够从中脱逃,因为整座森林都是它们的影子。” 过了一段时间,小镇的人们遇到了某个从森林中逃出来的冒险者,他声称自己亲眼见到了所谓的怪物,同伴全部死在了这片森林。当被问起,为什么唯独他逃了出来时,他颤抖着回答“它,它们······好像【吃饱了】。”这个解释让人们不寒而栗,自那以后,大家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 【哼!什么可怕的怪物。都是骗人!】艾瑞玛气鼓鼓地踢起一块石子。 【那只是【山外那些人】的把戏罢了,他们总是想说服镇子里的人帮他们搞那些打家劫舍的下流勾当,自从七年前,新上任的镇长拒绝和他们合作开始,这些突如其来的【怪物】就像是幽灵一样在森林里回荡。哪有什么怪物,分明是他们在扮鬼报复。】 【我身上没带着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个吊坠,这是妈妈送给我唯一的一份生日礼物。也不过是个金属壳子。他们不会为难一个穷人家的小姑娘的】 艾瑞玛如此安慰自己。 【等一等!万一遇到的不是强盗,是野兽呢?那些吃人的恶狼可不管你有没有带钱。】 想到这里,艾瑞玛的脚步顿了一下。 【而且,即使是人也不能完全安心,姐姐说过,有的强盗会掳走未成年的女孩来满足他们的某种恶劣兴趣,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是……】 艾瑞玛的脸色变了,慌乱的眼神开始在面前的树林间四处张望,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沙沙沙”地在耳边回荡,被小女孩想象成某种东西正在灌木间穿行。她开始后退,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生怕脚下的声响惊扰了面前不存在的威胁,甚至,她已经准备好了奔跑,如果那个东西真的出现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跑起来。但是突然,她停了下来。 【镇子里的人说,如果再没有那味药材,就来不及了。】 小女孩皱起眉头,沉默着。 片刻后,她抬起头,稚嫩的小脸上透着几分大人才有的坚决。 【不管了,无论是野兽还是强盗,今天我必须采到药草,妈妈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她带着士兵踏上战场的气势重新迈开步伐。这一次,她气宇轩昂,脚下甚至故意踩断了根树枝,发出清脆的声音。 “咔擦。” 【看,没什么好怕的。】 她在心里这么说道。 下一刻,前方的灌木抖动了起来。 “哇啊啊啊啊啊!!!”英勇的女将士弃甲而逃。 她大叫着丢下自己的箩筐,一眨眼就从地上爬上了离她最近的一棵大树。看外表很难想象这个小丫头有这么好的身手。 灌木里钻出一个人,黑色短发,黄皮肤,披着一顶棕灰色的麻布斗篷,背着只口袋,他抖抖自己头发上的叶子,往周围扫了一眼。 感觉刚刚是不是有什么窜上去了?自己分明看到一个爬得飞快的影子。那速度,应该是某种猴子吧。 【刚才,到底是谁在呼救?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女人。可这附近,没有看到人的踪迹。】 那人思索着,感觉自己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个箩筐。 他抬头,一个穿白裙子,带着棕色披肩,蓝头发的丫头正以一种四肢倒吊的姿势死死地抱住弯曲的枝干。 “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艾瑞玛的肉不好吃!真的,一点也不好吃!” “我是人好吧。” “人就更可怕了!会把艾瑞玛抓回去做那种事。” “嗯?”那人愣了一下,“哪种事?” “就是那种事啊!你们这些心理变态的大人满脑子想的都是那种东西。” “等......谁会对一个七八岁的小鬼有那种想法啊,而且这是谁教你的?” “你才七八岁!艾瑞玛十岁了!十,岁,了!!!”貌似她对别人误判自己年龄特别在意,连害怕都忘了,对着那人大吼。 下一刻,她好像想起来面前是什么情况,开始哭。 “呜啊啊啊啊,爸爸,快来救我。呜呜呜,艾瑞玛不想死呜呜呜。” 那人翻了翻白眼。 小丫头抱着的那根枝干不是很粗,渐渐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折断了。 艾瑞玛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连同断掉的枝干一起落下。 那人面无表情地伸手,在艾瑞玛落地前把她抓住提了起来。 小姑娘呆呆地望着地面,身体挂在半空中轻轻摆动,双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抱着那根树枝,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扭过头呆呆地望着他。 “哎。”那人叹了口气,松开手,艾瑞玛就这样坐到了地上。他没再看艾瑞玛,自顾自地向前走,“小孩子就该乖乖回家去,别在森林里乱跑。”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叫艾瑞玛!艾,瑞,玛!!!再叫我小孩子,我就诅咒你被森林里的鬼火和黑影吃掉!” “好了,无所谓,再......”他的瞳孔突然一缩。 !!! 这是什么味道?一层淡淡的甜味,混着些动物的膻味、腐败的尸臭、还有,血的味道!!! 艾瑞玛丢掉枝干,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站起来,那个人突然折返,不由分说地把艾瑞玛抗了起来。 艾瑞玛叫喊起来,可是那人完全不顾,他扛着艾瑞玛冲向她刚刚爬的那棵树,然后一跃而起,在树干上猛地一踏,再次起跳,整个人一路拔高,直接落在了树顶端的分叉上。如果说刚才艾瑞玛爬树的动作是快得吓人,那这个人现在做的事情简直是匪夷所思,他甚至没有爬,仅仅依靠助跑和跳跃来到了十几米高的树上。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小姑娘有些受惊,还没等艾瑞玛再出声,他捂住了艾瑞玛的嘴。 “别动。”他压低声音在艾瑞玛耳边低语,“有什么东西来了。” 闻言艾瑞玛向下望去,脚下除了还丢在地上的箩筐,什么都看不到。 【没有什么东西啊。】 她刚想这么说,周围传来了枝叶摩擦的声音,从水滴般细小的一点,到溪流涌动,再到大雨倾盆。声音的量级不断增大,种类也在增多,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近。艾瑞玛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那是多么庞大的数目啊,简直像是一支行进的军队。 那人已经松开了捂住艾瑞玛的手,跟她做出噤声的动作。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艾瑞玛细小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摇摇头,抚摸了一下艾瑞玛的脑袋,“不知道,但目前我们还没被发现。” 终于,有东西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 面前的东西并不难以形容,不如说,形容起来还挺容易的: 一片漆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们能看到的,就是一片漆黑。 仿佛是液体般的黑色物质在大地上流淌着,几乎将灌木和花草全部淹没。 那个人皱起眉头,而艾瑞玛则是被面前的景象吓得不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重复着艾瑞玛刚才的话。 “喂,喂。”小姑娘反复地拍着他。 “什么?” 艾瑞玛惊恐地指向他身侧,“那里,有个东西。” 他顺着小女孩的手看去,一个幽灵般的绿色影子,就这么漂浮在离他们不远的空中,如同鬼火。 那人心头一凛,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上。 下一刻,那团影子发出刺耳的尖啸。 “【在这里!!!】” 像刀片刮擦玻璃一样的声音从影子中发出,它们居然口吐人言。 “糟了!!!” 他毫不犹豫地出刀,飞速斩出的刀锋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光,把那个影子一分为二,尖啸也被像影子一样被拦腰截断。 已经晚了,声音已经发出,脚下正在穿行的东西们停了下来。他低头,流淌的黑影集结起来,凝聚成一团团模糊的人形,接着,这些人形的顶部向后倾斜,似乎是在抬头。 陵观察着黑影的动向,但它们好像没有要进攻的意思,只是围着陵脚下的树干慢慢地绕圈。 看来,这东西会不会爬树,那就算被发现也没什么,不过,刚才的触感...... 那人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艾瑞玛再一次拍着那个人的肩。 “又怎么了?” “上,上面,更多的,来了。”小姑娘的声音哆嗦地不成样子,连话都说不完整。 更多?更多什么? 他抬头,一大片的绿色鬼火在头顶聚集,庞大得几乎遮挡了洒下的阳光。 他脸色变了。 那些鬼火聚集起来,从他们头顶落下。 ...... 艾瑞玛感觉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对,一定是做梦,不然今天怎么会遇到这么多匪夷所思的怪物,在地上爬的,在天上飞的,还有这个正扛着自己跑的。 称呼自己的救命恩人为怪物多少有点失礼,但如果你看到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绝不会对这个称谓表示奇怪。 大批没有面目的影子正在地上奔跑着,那团由鬼火聚集成的绿色的云在背后追赶他们,不时发出一阵尖啸: “【她们在这!!!】【祭品,别让祭品跑了!!!】【抓住她们!!!】【把她们丢到谷地去!!!】【要快!】【祭典要开始了!】” 鬼火们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为地上的同伴指路。 “烦死了!!!”那个人随手折下一截树枝向后甩去,一团鬼火被打散,又马上凝聚回来。 他们,现在正飞在空中。那个人,扛着艾瑞玛,借着枝干在森林间腾空而起,明明不熟悉地形,却每次起跳都能在下落之前踩到下一根枝干,那动作,简直像在奔跑,在空中奔跑。正常人能做到这种事吗?不可能吧!他甚至还在加速。 【这不是人吧?】 刚这么想着,远处传来一阵枪声。 她抬头,看见百米外,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男人,在和她们同样高的树上移动着。 【哎?第二个?】 在他身后,一个红棕色的女孩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他们的动作如同某种猿猴,在树枝间灵巧而迅速地穿梭着,转眼便越过了数十米。 【不是!这是什么奇怪的潮流吗?】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树上移动,有一个绿头发的家伙提着自己的袍子下摆,在地上狂奔着,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 【看起来还是有正常人的。】艾瑞玛这么想。 “你们俩个没良心的!把一个身娇体弱的魔法师丢在后面像话吗?!”墨菲特扯着嗓子狂吼。 “身娇体弱是这样用的吗?你是男人吧?”弗兰一边荡过树枝,一边吐槽。 “很难说,我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个男人该有的素质,但也不像女人。”斯特林悠哉游哉地说着风凉话。 “会上树了不起啊混蛋!快搭把手!!!它们要追上我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手吧!”弗兰说。 “同意。”斯特林点头。 地面上,一个蛇女迎面扑向了墨菲特。 弗兰右手一扬,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甩出。 “噗呲!夺!”那是一根尖锐的铁锥,大概十公分,准确地钉穿了蛇女的脑袋,从另一侧穿出。铁锥前端刺入树中,尾部还在兀自抖动。 那只蛇女一下子瘫倒下来。 “掩护我!”斯特林丢下这句话,突然变向,向身后的墨菲特冲去。 弗兰将自己的披肩向后一掀,披肩的下摆摆荡着扬起,露出缠在腰上的东西,那是两条用来挂载小型武器的腰带,左右交叉叠在腰上,四把匕首,五十九根铁锥整齐地排列着,闪动着金属的光泽。 斯特林抽出腰间的双枪,那对缠绕着火红色纹路的双枪在日光下闪动着。他将枪口指向下方,扣下扳机。 数颗子弹几乎平行着飞出,将一颗树的树干打出一排弹孔。紧接着,斯特林双脚猛地踏在了树上,身体所携带的动能让这棵树剧烈地弯曲,然后折断。 倾倒下来的树干砸在了墨菲特的身后,扬起一阵尘土,蛇女们不得不减速。 斯特林借着树枝的缓冲落地,两头没有被树干波及到的蛇女从背后接近。 下一刻,弗兰的铁椎将它们的脑袋钉穿。 斯特林环顾四周,刚才追赶他们的蛇女围成一个圈,向他们逼近。 数量多得吓人。 弗兰也随即落地。 墨菲特很没骨气地缩在弗兰背后,抓着她的肩。 “喂,让一个女孩子保护你是不是有点太没骨气了。”弗兰白了他一眼。 “我是魔法师,不是战士,打起架来第一个倒的那种。”墨菲特毫不介意,反而抓得更紧了,“等一下,那个是?”墨菲特指向空中,三人抬头。 …… 另一边,外乡人拍了拍艾瑞玛的脸。 “喂,我们准备落地了。” “哈?什么?” 艾瑞玛还没反应过来,面前作为下一个落脚点的树被什么拱倒。 那群黑影沿着倾倒的树干向他们涌来,像一张张开的口,要把他们吞入腹中。 “【拜托你们,去死啊!!!】” “恕我拒绝!” 外乡人拎起她的后背,甩向空中。 “啊啊啊啊啊啊!” 艾瑞玛的身体在空中翻滚着,从黑影上方掠过。 外来者拔出腰间的刀,在自己身边扫出一片真空。 黑影遇到刀刃,像雾气一样散去,手中的刀柄完全没有切中东西的触感。 在墨菲特三人的注视下,一个披着棕灰色斗篷的人从空中落下,高处坠落的冲力让他的双脚在地上拖出两道拖痕,泥土飞溅。 在地上滑行的片刻,那个人的眼中,有细微的金色闪动,不知是不是斯特林的错觉,他似乎看见,那个人的瞳孔,像野兽一样拉长。 同时,艾瑞玛也开始下坠,落点正好在外乡人头顶。 他伸出手,把艾瑞玛接住,扛回肩上。 滑行的势头随之停止。 再看去,外乡人的瞳孔圆润而柔和。 斯特林的疑惑却加深了。 “阿……阿……我在飞……”小姑娘有些魂不守舍,双眼里甚至没有焦距。 外乡人一手扶住肩上的艾瑞玛,握紧了手里的刀。 与此同时,斯特林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不见了。”外乡人和墨菲特异口同声。 “什么不见了?”艾瑞玛不解。 “气味、声音、影子,什么都不见了。” 艾瑞玛这才反应过来,之前环绕在耳畔的,那种刺耳的尖啸,不知何时停止了。 她扫视周围,鬼火,黑影,蛇女,什么都没有。 身后的森林一片寂静。沾染着泥土的树叶铺满地面,腐朽的树干上蚂蚁正成群结队地搬运甲虫的尸体,所有的东西都那么安静,只有被他们刮过的灌木还在兀自抖动。 这副景象让人怀疑刚才的一切是否发生。 一阵风吹来,把不知名的寒意吹进五人心头。 我们已经逃脱? 还是说……刚才的,只是梦而已? 太阳开始西沉,天色有些昏暗。 整座森林摇曳着,摆荡着,树枝延伸出来,像魔鬼的爪子,将他们环抱,树洞扭曲起来,组成一张张可怖的脸,似乎正对他们森然地笑。 …… 【第三章:不眠夜】 夜幕降临,为天空蒙上一层黑色,摇曳的火光在森林里闪烁着,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斯特林等人回到了主道上,和重锤汇合,佣兵们搭起帐篷,生起火堆,把这里作为临时的营地。 一群人围坐在火堆边,吃着不太可口的干粮。 “那么,自我介绍一下吧,”弗兰率先开口,她举起手,说:“我叫弗兰,是这个佣兵团里唯一的女孩。” 坐在她对面的艾瑞玛冲她点了点头。 “漂亮姐姐好。” “哎,嘴真甜。” 然后,她指了指边上留着络腮胡的魁梧大汉。 “这个大胡子是我们的领队,重锤。” 重锤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坐在他对面的艾瑞玛冲他点了点头。 “叔叔好。” 【还挺有礼貌的。】 墨菲特这么想着,拍了拍自己并不强壮的胸脯,“我叫墨菲特,是一名云游四方的大魔法师。” 斯特林提着水袋喝了口水,没有说话,但那眯起眼的动作分明有不屑的成分。 艾瑞玛瞧了墨菲特一会,用和刚才同样的动作点头。 “叔叔好。” 墨菲特表情一僵。 “呲……”斯特林捂着嘴,分明在偷笑。 “小丫头,你看清楚,哥哥我才二十五。” “我不是小丫头!我叫艾瑞玛。”艾瑞玛不满地纠正。 “好吧小丫头,”墨菲特翻了翻白眼,“我们继续。” “这位,”他指向斯特林,“是本魔法师的随从,斯特林。” 斯特林把左手放到腰间,偷偷给他竖了个中指。 艾瑞玛瞅瞅斯特林,继续点头。 “哥哥好。” 墨菲特的脸上一阵抽搐。 “你故意的吗?” 艾瑞玛一脸无辜的表情看他,“什么?” “你绝对是故意的吧!臭丫头!” 弗兰叹了口气,“好了,你和小姑娘较什么劲,这不还有一位没轮到的吗?” 她指向坐在艾瑞玛边上的那位黄皮肤外乡人。 外乡人正望着面前的火堆出神,似乎没有听到。 弗兰正准备再喊,他开口了。 “【陵(ling)】。”他吐出一个东方语的音节。 “什么?” “【陵】,【坟墓】的意思,这就是我的名字。如你所见,我是个东方人。” 他抬眼,眼中的神情和白天遇见时不太一样,似乎,有些阴沉。 弗兰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毛。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陵把手按在脖子上。 “这里。” 弗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那里有一处细小的口子,上面还残留着些许血迹。 “应该是……白天被树枝划到的,谢谢了。” “没事。”陵点点头,没再说话,他用树枝串起一块饼,在火上烤着。 似乎是因为口中干燥,他舔了一下嘴唇。 斯特林看着陵,皱起眉头。 他拍了拍墨菲特的肩。 “干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一会,如果发生什么,就赶紧跑。” 墨菲特望了他一眼,没有问为什么,点头。 斯特林把拇指放在有倒刺的戒指上,用力一按。 刺痛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大脑,他的眼角轻轻抽搐。 鲜红的血从伤口流出,细微的血腥味扩散到空气里,那味道很淡,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 但陵的鼻子却微微抽动。 斯特林用手挤压伤口,让血更多地流出。 “咔嚓!” 手中的树枝被陵用力折断。 这一声不重,但却很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人耳中。 人们的目光聚集到了他身上。 现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弗兰和艾瑞玛疑惑地看着陵。 墨菲特的表情凝重起来。 斯特林的手按在腰间的枪柄上,随时准备拔枪。 陵深吸一口气,又呼了出来。 他起身,提起自己的袋子和刀。 “我该走了。” 他转身就要离开。 临走前,他经过斯特林身边。 两人四目相对,互相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个孩子就麻烦你们照看了,她家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到地方把她放下来就好。” 陵这么交代道。 “放心。” 斯特林答应着。 陵点点头,就这么走进了黑暗中。 …… 陵离开后半个小时,墨菲特所在的车厢里点起了一盏灯。 原本作为货运的马车完全变了个模样,狭窄得伸不开腿的空间,变得宽敞起来,墨菲特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了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各种试管,烧瓶,酒精灯,和奇奇怪怪的瓶装药剂。 “那个叫陵的东方人,有什么问题吗?” 墨菲特问。 斯特林靠在马车的窗户边这么回答:“我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很奇怪的气息。” “你是说他身上有魔力?” 斯特林摇头,“不是魔力,是其它东西,就好像……某种动物。” “动物?”墨菲特挑眉。 “某种,很危险的动物。” 不同于平常的漫不经心,现在斯特林的表情相当严肃。 “过去就曾经有过这样的疯子,为了寻求力量把野兽的血液连同一种药材喝下去。他们会获得远超普通人的蛮力,极高的再生速度。相对的……” 斯特林看了看自己包扎过的拇指,指尖流出的血液将纱布染红。 “【渴血症】,拥有力量的同时,动物所具备的兽性也将被继承,不止是血,暴力冲动,**,这些东西通通都被放大。尤其是使用过力量之后,那个阶段是最危险的。” “你是说,他是个【半兽人】?” “他自己要求离开,那看起来他还保有一定程度的理智,不打算主动伤人。” 墨菲特看向斯特林,语气冷了下来。 “你故意逼他走的,对吗?” 斯特林没有反驳。 “就如你所说的,白天森林里的东西我们都看到了,这种时候,逼一个人独自离开,是什么结果,你知道吧。” “我知道,”斯特林望向窗外,火堆有些黯淡下去,夜晚的森林格外寂静。 “但如果一个状态不稳定的半兽人在营地里发狂,是什么后果,你也知道吧。” 墨菲特沉默了一会,这么说: “斯特林。” “什么?” “你的血,是冷的。” “我知道。” 斯特林把手抱在脑后,“说说白天遇到的东西吧,怎么回事?有眉目了吗?” “大概有了。” “说来听听。” “我说,斯特林,你懂药理吗?” “不太懂。”斯特林摇头。 “药理,全称是【魔法药剂学】,作为一个魔法师的必修课之一,包含各种植物矿物和魔法石的性质,效用的辨别,研究,以及搭配使用,是一门严谨且高深的……” “麻烦你把废话都筛掉,直接说重点。”斯特林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这香气有毒。”墨菲特轻描淡写地说。 斯特林马上捂住了口鼻。 “别紧张,这玩意毒性不重,不致死的,如果只是单纯的闻闻,短时间内,甚至连让人头昏都做不到。顺带一提,如果真的是剧毒那么你现在才捂鼻子已经晚了。” 斯特林翻了个白眼。 “不过它的来源却很有意思。”墨菲特从书架上区下一本书,熟练地翻开一页,递给斯特林。 …… 【血色曼荼罗】,一种曼荼罗花的亚种,花瓣呈血红色,花香带有轻微致幻效果,花朵本身能够用于制作***,由于其麻醉功效,也曾有人将它当作止痛药,过量服用易上瘾,且本身含剧毒,使用不当非常容易致人死亡。 …… 书中对它制作的药物功效描述地相当详细,而这种植物本身的产地,生长习性却未曾提及。 “致幻?” 斯特林从一长串内容里面筛出来这两个字。 “对,致幻。长时间吸入这种香气会使人产生幻觉。” “这就是我们白天遇到的【怪物】?” 墨菲特点头,“对,只是【幻觉】罢了。” “那为什么它们突然消失了?” “这就是这种幻觉有意思的地方,就目前的表现来看,对于不同的人,花香造成的幻觉是【统一】的。” “统一?” “虽然是幻觉,但你看见的和我看见的,是同一个东西。它们都是来自于弗兰口中的:【人首蛇身的女怪物】。当弗兰描述了这一形象,幻觉的模样在我们脑海里定格,然后它们就出现了。我想陵和艾瑞玛所看到的东西也是这么产生的。而当我们和他们相遇,追逐我们的东西并没有在他们的脑海里扎根,他们对怪物的印象也没传达到我们脑海里。我们对幻觉的【印象】不统一。所以,它们消失了。” 斯特林皱眉。 “作为一种迷幻剂,这种作用未免有些不合理。” “确实,”墨菲特点头,“这不像是药物能造成的效果,更像是……某种【幻术魔法】,我还不清楚原理是什么,也许这是花香和魔法混合作用产生的效果,而据我所知现有的【幻术魔法】距离都十分有限。如果真的是幻觉魔法,当我们看到幻觉的时候,” 他一字一顿地说: “【施,术,者,就,在,附,近。】” 斯特林瞳孔一缩,“你是说?!我们,被盯上了?” …… 森林间,大量的藤蔓从树上垂下,像是某种绿色的蛇,在林中摇曳着。 陵正在其中缓慢地穿行,他深深地吸气,每一步迈出都显得十分用力,像是在忍受什么。 微弱的风吹过他的耳畔,带来一丝异样的甜腻味道。 他驻足,抬眼。 一个身穿皮甲,身姿曼妙的女人出现在陵的面前。 紫色的长发垂到背后,美艳的脸庞带着莫名的笑意,似乎是在欢迎着客人的到来。 “能,别挡我路吗?小姐。” 陵这么开口。 “很遗憾,这是我的工作。” 女人脸上完全看不出歉意。 陵扫视周围,寻找可以脱离的角度。 周围的森林诡异地蠕动着,像一张巨大的嘴,要把他吞入腹中。 “我现在可不适合打架。”陵皱眉。 “你是在求饶吗?小哥。” “不,”陵摇头,“我在顾及你的命。” 女人嘴角上扬,她笑了。 “那就让我看看,谁的命会比较危险吧。” 周围,数不尽的人形黑影从森林的角落里潮水般涌了出来。 与此同时,幽绿色的,漂浮在空中的火焰,像是幽灵一样,在陵的头顶盘旋起来。 “让我们开始,这场不会醒来的噩梦吧!” …… 【第四章:悄然入梦】 “那么,怎么验证事情的真相呢?”斯特林问。 墨菲特望向马车的窗外,弗兰正抱着艾瑞玛揉她圆鼓鼓的腮帮子。 “只要修改那个条件就好了,让印象统一,请【怪物】出现。” 斯特林挑眉,“没关系吗?主动投入幻觉中。” “当然,纯粹的幻觉对人是造成不了实质性的伤害的。而且,我需要了解魔法的种类,才能破解它。” 墨菲特顿了顿,“但是,如果幻觉里还藏着【其它东西】,就不一样了,在人们身处幻觉中的时候被人拿刀抹了脖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从试管架上取下两支刚刚调好的药剂。 “我们需要去探求【事情的真相】,同时保证【自己的安全】。为此需要一个做梦的人,和一个保持清醒的人。” 他递给斯特林其中一支,“这是能让你保持清醒,或者说亢奋的东西,喝下去,这个晚上你都不会想睡,受到幻觉的作用也会减轻。你的任务就是在我睡着的时候保持警戒,根据刚才的推测,幻觉魔法的施术者不会离我们太远,如果可能的话,你最好能趁机把他揪出来。” 斯特林接过那支蓝色的药剂,在眼前晃了晃,“类似咖啡吗?” 墨菲特不怀好意地笑着,“比那味道冲多了。” 然后他摇了摇自己那支,他的,是绿色的。 “我这支是一类安眠药,喝下去会做一个美美的梦。虽然不喝这个也能看见幻觉,但喝下去之后,会睡得更深,幻觉造成的效果,也更真切。” 墨菲特不知从哪掏出来一盏造型精美的油灯。 “记得,这盏灯叫【熏风】,它的作用并不是照明,而是【联系精神】,等一会我睡着,你就点燃它,即使我开始做梦,也能用它联系你。这样我就能在需要的时候,让你叫醒我。” “怎么叫醒?” “刺激,给我足够的外力刺激。通俗点说:【揍我】。”墨菲特叹了口气,“我其实不是很想用这种方式,如果可以,麻烦下手轻点。” “嗯,了解,我会的。”斯特林一边答应着,一边把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墨菲特眼角抽搐。 【你那么想揍我吗?】 他起身,推开马车的门,向艾瑞玛走去。 “那么,让我们开始做梦吧。” …… 滴哒……嘀嗒……嘀嗒…… 鲜血,从陵的手臂滴落,把脚下的泥土染上一层妖艳的红。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刚才,那个女人召唤出来的怪物扑向了他。陵一个闪身,绕到其中一头的背后,手中的刀划破怪物的皮肉,将它一分为二,可刀柄却没有切到目标应有的手感。 而就在这时,陵听到了,细微的风声。 他本能的侧身,后退一步,感觉到自己的右臂一痛。 有什么切开了自己的皮肉,在手臂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 如果他没有退这一步,现在被切开的,应该是自己的喉管。 【从刚才挥空的手感来看,这些东西应该是幻觉,但,是什么东西攻击了我?】 陵环顾四周,没有血肉的骷髅,漂浮在空中的鬼火,像液体一样流动的不知名黑影,光怪陆离的景象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行!视觉和听觉传来的反馈对不上。】 陵的右手有些发抖,险些握不住刀。他摸向右臂,一股麻痹的感觉从伤口传来。 【多半是中毒了。】 陵皱眉。 【如果说,这里的东西还有一样是真的……】 他望向远处,那个穿着皮衣的紫发女人。 【那应该就是她了。】 陵将刀交到左手,看向对方。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说。 女人歪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你长得不差,但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搭讪吗?” 陵摇头,“我听说艾瑞玛说,这片森林里时常会有人失踪……”他凝视着女人,握紧了刀,“【是你干的吗?】。” 女人叹了口气,说:“不好意思,我可没有那么闲啊。” 陵握刀的手一松,“不是?” “当然不是,一般人根本用不着我来动手,光是【它们】就足够处理了。” “【它们】?” 女人愣了一下,然后释然。 “哦,我忘了,你的视角是看不到【它们】的。” 陵扫视周围,在这片森林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 【是刚才攻击我的东西吗?】 “感到荣幸吧,外乡人,你被归类为【特别的】,需要优先排除。” “呼。”陵松了一口气。 “那样啊……” 下一刻,陵动了。 他一步踏出,身体像离弦的箭一般猛然加速。 “那我就,不用留手了!” 【对杀戮毫不介怀的人,无需怜悯!】 陵的动作凶猛而迅捷,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二十来米,只是这一瞬,陵就越过了一半。在奔跑的过程中,陵不断调整着方向,似乎在闪躲着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那是隐藏在阴影里的,所谓的【它们】。 从紫发女人的视角来看,这无疑是让人惊讶的举动,他应该看不见才对,为什么…… 是嗅觉! 陵通过【它们】身上的气味,得到了【它们】的位置。 他的身影像一阵风,穿过看得见的幻象和看不见的敌人,向女人疾驰而来。 事实上,现在站在那里的女人也是幻觉,她的真身隐藏在…… 【在那里!】 一股掺杂在花香和腐臭里的香水味钻入了鼻腔。 陵扭头,看向一颗树后。 一道银光闪过,手中的刀割破空气,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 一个身影从树后闪出,紧接着,树干上出现一道整齐的切口,两人环抱的大树轰然倒下。 女人灵巧地跃上了一处树梢。 陵刚要追击,一道锐利的破风声在耳畔响起。 他挥刀,试图将那东西拦下。 “叮!” 刀刃和什么东西接触,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是飞刀!】 “刷!刷!刷!刷!刷!” 更多的破风声响起,从完全不同的角度。 【五把?左二右三,她怎么做到的?!】 来不及考虑更多,陵手腕翻转,手中的长刀在身前快速地来回舞动。 “叮!叮!叮!叮!叮!” 五把飞刀都被打飞,陵停了下来。 “吃惊吗?”紫发女人在树梢上发问,“你以为你抓到我了?” 陵看了她一眼,摇头。 “如果,我用的是右手,你已经死了。” 女人刚想要发笑,却感觉脖间一松。 她伸手,自己的领口,皮甲覆盖不到的那一小块地方,被划开了。 似乎是因为使用的不是惯用手,陵这一刀还不够深,没有切中要害,只是划破了衣服。 但,这已经足够让人后怕。女人感觉自己的脖子有些发凉。 她咬牙,向陵猛地挥手。 又是一组错落的破风声。 飞刀从看不见的地方射了出来。 陵通过听觉得到了大致的位置,一共五柄,分别是左一,前二,右一,甚至有一枚出现在陵背后。 【她到底怎么投掷的?这个角度没可能……】 与此同时,那股腥臭的腐肉味钻进了陵的鼻腔,那些看不见的【它们】,来了。 陵伸出右手,像是要掸去刀上的灰尘一般,在刀身上轻轻一拂。 随着指尖在刀身上拂过,赤色的烈焰,像是泉水般从刀刃上喷涌出来。 用东方文铭刻在刀身上的字体闪烁着耀眼的红光。 “这是?!” 女人瞳孔一缩。 【离火】。 这就是这把刀的名字。 火焰带着猛烈的狂风向四周扩散开来,迫使飞刀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有什么被烈焰点燃。 一阵野兽的哀嚎在耳边响彻。 看起来,所谓的【它们】,是藏在幻象里的动物。 “呼。” 陵长出一口气,从火中踏出。 随着他这一步,周遭的火黯淡了下去。 刚才的攻势已经化解,但他的眼角却在抽动。 右臂的毒开始扩散了,越是拖延下去,对自己越不利。 他看向树梢的女人,将刀握紧。 【速战速决!】 下一刻,陵化作一道影子,向树梢疾驰而出,手中的离火在夜幕下拖出一道拉长的红光。 熟悉的破风声又一次响起,陵的周身再次被飞刀包围。 陵皱眉。 【她到底有多少柄飞刀?!】 陵的瞳孔一缩。 【不对!五把,飞刀的数量没有变化……】 【是同一组!】 他停下冲势,扭动身体,在飞刀织成的包围网里左右腾挪,以极小的距离躲开了全部的攻击,其中有一柄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划过,他却面不改色。 下一刻,离火的刀身在其中一柄飞刀上用力一拍。 “啪。” 接着附着在飞刀上的火焰,陵看清了这柄飞刀的运动轨迹。 它旋转着飞出,眼看就要坠落下去,却在中途改变了旋转的角度,横过来,像鸟一样【滑行】起来,主动调整着飞行的姿势,再一次拉高,绕过一圈,飞回了女人的身边。 陵惊讶了。 【简直就像是……活的一样。】 “看起来,你发现了我的秘密呢。” 女人索性撤掉了附在刀身上的伪装。 “这是?” “看清楚了哦,这可不是幻觉,也不是障眼法,每一柄,都是货真价实的。” 除去从外面飞回的五把,还有三把本来就在女人身边的,一共八把飞刀,停止了旋转,像鱼一样,围绕女人游动起来。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叫【曼荼罗】。” 女人带着飞刀轻轻一跃,落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陵的周围,腥臭的气味越发浓郁。 那些动物的数量增加了。 陵不动声色地把右手背到身后,那只手基本上失去了知觉,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不止如此,这股麻痹的感觉正在向全身扩散,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乏力了。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窘迫,曼荼罗笑得越发灿烂了。 “我对自己的毒可是很有信心的,你应该已经,发作了吧?” 随着血液的循环,毒素一点点渗入体内,侵蚀着他的神经。 “你活动得越剧烈,死得就越快哦。” 四周的腥臭味已经浓郁到无法分辨数量和方位的程度。 曼荼罗轻轻一挥手,围绕在自己周围的飞刀,像变戏法一样,从八把,变成了十六把,三十二把,六十四把……最后达到上百把。 “这幻影里面绝大多数是假的,可是有那么一小部分,是真的,你,分得清吗?” 曼荼罗后撤半步,下蹲,双手捏起并不存在的裙摆,做出一个提裙礼。 “【来跳支舞吧。】” 游动的飞刀突然停顿,刀头一同朝向陵,淬了毒的刀刃像是蛇的毒牙,散发着妖艳的光。 周围不知名的野兽开始躁动起来,很可能已经向陵发动了攻击。 在匕首的簇拥下,曼荼罗冲向了陵,脸上,是残忍的笑。 一滴汗珠从陵的脸颊滴落。 在数不尽的利刃环绕下,他俯身,准备强行突破。 突然,一股莫名的震颤传遍胸口。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半拍,视线也出现片刻的昏暗。 …… 待视线清晰,面前锋利的飞刀,表情疯狂的曼荼罗,周围飞舞的魑魅魍魉,定格在了这一刻,就连刚才滴落的汗珠,都停在了空中。 就仿佛,时间,静止了。 一个模糊的,人形的影子,出现在陵的面前。 “你……” 那影子飘散着夸张的长发,几乎垂到地面,她的身体似乎绕着一层雾气,看不分明。 影子向陵伸出手,用嘶哑的,难以辨认的声音开口: “【欢迎你……来到我的……花园……】。” 她这么说。 …… 森林的另一边,墨菲特正向艾瑞玛问着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们知道【梦】是怎么一回事吗?” “梦?”艾瑞玛叼着一小块面包抬头。 “当人们睡着了,脑子里却还以为自己醒着,这就称之为梦。”他自问自答道。 弗兰随手掰开了一张烤干的饼,递了一半给艾瑞玛。 “在梦里,所有的东西都或多或少受潜意识的影响,只要是曾经见过,或者听到过的东西,都可能出现在梦里。而且,由于部分常识的缺失,即使是现实中荒唐无比的事情,在梦里依然可能发生。” 墨菲特在地上画了一个圆,问:“这是什么?” “饼?”艾瑞玛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开始啃弗兰递过来的饼。 “太阳?”弗兰抬头,看了看挂在天上的圆月,“或者月亮?” 墨菲特说:“也可能是马车的车轮。” “当看到一件东西,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第一印象,想到不同的东西,所以在小女孩的梦里这个圆可能是张饼,弗兰的梦里是挂在天上的太阳或者月亮,而我的梦里会是一辆奔跑的马车。” 他在圆的中心点了一下,“但是阿,一旦我们统一了意见,那么这个东西的本质就被确定下来。”他开始给圆画上车轴,辐条。“现在,它就被确定是一个车轮了。” 墨菲特随手擦去地上的车轮。 “不管怎么说,只要更详细地描述这个事物,它的形象就被确定下来了。” 他十指交叉。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来【画车轮】吧。艾瑞玛,再告诉我一些关于怪物的细节吧,越详细越好。” “嗯?”艾瑞玛愣了一下,“现在,要说吗?” 墨菲特点点头,“要的,不过等一下。” 他站起身,向营地的所有人大声喊。 “各位,注意一下,我们几个有些悄悄话要说,麻烦在这期间,稍微给我们一点空间,别靠过来。我希望,接下来她说的话,你们中尽可能不要有人听到。” “哎?突然就……” 佣兵们虽然不解,但还是听着墨菲特的话,给他们空出了一点空间。 魔法师嘛,有些古怪的习惯很正常,好歹算是给他们付过钱的金主,就稍微忍让一下。 与此同时,马车里的斯特林喝下了那支蓝色的药剂。 老实说这玩意的味道相当恶心,斯特林差点吐了出来。某种角度上说这东西的提神功效确实相当显著。 他甚至怀疑墨菲特故意在药剂里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好了小姑娘,开始吧。” 墨菲特对艾瑞玛做出“请”的手势。 艾瑞玛咽了咽口水,看向弗兰。 “那我开始了。” 弗兰朝她点点头。 “森林里,有某种怪物……” 她开始讲述起,那个流传在村镇里的传说。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体,又是是森森白骨,有时是人形的黑影,又有时……” …… “好了,这些就足够了。” 片刻后,墨菲特打断了仍在讲故事的艾瑞玛。 他起身,看向森林深处。 “我们的【客人】,已经来了。” 陵与艾瑞玛白天所见到过的,绿色的鬼火,还有那些人形的黑影,出现了。 除了这两者,还多了一样东西,只剩下森森白骨却仍在活动的怪物。 …… “奇怪,这三个家伙怎么睡着了?”附近的佣兵挠头,从他的视角看,艾瑞玛、墨菲特、弗兰三人就这么躺在地上,睡了起来,墨菲特还很没形象地打着呼噜。 “被白天的遭遇搞累了吧。” 斯特林提着一盏造型独特的灯,夹着几床毯子走了过来。 那个佣兵好奇地问:“哎,你们白天,真遇上鬼了?” 斯特林耸肩,“谁知道呢?说不定只是被普通的野兽吓糊涂了。” 他把灯放下,随意地把毯子盖在三人身上。 “好了,这里我来看着,你去忙吧。” 说着,斯特林擦燃火柴,点燃了,那盏名为【熏风】的灯。 …… “这些是……”艾瑞玛的脸色有些苍白,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竟然又出现了。”弗兰起身,刚准备喊周围的同伴准备战斗,却愣住了。 刚才还在附近的佣兵们,不见了。 这座营地,只剩下他们三个。 “我们……已经入梦。” 墨菲特走到营地前,对到来的怪物们行下一礼。似乎是在欢迎着应邀而来的宾客。 “欢迎你们,荒诞不经的梦魇。” …… 【第五章:幻影之下何物藏身】 “欢迎你们,荒诞不经的梦魇。” 墨菲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对怪物们说着。 “喂!绿毛怪,你脑子摔坏了吗?快回来!” 弗兰焦急地冲他喊道。 艾瑞玛被面前的东西吓到,害怕地发不出声音。 墨菲特没有理会,反而又走近了几步。 骷髅们兴奋地扭动着,迫不及待地扑向墨菲特。 “后退!” 弗兰向最前面的几只投掷出铁钉,由于不确定骷髅这种东西会不会被【杀死】,她瞄准的位置是膝关节。 被击中的骷髅一下子摔倒下去,在地上直接散架。 【呼,看起来也没多危险。】 弗兰擦了把汗。 可接下来,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已经散落一地的骨头架子开始渐渐还原,以躯干为核心,大臂,小臂,手掌,指节重新拼接在一起,恢复了手臂的骷髅在地上摸索着,把自己的头骨装回脖子上。 墨菲特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甚至对空气嘀咕着什么: “斯特林,幻境已经展开了,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 “没有。” 梦境外的斯特林向周围林木的望去,他的瞳孔变成了橙黄色,他戴上了一副隐形眼镜,不过这眼镜的作用不是矫正视力,而是【热成像】。 通过这副眼镜他能在没有光线的夜晚看清楚散发热量的物体。 “至少在视野所及的范围内,我没有看见发热的物体。” …… “果然没那么简单吗?那么,”他看向迎面走来的骷髅们,“果然还是得从梦境内下手啊。” 弗兰脸色变了。 “墨菲特!你在发什么呆?!快离开!” 骷髅们已经到了墨菲特身前,其中一只抓住了墨菲特的脚,正顺着大腿往他身上爬。 墨菲特却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他甚至张开手,任由骷髅们处置自己。 【老实说我很好奇,幻觉是不可能给人体造成真实的伤害的,那么它们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呢?】 在墨菲特这么思考的同时,骷髅们张开嘴,对墨菲特的身体,咬了下去。 疼痛感,沿着啃咬的部位传递到了大脑,墨菲特差点叫出了声。 【好痛!】 明明是幻觉,这股疼痛感却真实得不像话。 …… 营地的火堆旁,墨菲特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斯特林皱眉,他对着【熏风】发问。 “怎么回事?墨菲特?” …… 【墨菲特?墨菲特!回答我!】 斯特林的声音直接传进了墨菲特的脑内,但他没力气回复,被骷髅撕咬皮肉的感觉正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该死!这股真实感,这真的是幻觉吗?】 墨菲特试图挣扎,但骷髅们的力气远比想象中的大,他动弹不得。 【意识……开始有些不清晰了。】 …… “抱歉墨菲特,我得揍你了。” 斯特林右手握拳,准备强行把墨菲特从幻觉里拉出来。 他缓缓吸气,猛地一拳打出。 【等一下!】 挥出的拳头在离墨菲特脸颊一寸的距离停了下来。 【现在还……用不着。】 墨菲特的声音从名为【熏风】的灯内传来。 …… 【你没事吗?】 斯特林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阿,暂时……没事。】 墨菲特低头,自己的腰间,缠上了一根细长的鞭子,由于自己正和骷髅们贴在一起,鞭子把他连同骷髅们一起捆上了。 “给我……” 弗兰捏着鞭子的另一头,深吸一口气。 “过来!!!” 鞭子猛地收紧,从弗兰那头传来的拉力将墨菲特整个人甩到了空中,连同那些骷髅一起。 很难想象一个女孩会有这么夸张的蛮力。 【我去!不是吧?!】 墨菲特的身体在空中旋转着,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了弗兰身后。 与他一起被拉过来的骷髅们全部散架,离复原还要一段时间。 弗兰一把抱起艾瑞玛,一手提着墨菲特的衣领,拽着他向反方向狂奔起来。 “等……等等!轻点!我要被……勒死了!” “别废话!” 弗兰没有停手,反而开始加速。 这个女孩的体力着实吓人,抱着一个丫头,拖着一个男人,健步如飞,一眨眼就窜进了附近的森林里。 那些骷髅们,还有周围的鬼火和黑影完全没有追击的意思,就那么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 “呼……呼……呼……哈……” 不知道跑了多久,弗兰在森林中停了下来,倚着树玩命地喘气。 墨菲特躺在地上,捂着脖子痛苦地**,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 艾瑞玛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哪个方向会突然钻出什么东西。 “我说……你刚刚干嘛……往前走?”弗兰还没完全缓过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我……想试试被咬的感觉。”墨菲特用嘶哑掉声音回答。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墨菲特起身,他现在的样子有点吓人,身上的衣服被通通撕碎,衣服下的身体血肉模糊,伤口还在向外不断渗着血。 可奇怪的是,这副模样下的墨菲特却…… 【奇怪……不疼?】 他摸向自己的伤口,甚至按压下去,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这是……】 另一边,艾瑞玛开始拉起弗兰的衣角。 “大……大姐姐……” 弗兰迷惑地回头。 “怎么了艾瑞玛?” 她指向前方的一颗树,树干上有许多藤蔓缠绕。 “那……那些……好像蛇……” 可能是受到了刚才的刺激,加上森林里黑,她现在看什么都怕。 弗兰蹲下来,轻轻地摸她的头。 “没事的,只是藤蔓而已。” “可……可是它们在动……”小姑娘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安。 “那是被风吹的,放心吧。” “我……我小时候……被人用蛇吓过一次……那种蛇的鼻子很大,有斑点,黄色的,带花纹,我记得很清楚,从那以后我就特别怕蛇。我们能……离那颗树远点吗?” 弗兰安慰着艾瑞玛。 “放心,这里没有怪物,也没有蛇,小艾瑞玛和姐姐在一起是安全的。” “不,弗兰,艾瑞玛说得没错,离那颗树远点。”墨菲特的表情严肃起来。 弗兰疑惑地回头,“可那颗树上只有藤蔓而已。” “刚才也许是,但是现在,它们要【活过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颗树上的藤蔓蠕动起来,缓缓从树干上爬下。本该是植物的藤蔓长出了细小的鳞片,一对竖起的眼睛在藤蔓的前端睁开。 它们真的变成了蛇。 “见鬼!” 弗兰抱起艾瑞玛,再一次奔跑起来。 这一次墨菲特没有让她提着,很自觉地提前做好了逃离的准备,跟着弗兰的步伐向森林伸处跑去。明明是一副重伤的样子,墨菲特的脚步却很轻快,比白天在森林里还要轻快。 …… “【欢迎你……来到我的……花园……】。” 那个影子这么说着。 陵迟疑了片刻,开口: “你是……什么?” “【花灵】,他们这么称呼我。” “这里……是梦?” “是。”【花灵】点头。 “我……死了吗?” “没有,”花灵摇头,“暂时还没有。” “为何拉我进梦里?” “我来见……”【花灵】停顿了一会,似乎在措辞。 “【同类】。” “同类?”陵的眼皮跳了起来,这个词让他联想到了…… “你知道的吧……” 那影子伸出手,指向陵的胸口。 “你的……这里……住着头【怪物】。” 人影身边的雾气稍微淡了,陵看清了它的眼睛。 那是一双诡异的,妖魔般的双眼,眼白处一片漆黑,而那对瞳孔,是鲜红色的。 【咚】。 一声突兀的心跳,在耳边响起。 陵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心脏。 “你说……【它】是你的同类?” “阿……虽然我们不是同一种类型,但……它也是……【失败品】……【造物主的失败品】……” 【咚】。 又是一下心跳,陵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那跳动越发急促和响亮,像密集的鼓点,有节奏的律动着。 脚下的地面似乎也为之震颤。 那真的是心跳吗?简直像是雷鸣。巨大的压力如同倒塌下来的山岳,几乎要把陵的心脏碾碎。 陵闻到了焦糊的味道,他回头,烈火像海一样铺满大地。 一对遮天蔽日的双翼铺展,被火染红的云层中隐约有雷光闪动。 漆黑的,像铠甲一般坚硬的鳞片铺满它的全身,一双金色的,巨大瞳孔,静静地凝视着陵。 那是一头龙。 陵的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他想要逃,脚却迈不开。 绵长的,充满威严和野性的龙鸣在耳畔回响。 可是,巨龙并没有张嘴。 那么吼叫是从谁口中发出的呢? 陵低头,脚下的血泊倒映出一副布满鳞片的脸。 那像是巨龙般的金色瞳孔燃烧着,散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光亮。 “【该醒来了,从漫长的睡梦中】。”【花灵】这么说着。 …… 幻境中一阵颤动,就连周围扭动的影子都扭曲了起来,墨菲特皱眉,向周围的空气发问。 “怎么回事?外面发生了什么?” …… 斯特林在火堆旁抬头,夜晚的森林抖动起来,大量的鸟群慌乱地煽动翅膀,向四面八方飞走,似乎被什么惊吓到了。 “看起来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睡醒了。” 他这么说。 【能具体一点吗?】 熏风灯里传来墨菲特的声音。 斯特林摇头。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你们得加快了。” …… “加快……吗?”墨菲特看向气喘吁吁的弗兰,思考了片刻。 【搞清楚幻觉的成分了吗?】 斯特林问。 “阿,大概有结论了。” “你在……和谁……说话?呼……呼……哈……”弗兰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喂,弗兰。”墨菲特冲弗兰喊了一声。 “什么?呼……呼……” 他指向天空。 “你不觉得,今晚的月亮太圆了一点吗?” “月亮?”弗兰有些莫名其妙。 “以【观星者】们的说法,月亮是有周期的,【朔月】、【上弦】、【满月】、【下弦】。这是一个周期,以时间来算,今天应该是【朔月】才对,月亮以暗面朝向我们,且与太阳同时出没,无法看到。” 墨菲特抬头,指向空中那一轮满月。 “为什么在朔月之期会出现满月呢?” 弗兰抬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墨菲特指向了她和艾瑞玛。 “这是因为你们对【月亮的周期】并没有概念,在你们的印象里,在夜晚出现满月是随机的一件事,它【随时可能发生】。” 然后,墨菲特从破破烂烂的袍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你带着这玩意干嘛?!快把它丢掉!!!”弗兰几乎要尖叫了,墨菲特手里捏着的,正是刚才从树上爬下来的蛇,现在它正任由墨菲特把自己抓在手上,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墨菲特笑了,“放心,仔细看看它的模样。” 他摸了摸自己手中的蛇。 “【吻端朝上,像长着一只大鼻子,有斑点,颜色大多为褐色、灰色和黄色】,你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蛇的特征吗?” 他顿了顿,自问自答道:“这是【猪鼻蛇】,一种对人无害的蛇类。它们的毒性对我们造成不了什么伤害,而且并不会主动攻击别人,哦对了,你们猜猜这只在干什么?” 他把手里的蛇朝弗兰和艾瑞玛晃了晃。 “它在装死。” 墨菲特这么说。 “猪鼻蛇是一种相当胆小的蛇类,哪怕目标靠近也不敢用攻击威慑,相反,它们喜欢靠装死来躲避危险。” 弗兰将信将疑地看着墨菲特手中的蛇,而艾瑞玛把头缩到弗兰背后,仍然不敢直视它。 “顺带一提,蛇一般是独居的,除了交配期和冬眠,不会有一出一大群的情况。” 墨菲特随手丢掉身上的猪鼻蛇,落在地上的猪鼻蛇立马活了过来,扭动着身体往森林里逃窜。 他张开双手,对着弗兰发问。 “那么……幽灵、鬼火、骷髅、突然消失的佣兵们、藤蔓变成的毒蛇、不该出现的满月,为什么如此多不合理的事情会发生在我们面前呢?” 弗兰愣了一会,反应过来。 “你是说,这里是……” “是【梦】啊,”墨菲特回答,“一个依靠我们记忆和想象编撰出来的梦啊。” “【噗!】” 话音刚落,一根粗壮的树枝,从墨菲特的胸口穿透出来,鲜血飞溅。 “墨菲特!!!” 他表情呆滞地回头,身后的树木像活物一样前倾下来,将自己的枝叶展开。密集的枝条长枪一样竖起,刺向墨菲特。 墨菲特的身体被数十根树枝贯穿,血液和**顺着枝条流淌出来。 弗兰一手捂住了艾瑞玛的眼睛,另一只手,握紧了腰间的小刀。 枝条把墨菲特举起,用力一甩,墨菲特的身体像是被戳破的沙包,一头栽在了地上。 一个飘散着长发的黑影从扭动的树木中走来。 “我不过去见一位同类,走开了一会。居然就放进来了这么麻烦的东西。” 它睁眼,一双诡异的,妖魔般的双眼,映入了弗兰的眼帘。 她感觉自己看到了魔鬼。 那眼白处一片漆黑,而那对瞳孔,是鲜红色的。 “虽然并不欢迎你们……但……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 黑影伸出手,按在自己胸口。 “你们可以叫我【花灵】。我是这片幻境,以及这座森林的……【主人】……” …… 【第六章:破幻者&真实的魔鬼】 “你们可以叫我【花灵】。我是这片幻境,以及这座森林的……【主人】……” 花灵的声音在森林里回响,身后的树木随之摇摆。 弗兰在思考。 【墨菲特没事吗?既然是梦境,那么应该不会死才对……】 似乎听到了她的想法,花灵笑了。 “我确实不能造成肉体上的伤害……被咬中也好,被树枝刺穿也好,最多都只是痛感而已,但是……”它的声音低沉起来,“【如果在这梦里死掉,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弗兰瞳孔一缩,转身就想带艾瑞玛逃离,但脚下的土地塌陷了下去,她的双腿被陷进地里,拔不出来。 树枝变成的长枪向艾瑞玛刺去,直指眉心。 “【在噩梦中长眠吧!】” …… 就在花灵向艾瑞玛发动攻击的那一刻,梦境外,艾瑞玛的本体胸前,一枚吊坠,散发出了耀眼的光亮。 “这是?” 斯特林看向吊坠,似乎有一股细微的香气,从吊坠里流淌了出来。 这是……紫藤萝的气味。 …… 梦境中,指向艾瑞玛的长枪停在了空中。 一个与花灵一模一样的光影拦在了艾瑞玛面前。 同样披散下去的长发,同样的身形,却散发着白色的光亮。 它们一黑一白,像一对孪生的姐妹。 “【你?!是你!!!】” 花灵的声音里满是惊讶。 “离她……远点!!!” 光影怒吼着挥手,面前的树枝扭转过来,向花灵刺去。 花灵也不甘示弱,让脚下的泥土升起作为防御,又调动更多的树枝还击。 大量的树枝、藤条,像蟒蛇般缠绕在一起,几乎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在双方操控着森林对抗的时候,一只手,拍在了弗兰肩上。 弗兰握紧手中的刀,反手向身后扎去。 “【是我】。” 小刀停在了对方面前,刀尖几乎要碰到他的瞳孔。 “墨菲特?!你没事?” …… “呃……啊……呃……” 森林的另一边,曼荼罗正发出嘶哑的**声。 她的喉咙被人掐住,高高举起。 那个掐住她的……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某种怪物。 尖锐的獠牙和利爪生长出来,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漆黑的鳞片像铠甲一样铺满全身。黑色的头发伸长,几乎披到腰间。 那对金色的瞳孔,像野兽一般拉长,散发出火炬般的光亮。 那是陵。 “你……到底是……啊!啊……啊……” 陵的手掌突然发力,曼荼罗挣扎着张开口,发出痛苦的**,陵却不为所动。掌心传来温热的脉搏,一个鲜活的生命正被他握在手中,莫名的兴奋从他心中升起。 【杀了她。】 似乎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那声音越来越疯狂,堆叠起来的恶意几乎要把他的大脑填满。 陵越发地用力,他仿佛已经听到了脊椎被折断的美妙声音。 突然,他停下来了。 面前的曼荼罗面色紫青,双目充血,她死死地掐着陵的手,想要把它掰开。口水和眼泪从脸上流淌下来,滴在陵的手背。 【我在……干什么啊?】 陵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就在这时,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抡着一柄重剑从他背后跃起,手中的重剑带着千钧之重,劈在了他肩上。 “咔,咔。” 脚下的土地呈现出蛛网状的皲裂,陵却纹丝不动。 他右手一松,曼荼罗瘫软的身体跪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歪着头,面无表情地扭动脖子,看向壮汉,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带有鳞片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气,呆滞得像是死物。而那双金色的瞳孔正凝视着壮汉,像蛇凝视自己的猎物一般凝视着。 那眼神让人毛骨悚然。 陵动了,他伸出手,对壮汉的面部猛地一抓。 壮汉很明显是有经验的人,攻击没有得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闪避动作在陵出手前就已经做出。 陵的手掌擦着他的脸颊划过,手臂带起的风声在耳边呼啸。 壮汉闪过一击,撤到了安全距离,他看了看陵,心有余悸地摸向自己的侧脸。 陵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一道血痕。 【他居然……伤到我了……】 那惊讶有些耐人寻味,就好像,他是不可能被伤到的一样。 壮汉深吸一口气,向陵招手。 “来。” 他在挑衅,对面前的怪物挑衅。 【让我们来比比看吧,谁的力气,会更大!】 陵笑了,扭曲的,不似人类的脸庞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那怪物般的身影,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向壮汉奔去。 …… 梦境中,两个影子还在争斗着,越来越多的树枝生长出来,向她们中间聚集。 弗兰仍陷在地里动弹不得,她的双腿简直像长在土里了一样。 “喂,墨菲特,能把我从土里挖出来吗?”她向墨菲特求助。 墨菲特摇头,“不,你这样就好。” “哈?” 墨菲特抬头,向看不见的空气喊道:“斯特林,听得到吗?麻烦把弗兰先叫醒。” “什么?斯特林?他在……” 弗兰还没问完,斯特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收到。】 下一刻,不知从何处来的洪流席卷而来,弗兰被那波涛卷起,吞入腹中。周围的水阻隔了空气,她无法呼吸。冰冷的感觉透过皮肤,直奔大脑。 “救……” 她睁开眼,斯特林正握着一只空掉的水杯,坐在火堆旁看着她。 …… “我……在哪?” 弗兰捂着额头问。 “【真实的世界】。” 斯特林回答。 “墨菲特呢?” “他还在梦里。” 弗兰激动地抓起斯特林的衣领。 “快去叫醒他!如果在那个梦里死掉的话,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就在这时,墨菲特的声音从熏风灯里传了出来。 【别激动女士,我还不至于那么容易就死掉。】 “墨菲特?”弗兰转过头。 “没问题吗?”斯特林问。 【阿,大概没有,等我一下,很快就出来。】 …… 回到梦境里,墨菲特走到艾瑞玛身边,拍着小姑娘的肩,指了指面前的光影。 “我说,你认识它吗?” 艾瑞玛木纳地看着光影,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明明认不出来的……却感觉……有点熟悉……” “这样啊,”墨菲特冲她笑了笑,“那么,你也先出去吧。” “别想逃!!!”花灵愤怒地大吼,它控制的植物渐渐压过了光影。 “斯特林!”他提高了音量。 “对小姑娘温柔点。” 【我尽量。】 …… 又一杯水,泼在了艾瑞玛的脸上。 小姑娘咳嗽着爬起来,似乎被呛到了。 斯特林递过去毛巾,帮她擦干。 “真的不用叫醒他吗?” 弗兰对墨菲特的处境有些担忧。 “我等到他开口,再那么做。” 斯特林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 “他会死的!” 斯特林摇头,“绝大多数情况下,墨菲特很弱,这没错。但,正因为如此,他绝对不会逞强。” …… “为什么!”花灵质问他,“为什么你没有死?!” 光影明显不是花灵的对手,它控制的植物开始萎缩下来,光影本身也变得黯淡了。 “快离开!我撑不了多久。” “我说……”墨菲特若无其事向前几步,“你真的了解怎么使用幻觉吗?【小姐】?” 花灵的树枝已经突破了光影的防御,向墨菲特刺去。 可墨菲特却完全没有要躲的意思,任由它们把自己刺穿。 攻击得手的花灵发出残忍的笑。 “【没用的。】”墨菲特的声音在整座森林响起。 花灵的笑声戛然而止。 墨菲特的“尸体”动了起来,他用手在长矛般的树枝上用力一掰。 “咔!咔!咔!” 那些树枝被他随手折断。 “并不是【在梦里死掉就醒不过来了】,而是【一旦认为自己死亡,就会一直沉睡】。”墨菲特一脸平淡地抬起头,“你需要让人以为他真的死掉了,那样才算成功,这就是这些幻觉的意义,让我们用自己的恐惧杀死自己,即使知道了【这是假的】这个结论,人的潜意识还是会本能地相信。” “那你为什么没有相信?!我的幻觉应该是完美的!” 墨菲特笑了,“完美?【幻觉是由记忆和想象构造出来的赝品】,既然是赝品,那就该做得更像真品才对。” 墨菲特的身体现在就像是个被扎破的诅咒娃娃,到处都是窟窿。 可他的表情却相当平静,完全感觉不到痛苦的样子。 “我有过被动物咬伤的经历,所以骷髅们咬我的感觉是真切的,那一下真的差点杀死我。但我并没有重伤流血不止的经历,更别说,被几十根长枪捅穿。” 他看向花灵。 “没有经历过的痛楚是很难被想象出来的,越是脱离实际的幻觉,越难以让人相信。” 周围的树枝还在聚集过来,墨菲特伸出手,姆指抵住中指。 “【自己在做梦】,当一个人深刻意识到这件事,梦,就该醒了。” 仿佛是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花灵急忙发起攻击,但是来不及了。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在森林间回荡。 蠕动的树木,吹动的风,漆黑的夜幕,飘落的树叶。 这一切定格下来,像一张画一般,静止在这一刻。 花灵感觉到了惊慌,自己的身体开始无法移动,连说话都变得迟缓。 “你……你到底……是……” “我叫墨菲特,一位【无能】的魔法师。” 墨菲特一步踏出。 踏在这片静止的画中。 “【咔】!” 裂痕,在这副画的边缘涌现,蛛网般的裂缝从脚下的大地,一点点爬上了漆黑的天幕。这片幻境在崩溃,因为这个名为墨菲特的人而崩溃。 在弗兰和艾瑞玛醒来后,墨菲特就是这个幻境里唯一能提供【记忆和想象】的人,如果他拒绝相信眼前的一切,那么面前的幻境,就失去了意义。 “让我把造成幻觉的源头,打碎了吧。” 他又打出一个响指,让裂缝的蔓延加剧,试图将伤害顺着幻觉反馈给施术者,把使用这种幻觉魔法的回路摧毁。 “住手!!!” 花灵竭尽全力地驱动身体,向天空伸出手,想要修补快要崩塌的穹顶。 “没用的。”墨菲特摇头,“已经睡醒的人是不可能再回到梦里的。” 裂缝蔓延的速度远超过花灵修补的速度,幻境的崩溃已经无可挽回了。 “不要!!!”花灵挣脱了控制,向倾塌的天幕飞去,它的身体化作一道黑雾,开始与这片幻境融合。 它在把自己的意识和快要崩塌的幻境融合,用自己的精神撑起这片幻境。 墨菲特惊讶了。 【为什么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本来作为施术者,花灵即使在这里受到攻击也无伤大雅,因为它并不是这片幻境的搭建者,只是走进了幻境的客人。哪怕墨菲特顺着幻境向它反击,最多也就是摧毁使用这条魔法的回路而已,时间一长,它还可以重新构建新的回路,对花灵本身其实造成不了什么损伤。 可是一旦它把自己的意识和幻境融合,它就等同于被施术的对象,幻境里受到的伤害会直接反馈到它的精神,甚至,如果墨菲特现在打碎幻境,它可能会死在这里。 【为了保住这个魔法,它连命都不要了吗?】 墨菲特皱眉。 这时,处在一旁的,那个保护艾瑞玛的光影开口了。 “魔法师先生,能否请你……停手呢?” 墨菲特看向它。 “理由呢?” 光影迟疑了一下,说: “这片梦境里,有对【我们】很重要的东西。” 墨菲特叹了口气,“好吧,我也不想杀人。” 他打出第二个响指,幻境中裂缝不再蔓延。 空中正在修补穹顶的花灵低头,疑惑地看着墨菲特。 “听好了,我可以不拆你的魔法,但你得保证,【不再攻击我们】,只要你签下【契约】,我就离开。” 花灵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墨菲特不知从哪取出一张羊皮纸,咬破手指蘸着血写了起来。 他把写好的契约交给花灵,对方毫不犹豫地在署名栏按了下去。 以灵魂签下的契约,因为签订契约的主体是双方的精神,哪怕是在幻境中也仍然有效,一旦签下,至死都不能违反。 羊皮纸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在花灵手中化为灰烬。 “那么,后会无期。” 墨菲特抬头,冲梦境外的斯特林大喊。 “斯特林,叫醒我。” 就这样,最后一个被施术者消失在了这片幻境里。 随即,那个保护艾瑞玛的光影也消散了,只留下花灵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 墨菲特刚从梦境中醒来,正用毛巾擦拭着头发,就听见一声巨响从森林里传来。 “【轰】!!!” 那是树木倒塌的声音。 “怎么回事?!事情不是应该完了吗?” 斯特林看向森林里,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的瞳孔变成了橙黄色。 【热成像】开启了。 在他的视线里,有两个身影在森林里追逐着,一个壮汉,和一个比较瘦弱的人影。 明明壮汉比影子要粗壮得多,却是壮汉在逃。 那个影子撞断树干,将整棵树抡向壮汉。 壮汉随手一压,那千钧之重的树被他像玩具一样随手接住,放下。 双方的行为都夸张得不像是人。 可突然,那个影子开始加速,几乎是瞬间来到了壮汉的面前,在他胸口猛地一拳。 壮汉的身体像炮弹一样倒飞出去,沿途的几颗大树被直接撞断。 【见鬼!这是什么力量?!】 壮汉感觉自己的身体要散架了。 紧接着,一大批光点从森林里钻出来,扑向影子。 从光点的形状来看,那些光点应该是某种四脚着地的动物。 影子接下来的举动堪称疯狂,他挥舞双手,徒手将扑向他的动物通通撕成碎片。 热成像并不能完全还原现场的情况,但从目前的图像来看,那场面一定很血腥。 那些光点的距离并不太远,斯特林试着关掉了热成像。 隐藏它们的幻觉似乎已经消散,借着营地的火光可以看清它们的模样,是某种绿颜色的野狼。 它们被影子的利爪撕碎,内脏散落一地。野狼的脖子上带着项圈,明显是被什么人饲养的。 而其中一只被抛飞,就落在墨菲特脚边,墨菲特注意到,这只动物的腹部有一个大裂口,伤口已经腐烂,不是刚才造成的,按理说,这种伤口是致命的,它没理由还活着。 墨菲特蹲下来,靠近那头狼的尸体,想检查一下那处伤口,然后他发现,这头狼的皮毛其实是棕色的,它身上的绿颜色不是毛发,而是某种苔藓,他拾起一根树枝,将狼的腹部挑开,那一瞬间,他震惊了。 “原来……是这样……” 翻开狼的腹部,墨菲特并没有看到预期的内脏,缠绕在它体内的,是某种绿色的藤蔓,盘根错节,像从土壤中汲取养分一样汲取着野狼的血液,在藤蔓的最中心,心脏的位置,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悄然开放,散发着让人迷醉的幽香,那花瓣浸染了野狼的血液,变得鲜红。 这是…… 【血色曼荼罗】 它居然,是长在活物身上的!!! 壮汉又一次冲了过来,挥舞着什么东西劈向他,那个影子却不躲避,用身体正面迎向了对方。 “【锵】!” 明明是斩在肉体上,却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壮汉的攻击被轻易接下,那个影子扼着壮汉的脖子,把他按进地面。 “【轰】!” “【咔咔咔】!” 影子把壮汉压在地上奔跑起来,壮汉的面部在泥泞的地上拖出一道数十米长的拖痕。 沿途树木折断,尘土飞扬。 在弥漫的烟尘中,墨菲特他们看到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兽瞳,鳞片,利爪,獠牙。 怪物般的模样。 那个身影伫立在那里,浑身染血。 【龙?!!!】 墨菲特的脸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个怪物的腰间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柄唐刀。 【是你?!】 墨菲特认出了陵。 浑身鳞片的陵松开了奄奄一息的壮汉,抬起头来。那对金色的瞳孔正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快逃!!!”墨菲特对众人发出急促的警告。 【第七章:何人哭泣】 森林的夜晚,带着些许凉意,一阵轻微的风吹拂过来,将地上的落叶扬起。 “嗖!” 一支箭矢爆射而出,将落叶穿透,尖锐的破风声呼啸而来。 那箭矢在陵的瞳孔中不断放大,他抬起手,轻轻一抓。 尖锐的箭头在他眼前停滞,几乎要刺中他的眼球,箭尾还在兀自抖动。 “呲……” 箭矢上似乎绑着什么东西,一条引线正在快速燃烧。 陵疑惑地看着面前不断迸射出来的火星,直到它没入箭身上的袋子里。 那是一袋**。 “轰!!!” 箭矢一瞬间炸裂开来,响亮的爆炸声在营地上空回荡。 陵吼叫着从火焰中冲出,**产生的爆炸似乎不能对他的鳞甲造成伤害。 “【锵】!” 一柄重剑在陵头顶落下,他抬起双手用力一架,重剑的剑刃和鳞片覆盖的双臂碰撞,火花四溅。 重锤将全身的力量压在剑上,试图逼陵跪倒下去。 “咔!” 陵脚下的地面塌陷下去,他的膝盖渐渐弯曲。 陵抬起头,和重锤对视,愤怒几乎要从那双金色的瞳孔中溢满出来。 剑刃上的压力陡然增加,陵的双臂抬起,要将重锤架开。 重锤咬牙支撑着,手中的剑传来让人牙酸的声音。 陵抬腿,一步迈出。 重锤正在后退。 他把双腿踩进凹陷的地面,试图和陵角力。 陵疯狂地笑着,迈出第二步。 然后是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第六步第七步……他开始加速,重锤的双腿在地面上拖出两道拖痕。 【居然……这么大力气……】 重锤感觉自己面前的是一头巨龙,那和体型完全不成比例的怪力正从剑刃传递过来,要将他碾碎。 “【啪】。” 一根鞭子缠在了陵的腰上。 弗兰猛地发力,将陵从重锤身边拉开。 【好在他的身体不重。】弗兰这么想。 陵的身体被抛起,重重地砸在树上,鞭子顺势缠绕到树干上,把陵的身体捆绑。 “快!趁现在!”弗兰大喊。 弓箭手拉弓搭箭,一根箭矢直奔陵的头部,那里的鳞片相对薄弱,更容易穿透。 陵张开满是獠牙的嘴,用力一咬。 “咔!” 箭头被他直接咬碎。 “不会吧?!” 弓箭手再一次拉弓,瞄准。 陵吐出嘴里带血的碎片,身体绷紧,似乎在向什么用力。 【他在干什么?】 弓箭手的心底闪过一丝疑惑。 下一刻,陵回答了他。 “咔擦!” 和陵捆绑在一起的树干猛地折断,缠绕在树上的鞭子也松开了。 “不好!” 陵飞速地奔跑起来,直奔弓箭手,燃烧着的瞳孔在夜晚拖出两道金色的光。 第二发**箭矢射出,陵伸手一摘,把它握在手中,用力一甩,带着引线的箭矢向弗兰飞去。 “快躲开!!!” 弗兰毫不犹豫地翻滚起来,箭矢在她身后炸开,火花将她的披肩点燃。 “给我停下!” 重锤又一次拦在了陵面前。 …… 营地后方,斯特林双手环抱,伸出的食指反复地点在手臂上。陵的面孔倒映在他的瞳孔中,疯狂而凶残。 “为什么不动手?”墨菲特焦急地问他。 “还不是时候。”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可伤亡在增加。” “不能得手的攻击比没有更糟。”斯特林无动于衷。 “那如果,在机会到来前有人要死呢?” 斯特林吐出了冰一样寒冷的话:“【那就死】。” …… “【砰】!” 重锤的剑脱手而出,旋转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地上。 陵一拳挥出,打在了他抬起的左臂上。 重锤分明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他的左臂以夸张的角度扭曲起来,光是看到仿佛就能感觉到疼痛。 事实上,过于剧烈的冲击下,他甚至一时感觉不到疼痛,感官已经麻木了。 陵握紧左手,第二拳迎向了他的胸口。 如果这一下挨实了,重锤的心脏会被压碎。 一枚铁锥刺向了陵的左眼。 他下意识地收回了拳头,用胳膊去挡那枚铁锥。 重锤趁机后退拉开距离,陵没有去追。 他回头,看向了铁椎飞来的方向。 弗兰扑灭了身上的火,站在一颗树的树枝上,向他招手。 “弗兰!!!快回来!!!” 重锤冲她大喊。 弗兰像没有听到一样,转身,跃入了漆黑的森林里。 陵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出。 地面被他踩出一片皲裂。 他的身影一恐怖的速度冲进了黑暗里。 “斯特林!快追!!!”墨菲特向身边喊道。 没有人回答他。 “斯特林?”他回头,刚才还在身边的人,不见了。 …… “呼……呼……呼……呼……” 弗兰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身后的怪物紧追不舍,她翻过灌木,在树木间穿梭,尽可能地扭转,变向,走弧线,以障碍物来缩短双方速度上差距。 可是陵全然不顾,他疯狂地奔跑着,即使遇到障碍也不躲避,像一台战车般将沿途的一切撞碎。 黑暗中他不能看清弗兰位置,但是气味留下的踪迹,通过嗅觉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 已经近了,那股气味很接近了。 陵陡然加速,顷刻间便拦在了对方面前,他挥动利爪,将面前的东西撕碎。 布料划破掉声音在耳边回响,但并没有血液流出。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下来,陵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那是一片披肩。 陵愣住了。 数根铁椎迎面飞来,他不得不闭眼。 “叮叮叮叮叮。” 铁椎并不能突破鳞甲的防御,陵毫发无伤。 “啪!” 弗兰的鞭子又一次缠上了陵的腰,将他全身捆住。 一片柱状的阴影出现在陵的脚下。 那是之前被陵撞过,摇摇欲坠的大树。 弗兰引陵绕过一圈,回到了刚才经过的地方。 “轮到我了。” 她说。 “轰!!!” 两人环抱的大树轰然落下,扬起大量的烟尘。 【即使不能放倒他,也能困住一会吧。】 弗兰这么想。 突然,手中的鞭子传来巨大的拉力。 弗兰猝不及防,被拖向了树干倒下的方向。 那颗大树被陵单手硬生生举起,他用力一推,把树干抛向空中,满身鳞片的陵从树下冲出,扑向弗兰。 【糟了!!!】 那双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嗜血的光。 …… 与此同时,处在暗处的斯特林扣住了扳机。 陵的后脑暴露在他的枪口下。 【还不行,这还不够。】 …… 弗兰的脖子被陵扼住,重重地抵在地上。 “呃!” 【不能……呼吸了……】 尖锐的指甲扎进弗兰的脖子,鲜血从皮肤下渗了出来。 陵抬起另一只手,张开。 锋利的爪子在月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要……死掉了吗?】 弗兰闭上了眼睛。 一秒过去了…… 两秒过去了…… 三秒过去了……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弗兰疑惑地睁开眼。 她呆住了。 面前的陵,正露出一副怪异的表情。 他的脸扭曲起来,面部不自然的抽搐着。 陵的脸上布满了鳞片,动物的獠牙从嘴唇下延伸出来,这副恶鬼般的面孔下,他的眼神出奇的复杂。 恐惧、不可置信、痛苦、迷茫,不该属于这副面孔的,人类的感情,在他的瞳孔里闪烁着。 那举起的右手颤抖着,像是想要抬起,又像是正在放下。 嘶哑的声音从他喉间穿出,像是嘶吼,又像是哀嚎。 那是怎样一副矛盾的模样啊。 简直像是,有两个人在同一具身体里一样。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两种声音在陵的脑子里回响着。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滴在了弗兰脸上。 那是眼泪。 【他在……哭?】 弗兰睁大眼睛,那副魔鬼和人共存的面孔,被深深地,刻在心底。 “拜托……” 陵握住自己的右手,不住地颤抖着。他的声音恢复了人该有的音色。 “杀掉我……”他请求着。 “什……”弗兰愣了一下。 “快动手!!!”陵的声音又一次暴躁起来,金黄色的瞳孔再一次燃烧,野兽在他体内狂吼,试图挣脱束缚。 “【砰】!!!” 一声枪响,斯特林的子弹准确地打中了陵的头部。 他身体前倾,在弗兰面前倒下。 【第八章:红莲花娇艳地怒放着】 陵在弗兰面前倒下。 弗兰的表情呆滞了。 【他……死了?】 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了上来,她有些想哭。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快离开!”斯特林在树上警告她,“他还没死!” 倒在地上的陵抽动着,试着爬起来。 子弹并没有打穿他的大脑,仅仅陷入皮下一点,就被停了下来。 他的头骨硬度,超过了子弹。 陵起身,眼底,已经没有人的色彩。 那头野兽自由了。 “砰砰砰砰砰砰!!!” 名为炽红莲的双枪怒吼着,将大量的子弹倾斜出来。 子弹携带的动能让陵有些站立不稳,他嘶吼着开始移动,利用环境躲避子弹。 “等一下!他刚才……”弗兰焦急地想要阻止斯特林。 “我看到了。”他说。 “什么?” “正因如此,我才开枪。”斯特林冷冷地说。 “与其变成动物去吃人,不如作为人,死在这里!” 弗兰一时语塞。 “你……打得过他吗?” 斯特林摇头。 “那!” “我的特长不是战斗······”斯特林这么说道。弗兰瞳孔一缩。 一个影子,出现在斯特林背后。 尖锐的爪子顷刻间穿透胸口。 “斯特林!!!” 斯特林的身体突然模糊起来,像雾一样飘散。 是幻影?!那么真身在哪? 陵的身侧,赤红莲的枪口,抵在了他的太阳穴。 斯特林就站在他身侧,闲庭信步般地举起手中的枪,那对湛蓝的瞳孔倒映在弗兰眼中。 “【是杀人】。”他甚至没有正眼看一眼陵,就这么扣下了扳机。 “咔。” “砰!” 陵猛地偏头,侧身仰倒下去,他的闪避快得惊人,就像是预料到了攻击一般。 可他的脚下却正好有一根绳索,陵闪避的动作同时也绊住了自己,他的身体一个踉跄,站立不稳。 “砰!” 紧接着又是一枪,这一枪的刚好打在陵的闪避轨迹上,就好像,是陵自己撞上了子弹。 陵的腿部关节中弹,那里的鳞片相对较弱,子弹确实地穿透了皮肤,打进软骨,他膝盖一软,半跪了下去,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撑。 “砰!” 第三枪,瞄准了陵撑在地上的手肘,同样是打在关节,那条手臂瞬间软了下去。 “他并不是刀枪不入,只是你们没打对地方。” 斯特林这么说着,不紧不慢地上弹。 弗兰看呆了,明明速度和力量都是斯特林劣势,被压制的,却是陵。 斯特林的每一个动作,都先陵一步,下一步的结果在上一步出手时,就已经确定了。 “【再凶猛的动物也不可能赢过猎人】。” 斯特林取出一枚新的子弹,从枪侧面的凹槽填装进去。 特殊弹药:【破阵者.钢】。 破阵者系列的【刀头】,由武装部特制的***。 他将枪口指向了陵。 “来试试你身体的硬度吧。” 陵抬起头,野兽般的瞳孔和他四目相对。 斯特林的眼神变了。 蓝色的瞳孔里透露着惊讶,还有……怀念。 “原来……【是你啊】。” 陵似乎也认出了斯特林,他张开嘴,吐出了这么一个词: “【库……拉……德……】” “【好久不见,老友。】” 炽红莲的枪口火焰喷吐,名为【破阵者.钢】的***离膛而出。 那颗子弹带着无与伦比的穿透性打在了陵的胸口,陵胸前的鳞片碎裂开来,整个人向后仰倒下去。 暗红色的血从胸口流淌出来,把脚下的泥土浸染。 弗兰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她感觉心里一空。 “快逃吧,弗兰。” “哎?” 斯特林看向她,那眼神,与之前比,像是两个人。如果说一开始遇到的斯特林双眼像是湛蓝的湖水,那么此刻,他的眼眸是冻结起来的湖面,寒冷,坚硬,不带一丝温度。 “接下来上演的内容,不需要观众。” 【咚!】 一声沉重的心跳,透过脚下的地面传递过来。 【咚!】【咚!】【咚!】【咚!】【咚!】 倒在地上的陵又一次爬起,肉芽在他的伤口生长着,把子弹排出体外,月光打在他的身上,映照出一副恶魔般的影子,翅膀形状的东西从他背后生长出来,渐渐铺展。 “要逃就趁现在了。”斯特林最后一次警告弗兰。 她咬牙,转身奔向了营地。 与此同时,斯特林和陵两人开始像鬼魅般在黑夜里穿行。 斯特林倚靠热成像捕捉着陵的踪迹,而陵则靠着嗅觉,听觉和兽瞳的夜视追逐他。 两道影子伴随着枪声和树木折断的声音飞快地交错,分离。 那双金色的瞳孔,在黑夜间散发出火炬般的凶光。 …… 大概一分钟后,营地。 弗兰穿着粗气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弗兰!你没事吧?” 重锤等人围了上来。 弗兰现在的样子并不太雅观,披肩被她用作诱饵脱了下来,上衣被陵撕开了一道口子,裤子也破破烂烂。 弓箭手取来一条毯子要给她披上,她却顾不上那么多,一把抓起了墨菲特的领子。 “呼……呼……告诉我……【库拉德】是什么?斯特林为什么叫他【老友】?!那个叫陵的东方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墨菲特的瞳孔收缩,露出震惊的表情。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哪一个?” “【库拉德】,那是斯特林的本名,他一直拿【斯特林】这个假名自称,很少有人知道他本来的名字,他说,除了我,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大多都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弗兰瞳孔一缩。 “等一下?!” 她向营地四周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艾瑞玛呢?艾瑞玛到哪里去了?” …… 陵停了下来,周围到处都是折断的树干,凹陷的弹头散落一地。 他低头,自己的双腿被冻结起来,动弹不得。 “【你还活着】,这本该是件让人庆幸的事情才对。可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 斯特林感叹着,取出一枚赤红色的子弹。 为了同时用肉眼和热成像观察事物,他只打开了一只眼的热成像,这让他的瞳孔展现出完全相反的两种颜色,炽热如火的橙黄,寒冷如冰的蓝。 “我该杀死你吗?朋友。”他问。 “或者说……【另一个我】。” “【叮】。” 一颗特殊的子弹旋转着,坠落下来,赤红色的弹头映照出一对颜色相异的瞳孔。 一只手,抓住了子弹,将它压入枪身侧面的凹槽,上膛,枪口举起,指向面前的陵。 枪身上的纹路好像真正的火焰一般,燃烧起来,双瞳异色的陌生人轻声低语,似乎是吟游诗人的歌词,又像是某种梦呓。 “【The red lotus……】”(红色的莲花……) 一瞬间,陵感觉周围的温度飞速地增加起来,恐怖的能量从炽红莲的枪口溢出。 “【……bloom as fire.】”(……如火般绽放) 斯特林嘴唇开合,吐出了这句咒语。 耀眼的光亮自子弹中发出,夜晚的森林在这一刻亮如白昼,巨兽咆哮般的轰鸣在整座森林回荡,林中的鸟群受到惊吓,仓皇飞散。 …… 森林的另一边,弗兰放下墨菲特的衣领,呆滞地看向眼前的场景。她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巨大的震惊让她发不出声来,过了好一会,她才吐出这么几个音节:“那是……什么……” 墨菲特的面色少有的凝重起来。 “你用了【那个】吗?” 佣兵们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的景象,一个庞然大物正在他们面前绽放,那是一朵巨大的,火焰形成的莲花。 斯特林扣下扳机的那一刻,爆炸,发生了。 巨大的热量以那颗子弹为中心绽开,赤色的火浪如海啸般向周围扩散,恐怖的高温一瞬间席卷开来,树木,岩石,动物,所有东西都被淹没,没有什么能够幸免。 森林里同时出现一处冲天的火光,那火焰层层绽开,如同娇艳的花瓣。 【破阵者.红莲】。 压缩了海量火元素,宛如天灾般的毁灭性子弹。 …… 森林中,火红色的莲花燃烧着,将夜晚染红。 爆炸中心的陵正如恶鬼般嚎叫,这炽热的火将他焚烧,身上的鳞甲出现碳化的痕迹。 “还不够吗?”斯特林皱眉,准备把第二枚红莲弹压入弹膛。 【等等!那是什么?】 斯特林瞳孔一缩。 在那片火海中,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向陵走去。 【艾瑞玛?!】 小女孩的目光没有焦距,僵硬地行走着,像一个被人提线的木偶娃娃。 而艾瑞玛胸前的吊坠,正散发出淡淡的,紫色的光芒。 …… 陵正在梦中昏睡着,体内的野兽占据了身体的控制权,他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周围一片漆黑,而他在下坠。他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的湖泊,溺水般的压抑感将他包裹,他甚至不能呼吸。 好像有什么,出现在陵的梦里。 那是一道光,一道微弱的,光。 陵微微睁眼,他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影子。 披散下来的长发飘动着,把一股幽香带进陵的心底。 “你是?” 她向陵伸出手。 “快醒来吧,”她这么说着,“【我需要你,需要你的帮助】。” …… 艾瑞玛呆滞地站在原地,从莲花中涌出的烈焰像是浪潮,向她涌来。 处在火中的陵,向艾瑞玛伸出手。 陵腰间的刀颤动起来。 明明没有人拔它,那柄刀却兀自从刀鞘中抽出。 【离火】,刀身上刻着这样两个东方汉字红光大作。 它出鞘的那一刻,四周燃烧着的火似乎,停住了。 火焰形成的浪涛在那一瞬间凝滞,然后像退潮一般倒回。 盛放的火莲花开始向花芯聚集,如同花朵绽放的倒放。 …… “怎么……回事?” 弗兰面前,营地的篝火,还有之前**爆炸产生的火苗,它们像液体一样从燃烧物上剥离,升向空中。 “是【召令】,有人下了【召令】。”重锤说。 “什么?”弗兰不解。 “凛冬人相信天地是有灵性的,土木花草、虫鱼鸟兽、风雨雷电、山河湖泊、日月星空,【它们是活的】。对于特定的人或物,【天地会服从于他】,只要你呼唤,它们就会回应你。” 细小的火花汇聚成一股溪流,在森林上空流动着,向离火的方向涌来。 墨菲特震惊了。 “我的天,【召令】!是【召令】!那个东方人居然能命令火焰?!” …… 烈焰凝成的洪流如瀑布般灌注下来,灌注在这方圆几米的土地,陵的身影在火柱中闪动着,宛如掌管火焰的君王。他的四周全都是火焰,但皮肤和身上的衣服却并没有被灼伤,火焰与他的身体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即能将他包裹起来,又不会伤到他。 从火光中隐约能看清,陵已经恢复了人的模样,那些金属般的鳞片寸寸剥落,在火中燃烧着,化成灰烬。 陵举起刀,在空中划过一圈,释放出去的火焰开始从地面上剥离,像服从主人的命令一样,回到了陵的身边。 那声势浩大的火,在陵的身上静静地围绕着,流淌着。 暴虐的,几乎将这片森林焚尽的烈焰,在他面前却顺从得像是宠物。不知是不是火焰倒映在了陵的眼中,他的双眼闪烁着赤色的光。 此时宛如神灵降世的场景下,陵回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斯特林。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 那对橙蓝两色的瞳孔并不退让,对他投以寒冷的目光。 在两人的对视中,空气几乎凝固。 “你……”陵率先开口,可是还没等他说完,身边的火焰,散了。陵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斯特林这才看清,陵现在满身是血。全身到处都是伤口,有的地方口血肉模糊,左臂和右腿上的伤深可见骨。 陵感觉自己的血正在冷下去,过度的使用力量让他的体力透支,刚愈合的伤口又一次撕裂,全身没有一处不疼,视野模糊中他看向那个白色风衣的人影,他再也撑不住,沉沉地睡了下去。 那个并没有问完的问题,在脑海里回荡。 【你……到底是谁?】 【第九章:为紫藤萝所铺就的】 【我……在哪?】 陵挣扎着,睁开眼。 这是一间房屋,一盏摇曳的油灯挂在墙壁上,散发着昏暗的光。 他试着爬起。 “你现在还不能起来。”有人出声阻止。 一个带尖顶帽,穿袍子的家伙出现在视野。 “呼……”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可算醒了,你要是歇菜了我这几天白忙活了。” “你……救了我吗?”陵问。 “算是吧,我把你的烧伤和中毒处理了一下。” “谢谢。” “不用,”对方摆手,“比起这些外伤,你本身的问题才更要命。” “……” 陵沉默了,他知道墨菲特指的是什么。 “【龙血】,你居然喝了龙血!!!你毫无疑问是疯了!” 墨菲特的情绪相当激动,“让一般的动物同化进自己体内就已经够疯狂的了,你居然在身体里养一头龙?!” 他摊开手,掌心里是一把黑色的鳞片。 “这是从你手上摘下来的东西,它们隔一段时间会长出来一次,然后很快剥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墨菲特问。 陵摇摇头。 墨菲特叹了口气,“【它在试着吃掉你】。鳞片是龙化的表现,它代表着龙血试图占据这副身体,而鳞片的剥落意味着它没有成功,龙的特征没能在你身上固定下来。”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可这只是暂时的,你越是频繁的使用力量,龙血侵蚀得就越快。现在还只是偶尔出现的鳞片,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剥离,直到它彻底变成你的一部分,到那时,你会变成一彻头彻尾的头怪物,既不是龙,也不是人。” 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上面多出了一些奇异的图案,像是某种咒语。 “这是?” “封印,抑制龙血的封印,我没办法把龙血从你身体里剥离出来,只能把它逼到一处,然后扎紧出口,防止它扩散出来。”墨菲特皱眉,“事实上这并不能完全阻止它扩散,因为你的血液仍然需要流通,多少还是有一点越过封印流出来,它重新占据你的身体只是时间问题。” 陵抬头问他:“距离我变成怪物还有多久?” 墨菲特摇头,“不好说,快则几个月慢则两三年,这取决于你对龙血的接受程度,你越是放任它蔓延,它就扩散得越快。总之,我建议你不要再使用这种力量,尽可能避免和人动手,那样的话你的命会长一些。” 陵点点头,“谢谢,即使是几个月也没关系,只要能撑到我走完这趟旅行,就足够了。” “你……” 墨菲特看了看陵,欲言又止。 “算了……”墨菲特摇头,把鳞片拍在桌上,“多睡会吧,对你的身体恢复有好处。” 他转身,关上了门。 …… “你们遇到了……山贼?” 一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坐在椅子上,惊讶地问。 他皱起眉头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是啊,那帮家伙人多,我们的人伤得不轻。”斯特林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重锤还未康复,现在正躺在床上,那位弓箭手代替他坐在这里,看了看斯特林,没有出声。 顺带一提,他的名字叫铁渣。 坐在两人面前的中年人,叫高德纳,是这个小镇的镇长。斯特林没有告诉他曼荼罗花和狼群的事情,毕竟那种东西听起来像童话故事。刚好小镇附近有【山外的人】这种传闻,他就含糊地说自己遇到了山贼的袭击。 “那可真是不幸。我们小镇上已经有不少人在森林里失踪了,多半就是这伙人下的毒手。” 斯特林冲他笑了笑,“请放心,他们也损失惨重,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来生事了。” “那就好,你们算是帮我们扫除了危险。另外,你们还救下了艾瑞玛,我在这里,以镇长的身份,感谢你们。” “不用客气,这不是我们本来的意思,他们动手,我们才还击的。而且,救艾瑞玛的,是那个东方人,他不是我们一行的。” “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他了。” 镇长瞟了一眼铁渣身边的弓和箭袋,试探着问:“几位来小镇是打算办事呢?还是,只是路过?” “路过而已,不会在这里呆太久的,放心。”铁渣开口说,“不过,至少得等到我们的伤员恢复过来,能够赶路了,才能离开。” “这是自然,”镇长点点头,起身。 “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我开口。虽然武器一类的东西没办法提供给你们,但食物、水、药品还有衣物,这些东西我们还是有的。就算是,感谢你们帮小镇扫除了匪患。” 他向斯特林伸出手。 “那么,【斯特里亚】(steria),欢迎你们。” 斯特林看了看镇长的手,没有握上去,而是指向了铁渣。 “重锤还没醒,现在,他算是话事人。” …… 两人走出了房间,却没有马上离开。 斯特林首先开口。 “我们是不是该谈谈?” 铁渣摇头,“老大还没醒,我不负责做决策。等他恢复了,我们再来谈。” 斯特林点点头,转身离开。 …… 片刻后,隔壁的房间里。 “你在做什么?”斯特林端着一杯茶走进来,对满桌子装着可疑液体的烧杯试管发问。 “做实验。”墨菲特从试管架后探出头来,看了他一眼。为了方便,墨菲特把自己的实验台从马车上搬到了房间里,他的头发比那天晚上更邋遢了,黑眼圈重得像化了烟熏妆,眼里布满的血丝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染上了红眼病。 “我知道。”斯特林说。 “知道还问?”墨菲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斯特林翻了翻白眼,他把茶推到墨菲特桌边,板起脸来。 “听着,你已经两天三夜没休息了,再不睡你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要把【那个人】的命拉回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中了毒,靠龙血一直压着没有发作,被打断了手脚,还正面挨了一发红莲弹,全身上下都是烧伤。想想这都是谁的功劳?”墨菲特一边点燃酒精灯一边反问。 “你不能指望我对那个模样的他手下留情。” 斯特林说。 墨菲特抬起头,看向斯特林,问他: “他真的是……【你】吗?那个已经死掉的,【另一个你】?” 斯特林没有说话。 墨菲特盯着他的双眼,试图从里面找到一点愧疚。 “对他开枪的时候,你犹豫过吗?” 那双湛蓝色的瞳孔十分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斯特林淡淡地说:“必要的事情没有犹豫的必要。” “斯特林。”墨菲特叹息着。 “什么?” “你的血,是冷的。” “我知道。” 过了一会,墨菲特用镊子把烧杯取下来,随手盖灭酒精灯,取下一支装着绿色液体的试管,他拧开试管,用滴管取了几滴液体,滴入烧杯里。 “好了,接下来等它出结果就行了。”墨菲特收起试管,洗干净滴管,伸了个懒腰。他端起桌边的茶,一饮而尽。走到斯特林坐的椅子前,向他伸出手。 “干嘛?” “把你的**给我。” “哪一个?” “装载【红莲弹】的那些。” “你想做什么?” “调整一下输出,破坏力这种东西并不是越大越好,在保证杀伤敌人的同时要防止伤及无辜。考虑到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都不是荒郊野岭,你总不可能在人群里丢那东西吧。” 斯特林手腕一抖,从袖子里取出一支**拍在桌上。墨菲特刚要拿,斯特林拦住了他。 “还没完呢。”斯特林脱下上衣,从领口,外衣内夹层,口袋,腰间,裤管,各种各样的地方变魔术似的取出来十七八个**。 墨菲特看傻了。 “这些……全部都是?” 斯特林点点头。 “你是想把贝希摩斯从天上炸下来吗?!或者一个人和整个凛冬开战?!” “我觉得给我配备这些弹药的老家伙并不介意我这么做。”斯特林摊手。 “【武装部】都他妈是疯子。”墨菲特感叹道。 “说起来,等那个人醒了,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斯特林摇头,“没有必要。” 墨菲特叹气,“算了,你的破事,我也懒得管。”他本想伸手去取**,却发现眼皮重得有些抬不起来,视线开始模糊,意识也不清晰了。 “你……” 墨菲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他身体向前倾倒,被斯特林伸手接住。 “这趟行程还需要你,如果你身子垮了,我会很头疼的。” 斯特林拎起墨菲特的衣领,将他丢到床上。学着墨菲特的样子也伸起懒腰。事实上,墨菲特给陵做手术的时候,帮墨菲特打下手的就是斯特林,所以,如果说墨菲特两天三夜没睡的话,斯特林也是一样。 “好了,倔脾气的家伙搞定了,我也该睡了。”他打着哈欠拿起那只空茶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味道还不错。”斯特林躺回椅子上,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闭眼的那一刻,面前浮现出了陵的双眼。 【你是为了什么……来到这的呢?】 …… 夜晚,陵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来到一处广场。 他四处张望,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人造喷泉,美丽的女性雕像捧着一只瓶子,水柱从瓶子喷涌出来,向周围散开,形成一层水幕。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光洒在脚下的大理石砖上,像霜一样。 “啪。”似乎是什么拍打水面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 一个身影出现在喷泉旁,白色的连衣裙,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垂到腰间,蓝色的,像瀑布一样。 那是一个女孩,坐在喷泉的台阶上,正把双脚伸进水里踩着水花。 她抬头,看了一眼陵,笑了。 “干嘛那么看着我?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陵确实是被她吓到了,就在刚才,这座广场还空无一人,一回头突然发现有个长发飘飘的人坐在他身后,夜里看确实像见到鬼了。 “你从哪冒出来的?”陵问。 “我一直都在这啊。”女孩理所当然地回答。 陵疑惑地看着女孩,“我还以为这里没人呢。” “我也是,”女孩说,“你为什么来这里?”她看了看陵的脸,陵也看了看她的。 “我不知道。”陵摇头,“当我睁眼,我就已经在这了。” 女孩也摇头,“这我知道。”她用手指指向地面,“这座广场,是我造出来的【梦】,而你,是我请进来的【客人】。我没有问你为什么做梦,我问的是:你什么来到【这里】?” 陵沉默了。 “我来……找自己的过……” 就在这时,女孩打断了他,“先等一下。” 她抬起头来,闭上眼。 “你在干什么?”陵问。 “嘘!”女孩对他做出噤声的动作。 她把手放在耳边,如此说:“你听。” “听什么?”陵不解。 四周一片寂静,连风都不曾吹动。 “那天空中飘荡着的冤魂,有人在为它们哭泣。” …… 清晨,山间的风透过窗户吹拂进来,吹拂在阳光洒落的床头。 陵睁开了眼睛,耳边传来某人的鼻息,痒痒的。他转过头去,看见一张小小的,流着口水的脸。 是艾瑞玛,小丫头趴在床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口水流到枕边,把陵的枕头浸湿。 陵把头从枕头上挪开,伸手一摸,脑袋上全是口水。 “我说怎么感觉后脑勺湿漉漉的。” 他翻白眼,看了看四周。 这是一间卧室,墙壁和地板是用石砖铺成的。木制的桌椅靠着窗边,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株不知名的花。窗帘在晨风的吹拂下摆动着,带来一股清香,陵仔细嗅了嗅,是紫藤萝的气味。 【这里,应该是小丫头所说的镇子了。】 小丫头旁边有一个床头柜,上面的盘子里放着几块面包,似乎是给他准备的早餐。 陵起身,从另一侧下了床,将枕头换个面,然后把艾瑞玛抱到床上,盖好被子。这个过程中陵发现,艾瑞玛的脖子上挂着什么,那是一串缕空的金属吊坠,里面似乎装着什么,紫藤萝的气味就是从这飘进来的。安置好艾瑞玛,他回头,看向挂在墙上的镜子:镜子里的人穿着条残破的裤子,上半身和小腿缠满了绑带,像粽子一样裹得严严实实,部分绑带被血染成了红色。 “我看起来还真够惨的啊。” 他随手一扯,绑带从他身上滑落,露出里面的躯体,那一夜造成的伤口,居然全部愈合了,已经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这可不是正常人的恢复速度。初生的皮肤比原先更白一些,和没有伤口的皮肤混在一起,看起来像是没有拌匀的调色盘。 陵把手按在墨菲特写下的符文上,有一股奇妙的感觉,这些东西似乎在动。 他穿上衣服,拿起起一块面包想吃几口,发现盘子旁边有什么东西,那是一张挂在相框里的照片,看起来有些年月了,陵叼着面包,把相框拿了起来。 照片里有四个人,一个成年男性,两个长相相似的女人,还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小姑娘依稀可以辨认,应该是小时候的艾瑞玛,坐在男人怀里抱着一只布偶娃娃,似乎是在玩过家家,想要哄娃娃入睡。男人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宠溺,而那两位长相相似的女人,看起来是双胞胎,其中一位靠在姐妹的背上,双手勾住姐妹的脖子,调皮地冲镜头吐舌头,另一位摸着她的头,有些无奈地笑着。 “家人……吗?”陵的目光有些黯淡。 【那是,怎么样的感觉呢?】 突然,他瞳孔一缩。 那张相片里,那对姐妹,和自己梦里遇到的,那个女孩,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陵疑惑着,放下相片。 【那个女孩……是什么人?】 他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原本只从缝隙中照射进来的阳光一瞬间充满房间。 “唔。”在床上的艾瑞玛发出不满的鼻音。 陵赶紧把窗帘拉了回去。 小丫头在床上翻了个身,继续睡了下去。 陵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妈妈……”小女孩梦呓着。 “不要……走……” 一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再一次把枕头打湿。 …… “哎呀!” 陵推开卧室的门,似乎撞到了什么。 一个黑头发的女孩出现在陵面前,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衣,捂着鼻子蹲在地上。听刚才的声音,那一下应该挺疼的。 “抱歉,我不知道有人在门口。” “没事没事,”女孩赶忙站了起来,把头凑过来对陵做出【嘘】的手势,“一会有人问起,你就说没见过我。” “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陵还是点点头。 另一位女孩从走廊那头追了过来,她穿着蓝底长裙和白围裙。 “不好,”弗兰见势不妙,一头钻进了陵的房间。 “弗兰小姐,你还不能乱动,快躺回去休息。” 穿围裙的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张望,陵站在门口茫然地望着她。 “啊,你起来了。”女孩提起裙子,小碎步地跑到陵跟前,问: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姑娘跑过去?” 陵朝走廊那头指了指。 女孩叹气。“这丫头,伤还没好透就乱跑。” “我是不是该拦住她。”陵也反应过来弗兰是怎么回事了。 “不,没事,你也是伤员。”女孩看向他,“不过我没想到你已经能下床了,按那位【灰袍子】先生的话说,你应该还会在床上躺上一个星期的。” 陵打了个哈欠,转身。 “我再睡会。” 女孩点点头,说:“晚上我来叫你吃饭。” 说完,向走廊那头去了。 …… 目送女孩走远,陵关上了门,弗兰房间角落里冲他竖起了拇指。 “挺上道啊,异乡人。” 陵打量了她一番,弗兰的睡衣明显不合尺寸,它太大了,弗兰的手甚至没有袖子长。 “你……跑出来的?” 弗兰用食指卷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算是吧,躺在床上太闷,溜出来了。” 她蹲在床边,轻轻戳了戳艾瑞玛的脸蛋,坏笑着转头看陵。 “嘿,伤还没好就把小丫头往被窝里塞,合适吗?” 陵没跟她拌嘴,他盯着弗兰的衣领看,那白皙的脖子上缠着一圈绑带,似乎被什么抓伤了。 弗兰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紧了紧衣服,“干什么?一副***的样子。” 陵用手指了指,问:“你的脖子……” 弗兰愣了一下,笑了:“你说这个啊,”她摆摆手,“没事,小伤。” 陵皱眉,他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 事实上,龙化状态下陵的记忆很模糊,他已经忘记当晚自己掐着弗兰脖子的事情了。 弗兰也反过来打量起陵来。 “倒是你,前两天墨菲特把你抬过来治的时候那模样可吓人了,浑身上下没一块地方是好的。” 弗兰走近,绕着陵转了几圈。 “怎么连块疤都见不着?” “也许他的医术高明。”陵搪塞着。 “对了,”陵看向弗兰,问: “这里,是哪?” 弗兰愣了一下,然后释然。 “也对,你刚醒。” 她拉住陵的手,往走廊那头走去。 “我带你去看看吧。” 陵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跟上她有些吃力。走廊的那头是一座螺旋上升的楼梯,制成楼梯的材料是石砖,墙壁上生长着绿色的苔藓,女孩并没有向下,而是往上走。两人在楼梯内慢慢走着,阳光透过窗外的绿叶照射进来,在台阶上撒下一层细碎的光斑,扶着沾染些许青苔的墙壁,陵似乎闻到了绿叶和果实的香气,它们透过石砖壁,一点点的渗透进来。 也许是因为走得很慢,又也许,这座楼梯真的很长,陵感觉自己走了很久。终于,他们来到了楼梯的顶端,弗兰推开门,刺眼的阳光从门外倾泻下来,让陵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们走过门口,陵的视线渐渐恢复,周围的一切开始清晰起来。 这是一座小镇,用石砖盖成的房屋,用青色瓦片铺成的三角形房顶,在小镇里整齐地排列着。沿街种满了紫藤萝树,在道路两边排成一列,枝头上的紫藤萝花像瀑布般垂下,放眼望去,宛如一片紫色的海洋。小镇中心,是一座圆形的大理石广场,雕刻着美丽女性的人造喷泉,悬挂着各式招牌的店铺摊贩,来往的人们微笑着,互相问候。一只鸟儿飞过,某人对它招手,它改变了方向,在那人身边环绕几圈,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掏出口袋里的面包,撕下一点,放在掌心,鸟儿自然地跳到他手中,低头啄了起来。 陵调转了视线,看向脚下,他本以为这是一座高楼,或者高塔,但脚下踩着的并不是和刚才一样的石砖,而是某种植物。他回头,像被子一样宽大的树叶借着巨大的树枝铺展开来,几乎遮蔽阳光,在某些树枝上,他似乎看见了,椅子?还有吊床。一个家伙正惬意地躺在两根树枝间的吊床上,他身下空无一物,目测离地面有近百米的高度。 陵知道他们正呆在什么地方了。 这是一棵树。 一棵大的吓人的,像是童话般的树。 “本来这话不该是我来说的,但是……” 一阵夹杂着树叶和青草气味的风吹拂过来,女孩走到陵面前,背对着这座小镇,任由风将她的长发和衣摆扬起,她张开双手,微笑着开口: “欢迎来到【斯塔里亚】(staria)。” …… 【第十章:葬礼的请求】 “欢迎来到,斯塔里亚。” 弗兰对陵露出花儿般的笑容。 那一刻,陵有些失神。 那样的笑容,很久……没有见过了。 纯粹,温柔,温暖。 弗兰向陵伸出手。 “手给我。” 陵疑惑地看她。 弗兰指了指身后的藤条。 “看到那边那个吊床了吗?我们荡过去。” “让一个伤员干这个强人所难了。”陵嘴上这么说着,表情却在笑。 弗兰没好气地说: “你像是伤员的样子吗?身上连块疤都没留下,别废话,手给我,我抓着你。” 陵耸耸肩,把右手递了过去,可就在他伸出去的下一刻,陵像触了电一样把手缩回。 弗兰疑惑地看着他,她分明看到,陵的脸上有汗珠流下。 “怎么了?”她问。 陵没有回答,刚才伸出手去的那一刻,他看见了,墨菲特画在自己手臂上的符文,用于封印龙血的符文。 自己的右手手背上,分明还有未剥落的鳞片。 弗兰不能理解陵的反应,他开始后退,面色惊恐的后退,似乎比起自己,面前这个手无寸铁的女孩才更像是怪物。 “你……” 弗兰上前一步,想要拉住陵。 他咬牙,扭过头,向楼梯跑去。 就在这时,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推门走了出来,是小镇的镇长,高德纳。 他见到陵迎面走来,露出惊喜的表情,刚想要说些什么。 陵却看都不看他,毫不犹豫地把他撞倒,一口气冲下了楼。 高德纳惊呼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弗兰走上去扶他,问: “您没事吧?” 高德纳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 “没事,我还没老到一摔就散架的地步。” 他看了看陵离开的走廊,又看看弗兰,迟疑着问: “我……打扰两位了吗?” 弗兰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用力摇头。 “不是,我们不是……” 高德纳伸出手,向下按了按。 “好了,不用解释了,是我不好。”他叹了口气,挠挠头,“那个人叫……【陵】,是吧?唉,听说是他救了艾瑞玛,我本来是想代表小镇向他道谢的,结果一激动,就忘了看场合。” 弗兰张了张嘴,还想要解释两句,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望向楼梯的方向,眼神里透露着些许担忧。 …… “哒,哒,哒,哒,哒。” 陵飞快地在楼梯上奔跑着,全然不顾自己还没痊愈的身体。 当他看到手背上的鳞片,许多不好的回忆出现在了脑海里: 在失去记忆后,他曾一个人去过很多地方。 那个时候就有一个姑娘,对他露出这样的笑容。 她叫安娜。 她感谢陵从强盗手中救下了自己,还邀请流浪的他到自己的家里过夜。 可就在当晚,姑娘对自己发出了尖叫,极度恐惧的尖叫。 陵不小心露出了龙化的模样,他的半边脸上长出了鳞片和獠牙,他看向镜中的自己,那模样,就像是某种吃人的恶鬼。 姑娘挥舞着厨刀,叫他滚出去。 陵没有反驳,默默地走出了姑娘家的门。 他明白,这不是姑娘对丑陋模样的偏见,她的害怕是有理由的。 陵来到她屋子的那晚,姑娘杀了只鸡。 放在碗里的鸡血散发出腥甜的香气,从厨房飘到了餐桌。 对血液的渴望让陵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他露出了狰狞的笑。 【如果那个晚上,我没有离开她的屋子,会对她下手吗?】 陵问自己。 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敢去想。 【无论如何,要避免这种可能发生,只要和人们离得够远,就不会有人受伤。】 抱着这样的想法,陵冲下了楼梯。 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此刻表现出的体能已经不再是刚才病怏怏的样子了。 急于逃离弗兰的他下意识地用了龙血,被墨菲特压抑在一处的血液开始向全身流淌。 …… 第二天,小镇的街道上。 “您好先生,请问,您见过陨石吗?”墨菲特讪笑着向路边的男人问道。 “陨石?”男人瞧了他一眼,露出警惕的表情。 墨菲特忙给他解释:“就是我们常说的星星,从时间上算,大概是七年前,落在这座小镇附近,您知道吗?” 男人的面色立马就变了,他极力地否定,说: “没有!我没见过什么陨石,也不知道什么星星!”说完扭头就走,好像墨菲特身上有什么瘟疫似的。 就在男人离开的同时,边上牵着小孩的母亲也听到了墨菲特的问题,她拉起自己的孩子,赶紧背过身去,往反方向走了。 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墨菲特回头,和身后的斯特林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已经是第八个了。” 斯特林眯起眼睛,“已经很明显了吧,他们不愿意说,那颗陨石他们肯定见过,而且带来的结果不太愉快。” 墨菲特犯愁了。 “那就难办了啊,虽然知道这里有陨石,但没人愿意说,我们又不熟悉地方,怎么找?” 斯特林看起来却并不沮丧,“至少我们知道那东西确实落在这里,再找找吧。” …… 就这样,两人继续在小镇上询问着与陨石相关的情报,但似乎是之前的人向大家说了什么,现在小镇上的人看到他们,都绕道走,即使被他们撞上,也不说话。 “啧,这帮人,跟躲瘟神似的。”墨菲特抱怨起来。 “看起来那颗陨石造成的影响相当的大啊。”斯特林抱着后脑勺说。 突然,街角的一个声音引起了斯特林的注意。 “拜托了,先生,您可是这个镇上唯一的神父啊。” “唉,丽塔,不是我不想帮你,可是你看我这身体,这两天实在是不能……咳咳咳……” 斯特林忙拉住墨菲特,贴到墙角开始偷听起来。 “怎么回事?”墨菲特问。 斯特林一边听着,一边小声说: “好像是,丽塔,艾瑞玛的姐姐,就是那个穿围裙的女孩。” 在街边与丽塔交谈的,是一个穿着黑袍的中年人,墨菲特认出了那身衣服,那是教会里神父穿的服装。 “我也不想勉强您,但是我母亲她……她真的……” 神父摇了摇头。 “孩子,你知道吗?主持葬礼是件很大的事情,主持人应该是端庄肃穆的,我这个病怏怏的样子,没有人会满意的。” “可是……除了您,还有谁能做这件事……” 丽塔口中的母亲,是指【兰.艾尔莎】,是艾瑞玛的生母,丽塔并不是兰的亲生女儿,是被收养的。 …… 从两人的交谈中,斯特林大概得到了这些信息。 艾瑞玛的母亲生病去世,丽塔正在为她准备葬礼,而小镇上唯一的神父现在身体不适,拒绝出席。 他打量了一会神父,回头对墨菲特说: “前教徒先生,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墨菲特瞧了他一眼。 “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出手相助啊,人家不是缺个葬礼主持吗?你来。” …… “咳,咳嗯。” 丽塔还在恳求神父,墨菲特用力地咳嗽两声,走了过来。 “小姐,你的问题,我能帮你解决。” 丽塔打量了他一会,迟疑着开口: “墨菲特……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墨菲特掏出脖子上挂的十字架,在胸前晃了晃。 “我曾经在教会里当过见习神父,虽然时间不长,但主持葬礼的流程还是清楚的。” 丽塔看墨菲特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惊喜。 …… 就这样,墨菲特代替神父接下了为艾瑞玛母亲主持葬礼的任务,他和神父约好改天交接教堂里的一些事项,尽快把葬礼举行。 私下里,墨菲特问斯特林: “你让我干这个,是什么意思?” 斯特林转过头,歪着瞧了他一眼,打趣道: “如果我说我只是良心发现想要帮一帮她们,你信吗?” “说正经的。”墨菲特不耐烦地挥手,“你有良心就有鬼了。” “墨菲特,你还记得,当时神父的样子吗?” “记得啊,怎么了?”墨菲特不假思索地说。 斯特林接着问:“你觉得,他当时的样子,像生病吗?” 墨菲特摇头,“不好说,就算我有医学的底子,那也要接触到这个人才能下结论,一眼看出别人有没有病,我没这个本事。” 斯特林笑了。 “巧了,我有。” 墨菲特挑眉,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吗?很多女人会用化妆来掩盖自己脸上的不足,像是过厚的嘴唇,眼角的皱纹,太浅的眉毛,还有生病造成的病态苍白,这些都可以通过化妆来掩饰。化妆能让一个生病的人看起来容光焕发。而反过来,化妆也能让一个健康的人看起来像发了病一样。” 墨菲特瞳孔一缩。 “你是说?!” “他脸上,【有 化 妆 的 痕 迹】。”斯特林一字一顿地说。 “他在装病?!” 斯特林打了个响指。 “在你们谈完了之后我跟了他一路,当他走起路来,我越发确定了。他的步子很端正,一点虚弱的样子都看不出来。这个神父有问题。” 墨菲特摸了摸下巴,“你能确定这和陨石有关吗?” 斯特林摊手,“不能,也有可能是其它闲事,反正我们也没有其它选择,顺着这条线查一查看吧。” “你打算怎么办?” “让我们,去【探望】一下这位生病的神父。” …… 【第十一章:丧钟鸣奏之时】 傍晚,神父正靠在一把躺椅上,面无表情地发着呆。他的视线停留在桌边的一张相片上,相片里一共有三个人:穿着西服的,年轻的自己,一位烫着卷发,穿着艳丽的女性,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女性正亲密地挽着他的手,一脸甜蜜。他抱着怀里的婴儿,用玩具逗弄着他,幸福地笑着。 “嘎吱。” 木制的躺椅轻轻摇动,发出的声响在空荡而昏暗的房间内回响着,有些渗人。 【我······做对了吗?】 他问自己。 就在这时,一声突兀的敲门声响起。 “【咚】。” 那声音并不重,可神父却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惊愕地看向自己的家门。 门口的人还在继续,【咚咚咚】的声音不断透过门板,传入神父耳中,他站在原地,面色越发地惊恐。 ······ “我说,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墨菲特停下了叩门的右手,回头问斯特林。 斯特林摇头,很干脆地否定了这种可能。 “不会,我看着他进了这家门。” “那为什么敲到现在都没人开门?” “也许他耳朵不好?” 正当两人争论的时候,只听见【吱呀】一声,门,开了。 神父从门后缓缓探出头来,对门前的两人问: “两位······有什么事吗?” 墨菲特提了提刚从店铺里买的水果,“我来找您谈葬礼交接的事情,顺便看望下您。” ······ 神父将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放在两人面前。 “随便坐吧。”他用嘶哑的声音招呼道。 墨菲特接过茶,说了声谢谢,轻轻抿了起来。 斯特林看了看四周,这个房间昏暗得有些过头。 “为什么不开灯?” 神父愣了一下,挠着头道歉:“哦,我都忘了。你看看我,刚才在椅子上眯糊涂了。” 他忙取出火柴点灯,不知道是环境太暗还是火柴的质量不好,他擦了好几次都没有擦燃。 折断了两三根火柴后,火终于是点着了,他小心翼翼地捂着火苗,把屋子里的几盏油灯点燃。 被光线照亮的房间展现出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样貌。 一排两米高的书架,一张躺椅,一尊缩小版的神像,一套被锁起来的柜子,一张实木的桌子,还有两人正坐着的沙发。 木制的书架被塞得满满当当,墨菲特粗略地看了一下,其中一半的藏书是关于神学,而另一半,是医书。 斯特林走到柜子前,通过玻璃打量着里面的东西。 泡在罐子里的动物内脏、被晒干了封存起来的树叶、各类植物的根茎和果实、还有被加工成颗粒状的小药丸。 那些都是药品。 “神父先生对医学感兴趣吗?” 神父回答:“除去神父的身份,我同时还兼任小镇上的医生,只是······” 他摇摇头,叹气,“我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半吊子,一些小病我还能厚着脸皮治一治,那些严重的,危险的,我无能为力。” 墨菲特想了想,向神父开口:“既然您自己是医生,那么您的病······” 神父摆摆手,“没什么,受了点风寒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说着,他用力咳嗽了两声,“只是我身体太差,一点小病就能折腾个把月。” 斯特林没有继续理会两人,他伸出食指,按在柜子的玻璃上,一排排挪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虎叶草】、【花菱草】、【花亚麻】、【花烟草】、【花叶芋】、【花菖蒲】······”各类药草的名字从斯特林口中一个接一个地吐出。 墨菲特还在和神父交谈,但神父的心思很明显不在这里,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去瞟斯特林。 “神父先生,神父先生?” 墨菲特狐疑地看着他。 神父如梦初醒,“啊······哦,对不起我走神了,就如我刚才说的,葬礼的准备其实已经差不多了,你要做的就只是准备好悼词,上去念诵就行了。” “可是······神父先生,我毕竟和教堂的其他人不熟,我去和他们说不太合适,能否请您帮我写一封信和教堂的其他人说明情况呢?我把您的信带给他们,他们应该就会理解的。” 神父点点头,起身,去书房取纸笔,离开前,他望了一眼斯特林。 ······ 很快,信写好了,神父拿着信走出来,斯特林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柜子前,但柜子上的锁还在,他松了口气。 墨菲特接过信,向神父道谢,斯特林也离开了柜子。 “打扰了。”留下这句话,两人离开了神父的家。 ······ 神父一脸笑意地送两人离开,然后缓缓地关上了门。 当门板合上的那一刻,神父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冷汗,从他的脖子上滑落。 他靠在门上,听了一会声音。 几分钟后,确定两人已经离开,他转身冲向了那套柜子。 神父从腰间取出一枚钥匙,哆嗦着插进锁孔,拧开,当看到锁芯弹出的那一刻,他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 【他没打开。】 神父深吸一口气,从柜子上取下某一瓶装着淡粉色药丸的瓶子,把它收进了自己房间的床头柜最下面的一层,用教经和医书挡住,用力地合上了抽屉,上锁。 刚刚锁上抽屉,神父思考了一会,又取出钥匙,把锁拧开取了下来。 【越是不让人看的东西,越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他合上抽屉,把锁收好,又去把柜子还原,这才如释重负地躺回了椅子上。 “呼······呼······呼······呼······呼······呼······” 冷汗几乎把他的衣服全部浸湿。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靠在椅上喘气的时候,一只手,抽开了他卧室的抽屉。 ······ 天空灰蒙蒙的,明明是白天却看不见升起的太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阴郁的味道,乳白色的哥特式教堂顶端,那口古老的钟被敲响,浑厚的钟声夹杂着哀乐,在小镇上回荡着,在天空中盘旋着。 兰.艾尔莎的葬礼如期举行。 一个满脸皱纹的中年人穿着黑色的西装,捧着一束白花,推开了教堂的门。 参加葬礼的人寥寥无几,墨菲特、铁渣和弗兰,丽塔,一位带着几岁孩子的母亲,以及一位已经谢顶,不得不戴上帽子掩饰的木匠,这就是全部的悼念者了。 有一点让他比较在意的是:艾瑞玛没有出席。 木匠回头看了一眼中年人,向他脱帽致敬,露出已经没有头发的头顶。 “镇长先生。” 高德纳冲他点点头,在后排边缘的位置坐下。 换了一身黑袍子的墨菲特在脖子上挂着一串十字架,充当神父,他用缓慢而低沉的语气开口: “【愿主宽恕于你,让你的罪过都得到清洗,让你的善行都得到赞颂。你所过的一生已经完了,接下来,该去享受你的福报了。不用担心你的后代,主会保佑她们幸福安康。也不用在意你的躯壳,那离开了灵魂的空壳会被埋进土壤,化作下一季的花儿,铺满这片大地。去见你的爱人吧,他在路口等你良久,正准备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 高德纳抬眼看了一眼最前排,属于家属的位置上,一位穿着围裙的姑娘坐在那里,静静地抹着眼泪。 那是丽塔,艾瑞玛母亲收养的女孩,虽然不是亲生骨肉,但她们的感情很深。 “愿你的灵魂升入天堂,安息吧。”墨菲特结束了他的悼词。 镇长起身,走到棺木前,把手中的花轻轻放下,转身离开。 在离开前,高德纳回头,看向寥寥无几的悼念者,叹息着,在心里这样的感慨: 【他们还是不敢面对七年前的事情,对吗?连参加你的葬礼,都显得那么不情愿。】 【不过······】 高德纳推开门,冰冷的雨滴从门外飘了进来,拍打在他的脸上。 【这也许是比较美好的结果吧,兰,这样你就不用再忍受过去带来的痛苦了。】 …… 一个小时前,树塔,艾瑞玛的房间。 丽塔正帮艾瑞玛换上一件纯黑色的连衣裙。 “看,这一身比较合适。”她抚摸着艾瑞玛的脑袋,冲她笑笑。 艾瑞玛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反应。 “艾瑞玛?” “姐姐,”艾瑞玛抬头,望向丽塔,小小的眼睛里,流露出让人心疼的目光。 “我可不可以,不去葬礼。” 丽塔的手僵住了。 “为……什么呢?” “妈妈她,前几天还说,要给我准备生日。” 小姑娘咧开嘴,努力做出一副开心的表情。 “她说,我喜欢吃甜食,所以我十岁那天,她要给我做一个大大的蛋糕。她说,我爱穿漂亮衣服,所以我十岁那天,她要送我一条最好看的裙子。她还说,我怕黑,所以我十岁那天,她要送我一串项链,一串装着紫藤萝花的项链。” “妈妈最喜欢紫藤萝花了,她说,戴着这串项链,就像是她陪在我身边,我再也不用害怕了。可是……” 她的声音在抖,她的身体也在抖。 “我太喜欢那串项链了,等不及十岁生日就把它从妈妈的首饰盒里偷了出来。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把项链偷了出来,所以妈妈才……” “艾瑞玛,别说了。” “我已经,我已经把项链放回去了,所以……所以那些,都不算数对不对,只要我没亲眼看到,统统都不算数!她还会回来的,一定会的!”她这么说着,像是在说服姐姐,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艾瑞玛!” “她答应过的!!!”艾瑞玛挣开了姐姐的怀抱,用尖锐而疯狂的声音,冲丽塔大吼。 “她答应过的。”第二声的语气变得弱了下来,带着些哭腔。她把头埋进姐姐怀里,小小的身体颤抖着,流出泪来。 她第三次重复着: “她答应过的……” 与之相邻的另一个房间里,陵正靠在墙上,沉默不语。 …… 雨,开始大了。 神父的房间没有点灯,寒风通过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发出呼呼的,像是魔鬼般的风声。 神父扭头看向窗外,教堂顶部的钟塔越过层叠的屋顶映入眼帘。 【我······做对了吗?】 他又一次问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书页翻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神父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那声音很轻,很慢,一声······一声地传来,似乎有人在读书。 他辨认着声音传出的方向。 【是卧室!!!】 神父的心脏猛地一跳。 ······ 卧室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坐在床边,叠着腿,一页一页地翻动着手中的教经。 窗外的风吹拂进来,将窗帘和他的风衣扬起。 神父颤巍巍地提着厨刀,从门外走了进来。 面前的人背对着他,似乎没有发现神父,仍旧一页一页地翻动着。 神父瞟了一眼床头柜的抽屉,那抽屉被打开了,藏在里面的药品不知所踪。 他捏紧了握刀的手,来到对方身后,颤抖着举起刀。 “【每个人生来都是有罪的······】”对方突然念诵起教经来,神父手中的动作因此而停顿。 “【那些罪孽像是顽疾般缠绕着我们,我们想方设法地躲避,但没有人能够从中脱逃。然而有一天,神出现了,他指引人们直视自己的罪孽,为自己的罪行忏悔,如此一来神就会原谅他们,将他们从泥沼中救赎。】” 对方合上书,头也不回地问:“你觉得······神会宽恕每一个罪人吗?哪怕是那些犯下大错,双手沾染鲜血的人。” 神父没有回答。 斯特林放下手中的教经,起身打量了一番神父: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啊,神父先生。” 那无疑是一句调侃的话,神父现在的脸色与其说是不错,不如说,是糟糕透顶。 本就萎靡的面容在这一刻苍白得像是死人,那双浑浊的瞳孔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神色。 那是绝望的神色。 一道闪电劈下,耀眼的雷光穿透窗户,把斯特林的脸照亮。 那副年轻的脸庞满是冰冷,嘴角微微上扬,从容而残忍的笑意溢满出来,一双湛蓝色的瞳孔散发出魔鬼般的光亮。 震耳欲聋的雷鸣下,他的嘴唇轻轻开合,轻描淡写地低语: “或者说,【侩子手先生】。” 神父张开嘴,呆滞地看着面前的斯特林,不知缘由的眼泪从双眼涌出,在他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 …… 教堂的钟声又一次响起,代表着葬礼已经进入尾声,寒冷刺骨的风夹杂着暴雨,将悠扬浑厚的丧钟传递到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第十二章:还魂尸】 “【侩子手先生。】” 这个词把神父的身体抽空了。 “啪嗒!” 手中的厨刀落地,失去力气的他瘫坐在地上。 “你······发现了吗?” 他低着头,有气无力地问。 斯特林捏着一粒淡粉色的药丸,放到面前。 “这东西本身并不是毒药,而是补品,如果只是偶尔吃上一两颗,对一般人来说,还挺有好处的。” 说着,他张开嘴,把这颗药丸吞了下去。 “但是啊······并不是补品就对人无害,有很多时候医生给人开药都会叮嘱药的剂量,千万不能多吃,因为有的东西过了那个剂量就会出问题。我回去后就专门去查过你给兰开的药方,里面刚好就有这东西,虽然里面的药已经吃完了,但是瓶子却和你这个一模一样。” 斯特林走到神父面前,俯视他,用冰冷到极点的语气说: “【你在杀人。】” 神父的身体微微一颤。 “从你的药方,还有一粒药丸的分量来看,剂量控制得刚刚好,把这种东西按时按量服下,前几个内都不会有反应,但是等到一年后、两年后,那个人的身体会越来越糟糕,如果她本身就有没有治愈的疾病,那么会死得更快。【这不是第一次】,对吗?” 神父没有回答。 斯特林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有一点我好奇啊,你的柜子上,当时别的地方都排得整整齐齐,只有这瓶药,它旁边是空的······那里本来,应该不止这一瓶吧。” 神父的手攥紧了。 斯特林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像重锤一样砸在神父心上。 “你给多少人吃过这种药?他们还活着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还有······” 他蹲下来,与神父对视。 “【下一个是谁?】” “别说了!!!” 神父痛苦地抱着脑袋大吼。 他弯下腰,磕头一样把额头垂在地上。 “别说了······”第二声仿佛在哀求着。 ······ “滴答、滴答、滴答······” 挂着卧室墙上的时钟摇摆着,发出有规律的声响,神父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从地上抬起头,看了一眼斯特林。 “你想要得到什么?”他问。 斯特林回答:“七年前发生的,关于那颗陨石的一切。” 神父表情一滞,他明显是知道的。 “我对你的杀人动机并没有兴趣,把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就离开。” 斯特林说了谎,无论神父能不能透露情报,这个人他都不打算放过。 神父深吸一口气,发出一阵长叹。 那模样像是走投无路,又像是如释重负。 他起身,打开衣柜,换上了一件雨衣,递给斯特林一把伞,又从墙壁上取下一盏油灯,点燃。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你们居然能从那片森林中活着走出来,那么说,你们或许······真的能结束这一切。” 神父推开门,走进了雨中。 “跟我来吧,”他回头,“我会告诉你······【真相】。” ······ 雨已经停歇,月亮从云层中露出一角。 陵缓缓睁开眼睛,自己正处在一间教堂里。 【又做梦了阿。】他想。 葬礼已经结束,艾瑞玛母亲的尸体还躺在尚未盖上的棺木中,身下被白色的花铺满。 一副与死者相同的面孔出现在棺木旁,眼神带着些哀伤。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撒下来,打在她的身上,像披着一层银白色的纱。 面前这个女孩,和艾瑞玛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她抚摸着棺木中苍白的脸颊,而她的脸颊同样苍白。 这场景,仿佛灵魂出窍。 女孩转头看他。 “你又一副见到鬼的样子了。”女孩歪着头说。 “我可能真的见到鬼了。”陵这么回答。 女孩有些生气,“看清楚,这是她。” 她指了指挂在棺木边的遗像,遗像眼角的泪痣,在左边。 她又指了指自己眼角的泪痣,在右边。 “这是我。”女孩这么说道。 另外,仔细看,其实女孩的模样比艾瑞玛的母亲要年轻一些。 “你为什么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陵问 女孩的回答让陵目瞪口呆:“我是来参加婚礼的。” “婚礼?”陵哭笑不得,“可这里只有葬礼。” 女孩反驳:“有人和我约好了,要在这里,开一场婚礼。” “那人呢?”陵问她。 女孩摇头,“不知道,刚才应该还在的,现在,不见了。” 陵挠着头,一脸的莫名其妙。 女孩弯下腰,把额头抵在兰的额头上。 “【我来看你了,姐姐。】” ······ 另一边,墨菲特正在暂借的房间里摆弄着一株植物。 那是从当晚的狼群身上取下的血色曼荼罗。 他的表情,相当的凝重。 一开始,他猜测这株植物就是他们陷入幻境的原因,近几天的研究结果却显示,这株所谓的曼荼罗花,并不具备【致幻】的效果,至少花香没有这种作用,而花本身,带有剧毒。 整株花都是毒药,种子的毒性最强,如果人或者动物吞食,神经性的毒素会飞快地传遍全身,那东西才是能让人产生麻痹和幻觉的物质,也是有人能从中提炼迷幻剂和麻醉剂的原因。顺带一提,那个自称曼荼罗的女人,她在匕首上涂的毒药就是取自曼荼罗花,墨菲特在给陵治疗的时候分析出了毒药的成分,并且调制出了对应的解毒剂。 但是花香本身却并没有什么问题,血色曼荼罗的花粉所带有的毒性相当少,短时间的摄入对人体基本无害,所以墨菲特现在才敢大摇大摆地把它放在桌子上。 既然,森林里幻觉的源头不是曼荼罗花,那是什么呢? 答案是【魔法】,准确点说,是一种精神类的魔法。 墨菲特主动入梦,亲身接触到了这种魔法的真面目: 【昨夜梦话】 这就是这种魔法的名字,通过对生物的神经进行干涉,唤起人们记忆,或者想象中的画面,让它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种魔法的发明者,是一位德鲁伊。 他开发这种魔法的本意是用于与动物交流,它能把目标的情绪,原原本本地传递给人们,即使是没有语言的动物也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和人们【说话】。 后来这种魔法也被运用于心理治疗,以及,案件重现。那天晚上出现在森林里的,正是这种魔法。 但是,【昨夜梦话】的有效距离非常的短,基本上要施术者站在你面前才能生效。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墨菲特让斯特林去找施术者的原因,他断定施术者就在附近。可是从当晚的反馈来看,周围并没有活人,而且幻觉也不仅仅出现在营地周围,陵走出营地有相当一段距离,而他和墨菲特等人几乎同时受到了幻觉的攻击。 如果不是对方有复数个魔法师,那么就只能认为,这个人的施法范围大得吓人,能够在施术者不露面的情况下覆盖这片森林。 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如果把施法范围比做一个人的身体,那么这个家伙的体型简直大得像个巨人。 到刚才,墨菲特才搞懂了这件事。 是曼荼罗花。 这种花的香气,可以充当【昨夜梦话】的传播介质。 经过变异的曼荼罗花在森林里撒下种子,被野狼吞食,在狼的身体里生根发芽,被寄生的野狼作为傀儡被施术者控制,它们带着变异的曼荼罗花,把作为介质的香气散布到森林的每一个角落。 整座森林,都是施术者的躯干。 一股莫名的恐惧感爬上了墨菲特的颈椎,让他不寒而栗。 虽然已经和【花灵】签订了不会再攻击的契约,但墨菲特还是本能地感到不安。 “我们,正躺在巨兽的肚子里。” …… 深夜,两人正在漆黑的森林里行走着。 神父提着灯走在前面,斯特林握住枪跟在背后。 如果神父有什么异动,他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斯特林环顾四周,他并不害怕遇到埋伏,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无论是狼群的袭击还是陵遇到的那些人,他都能安然脱身。他有这个自信。 神父一边走着,一边用缓慢而低沉的声音开始讲述: …… 八年前,某个不知名的夜晚,一颗流星,或者说陨石,带着绿色的尾焰划破夜空,径直落在了山间,那颗不知名的星星撞碎了山腰,在山上硬生生砸出一片裂缝,索性小镇离落点不近,没有受到波及,人们感叹这颗星星的天威,讨论着这样的现象是祝福还是灾祸,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过了不久,人们发现,小镇上出现了一种不知名的瘟疫,没人知道如何医治,很多人染病而死。作为小镇上唯一的医生,我对这种病一点办法都没有,别说治疗,我甚至不明白它的原理。 直到一个外乡人到来,他用奇怪的液体治好了人们,他告诉大家,治愈只是暂时的,陨石才是瘟疫的源头,如果需要根治疾病,就需要用一个特定的人,当做祭品,投入到山谷中去,这样瘟疫就能被根治。 …… “以某人的牺牲换来整个小镇的人命,是吗?”斯特林问。 “没错。”神父的目光有些黯淡。 “真是伟大啊。”斯特林不无讽刺的说。 神父没有反驳他,继续说了下去。 …… 当时符合条件的,是一对双胞胎。 本来最合适的人选,是姐姐,但在执行当天,妹妹和她的未婚夫闯进了祭祀台,带着姐姐,在众目睽睽下,跑进了森林,最后她们逃不掉了,妹妹选择留下来,代替姐姐,被人们推下了山谷。 那个替姐姐死掉的妹妹,叫【薇】。 …… 与此同时,树塔的某个房间里。 艾瑞玛正抱着枕头无法入睡,母亲生前的模样反复在脑海里浮现,她感觉鼻子一酸。 【没事的,妈妈她······还会回来的······明天早上,说不定明天早上她就回来了,什么生病,去世,都只是一场噩梦,醒了就好,醒来就没事了······】 小姑娘把头埋进被子里,轻轻啜泣。 一股紫藤萝的香气从门缝间渗透进来,悄悄地,铺满了整个房间。 过了一会,艾瑞玛从被子里抬起头,轻轻嗅了嗅。 【好香啊。】 紧接着,她的房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小姑娘愣了一下,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冲向门口。 【是谁在门外?】 她问自己。 一股莫名的期待涌上心头,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那个答案让她欣喜若狂。 艾瑞玛推开房门,一张熟悉无比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小姑娘站在门口,没有出声。 她擦了擦眼睛,然后努力睁大,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身影,过了一会,泪水从眼角流淌下来,滴在地上。 “妈……妈。”她迟疑着开口。 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扑进了【妈妈】的怀中,大声地哭了起来。 …… 神父的讲述还在继续: …… 在薇跃入山谷之后,陨石带来的瘟疫彻底消失,外乡人也离开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结束。 一年后,那股瘟疫又回来了,山谷深处,长满了被瘟疫感染的花,花的种子被动物吞入腹中,在动物体内生根发芽。漫山遍野的生物都被感染。 小镇周围的地方都变得危险,除去那条主路,任何想穿越森林的人,都会被森林吞噬。而小镇上,死人,又出现了。症状一如当年,简直就像是,“薇”对人们的报复。 …… 另一边,那位【妈妈】正抚摸着艾瑞玛的额头,看起来格外慈祥。她看艾瑞玛的眼神,除了慈爱,似乎还隐藏着什么。 突然,教堂的钟声响起。 时间,已经到午夜了。 【妈妈】的眼中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妈妈?怎么了?” 艾瑞玛抬头,疑惑地看着她。 “没什么,” 【妈妈】笑了笑,把刚才的表情掩盖下去,轻轻拍着艾瑞玛的脸,说: “孩子,睡一会吧。” “不要!”小姑娘用力地揪住【妈妈】的衣角。 “我睡着了,妈妈就要消失了。” 【妈妈】愣了一下。 “怎么会呢?妈妈可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啊。” 小姑娘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其实……我知道的,你不是真的妈妈。” 【薇】的表情僵住了。 艾瑞玛强忍着眼泪,把话说了下去。 “妈妈,已经死了。我知道的,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回不来了。” 薇沉默不语。 “可是……”她抬头,看向薇,那双小小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情让人心疼。 “哪怕是梦也好,哪怕是假的也好,我还想,还想再在妈妈的怀里躺一会,就一会,一会就好,别让我那么快醒来,好吗?” 那是多么让人心酸的恳求啊。 薇一把抱住了孩子,她的体温穿过衣物抵达艾瑞玛的胸膛,那么温暖,那么不真实。 “好孩子,哭吧,哭出来就好,在这里你不需要忍耐,你的眼泪,我来帮你擦干。” 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打在两人身上,而地上,并没有薇的影子。 …… “【你明白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吗?】”神父问。 “作为一个医生,对患者无能为力的感觉。”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们死去,我的儿子向我求救,哀求着说他不想死,大家在孩子的坟前哭嚎,那声音痛彻心扉。我的妻子哭着质问我,为什么没有救下他。我无法回答,那一刻,我深刻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 斯特林的步伐停顿了片刻,那话似乎触动了他。 …… 我的妻子也没能幸免,在儿子死去后不久,她也离开我了,站在两人的墓前,我开始怨恨自己的医生身份,甚至开始质疑神。 噩梦般的回忆缠绕在我身旁,每个夜晚,我都无法入睡,一旦闭上眼,人们的死像就出现在面前。 终于,有一天,这瘟疫降临到了我的身上, 当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绝望, 反而如释负重。死,似乎是种解脱。 可是就在我准备接受死亡的时候,有人,找到了我。 他自称【山外的人】,带着一个女人,和一个肌肉壮汉。 “你想不想,救你自己?” 他这么问我。 “不,不用了” 我摇摇头。 “这样就好。” 他想了想,换了一种方法问我。 “那么,你想不想,【拯救别人】?拯救那些,染病将死的人?” 这句话,震惊到我了。 “你能救他们吗?!要怎么做?” 我揪住他的衣领,像个疯子一样大吼大叫。甚至忘记了,自己身上沾染着瘟疫。 他毫不在意地回答:“能,我能救你,也能救他们,至于用什么方法……” 他对我伸出手。 “来帮我吧,做我的助手。” 他这么说。 后来,他向我提供了瘟疫的解药配方,那个时候我知道了,他从当年那个外乡人留下的笔记里得到了三样东西,这种配方,不被狼群袭击的方法,还有用于封印陨石的魔法阵原理。 就这样,这座城镇从瘟疫中解脱了出来。 …… “可是这座城镇还是在死人,对吗?” 斯特林打断了他。 “对,”神父点点头,“那个人说,当年的那场瘟疫并没有解决,因为那颗陨石还在山谷里。为了让陨石平息,需要下一个祭品。就像外乡人做的那样。” “又要靠牺牲他人来换取大家的平安吗?” “……是的。”神父的语气有些无奈,“并不需要活的,死人也可以,但本质上,和一年前没有区别。” 斯特林拦在了神父面前,逼他停下来与自己对视。 湛蓝色的双眼射出刀一般锋利的眼神,刺得人双目生疼。 “这就是你做这些的理由吗?” 神父露出痛苦的神情,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我……对不起她们。” “你真的相信这样能救人们吗?” “能。”神父确信地说,“每一次,只要照他们说的,杀死一个人,瘟疫就会消失,然后半年之内,都不会再出现。” “为什么不离开这个地方?” “没有用,与其说这是某种疾病,不如说是【诅咒】,哪怕人们离开,曾经染病的人还是会病发身亡。” “你要为了这个镇子上的人无止境地杀下去吗?” “不会的!”神父连忙解释,“之前的祭品是用来构成一种法阵,拿他们的尸骨按特定的排列顺序埋入地下,就能彻底抑制陨石的诅咒,艾瑞玛的母亲之后,还有一个祭品,最后一个。” “你相信他们的话吗?” 神父摇摇头,“我别无选择。” “你觉得这种行为会被死去的人原谅吗?” “我从不乞求他们原谅,我没有那个资格。” 神父抓住斯特林的枪口,抵在自己眉心。 “你也可以代他们杀死我。” 斯特林收起了枪。 “不是现在,神父,你还没有告诉我,那颗陨石的位置。” 神父拨开面前的树枝,月光毫无遮挡地照射在他的脸上,他们已经走到了森林的尽头,脚下,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蜿蜒着向两侧延伸,绿色的藤蔓从深渊中攀爬上来,像蛛网般攀附在两侧的岩壁上,让人迷醉的花香弥漫在山谷之间,比之前斯特林遇到的浓烈百倍。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斯特林还是取出了墨菲特调配的蓝色药剂,喝下一口。 “这东西真不如喝咖啡。”他咂着嘴抱怨。 “那颗陨石,现在还在山谷里的某处,请你找到它,然后,毁掉它。如果是你们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够做到······” 斯特林突然大喊: “后面!” 话音刚落,一柄飞刀从身后的森林里飞射而出,直取神父的后心,斯特林猛地一拉,飞刀擦着神父的衣摆飞过,并没有落入悬崖,反而在空中划过一道水平的弧线,旋转着回到森林里。 一个尖锐的女声从森林里传出。 “这可不行啊,神父,你已经杀掉了那么多人,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你可不能,这个时候良心发现啊。” 曼荼罗踏着猫步,优雅地从森林里走出。 八柄新的飞刀像鱼儿一样簇拥着她,漂浮在空中,刀刃上闪动着妖异的紫色,如同蛇的毒牙。 斯特林打量着面前的女人,把手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很遗憾呐,这位帅哥,我们邂逅的不是时候。如果是在酒吧里,遇到你这样的男人,我可是会找你喝上一杯的。不过现在,” 曼荼罗踮起脚后退半步,提起不存在的裙摆。围绕在身边的刀刃齐齐指向了斯特林,就像准备扑咬猎物的毒蛇。 “来跳支舞吧。” 斯特林微微俯身,右手向前伸出,仿佛在向对方邀舞。 “荣幸之至。” …… 【第十三章:刀尖上的舞蹈】 “来跳支舞吧。” 曼荼罗这么邀请着。身边的刀锋随之颤动。像拉在弦上的箭,危险的杀气从刀尖满溢出来,蓄势待发。 “砰!” 斯特林比她更快,没有人看清他何时拔枪,如何瞄准,只听见一声枪响,一枚子弹穿透朦胧的雾,摇摆的风,飘散的落叶,向她飞来,那一刻,子弹的轨迹在她眼前清晰可见。螺旋飞行的子弹射穿空气,在她眼中不断放大。 一圈黑色的阴影拦在了她的面前,那是她的飞刀,高速旋转的飞刀像盾牌一样横在子弹的轨道上,试图拦截。 双方相撞,由于高速的摩擦和碰撞产生出的火花,曼荼罗没有看清子弹的去向,但凭感觉来判断,她弹开了。 “那些飞刀居然可以挡下子弹啊。” 斯特林有些惊讶的感叹。 “轮到我了!” “小心!”神父提醒斯特林。 曼荼罗伸出手,向前一挥。七柄飞刀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射而出,它们并不是同时发射,每一柄刀出刀的时间和角度都有细微的差别,有三柄指向斯特林的胸口、双腿,有三柄负责封死斯特林的闪避路线,还有一柄绕进了森林,消失在视野中。 涂满毒药的飞刀,排列着,像捕食的蛇群一样向你逼近,任谁都会胆寒吧。 但斯特林脸色丝毫不改,他收起枪,不退反进。以血肉之躯正面迎向了刀阵。 从正面来看,飞刀的位置几乎没有死角,而最开始,消失在视野中的那柄飞刀,已经出现在了斯特林的背后。 错落有致的飞刀像尖牙般收缩,把斯特林的退路全数封死。 神父对斯特林的冲锋感到不解,这简直是在送死。 接下来,让人惊叹的事情发生了。 被刀锋包围的斯特林,以诡异得不似人类的步伐腾空而起,他一步踏在了面前的刀身上,前脚掌在刀身上轻轻一点,然后跨出下一步,像跨越台阶一样跨越刀阵。 他居然,在飞刀上行走!!! 飞行的刀刃没有成为他的阻碍,反而变成了他的踏板,他踩下最后一柄飞刀,向曼荼罗跳跃。 两人的距离,近了。 “砰!” 又是一枪甩出,更近的距离,更快的出枪,但曼荼罗早有防备,有一柄飞刀没有用来攻击,它的责任是防御。 刀刃和子弹又一次相撞,碰撞产生的冲力把刀刃弹飞,但子弹也偏移了原来的轨道,并没有命中。炫目的火花遮蔽了曼荼罗的视线,她不得不闭眼。仅仅一瞬间的失明,她丢失了斯特林的位置,当她再睁眼,人,消失了。 【他在哪?!】曼荼罗四处张望,却找不到斯特林的身影。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她赶忙收回那柄被打飞的飞刀,另外几柄也在返回,那些刀刃像是游动的鱼,或者归巢的鸟。 她看不到斯特林,但神父能,以神父的视角来看,斯特林像一片随风飘荡的落叶,悄然落下,他的落点,正好是曼荼罗收回的飞刀,那柄飞刀即将回到曼荼罗的身边,斯特林踏在了那柄被弹开的飞刀上,微微屈膝。他又一次拔枪,炽红莲的枪口带着尚未消散的硝烟,咆哮起来。 曼荼罗猛地侧身,失去敌人视野的危机感促使她本能地闪避,这个举动救了她一命。枪口的火焰在她耳边炸开,几乎震碎她的耳膜,那子弹贴着脸颊飞过,火辣的疼痛在她脸上蔓延开来。 一击不中,斯特林毫不犹豫地后退,调转方向的飞刀们交错着编织成一张网向他飞来,斯特林灵巧地扭动身体,硬生生从飞刀网的死角钻了出来,但飞刀也成功逼他离开了曼荼罗的身边。 斯特林落地,双枪平举。 神父看呆了。 【这家伙,还是人吗?】 两人无声的对视着,没有人再出手。 曼荼罗刚才是真的害怕了,她的心脏在狂跳。那一枪,要是闪避再晚上一点,或是飞刀的回援迟上一分,她已经死了。她自以为能靠那一招杀死斯特林,只留下一把飞刀防御,其它七把全部用来进攻,结果斯特林突破了自己的攻势,差一点杀掉自己。 【绝不能,再出现这种防守空档!至少要留下一半飞刀在身边防御。】 可是,只用一半的飞刀,真的能抓住斯特林吗? 另一边,斯特林也没有再浪费子弹。到目前为止,他只出过三枪,一枪用来试探,两枪用来进攻。他的**还很充裕,但是一旦打空,换**造成的真空期就是破绽,曼荼罗可以毫不顾忌地使用飞刀来攻击他。另外,这里不可以使用红莲弹,脚下就是悬崖,如果炸塌了岩壁,在场的人都得死。 【轮流使用两把枪,换弹的同时用另一把来弥补空档。】 这就是斯特林的决定。 曼荼罗还在思考如何打开局面,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为什么他要正面强攻?】 同样是远程武器,他的子弹比自己的飞刀要快,距离也更远。在这种情况下,换作是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拉开距离,靠射程优势压制敌人,但是他却没有那么做,为什么? 她看向了另一边的神父。 一股寒意攀上了神父的脊背,他拔腿就跑。 【他是想把我的注意力从神父身边引开!】 一柄飞刀对准了处在战局外的神父,向他射出。曼荼罗故意放慢了这个动作,好让斯特林看清。 “砰。” 子弹准确地打在飞刀的刀身上,把它击落。 失去动能的飞刀旋转着,落入悬崖。 斯特林保持着举枪的动作,他的枪口正冒着硝烟。而他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被她发现了。】 虽然损失了一柄飞刀,但曼荼罗此时的表情相当的兴奋,那是发现猎物破绽的表情。 【猜对了!那么,只要逼你把**打空……】 四柄飞刀齐齐指向了神父的方向,以飞刀的速度,足够在神父跑出射程前逮住他。但还没等她出刀,斯特林动了。 他在曼荼罗第二次攻击神父前,发动了前所未有的狂野进攻。两把炽红莲一齐开火,枪口疯狂地咆哮着,把子弹连同炽热的火焰一起推出,紧接着将下一颗压入弹膛,飞行的子弹像暴雨般倾泻而出,在空中组成一张密集的弹幕。那连发的速度让人不敢相信,【这真的是对手枪吗?】。 曼荼罗急忙用飞刀防御,高速旋转的飞刀排列在她面前,如同一面盾牌,凶猛的弹幕狠狠地撞在飞刀上,每一枪,都在刀身上迸发出炫目的火星。接连迸发的碰撞像交响乐一般在森林中回响,充满了暴力的美感。不断有飞刀失去动力,被子弹打飞,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坠落下来。随着飞刀的减少,盾牌开始产生缺口,曼荼罗不得半蹲下来,蜷缩身体以减少被击中的可能性。在飞刀消耗的同时,弹幕雨的强度也在下降。 直到最后一柄落下,曼荼罗的防御已经瓦解,她的飞刀用完了。刚才的攻势似乎让她有些失神,炽红莲的枪口已经瞄准,但她却没有反应。 斯特林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咔。” 并没有子弹射出。 他的弹药,用完了。 双方的武器居然同时耗尽,场面一度陷入僵持——本该是这样的,但是曼荼罗的脸上却流露出胜利者的喜悦。 一柄飞刀,从脚下的悬崖中升起,在斯特林看不到的方向,直奔他的后心。第一柄被子弹打落的飞刀并没有失去动力,她把它藏了起来,顺着悬崖绕到了斯特林的背后。 飞刀带起了细微的风声。 斯特林猛然转身,炽红莲的枪口横在胸前,试图挡住飞刀。 【没用的,枪管这种东西是挡不住我的飞刀的,只会被削成两半。】 炽红莲的枪身与飞刀接触,发出金属的声音碰撞的声音。 他挡住了。 那对双枪的材质坚硬异常,连普通刀剑都能切断的飞刀在它的枪身上连一道划痕都没有留下。 但斯特林也不是全无损伤,飞刀被弹开时,在他的手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成了!飞刀上有毒,即使是一道浅浅的口子,也足够让你失去战斗力。】 虽然有些讶异,但目前的局势仍然对曼荼罗有利。 而斯特林的下一步动作,出乎曼荼罗的意料。 他随手抛弃了手中的炽红莲,一把抓住了飞刀的刀柄。 斯特林的身体以腰为轴,猛地转过半圈,手中的飞刀以可怕的速度划破空气。 “夺!” 飞刀钉穿了树干,直至没柄才停下来。 曼荼罗回头,看向那颗被钉穿的树,刚才如果她没有偏头,这一刀钉穿的,就是自己的脑袋了。 【好狠的家伙,一步都不曾犹豫,每一招都下死手。】 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颊,温热的血把手掌染红。 局势对等了。 双方都用光了弹药,几乎同时中毒,手中也都持有解毒剂和补充武器的方法。 是先喝解药还是先补充武器抢攻,他们,会如何选择呢? 双方不约而地选择了后者,这种程度的伤口,毒药的发作还有一段时间,只要在那之前掌握主动权,放倒对手,就是自己的胜利。曼荼罗飞快地奔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柄飞刀。而斯特林,他拾起炽红莲,迅速地卸下空**,同时将两支新**抛向空中,他打算两支炽红莲同时上弹。 曼荼罗在飞刀上轻轻一摸,那柄飞刀好像有生命一样,在空中漂浮起来,鱼一样游动着。 当她准备去捡下一柄时,一颗子弹,打进了她的左肩。一朵血花绽开,曼荼罗的手臂瞬间软了下去。那颗子弹卡在了她的骨头里。 斯特林的枪口,正散发着硝烟。 空**落地的同时,新的子弹已经上膛。 曼荼罗已经没有机会去捡下一柄飞刀了。 “胜负已定。” 斯特林看向四周,“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是目前的情况好像不是那么乐观呢。” 森林中枝叶抖动,似乎有生物正在接近。 一头被寄生的狼,从林子里扑了出来。斯特林调转枪口,对野狼开火,同时用另一把枪,对曼荼罗射击。 野狼被斯特林一枪打入心脏,连同体内的曼荼罗花一起被击碎。由于转头去对付野狼的关系,对曼荼罗的射击并没有瞄准,只是想用火力压制曼荼罗防止她偷袭。 曼荼罗也没打算攻击,一边用飞刀防御着,一边奔向了下一柄飞刀。 而就在斯特林解决掉野狼,准备再次用双枪集火曼荼罗的时候…… “小心!” 神父冲他喊道。 一道影子在斯特林眼前闪过。斯特林只感觉手上一痛,一挥手,把它甩了出去,那东西并没有落下,反而径直上升。 那是一只猫头鹰,正拍打着翅膀悬停在空中。它的翅膀上占满了绿色的苔藓,双眼中没有焦距,不像是活物。 “原来,被种子寄生的,不止是狼啊。” 斯特林望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右臂上,多了一道抓伤。 猫头鹰的爪子上,正钩着一对双枪。 炽红莲,被夺走了。 与此同时,四柄飞刀,包围了斯特林。 飞刀的刀刃坑坑洼洼,刀身有些变形,还有些带着被子弹打穿的弹孔,以及大量的裂纹,有一柄飞刀的刀身上,还嵌着一枚炽红莲的子弹。这是目前形状还完整全部飞刀,剩下的已经被子弹打碎,无法再使用,但即使是这些,对目前的斯特林来说也是致命的。 “真是,意料之外啊。” “不得不承认,你很强,”曼荼罗不紧不慢地拧开一管液体,把它灌了下去,剩下的一点,敷在右脸的创口上。她的左肩还在流着血,但伤口并不致命,相比之下,斯特林的处境要危险得多。 “我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凡人】,逼到这种地步。” “【凡人】?”面对当前的处境,斯特林笑了,“像杂耍一样的能力让你有了什么奇怪的优越感吗?” “你不会理解,一个普通人和【我们】有什么样的差距,即使你差点杀死我,你也不会与我具有同等的价值。” 一边说着,曼荼罗开始向斯特林走来。她要保证斯特林在自己的射程内,不能逃离。 斯特林看着她的步伐,没有阻止。 “感到绝望吗?你已经束手无策了吧。” “正相反,我刚打算反击呢。”斯特林笑着说。 曼荼罗警惕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笑意从眼角溢了出来。 “你在虚张声势,你的手在发抖,那是毒药发作的症状,那只手应该已经举不起枪了吧?虽然不是致命的毒,但扩散下去,全身都会麻痹。如果我现在出刀,你还躲得开吗?” 确实,斯特林目前的体力已经有所下降了,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越是拖下去,对斯特林越不利,曼荼罗的毒已经解除,而他的仍在扩散,只要耗到他无法自如行动的时候,曼荼罗可以轻松的杀死他,可是他却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 “你的枪法很好,每一枪都很精确,但,你也只能控制【枪】而已。就像弓箭手不能收回离弦的箭一样,你也无法收回射出的子弹。”曼荼罗对悬在空中的飞刀伸手下压,“而我,做得到。”已经千疮百孔的飞刀开始向斯特林逼近。 “【扈从骑士】,我这么称呼自己的能力,它们可以是盾牌,是剑刃,是弓矢,是扈从。当我向它们招手,无论多远它们都会回到我身旁。当我指向我的敌人,哪怕是一只昆虫,它们也会将它钉穿。弓和枪,箭和弹,你只能掌握前者,而我,能控制后者。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 斯特林突然鼓起了掌,用他有些颤抖的手。 “女士,你的演讲很精彩,精彩得像个自命不凡的疯子。” 曼荼罗挑了挑眉,不过也没有生气。 “但是啊,有一点我要纠正你,”斯特林伸出了一根手指。 “你的能力,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 他露出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 “就在刚才,我也刚好,学会了一点。” 曼荼罗瞳孔一缩。神父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怎么可……”她收住了后面的话,开始掩面大笑起来,“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一会以后,曼荼罗才缓过劲来。 “这个笑话可是一点也不好笑啊。” “可你笑得很开心。”斯特林笑眯眯地说。 “虚张声势并不能救你的命。” 曼荼罗的眼神锋利起来。 扈从骑士的刀刃轻轻颤动,那是进攻的预兆。 斯特林却表现得相当从容。 “那就让你看看,【我的扈从】,是怎么样行动的吧。” “你没机会了!” 四柄飞刀猛地向斯特林射出,即使千疮百孔,它们仍旧危险。 斯特林张开双手,露出胸膛,似乎要拥抱什么。 “它们可以是盾牌。” 在飞刀接触到斯特林前,就像碰到一面墙壁一样,四柄飞刀被依次弹开。 仔细看,有什么细小的东西,正以肉眼难以辨别的速度围绕在斯特林身边。 他伸出一只手,那东西像鸟儿一样顺从地落在他的掌心。 是子弹!之前斯特林射出的子弹! “这不可能!”曼荼罗惊呼。 刀刃并没有失去动力,曼荼罗仍然可以再攻击,但是她犹豫了。 【真的是,一样的?他也可以控制子弹?】 如果是那样,自己把所有的飞刀都派出去的举动简直就是找死。 斯特林看了她一眼。 曼荼罗马上调整了飞刀的位置,让它们挡在自己与斯特林之间,这样即使他进攻,飞刀也能从中途拦下。可即使是这样,在斯特林的注视下,曼荼罗还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它们可以是剑刃。” 下一刻,离斯特林十米开外的曼荼罗,受到了狙击。 另一颗子弹以意想不到的角度打穿了她的小腿,从她身后。剧烈的疼痛让曼荼罗半跪了下来。 【不,不可能!他什么时候射出去的子弹?!】 “当我向它们招手。” 斯特林对那只猫头鹰,伸出了手。 那东西似乎也有着一定程度的智力,在斯特林看向它的同时转身就跑,在飞行的途中还不忘绕树来躲避射击。 可是下一刻,一颗子弹准确地击中了它的身体,猫头鹰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坠落,而它脚上挂着的双枪,落在了地上。斯特林不紧不慢地走来,将炽红莲捡起。 “无论多远它们都会回到我身旁。” 明明斯特林全身都是破绽,明明飞刀就在他附近不远,曼荼罗却始终没有发动进攻。 她不敢。 刚刚的那一击已经打消了她大半的战意,现在的她只考虑如何从斯特林手上活下去。她收回了四柄飞刀,残破的飞刀旋转着围绕在她身边,不断变换位置,因为并不知道斯特林会从哪个角度进攻,四把飞刀的面积要护住一个人的全身根本不够。 他收起枪,用食指,指向了曼荼罗。 “当我指向我的敌人,” 根本无法判断他会从哪个角度进攻,曼荼罗毫不犹豫地转身逃离,腿上的伤让她有些一瘸一拐,很快在地面上拖出一道血痕。 【拉开距离,离开他的射程!只有这样才能安全,他的毒还没有解除,拖下去,等他丧失战斗力!】 斯特林用食指和拇指做出枪的样子,他看向不存在的准星,似乎真的在瞄准。 “哪怕是一只昆虫,它们也会将它钉穿。” 斯特林手中的“枪”对准曼荼罗的同时,曼荼罗的眼中,倒映出一点光亮,那是刚才第一波连射,被飞刀打落在地的子弹。在她靠近的过程中,子弹似乎被什么牵引着,从地面升了起来,弹头,指向了奔跑中的曼荼罗。那一刻,曼荼罗明白了,刚才攻击她的子弹是怎么回事:她退了一步,进入了那颗子弹的射程,于是她被攻击了。斯特林并不是真的能控制子弹的行动,他只是设下了陷阱,然后用言语迷惑自己,骗自己去踩! 杀阵,在很早之前就布下了。 然后,越来越多的光点,在森林里闪烁起来。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是许多挂在夜空里的星星,这副场面很美,但曼荼罗却没有欣赏星星的心情,她只感到毛骨悚然,自己,踏入了死局。 斯特林在第一轮齐射中,打出的整整两个**的子弹,折射着月光,从四面八方向曼荼罗飞来。 “【砰】。” 斯特林轻轻吐出这个拟声词。 …… 【破阵者 阴/阳】 【破阵者】是炽红莲所配备的一组具有特殊磁性的子弹。 磁性不会影响子弹的出膛,只有在射出后才会产生效果。【阳】是具有穿透性的常规子弹,作为炽红莲最基本的攻击手段使用。而【阴】的火力偏弱,它并不会打穿敌人的身体,如果命中,将会留在对方体内。【阴】和【阳】具有完全相反的磁性,当它们靠近,子弹会互相吸引,被打入敌人体内的【阴】子弹将引导【阳】命中目标,哪怕已经失去动能,【阴】散发出的磁性依然能让【阳】得到不小的速度。已经被【阴】命中的敌人将成为一块吸引子弹的磁铁,无处可逃。 【第十四章:置身于茫茫花海】 天蒙蒙亮,暮色开始从天空褪去,树塔上,墨菲特正举着一支单筒望远镜眺望着什么。 望远镜的视野里,是一片火海。 “那疯子又出去打架了?”他收起望远镜,叹着气,“明明都说了别乱用那东西的。” 墨菲特似乎并不担心火势控制不住把整座森林烧了,他伸伸懒腰,“不过,既然用了红莲弹,那事情应该就解决了。等他回来再问他吧。” 小镇上张灯结彩,明明只是清晨,人们却早早地推开房门,换上崭新的衣服,开始张罗起什么来。 “说起来,这个镇子今天,好像要办什么庆典。” …… 房间里,陵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库拉德】。”陵轻声念出了这个名字,嘴唇很自然地吐出这几个音节,像是已经念诵过千百遍,熟悉到刻入灵魂。 【那到底是谁的名字?】 那一晚上的记忆不甚清晰,唯独这个名字,他没有忘掉。 陵回头,看向身后的墙壁。 这面墙的对面,就是艾瑞玛的房间。 昨天艾瑞玛的哭声还在脑海里回荡着: 【她答应过我的!!!】 陵伸出手,翻转手腕,手背上,有鳞片状的东西生长出来,很小的一块,带着些金属的质感,他试着摸了一下,很锋利,轻易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陵抹去指尖的血迹,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一转眼就消失不见。他皱眉。 【我······应该是没功夫安慰别人了】 当他抬眼,光滑的镜面倒映出一对金色的,野兽般的竖瞳,镜中的人用没有温度的表情,对他咧嘴一笑。 只听见啪的一声,桌边的花瓶被碰倒,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陵愣愣地站在原地,他被那双眼睛吓到了,被自己吓到了。 【那家伙,要醒了】。 他试着深呼吸,极力抑制着什么,瞳孔渐渐变回正常的样子,手背的鳞片也在渐渐剥落。 陵的房门被推开,一个带着点调皮的女声响亮地穿进他的双耳。 “呦,外乡人。早上好啊,如果不小心撞见你没穿衣服我可不会道歉哦。” 他急忙把双手背在身后,抬头,弗兰穿着一条白裙子,在脖子上系了条黑色的丝带,笑眯眯地提着一支篮子倚在门口。 “你这是?” “丽塔借给我的,怎么样?好看吗?”说着,弗兰张开手转了两圈。 “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 弗兰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吗?今天是镇上的鲜花节啊。” “鲜花……节?”陵有些不明所以。 弗兰露出憧憬的表情,“在这一天,全小镇的人们带上各种与花有关的东西,在广场上共同举办庆典,晚上还会有烟火表演,那场面可是盛大的很呢。” “你怎么知道?” “听镇上的人说的啊。” “那为什么来找我?”陵皱眉,他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出去见人。“我们应该不熟吧。” 弗兰叹气,“没办法啊,佣兵团里的那些糙汉子根本不适合逛街,本来想去找斯特林却发现那家伙并不在房间里,艾瑞玛一家刚办完丧事,不好打扰她们,那个绿袍子居然也表示自己有事情要干不能出去,那么想来想去能找的就只有你了嘛。” 【总感觉自己是被挑剩下的。】陵一边摘干净手上的鳞片一边挑着眉头,他并不记得当晚自己掐着弗兰的脖子,所以现在他还是本能地想隐瞒自己身上的鳞片。 “好了,废话少说,广场上已经开始摆摊了,去晚了人可就多了。” 他本想一口回绝,但弗兰已经开始不由分说地拉他的手。 被弗兰抓住的那一刻,陵的身体抖了一下。在弗兰看来这可能是青涩男孩被女生牵住害羞的举动,但是对陵来说,这一下很危险,被人触碰的瞬间,身体条件反射地想要自卫,他差点一拳头砸在弗兰脸上,抑制住自己攻击的冲动导致他的身体抖了起来。 陵低下头去,不让弗兰看他的脸,瞳孔又开始拉长了。 弗兰却好像没发现陵的异常,只当做是他在害羞,自顾自地拉着陵走出了房间。 …… 弗兰蹲在一家卖工艺品和衣服的店子前指着一串环形的东西问:“婆婆,这个花圈怎么卖啊?” “那是花环。”陵翻着白眼纠正她。 店主老婆婆却不在意,笑呵呵地拿起花环,说:“小姑娘,今天过节,你要是想要,这花环就送你了。” “真的?”弗兰的眼睛亮了,“谢谢婆婆。” “来,戴上看看合不合适。”老婆婆一边说着,一边帮她把花环戴在了头上。 “哎呀,多漂亮的一个姑娘啊,你看,这花环戴在你头上正合适。” 弗兰回头,顶着一副炫耀的表情问陵:“怎么样?” 陵有些心不在焉,比起弗兰头上戴着什么东西,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身体状况。 “喂。”弗兰有些不快,“你不知道无视女生说话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吗?这样可是找不到女朋友的哦。” 陵满不在乎地回答:“没有人告诉你,女孩子随便接近陌生人是很危险的吗?” 弗兰瞧了他一眼,问:“有多危险?” “说不定对方其实是个吃人的怪物,等找个没人的角落就把你撕碎了吞进肚子里,还会打饱嗝。”其实是实话,但陵用这种语气说出来,没人会把它当真。 弗兰听了哈哈大笑,“那你大可放心,要是你变成怪物,我不会尖叫也不会跑,只会掏出武器锤你一顿。” 陵眼角抽搐,“嘿,你真的是女孩子吗?” 弗兰冲他做了个鬼脸,回头,又从衣架上挑了一件披肩,“婆婆,我再要一件披肩,要这件红棕色的,这次我自己买。” “好嘞,那一件算你便宜点。” 老婆婆收了钱,开始给她取衣服。 “小伙子。”老婆婆头也不回地开口。 陵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这是在喊自己。 “你身上那件衣服是汉克的吧?” “汉克?”陵并不记得这个名字。 “哎,我跟你说,”弗兰凑过来,用悄悄话的语气在陵耳边低声说:“汉克就是艾瑞玛的父亲,很早之前就去世了。” 陵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以前啊,兰就经常拉着汉克来我这挑衣服。”婆婆把弗兰的衣服包好,递过去,“自从【那件事】以后,她就再也没来过了。” 陵问: “是什么事呢?” 对方摇摇头,“我不能说……” 弗兰接过衣服,对陵做出了“嘘”的动作。 婆婆叹了口气,“总之,我们欠她们家的。算了,今天过节,不谈这些。” 今天弗兰没有扎马尾,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当她转过身向婆婆道谢,白色的连衣裙轻轻摇摆。陵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 在他眼中,弗兰的长发似乎变成了蓝色,那个梦境中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只是一眨眼间,那个身影消失不见,弗兰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察觉到陵神色有异,弗兰问。 “没什么,可能是看错了。” 弗兰很自然地把衣服递到陵的手上,“好了,这块地方已经逛完了,我们去下一个地方,【怪兽先生】。”说着,弗兰抓起陵的胳膊,跑了起来。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老婆婆眯起眼,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真的······很像啊。” …… 接下来,弗兰一共拉着陵去了三个地方,去镇子西侧的小河划船,去北边的草地荡秋千,去东侧的公园喂鸽子,弗兰提出的最后一个目标,去小镇中心的广场看烟花。 老实说陵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太阳就快要落山,体内的血液渐渐沸腾,再在弗兰身边待下去很危险,他准备找个机会开溜。 “我说,这块地方是不是**静了。”陵开了话茬。 “好像是,从刚才开始路上就看不到人了。”弗兰看了看四周,确实这条路上看不到人影。 “我们还走吗?”陵问。 “走呗,有一个吃人的怪物在,什么妖魔鬼怪敢来挡路?”弗兰揶揄道。 陵面无表情地向前一指。 “喏,妖魔鬼怪来了。” 在道路前方,有三个男人迎面走来。 一个贼眉鼠眼的矮子,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还有一个流里流气的瘦子。 怎么看都不像好人的样子。 “唉……”弗兰掩面叹息,“我这嘴最近是怎么了?说什么来什么。” 为首的那个瘦子先开口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呢,也不想搅了两位的雅兴,你们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我们就不打扰二位。” 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来。 “如果不愿意呢,那就得请你们吃点苦头了。” 瘦子非常不卫生地舔着手里的刀子,露出猥琐的笑容,“老实说我更倾向于后者,那边的小姑娘相当对我胃口。” 弗兰露出为难的表情。 在对方看来这是一个柔弱姑娘在担心自己的贞洁,这很正常,现在都场面,是个姑娘都会害怕。 然而事实上,她在想的是: 【淦,老娘今天穿的裙子啊,打架不方便的。】 弗兰看了陵一眼,冲他使眼色。 【是时候展现一下你的绅士风度了。】 瘦子大笑,“怎么样小哥?你女朋友在向你求救哦。” 矮子也跟着起哄:“来吧小哥,干点有骨气的事情。我们不介意先收拾你,再帮你保管你的女朋友。” 胖子嘴里似乎还在嚼着什么东西,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哼。 现在的情节走向已经很明显了。 陵深吸一口气,为了方便打架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在地上,活动了一下筋骨。 很显然,接下来上演的将是一场经典的英雄救美的桥段了。 …… 才怪咧!!! 他转过身,拔腿就跑,看起来病怏怏的身体迈起步子来快得像是风,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那三个人看傻了。 他们打劫不是没见过害怕逃跑的,但是像这么干脆果断,跑起路来一点犹豫都没有的,他们是真的头一回见,何况他边上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女伴,哪怕为了在女孩面前留点好印象你也要表现一下啊。 弗兰、胖子、矮子还处在呆滞中没反应过来,瘦子先出声了。 “*!你是不是男人啊!” 胖子和矮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 弗兰低下头,深呼吸,似乎在平复过于激动的情绪。 “咳咳……”瘦子尴尬的咳嗽两声,“刚才的话呢……是吓唬你们的,我们只是求财而已,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小姐,请放心。”这个情况下他反倒绅士起来了。 “不,不用。” 弗兰眯起眼,一脸笑意地捏着拳头,向他们走来。 她的动作很慢,但很有力,指节发出一阵阵“咔咔咔”的声响,在小巷子里回荡。 明明只是个穿着裙子的姑娘,三人却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矮子畏畏缩缩地出声: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我我我们手里有刀的,别过来!” “你们要是怂了,我可就……没人出气了!” …… 【该死!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陵正在小镇的巷子里飞奔着,太阳渐渐落山,身体里躁动的感觉越发强烈,他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回去。 由于不熟悉方位,他在里面绕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出口。 【见鬼!出口在哪里,再不快点的话……】 大量的房屋在他的视野里掠过,前方出现了一条宽敞的大道。 【找到了。】 陵迫不及待地跑去。 当他顺着大道走到尽头,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小镇南面的树塔,而是……一座圆形的大理石广场。 雕刻着美丽女性的人造喷泉,悬挂着各式招牌的店铺摊贩,人们穿着艳丽的衣服,戴着造型各异的面具,像是某种假面舞会,要说那些面具有什么共同点的话,它们都上面插着某种花。 有的是玫瑰,有的是郁金香,但没有人用紫藤萝。 【完了。】 陵心想。 这里不是出口,是小镇的中心。 “各位,”穿着一身西服的高德纳站到广场的中心,用高亢的声音向众人开口,“我想,你们已经迫不及待了,对吗?” “对!!!”人们整齐地回答他。 “按照规定,今天,每个人都会戴上一副面具,而且事先不能告知自己的熟人面具的款式,然后,我们会开始这场舞会,你们可以随意挑选自己的舞伴。对于没有对象的人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如果你能把握好,那么接下来你就可能摆脱这尴尬的单身。而对于有对象的人来说,这是对你和你爱人的考验,在如此多看不到面容的舞伴中找到一个特定的人,很有挑战性不是吗?” 他往了一眼已经沉没的夕阳,向人们大喊: “现在,我宣布,鲜花节庆典,开始!” 场下发出一阵欢呼。 广场周围点起篝火,欢快的音乐伴随着鼓点响彻云霄。 人们随着音乐挽起对方的手,开始舞蹈起来。 颜色鲜艳的礼服和裙摆在广场上摇摆着,像是百花盛开。 陵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 【第十五章:以最耀眼的花火作为庆贺】 太阳已经落山,小巷中传来某人的**。 矮子四仰八叉地躺着,他的脸上留着鲜明的鞋印。 “还好不是······高跟鞋······” 胖子捂着肚子蜷缩起来,干呕着,弗兰在他肚子上来了一记重拳,几乎让他把午饭都吐了出来。 瘦子鼻青脸肿地靠在垃圾堆里,抬头望天。 “那女人到底是什么怪物······” ······ 广场上,舞会还在进行,颜色鲜艳的裙子和礼服不断交错,让人眼花缭乱。 陵站在人群中四处张望,找不到离开的道路。 女孩们身上的香水不断钻入他的鼻腔,让他有些晕头转向。 【鼻子太灵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嘿,那边那个小哥没有戴面具。”有人说。 “看模样,是生面孔。” “谁去做他的舞伴?带带他,别让外乡人被冷落了。” “我来!” “我看你是看上人家了。” “怎么样?有本事你先下手。” 姑娘们调笑着把陵围在中间,其中一个穿着橘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向他伸出手。 那个女孩的面具上是火鹤花,火鹤花的花语是:大展宏图、热情、热血。 陵想要拒绝,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陵几乎倒在了对方的怀里。 “哎呀,你还真是心急啊。” 这番话引起了一阵笑声。 窘迫间,陵已经被对方领着跳起舞来。 夜晚的篝火映照着年轻男女的身影,富有节奏感的舞曲引导着他们踏出自己的步伐。 “你跳得不错啊。”陵的舞伴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会踩我的脚。” 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在舞曲下自然而然地跳了起来,似乎他以前在哪里学过。 从女孩热情的表现来看,她选取的面具还真是合适。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陵已经感觉自己的眼角发痒了,那是鳞片生长的征兆。 他试着配合舞曲,从女孩手上夺走主动权。 女孩很自然地放弃了主导地位,顺着他的步调来。 两人正一点点向某个方向靠近。 【慢一点,不要引人注意,自然而然地。】 很快,他来到了自己预定的位置。 随着音乐进行,陵搂住女孩的腰,两人的身体向下弯曲,女孩的身体几乎要贴到地面。 “你想要把我扔到地上吗?” 女孩看着他问。 “当然不。” 陵右手将女孩拉起,左手在地上飞快地一摘,然后用手支撑着她旋转起来。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副被遗落在地上的面具落入了陵的手中,他将面具戴在脸上,顺手接住了舞伴。 “哇哦~”对方回头,看到陵脸上的面具,“你在变魔术吗?” 这副面具只够遮住眼睛,但对陵来说足够了,他的眼角已经被鳞片覆盖。 顺带一提,面具上的植物是绿朱草。 【只要撑过这首曲子,就能找机会溜走。】 陵这么考虑着。 可是演奏乐曲的人们似乎不这么想,在这一曲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奏响作为收尾的那一部分乐谱,而是用一个变调,很自然地衔接到了下一曲。 【你们就不能歇会气吗?】 陵的脸色有些难看。 女孩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 “别急着逃走,今天是难得的日子,好好享受这片氛围。” “你不明白······我······” “嘘。”女孩把手指抵在陵的嘴唇上。 隔着面具看不清对方的面容,陵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笑意。 “总是这么扫兴可不好。” ······ 不知是谁身上的香水,带着一股让人疲软的甜腻偷偷弥漫在空气中。 陵渐渐感觉有些乏了。 火鹤花女孩察觉到了陵的困意,调笑道:“怎么,和一位姑娘跳舞是件很累人的事情吗?” 陵摇摇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面前的女孩变了。 不再是那个戴着火鹤花面具的人,而是变成了,最初陵救过的,那个叫安娜的女孩。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对方歪着头问他。 陵愕然地看着面前的人。 然后,【安娜】诡异地笑了一下,吐出这样一个词: “【怪物】。” 那声音很轻,像是一根针,准确地扎进了陵的心脏。 他立刻松开了对方的手,开始后退。 ······ “怎么回事?你哪不舒服吗?” 火鹤花女孩疑惑地向陵伸出手,他向后缩了缩,逃跑似的钻进人群。 “又是······这样······” ······ 陵拨开作为的人群,想要挤出去,人们疑惑地看着他。 “那个人怎么了?” 在他们来说这只是被人推开的正常反应,但是在陵看来,他们在用异样的眼神看自己。 【不要······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越是奔跑,那样的眼神就越多。 某些不愉快的回忆开始在脑海里浮现。 安娜当晚对他挥舞厨刀的惊恐模样,以前见到他鳞片的人们所露出的,看异类的表情,和四周的场景重合。 “【那是······什么?】”有人问。 “【是······怪物吧。】”某人不确定地猜测。 “【他会不会攻击我们?那爪子,看起来好锋利。】”提问的人带着明显的害怕。 “【孩子,快回来!离他远点!!!】”一位母亲急切地催促着。 “【怪······】”一个人刚想要出声。 “【嘘!别让他听到了】”谁捂住了谁的嘴。 不知是幻听还是现实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即使是窃窃私语也清晰无比地钻进耳膜。 “【怕什么?我们人多!】”一个暴躁的声音响起。 “【对!把它赶出去!!!】”! “【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 大家的声音渐渐变得一致。 【不对!我不是······】 陵想要反驳,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干涩而嘶哑,像是魔鬼用爪子在窗边摩擦。 “【快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滚出去!!!】” 陵试图加快脚步,却怎么也走不出这片广场。明明出口就在前方不远,脚下的路却在不断延长。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视线在倒退。 【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与此同时,树塔的房间里,墨菲特正在试图模拟用【血色曼荼罗】和【昨夜梦话】所构成的幻觉。 他的表情有些难看,并不是因为模拟幻觉有多么困难,而是愤怒。 “用曼荼罗花的香气削弱人的神经,诱使他入梦,再用魔法引导,把目标内心深处的阴影挖掘出来,以噩梦的形式呈现,无论是多微小的细节都被无限放大,这是······【多么恶毒的用法啊】。” ······ 广场上,陵不断地拨开人群,在舞会中来回穿梭。 有人对此表示不满:“嘿!兄弟,你撞到我了!” 他的女伴疑惑地看着陵,“那个人好像······在逃?” 一只手再一次拨开了他们。 “借过。” 火鹤花女孩急切的向陵的方向跑去。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释然的表情。 “哦,这桥段还真是新奇,公主主动追求,王子却想逃跑。”男人感叹。 【该死!】 火鹤花女孩咬牙,陵的移动速度超过了她。 【他到底要跑到哪去?】 她突然发现,有另一个人也在跟着陵移动,在人群的另一边,有什么发出了宝石般的光亮。 【那是!】 ······ 陵的噩梦还在继续,四周摇曳的人影,扭曲的笑声,明暗闪烁的篝火,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向他扑来,他试图反抗,挣扎间打翻了什么。 是一只酒杯。 高脚杯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尖锐的玻璃碎片散落一地,鲜红色的酒液在地上流淌,留下一滩污渍。 “【嘿,伙计,你在逃什么呢?】” 有人问他。 “我······” 陵四处张望,却没发现说话的人。 然后他低头,脚下的酒液像是鲜血般蔓延着。 一张脸,倒映在血泊中。 爬满鳞片的皮肤,野兽般的獠牙,变形的颚骨,火炬般燃烧的金色瞳孔。 那是······ “【我】是【你】啊······” 倒映在酒污中的影子开口。 巨大的恐惧在陵心中生根,他后退半步,用手抚摸自己的脸庞。 血泊中的倒影也在抚摸自己的。 手掌传来的触感粗糙而坚硬,那无疑是某种鳞片。 【它在试图吃掉你!】墨菲特的话在耳畔回响。 【不······不要!】 陵跪坐下来,用手揪住自己的头发。 “【来吧!勇敢点!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怕?那些幻觉,那些人影,他们应该怕我们!!!】” 倒影的声音越发激昂,他的身体从地上的血泊中一点点爬了出来,从一个平面的影像,变成了一个具体的人。 满身鲜血的怪物半跪在陵的面前,捧起他的脸。 布满鳞片的爪子轻轻抚摸陵的脸庞,那对金色的瞳孔凝视着陵的双眼,魔鬼般的低语带着诱惑钻入陵的耳膜。 “【我们······才是最可怕的。】” “我······们?” 那怪物向陵张开双手,把他拥入怀中。 “【来吧,把身体交给我,所有的噩梦都会醒来。】” 陵用力一挣,把怪物推开。 “滚开!!!别靠近我!!!” ······ 以外人的视角来看,陵正跪在一滩酒污中用力地锤着地面。 “【你脱离不了我!】” “闪开!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没用的,你的身体里有我的血。】” “那我就把血放空!!!” 他像个疯子般自言自语,右臂上的奇怪纹路不断地扭曲着,发出淡绿色的光。 墨菲特所下的封印摇摇欲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陵终究是敌不过那条龙,漆黑的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皮肤上生长,他的衣服开始破裂,怪物般的模样即将在众人面前呈现。 ······ 在人群的后侧,一个身材壮硕的人冷冷地凝视着陵,他手中握着一颗紫色的宝石,淡淡的光亮从宝石中流淌出来。 是森林里遇到的那个壮汉,他在用幻觉魔法。 宝石所散发出的魔力像一缕不易察觉的烟,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陵的身体。 它在挑拨着陵的心弦,让他失控,给龙血趁虚而入的机会。 在陵和体内的怪物争夺身体的时候,魔法正渐渐入侵陵的大脑,如果成功,那么这具身体会变成由宝石操控的傀儡。 “以东方语来说,【渔翁得利】,是吗?”他自言自语。 “嗖!” 一道尖锐的破风声响起,有什么向他袭来。 他刚想反应,手中的宝石被什么钉穿,碎裂开来。 “什······” 他抬头,戴着火鹤花面具的女孩正向他投来充满敌意的目光。 “你是······” 壮汉沉默了一会,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这里不适合战斗,而且宝石已经被打碎,再留下来没有意义。 而且······ 壮汉露出阴冷的笑。 【失去了魔法的控制,你要怎么拴住一条失控的龙呢?】 ······ 陵的龙化还在继续,他嘴中发出的声音从愤怒的吼叫变成了痛苦的**。 人们惊诧地看着他,窃窃私语。 “他到底怎么了?像发疯了似的。” “嘿,你们看见他脸上的东西了吗,那好像是······鳞片?” “别瞎说,人脸上怎么可能长出那种东西。” “可我明明看见······” “应该是化妆啦,总有人喜欢做这些奇奇怪怪的装束。” 火鹤花女孩从人群后挤了出来,走到陵面前。 她转身,向人群大喊。 “嘿!各位!有哪位好心人能帮我拿一下那个袋子吗?” 人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让出一条道。 在那条路尽头,广场的边缘,确实放着一只纸质的袋子,似乎是用来装什么衣服。 一个小伙走上去捡起了它。 “是这只吗?” “对!把它递过来,不,用扔的!” “好嘞,接好了!” 对方抡了抡手臂,将那只袋子高高抛起。 ······ 陵的噩梦还没消散,那个怪物死死的抓着陵的身体,它的爪子嵌入陵的胸膛,将陵的心脏捏紧。 “【你赢不了我的。】”它说。 陵的意识渐渐模糊,他趴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 【等等,那是什么?】 陵抬头,一个红棕色的东西从天而降。 那是一件披肩。 披肩飘扬着,缓缓落下,刚好落在的陵的身上。 他揉揉眼睛,有个人蹲在他面前。 是那个火鹤花女孩。 “我说,你可真是能闹啊,【怪兽先生】。” 女孩随手摘下自己的面具,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陵眼前。 “你?!” 弗兰调皮地笑着,向他打招呼: “哟,异乡人,把我甩在路边的感觉怎么样?” “咔!” 陵的梦境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痕,光,从漆黑一片的穹顶照射进来。 他回头,看向自己身上的披肩。 “这是······” “感谢那位老婆婆吧,不然,我就得用自己的裙子帮你遮鳞片了。” 陵又看向她。 “你······知道?” 弗兰笑了。 “当然知道,你以为我脖子上的伤是谁造成的?” 她随手抽下了自己脖子上缠的丝带,几道已经结痂的伤口出现在陵的视线。 “我······” ······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两种声音在陵的脑子里回响着。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滴在了弗兰脸上。 那是眼泪。 “拜托……” 陵握住自己的右手,不住地颤抖着。他的声音恢复了人该有的音色。 “杀掉我……”他请求着。 “什……”弗兰愣了一下。 “快动手!!!”陵的声音又一次暴躁起来,金黄色的瞳孔再一次燃烧,野兽在他体内狂吼,试图挣脱束缚。 ····· 当夜的记忆涌入陵的脑海,他想起来了。 自己龙化的样子,弗兰是见过的。 不仅仅是见过,她差点被自己杀死。 可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 “你······不怕我吗?” 陵迟疑着问。 弗兰摇头。 “不怕。” “为什么?” 弗兰思考了一番,这么回答。 “我害怕怪物,但不害怕,【怪物模样的人】。” 陵沉默了。 “当晚,快下手的时候,你在哭,那不是魔鬼能做出的举动,只有活生生的人,才会流泪。” 那一夜,处在崩溃边缘的陵所展露出来的痛苦姿态让弗兰确定,他是一个人,一个处在怪物躯壳下的人,她决定接纳他,把他从怪物的躯壳中拉出来。 然后她做到了。 陵的龙化戛然而止,噩梦中那头拥抱着陵的怪物发出不甘的怒吼,布满裂痕的黑色天幕猛然崩塌,周围的一切恢复了正常,而陵身上的鳞片寸寸剥落。 怪物陷入沉睡,人的灵魂再一次回到了这个躯体。 “你用不着这个东西了吧。” 弗兰伸手,把陵脸上的面具摘下。 面具上的绿朱草,其花语是:【伪装】。 随着面具被摘下,白皙的,人的皮肤,暴露出来。 弗兰扶起趴在地上的陵,拉起他的手,说: “现在,【该你陪我了】。” 陵楞了片刻,露出温柔地笑。 “对,【该我陪你了】。” 不明真相的人们对两人发出祝贺的欢呼。 “伙计们,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们似乎见证了一对情侣的诞生!” 庆典继续举行着,年轻的男女互相拥抱,在音乐和篝火中舞蹈。 高德纳微笑着点燃了广场中心的引线,大量的烟花伴随着人们的欢呼升空,在天空中绽开。 那五彩斑斓的光照亮了每一个人的笑容。 “让我们跳到天明吧!!!” 【第十六章:孤独,与消失的死人】 入夜,小镇上灯火通明,鲜花节的庆典进入**,大家拿出精心准备的食物,还有陈年的佳酿,与每一个身边的人痛饮,无论是长年交好的邻居,还是前天偷了对方家东西的小贼,这一刻都亲如家人。 …… 舞会已经结束,弗兰拉着陵来到了小镇里最富盛名的酒吧,来看驻唱歌手表演。 歌手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配合着酒吧内暧昧的色调,像酒一样灌入人们腹中。 听众们感觉自己醉了。 弗兰在酒吧内,一边灌着麦酒一边向吧台上的帅哥尖叫。 陵一个人坐在酒吧的屋顶上,看着各式各样的人们欢呼,有人喝的烂醉如泥,被朋友搀着带走,有人牵着自己的妻子,在广场上跳舞。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弗兰也邀请过他下去一起喝,但他拒绝了,他不太适应这种场面,当人们欢聚一堂,处在人群中的陵会不知所措。 终于有人能接纳他,把他当作是同等的人而非怪物,这让他很高兴。 可他还是应付不来这么嘈杂热闹的场面。 弗兰似乎和酒吧里的人很熟,对每一个路过身边的人碰杯。 她们互相问候,面带微笑。 这让陵感到相当不适。 并不是【怕女朋友被别人抢走】这种感情,说到底,陵自己也不清楚弗兰对自己的这份温柔到底是哪方面。他没谈过恋爱,也对这种东西不太敏感。 陵所感到不适的理由,究其原因,是害怕人群。 这听起来很奇怪,他已经不再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怪物了,为什么还有避着别人。 然而事实上,当陵发现自己能够接触人群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迷茫。 【我该······怎么做?】 如果你想和一个人交流,至少得先介绍自己吧。 “【你好,我叫陵,是个东方人。】” 这就是陵能做出的最完整的自我介绍。 如果别人追问,你为什么来到这? 陵总不能回答:【我来找自己的记忆。】这么莫名其妙的话。 可是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什么呢? 当弗兰勾着陵的脖子向他介绍酒吧里的每一个人,他知道了: 这个高个子叫迈克,喜欢跳舞,是小镇上有名木匠的儿子。 那个穿皮甲的糙胡子大叔是位退役的老兵。 那个正向人们吆喝着“今晚酒水免费”的胖阿姨是这个酒馆的老板娘。 好像所有人都能确信自己是谁,又在哪,想要做什么。 唯独他对此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很糟糕。 身上那诅咒般的龙血得以控制,但摆脱那些坚硬的鳞片后,陵得到的并不是安心,而是一股莫名的空虚感。 弗兰把他从噩梦中拉进了现实的事件,可他却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陵选择上楼,坐在酒吧的天台上,看下面过往的行人发呆。 他取出一支笛子,轻轻地吹了起来。 清澈的笛声,像溪流一般,带着淡淡的凉意,缓缓流淌着………… 有脚步声从背后响起。 陵愣了一下,回头看去。 是位年迈的老人。 “打扰了,吹得很不错。” “谢谢,”陵点头示意,打量起他来,“你是?” “叫我高德纳吧。”他这么说着,自顾自地在陵身边坐下,“一首,很忧伤的曲子呢,让人想起些陈年往事。你在思念谁吗?是一位友人,还是某位姑娘?” 他打趣道:“嘿,楼下就有个漂亮的女伴在等着你,你却在这里想着别人,这可不好。” 陵摇摇头,“不,我没有······可以思念的人。就是因为没有思念的人,我才会吹它。” 高德纳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陵张了张口,又把嘴巴的话咽了回去。 “没什么,只是单纯的,想吹它罢了。” “那真是遗憾呐。我还以为,你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上人呢。” “我还没有所谓的心上人,”他看向酒吧的楼梯,弗兰的大笑声从楼下传来。 “弗兰她······我不确定······”他转头看向高德纳,“您现在有心上人吗?” “怎么可能。”高德纳自嘲地笑了,“我这种糟老头子,早就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了。不过……”他顿了一下,“非要说的话,曾经我年轻的时候,有喜欢过一个女孩。 “是什么样的女孩呢?”陵有些好奇的追问。 “是个很好的女孩啊,美丽、温柔、又善良,她笑的时候,漫山遍野的花都会盛开。”说到这,高德纳笑了,“在那个时候,我们经常翻窗户出去幽会,穿过街巷,草地,森林,到处都是我们的足迹。与她在一起的时光,是我最美好的记忆。” “后来呢?” 高德纳叹气,“后来啊,镇子里来了一场瘟疫,她死了。” “抱歉。”陵轻声说。 高德纳摇摇头,“没什么,那场瘟疫带走了很多人,她不是唯一的一个,孩子、亲人、朋友,我们或多或少都在那时候失去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他拍拍脑袋。 “算了,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本不该提这种事。” 他掏出一支小酒壶,给自己灌了一口,然后递给陵。 “喝吗?” 陵摇摇头,“谢了,我不喜欢喝酒,” 他取出身旁的水袋,在酒壶的瓶口碰了一下。 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起来。 ······ “你知道吗?斯特里亚的鲜花节可不只是单纯的赏花哦。它还有一个名字。” “是什么?” “【爱情日】。”高德纳用无比怀念的口吻说着,“这一天,是情侣们幽会的日子。”他又灌下一口,长出一口气,感叹:“真奇妙啊,这样的夜晚,本应该是男孩和女孩互相拥抱的时候,一个东方小子抛下自己的女伴,和一个快入土的老家伙,在楼顶,喝着酒看星星。” 陵笑了。 “谢谢你,镇长先生,第一次有人和我这么聊天。” “你叫陵,是吗?” “是。” 高德纳也放下酒壶,回头看他,那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以一个陌生人的立场,说这话可能有些自作多情,但,我为你感到悲哀。” “什么?”陵有些莫名其妙。 “我们,都是【孤独】的啊,而你的孤独,似乎在我之上。” “【孤……独】。” “我没有孩子,我的朋友、爱人、父母,都已经离开,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所以我感到【孤独】。我的孤独来源于【失去】。可是即使如此,我仍然有可以挂念的人,可以思念的事,哪怕那些东西都离我而去,我还拥有记忆。我的心,仍然有地方可以回去。” 高德纳看向陵,他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疑惑,“而你,陵,作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你又为什么而孤独呢?” “我……并不感到孤独啊。”陵为自己辩解。 “那你为何……露出那样副一表情?” 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种表情。 “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他问。 “失魂落魄的表情啊,望向远方,一副【我已经满足了】的样子,眼皮却不自觉地往下垂,脸上笑容僵硬得像是雕塑。”高德纳说,“你知道吗?你昏倒的这些天,我去看望过艾瑞玛一家。那时候艾瑞玛告诉了我森林里发生的意外,以及,你为了救她而受伤的事情。所以那个时候,我就认得你的长相了,而你,还没见过我。后来,我偶然发现你醒了,在树塔的顶部,当时,我想要和你打招呼,作为镇长,感谢你救下了我的镇民,而你撞开了我,一下子冲下了楼梯。” “我很抱歉。”陵这么说。 高德纳摇头,“这不重要,”他抬头望天,“那时候我就在想,【你在躲什么呢】?” 陵的脑海里回想起当时的场面,弗兰的头发和衣摆被风扬起,那副如微风拂面的笑容。握水袋的手不自觉地捏紧,里面的液体倒在身上,陵却不自知。 高德纳看向陵,他的眼神锐利起来,似乎要透过瞳孔,看穿陵的心。 “现在,我明白了。你在躲的,是【笑容】,那个姑娘的笑容。” 陵的瞳孔猛然缩紧,那感觉就像是遮挡阳光的幕帘被拉开,隐藏起来的想法一瞬间暴露无遗。 “只有无家可归的人,才会躲避人群,会畏惧欢笑。你无疑是孤独的,而最可悲的是,你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孤独,这是何等的讽刺啊。” “……”陵沉默了。 “你该试着去爱一些人,去【拥有】些什么。那个时候你再吹起这支笛子,就能明白,什么是【孤独】。” “拥有,是什么感觉?” “那是……活着的感觉啊,就像有一个美丽的姑娘站在你面前,而你正握着她的手,那手掌传来的温度,就是拥有的感觉。” 街道上,有人叼着烟卷走过,吐出一团呛人的烟气。 那烟气缓缓上升,拉长。 陵张开自己的手,将它握紧,烟气穿过指缝,消散于空气中,陵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那里空空如也。 “我怎么确定那样东西是【我的】呢?”陵问,“如果它只是偶然路过,在我眼前一晃,就消失不见。就像梦一样,那样的东西,我该不该去握呢?” 高德纳沉吟着,说:“【失去】啊······这是个……悲伤的话题呢。” 他吐出一口带酒气的呼吸,“如果很看重一样东西,那么失去它的时候当然就会心痛。我的爱人死的时候,我就有过这样的感受,拥有她的时光有多美好,失去她时就有多绝望。” “可是啊,”他喝光了壶里最后一滴酒,长出一口气,“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后悔去爱过她。我依然为与她过度的时光而感到幸福,哪怕她的离开再如何让我撕心裂肺,我也会走上前,【牵起她的手,把它握紧。】” 高德纳看向自己的手掌。 “即使那个人已经消失不见,可他们【存在过】,【记忆】会为他们证明。对于那些死去的人来说,对于那些【失去】的东西来说,这就是它们的【意义】。【真正的拥有是不害怕失去的】。” 高德纳起身,拍拍陵的肩膀,下了楼梯,绕开拥挤的人群,从后门离开了酒馆。 弗兰端着两杯酒从楼下走上来,看向高德纳的背影,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陵摇摇头。 弗兰把其中一杯递给陵。 陵看着杯中的液体,没有动。 高德纳的话在耳边回响。 犹豫了一会,他还是接过了杯子,轻轻抿了一口。从没尝过的味道在嘴里化开,有点怪异,但,感觉不坏。 …… 树塔的某个房间里,艾瑞玛正靠在窗户上,望着母亲的梳妆台发呆。 街道上温暖的灯光,人们的笑声,还有孩子缩在父母怀里撒娇、哭闹的声音,都涌进了房间。 半响,她走过去,打开抽屉,从盒子里取出了那枚紫藤萝吊坠。 “妈妈,不会回来了,对吗?” 没有人回答。 她把吊坠重新戴回脖子上,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然后从花瓶里取从几支花,离开了房间。 …… 房间里,墨菲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着一颗红色的子弹。 “墨菲特!”斯特林一脚踹开了墨菲特的房门。 这一下吓得墨菲特手腕一抖,差点没夹住。 他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大吼:“你想死啊!我差点把我的实验台给炸了!” 斯特林满不在乎的样子,“红莲弹是有防走火措施的,不念那段咒语它就只是普通的子弹而已。” 墨菲特没好气地说:“我把防走火措施给拆掉了。” “拆掉?”斯特林的表情严肃起来,“你想干嘛?” “每次用都要念一串咒语很麻烦不是吗?加上过大的威力导致它不能在常规战斗中使用。我简化了它的引爆步骤,像这样。”说着,墨菲特从实验台上取下一枚,丢进火盆里,然后打了个响指。 “啪。” 声音发出的那一刻,火盆里的子弹一下子炸开来,不过这一发的威力相当小,只是溅起了些许火花而已,像个鞭炮似的。 “如果是装入手枪击发的话,打中目标就会炸开。我把这颗子弹的火元素抽空了,基本上就剩下个空壳子,其它的子弹的火元素储量大概是原先的十分之一,这样就可以当便携手**用了。完整威力的,我给你留了三个**。” 墨菲特把装好的子弹递给斯特林,“说起来,为什么武装部会有这种技术?这已经是魔法的范畴了。” 斯特林摊手,“你不能指望一个特勤部的人跟你讲武器构造,造**是武装部的事情,我们只管用它来拆房子。” 墨菲特眼角抽了一下,“找我什么事?” “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 “墓地。” …… 夜晚的坟场格外寒冷,神父坐在草地上,裹紧了外套。 “就是这里了。”斯特林领着墨菲特走了进来。 寒风让墨菲特打了个冷颤,他抱怨道:“大晚上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墨菲特,你有办法分辨被魔法师处理过的尸体吗?” “什么意思?” 斯特林向墨菲特复述了一遍神父给他讲的故事。 …… 墨菲特思考了一会,“就是说,你怀疑杀人做祭品来完成魔法阵是假的?” 斯特林点点头,“那帮家伙完全不像是要拯救别人的样子。” “我试试吧。”墨菲特扭头看向神父,“神父先生,告诉我那几个死者的名字。” 神父报出了几个人名,墨菲特按着他给出的名字在墓地里找了起来。很快他们找到了第一位受害者。 【兰.艾尔莎】。 这是艾瑞玛母亲的坟墓。 墨菲特在坟地前撒下一圈粉末,当粉末接触到土壤,它们开始燃烧起来,发出绿色的光。 “这是?”神父问。 “类似于磷粉的东西,名字有些恶趣味,叫【魔法师的骨灰】。我用它来检测魔力的有无,它烧起来了说明这下面确实有魔力流动。”墨菲特回头看斯特林,“刨坟验尸就不用了吧,可以的话,我还是想不惊动死者。” 斯特林点点头。 “顺带一提,以这个小镇现在的魔力浓度,如果粉末够多,哪怕是在空气中也能燃烧。所以不要试图把袋子里的粉末全部撒出来,那连袋子也会被点着的。” 墨菲特一边说着,一边把袋子递给斯特林。 “去,照着神父报的顺序,给每一个对应的墓碑撒上,每次只能抓一点,取完袋口要马上封紧,过十几秒再取下一次。” 他自己取出一张纸,在上面标注出第一个点。 然后,他们找到了下一位受害者,粉末的反应依然是燃烧。墨菲特在相应的位置画下第二个点,然后把两个点用线连接起来。 再接着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随着找到的墓碑增加,墨菲特纸上的图案开始清晰起来。 “这是……”斯特林惊讶了。 “一朵花。”墨菲特低头,脚下的墓碑已经是第十三座了,神父口中的祭品是十四个,就是说,除去那最后一个人,所有的祭品都已经就位了,纸上的花看起来趋于完整。 “这确实是死灵魔法,用亡者的灵魂作为动力,用躯壳作为媒介,来封印某些不能摧毁的东西。” “你是说,这个法阵是真的?”斯特林问。 墨菲特点头,“是真的,从魔力反应和布局看,它确实有效。” “难道那帮家伙是真的想救人?”斯特林皱眉。 “说不定哦,那样的话你就把这个镇子的救世主打死了。”墨菲特一边调侃他,一边接过斯特林的袋子,在最后一座墓碑前撒下粉末。 这一次,粉末没有被点燃。 墨菲特脸色变了。 他又掏出一瓶液体,淋在墓碑周围,嘴里念念有词:“【如果你在此处长眠,请回应我,我为你带来了问候,和陈年的酒】。” 液体渗透进土壤,不一会,又从地下涌了出来。 “这又是什么?”斯特林问。 “【献给亡者的酒】,是一种魔法药剂,如果土壤下真的埋着人的尸体,酒会渗入地下很快干涸,就像被死者喝掉了一样。” “那么酒涌上来了说明什么?” 墨菲特没有回答,而是递给斯特林一把铲子。 “把这个坟墓挖开看看!” …… 一段时间后,一具打开的棺木,出现在他们面前。 三人花了不小的功夫,才把这具棺材从土壤里刨了出来,而当他们打开棺材,发现里面,是空的。 “真的,不见了。”墨菲特喃喃自语。 那具打开的棺材空空如也,应该躺在棺材里的尸体消失无踪。 是什么,让他离开了本该安眠的坟墓? 是被人搬走了吗? 又或者,他从未死去? 墓碑上,坟墓主人的名字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息。 【马里.怀特】 目前,墓地中被标记的墓碑一共有十三座。 十三,刚好是个不详的数字呢。 斯特林回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遇到的东西,那诡异而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真的······是鬼吗?”神父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东西?”墨菲特不解。 “墨菲特,你应该看到了,今天,我在森林使用了一发红莲弹。” 墨菲特点头,“是有看到。” “那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是对什么,打出了那枚子弹?” …… 【第十七章:幽灵出没于暴雨雷鸣之夜】 时间,回到昨天晚上,地点在曼荼罗与斯特林交战的森林。 “【砰】。” 随着这声落下,曼荼罗的尸体倒在了地上。 斯特林赢了。 在治疗陵的时候,墨菲特掌握了毒药的药理,做出了对应的解毒剂。斯特林拧开一瓶,灌了下去,又淋了一些在伤口上,手臂的无力感有所减轻,但完全恢复还需要些时间。 他转头看向神父,“你说,陨石在这下面,是吗?” “嗯,”神父点头,“不过,你确定要现在下去吗?你刚中了毒,而且,他们不止曼荼罗一个,其他人也可能……” 斯特林向周围望了一圈,打断他:“附近没人了。” “什么?” 他回过头来,原本湛蓝色的瞳孔,变成了 橙黄色,“我看过了。” 斯特林的眼睛里,戴着一副隐形眼镜,不过不是用来修正近视的,它的功能是【热成像】,排除掉物体发出的光线,只接收热量,高于室温的物体会显示出更亮的颜色,神父此时在他眼中是一团人形的红斑,而周围的森林里,没有见到亮点,就是说,这周围,没有活人。 而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神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指向斯特林身后。 使用热成像的时候斯特林没有正常的视觉,所以刚才没有发现,现在,解除了热成像以后,他看到了。 那里,有一个影子。 你曾有过这种经历吗?你看向四周,空空荡荡,心里默认附近是无人的,但是突然,有人吭了一声,他其实一直在你的视线里,但你没发现,当他开口时,那种突兀的,心惊肉跳的感觉,让人心里发寒。 斯特林顿时感到汗毛乍起。他毫不犹豫地拔出枪来。 一张惨白色的笑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那是一副面具。面具的主人披着一顶黑色的斗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极了传说里的死神。 “报上你的名字,身份,以及来意,或者我开枪把你打成筛子,我数三声。”斯特林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伸出一根手指。 “一。” 面具人没有反应。 “二。” 斯特林把撞针调整到了准备击发的状态。 “三。” 一声枪响,面具人应声倒地。 斯特林看了看冒着硝烟的枪口,又看看倒在地上的敌人,血液从黑袍子里流出,把地面染红,一股诡异的感觉从心里升起。 他回头,看向神父。 “你认识这个人吗?” 神父颤巍巍地回答:“他……他就是那个……告诉我解药配方的人。” “一看就不像好人呐。” 他看向倒在地上的敌人。 【没有开口,也不反抗,就这么容易被击倒了?】 他皱眉,手指又一次扣下扳机,炽红莲对着面具人的尸体打出了一整发**,为了保证杀死对方,每一枪,都对准要害。 神父的面色有些发白,虽然斯特林救了自己,但作为神职人员兼医生看到鞭尸这种事情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不对,哪里不对,有哪里不对劲。” 打空一发**并没有缓解斯特林心中的不安,反而使其加重了。他换上新的**,走近那具尸体,试图确认敌人已经死亡。 他一脚踏入泥潭般的血液中,弯下腰,试图触摸尸体。当指尖接触到他时,斯特林愣住了。 尸体的触感一阵冰凉。 【刚死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低的体温?】 不仅如此,从近处看,对方隐藏在袍子下的身体枯瘦得可怕,与其说这是一个人,不如说是具干尸。 月光照在脚下的血泊上,从伤口流出的血液,是黑色的,那不是活人的血该有的颜色。 斯特林把手伸向了尸体的面具,想将它摘下来,这副面具不知是用什么办法固定在他的脑袋上的,竟然摘不下来,斯特林试着用力拽。 在拽的同时,尸体的脑袋被提了起来,这个过程中斯特林注意到,尸体脸上的皮肤居然延伸到了面具上,就好像……面具是长在他脸上的一样?! 只听见撕拉一声,笑脸面具连同尸体的脸一起被撕了下来,一具血肉模糊的头颅展现在斯特林面前。 神父被面前的场景吓得魂不附体,但还没等他大叫,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只手,握住了斯特林摘面具的手臂。 那是尸体的手臂。 他,还没死! 斯特林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的匕首,手起刀落,把那只手砍了下来,他松开面具,飞快地后退,同时拔枪。 面具人坐了起来,看看自己从手腕处截断的手臂,用另一只手把面具捡了起来,重新戴回脸上。 他僵硬地起身,无视斯特林的枪口,走向掉在地上的手臂,把它捡起来,往断口处一接,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伤口出长出,像针线一样把手腕缝了起来。 然后,面具人回头了。 此时面具人是背对着斯特林的,他没有转身,头,却转了过来。面具扭曲起来,从笑脸变成了哭脸,再加上沾染的血迹,看起来更诡异了。 斯特林又一次开枪,子弹正中面具人的眉心,在面具上留下一个弹孔。面具人的身体因为这一枪倾倒下来,可还没触及地面,他停住了。 身体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后仰,停留在半空中,就像有什么东西,拉住了他,然后把他的身体回正。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斯特林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现有的攻击手段无法奏效,斯特林已经放弃了要在这里和面具人交战的念头,他向身后的神父喊道:“你还有用,先跑,小镇见。” 神父迟疑了一下,冲他点点头,“你小心点。”说完转身,朝小镇方向跑去。 面具人朝悬崖伸手,崖壁上攀附的藤蔓像是蛇一样扭动起来,它们开始延伸着爬上地面,向面具人聚集过来。藤蔓的数量,足有上百根。 “真是,有够恶心的啊。” 随着解毒剂的药力生效,因为毒药而失去的力气渐渐回到了斯特林的身体,他握了握被划伤的右手,把炽红莲插回枪套。 面具人一挥手,满地的藤蔓向斯特林飞快地蔓延过来,斯特林转身开始飞奔。 藤蔓的速度要快过斯特林的奔跑,就在斯特林快要被藤蔓缠上的时候,他对着一颗大树一跃而起,双脚在树干上猛蹬,身体一路拔高,一直到树顶才停下来。 等藤蔓攀上那颗树,他已经从枝头跳到了另一颗。 借着粗壮的树枝作为踏板,他在半空中快速地移动起来。 斯特林刻意选择了与神父不同的方向,以避免神父被藤蔓追上。面具人抬头,看着斯特林渐渐远离的身影,生后的藤蔓拧成五米粗的一捆,像蟒蛇一样把他吞入腹中,然后,在地上飞快地爬了起来。 这么粗大的物体在枝叶繁茂的森林中并不能顺畅地通行,当这条藤蔓编织成的蟒蛇遇到障碍的时候,它没有避让,而是毫不犹豫地碾了过去,斯特林用来借力的大树被它硬生生地撞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而撞倒树干的“蟒蛇”势头丝毫不减,它甚至还在加速。 看到这一幕,斯特林也惊讶了,“我说,这真的不是幻觉吗?力量未免太大了吧。” 眼看要被追上,斯特林改变了行进路线,开始和蟒蛇绕圈。 每当斯特林越过一棵树的枝头,就会有一颗树被蟒蛇撞断。斯特林走着弧线来避免被蟒蛇抓到,但同时,他的方向也偏移了,这已经不是去小镇的方向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树被蟒蛇撞倒,蟒蛇的速度也开始下降,它似乎有些“累了”。 而就在斯特林跃向下一颗树的枝头时,那棵树,倾倒了下来,斯特林,踩空了。 蟒蛇抢先一步撞断了他的落脚点,这意味着,斯特林不得不落地来缓冲,而地下,到处都是藤蔓,面具人,抓到他了。 就在这时,斯特林取出了腰间的,第三把枪,他对远处的树干扣下扳机,系着绳索的钩爪飞出,缠在了树上。斯特林借着绳索向前一荡,身体从藤蔓上方掠过,重新落在了树枝上。 而这一次,他没有再继续跑下去。 吞下面具人的“蟒蛇”,停止了。 斯特林并不是在漫无目的地逃跑,他有意地控制了移动速度,让蟒蛇跟紧他,几次惊险的状况都给对方一种,“要抓到他了”的错觉,而事实上,他在带着蟒蛇兜圈子。如果说,这条蟒蛇是由悬崖下的藤蔓组成的,那么,作为植物,它就不可能切断自己根部,只能尽可能从根部延展出来,就像被固定了一端的线团一样。斯特林设计的移动路线,则像是给线团打了个结。 虽然被撞倒的树不能阻碍蟒蛇,但被蟒蛇绕过的树却可以,随着蟒蛇的转向,原本被绕开的树成为了固定它的点,蟒蛇爬得越远,这个“结”就拉得越紧。 现在,它被自己捆住了。 “蟒蛇”张开嘴,面具人的身影露了出来,他抬头,怨毒的眼神透过面具射向斯特林。 一枚赤红色的子弹,被抛向空中。 “已经跑得够远了。”斯特林说。 在悬崖边上,红莲弹有把崖壁炸塌的风险,而在这里,斯特林无所顾忌。 他接住子弹,把它压入弹膛,炽红莲的枪身上,火焰般的纹路燃烧起来,散发出恐怖的高温。 梦呓般的低语在森林中响起, “the red lotus……”(赤红色的莲花,) 面具人的身影透过准星,倒映斯特林的瞳孔中。 “bloom as fire.”(如火般绽放。) 眼,准星,目标,三点一线,赤红色的子弹带着足以焚毁一切植物的热量离膛而出,化作一道红光,准确地命中“蟒蛇”的头部。 海啸般的火浪喷涌而出,藤蔓和附近的树木被高温瞬间烧成灰烬。那火焰层层叠叠展开,形成一朵巨大的,盛放的莲花。 那条巨大的“蟒蛇”在火焰中扭动着身体,挣扎着想要逃离,但是没有用,到处都是火,连它自己也被点燃,它无处可逃。 藤蔓编织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化作灰烬从它身上剥落。几个呼吸的功夫,红莲弹就把这条蟒蛇烧光了。 斯特林长出一口气,连续两场战斗让他的体力有些吃不消。 “结束了吗?”他问自己。 不一定,但,即使对方还活着,自己也该离开了,累积了一整夜的疲倦感涌了上来,再在这里待下去不是明智之举。 离开之前,他再一次回头,看向火海的中心,面具人的身体已经在火中烧成灰烬,看不到踪影。 一股莫名的不安在他的心头涌现,挥之不去。 …… 时间回到现在,鲜花节当晚,墓地。 “你是说,你宰掉了一个戴面具,不怕子弹的怪物?” 斯特林摇头,“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也不能保证它真的死了。” 墨菲特看向那座空空如也的墓碑。 “你怀疑那是这个人?” “经历过之前的事情,再看到这座墓碑,任何人都会这么想。” 墨菲特看向神父,“神父,你知道这个马里是谁吗?” 神父还处于刚才的震惊里,被墨菲特叫了几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薇的未婚夫。” 墨菲特和斯特林对视了一眼。 “有这个可能,不是吗?” “可是说不通啊,”神父反驳,“他的死在面具人出现之后。” 斯特林追问:“他是怎么死的?” 神父回忆了一下,回答:“在薇被献祭后不久,他就一病不起,是真的一病不起,不是被人下了药,他死后,身体也经由面具人的手处理,作为祭品埋了下去……” 斯特林打断他,“你是说,他不是被你毒死的?” 这个说法多少让神父有些受刺激,不过他还是回答了斯特林:“不是。” 墨菲特和斯特林交换了一下眼神,说:“那就有可能了。” “什么?”神父一头雾水。 墨菲特问他:“你有看到过面具人的脸吗?或者,看到他和马里同时出现过?” “这……” “一边带上面具邀请你,一边安排自己假死,这是有可能的。” “可他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神父依然不解。 “墨菲特,如果用于布置法阵的祭品少了一个,会怎么样?”斯特林回头问。 墨菲特沉吟了一会。 “这取决于阵法最后一角的位置,神父,如果最后一个祭品就位,他会被埋在哪里?” 神父犹豫了一会,指向墓地边缘的一角。 那是一座没有名字的墓碑。 墨菲特开始在图纸上画了起来。 “我看看,去掉马里的这条线,把最后一个墓碑的位置填入,由于我们是逆着时间线推的,这个墓碑的顺序应该在第一个找到的墓碑之前。” “这是……”墨菲特的脸色相当糟糕,“这个布置,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斯特林问。 墨菲特开始给斯特林说明:“在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之前,让我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法阵设置在小镇,而不是陨石附近,这里连接着地脉,只要能把这里扼住,那么地脉下游也会失去能量,从这个角度讲在这里设置法阵是对的,扼住源头,从上游阻断能量流通。但,这种方法只可以防患于未然,因为封印针对的是流通的地脉而不是陨石本身,如果陨石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再靠封印来解决是不可能的。哦对了,”墨菲特看向斯特林,“你对地脉有概念吗?” 斯特林摇摇头。 墨菲特蹲下来,在地上画起了波浪线。 “打个比方说,地脉是河,地下的能量像水一样在河里流动。纯粹的堵住一条河流是没有意义的,那样早晚会决堤。想要让这个区域的地脉枯竭,就得逼河流改道。既然想要改变地脉的流向,那么,就得堵住原有的河道,”他在波浪线上横着划了一下,把【河流】拦腰截断,“同时,挖一条新的,把奔腾的河水,引到新河道去。”他在横线附近画下两道轮廓,描绘出新的河道。 墨菲特指向第十三坐墓碑,“本来,如果按照原来的设计,这个墓碑的祭品是用来导流的,也就是所谓的新河道,但是,它是空的,就是说,河水并没有改道。” 斯特林皱眉,“那样的话,这个法阵为什么还能生效?根据神父的话,它确实起到了抑制陨石活动的作用。” 墨菲特解释道:“这就是其它几个祭品的作用,它们在这条地脉上,修筑出了一条巨大的拦河坝,用来堵住河水。这条大坝足够坚固,不至于被河流冲垮,也不会让河水流到对面去,但是相应的,没有地方可去的【河水】,也就是地脉里的能量,开始往周围扩散,在这附近形成了一个不断变大的湖泊,这也为小镇周围那夸张的幻境提供了魔力。到现在为止,这个法阵对小镇还没有什么直接危害,可是一旦最后一座墓碑就位,就不一样了。” “会怎么样?”神父问。 “第十四座墓碑就像一颗钉子,如果那里被注入魔力,会让前十二座墓碑之间的平衡出现裂痕,过不了多久,坚固的拦河坝会形成一个缺口,被积压在这里数年的魔力,一下子倾泻出来,造成一场洪灾。那个时候,得到海量能量的陨石会爆发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彻底。具体有多猛烈我没概念,但既然八年前它造成过波及全镇的瘟疫,那么这一次的动静只会更大。” 墨菲特接下来说出的话,让神父面如死灰。 “所有人,都会死。” 斯特林的脸色难看起来了,“他想用陨石拉全小镇的人给薇陪葬!!!” 神父震惊了。 “他······骗了我吗?” 墨菲特叹气,“我想是的。” 经过一番纠结,神父接受了这个事实。 “万幸的是,他已经死了。”他这么宽慰自己。 墨菲特开始给他泼冷水,“别急着安心,事情并没有解决,就算马里死掉了,法阵的空缺依然存在,我们需要一个新的祭品塞进这个空棺材里,才能把河水引走,不然决堤也是迟早的事情。” 神父听到这话脸色苍白。 斯特林接着墨菲特的话说了下去,“你得先告诉我们,最后一个祭品的人选是谁?” 神父畏畏缩缩地摇头,“这个······面具人没和我说,他说,最后一个目标会由他自己亲手处理。” 墨菲特有些犯难,“其实······是谁都不重要了,如果我们真的拿活人做素材,那和马里的行为有什么区别。真的要······【为了大多数人而杀人】吗?” 斯特林却在考虑另一件事。 “【不对】!”他说。 “什么不对?”墨菲特回头看他。 斯特林说出了让两人震惊的事情,“我已经知道最后一个祭品是谁了。” “是谁?!”两人异口同声。 “墨菲特,你还记得艾瑞玛是因为什么和我们遇到的吗?” 墨菲特不假思索地回答:“进森林采药啊,她说她妈妈病了,要······” 他突然噎住了。 【为母亲采药?】 对不明真相的人来说这确实是个站得住脚的理由,但是就在昨天,神父亲口承认了自己杀人的事实,艾瑞玛的母亲不是死于疾病,而是谋杀,那样的话,哪里来的······【治疗疾病的解药】? 如果说对方不知道艾瑞玛母亲的病症,却要艾瑞玛进森林采药,那无疑是想杀了她。森林里所栖息的东西,那一晚斯特林等人都领教过了,一般人进去,一定会死。 而如果,对方知道了艾瑞玛母亲身上的问题,却不告诉别人真相,那他和这件事就更脱不了关系。 那么······为什么这个人要诱骗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去森林里送死呢? 答案很明显了,【艾瑞玛】,就是最后一个需要杀死的祭品。 斯特林看向神父,“神父先生,你有跟艾瑞玛说让她进森林去采药草吗?” 神父连忙摇头,“不,怎么可能······就是为了大家的命,对一个孩子我也下不去手的。” “果然。”斯特林握紧了拳头,转身,向树塔的方向飞奔。 一个和艾瑞玛熟悉的,小镇上的居民,有问题! “斯特林?” “赶快去找!!!”他头也不回地大吼,“艾瑞玛,有危险了!” ······ 陵和弗兰正走在回树塔的路上,两人喝了不少酒,弗兰微醺着倚靠在陵的肩上,而陵却有些困惑。 他抬头,下雨了。 今晚的乌云很浓,沉闷的雷声被捂在云层里,若即若离,似乎要发生些什么。 【第十八章:怪物与幽灵】 雨渐渐大了,人们都关紧窗户,把呼啸的寒风和雨点挡在窗外。 街上残留着为鲜花节而布置的装饰,彩带和各类花瓣散落一地,挂着墙壁上的油灯火舌摇曳,路边的紫藤萝在昏暗的灯光下随风摇摆。 有人撑起一把黑色的伞。 小巧的皮鞋踏在沾水的石板路,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艾瑞玛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连衣裙,在身上披了件棕色的披肩,手捧一束粉色的康乃馨,在雨中行走着。 她正跨过一条无人的街巷。 这场雨让她产生了不安的感觉,艾瑞玛紧了紧身上的披肩,加快脚步。 她的影子在油灯下渐渐拉长,突然,那影子扭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从她的影子上爬过。 艾瑞玛停了下来,转身。 周围好像有东西在爬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声音混杂在雨中,听不分明。 街道一如既往的熟悉,她看不到周围有什么异样,但,正因为看不到,那声音才更让人毛骨悚然,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靠近,试图爬上你的腿。 她有些害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被压到最低。 渐渐的,那种声音停了。 艾瑞玛迟疑着,站在雨中。 雨还在下着,水珠拍打雨伞和地面的声响在艾瑞玛耳边回荡。 【看起来,没事了。】 她松了一口气,转身。 一张惨败的笑脸几乎贴在她的面前。 “啪嗒。” 手中的雨伞落地,伞柄和地面碰撞,发出轻轻地一声。 过于突然的惊吓让艾瑞玛甚至想不起尖叫,她用右手捂住嘴,一步步后退。 一个戴着笑脸面具,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弯下腰,站在她面前。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艾瑞玛身后,悄无声息地,悄无声息的,像鬼一样站在那里。 “【别害怕,小姑娘。】” 低沉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 艾瑞玛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康乃馨抱住。 面具人直起腰,向前走近一步。 “【你的亲人死了,是吗?】” 艾瑞玛深吸一口气,她的身体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对方再靠近一步,她会毫不犹豫地跑起来。 可是面具人的下一句话,让艾瑞玛动摇了。 “【现在,有一个机会,能让她活过来。】” “真的吗?!怎么做?”艾瑞玛甚至忘了害怕,激动地追问。 面具人抬手,“【别急,小姑娘,很简单的。只是······你愿意为此付出多少?】” 艾瑞玛愣了愣,问:“需要什么?让她活过来需要什么?” 面具人凑近了艾瑞玛,蹲下来,在她耳边低语:“【你的······命。】” 小姑娘的身体抖了一下。 “我的······命?” “【对。】”面具人起身,张开手,“【用一个人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很公平不是吗?】” 艾瑞玛犹豫了。 “【怎么?不舍得吗?】”那副笑脸面具又一次贴近。 小姑娘低下头,看着手里被雨打湿的康乃馨。 “我······”她深吸一口气,大声回答“我换!” 她抬起头,正视那副让人胆寒的面具。 “【哦?想好了吗?】” 艾瑞玛点头,“想好了!我换。” 隔着面具看不到对方的脸,但是这一刻,艾瑞玛感觉,对方应该是笑了。 “【以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这还真是勇气可嘉啊。】”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张开。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面具人的手用力合拢,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扭动着,像蛇一样顺着地面爬了过来。 那是某种藤蔓,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把艾瑞玛包围。 小姑娘吓了一跳,“这是?!” “【别担心·····很快的······】”那声音像是某种魔鬼的低语,轻轻飘进了艾瑞玛的脑内。 艾瑞玛的身体一僵。 她的瞳孔失去了焦距。 面具人用魔法控制住了艾瑞玛。 那具身体开始主动向藤蔓走去。 “【去吧,孩子。去见你的母亲。】” 扭动的藤蔓像是蛇群般攀上了艾瑞玛的腿。 就在这时,火光,出现了。 “【哄!】” 不知来源的火焰一瞬间燃起,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这是!!!】” 地面上的藤蔓顷刻间被点燃,那火焰波浪般在整片街道上扫过,艾瑞玛脚下的藤蔓一下子瘫软下来,但她本人却没有被火烫伤。 涌动的火焰在艾瑞玛身边汇聚,一下子躁动起来,拧成一股漩涡,把周围的藤蔓烧成灰烬。 雨水渐渐将火焰浇灭,陵踏着蒸发的水汽从阴影中走出。他手中,名为离火的刀,正散发着赤红色的光芒。 “你打算对一个孩子,干些什么?” 那双瞳孔中,散发出轻微的,野兽般的光芒。 ······ 大概十分钟前,树塔。 陵推开了房门,把喝醉的弗兰放在床上。 陵刚关上门,准备喘口气,呆住了。 他保持着关门的姿势,站了几秒,回头。 弗兰一边嘀咕着什么,一边翻了个身。 陵捂着脸叹气。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怎么把她领到自己房间来了。” 再对那方面没了解陵感觉不对味了。 他看看床上的弗兰,想要推门出去,又收回了手。 【那我睡哪?】 然后他回头,弗兰在自己床上躺着,又打了个滚。 就这样在门前纠结了半天,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真是······】 陵叹了口气,准备扯条毯子躺地上。 弗兰其实根本没醉,她在逗他呢,看着陵在门前挠头的样子心里笑得可开心了。 陵已经在床边上躺下去了,弗兰觉得闹得差不多了,准备开口叫他上来,自己也回房间去了。 突然,陵从地上坐了起来。 那神色,相当严肃。 【怎么回事?】弗兰皱眉。 陵起身,从衣架上随手取了一件外套,推门出去了。 最重要的是,他离开前,拿走了放在床边的刀。 ······ 陵的身影在雨中狂奔着,就在刚才,一股紫藤萝的香味顺着门缝钻进了他的房间,与那股味道相伴的,还有自己在森林里闻到过的,那股带着血腥气的腐臭。 那香气似乎在有意识地向陵传递什么消息: 【快!那孩子有危险了!救救她!】 空气中的味道被雨水冲淡,但所幸那气味经过的时间不长,还有所残留。 陵的双眼闪烁着些许金色。 他又一次使用了龙化,经过白天的事情,陵获得了体内龙血一定程度的支配权,如果只是轻微的调动力量,陵的精神是能够驾驭的。 【感谢弗兰吧。】 陵的脚步越发轻快,之前的伤已经完全恢复,他的身影像一阵风,从昏暗的巷子里吹过。 随着紫藤萝的香味渐渐清晰,那股让人反胃的腐臭也在加重。 陵的表情开始凝重起来。 【这股味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陵的眼睛一亮。 【快到了!】 他穿过一个转角,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视线,那副渗人的面具倒映在陵的眼中,他瞳孔一缩。 【那是,艾瑞玛!】 他看到了被藤蔓围绕的艾瑞玛,腰间的离火猛然出鞘。 ······ “【哦?】” 面具人转身,用带着些许疑惑的声音开口: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陵握紧手中的刀,瞳孔里的金色开始浓郁起来。 “大老远就能闻到你身上那股让人作呕的腐臭。” 面具人歪了歪头。 “【气味……吗?你的鼻子还真灵啊。】” 陵举起离火,炽热的刀身上火焰暴涨。 “如此浓郁的血腥味……” 他的瞳孔在拉长,愤怒的语调夹杂着不属于人类的颤音从喉间发出: “【可以……杀吧?】” 那似乎是在问对方,又像是在问自己。 面具人满不在乎地摊开双手,“【只要你做得到。】” 与此同时,藤蔓又一次缠在了艾瑞玛的身上,失神的艾瑞玛被捆绑着,挂在一边的墙壁上,从阴影中爬出的藤蔓在墙壁上编织出一张蛛网。 下一刻,陵动了。 他的身体化作一道黑影,在街道中飞快地掠过,双脚在水中踏出一排密集的水花,发出的声响如同密集的鼓点。 手中的离火红光大作,从刀身上涌出的烈焰残留在空中,拖出一条赤色的,没有形体的绸缎。 那双金色的瞳孔如同火炬,在面具人的眼中不断放大。 突然,脚下的石板路塌陷了下去,大量的绿色藤蔓沿着裂缝从地下生长出来,像绳索一般缠上了陵的身体。 陵手腕一拧,离火的刀刃横置,在空气中划过一道赤红色的弧线。 汹涌的火焰浪潮顺着刀尖划过的轨迹喷射而出,将周围的藤蔓顷刻间烧成灰烬。 更多的藤蔓从地下涌来,要将陵拖入泥土中。 从面具人的视角看,自己的藤蔓像一张张开的嘴,正将那团火焰吞入腹中。 “哒!” 脚步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沉重。 那火光遮蔽了视野,面具人看不见陵的动作。 他愣了一下,然后抬头,在火焰组成的屏风中,一个身影高高跃起,越过藤蔓的阻挡向他袭来。 面具人调动藤蔓向自己身边聚集,企图防御,但是来不及了。 两人的距离,已经近了。 陵反手握刀,从空中落下,身体穿过还未编织成网的藤蔓,来到了面具人身前。 “太慢了!!!” 在龙化的加持下,离火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刺破血肉,连骨头都一同切断。 陵通过膝盖,将全身的重量和动能压在对方身上,把他扑倒在地,刀刃从面具人的背部透出,没入石壁地面,把他整个人钉穿。 骨头碎裂的声音从他的全身传来,陵将刀柄一点点压下,深黑色的血从伤口流淌出来,和雨水混杂在一起,铺满两人身下的地面。 【这样就,结束······】 那副带着面具的头颅突然抬起,惨败的笑容平贴在陵的脸上。 “【抓到你了。】”他这么说。 一双枯瘦的手,掐住了陵的脖子。 “呃!!!” 陵握刀的手一松,伸手去抓他的,那双柴火棍一半般手臂的力量远超过预期,陵竟然一时挣脱不开。 【该死!呼吸被······】 蛇一般的藤蔓从面具人背后的地面长出,把陵的手脚捆绑着,倒吊起来。 陵试图挣脱,喉头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声。 面具人握住离火的刀柄,把这把刀硬生生从自己胸口抽了出来。 他随手把离火递给身边的藤蔓,缓缓起身,抬头看倒吊在空中的陵。 右手轻轻抬起,然后猛地向右一挥。 缠绕陵的藤蔓顺应他的指挥,做出了完全相同的动作。 “轰!!!” 陵的身体被狠狠地砸进墙壁,那面厚实的石砖墙被直接撞碎。 他又一次抬手,更多的藤蔓像鞭子般竖起。 “【你缺乏管教呢,陵。】” 枯瘦的手掌向下一压,数十根藤蔓以足以抽裂筋骨的力道交替着甩出,疯狂拍打着石砖碎屑和碎屑下的陵。 被那些藤蔓打中,毫无疑问会皮开肉绽。 剧烈的疼痛从全身传来,陵深吸一口气,狂吼: “弗兰!!!” 数跟锐利的铁锥从油灯照射不到的阴影中爆射出来,它们的目标并不是面具人,而是······ 他身后的艾瑞玛! 铁锥准确地命中了艾瑞玛身边的藤蔓,缠绕艾瑞玛的藤蔓瘫软下去,将绑在墙上的艾瑞玛松开,一根鞭子顺势缠上了艾瑞玛的腰。 站在墙顶的弗兰用力一拽,将小姑娘的身体拉到身边。 “【休想!】”面具人转身就要调动藤蔓去抓弗兰,陵的身影从石砖的碎屑中冲出。 “你在看哪里?!” 面具人回头,陵将他的脖子猛地扼住,脚下步伐不停,像炮弹般狠狠撞在墙上。 “轰!!!咔咔咔!” 面具人的脖子被陵提着,全身嵌进了墙壁中,裂纹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向周边放射性扩散。 陵看着手中奄奄一息的敌人,眼中的金色亮得像是火炬。 这早就超过【轻微使用力量】的程度了。 陵低声说:“【轮到······我了!】” 陵的声音变得浑浊不清,令人胆寒的暴力欲望从语气中溢满出来。 扼着对方脖子的手掌猛地握紧,脊椎破碎的声音响起,这一下直接将对方的脖子捏断,陵却还没有停手,他将对方的脖子和脑袋按进墙壁跟深处,微微屈膝,吸气。 双腿突然一蹬,陵开始沿着墙壁奔跑起来,面具人的身体还嵌在墙里,被陵强行拖动导致他的头部在墙壁中快速地碾过,“咔咔咔咔”的声音持续传来,很难分清声音的来源到底是碎开的砖瓦还是骨头。 面具人的身体已经不成人形,粉碎的骨头散布全身,扭曲的肢体失去骨头的支撑无力地垂下。 陵一步踏进地面,把石板路踩出一处塌陷,狂奔的冲势戛然而止,他以陷进地面的右脚为轴,身体转过半圈,手中猛地发力,面具人的身体像炮弹一般飞出,又一次砸进刚才的墙壁。 陵刚才经过的,长达数十米的石砖墙,全部倒塌。 “呼·····呼······呼······呼······呼······” 陵喘息着,大口吸气,并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兴奋。 这种肆意挥霍力量的行为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感,更多的力量从身体里涌了出来。 那双金色的瞳孔散发出太阳般耀眼的光亮,漆黑的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的身上生长。 砖瓦的碎屑散落一地,一具面目全非的肉体,从砖瓦堆中伸出了手,那已经扭曲的手臂被延伸过来的藤蔓拖起,它们顺着破碎的皮肤爬进了面具人的身体,撕裂的皮肤被藤蔓缝合,扭曲的肢体被拧正,失去骨头的躯干由这些植物支撑着,又一次,站了起来。 那副面具上的笑脸被碾碎,在藤蔓的拼接下重新组合。 “【你还真是······怪物啊。】” 面具人面向,脸上渗人的微笑变成了怒容。 陵用被鳞片覆盖的手臂擦了擦嘴角,冷冷地开口。 “如果说我是怪物,那么你是什么?” 面具人抬头,这么回答:“【也许是······幽灵吧。】” 大量的藤蔓在他身边拧成一股,一条粗壮的,由藤蔓构成的巨大蟒蛇正在成型。 面具人张开手,向后倒下,他的身体没入蟒蛇张开的巨口中。 “【怪物和幽灵,相当般配的组合不是吗?让我们······尽情厮杀吧。】” 【第十九章:沉入无光深渊】 玛莎婆婆正蹲在自家客厅的桌子下面,抱着头瑟瑟发抖。 作为一间服装店的老板,她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坐在自己的店铺里,打理着瓶中的花,等着新的客人到来,为自己的伴侣挑选合适的衣装。 虽然小镇设立着教堂,但是她却并不相信所谓的神灵,老婆婆自称是位无神论者,只相信美丽的花和恋人们的笑容。 【神和魔鬼都是胡说八道。】 她从出生到现在一直这么认为,但是就在今天,她的观念动摇了。 ······ 今天是小镇一年一度的鲜花节,她一如既往地打理着自己的店铺,为结伴而行的年轻男女送出花环和祝福,在鲜花节舞会的途中前去观看,然后在散场以后关闭店铺,回家睡觉。 今晚的雨很大,密集的雨水像鼓点般敲击在窗户上,她有些睡不着。 突然,她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响动,那是墙壁倒塌的声音,还混杂着些许······动物般的吼叫。 【是什么东西在那?】 老婆婆起身,向窗外望去,密集的雨水仍在拍打着窗户,她有些犹豫。 思考再三后,老婆婆还是决定打开窗户,看一看窗外发生了什么。 她走到窗边,拔起插销,轻轻一推,随着窗户吱呀一声打开,让她终身难忘的场面,映入了眼帘。 窗外的小巷一片狼藉,用石砖堆砌的墙壁被用难以想象的力量碾碎,积着雨水的石板路上到处都是碎片,一个漆黑的,怪物般的身影站在雨中,似乎在和什么说话。 老婆婆呆住了。 【那个身影全身覆盖着的东西······是鳞片吗?】 【那尖锐的,像是动物般的爪子,似乎沾着血。】 【它没有发现我吧,趁现在,悄悄地,把窗户关······】 似乎是察觉到了老婆婆的视线,那个怪物突然回头。 一双金色的瞳孔,在雨夜中散发着不自然的光亮。 老婆婆猛地关上窗户,锁上插销,一头冲出了卧室。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看到这么一幕,当那双眼睛和自己对视,老婆婆觉得自己的人生观被颠覆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鬼吗?】 那一刻,她这么想: 如果这是梦的话,她希望自己早一点醒来。 【拜托,拜托,一定要是梦啊,那种样子的东西,怎么可能是······】 “轰!!!” 老婆婆的卧室被什么东西撞碎,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卧室飞出,砸进了客厅的墙壁里。 是那个长着鳞片的怪物! 它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擦了擦嘴。那双金色的瞳孔向边上一瞟,视线停留在了老婆婆身上。 【它发现我了。】 老婆婆感觉手脚冰凉。 对方打量了她一番,缓缓起身。 【我······会死吗?】 玛莎婆婆问自己。 然后它动了。 那双纤细的腿爆发出远超过想象的力量,那个怪物向箭一样冲向自己。 就在玛莎婆婆准备接受自己的死亡时,对方突然向右一偏,从自己身边掠过去了。 “轰!!!咔咔咔咔!” 身后传来地面开裂的巨响。 【什么?】 她转身,一头绿色的,由大量藤蔓编织出来的,蟒蛇形状的东西出现在视线中。 那个人形的怪物正用右手压在它的头上,把那硕大的身躯按进地里。 蟒蛇奋力扭动着身体,向前拱着,怪物的身体随之后退,双脚在石板地面上拖出两道沟壑。 脚下的地面因为承受不住双方的力量而发出将要破碎的悲鸣,放射性的裂纹以它们为中心向周围不断扩散。 怪物咬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快跑。】” 玛莎婆婆愣住了,它在和自己说话吗? 对方见自己没有反应,提高了音量。 “【快跑!!!这里要塌了!!!】” 玛莎婆婆如梦初醒,转身向客厅的出口跑去。 在跑出房子后,她回头,疑惑地看向那个怪物。 【它为什么要······】 她突然注意到,那个怪物的上半身,穿着一件残破得不成样子的外套,那是······ 【扎克的外套?!你是?!!!】 玛莎婆婆睁大了眼,那是今天在自己店内买过花环和披肩的年轻人。 ······ 陵一脚踏进了地面,脚下的石板因为冲击而碎裂开来,后退的势头戛然而止。他沉肩吸气,双手抱住蟒蛇的头颅,将它举了起来。 “【给我······】” 用以承重的墙壁已经被撞塌,他们所处的房子摇摇欲坠。 “【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 硕大的蟒蛇被陵整个抡起,它的身躯伴随着陵的狂吼,重重地砸在房屋的墙壁上,随着这一下撞击,一座两层楼高的房屋猛地摇晃两下,像被抽走了一块的积木,轰然倒塌,大量的砖瓦碎片堆积起来,把陵和蟒蛇的头部埋在废墟之下。 一只布满鳞片的手,从废墟中伸了出来。 陵从砖瓦堆中坐起来,抖落身上的碎屑,另一只手似乎抓着什么东西。 他用力一拉,那巨大的蟒蛇被他硬生生从废墟里拽了出来。 那头蟒蛇身上到处都是绷断的藤蔓,腥臭的汁液从藤蔓的断口里流淌出来,那是它的血。 这头蟒蛇已经奄奄一息了。 “呼······呼······呼······” 陵喘息着,张开手掌,从指尖生长出来的利爪闪烁着刀一般锋利的银光。 “【如果······扭断脖子没有用的话,就把你的身体,彻底撕碎。】” 他抓住蟒蛇的头部,两手着交叉嵌入藤蔓的缝隙中,向外撕扯。 “撕拉。” 蟒蛇的头颅被他撕出一个大口子,包裹在蟒蛇中的东西暴露出来。 陵呆住了。 蟒蛇躯体里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面具人的躯体。 它里面是空的。 陵的瞳孔猛地缩紧。 【不好!!!】 他转头,看向弗兰和艾瑞玛逃离的方向。 【他去追她们了!!!】 ······ “哒哒哒哒哒······” 弗兰背着背上的艾瑞玛在雨中狂奔着,脚上的靴子在积水的地面上踩出一朵接一朵的水花。 似乎是离开面具人的关系,艾瑞玛渐渐恢复了意识,她看着把自己背在背上的弗兰,刚才发生的一切钻进了脑海。 【带着面具的怪物······那个叫陵的人······弗兰姐姐······】 她感觉自己的头有些重。 “我们······逃出来了吗?”小姑娘怯生生地问。 弗兰没有回答,她拐进前方的转角,加快了脚步。 【见鬼!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我们应该已经从小巷里走出来了才对,为什么······】 面前熟悉的路牌映入眼帘,她们又回来了。 弗兰一脚踩住,停了下来。 “弗兰姐?” 弗兰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把它绑在鞭子的尖端,甩动起来。 “有人······不想放我们走啊。” 她扫视街道中的阴影,鞭子上的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锋利的圆弧。 “【敏锐的判断呢,小姑娘。】” 带着惨败面具的黑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它的面具似乎被什么碾碎,又重新拼合在了一起,原本微笑的表情现在看起来像是怒容。 大量的藤蔓从四面八方涌出,把弗兰包围,弗兰后退几步,靠在了墙壁上。 “【你觉得,你的匕首,能砍下几根?】” 弗兰的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 【这个家伙自己打不过。】 她深刻地明白这一点,但是现在自己无路可退,想要从这些藤蔓中逃脱,唯一的突破口是····· 弗兰看向面前的面具人。 她把身上的绳子勒紧,让艾瑞玛死死贴住自己的后背,俯下身,双膝弯曲。 见到弗兰的举动,面具人用玩味的语气说:“【哦?准备主动进攻吗?】” 他向前走了几步,张开手,把自己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弗兰的面前。 “【来吧,只要你做得到。】” “嘁!” 弗兰动了,看似娇弱的身躯猛地发力,她的身影像猎豹一般冲出,虽然比不上陵的速度,但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动作了。 七八根藤蔓从面具人背后生长出来,向弗兰伸去,她挥动手中的长鞭,鞭子末端的刀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径数米的银光,接触到匕首的藤蔓被当即切断,绿色的透明汁液从断口处喷溅出来。 更多的藤蔓在生长,弗兰却没有看它们,她紧盯着面具人的身体,数着两人之间的步数。 【二十二,二十一,二十,够了!!!】 二十步的距离,已经能保证铁钉准确地命中想要的部位,只要弗兰出手不失误,这个距离,对方来不及反应。 她把鞭子交到左手,右手手腕一抖,四枚铁锥出现在掌心,手臂一扬,黑色的铁锥带着足以钉穿血肉的力道,融入这片昏暗的雨夜中,不见踪影。 以面具人表现出来的身手,他躲不开这一招。 “【呵。】” 对方笑了,围绕在身边的藤蔓一下子聚集起来,那些植物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编织出一张网,把飞行的铁锥拦下。 铁锥没入藤蔓中,失去动能,停了下来。 四枚铁锥中,有一枚,穿过藤蔓的缝隙,从那张网中钻了出来,尖锐的铁锥带着细微的破风声刺入面具人的身体。 是手臂。 这枚铁锥命中的,是面具人的手臂。 对于连扭断脖子都安然无恙的面具人来说,手臂上扎进一根铁锥委实不算什么重伤,这甚至连影响自己行动都做不到,而弗兰,已经深陷在自己所操控的藤蔓中了。 离面具人越近的地方,触手就越密集,弗兰已经被藤蔓包围了。 就在这时,一根长鞭从藤蔓编成的网侧面甩出,绕过面具人的后背,将他周围的藤蔓,连同他自己,一起捆住。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弗兰的眼中锋芒闪动。 当面具人调动藤蔓防御的时候,身边像线团一样的藤蔓都拉直了聚集到一处,这个时候,只需要一根鞭子,就能把它们全部拴起,对方的本体被关在其中,大量的藤蔓像一只口袋一样扎紧,他动弹不得。 【还没完呢!】 弗兰的鞭子还在一圈圈地缠绕上来,在那鞭子末端,锋利的匕首正散发出银白色的寒光。 【从刚才陵的进攻来看,即使贯穿胸口也不能对他造成致命伤,那么······】 长鞭渐渐缠绕到了尽头,末端的匕首随着鞭子的甩动,准确地钉在了对方的眉心。 【脑袋,总该是你的弱点了吧!!!】 黑色的血,从面具下喷溅出来,那一刀确实地刺入了对方的眉心,把他的大脑贯穿,对于任何生物来说,大脑受伤都是致命的。 一只手,从藤蔓的缝隙里伸出来。抓住了长鞭。 【什么?!】 弗兰瞳孔一缩。 由于被鞭子捆住的关系,面具人的手臂能活动的只有肘关节往下的部分,但这已经足够了,他握住鞭子的这头,用力一拉,鞭子的根部从弗兰那头脱手而出。 她不得不停了下来,前面,已经被藤蔓铺满了。 弗兰不可置信地抬头,面具人正抬起手,握住头上插着的匕首,把它从脑袋里一点点抽出来。 “这······不可能啊······” “很犀利的进攻。” 面具人看着手中的匕首,淡淡地评价道。 他随手丢掉匕首和鞭子,张开手,向上抬起。 “闹剧该结束了。” 周围的藤蔓互相纠缠,往弗兰聚集过来,像一张张开的巨口,要将她吞入腹中。 弗兰拍了拍背上的艾瑞玛,捏紧了拳头。 “别怕,孩子。” 艾瑞玛的表情明显是吓坏了,她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才没有叫出来。 “【昂!!!】” 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响彻云霄,三人抬头,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布满鳞片的身体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了弗兰身边。 巨大的冲力将脚下的地面踩出直径四米的塌陷,泥土和砖石的碎屑凌空飘散,扭动的藤蔓在空中摇摆,弗兰站立不稳,几乎要跪下来,陵用手扶助了她的腰。 那一刻,时间似乎迟缓下来,弗兰抬眼,和那怪物般的瞳孔对视,那双燃烧着的金色瞳孔中,散发出的,是人类才会有的,温柔的目光。 在飞溅的泥土和雨水中,陵嘴唇开合,把一句轻飘飘的话吹进弗兰心头。 “【我来······还你人情了。】”他这么说。 那一刻,弗兰意识到了什么,她想要反抗,但来不及了,扶住自己腰间的手猛然发力,自己的身体被陵高高抛起,连同背上的艾瑞玛一起越过身下的藤蔓和面具人,向远处飞去。 处在空中的弗兰向陵伸出手,那个处在坑洞中的黑色身影站在原地,抬起手,告别似的挥动起来。 他身上的鳞片渐渐剥落,眼中的金色也在消退。 龙血的使用已经过度,他没办法继续维持这个状态,体内的怪物在试图收回被他夺走的力量。 他的身后,滋长的藤蔓像蛇群一般缠绕过来,把他全身覆盖。 陵的视线被藤蔓遮挡,渐渐看不见光亮,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曼荼罗花的香气侵入体内,在腐蚀着他的神经。 面具人从背后走来,如此感叹: “【你还是······太嫩了啊。】” 陵感觉自己正在坠落,从悬崖边缘,坠入暗无天日的深渊中。 疲惫感像潮水般涌出,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合上眼,就这么沉沉地睡了下去。 【第二十章:宣战的枪声】 午夜,教堂的钟声猛然响起,敲钟的人似乎非常焦急,几乎是以砸碎钟的力气推动着钟杵。 人们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一边抱怨着一边推开家门。 弗兰蹲在某处屋檐的阴影下,皱眉。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时候敲钟?” 艾瑞玛的表情有些不安,“那个敲法,是警报的意思,只有出大事的时候他们才会这么敲。” “出大事……吗?” 弗兰的表情有些难看。 要说现在有什么能称得上大事的,那无疑就是刚才那个戴面具的怪物。它想要干什么? ……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广场上,小镇上的人们打着伞聚集起来,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起火了吗?” “没看到火光啊,而且,这不是下着雨吗?” “难道是山外面的人打进来了?那帮土匪……” “是哪家小鬼的恶作剧吧。” 突然,人们的议论停止了。 小镇的镇长,高德纳,披着一件黑色大衣,向广场中央走来,人们很自然的给他让出一条道路。 “怎么回事?谁敲的钟?”他问。 “是多尔克吧,敲钟人的工作是他负责的。”有人说。 “不是我。”一个干瘦的男人摇摇头,“我也刚到。” “不是你?那是谁敲的钟?”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是我】。” 那声音像是爪子在玻璃上划过所发出的,让人心里发毛。 人们抬头望去,一个带着白色面具,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正站在教堂的顶上,俯视着广场。 那副面具上的怒容让高德纳心生寒意。 “你……是谁?” 面具人看向他,面具扭曲起来,那副怒容变成了笑容,十分瘆人的笑容。 他向高德纳伸手,几根藤蔓钻破石板从地下长出,像蟒蛇一样把高德纳绞了起来。 “镇长!”有人想上去帮忙,提起手中的斧子砍向藤蔓,那藤蔓却像是动物一样,灵巧地一闪,躲开了。 下一刻,更多的藤蔓从地下涌出,将高德纳附近的人全部捆住。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藤蔓开始收紧,巨大的压力让他们惨叫起来,疼痛透过惨叫、还有骨头被压碎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交出镇子里的外来者,和一个叫艾瑞玛的女孩,这样你们就不会死,暂时不会。” …… 藏在暗处的弗兰靠在墙上,捏紧了手里的刀。 艾瑞玛蹲在一旁,捂住嘴,不敢出声。 …… “快……跑……”高德纳咬着牙,从嘴里吐出这么一句话。 莫名的恐惧感随着面具人的声音在广场扩散开来,还没被捆住的人们开始尖叫着,向四处逃窜。 处在广场边缘的人逃离的最快,他们已经快要跑进小巷了,可就在这时,一匹狼,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与其说,这是狼,不如说,叫它怪物更贴切一点。半边身体已经腐烂,一双前爪只剩下枯骨,被藤蔓包裹着支撑起来。眼眶里没有眼珠,植物的根系从眼眶里生长出来,还滴着暗红色的血。 它走得摇摇欲坠,让人感觉下一秒,它就会摔倒,然后彻底散架,可当它扑向人群,那疯狂而凶猛的样子足以令人胆寒。 人群中的一个被它扑倒,锋利的爪子划开皮肉,在人的身体上留下三道带血的抓痕。 “老公!!!”一个女人大叫着冲向怪物,被旁人给拦了下来。 那怪物低下头颅,锋利的牙齿带着腥臭张开,粘稠的液体从它口中,一点点滴在人的脸上。那场面足以令一个成年人崩溃。 “啊啊啊!!!”一个壮实的男人,此刻却发出了像是布料被撕破一半的声音。他几乎是以撕裂声带的力气尖叫着。 …… “混……蛋!!!” 藏在暗处的弗兰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艾瑞玛焦急地看向她,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打断。 “不能出去!!!” 弗兰用手锤墙,她极力忍耐着愤怒。 “陵刚才做的事情,不能白费!” …… 面前的怪物并没有对此有所怜悯,它对着男人的脖子,咬了下去。 “停下。”面具人说。 怪物的动作一僵,带着口水的牙齿已经刺破了皮肤,下一刻就能咬碎喉管和动脉,却在此刻停住了。 “他们现在还不能死。不能,以这种方式死掉。” 怪物停顿了一下,把牙齿从男人的脖子里抽了出来。 与此同时,更多的狼形的怪物出现在广场周围,像一支军队般围了过来。 人们不得不退回广场。 面具人缓缓开口,不知道他如何办到的,明明没有扩音器,声音却传播到了小镇的每一个角落,连树塔附近都能听见。 “异乡人们,这里的事情与你们无关,我本打算就这么放你们离开的。包括在场的各位,你们本来不必面对这些,能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安然入睡。但是很遗憾,神父先生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把你们卷来进来。现在,你们不得不为神父的愚蠢行为买单了。” 一只绿颜色的鹦鹉轻轻落在广场周围的房顶上,微微探头。 …… 树塔的地下室里,神父的身体微微颤抖。 这里十分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光亮。 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只蓝色的水晶球,水晶球里映照出的画面,就是广场上所发生的。 这是一件用来远程观测的水晶球,那只鹦鹉通过魔法契约把视觉共享给使用者,通过水晶球把画面投影出来,画面中,面具人的笑容阴冷而渗人。 墨菲特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放心,神父先生,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找到我们的。” 神父没有说话。 就在不久前,斯特林以:【接下来没功夫照顾累赘】的理由把他们丢在了这里,并吩咐不要擅自出去。 神父深吸一口气,抬头,面具人的声音还在从水晶球里传来。 “我只是……” “只是什么?” 他攥紧了拳头。 “明明……明明是我参与了这一切,我听了他的话,帮他设下了这个法阵,杀了那么多人,是我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是我!这明明应该是我的责任的。为什么……” 神父先生的身体又颤抖起来,他的声音也在颤抖着。 有什么东西从他脸颊滑落,在油灯下闪烁出晶莹的光。 “【为什么这种时候我却那么无能呢?!!!】” 神父声嘶力竭地大喊。 墨菲特沉默了。 神父用乞求的语气问墨菲特:“我说……魔法师大人,神……会宽恕我吗?” 墨菲特没有回答,只是端起桌上冷掉的茶水,抿了一口。 …… “这个广场上,有几百个镇民,他们的性命掌握在我手里,也掌握在你们手里。我不管你们把那女孩藏在哪里,现在,把她带过来。” 女人用恐惧的神情抬头看他,“你……你要抓艾瑞玛做什么?” “五分钟内,只要有人能把她带给我,他们就不用马上死,你们,明白吗?” 女人看向自己的丈夫。 “答应,还是不答应?” 没有人回应。 面具人对怪物招了招手,“虽然不会马上杀他,但,卸掉一只胳膊是可以接受的。” 说着,怪物的爪子伸向了男人的右肩。 “想听听他的惨叫吗?” 面具人冷冷地问。 …… “混账!!!” 弗兰几乎要把牙咬碎。 艾瑞玛忍不住了,径直冲了出去。 在小姑娘经过弗兰身前的那一刻,弗兰犹豫了。 她本可以拦下她,捂住她的嘴,这样两人的位置就不会暴露,陵的牺牲也不会白费,但她没有。 …… “住手!!!” 稚嫩的声音带着坚决传入人们耳中,大家惊诧地看向一处,艾瑞玛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出现在广场上。 ······ 神父震惊了,那个孩子娇弱的身影倒映在瞳孔中,坚毅得像个大人。 “她······” 记忆中的某个画面从脑海里浮现。 ······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墙壁的阴影在夕阳下拉长,像块幕布一样盖在面前的路上。 一个男孩,穿着小小的背带裤昂首阔步地在路上走着,小家伙的动作很夸张,把腿抬到与腰平齐,带着士兵踏方阵般的气势迈出步伐,毫不犹豫地踏进面前的阴影里。 对与成年人来说,这片阴影是再平凡不过的东西,但对于这个孩子,踩在阴影上似乎给了他莫大的成就感。 他回头,稚嫩的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爸爸,你看,我走在你前面】。” ······ “啪嗒。” 似乎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落在了桌上。 神父低下头,愣愣地看着桌上的眼泪。 那是他的眼眶中流下来的。 “坏了!!!” 墨菲特的脸色相当难看。 “斯特林呢?!还没到吗?” ······ 面具人微微抬手,野狼的动作停了下来。 “看起来,我们的小女孩十分具有同情心呢。” 艾瑞玛站在广场边缘,抬头仰望面具人。 “你要抓我,就把他们放了!” 面具人看了看艾瑞玛,又扫了一眼被困在狼群中的镇民,他指向他们,问: “你是说,要拿你自己的命,来换他们的?” 艾瑞玛点头,“对!既然你的目标是我,就不要把不相关的人扯进来!” 面具人听了这话掩面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哈,阿哈哈哈哈,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诡异而尖锐的笑声在广场上回荡着,那声音像是魔鬼,让人脊背发寒。 片刻后,他似乎笑够了,弯着腰,头也不抬地问: “你说……不相关的人?” 他抬头,面具上的笑脸变成了魔鬼般的怒容。 “【不相关的人?!!!】”那语调简直是在喷火。 暴虐的气息似乎也影响到了狼群,它们开始嚎叫着,缓缓向前,镇民们则浑身发抖,一步步后退。 “你说这些卑鄙的,虚伪的,懦弱的,自私的混蛋是【不相关的人】?!!!” 面具人以从未有过的浑厚声调怒吼。 后退的镇民们已经靠上了对方的背,他们无处可退了,可是狼群们还在逼近,从口中滴下的涎水几乎要滴在人们的鞋上。 面具人伸出手,指向向那些镇民。 “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 他的指尖掠过一张张惊恐的脸。 他又指向艾瑞玛。 “再看看那孩子!!!” 艾瑞玛稚嫩的脸上,是坚毅和决绝的表情。 “想想她的母亲!再想想她的小姨!想想七年前你们的所作所为!你们,就不觉得羞耻吗?!!!” 面具人的斥责让人们目瞪口呆。 “你怎么会知道那件事?!” “兰……薇……难道说?!你是?!” 面具人摘下自己脸上被藤蔓缝补的面具,露出一张扭曲的,如同被裁剪过的布料般的脸。 “【马里】。” 他扫视整片广场,那混浊的暗红色双眼散发出仇恨的光。 “我想你们还没忘掉这个名字。” 随着他的目光移动,人们纷纷低头。 没有人敢与他对视。 然后,马里长出一口气,把面具戴回了脸上,他轻轻一扭,面具上的表情又回到了森然的笑。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开始接下来的一切吧。” 他向艾瑞玛伸手,狼群们随即围了上来。 一道银光闪过,数头野狼身首异处。 弗兰挥舞着手中的鞭子站在了艾瑞玛身前,鞭子的尖端,那把匕首正甩动着,划着锋利的弧线。 “拿这种手段威胁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你,又比那些人高尚到哪里去呢?” 面具人抬手,大量的藤蔓开始在他们周围滋长。 “这种话并不能帮你们脱离困境,既然你们来到这里,就不可能再安然无恙地回去了。” 那些藤蔓正蠕动着,一点点向艾瑞玛两人逼近,野狼们也随之向前。 “砰!”一声枪响。 面具人身后的钟楼上,那口巨大的钟被击中,剧烈地摇晃起来,洪亮的钟声将人们从恐惧中叫醒。 “姐姐?!!!” 艾瑞玛瞪大了眼睛。 丽塔正站在广场的台阶上,她手中举着一把冒着硝烟的猎枪,枪口正对着面具人的头。 “下一次,可不会射偏。”丽塔冷冷地说。 面具人淡淡地评价:“很有胆量的女孩,没有想到一个穿着围裙的姑娘还会用枪。” “猎户的女儿枪法可是很准的,别说是站着不动的人,就算是奔跑的野鹿,也跑不过我的子弹。”丽塔的眼神锐利起来,她的语气也随之加重,“把我妹妹放了!或者我在你头上开个洞!” 面具人似乎没有害怕的意思,他歪了歪头,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我记得,你并不是艾瑞玛的亲生姐姐,从七年前,你的父母死在了森林里开始,艾瑞玛一家才收养了你。但无论是艾瑞玛的父亲,还是你的生父,都不是猎人。” 丽塔举枪的手抖了一下,又马上握紧。 “你……你知道?” 面具下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笑了。 “又一个勇敢而善良的姑娘啊,要是可以,我真不想对你们动手,但是不行,我必须这么做,”他带着恨意吐出了接下来的话,“【这个镇上的人,都该死!】” 丽塔的瞳孔里倒映着面具人的身影,和猎枪的准星。 “你想赌一赌吗?赌我的准头,和你的命?” 面具人满不在乎地张开手,上前两步,站到教堂屋顶的边缘。 “来吧,用你手里那杆【玩具】再开一枪试试。” 丽塔咬咬牙,用力扣下了扳机。 火舌从枪口绽开,给黑夜带来了片刻光亮,夜幕中,人们看不清子弹的轨迹,只看到面具人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打偏了? “把戏玩够了吗?”面具人冷冷地说。 他转身朝向钟楼,一挥手,藤蔓从教堂下缠绕上来,从钟楼后面拖出一个人。 那人挣扎着,被藤蔓倒吊起来,头上的帽子脱落,露出谢顶的脑袋。 那个谢顶的木匠,是他爬上钟楼,配合丽塔敲响了钟,制造出【子弹打中了钟】的错觉。 而丽塔手里的枪,只是把木头做的模型罢了,在夜幕下人们视线模糊,所以只要不凑近看都不会发现,但它并不能射出子弹。她在枪管里塞了鞭炮来制造火光和枪声,试图吓到对方。 然而面具人丝毫不为所动,他向丽塔伸手,蛇形的藤蔓开始向她爬去。 丽塔想要后退,却发现身后也是藤蔓,她慌忙举枪,对着面具人的方向,用那把根本没有威力的模型,扣下了扳机。 “【砰】。” 这一次,没有人对丽塔的射击有所期待,慌忙之中,她甚至没有瞄准,即使这是把真枪也不可能命中,何况它只是模型。 可是面具人却倒下了。一颗子弹准确地打入他的后脑,面具上出现一个弹孔,血花从眉心处绽开。他的脑袋,被打穿了。 面具人的身体向前倾倒,从教堂屋顶,一头摔到了地上。 全场鸦雀无声。 人们呆滞了片刻,欢呼起来。 “他死了!死了!” 斯特林把炽红莲凑到嘴边,吹出一口气,将枪口的硝烟吹散。 “很遗憾呐,这一把,可不是玩具。” 他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面具人背后,对着面具人的后脑,来了一枪。 斯特林走到屋顶边缘蹲下,对着下面渗着血的尸体大喊:“你要装死到什么时候?!马里。” 人们的欢呼停了。 “他……他在说什么呢?那个人脑袋都被打穿了,怎么可能还……” 趴在地上的尸体动了,马里的躯体像蛇一样扭动起来, 那动作,仿佛他没有骨头似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的脑袋都被打穿了,为什么还能动?!” “魔鬼!魔鬼!他是魔鬼!!!” 人们惊恐地尖叫着,想要四散逃离,狼群们围成一圈,对他们发出了带有威胁意味的吼叫。 马里以怪异的姿势起身,歪歪扭扭地站着,脖子一百八十度旋转过来,哭脸面具正对着斯特林的脸,变成了怒容。 爪子在玻璃上摩擦的声音从马里喉间传出,透着深深怨毒,“最麻烦的那一个,就是你了。” 斯特林嘲弄地笑了,“那可真是,不胜荣幸啊。” 斯特林直起身,将炽红莲的枪口对准了下方的马里。 他的眼神锐利起来,湛蓝色的瞳孔中似乎有刀光闪动。 “【马里.怀特】,这一刻,我,正式向你宣战。” 【第二十一章:野兽,与勇士之心】 “【马里.怀特】,这一刻,我,正式向你宣战。” 马里的面具似乎因为这句话而扭动了一下。 “宣战?”他微微抬头,“你好像不明白啊······” 他指向地面。 “你要如何走出这片幻境?” 一朵鲜红色的曼荼罗花顶破砖石,在广场的角落里盛开,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第五朵,越来越多的曼荼罗花生长出来,让人迷醉的花香开始在广场上蔓延。 他指向广场周围。 “你要如何抵御这些野兽?” 嘶哑的吼叫在小镇上此起彼伏,被藤蔓缠绕的,双眼浑浊的野狼从广场的各个入口涌来,宛如一只军队。 他指向被包围的镇民。 “你要如何救出这些累赘?” 聚集在一起的人们以哀求的眼神看向斯特林,仿佛在说:【拜托,救救我们。】 他最后指向艾瑞玛。 “你要如何阻止我,得到她?” 他转向斯特林,张开双手,像是准备拥抱即将到来的子弹。 “用你那对双枪吗?用你那可以把一切烧毁的子弹吗?来吧,看看火焰熄灭后,什么,会被剩下。” 马里的身影倒映在斯特林的瞳孔,他举着炽红莲,却迟迟没有扣下扳机。 斯特林咂了咂嘴,“啧,特意用人质来限制红莲弹吗?” 马里面具上的笑容更深了。 “如果你不动手,那么我就要开始了。” 马里周身的藤蔓躁动起来,扭曲的藤蔓像是蛇一般伸向弗兰和艾瑞玛,脚下的曼荼罗花在雨中微微摇曳,浓郁而醉人的迷香像酒液一般飘散开来,连大雨也不能将它冲淡,野狼们嚎叫着向前,像驱赶羊群一样把镇民们逼到墙角。 花香,艾瑞玛,人质,三个方面的危机同时到来。 “来吧,小子!让我看看你会怎么做。” 斯特林笑了。 “带着【军队】来的,可不止是你啊。” 话音刚落,一支箭矢划破长空,笔直地坠入了滋长的藤蔓中。那枚细小的箭矢没入藤蔓之间,一瞬间消失不见。隐约的火星从藤蔓的缝隙中冒出,一阵细微的,引线燃烧的声音从中传来。 是**箭矢! “轰!!!” 耀眼的火光在扭动的藤蔓中扩散,弗兰身后的包围网被炸出一个缺口,她露出惊喜的表情,毫不犹豫地转身,背着艾瑞玛冲入还没散去的烟尘中。那突如其来的支援她再熟悉不过了。 铁渣,那位背着长弓的弓箭手正站在一处红顶房的屋檐上,眯起一只眼,拉出第二支**箭矢,箭身于视线端平,直指向,镇民周围的狼群。 “呲~咻!!!” 尖锐的箭矢拖着正在燃烧的引信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在涌动的狼群中炸开。 野兽们发出此起彼伏的哀嚎。 “轰!!!” 广场南侧的墙壁被什么撞碎,一个壮硕的身影踏着散落的砖瓦碎片,像战车一般冲入广场,他抡起手中的重剑,像挥舞一座山岳般挥动它,剑身划过空气,带起一阵狂风,这柄重剑不需要开刃,那沉重的剑身远比一般单手剑的剑刃更具有破坏力,被剑刃触及到的野狼与其说是被斩碎,不如说是被碾碎,皮肉,脏器,骨头,所有东西在这辆战车的铁蹄下都像纸一样脆弱不堪。 手持刀剑和盾牌的佣兵们跟随着重锤,从南侧杀入了战场。 曼荼罗花的花香让镇民们精神恍惚,却对重锤等人毫无影响。 冲锋的佣兵们像钉子般凿穿狼群的包围,穿过花香弥漫的广场,把脚下的曼荼罗花踏碎。 “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没有进入幻觉?”马里发出不可置信的怒吼。 “【红枫的勇士们】!”重锤仰头高呼。 “【前进】!!!!!!!!!!!!!!!”佣兵用最凶猛地咆哮回应着他。 ······ 与此同时,树塔底部的地下室,墨菲特仰躺在椅子上长叹。 “不过说······今晚上还真是累人啊,一个半小时内调三十人份的【清醒剂】,三十人份的【解毒剂】,还有四十支箭矢用的**,还有······【那个东西】······要不是之前就准备了一些,今天我得累死在这。” 他看着天花板上摇曳的油灯,用手遮了遮光,橘黄色的光芒透过指缝钻了进来。 “只是没想到啊,那个叫重锤的家伙,居然是那样的人。” ······ 时间回到两小时前,树塔。 斯特林等人回到这里,一脚踹开了艾瑞玛的房门,发现艾瑞玛不在房间。 神父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完了······她已经被抓走了。” 斯特林扫视了一圈,房间很整洁,没有挣扎的痕迹,窗户是关着的,而门,从刚才那一脚的反应来看,也是锁好的,在他之前没有人像这样破门而入,他走到床边,摸了摸被子。 “床是铺好的,被子上还有点温度。她没睡觉,有可能是自己出去了,就在刚刚。” “那赶紧去找啊!”神父显得相当着急。 斯特林摇头,“我们不知道她去干什么了,走哪条路,而且,那个女人(曼荼罗)死了,接下来马里可能会和我们来真的。” “你是说,他会在小镇上动手?”墨菲特的表情凝重。 “很有可能,在这里我没办法用全输出的红莲弹,火力会下降,而且,我也没有把握在与那家伙打架的同时救人。” “那怎么办?” 斯特林走出房门,树塔的另一端走去。 “我们······去找帮手。” ······ 经过这几天的修养,还有墨菲特的药剂,重锤已经能下床了,他的右手打着绷带挂在脖子上,人披着一件睡衣,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听斯特林讲述当前的情况,铁渣背着箭袋和长弓站在他身后,抱着膀子靠墙,一言不发。其他佣兵们则围在门外,静静等待商谈的结果。 “话说完了吗?” 重锤闭着眼睛打断斯特林。 “情况我大致了解了,小镇上有一个疯子,打算拉镇上的所有人陪葬,现在正打算去抓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对吗?” 斯特林点头。 “而你们需要帮手,需要有人帮你们冲锋陷阵,去对抗那些可能出现的野兽和藤蔓。” 重锤顿了一下,不无讽刺地说:“【相当明智的选择啊。】” 他睁开眼,把背从椅子上挪起,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在帮你们前,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斯特林从那语气里读出了不妙的味道,“你说。” “你们,来这里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重锤看向斯特林的眼睛,那湛蓝色的瞳孔中毫无波动。 “可别再跟我说【要去教皇国朝圣】这种鬼话,那一晚弗兰回来后告诉我,你的武器,是两把枪。虽然不知道型号,但是枪这种武器,是罗多克军方才会用的东西,没有哪个魔法师会带一位罗多克军人去法兰多纳朝圣,也没有哪个法兰多纳的城市会接纳一个带着枪的罗多克人。” 重锤起身,走到斯特林面前。 “你们一开始的目的地,就是这里,对吗?” “这无可奉告。”斯特林不咸不淡地回答。 重锤笑了,“好吧,个人隐私我可以不追究,但是其他的呢?” 他举起左手,伸出一根手指。 “在当晚森林里的战斗中,我们在和那个浑身鳞片的东方人拼命的时候,你就站在边上看着,是吗?” 斯特林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你是为了隐藏身份还是别的什么,但是当我们把他拦在面前的时候,你就只是眼睁睁地看着。” 重锤伸出第二根手指。 “当战斗结束,你们并没有杀掉那个东方人,反而把他拖回来,让这个差点杀死我们的家伙和我们一同治疗。对于当晚发生的事情,还有他那副怪物般的姿态,我需要你们一个解释。” 墨菲特回答了这个问题:“【龙血】,那个人身上有龙血,那致使他发狂,敌我不分。” 重锤继续追问:“就是说他现在是不稳定的,随时可能伤人?” “不排除这种可能。”墨菲特感觉自己的舌头有些苦涩。” “从弗兰的消息来看,你应该是认识那个东方人的吧?” “这也无可奉告。”斯特林用同样的语气回答。 重锤伸出第三根手指。 “最后一件事,哪怕前面两项都抛开不论,这个问题我也必须问你。” 他上前一步,低头,足有两米高的身体挺直起来,俯视斯特林。 “【为什么我们要趟这摊浑水。】” 他的语气变得很重。 “说是要我们做【帮手】,事实上,你需要的是【炮灰】。与那个疯子开战,意味着我们会出现伤亡,我的兄弟们不像你,可以一个人单枪匹马和那种怪物对抗,作为凛冬人,我相信他们是最勇猛无畏的战士,但同时,他们也是会流血,会牺牲的普通人。为什么我们要为你们流血呢?我为什么要帮助一个来历不明的罗多克人?我为什么要帮助你这个隐瞒了诸多秘密,甚至在当夜的战斗中袖手旁观的家伙?我为什么要带着自己的兄弟,去干一件可能会丢掉性命,却完全得不到好处的事情?我们能得到什么?别跟我说是钱,在我看来兄弟们的命比几袋子银币要值钱得多。” 他摇晃着三根手指,向斯特林发声。 “不能信任的对象,来历不明的东方人,还有这次向你们伸出援手的代价,三个问题,我需要你给出三个足以让人信服的回答。” 那双铜铃般的双眼凝视着斯特林,接连不断的质问像重锤般砸在斯特林的身上,他一言不发。 【看起来,谈判破裂了。】墨菲特在心中叹息。 重锤深吸一口气,这么开口: “如果,你给不出理由,那么我来给你。” 墨菲特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向重锤。 【他说什么?】 接下来,重锤说出的话让墨菲特目瞪口呆。 重锤又一次举起左手,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你救了弗兰,哪怕在开始的战斗之中你没有参与,最后,你从那个东方人手中救下了我的亲生妹妹。这是出于一个兄长,对你们保护自己家人的感谢。”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在我们受伤之后,你们对我进行了治疗,我的胳膊,如果是一般的医生来看,当时就已经废了,而你,墨菲特,你治好了它。这是作为一个武者,对你们保全我的肢体的感谢。”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 “第三,如果当时没有你在场,我们所有人,不会是那个东方人的对手,他当时的状态,我们,多半是要死的。你,救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这是出于一个领导者,对你们救下我的兄弟的感谢。” 墨菲特打断他:“可那个东方人是我们碰到的,如果没有我们,你们也许不会和他遭遇,也就不会有······” 重锤摇头,“凛冬人不谈如果,只看事实。救下我的妹妹足以说明你们是可以信任的对象,而治好战斗中的伤就算作是你们替那位东方人所偿还的债务,最后,在当晚救下我们这一件事,足以作为我们为你们流血的理由。” 他走到门口,门外的佣兵们纷纷直起腰杆,像军队般在走廊上排出阵列,铁渣也从墙壁边起身,站到重锤背后。 重锤拆下手臂上的绷带,活动了一下手掌,用力把它握紧,锤在自己胸口。 捶胸礼,这是凛冬武人向对方表达最高敬意的姿势,右手握拳,锤在心脏,意为:【此刻我的心脏,为你而跳动】。抑或是:【我愿为接下来的战斗付出生命】。 它可以用于武士向领主宣誓忠臣,也可以用于两位武人间的,以死相搏的决斗,又或是,在战争前夕的宣誓。 “我,感谢你们。” “我们,感谢你们。”重锤的声音越发高亢。 “凛冬人从不欠人人情,这个忙,我们帮!” “不仅仅是这次,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只要你们开口,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将为你们挥舞手中的剑。不是以雇主和佣兵的身份,是以【朋友】的身份。”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佣兵们。 “有人,有异议吗?” “【没有!!!】”佣兵们发出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吼叫。 “那么······”重锤穿上皮甲,举起了自己的重剑,把它背在身后,那张坚毅的脸上,棕色的瞳孔正闪烁着锋利的光。 “让那个疯子和那些野狗们见识一下,凛冬蛮子的气概吧!” ······ “你们·······可恶!!!可恨至极!!!”马里的声音无比怨毒。 他看向教堂上的斯特林,又看向正在冲锋的重锤等人。他动了。 脚下的地面,数十根藤蔓破土而出。斯特林毫不犹豫地进攻,密集的弹幕从炽红莲的枪口持续倾泻出来。 那藤蔓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像某种动物的口器,把马里吞入腹中。马里的那具身体相当怪异,子弹穿过藤网打进马里的躯壳,却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那藤蔓越缠越密集,渐渐拧成一股,蛇一样蠕动起来。 斯特林扫视周围的人群和建筑,皱眉。 【麻烦,这种地方,不能用最大输出的红莲弹。】 他朝重锤的方向大喊:“带他们走,这里不要留人!” 重锤冲他点点头,向广场上的人群喊道:“所有人,跟我走!往这里跑!” 佣兵团的人很自然地分成两组,把南边撕开一道十米宽的口子,镇民们见到有人来救援,扛起受伤的同伴向南边跑去。 那条藤蔓拧成的大蛇想要把人群拦下,一朵炽热的莲花在它身上绽开,炸得它身体一晃。 这枚红莲弹的威力比不上在森林里那一发,再加上现在是雨天,溢出的火焰还没将藤蛇裹住,就被雨水扑灭。只在它的头部留下了一圈碳化的痕迹。 斯特林挑眉。 【专门挑了这种天气来进攻吗?】 新的藤蔓渐渐生长出来,把碳化的伤口填补。藤蛇似乎被惹怒了,放弃人群,朝斯特林爬了过去。 那条蛇的直径足有五米,行动起来却快得吓人,很快,它攀上了教堂的墙壁。斯特林却没有动,他的周围被藤蔓封住,手中的双枪也无法为自己开路。 藤蛇的【嘴】里,绿色的带着剧毒的粘稠液体满溢出来,滴在石砖撘筑的墙壁上,把石砖腐蚀出蜂窝一样的孔洞。 藤蛇张开【嘴】,它身体里的马里暴露出来,怨毒的眼神透过面具射向斯特林。 面对幽灵般的马里,斯特林笑了。 藤蛇带着巨大的力量咬了下去,连同教堂的房顶一起咬碎,吞入腹中。 在大量砖瓦碎屑中,似乎有什么细小的东西落下,与砖瓦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那是,一颗子弹。 与此同时,教堂门口,斯特林一手插着口袋,轻轻落下,那座教堂在藤蛇的怪力下塌陷,他却毫发无损。 那一刻,时间,似乎慢了下来。落下的雨滴,正在崩塌的教堂,扭动着身体的巨蛇。风吹过耳边的声音、雨水滴落在地的声音、石砖被压碎破裂的声音、还有藤蛇嘶吼的声音,被拉长,连绵不绝。在这副景象下,他闲庭信步地行走着,似乎身后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哒】。” 鞋底踏在湿润的地面,水花飞溅。他背对教堂,举起右手,食指压住拇指,用力摩擦。 “啪。” 迟缓的时间,被打破。 凶暴的烈焰夹杂着狂风,在不足几平方米的空间里蔓延开来,那声音轰炸般响彻大地,将风和雨的声音淹没。狭窄的空间大大提高了爆炸的威力,藤蛇的头部,连同里面的马里,一瞬间被炸碎。风压吹起斯特林的风衣,在空中摆荡着。 “【哒】。” 斯特林停住了。 他回头,瘫软下去的藤蛇身上飘出肉眼可见的烟气,正散发着焦糊的气味。 “还是,【死不掉】吗?” 漆黑的雾气从蛇的躯体里升起,凝聚出一个模糊的人形,在尚未散去的火光中若隐若现。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火焰渐渐被雨水浇灭,人影融入这片夜幕,消失在视野。与此同时,周围的景象模糊起来,像是一层帘幕落下,将外界的光和声音阻隔。 从小镇上空看,教堂附近出现了一圈黑雾,斯特林就站在黑雾中心。那黑色的气流像是爪子,将他拥入怀中。 “愚人们忙于锁上大门,以为,是自己关住了野兽,但其实,被关住的,是他们自己。” …… 【第二十二章:钢与火】 雨,渐渐大了,重锤带着镇民脱离了广场,穿过街道,向树塔逃去。狼群们似乎并没有追击,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 高德纳受了伤,被重锤扛在肩上。 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睁眼。 “这是……哪?” “小镇南侧的街道。”重锤回答他。 “那个……怪物……” “有人会拦住它的。” “我的……镇民……” “都还活着,有的受了伤,被人搀着走在后面。” “它们……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我们……去哪?” “去树塔,和墨菲特汇合。” “艾瑞玛……呢……它们要抓艾瑞玛……” “艾瑞玛也在那里。” 重锤拍了拍高德纳的背。 “别说话了,你需要休息。” “那个人……会死的……” 重锤笑了,“放心,他比你想的,要可怕。” “但愿吧……” 高德纳合上了眼睛。 …… 广场上,斯特林正站在雨中。保持着警戒的姿势,如同老僧入定。他的眼睛,是闭着的。 在他脚边,有一朵血红色的花,花瓣在雨中盛开着,娇艳欲滴。 一只脚,踏在浅浅的水坑里,溅出一圈波澜。 一个壮汉扛着重剑在雨中行走着,暴雨冲刷着他没有毛发的头顶,流过他的后颈。他把手按在脖间,看向那个穿着白色风衣的身影。 “听说,那枚子弹,是你的。” 斯特林没有回答,他仍紧闭着眼睛,雨水拍打在他的全身,把他的风衣浸湿。 壮汉又问:“曼荼罗,也是你杀的,对么?” 斯特林仍然没有反应。 他把剑拖在地上,慢慢向斯特林走来。 “我这人很少多嘴,只是,在亲手杀人的时候,话会多一些。” 他拖得很慢,但很用力,手中的剑在石砖铺成的地板上划过,剑刃切开石砖的表层,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虽然,对一个被困在幻觉里的人说这些有些无耻,但,我得为她报仇。” 他在斯特林面前站定,广场上的油灯照射在他魁梧的身体,那阴影几乎将斯特林遮蔽。 那柄重剑被提起,壮汉将剑横举,手臂上青筋暴起。 “现在,我可以杀了你吧?” 斯特林没有回答。 壮汉挥动重剑,剑刃切开下落的雨滴,划过一道圆弧,手掌宽的剑身拨开雨幕,让垂直落下的河流有了片刻的间断。那剑刃以凶猛的力道切进斯特林的脖子,从另一侧穿出。 下一刻,壮汉收剑。 斯特林仍旧一动不动。 壮汉皱眉,明明接触到了他,那一剑却没有命中的手感。 【怎么回事?】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斯特林的身体,手掌轻易地从斯特林的胸膛穿过,什么也没碰到。 斯特林的身体模糊起来,像雾一样消散。 壮汉的瞳孔猛然缩紧。 【上当了!】 一枚赤红色的子弹落在他的脚边,发出“叮”的一声。 一朵由火焰形成的莲花,在这雨夜,傲然绽放。 …… 燃烧的火莲花在暴雨的冲刷下快速枯萎,雨水蒸发产生的蒸汽笼罩在教堂附近,加上光线不足,周围的能见度几乎为零。 斯特林站在一处屋顶,打开了热成像,蒸汽辐射出的热量投影在视野中,形成大片不规则的红斑,在那片红光里,有一团人形的斑点,伫立在雨中。 【啧,果然不行吗?】 当壮汉毫发无损地出现在斯特林面前的时候,他就对此有心理准备了。 当天晚上在森林里,受到陵那种程度的攻击还能活下来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斯特林看向广场边缘的几盏煤油灯。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打碎它们对自己是最有利的,对方似乎没有远程手段,只要剥夺了他的视觉,有热成像和炽红莲的自己就赢定了。 他举枪瞄准了其中一盏。 【真的,那么容易吗?】 【既然他能正面扛下红莲弹的冲击,那么普通子弹是否能对他造成伤害?】 斯特林握枪的手迟疑了一下,松开了扣住扳机的手指。 【我需要更多情报。】 斯特林关掉了热成像,将枪口指向天空。 【来吧,你是如何挡下我的攻击……】 【让我,仔细看看吧。】 …… 壮汉松开了捂住鼻子的手,长出一口气。 “呼。” 【终于……烧完了。】 他居然毫发无伤! 他的身体并不害怕那火焰,但肺却可能因为吸入炽热的气体而被烫伤,所以他捂住口鼻,屏住呼吸,等待火焰被雨水浇灭。 过于浓郁的水蒸气让他有些呼吸困难,但暂时他还不打算离开这里。 斯特林还藏在暗处,现在出去,会被当靶子打。 想要接近他,就需要先找到他。 【如何……逼他现身呢?】 刚这么想着,一阵枪声,在远处的屋顶响起。枪口的火焰闪烁,短暂地照亮了斯特林的身影,那身白色的风衣在黑夜里格外扎眼。 壮汉笑了。 【你是在,叫我过去吗?】 下一刻,蒸汽缭绕的广场上,一个身影从水雾里猛地冲出,没有试探,没有虚招,直奔斯特林而去。 他当然知道这是陷阱,但他不在乎,陷阱,踏穿就好了,只要不能打破自己的防御,任何战术都是徒劳。 斯特林的狙击瞬息既至。密集如雨的弹幕倾泻而出,把敌人的退路全部封死。 黑夜里看不见子弹的轨迹,不清楚是否命中,只知道,对方,没有停下来。 【打偏了?】 斯特林挑眉。 【还是说,被挡下来了?】 炽红莲的**已经打空,斯特林不紧不慢地上弹。而敌人,已经在飞速接近。 随着斯特林停止射击,壮汉冲锋的速度以一个恐怖的幅度攀升,他的脚步踏在石砖上,每一步,都将地面踩出蛛网状的龟裂,地面上的雨水被排开,飞溅起来的水花有数米之高,上一朵还未枯萎,下一朵已然绽放。 一连串水花的升起,代表着敌人在飞速的接近。而两朵水花间的间隔,意味着他一步跨出的距离。上两朵水花之间大概是八米,下一朵,居然到了十米开外,他还在加速! 斯特林咋舌。 【这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他干了什么?】 最后一朵水花绽开,这一次,力度远超过之前,空中飞溅的不仅仅是水珠,还有石砖的碎屑,他双脚齐齐发力,硬生生把地面踩出了一个坑洞。 【来了!】 斯特林抬头,那个魁梧的身影高高跃起,粗壮的身躯带起一阵狂风,炮弹一样袭来。 这个距离,凭着附近的灯光,斯特林已经能够看清壮汉的样子了。 光头,一身粗糙的皮甲,身上没有弹孔。 【那么说,刚才他是躲开了?】 斯特林的子弹已经上膛。 【在空中,你不可能再闪避。】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 【试试看吧!是我先射穿你,还是你先放倒我?】 那柄重剑划破雨夜,带着足以撞碎山岩的动能轰然而下! 斯特林举枪,对方的胸膛、炽红莲的准星、照门、还有自己的瞳孔,四点一线。 两道身影在夜空中交错。 剑已至,枪未响。 胜负已分。 …… 本该是这样的。 “不好!” 发出惊呼的,是壮汉。 剑刃切开斯特林的头颅,却没有命中的手感,就跟一开始一样。那具身体模糊起来,化作光影消散。 【是假的!】 经过刚才的加速,壮汉现在的速度根本收不住手,手中的重剑穿过斯特林的幻影,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地砸进房顶的瓦片里,这间房子的屋顶被砸得塌陷了下去,壮汉的脚陷进瓦片中,然而屋顶被摧毁,这点冲击并不足以缓解他身上庞大的动能,壮汉的身体也没有办法变向,眼看就要撞进墙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刻,壮汉身旁落下的雨,变了。原本在下落中被拉长,像针一样的雨滴,变成了圆润的水珠,连下落的轨迹,都出现了片刻的停滞。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风声。 壮汉毫不犹豫地转身,下坠的冲势已经不可制止,但旋转还能勉强做到,他挥动着重剑,把它架在身前,试图阻挡攻击。 一双脚,踏在了他的剑上。 白色的风衣随风飘摆,那双蓝色的眼眸,在黑夜中闪动着让人胆寒的精芒。 斯特林踏在他的剑上,微微屈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枪。 炽红莲的枪口正对着壮汉的眉间,电光火石间,两人目光交汇。 【这一回合,你赢了。】 壮汉的眼神仿佛在说。 他闭上眼睛,炽红莲的枪声穿透狂风灌入双耳。 “【砰!】” 火光闪烁,【破阵者.钢】,一枚特质的***,准确地命中了壮汉的眉心。 斯特林用力一蹬,从重剑上一跃而起,而壮汉的身体,像炮弹一样重重地砸进了下方的墙壁。 …… 斯特林在周围的墙壁上猛踏,经过几次变向,从高空落下的冲势得以缓解。 当他落地,身后两层高的房子轰然倒塌。 壮汉冲锋带来的动能居然恐怖到足以撞碎一间石砖搭建的房屋。 斯特林看向那间废墟,手中的枪并没有插回枪套,反而握紧了。 【刚才,那一枪,没打穿。】 他回忆起刚才的场景,那简直是荒唐至极。 名为【破阵者.钢】的子弹准确地命中了对方的眉心,那颗子弹旋转着,在他眉间推进,对方的皮肤凹陷下去,却并没有被击穿,它在壮汉的眉间,停下了! 【钢】可是破阵者系列穿透性最强的子弹,单论破甲效果,连压缩了海量火元素的红莲弹都比不上。 他居然用脑袋抗住了。 【那是什么怪物!】 斯特林的眼角抽动着。 【难道他的头,比战车的钢板还硬吗?】 【如果这样都不能给他造成伤害,那我还是考虑如何撤退吧。】 【不,等一等!】 斯特林的瞳孔猛地一缩。 【为什么我能看得那么清楚?】 【“看清子弹击中敌人的过程”,这件事情本身就荒唐至极。手枪子弹的出膛速度可是有数百米每秒!】 【而且,如果他的身体真的有那么夸张的强度,他根本没必要转身做出防御态势。】 斯特林回想着刚才壮汉回身举剑的动作。 【那是本能反应吗?还是说……】 斯特林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的罩门,在背后!】 一只手,从一片狼藉的废墟中伸了出来。 随着一阵砂石抖落的声音,壮汉,站了起来。 他扭头,向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痰。 【看来刚才那下对他也不是毫无损失。】 斯特林笑了,这证实了他的猜测,刚才壮汉落下的时候,是背部先着地的,那伤明显是身体撞击墙壁留下的。 “不得不承认,你很强。”壮汉随手擦掉了嘴角的血渍。 “敏锐而果决的判断,近乎疯狂的勇气,足以在刀锋上起舞的身法,还有用于弥补自己力量不足的武器。” 壮汉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你无疑是个强者。” 他把手按在后颈上,轻轻地揉着。 “从刚才的那一波交手,你应该已经猜到我的弱点了吧。” 壮汉扭了扭僵硬的脖子,骨头摩擦发出咔咔的声响。 “没错,我能让身体硬得像是钢铁,无论是子弹还是火焰都对我不起作用,但,我身上也不是每一处都这么结实。” 壮汉脱下身上的衣服,故意把后背露出来给斯特林看。 他的背上,有一大块血淋淋的伤疤。 “这就是刚才,你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 壮汉穿上衣服,从废墟中拿起剑。 “你发现了我的弱点,我也多少察觉到了你的。” 他用力一甩,把剑上的灰尘抖落。说话的语气,像是在与人散步。 “那个像【海市蜃楼】一样的幻影,似乎,不能离你太远吧?” 他伸出手,竖起食指和中指。 “两次,我两次切中你的影子前,都听到了细微的风声,在我剑刃落下的前不久,你才开始闪避。因为只有那个距离,幻影才不会被发现。” 斯特林面无表情地拉起枪栓。 他猜对了。 那所谓的幻影来自于斯特林身上的这件风衣。 【视觉残留】,这就是这种幻影的名字。 经过一定时间的引导,来形成一个与使用者相同的投影。投影出的影像大概是使用者前两秒所保持的姿势,在投影的同时,风衣会遮蔽使用者的行踪。这种功能在遇上近战型的敌人时尤为好用。 上一场战斗,斯特林要么是持续突进,要么是在原地站桩与曼荼罗对射,所以没有用到这个东西。 “好了,现在我们都互相知道一点对方的底细了。你得试着从背后击中我。而我,则要想办法抓到藏在幻影里的你。谁先得手,谁就是赢家。相当简单的规则不是吗?” 他对斯特林笑了。 “那接下来,”壮汉又做出了准备冲锋的动作。 “让我们开始第二回合吧。” …… 【第二十三章:MALI】 “【轰!!!】” 灯光昏暗的雨夜,炽热的火接二连三地燃起,暴涨的火焰像是花蕾般绽放开来,爆炸产生的狂风吹袭而过,挂在墙上的煤油灯疯狂摆动着,有一盏,挣脱了挂钩,划着弧线坠落。 “啪!” 玻璃灯罩在石砖上摔得粉碎,里面的煤油打翻在地,火焰随着油,像液体一样流淌出来。 一只脚,踏在了火中。 仿佛是战锤砸落一般,石砖被猛地压碎,煤油在气流中飞溅起来,油上附着的火焰摇曳着,似乎在颤抖。 又是一朵红莲绽开,那娇艳的花瓣伸展着,向壮汉张开怀抱。壮汉闭上眼,毫不犹豫地冲进炽热的浪潮中,他挥动剑刃,向前横扫,带起的狂风直接将面前的烈焰吹散。 燃烧的花瓣碎裂开来,凌空飘荡,那朵莲花还未盛开,就已经凋谢。 壮汉睁眼,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眼中一亮。 【抓到你了!】 【既然你想躲,那我就让你无处可躲!】 握剑的手臂青筋暴起,他用力一抡,那柄重剑以恐怖的力道水平着挥出。 以壮汉的臂长,加上剑的长度,这一记斩击的覆盖面积大得吓人,他刻意压低了身体,防止对方靠下腰来躲过。凭他现在的速度,别说是切中目标,哪怕只是被蹭到了,对方也会被撞碎骨头。 “【哒!】,【啪!】” 两声脚步响起,壮汉的剑刃随后既至。 沉重的剑扫过一道凶猛的圆弧,剑上的残影像月轮一般张开。 斯特林的幻影被切碎,化作光点四散开来。 壮汉的手中的剑终于传回了【命中】的手感,他砍中了什么。 【不对!这是……】 一个模糊的轮廓突然出现在壮汉面前,他刹不住车,一头撞在了上面。 那东西瞬间被撞成碎片,木头折断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两只圆形的东西从壮汉身边飞过,那是……轮子?! 牛车,壮汉没有抓到斯特林,他撞上了一辆牛车。 这东西对高速冲锋中的壮汉来说连阻碍都算不上,他此时在思考。 【他在哪?】 下一刻,斯特林回答了他。 “【砰砰砰!】” 两把炽红莲一齐开火,枪声交叠在一起,灌入壮汉的双耳,位置是…… 【背后!】 但是怎么可能?他已经封死了斯特林所有的闪避空间,他是怎么绕到自己身后的? 对,斯特林无处可逃,本该是这样的,然而此刻,他却出现在了壮汉背后。 他的身体正对着壮汉的后背,双枪平举,正在向后倒退着,双脚在地板上拖出两道水痕。 刚才的火焰遮挡了壮汉的视线,斯特林趁这片刻的功夫制造了幻影,然后转身,起跳,在牛车上用力一蹬。 整个人向后仰倒了下去,做出一个后空翻。 与此同时,壮汉刚好切开幻影,从他身下穿过。 斯特林预料到了壮汉的横斩,他没有退,反而从对方头顶跃了过去。 等他落地,壮汉的后背刚好暴露在他面前。 六颗子弹几乎平行地射出,直奔他的要害。 子弹的弹速,比人的反应速度要快得多,当对方出现在子弹的射击线上,一旦子弹出膛,就没有闪避的可能。 【还没完呢!】斯特林的眼中露出精芒。 壮汉的冲锋还没结束。当他撞碎那辆牛车,面前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带着细微却致命的风声,向他飞来。 那是斯特林最初打出的子弹。 【破阵者.阳】,平时作为普通弹药使用,当遇到【阴】时,即使失去动力,也会向目标飞去。 刚才斯特林发射的六发子弹里,就有一颗【破阵者.阴】。 散落在地的【阳】弹,像一张网,从四面八方收紧。 【扈从骑士,是叫这个名字吧?】 “轰!” 壮汉带着巨大的动能,一头撞进了教堂的废墟里。 一时间,砖瓦飞扬,建筑破碎的声音充斥在斯特林的耳中。 【死了吗?】 待烟尘消散,斯特林取出一枚红莲弹,压入炽红莲的凹槽,准备再对对方的尸体补上一发。 “我劝你……别白费功夫了。” 斯特林瞳孔一缩。 “咳咳咳……还真是,难搞啊。” 壮汉拍了拍身上的灰,从那片废墟里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那淡然的样子像是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斯特林着向他走来的壮汉。 表情,严肃了起来。 “你的能力,应该不是【硬化】吧?” 壮汉挑了挑眉。 “看出来了?” “你的衣服,没有弹孔。”斯特林这么回答他。 壮汉叹了口气,“露馅了啊。” 再结实的肉体,也不可能让衣服坚硬起来。 刚才网一样密集的子弹毫无疑问地命中了他,如果他的能力真的是【硬化身躯】。即使身体不怕子弹,衣服也会被打穿。 但他的身上,却没有一个弹孔。 不只如此,刚才的一系列爆炸,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哪怕一点烧伤的痕迹。 斯特林把撞针拉到准备击发的状态,脚下就有一颗削弱了威力的红莲弹,随时可以引爆,【视觉残留】也准备就绪,只要对方冲锋,吃亏的,依然会是他。 然而,就在这个节点上,壮汉并没有马上进攻,他把剑随手插在地上,一屁股坐下来,说出了这样的话: “不打了。” 气氛一瞬间沉默下来,雨还在哗哗地下着,那滴滴答答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听起来有些滑稽。 一阵风刮过,斯特林站在雨中,举着手里的枪,表情木然。 过了半响,斯特林才试探着问: “你刚刚说什么?” 壮汉提高了音量,“我说:【不打了】。” 斯特林对着他扣住了扳机。 壮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别拿那玩意指我,现在它对我没用。” 斯特林皱眉。 “为何不打?” “我抓不住你,你也打不动我,我们再这样耗下去没意思。”壮汉用手指掏了掏耳朵。 斯特林沉默了。 …… 过了一会,斯特林叹着气,收起了枪。 “你说的对。” 他学着壮汉的样子坐了下去,任由雨打在自己身上。 “那就来聊一聊吧,反正耗着也是耗着。” …… 明明刚才还是生死相搏,两人,就这样,在这莫名其妙的时间,莫名其妙的地点,莫名其妙的气氛下,聊了起来。 …… 壮汉抱着膀子问: “来猜猜看吧,我的能力是什么。” “【钝化】。”斯特林吐出了这么两个字。 壮汉的表情一僵。 “你并不是真的刀枪不入,在你的身体周围,有一层保护层,它能让接触到你的东西变得【平缓】起来,锐利的刀刃,带有穿透性的子弹,造成的效果不是作用在一点,或者一线,而是你的全身,接触面积被成百上千倍的扩大,造成的压强被降到最低,哪怕是***也打不穿你的脑袋。” 壮汉没有说话。 斯特林继续补充道: “【钝化】并不只能扩大攻击的作用面积,还能延缓力或热传递生效的时间,对于突然出现的高温,你能拉长热量传递的时间,并不至于马上就被烫伤。” 斯特林对着满天的雨滴伸出手。 “而周围是正在疯狂落下的雨水,只要你能稍微支撑一会,热量很快会被蒸发的水汽带走,那样你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另外,【钝化】并不只能【放慢和削弱】这个传递的过程,它还能【加快】它,只要用相反的方法使用这种能力,它也能让你的力造成更夸张的效果,一步,就能踏出十几步的动能,当然,消耗的体力也会成倍增加,你冲锋时提高速度,用的就是这种方法。但因为消耗过大,冲锋完,你也需要时间来缓一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壮汉突然大笑起来。 “看来,我猜对了。”斯特林说。 壮汉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问他:“小子,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的?” 斯特林回答:“【钝化】这种能力,我并不是第一次见,要说,上一个家伙的钝化,可比你彪悍多了。” “那还真是惭愧啊,不过目前,你也拿我没有办法,不是吗?”壮汉对斯特林的话并不介意。 “也不完全,只要能超过你的承受限度,还是能对你造成伤害的。你撞塌的那座房子证明了这一点。”斯特林反驳。 “那也只能是我自己撞上去了”壮汉把手按在颈部,扭了扭脖子,“你的子弹太轻,没有那么大的动能。现在是雨天,子弹里的烈焰也造成不了足够的杀伤。超过我的承受上限的攻击,只能是我自己的。” 斯特林笑了,“那可,难说。” 壮汉还打算说些什么,一阵剧烈的声响,从小镇的另一头传来。 两人回头,一条藤蔓编织的蟒蛇,用它庞大的身躯,攀上了那座处在小镇边缘的树塔。 “看来,【他】已经得手了。” 壮汉抱着脑袋,整个人干脆躺了下来。 “小子,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坐在这和你聊天吗?” 他嘴角上扬。 “因为需要做的事,已经有人去做了,我的任务,只是【看住你】罢了。” …… 树塔下,无数藤蔓从地面涌出,将佣兵团的人和所有的镇民缠绕起来。重锤的剑被夺去,藤蔓将他的身体倒吊过来,用力地收紧。巨大的压力一点点收缩,几乎要将他的骨头绞碎。 人们尖叫着,哭喊着,祈求某人的怜悯。 有人踩着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踏在雨里。 “【哒】,【哒】,【哒】,【哒】。” …… “你真的认为,【马里】,是一个幽灵?一个杀不死的【怪物】?” 壮汉发出一声轻笑,“恰恰相反,他是一个【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 “为什么……”重锤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似乎是在震惊着什么。 那人披上黑色的斗篷,把自己的身形掩盖,他拿着一张面具,面具上,是一副惨白的哭脸。 …… “可是啊,有时候,活生生的人,要比捉摸不透的幽灵,可怕多了。” 壮汉感慨。 …… 地下室的入口,老迈而熟悉的声音从斗篷下传来。 “她是在……这里吧。” 一道闪电劈下,电光透过树塔的窗户,将斗篷下的脸庞照亮。 那是一副布满皱纹的,两鬓发白的老人面孔。 …… “【mali】(马里),【gardener】(高德纳),你不觉得这两个名字,很像吗?” 壮汉扭头问斯特林。 …… 那副面具被丢在地上,踩得粉碎。 “我不再需要它了。” 高德纳这么说着。他此时已不是平日里慈眉善目的老者模样,那眼神,宛如噬人的恶魔。 …… “他是打理这片死亡花园的,【园丁】。” 壮汉如是说。 …… 【第二十四章:谁执猎枪】 “怎么?不打算去帮忙吗?” 壮汉躺在雨里悠哉游哉地问。 “你会放我走吗?” “无所谓,”壮汉满不在乎地样子,“反正我的活已经干完了。他手上有的是人质,你现在去也做不了什么。”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那个东方人,你们把他弄哪去了?” 壮汉露出了古怪的笑,“他啊,还是别知道比较好哦。你就当他已经死了吧。” 斯特林挑眉,“被马里杀了?” 壮汉摇摇头,“比那惨多了。他被藤蔓当拖回了山谷,送去给【花灵】当晚餐。再过一段时间,大概就变成花谷里的骨头架子了。” “花灵?”斯特林挑眉,这个名字,墨菲特和他提过,似乎是制造幻境的源头。 “是个难搞的家伙呢,比那玩意要难搞多了。”壮汉指了指攀在树塔上的藤蛇。 “这样啊。”斯特林平淡地说。 壮汉瞧了他一眼。 “你不生气?” “我和他的关系还没有好到那种地步,何况……”斯特林缓缓起身。 “谁吃掉谁还不一定呢。” 他把头转向了树塔的方向,凝视着那条巨蛇。 那表情,似乎是在等什么东西。 半响,壮汉问他。 “你在等什么?” “我在等,【焰火】啊。” …… 与此同时,小镇的另一边,高德纳,正站在树塔的地下室门前。 门被从内部反锁起来,他抬起手,身边的藤蔓拧成一股,猛地抽在门上,发出啪的一声。 那的力量让门抖了几下,却没有打开。 门背后,似乎拿柜子之类的东西堵住了。 高德纳冷哼一声,身边的藤蔓从中间裂开一道口子,像蛇张开嘴,向那扇门吐出一口绿色的粘稠液体。 大门被液体溅到的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很快,门被腐蚀出了一个一人高的洞。 门后的东西露了出来,那是一个储物柜。 拧成鞭子的藤蔓又是一下,把储物柜抽翻,柜子里的瓶罐摔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响。 高德纳穿过门上的洞,藤蔓在他头顶支起一顶由枝叶组成的伞,帮他遮挡滴落下来的液体。 地下室没有点灯,高德纳随手取下挂在墙上的煤油灯,用火柴点燃。 当火光出现在这个房间,有什么,在他脚下亮起,那是一颗赤红色的子弹,正散发着危险的光。 …… “你知道吗?脱离炽红莲本身的红莲弹可不只有靠响指引爆这一种方法,用热感应也能起爆。如果有人,在昏暗的地下室,想要点燃一盏灯,你猜猜看,会发生什么?” 斯特林露出了冷酷的笑。 “应该会被炸得渣都不剩吧。” 【轰!!!】 随着一阵巨响,爆炸,发生了。汹涌的火焰从一间小小的地下室涌出,化作巨大的莲花,把整座树塔包裹起来,那炽热的火焰像太阳般闪烁,把黑夜点燃。 攀在树塔上的藤蛇扭曲着身体,发出像动物一样的哀嚎,赤红的莲花正在将它的身体化作焦炭。 那火势,即使是此刻的暴雨,也无法熄灭。 …… 时间回到几个小时前,树塔。 墨菲特在调配药剂的同时,斯特林正在整理现在已经掌握的情报。 【引发瘟疫,再放出解药,骗神父献祭人们,还伪造了自己的假死。想要杀死全镇的人给未婚妻陪葬,这无疑是个难搞的家伙,但,有一点存在疑问。】 斯特林回想起在森林里遭遇的那个戴着惨白面具的怪物。 回想起他触碰对方时,那冰凉的体温,黑色的血,还有那僵硬的动作,还有被子弹打穿的眉心。简直就像是僵尸。 【大脑被打穿,心脏停跳却还活着的东西······真的存在吗?】 他摇头。 【就算他的身体因为什么东西产生了变异,也不可能变成那种样子,说到底,没有什么是杀不死的,唯一的例外,是已经死掉的东西。】 他的眼中一亮。 【那个躯体,只是具傀儡罢了。就像提线木偶那样,有人,在背后拉着线。真正的马里,还在暗处,没有现身。那么,他在哪呢?】 他透过树塔的窗户扫视整座小镇。 【既然死灵法阵就设置在小镇上,马里本身又是本地人,那么,为了便于监视神父,还有调整死灵法阵,是我的话,我会选择躲在小镇里,化妆,易容,甚至是用魔法给自己换一张脸,以一副新的面孔,观察镇上的一切。好好想想吧,一个假死的人,用一张人畜无害的面孔,一个平平无奇的身份,在这座小镇生活着,谋划着要杀死全镇的人,包括自己。听起来很疯狂是不是?那些来往的居民中,有一个,就是马里。那么,是谁呢?这就是我要解决的问题了,我对小镇上的人并不熟悉,加上时间不够,要从这么多人里面挑出一个,挑不出来的。】 他绕着自己的房间走动起来,轻微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回荡着。 【话虽如此,如果放着本体不管的话,还是会出问题,必须要引他现身不可,什么时候那个家伙会觉得自己可以现身呢?】 他停了下来。 【当他觉得有机可乘的时候】。 【比如说······我不在附近,而混在镇民中的马里被重锤他们保护着,去和艾瑞玛会和。】 ····· 斯特林又一次踹开了墨菲特的门。 “你要死啊!!!今天第二次了!!!”墨菲特一边放下手里的**袋,一边咆哮着。 斯特林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既然你能调配抑制幻觉魔法的解药,那你能复制它吗?复制那个让人陷入幻觉的魔法。” 墨菲特皱眉,“可是可以,但是需要时间。” “一个小时时间,够吗?” “喂,你以为这东西是煮饭吗?一个小时就够了?何况我还有其他的活要干。”他晃了晃手里的**包。 “一个半,不能再多了,佣兵团的探哨已经去小镇里找艾瑞玛了,另外还派了一组人去墓地盯梢,如果马里带着艾瑞玛去墓地他们会传消息过来。那个时候就非打不可了。说实话我不确定具体开战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最坏的情况可能几分钟后我们就要干架,我需要你尽可能快地搞定这些东西,不要命的快!” 墨菲特叹了口气。 “斯特林。” “什么?” “你要是以后做领导,我绝对不会去你的部门上班!”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 那一刻,本该是猎物的人走到猎人身后,举起了猎枪。 …… 【第二十五章:向深渊之底发出呼唤】 树塔还在燃烧着,烈焰正在将这棵参天巨树的枝叶焚尽。 斯特林看向壮汉,问: “你的首领已经死了,你打算怎么做?” 壮汉缓缓起身,拔出了插在地上的重剑,“他对我有恩,那件事如果他不能做到,就由我来替他做。” “可你找不到艾瑞玛。” “那我就杀光你们,再慢慢地找。这片森林,没有他放行,谁也不可能出去。” 斯特林背对着树塔,站了起来。 “那么……差不多该继续我们的决斗了。” 他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扭了扭脖子,“在那之前,你能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这样比较方便写在碑上。” “【诺曼】。”壮汉不咸不淡地回答。 “是个不错的名字啊。” 诺曼一脚踏出,脚下水花飞溅。他开始冲锋,向面前的斯特林冲锋。 “砰砰砰!” 斯特林猛地拔枪,子弹离膛而出,目标不是面前的诺曼,而是……挂在墙壁上的煤油灯。 仅剩的三盏煤油灯被打碎灯罩,子弹带来的风将灯内的火苗吹灭。广场上微弱的光源,消失了。 诺曼眼前一黑,这片区域,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他凭着记忆中的位置继续冲锋,耳边,传来了一声响指。 “啪。” 脚下有什么在发光。 一朵炽热的莲花猛然绽放。 他不得不停了下来,换作防守姿势,用【钝化】来消解红莲弹的爆炸。 随着雨水的冲刷,燃烧的火焰渐渐熄灭,四周也重新回到黑暗。 【果然,他躲进暗处了。】 诺曼握紧手中的剑,把【钝化】调整到防御物理冲击的模式,四处张望。 他在等斯特林开枪。 黑暗只是暂时的,只要对方扣动扳机,枪口的火焰和声音就会暴露他的位置。那时候他就能对对方进行追踪。 即使没有直接抓住对方也没关系,斯特林使用的子弹是有限的,总有耗尽的那一刻。到那时,没有了用来掩盖身形,拖延诺曼行动的红莲弹,他再敢开枪,就一定会被自己的冲锋碾碎。 当然,这种情况下他也可以跑,那样在黑夜里自己是抓不到他的。 但,诺曼没必要去抓他,如果他逃跑,诺曼就会直接去找重锤他们,就像诺曼无法阻止斯特林脱身一样,斯特林也无法阻止诺曼杀人。 只要他不能给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自己就不会输。 …… 在暗处,斯特林两手交叉,把手压在枪柄上,按住了枪柄,向前一压。枪柄从七字形变成了一字。 他的枪套在枪口位置是敞开的,随着一阵金属扣合的声音,有什么,从枪身上弹出。 …… “哒。” 一声脚步透过拍打在地的雨声,传入诺曼的耳中。 “嗯?” 诺曼不假思索地抬手,有什么东西,从背后切向了他的脖子,被他用左手挡住。 【这是……刀?!】 他抡起重剑,向右回身,手中的重剑向后扫去,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他的剑,被什么架住了。 【两把?】 “可别以为,我只会用枪啊。” 斯特林迅速后撤,退出了他的攻击范围。 这时,诺曼看清了斯特林手中的东西。 那是两柄细长的剑。 银白色的金属在黑夜中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炽红莲.剑模式】 与枪形态的炽红莲不同,剑刃上附着的纹路是幽蓝色的。 诺曼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斯特林会用剑。 在他看来,这无疑是个愚蠢的决定,放弃射程优势来和他拼近战,对自己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斯特林轻轻一挥,剑刃上的光亮暗了下去。 “看清了吗?” 下一刻,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斯特林对诺曼发动了正面进攻。 “找死!” 诺曼抡起手中的重剑,能力的加持下,这一剑的分量重得可怕。 “锵!” 黑暗干扰了诺曼的视觉,让他只能靠声音来辨别大概的方位,但有热成像的斯特林却不受影响,对方的每一步动作,他都看在眼中。 手中的剑像一条灵活的蛇,避开重剑的锋芒,在它的侧面,轻轻一点。 【钝化】使得剑的威力倍增,同样也使得它像野马一般难以驾驭,狂奔中的野马,只要轻轻地磕一下,就会人仰马翻。 诺曼的剑刃偏离了方向,脱手而出,重重地砸进地里。 另一把剑刃,划破下落的雨,切向了他的脖子。 诺曼没有躲,任由地斯特林砍在了他的颈部。 那一剑,没能切进皮肉。 “该我了!” 他用左手推开剑刃,右手握拳猛地挥出,直奔斯特林的胸膛。 那一拳的力道,足以把斯特林的心脏砸碎。 可当拳头接触到斯特林的身体,原本凶猛的一拳,却缓了下来,像砸进棉花里一样,打在对方胸口。 斯特林纹丝未动。 上一把剑切换回**式,顶在了诺曼的胸口。 “你觉得,你的拳头,和我的枪,谁更快?” 斯特林问。 【钝化】无疑是一种攻守兼备的能力,但,当它用于防守的同时,不能进攻,因为自己的攻击也会被钝化。当它用于进攻的同时,不能防守,因为自己受到的伤害也会放大。 诺曼能做到在冲锋的过程中保持【防御】,只在用脚踏地,和接触到对手的一瞬间转化为【攻击】。 可如果对方在自己攻击的同时扣下扳机,他也无法全身而退。 虽然无法直接攻击,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反击。 诺曼伸手去抓斯特林的枪。 手指穿过对方的胳膊,他没有抓到。 【视觉残留】。 下一刻,叮叮当当的声音在脚下响起。 复数颗子弹落在地上,跳动着,发出耀眼的红光。 “【轰轰轰轰轰轰!!!】” 赤色的莲花在黑夜接二连三地绽放,此刻的广场宛如白昼。 ······ “呼……呼……呼” 高德纳喘息着,从废墟中爬出。 他的衣服残破不堪,身上到处都是火焰留下的疮疤,左腿似乎被什么压断了,直不起来。但他还活着,从那场爆炸中,活了下来。 …… 在那颗子弹发热的同时,高德纳毫不犹豫地用藤蔓在地面上挖出了一个坑洞,他跳了进去,把藤蔓聚集起来,将洞口层层包裹。 并不是所有的植物都易燃,尤其是当植物本身含有足够的水分,火焰并不能马上将其点燃。 此时正是暴雨天气,埋在地下的根须从湿润的泥土里疯狂汲取水分,输送到洞口的藤蔓上。勉强撑过了红莲弹的爆炸,但因为树塔被焚烧,倒塌下来,高德纳所在的地下室被掩埋在了废墟中,他的腿被塌陷的天花板压断。 …… “斯……特……林……是吗?够狠啊。” 他扶着藤蔓,颤颤巍巍地站起。 “看来,拿艾瑞玛做祭品的计划行不通了。但,我还有一种选择。” 他拖着被废墟压断的左腿,一瘸一拐地向墓地走去。 “无论如何……我要把这里的一切,【都毁掉!】” …… “轰!!!咔咔咔!” 诺曼又是一剑劈下,山岳般的力量顺着剑身砸进地里,把直径两米范围的石砖地面震碎。 斯特林灵巧地贴着剑刃转身,像一片飘落的树叶般滑出了诺曼的攻击范围。 他举起手中的炽红莲,枪口在热成像的引导下对准了诺曼的腿。 耳机中传来了墨菲特的声音。 “喂!斯特林,你那边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 与此同时,诺曼转身,向斯特林冲锋。 “还没解决,不过快了。” 他一边捂着耳机说话一边扣下扳机,射出的子弹打在诺曼的膝盖上,理所当然的没有击穿,但是子弹逼迫对方从加大力量输出的【锐化】切换到了防御攻击的【钝化】上,诺曼的冲锋顿时停滞。 “到我们这来,动作要快!” 斯特林皱眉,他身体后仰,几乎九十度的下腰,诺曼的剑刃贴着他的脸颊斩过。 “怎么回事,高德纳没死吗?” “不知道,他在爆炸的中心,应该是死了才对,但是……” 斯特林直接把炽红莲指向对方脑袋开火,绽开的火花让诺曼有些目眩,枪**发出的噪音像雷鸣般灌入双耳,诺曼怒吼一声,抡动重剑斜着来了一记大范围的横扫。 “但是什么?” 斯特林没有起身,就地翻滚,诺曼的重剑砸在他身后十几厘米的地面,砖石碎屑飞溅。 要是这个动作晚上一点,被砸碎的就会是他的脑袋。 “那些狼!那些被曼荼罗花寄生的狼,它们开始发疯了!” 挥出这一剑后,诺曼没有再追击,刚才那一枪太近了,炽红莲又是那种改装过的大口径手枪,蜂鸣般的回音像是浪潮似的在他脑内荡漾,诺曼拄着剑,痛苦地捂住左耳。 滚出壮汉身边的斯特林一手撑地,瞳孔一缩。 “有多少?几十头?” “何止!目前从森林南面钻出来的就已经超过三位数了,这还不是全部,只是先头部队。全森林里的狼都在往小镇赶,保守估计,整片森林里的野狼总数,可能上千!” 斯特林忍不住骂了起来。 “见鬼!这片森林哪来的那么多畜牲?!” …… 另一边,铁渣抢过墨菲特的耳机,向斯特林开口。 “我们需要你的子弹,爆炸箭的**已经用完了,我们只有几十个人,撑不了多久。” “艾瑞玛和神父呢?”斯特林问。 弗兰的声音出现在耳机里。 “他们都去西侧避难了!但是······嘿!!!是哪个倒霉蛋把那畜生放进来的?!!!” 耳机那头的佣兵们在惊呼。 “*!!!它冲我来了!!!”墨菲特在那头大喊。 “嚓!” 一阵小刀出鞘的锋利声音。 “墨菲特!低头!” “啊!!!”耳机那头传来墨菲特的惨叫。 “嗷!!!” 某种野兽哀嚎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墨菲特?!”斯特林在耳机那边询问。 “我······没事······”墨菲特的声音响起,那声调有些变形。 “那你刚刚嚎什么?”斯特林皱眉。 “那个疯丫头刚才······给了我一脚。” “我有事!”弗兰不满的声音从耳机那头传出。 “什么事?受伤了?” “不,这畜生的血溅了我一身,这是我最后一件干净的衣服!!!” 斯特林翻白眼,弗兰的抱怨还在继续。 “啊啊啊,该死,为什么这东西的血是绿色的?!还有一股腐臭味,恶心过头了!!!” 墨菲特默默抢回了耳机的使用权。 “总而言之,快点过来帮忙,现在正是需要你这种**狂人的时候,我们这边现在压力很大啊。” …… “说得······轻巧!” 斯特林一边躲避着诺曼的剑刃一边和墨菲特拌嘴。 “我这边这位,可比野兽要热情多了。” 他踩着诡异的步伐,像某种幽灵般在诺曼面前飘荡着,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样也摸不着。 他那副闲庭信步的态度把诺曼激怒了。 他双目充血,怒目圆睁。 “战斗的时候不要说闲话!!!混蛋!!!” 诺曼的动作变得更暴力了,他甚至产生了放弃防御,顶着斯特林的攻击给他一下的冲动。 【这家伙只是普通人,没有被陨石强化过的身体远不如我结实,只要我挨住一下,避开要害,一下就好,我会抓住他的胳膊,敲碎他的脑袋!!!】 退出几步的斯特林语气却完全没有严肃起来,他反而开始调侃起诺曼来。 “嘿!朋友,别这样,你现在看上去就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 “闭嘴!!!” “轰!!!” 又一片地面被砸碎,现在这片广场简直像是遭受过军队的炮击,到处都是弹坑。 斯特林叹了口气,转身钻进黑夜里。 “胆小鬼!别跑!!!” “还真是,难缠的家伙啊。” …… 夜晚的坟地,寒风裹挟着雨点迎面吹来,有人在湿润的土里行走着,留下一排泥泞的脚印。 高德纳跪在墓地中心,用沾血的手指,画下一朵鲜红的花。 墓地中,十二座墓碑以同样的顺序亮了起来,血红色的光将整片坟地照亮。有什么在墓碑上方盘旋着,发出凄厉的哭嚎。 那是死去的冤魂。 高德纳画下最后一笔,那是为艾瑞玛准备的坟墓。 那里,是空的。 他拖着左腿走向那座墓碑,叹气。 “其实,就算不使用选中的人做祭品,也有其它方法完成法阵。只是,会更麻烦一些。” 藤蔓拖拽着一具千疮百孔尸体破土而出。 那是,曼荼罗。 “【变异的尸骨】。” 藤蔓将墓碑下的棺木挖出,把曼荼罗的尸体放入其中。 “【剧毒的花蕊】。” 一条藤蔓刺入曼荼罗的身体,把血色曼荼罗的种子,植入她不再跳动的心脏。 种子在她体内汲取着养分,飞快地生根发芽。 很快,她的尸体抽搐起来,好像有什么在里面蠕动着,大量的藤蔓破体而出,一朵流淌着血液的曼荼罗花,在她胸口盛开。 “还有,【罪人的血】。” 他取出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用力一划,鲜血喷溅出来,淋在曼荼罗花上。 花朵接触到他的血,像发了疯似的生长,大量的藤蔓将高德纳的身体缠绕,刺破他的皮肤,贪婪地吮吸着他的鲜血。 “啊啊啊啊!!!” 更多的藤蔓从周围涌出,它们编织在一起,组成墙壁,像一座囚笼,把墓地包裹起来。 浓郁到肉眼可见的香气从墓地飘荡出来,像一层淡紫色的雾,往周围蔓延着。 高德纳挣扎着,向被藤蔓遮蔽的天空伸出手。 【没有人,能阻止我再见到她!】 那只枯瘦的手臂用力地握紧。 …… 与狼群的战斗开始后,艾瑞玛和神父被转移到了小镇的一处角落,小姑娘蹲在房间的阴影里,抱着膝盖一言不发。 神父坐在她对面,他的肩上有一个大口子,刚才,他和墨菲特从树塔地下室的通风口爬出来的时候,被生锈的铁栏杆钩住了,铁锈扎进肉里,流了点血,他正在给自己涂酒精消毒。 “神父先生。”艾瑞玛突然开口。 神父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她。 “疼吗?” 神父愣了一下,在心里叹息。 【孩子······我没有资格,被你关心。】 片刻后,他摇摇头。 “小伤。” 然后,他反过来问艾瑞玛。 “你害怕吗?” 艾瑞玛没有出声,她看着自己的膝盖,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那些外乡人在为我们流血,可是我们却胆小地躲在屋子里,把危险都交给他们······” 神父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她目前,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那目光带着父亲般的慈祥。 “孩子,你已经是这里最勇敢的人了。” 小姑娘疑惑地抬头。 “可我什么都没做到啊。当我看见那些怪物,看到那个戴面具的人,我的腿在抖,我捂住嘴,连声音都不敢出。当我冲出去的时候,我感觉在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可那个叫斯特林的哥哥,那个像山一样壮的大叔,他们能面不改色地冲向那么可怕的怪物,他们······” “他们当然是勇敢的,”神父打断她,“能够和那样的东西对抗,他们当然是勇敢的,可他们的勇敢,建立在自己的力量上,他们有和怪物战斗的能力,所以他们不怕。” 苍老的手掌在艾瑞玛的头上轻轻抚摸。 “而你,孩子,你只是一个小姑娘,你的双手软弱无力,你的声音稚嫩而渺小。你本该是最害怕它们的那个人,可这样的你,却是当时,第一个冲出去面对怪物的人。” 神父的眼中闪烁着温柔无比的光。 “如果你都不算的话,还有谁,能称得上最勇敢的呢?” 艾瑞玛惊讶了,神父此时的语气,神情,动作,让她有些恍惚。 在记忆中,似乎有那么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在自己因为受伤而大哭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也是这么抚摸着自己的头,安慰自己。 “【孩子,你有一颗钻石般的心啊。】” 她瞪大了眼睛,神父的面容,和一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孔重合,那是已经快要忘记的,灵魂深处的记忆。 【爸······爸?】 那一瞬间,她有些想哭。 神父把艾瑞玛拥入怀中,轻声细语。 “孩子······我本没有资格这么对待你,但是当时看到你从巷子里冲出来的样子,我真的惊讶了。你让我想起,我的儿子。” 艾瑞玛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 “您的儿子现在在哪里?” 神父叹了口气,“他死了,很早之前。” 艾瑞玛眼神黯淡的低下头,“对不起。” 神父摇头,“不,孩子,没什么对不起的。” “您的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艾瑞玛迟疑着问。 神父抬头,似乎陷入了回忆,“他是个,很勇敢的孩子啊······在傍晚的街上昂首阔步地走着,明明很怕黑,过影子的时候却要赶在我前面,他说:【这样就是我保护爸爸了。】” 神父的眼角皱纹扭动,含着泪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 “【海棠花】,那是我送给孩子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从他生日过后不久,他就去世了。” 神父的眼神黯淡起来,他轻声叹息。 “我······没能救下他。” 突然,门外传来了声响。 艾瑞玛抬头,挂在墙上的煤油灯正在晃动着。 “神父先生,好像有什么东西……” 神父从手边拿起一把铲子,取下墙上的油灯,把它吹灭。 房间里陷入了黑暗。 “藏起来。”他压低声音说。 艾瑞玛点点头,钻进了身旁的草垛里。 那扇锁住的木门发出了声音,似乎有什么,在撞门。 神父举着铲子,躲在门后,他的心脏随着不断传来的撞门声,急促地跳动着。 一下……两下……三下…… 撞击的频率越来越快,那扇门发出的声音让人感觉它下一刻就会变形。 神父举铲子的手用力地握紧,指节捏得发白。 突然,撞击,停下来了。 突然的安静让房间里的气氛诡异起来,神父死死盯住门口,只要有人冲进来,他就会挥动铲子,在他脑门上狠狠地来上一下。 可是半分钟过去了,门口依然没有动静。 【走了?】 他迷惑放下铲子,呼出一口气。低下头,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倒映在瞳孔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心脏鄹停。 那双眼睛在他面前放大,有什么将他扑倒在地。 那是一匹狼。 那一刻,神父明白了刚才的沉默是怎么回事。 这畜牲发现门撞不开,就爬上墙边为了通风挖通的洞,用牙齿咬开了通风口上的网。从那里钻了进来。 他挣扎着想要翻身,但这畜牲的力气比预想的要大,他竟挣不开。 它低下头,冲神父发出低吼,口中粘稠的液体滴在神父的脸上,一股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一只盘子,砸在了野狼的头上,碎成几十块。 “放开他!” 艾瑞玛拿起桌上的餐刀,走向那双幽绿色的眼睛。 “不要!”神父朝艾瑞玛大喊。 野狼转头看她,餐盘碎片划破了它的皮肤,血,从头上流了下来,它伸出舌头,在嘴边舔了舔,从喉间发出兴奋的低吼。 下一刻,同样的声音从艾瑞玛背后传来。 【第二只?!】 小女孩惊恐地回过头去,另一双幽绿色的眼睛正在自己背后,闪烁着残忍的光。 它已经做好了扑倒猎物的准备,锋利的爪子在地上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可是突然,它僵住了。 艾瑞玛胸前的吊坠,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出现在房间里。 蓝色的,瀑布般的长发倒映在艾瑞玛的眼中,那是再熟悉不过身影。 神父呆住了,面前出现的,宛如幽灵的身影,那是……不可能!这不可能! 人影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 “【离我侄女远点!!!!!!!!!!!!!!】” 带着怒火的,空灵的声音从那人口中发出,那两匹狼的凶性荡然无存,它们飞快地缩进角落里,浑身颤抖着,顺从地低下头。 它们……在害怕?! “【妈……妈?】” 艾瑞玛嘴唇张合,吐出了这么两个字。 【薇】笑着回头,纠正她: “不对,是【小姨】。” “小……姨?” 她蹲下来,慈爱地抚摸艾瑞玛的头。 “乖侄女。” 薇叹息着,说: “你母亲曾经拜托过我,让我保护你的,保护这个脆弱的,不幸的孩子。可是现在。” 她看着艾瑞玛的脸,瞳孔中透露着欣慰的光。 “【我的侄女长大了啊】。” 没有实体的手掌按在艾瑞玛的脸上,薇用告别的口吻开口: “我该离开了。” “你要去哪?”艾瑞玛疑惑地看着她。 “小镇遇到了一场灾难,我要去找能拯救灾难的人。” “他在哪?” “他在谷底,在那片藤蔓蔓延的深渊中。”薇说。 “你会回来吗?”艾瑞玛问。 薇冲她笑笑,“我想,不会了。” “那……”艾瑞玛急忙开口,想说些什么。 薇向她摇了摇头。 小姑娘低下头,没有说话。 薇正在思考如何说服艾瑞玛,小女孩用手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来。 没有哭闹,也没有挽留,她问: “我能做什么?” 薇愣住了,她端详着面前的艾瑞玛,幼小的身体,稚嫩的脸庞,那无疑是个孩子。可她脸上的表情,她的眼神,却让她想到一个人。 【姐姐】。 “照顾好自己,好好的,活下去。”她这么说。 艾瑞玛点点头。 薇再一次抚摸着艾瑞玛脸。 “孩子,你真的长大了啊。” “把吊坠给我,好吗?”薇又说。 艾瑞玛把吊坠从脖子上取了下来,放到薇的掌心。 吊坠穿过薇的手掌,掉在了地上。 “小姨……你……” 薇身后的那匹狼战战兢兢地走来,叼起了那串吊坠,然后钻进通风口,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那么,我该走了。” 薇俯身,捧着艾瑞玛的脸,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小姑娘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薇的。 指尖穿过薇若隐若现的手掌,没有碰到。 大量的光点从薇的身上洒下,薇的身体像雾气一样飘忽起来,散在风中,消失不见。 ······ 野狼叼着吊坠,来到了森林深处的悬崖。 薇的身影从吊坠中浮现,她环顾四周,陡峭的崖壁,身后的森林,倾盆而下的雨。 这一切似乎有些熟悉。 自己又回到了这里,要去做一件和以前一样的事情。 她微微叹息。 “真想,再见见他的脸啊。” 野狼走到悬崖边缘,对着看不到光亮的深渊,松开了嘴。 薇也跟着吊坠,一跃而下。 她的身影从空中坠落,沉入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第二十六章:铭刻在灵魂深处】 从自己被面具人擒获,到现在,好像只过了一瞬,又好像渡过了漫长的一生。陵无法确定。 自己在哪? 没有人能回答他。面前,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自己失去意识前,那副布满裂痕的笑脸面具,在陵的脑海里闪过。 【我······是死了吗?】 陵轻轻叹息。 【也不是件坏事,对么?】 他想起自己把弗兰送走前,对方那副惊讶的表情,还有向他伸出的手。 【希望她们,能活下去啊。】 自从他以失去记忆的状态醒来开始,他就在各地游荡。 一旦有人见到那副满身鳞片的怪物模样,他就失去了留在那个地方的权力。 然后他会换一个地方,以陌生人的身份再呆一段时间。 接着鳞片被人发现,再到下一个城市或是乡村。 最近的一个容身处是片牧场,牧场主人很好,给他提供了自己的房间,向他支付报酬,他要做的,就只是每天看着这些羊群,保护他们不被野兽侵扰罢了,对于他来说这再容易不过了。自己身上的龙血让每一只动物都对他心生畏惧,没有什么野兽敢在他面前袭击羊群,但抱有这份畏惧的动物也包括羊群,所以他没有办法接近羊圈,只能远远地看着,自己的房间也被设立在羊圈之外的地方。可是他知道,这种日子不会太久,向来如此。 他逃避每一个对他露出欢笑的人,害怕与人交流,害怕置身人群,还未得到什么就开始担心下一刻又会失去。 他花了很久才从那种状态摆脱出来,但残留下来的习惯已经成为本能,时不时就会浮现。 而今天,有一个女孩,不畏惧自己身上的鳞片,在他快要失控的时候,为他披上了一片披肩。 那是第一个向兽化的陵微笑的人。 她几乎融化了他的心。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处于怎样一种尴尬的境地。 【那个笑容,很美啊。】 他这么想。 …… 一束光亮照射进来,就如同每次把陵从梦境里唤醒的那样。 原本漆黑的环境下突然遇到强光,本该是难以适应的才对,但陵很自然地睁开了眼。 阳光明媚的午后,空气中隐约有某种花的香味,微风吹拂过满地的青草,也吹起某人的裙摆。洁白的连衣裙随风飘扬,有一抹水蓝色掺入其中,那是一头长发,长发的主人轻轻拨动头上的清泉,像溪流上泛起了涟漪。陵的心也随之泛起涟漪。 她看向这边,嘴角下意识地扬起。 【那是多么动人的笑容啊,简直像盛开的花儿一样。】 这样的感叹在陵的心里浮现。他有些奇怪,自己不应该有这种念头才对。 “喂,”那女孩收起笑容问,“把我叫到这来做什么?我可是为此翘掉了杂货铺的班哦。” 不属于陵的声音从他嘴里吐出:“得了吧,你翘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算不是我叫你,你多半也会找个理由溜出来的。” 陵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个【梦】。而且【梦】的主人不是自己,他在借别人的视角看东西。 嘴上这么说着,这具身体的主人心里却在想:【该死,早知道这样,就应该等到傍晚再叫她的,希望她不会因此挨骂。可是,傍晚就看不清楚了。】 女孩其实并没有生气,却装出一副恼怒的样子,抱起胳膊,侧过脸去,撅起嘴,“不管怎么说,是你把我叫出来的,要是给我看的东西不能让我满意,我可要生气了。” 陵感觉自己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看起来身体的主人应该是笑了。 “放心,绝对会让你满意。” 他伸出右手,女孩很自然地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任由他拉起自己的手,向森林里跑去。 他们很快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道紫色的瀑布,美丽的“波浪”层叠着绽开来,沁人心脾的幽香悄然钻入鼻中,让人心醉。 女孩呆住了,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惊讶的声音从指缝里钻了出来,“我的天呐!这是……这是!” “紫藤萝。”身体的主人替她答道,语气里透着一股得意,“这是你最喜欢的花。”他挠挠头,“虽然把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花当做自己最喜欢的花挺奇怪的。” “是没有亲眼见过。”女孩瞥了他一眼,纠正道,“我好歹还是看过植物图鉴的。” 他摊摊手,“现在你见到了,而且,从今天开始,它是你的了。” 女孩转过头,呆呆地望着他,一对蓝眼睛睁的老大。 “送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当然,不然我为什么大老远请人把它栽过来?” “可,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 身体的主人苦笑起来,“为了你的十八岁生日啊,笨蛋。” 女孩又发了一会愣,她被人抱住了,那个人的体温透过衣物传到她胸口,让她的脸颊有些发烫。 他附在女孩的耳边,轻声说:“成人快乐,我的小公主。” 陵感觉自己的脸颊被什么东西打湿了,那是女孩的眼泪。 “我……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女孩的声音很轻,她反手抱住对方,把头埋进他怀里。 “谢谢。”微弱的声音从胸口传来。 那个人轻轻抚摸她的头,宠溺地说着:“没什么,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我要让紫藤萝铺满整个小镇,每一天清晨,当你推开窗户,街上的每一朵花都在向你盛开。到那时,小镇将会以紫藤萝来命名:【Wisteria】(薇斯特里亚)。” “你觉得怎么样?【薇】。”他侧过脸去,想要看清女孩的表情。 ······ 陵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来,这张脸,自己见过的。 在那个夜晚喷泉旁的梦里,在艾瑞玛家的相片里,还有在那件梦中的教堂里。 那个和艾瑞玛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 【她叫······薇?】 ······ 【薇】从他的怀里抬起头,那张脸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水蓝色的瞳孔倒映在他眼中,让他有些心跳加速。 她踮起脚尖,在对方的嘴唇上,吻了下去。 下一刻,周围的一切,停止了。 面前的女孩,身边的紫藤萝花,还有头顶阳光灿烂的天空,通通消失不见。 陵有一股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将两指按在唇边,沉默良久。 【薇】。 那么,这个被叫做【马里】的人,是谁呢? 陵回想着他所说的话:【我要让紫藤萝铺满整个小镇】。 他想起在树塔上眺望小镇时,看到的那一片紫色海洋。 【他做到了】。 陵这么想。 可,小镇的名字,却不是【wisteria】(薇斯特里亚),而是【steria】(斯特里亚),少了一个音节:【薇】。 【你又一副见到鬼的样子了。】 【我是来参加婚礼的。】 【我来看你了,姐姐。】 薇的话在耳边回荡。 【“那场瘟疫死了很多人,大家都或多或少的失去了些什么。”】 高德纳的声音也渐渐响起。 陵轻轻叹息着。 这个故事的结局……应该是个悲剧。 …… 下一个画面的时间是傍晚,天空被夕阳染上一层红色,街上的小贩匆忙收拾着摊子,想赶在天黑前回家。 身体的主人走到其中一个身边,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嘿,一会去喝两杯。” 那个人抬着头,呆呆地望着天空,没有反应。 “干嘛呢你?说话啊。” 那人指了指天上。 “那是······什么······” 身体的主人也随之抬头。 一颗,绿色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从天边坠落。 那色彩给人一种虚幻,不真实的感觉,仿佛童话故事里描绘的场景。 “看呐!那是什么?” “流星!是流星!”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人们议论起来,有的对星星的颜色表示惊讶,有的则闭上眼,对星星许愿。 而身体的主人,也就是马里,却皱起了眉头。 他发现,那颗星星好像越来越大了。 它在接近。 燃烧着的绿色球体划破天空,从他们头顶上飞过。 马里回头,瞳孔猛地一缩。 “糟了!!!” 他飞快地奔跑起来。 【那个方向是······】 紫藤萝树。 之前马里为薇所种的那片紫藤萝树。 陨石正飞向那处山腰。 他竭尽全力地奔跑,但人的双腿怎么可能跑过一颗从天而降的星星? 那颗流星带着天威般的力量猛地坠入山间,巨兽般的轰鸣一瞬间响彻天空,人们不由得捂住双耳,脚下的地面摇晃起来,大地都在震颤,那座小镇附近的山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 绿色的火将森林点燃,一条巨大的裂缝从半山腰延伸出来,仿佛有一柄巨大的利剑从天空斩下,把山脉劈开。 那是何等震撼的场景,有人向倒塌的山峰跪拜下去,迎接这神迹般的景象。有人惊恐地尖叫着,漫无目的地逃窜。 而马里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表情木然。 “完了······” 他自言自语。 “送给薇的花。” ······ 接下来是一段没有画面的对话。 马里的声音首先响起。 “你看起来不高兴。” “那颗星星落在了我们种的紫藤萝上,它把它们全毁了。”薇的语气听起来非常生气。 耳边传来衣服互相摩挲的声音,似乎是两人正在拥抱。 “没关系的,薇,我再去种就是了。” “可我不喜欢那颗星星。” “为什么?人们都说它是上天的眷顾,会为我们带来幸福。” “我总觉得,那绿色的光有些可怕。会带来不好的事。” “别担心,我在,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与你一起。” …… 画面出现,下一段记忆开始了。 这次的地点在教堂,人们都穿着深色的衣服,年轻的神父正在致悼词。 有人在身后窃窃私语。 “喂,听说了吗?汉克死前去了一趟森林。” “神父说,他染的病从没见过,镇子里的药物毫无作用。” “你们还记得之前落在森林里的那颗流星吗?” “神父不是说那是神灵的眷顾吗?” “得了吧,那不过是安慰大家的话,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要我看,汉克的病,就是那颗星星惹的祸。什么神灵的眷顾,那是颗灾星才对吧。” “嘘!事情没搞清楚不要乱说,小心别人听到。” “唉,只是可怜了兰,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她孩子才三岁啊。” “那孩子叫什么来着?” “听人说,叫【aroma】(艾瑞玛)。她的妈妈和小姨的名字,兰和薇,是取自东方的两种花的发音,给她取这个名字,是【香气】的意思,不是有人说吗?【香气是花朵的一种延续】,哪怕花儿凋谢,香味也会残留下来。” “别说那不吉利的,人家两姐妹活的好好的呢。要比做花的话,她们都处在盛开的季节。” “难说哦,谁知道汉克的病有没有传染给她们?要我说,以后就离她们家远点,小心自己也染上。” “小声点!马里在前面呢。” 陵感觉自己的拳头被捏紧了。 身体的主人把视线投向了前排,死者家属的位置。 薇正在安慰着哭泣的姐姐。 那带着些不安的脸庞倒映着他的瞳孔中。 【我一定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马里在心中默念。 …… 下一个场景,在某个房间,墙壁和地板是用石砖铺成的。木制的桌椅靠着窗边,桌上放着一支空花瓶。窗帘被拉开,月光照射进来,带着些寒冷的意味。 这里,陵有些熟悉的感觉,那是他在树塔上使用的房间,听丽塔说,这本来是某人的卧室。 房间里传来什么被打碎的声音。 “薇,别这样。”一个和薇相似的人正拍打着薇的肩膀。 “为什么……”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偏偏是姐姐。” 薇抬起头,眼睛里带着泪光。 “他们不能这么做。” 这时候,陵感觉自己的手指动了动,或者说,马里的手指动了动,他抬起手想要帮她拭泪,但很快,他放下了。 兰摇摇头。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的意思。” “你真的愿意吗?姐姐,那可是要你的命啊!” “如果,这真的能救大家,那就值得。” “可是……艾瑞玛才三岁!你舍得丢下她吗?” 兰笑了。 “你们会替我照顾她的,对吗?” “我不要!”薇激动地大喊。 “薇,”兰拍着薇的双肩,“听话。” 薇咬了咬牙,“马里,你出去。” “不,”兰看向这边,“你留下,陪陪薇,我去看看艾瑞玛。” 说着,兰推开了门。 “姐姐!” 兰没有回应她,随手关上了门。她动作很轻,门板与门框接触发出的声音,却狠狠地砸在两人心头。 马里转头看薇,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头一次感觉,自己这么没用啊。】 他在心里想。 在他想到安慰薇的话之前,薇先开口了。 “你觉得,牺牲一个人,去换所有人的平安,是对的吗?” 马里犹豫了一阵,这样回答:“我……不知道。” “其实,我知道的。”薇笑了,笑得那么苦涩,那么无奈,“没有什么对不对的。大家,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但是,”薇的声音带着些哭腔,她蜷缩起来,全身都在抖,“即使明白,我还是……不能接受啊。” 这一次,马里没有犹豫,上前抱住了她。 薇哭了很久,马里就保持这个姿势,一直没有动过。 突然,她抬起头。 马里呆住了,他从没见过薇这样的眼神。 不是凄婉的,无助的。 是坚定的,决然的。 “马里。” “什么?” “能帮帮我吗?” “你说,无论是什么事情。” “救救我的姐姐。” “怎么做?” “明天,姐姐会去山谷上的悬崖,他们想要她从那里跳下去。你带上家里的厨刀,帮我把她劫下来。” 马里毫不犹豫地点头,为了爱人他可以做任何事。 陵的脑海里,马里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一刻我以为,她是想带着姐姐逃离小镇,如果是那样,天涯海角我都会随她去,可是我错了。】 …… 面前的画面一转,树塔的房间变成了悬崖峭壁,大雨倾盆而下,周围的人大喊着,要将兰从悬崖上推下。 马里冲入人群,拽着兰离开,人们叫骂着,围了上来。 他挥舞着手里的刀,拨开人群,拉着兰向森林中跑去。 薇也紧随其后。 人们举着手中的火把追赶着他们。 摇曳的火光像是魔鬼的眼睛,在黑暗中搜寻着他们的踪迹,镇民们的影子被火光拉长,投射到远处的地面。 处在马里视角下的陵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马里躲在一颗树的背后,轻轻捂住兰的嘴。 他能很清晰地听见自己躁动的心跳。 “呼······呼······呼······呼·····” 接着,人们的叫喊从背后传了过来。 “【她们在这!!!】” 这声尖叫让马里打了个寒颤。 陵也打了个寒颤。 这声音他听过!!! 在最开始进入那片森林里的时候! 马里拉起兰,不要命地奔跑起来。 那些摇曳的火把,那些晃动的人影,还有那些尖锐的,像魔鬼般的尖叫。 它们纠缠上来,跑得再快也挣脱不了。 “【祭品,别让祭品跑了!!!】” “【抓住她们!!!】” “【把她们丢到谷底去!!!】” “【要快!】” “【祭典要开始了!】” 马里拼命狂奔,他突然被一样东西绊住了,差点摔倒。 回过头,他看见一副残留着腐肉的骷髅。 那是丧命于森林中的外来者。 小镇上的瘟疫已经持续了几个月,越来越多的人死在这里,最早的那一批,尸体已经腐烂到了露出骸骨的地步。 马里逃跑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这位可怜受害者的臂骨,看上去就像是骷髅在拽着他的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马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他甚至放开了抓着兰的手,一脚踹开脚下的骷髅,向森林深处跑去。 “马里!等一下!” 兰焦急地阻止他,但是他听不见,这个男人此刻不要命地奔跑起来,而处在他身体里的陵,愣住了。 ······ 他明白了, 自己进入森林那天,遇到的一切到底是什么。 那是马里的噩梦。 那些绿色的,阴魂不散的鬼火,那些像人形状的黑影,还有传闻中,那些会动的白骨。 诡异的,不知所云的尖叫,像刀一样,深深地刻在马里的心里,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围绕在这个小镇,围绕在每一个镇民心头,持续了七年之久,挥之不去的那个传说,那个噩梦。 那些所谓的魔鬼,他们的原型,居然是镇民本身! 这是何等的讽刺。 【到底谁才是谁的噩梦啊?】 陵在心中感慨。 ······ 一团火炬出现在了马里前方。 那就是兰刚才阻止马里的原因。 有一个镇民绕到了他们前面。 对方挥舞着火把向他扑了过来,身体的阴影被火焰投射到树干上,变成无比巨大的怪物。 “【拜托你们,去死啊!!!】” 对方这么尖叫着,那声音简要刺破马里的耳膜。 他反手一巴掌拍在了对方脸上,然后把他推开,想要向其他方向逃跑。 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兰声嘶力竭的尖叫。 “薇!!!” 他回头,薇居然径直走向了举着火把的镇民。 她缓缓回头,眼神一如昨夜,坚定而决然。 “如果······逃不掉了的话,就只能这样吧。” 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如果,我能早点读懂那眼神就好了。】 马里在心里想。 薇在火炬的簇拥下,向刚才的悬崖走去。 马里被镇民们押着,和兰一起跟在她身后。 他们挣扎着,叫骂着,被拖到了悬崖边上。 薇回头,问那些举着火把的人。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我自己来。” 那些人愣了愣,点点头。 薇没有去看身后的马里和兰,尽管他们发了疯似的向薇叫喊。 薇深深地吸气,再缓缓地吐出。 那个动作很漫长,漫长得简直像要度过她的一生。 可是马里却觉得那个动作太短了,简直太短了。 短到来不及向和自己拥抱,短到来不及脱逃这场噩梦,短到来不及完成他们的约定。 【我们不是说好要,办一场婚礼吗?】 马里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 而那个有着水蓝色长发的女孩,转身,对他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她将脖子上的紫藤萝吊坠用力扯下,向马里抛去。然后身体向后一靠,就这么从悬崖上,坠落下去。 坠落时,薇的嘴唇张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对 不 起。】 从口型上看,是这个词。 那枚紫藤萝吊坠落地,陷入湿润的泥土里,沾染着泥沙的雨水从它表面划过,似乎在哭。 陵感觉眼前一黑,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胸口传来,几乎要把他扯碎。 而周围的人们,面对跃下去的薇,并没有露出多少伤感,反而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在笑。 “太好了。” 有人这么说。 那些人的笑脸在火光下扭曲起来,连成一片。 马里的手指陷进土里,在地上留下五道深深的抓痕,他用力地吸气,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着。 愤怒,这种感情以从未有过的汹涌,填满了马里的胸膛。那疯狂的情绪像刀一样,刻进灵魂深处。 之前的恐惧,痛苦,都被此刻疯狂的愤怒所掩盖。 马里的影子被火炬拉长,延伸到森林深处的阴影里。 【这个镇上的人,都该死!】 那一刻,他这么想着。 …… 这是最后一段记忆了,地点在一处昏暗的山洞。一盏煤油灯,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不知名的手稿和符文散落一地,其中记载的内容复杂而高深。 马里正在雕刻着一副白色的面具。身后传来了女人的**。 “你还不能起来,你们的身体需要时间去适应陨石带来的改变。”马里头也不回地说。 “为什么……救我们?” 马里在面具上一笔笔地刻着,一张诡异的哭脸渐渐浮现出来。 他停下手中的刻刀,思索了一番。 手中的刻刀锋刃一转,面具上的悲容被强行扭成了笑脸,看起来更诡异了。 “我打算做一件事,一件很大的事,可能需要几年的时间,需要几百人的性命。我需要帮手,与陨石直接接触的你们,是绝好的人选。” “可我们,只是普通人。” “以前,可能是,但现在,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 “在这片森林里,有一座小镇,你知道这个小镇上的人怎么称呼你们遇到的事情吗?” 马里手中的刻刀在面具上切割着,发出的声音像是爪子划过人的脊柱。 “【瘟疫】?【灾难】?【不治之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了起来,用无比诡异的声调,像是在嘲笑别人,又像是在嘲笑自己。那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着,宛若妖魔。 “恰恰相反,这真的是上天的恩赐。它是——【进化】!” 马里的眼中散发着兴奋的目光,不久前,他拿到了那个外乡人的手稿,那个用魔法药剂救下整个小镇的外乡人,那个告诉他们,要用祭品彻底封印陨石的外乡人,那个给紫藤萝吊坠施加魔法,让它永不凋谢的外乡人,那个害死了薇的外乡人! 他从那个外乡人的研究手记里看到了某种惊人的可能性。 【将死人复活的可能性】。 马里站了起来,他转身,油灯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影到整个山洞。他看向面前的镜子,镜中的人脸上缠满带血的绑带,头发从棕黑变成了花白。一只枯瘦的手将绑带揭下,露出里面苍老的面容,他看起来苍老了几十岁。 “你……是什么人?”女人问他。 “我么……”他戴上那副面具,白色的,扭曲的面孔遮盖了原本温和的脸,“我叫【gardener】(高德纳),打理这片死亡花园的,【园丁】。” 高德纳转身,面对那个女人,和一个还未醒来的壮硕男人。他张开双手,用无比高昂的语气说: “欢迎你们,脱离了【凡人】界限的【天选者】,这一刻,你们已经与凡夫俗子站在了不同的高度。你们理应比他们强大,理应比他们高贵,我将赐给你们新的名字,作为告别凡胎的纪念。” 他走到女人身边,俯下身,面具贴近她年轻的脸庞,马里凝视着这副面容,良久,感叹道: “真美啊……像花一样。” 他伸出手,在女人的脸上轻轻抚摸。 “那么,叫你【曼荼罗】吧?” “曼……荼……罗?” “对,”马里笑了,“那是一种剧毒的花,无论是妖娆还是毒性,都足以让人窒息。”他的手在曼荼罗的脸上摩挲着,语气像是诱惑人心的魔鬼,“为这座森林带来不幸吧。” …… 【第二十七章:自深渊中燃起】 “陵,醒醒,快醒醒!” 某人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拜托了,我们需要你,请,醒过来。” 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想起来了,在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在那片森林里行走时,有人高声呼喊。 那时候,她在说: 【有人吗?请救救,救救那个孩子。】 然后我循着声音走去,遇到了,艾瑞玛。 【薇?】 【原来,那时候向我求救的,是你啊。】 …… 梦境消散,身体的知觉正在逐渐恢复。 有某种细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就像是有蚂蚁在啃食树皮。 陵感觉自己正被什么捆着,倒吊起来,那触感,似乎是某种藤蔓。 他试着睁开眼睛,此时是黑夜,乌云遮蔽了月光,眼前一片漆黑。 他张开手掌,一道赤红色的光芒在黑夜亮起。 那是掉落在地的离火。 它在回应陵的召唤。 炽热的火焰从刀身涌出,扫过陵的全身。 捆绑陵的藤蔓瘫软了下来,陵从中脱身,顺势落地。 他拔出离火,将刀举高,刀身上散发出的光照亮了这片区域。 “这是!” 陵睁大了眼睛。 出现在陵面前的是一片花谷,鲜红色的曼荼罗花在雨中盛开着,像血液构成的海洋,开满这片大地。 陵向前走了一步,脚下传来咔的一声。 他低头,自己正踩在一具骷髅的身上。 陵的心脏猛地一跳。 就在这时,那种蚂蚁啃食树皮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他回过头去,一座由白骨堆积成的小坡倒映在他眼中。 里面有野兽的骨头,也有人的。 在那座骨堆之上,一具新的尸体滚落下来。 散架的身体四散开来,头骨刚好滚落到陵脚边。 他的脸部正好朝向上方,眼珠直勾勾地看着陵。 他抬头,立与骨堆之上的东西,映入眼帘。 很难描述那是什么,它明显是某种植物,却有着人一样的外观。 巨大的绿色叶片像裙摆一样伸展开来,数米长的藤蔓拧成长发,披散在背后。紫色的花开满它的全身,像衣服一样把它包裹。露出的面部覆盖着一层碧绿色的物质,散发着皮肤一般的光泽。 而它的双眼,是鲜红色的。 这是……一朵人形的花?! 那由某种枝条组成的手掌,张开来,一枚银白色的吊坠躺在它的掌心。 它兴奋地捧着手中的吊坠,发出尖锐的怪叫。 …… 面前的场景让陵感到震撼。 “这是……什么东西……”他喃喃自语。 有人回答了他。 “这是……这场灾难的源头,它叫【花灵】。” 他回头,瀑布般的水蓝色长发映入眼帘。 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漂浮在空中。 那是······ “薇?!你怎么在这?” 薇没有回答,而是问他: “你看到了吧,马里的记忆。” “看到了。”陵的声音弱了下去。 她看向陵的眼睛,问他: “那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了。” 陵低下头,不去看她的眼睛。 “【幽灵】。”他轻声说。 薇叹息着,走向那株人形的花。 “那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陵不说话。 薇抚摸着面前的藤蔓,缓缓开口: “在我死去后,我的灵魂在小镇上飘荡着,无处依靠,在即将消散的时候,我找到了一串吊坠,吊坠似乎有着特殊的魔力,将我的灵魂吸引,我就这样附在了吊坠上,在里面待了七年。这是本是我爱人送给我的礼物,我最喜欢的首饰。现在,它也是我的藏身之地。而我的尸体,留在深渊里,被陨石同化,变成了植物,在这片峡谷生根发芽,长出了剧毒的花。” 陵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你是说!!!这是?!” 薇点头,“对,这是【我】。” …… 那怪异的花扭动着肢体,左右摇摆,似乎在舞蹈。 “它在做什么?”陵问。 “它在庆祝,庆祝自己的一部分回归。” 薇的语调严肃起来,“陵,没有时间了。” “发生了什么?” “小镇上出现了很可怕的东西,我们需要帮助。” 薇将小镇上发生的一切,向陵娓娓道来。 …… “你是说,整座森林的狼群都在向小镇聚集,而你的未婚夫,正准备拿自己的命启动法阵,来杀死所有人,复活你?” 薇轻轻点头。 “我请求你,救救他们,就像你救艾瑞玛一样。” “为什么是我?”陵问。 “当艾瑞玛踏入森林,我向周围呼救,你是唯一回应我的人。” “可他们曾抛弃你,不是吗?” 陵看向薇的双眼。 “我通过马里的记忆,亲眼看到了那些人所做的事情,他们逼着你的姐姐去死。当你坠入悬崖的那一刻,他们在笑。” 薇面色平静地回答:“我知道。” “你不恨吗?” 薇点头。 “恨。” 她指向面前摇摆的花灵。 “它,就是由此而生。” 薇踏入那森森白骨铺就的山坡。 “马里发现了我在山谷里的尸体,他唤醒了它,用自己的记忆和愤怒浇灌,让它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转身。 “你看这些尸体,这些骷髅,它们是这个镇上的居民,还有途径森林的外来者。花灵啃噬他们的身躯,吮吸鲜血,只留下枯骨。它本不需要尸体来供给养分,可它仍然这么做着。让它堆砌出这座大山的,不是饥饿,是恨。当它撕咬血肉,每一口,都饱含愤怒。尽管这不是我本意,但是对那件事的【恨】,我有的。” “那你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我的【家】。”薇这么回答,“我们世代生长在这里,就像那颗参天巨树,把根须扎入地底,千百年如一日地生长着。我的亲人,朋友,我记忆中的每个人,都这么生长着。将来,新生的孩子,也将会这么生长下去。” 薇想起自己苏醒时的画面。 艾瑞玛蹑手蹑脚地打开抽屉,轻轻把那串吊坠取出,戴在脖子上,对着镜子露出调皮的笑。 “【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她感叹。 “可现在,那颗大树着火了,仇恨的火种从马里心中燃起,要将这片森林焚尽,连种子也不打算留下。” 薇闭上眼,她坠入悬崖的那天,马里绝望的表情浮现在脑海。 “那一天起,他变了。” “变得愤怒,变得疯狂。” “那像诅咒一般的情绪满溢出来,化作曼荼罗的花香,弥漫在这座森林。” “那份疯狂让我感到害怕,也感到自责。” “那本该是,对我的爱。” “是我,害了他。” “不!”陵反驳她,“你救了他,你救下了镇上的每一个人,你不该自责的。” “但是马里的仇恨却因我而起,这是我的家事,我的爱人,我需要为此负责。” 陵沉默了。 “能把他带回来吗?” 薇问他。 “把那个温暖的,善良的,温柔的男人,带回来。” “拜托了。” 薇弯下腰,对陵鞠躬。 陵点头。 “我答应你。” “谢谢。” 花灵张开嘴,将手中的吊坠吞入腹中。 薇的身影开始虚幻起来,化作光点,渐渐消散。 “我与花灵有过约定,它不会对你动手,离开花谷的路就在你身后。” 陵的背后,开着曼荼罗花的藤蔓攀上崖壁,在岩石中扎下根去,撘筑出一座天梯。 “去小镇的墓地,把马里从法阵里拉出来,重新堵住地脉,陨石的复苏还不完整,现在掐断源头,还来得及。” 花灵向陵不耐烦地挥手,催促他离开。 “当你见到他,请代我向他道歉,说我仍然爱他。” 陵看向花灵,“那家伙没意见吗?” 薇摇摇头,“只要我们融合回一个身体,即使抽走地脉它也能存活,对它来说,只要能保存那个幻境就足够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你自己呢?不去见他吗?” “不用了。”薇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们······这样就好。” 薇的身体已经消失大半,只剩下半边身躯喝一张残破的脸。 陵看着那座藤蔓构成的天梯,没有动。 半响,他转身,踏出脚步,走向花灵。 陵的目光,凝视着花灵腹部,那里,有什么东西,正散发着微弱的光,光线透过花灵的身体,照射出来。 那是那串紫藤萝吊坠。 “你要干什么?!” 薇有些惊慌。 不久前,与高德纳的对话,在陵的耳边回响。 …… “我怎么确定那样东西是【我的】呢?”陵问,“如果它只是偶然路过,在我眼前一晃,就消失不见。就像梦一样,那样的东西,我该不该去握呢?” 高德纳沉吟着,说:“【失去】啊······这是个……悲伤的话题呢。” 他吐出一口带酒气的呼吸,“如果很看重一样东西,那么失去它的时候当然就会心痛。我的爱人死的时候,我就有过这样的感受,拥有她的时光有多美好,失去她时就有多绝望。” “可是啊,”他喝光了壶里最后一滴酒,长出一口气,“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后悔去爱过她。我依然为与她过度的时光而感到幸福,哪怕她的离开再如何让我撕心裂肺,我也会走上前,【牵起她的手,把它握紧。】” 高德纳看向自己的手掌。 “即使那个人已经消失不见,可他们【存在过】,【记忆】会为他们证明。对于那些死去的人来说,对于那些【失去】的东西来说,这就是它们的【意义】。【真正的拥有是不害怕失去的】。” …… 陵的脚踏进泥泞的土里,雨水拍打着他的脸庞,风声从四周涌入双耳,那感觉清晰无比。 陵把手按在离火的刀柄上,把它握紧。 “【太假了啊。】” “什么?” 陵说出了不久前高德纳对自己说的话: “【一副我已经满足了的样子,眼皮却不自觉地往下垂,脸上笑容僵硬得像是雕塑。】” “切!” 陵不屑地撇着嘴,步步上前。 “什么【真正的拥有不害怕失去】,什么【这样就好了】,看看你自己的脸吧!” 听到这话,薇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庞,明明不是实体,晶莹的液体却顺着指尖流淌出来。 她惊讶地看着自己掌心的泪珠,明明在哭,自己却不自知。 陵深吸一口气,用传遍整座山谷的声音大吼: “【你们,不是比谁都害怕分离吗!!!】” 薇睁大了眼睛。 “【想见他,想到发疯,有千言万语想和他倾诉,有万般无奈也不想和他分离,不是吗?!要是真的那么伤心,就给我说实话啊!!!】” 薇残存的身体颤抖起来,她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吸气。 “【拜托。】” 微小的,像是梦呓的低语从她口中传出。 “什么?!”陵大声问她。 薇张开嘴,喊出了自己真实的愿望。 她的身影虚无缥缈,声音也像是雨中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雨水和风声淹没。 但是陵已经听到了。 “【我想要完成······和他的婚礼啊!!!】” 笑意从上扬的嘴角溢满出来。 离火从黑色的刀鞘里拔出,赤色的烈焰在风中燃起,将黑暗照亮。 “那么······” 那一刻,在这片黑夜里,在这座悬崖下,有什么,正散发出太阳一般耀眼的光芒。 “就让我,把这片花海焚尽吧!” 金色的瞳孔像火把一样熊熊燃烧,几乎将深渊点燃。 …… 【第二十八章:地狱的胎动】 陵提着燃烧的离火,向花灵走来。 它迷惑地歪了歪头,对陵的举动表示迷惑。 自己已经许可了他的离开,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抬起手,手中的刀刃散发出足以蒸发雨水的高温。 花灵皱了皱眉,它不喜欢这种感觉。 下一刻,陵出手了。 离火的刀身横扫,大量的烈焰从刀刃上涌出,形成一根火柱,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向花灵。只是一眨眼,火柱遍到了它面前。 花灵连忙抬手,身上的藤蔓在面前形成一张网,试图把火焰隔开,陵挥出的火柱顺着过藤蔓的缝隙,穿透过去,一下子浇灌在花灵身上。 炽热的火瞬间将花灵的身体点燃,它呆呆地看向自己的手掌,那枝干组成的肢体被火焰烧灼,正渐渐的萎缩下去。 一股陌生的触感从被火焰包裹的【皮肤】上传来,那种感觉,叫【疼】。 “火,是没有形体的,它们无孔不入。”陵说。 花灵缓缓张开嘴,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阿?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从疑惑,到惊讶,再到痛苦,最后到抓狂。 “好……痛……好痛……好痛!!!” 看起来它的实体远没有墨菲特等人在梦境中遇到的那么强大。 陵看着花灵在火中挣扎的样子,轻声叹息。 “可怜啊……可怜……” 他捏紧手中的刀柄,挥出第二下。 “走好!!!” 这一刀的威势比上回更大,刀刃上涌出的烈焰像是海浪般荡漾开来,把周围的曼荼罗花吞噬。 那浪潮在花灵面前高高升起,宛如海啸。 它重重地拍落下来,烈焰洪流将附近的每一寸土地淹没。 大片的曼荼罗花在火海中枯萎了下去,燃烧蒸发了植物和泥土里的水分,整座花谷弥漫着浓浓的水雾。 陵踏着泥泞的土,向水雾深处走去。 “这是?!”他瞳孔一缩。 一片巨大的阴影出现在他面前,那东西呈球形,庞大得像是深海中的鲸鱼,在这片花谷中,缓缓地,蠕动起来。 脚下的土地传来不知名的震颤,像某种生物的胎动,压迫感随着震颤弥漫开来,似乎要把岩壁震碎。 球体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大地也随之摇晃。 那是何种规模的生物啊,简直像是神灵。 弥漫在花谷的雾气渐渐被雨水冲散,那庞然大物的模样,呈现在了陵的面前。 翠绿色叶片铺展在地,宫殿般巨大的鲜红的花瓣收拢着,含苞待放。 “花苞?” 陵有些失神。 几株曼荼罗从泥土里迅速地生长出来,他随手一挥,离火立刻将花朵焚尽。可是下一刻,更多的曼荼罗花破土而出。 “烧不光吗?”陵皱眉。 他反手握刀,把离火插进地下,炽热的能量从刀刃导向地底,向周围岩浆般喷发出来。 烈焰摧毁了地下的根系,身边的曼荼罗花彻底枯萎了下去。 可陵的表情,却凝重起来。 他知道那胎动般的震颤是怎么回事了。 脚下的泥土里,埋着成千上万的,植物的根,它们在蠕动。 遍布这片山谷的根系,像蚂蝗般吮吸着周围的养分,把它们送往花苞。 一股恶寒从陵的心底升起,他举起刀,想要对花苞发起进攻,就在这时,大量藤蔓从没有被离火覆盖的区域钻出,像蛇群般朝他袭来。 陵不得不中断攻击来应对。 离火的刀锋在周身划过一道直径三米的圆弧,烈焰形成一道火墙,拦在陵的身前。 藤蔓穿过火焰,向陵延伸,还没有触及到陵的身体,就在火焰中碳化,化作灰烬飘散。 等附近的藤蔓都被烧光,陵撤下火墙,面前的花蕾,绽放了。 鲜红的花瓣层层绽开,包裹在内的东西映入眼帘。 陵愣住了。 在那花瓣里的,不是面目狰狞的怪物,是一具漂浮着,蜷缩着的,人的躯体。 水蓝色的长发像瀑布般垂落,象牙般的四肢伸展开来,足尖在花瓣上轻轻一点。脚下的花蕾摆动起来,似乎在欢呼。 那**而美丽的躯体站立在巨大的花朵中,像是爱神的诞生。 离火的光照亮对方白皙的脸庞,陵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薇?!】” …… 小镇的墓地里,全身被藤蔓缠绕的高德纳微微睁眼,曼荼罗花几乎将他的血液抽干,他现在枯瘦如柴,可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却充满了兴奋的神情。 最后一座墓碑的祭品被填入,由前十二座墓碑撘筑的【拦河坝】被摧毁,在这片土地上积累了数年的能量,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向花谷,谷底的陨石贪婪地吸取着地脉里的【河水】,聚集起来的能量催生出一朵巨大的,娇艳的花。 “她……醒了。” …… 死而复生的【薇】抬起胳膊,伸着懒腰,陵看向面前的人儿,有些迷茫。 【她,活过来了?】 然后,**着的【薇】,朝陵,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诡异的,妖魔般的双眼,眼白处一片漆黑,而那对瞳孔,是鲜红色的,那是血色曼荼罗的颜色。 手中的离火被陵握紧了。 【花灵!】 面前的躯壳里,不是薇的灵魂,是花灵的! 那么,薇在哪? 陵看向花灵胸口,那串银白色的紫藤萝吊坠正散发着微弱的光。 花灵咧开嘴,对陵露出妖媚的笑。 它抬起头,发出绵长的,不似人声的尖啸。 …… 小镇的南边,佣兵们还在与狼群拼杀。 重锤挥舞着重剑,像一辆战车,在战场上冲撞着。 他的冲锋为大家缓解了绝大多数的压力,如果没有他,这条阵线已经崩溃了。 但,这辆战车,也快到极限了。 他的伤并没有完全恢复,到目前为止的冲锋几乎将他的体力掏空。重锤的步伐越发迟缓,手中的剑也逐渐沉重起来。 可森林里,更多的野狼正在源源不断地出现。 他们,快要守不住了。 “躲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大吼。 重锤毫不犹豫地后退,数颗赤红色的子弹穿透空气,平行着飞出。 那是没有削弱威力的,满载火元素的红莲弹,它们在远处引爆,发出的声响像是巨龙的咆哮,震耳欲聋。 烈焰凝成的莲花在黑夜里接连绽放,将整片战场映成火红色。 爆炸掀起的狂风席卷大地,把森林里的大树连根拔起。 数百条野狼组成的军队,在这片烈焰中土崩瓦解。 斯特林踏着雨水走来,他手中的双枪现在像烙铁般滚烫,落在枪上的雨点一瞬间化作水汽,缭绕在他身边。 满威力的红莲弹连续发射,让炽红莲的枪身过热了,灼热的高温穿过炽红莲的外壳,化作蒸汽飘散。 短时间内,他不可能再开火了。 可他毫不介意,已经失去武器的他,随手将炽红莲插回枪套,径直向剩下的狼群走去。 白色的风衣在雨中飘动着,那双冻结的瞳孔,宛如死神。 面对迎面走来的白色身影,残余的狼群低吼着,缓缓后退。 它们在害怕。 一把重剑,带着千钧之重旋转着飞出。 斯特林侧身下腰,重剑又一次从自己身侧掠过。 那剑刃高速旋转着,把地面犁出一道长长的沟壑。 “啧。”他皱眉,“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诺曼保持着投掷武器的姿势,站在远处,气喘吁吁,他已经杀红眼了。 “只要······能宰了你。” 斯特林把炽红莲切换到剑模式,双剑平举。 “那就看看谁宰谁。” 就在这时,莫名的,尖锐的啸声,响彻在小镇的天空。 人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森林深处。 “那是……什么东西?” 重锤愕然地问。 诺曼露出震惊地表情,随后张狂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还活着,还活着!” 墨菲特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一僵,他取出一袋【魔法师的骨灰】,打开袋口,连同袋子一起抛向空中。 绿色的粉末从袋子里全部倾倒出来,撒落一地,却没有燃烧。 【空气中那股浓郁得离谱的魔力,不见了。】 一瞬间,他明白了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我们……上当了。” 负责指挥战场的铁渣回头看他。 “你说什么?” 墨菲特指向狼群。 “它们不是来杀掉我们的,是来拖住我们的,无论能否突破防线,只要狼群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高德纳就能堂而皇之地去墓地完成法阵。” “他没死?!”铁渣露出震惊的表情,“可……艾瑞玛不是没被抓到吗?” 墨菲特摇头,“我不知道,但,毫无疑问的是,”他指向自己的脚下,“地脉,被打通了。”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德纳疯狂地笑着,自己的身体在法阵的侵蚀下残破不堪,他浑然不觉。 “活过来吧!向这片森林抛洒愤怒吧!【薇】。他们欠你的,今晚就让他们偿还!!!” …… 花谷中,花灵的尖啸仍在继续。 那声音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陵不得不捂住双耳。 在它的叫声下,这片花谷,活了起来。 无数的曼荼罗花从泥土里升起,海洋般铺满这片大地。藤蔓编织成的巨蛇簇拥在它身边,如宠物般温顺。 不知名的叶片像一条巨大的裙子,包裹住它的全身。 花灵的胸口,幽绿色的光芒勾勒出一颗心脏的形状。 那诡异的光芒,就好像是一颗,星星。 【梦呓之语】,亮了起来。 …… 这一夜,雨下得越发大了,漆黑的云层中,沉闷的雷声如巨兽的吼叫般轰鸣着,仿佛要捏碎每个人的心脏。 【第二十九章:吾名为煞】 森林深处,被寄生的动物们像军队一样聚集起来,在峡谷上方围成一圈。 它们来朝拜新生的王。 花灵的尖啸传达给了这座森林中所有的植物,包括寄生在野兽身上的曼荼罗花。 【引召】,以凡俗之躯号令自然的能力,它意味着某样事物对【主人】的绝对服从。 如果说,陵手中的离火,是火焰的君王,那么此刻的花灵,就是这片森林的皇后。 它们凝视着峡谷之下,漆黑的深渊里,不时有火光闪烁。 那是一位挑战者,正试图触犯王的威严。 …… 陵手握离火,化作一道残影,向花灵疾驰。 大量荆棘破土而出,将他的前路阻挡,炽热的火焰化作浪涛,将荆棘焚烧殆尽。陵的身影穿过还未熄灭的火,速度丝毫不减。 扭动的藤蔓像蛇群般缠绕而来,那道影子在藤蔓中扭转穿梭,一往无前。 无数藤蔓在陵脚边升起,又被甩下,陵的身体在这天网般的包围中腾挪,摇晃。数不清的阴影拦截在身前,却没有一道,能触及到他身体。 陵像一阵风,无可阻拦地吹拂过这片花海。 那朵巨大的花蕾,近了。 奔跑中,陵脚下的泥土塌陷了下去。 越是接近花谷的中心,藤蔓的密度就越高,它们搅动土壤,在地下挖出一个大坑。 从地下升起的藤蔓编织成一只笼子,将陵封闭起来。 已经没有能供人通过的缝隙了。 陵举起离火,恐怖的高温聚集在刀身上,一刀斩出。 牢笼瞬间撕裂。 他从塌陷的坑洞中一跃而起。 下一刻,巨大的阴影出现在天空。那是盘踞在花灵身边的藤蛇。 陵无处闪避。 藤蛇粗壮的身躯像鞭子般抽打下来,大地被砸出一片凹陷,泥土和岩石碎屑满天飞扬。 没有人正中这一下还能活着。 别说肉体,就算是钢铁也会在这撞击下粉碎。 待飞溅的泥土落地,巨蛇抬起身体,凹陷里并没有被碾碎的尸体,它身下空无一物。 他去哪了? 离火的刀尖刺破藤蛇的【表皮】,从背部,贯穿出来。 几乎凝实的烈焰从那一点,岩浆般喷涌而出。 巨大的蟒蛇瘫软了下去。 陵划开藤蛇的躯体,带着一身粘液爬出来。 他主动钻进藤蛇的身体,在藤蛇的体内躲避了撞击。 藤蔓编织成的躯体柔软而厚实,在藤蛇内部,冲击还不至于让陵伤筋动骨。不过即使身体没有被砸碎,剧烈的震动也让陵感到头晕目眩。 另外,藤蛇身体里流淌着大量粘液,当陵用离火划开藤蛇外壁的那一刻,像口水一样的液体喷洒出来,淋了陵一身。 让人反胃的恶臭几乎让陵吐了出来。 所幸这条藤蛇腹中并没有腐蚀性的毒,陵身上粘稠的液体只是普通的汁液,虽然难闻,但对人无害。 “呼……呼……呼,头一次觉得这场雨是好东西啊。” 陵站在藤蛇的尸体上,喘着气说。 腥臭的液体很快就被雨水冲淡。 强烈的眩晕感也随着雨水的拍打渐渐消退。 清醒正在回到陵的大脑。 在花蕾中心的花灵看着他,用僵硬的声调缓缓开口。 “为……什么?” 陵不吭声,静静地看着它。 “我……已经……放你……走……了……” “可是我还不想走。”陵说。 花灵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不怕……我?” “怕啊,”陵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想,没有人会不怕你的。” “可你……没有逃……” “因为我还有事没做完。” 陵指了指花灵脖子上的吊坠。 花灵攥着吊坠,露出警惕的表情。 “这是……我的!它跟你……没有关系……” 似乎是习惯了这具身体,它说话渐渐通顺起来。 “不,”陵摇头,“她不是你的,她叫薇,是某人的未婚妻。” 花灵激动地冲陵大吼: “我就是【薇】!我就是马里的未婚妻!!!” 那语气像爪子划过玻璃一样刺耳,陵仿佛能听见空气被撕开的声音。 …… 自己站在悬崖上的画面在眼前浮现,人们推搡着兰,大喊着让她去死。那些愤怒的,像魔鬼般的眼神,从每一个人的瞳孔里射出。 寒意从脚底爬上脊柱,它浑身发抖。 【跳吧。】 有人在心底这么说着。 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穿过人群,向悬崖走去。 【不!住手!你要干什么?!】 薇苦笑着。 【你知道的,不是吗?】 她转身,被人群包围的马里的神情恍惚,似乎还不理解接下来要发生的。 【抱……歉……】 她张开手,背对深渊,向后一跃。 【不要!!!】 它挣扎着,向马里伸出手。 身体开始下坠,马里撕心裂肺地大喊,但无济于事。 人们冷漠地眼神,残酷的笑,深深刻在记忆的末尾。 …… 花灵深吸一口气,全身发抖。 血腥味从它的话里弥漫出来:“那些可恨的人……全部杀光!” 他望向花灵愤怒的眼神,平静地开口: “你不是。” 花灵握紧了攥吊坠的手,那怒火从妖异的瞳孔溢满出来,身后盘踞的藤蛇似乎在颤抖。 “再上前一步,就死!”它向陵发出了最后的警告,“我不介意把你的心脏挖出来做重生后的第一餐,你的头颅会被摆在骨堆的最上方。” “那真是遗憾呐。”陵笑了,“没有哪位新郎,会娶一位吃人的怪物。” “闭嘴!!!” 第二条藤蛇轰然拍下,恐怖的力道向四周扩散,大地在颤动。 陵悄无声息地站在藤蛇头顶,神情淡然。 花灵的脸剧烈地扭曲起来,露出恶鬼般狰狞的怒容。 环绕在花灵身边的另外两条藤蛇张开口器,向陵咬去。 被陵骑着的那头扭动身体,试图将陵甩下。他向前一跃,踏在第三条的头上,奔跑起来。高速挥动的离火带着烈焰切入藤蛇的【表皮】,在它身上拖出一道火线。 痛苦的嚎叫在耳边响彻。 “别忘了,它们不是真正的动物。”花灵的手掌张开,又握紧。 陵脚下的【皮肤】蠕动起来,组成躯体的藤蔓开始从巨蛇体内剥离。 察觉到藤蛇的变化,陵马上从它背上跳下。 身后,整条藤蛇分崩离析,巨大的躯体像散开的线团般分离,又再一次缠绕。 数不尽的藤蔓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开始收紧。 同时,剩下的两条藤蛇一前一后向陵袭来。 此刻的陵,无处可逃。 “为你刚才的失言付出代价吧!” 杀阵,已经完成。 陵的身体被铺天盖地的藤蔓所包裹,他闭上了双眼。 …… 梦境中的场景又一次映入眼帘,炽热的火在每一个角落燃烧,把天空染成血的颜色。那头巨龙铺展双翼,巨大的躯体像山岳般伫立。 金色的瞳孔凝视着陵的身影,那压力几乎将陵的心脏捏碎。 但陵没有后退。 那条巨龙立在面前,他却没有逃。 巨龙张开嘴,竟然口吐人言。 “【这么久了,你头一次,主动找我,何事啊?】” 陵叹了口气。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你要死了。】”那威严的声音里带着嘲弄,“【你在害怕。】” “当然。”陵坦率地承认了,“没有人不害怕死亡的。”他话锋一转,“你也要死了。” 巨龙语气一滞。 陵反问它,“你怕吗?” 巨龙没有说话。 陵自顾自的说,“看来,你也是怕的。那么说······” 他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需要我。” 巨龙笑了,雷鸣般的声响从它的喉管里发出,震得陵耳膜生疼。 “【需要你?】” 它低下头,凑近了陵,仿佛在细细打量着他。 “【一个人类,弱小而愚昧的人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巨龙的笑声越发疯狂,陵感觉自己的脚下有些不稳,伴随着它的狂笑,这片大地都在摇晃。 荒唐的大笑猛地一转,变成了愤怒的质问,巨龙张开它的嘴,冲陵咆哮。 “【小子,谁给你的勇气这么和我说话?!!!】” 腥臭的涎水从獠牙的缝隙里滴落,陵隐约看见,那张开的喉咙深处,有火光闪烁。 “【你只是一只蚂蚁,如果我想,一口龙息就能把你烧成焦炭。】” 陵擦擦溅到自己身上涎水神色坦然。 “你可以试试看,现在和我打架的结果,是我们的肉体死在外面。” 巨龙收敛了愤怒,望向他。 “【你想要什么?】” “活下去。”陵回答。 “【可以,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我会去收拾那朵花。】” “我拒绝!”陵斩钉截铁地说。 他向面前的庞然大物伸出手。 “把力量给我,我来操纵。”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自己打不过它的。” “【你在质疑我?】” 陵摇头,“不用和我逞强,毕竟在同一个身体里,你还剩下多少力量我知道。” “【那你来控制又能有什么不同呢?!】”巨龙不满地哼了一声。 “离火,那把刀,我能使用它,但你不行,火,是植物天然的克星。” 陵抬头,凝望那对金色的瞳孔。 “借给我吧,为了活下去。” 巨龙也在凝望他。 它换了一种语气,“【那个绿头发的魔法师应该提醒过你吧,频繁使用我的力量意味着什么。】” 陵回答,“你会······【吃掉我】。” “【在和那朵花开战前你就知道,自己打不过它,对吗?】” “当然。” “【那么,从一开始你打算向我要力量,对吗?】” 陵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它。 “【我······很好奇啊。】” 巨龙重新打量了一番陵,想从他身上找到点什么与之前不同的东西。 “【你无疑是变了,以前的你虽然也救人,但绝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做到这个份上,可这一次······】” “【为什么?】”硕大的头颅几乎贴上陵的胸膛,似乎想将陵看看仔细。 “【是什么让你做出了这个决定?是那个叫弗兰的女孩吗?还是那个叫艾瑞玛的小姑娘?】” 陵沉默了一会,回答:“是因为,马里。” “马里?那个准备干掉所有人的疯子?” “他说【真正的拥有不害怕失去】。他对我说了谎,【没有人不害怕失去,除非那东西对他不重要。】那段话的真正内容是:【我现在很后悔,不是后悔自己握住了她的手,而是后悔自己握得不够紧!】他打算再握一次,哪怕做的再疯狂,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会收手。” “【可是你也看到了,真正复活的并不是那个女孩,只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所以说,那无疑是个疯子啊,不计代价去做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 陵伸出手,摊开掌心,“我也是个疯子啊。”他把手掌用力的握紧。 “所以我做了这一切,准备给他的疯狂行动再添把火。哪怕最后这个梦要醒,在它的结束的那一刻,想必也会······”陵露出了莫名的笑,“更加精彩吧。” 他抬头,像看老朋友一样直视那对让人畏惧的双眼。 “嘿,愿意陪我疯一把吗?” “【呵。】” 巨龙这次是真的笑了。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对龙眼眯了起来。 “【小子,我开始对你感兴趣了。】” 陵耸耸肩,“那么,你的回答呢?” 巨龙吐出一口带着火焰的鼻息,说: “【那我们,就来做一场最疯狂不过的梦吧!】” 它在陵面前垂下了头来。 那股暴虐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一次,陵没有抗拒,他向面前的庞然大物伸出手。 沉重的声音在他心头响起: “【欢呼吧,你现在所拥有的,是与天抗争的力量!】” 漆黑的鳞片爬上陵的脊柱,沿着皮肤蔓延到掌心,像铠甲一样包裹全身,锋利的爪子从指尖伸长,陵睁眼,一双与巨龙相同的金色瞳孔,正燃烧着,发出火炬般耀眼的光。 …… 离火的刀身开始发红,空气干燥起来,明明没有火焰燃烧,此时牢笼中的温度却以可怕的速度上升。花灵有些疑惑地看着地面,快要沉入地下的牢笼似乎在【颤抖】,那些缠绕上去的藤蔓正在害怕着什么,即使自己下命令压制,仍然奋力地想要逃离。 巨量的火元素被压缩到极致,以比【燃烧】更剧烈的方式释放。 【爆炸】,发生了。 巨大的热量从牢笼中心喷涌而出,藤蔓的水分被一瞬间蒸发,整个牢笼在热浪中崩溃开来。 炫目的火光让花灵下意识地抬起胳膊。 “那是······什么?” 火光渐渐散去,陵的身影在爆炸中心浮现。 那已经不能算是人的样子了。 原本的皮肤变成了漆黑的鳞甲,全身散发出金属的光泽,利爪和獠牙延伸出来,如同野兽。 刚才的爆炸,本该将陵的身体也烧成灰烬,但此时他伫立在那里,毫发无伤。 陵把离火抗在肩上,吐出一口灼热的气。 他抬头,与花灵四目相对,金色的眼眸中看不见【人】的影子,却散发着火一般的光亮。竖起的瞳孔中透露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不属于陵的声线从他喉间发出:“记好了,我的名字,叫【煞】!” 【第三十章:怒焰狂涛】 “记好了,我的名字,叫【煞】!” 下一刻,【陵】动了,他一步踏出,脚下的地面塌陷下去,泥土飞溅。陵以可怕的速度向花灵冲锋,行动间,身边的空气都被扭曲。沿途所有的植物都聚集过来,在他身上缠绕。在它们接触到鳞甲的那一刻,每一株植物都燃烧了起来。 那是附着在鳞片上的【火元素】。 陵通过接触,将热量直接导入,把藤蔓烫伤了。 人类的身体是相当脆弱的,如果不小心使用,离火很可能把自己烧成灰烬。但现在,在鳞片的保护下陵不惧怕火焰,他将火元素直接覆盖在身体表面,以最少的消耗隔绝阻碍。 代价是,这种状态下他的呼吸也会变得困难,不如说,被火元素包裹时他根本不能呼吸。如果不能击倒敌人,这一击结束意味着失败。 藤蔓包裹着岩石,从地下升起一座两米厚的土墙,挡在陵与花灵中间,陵却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甚至,在这危急关头,他居然随手抛弃了用于释放火焰的离火。这举动堪称疯狂。 没有了火焰的威慑,藤蔓如蛇一般缠绕在陵的腿上。可是陵却笑了,他大口吸气,一脚踏出,巨大的压力将地面踩出一片凹陷,缠在陵腿部的藤蔓没能困住这头暴怒的野兽,反而被他用蛮力硬生生扯断。 【现在,已经没有保留体力的必要了。】 陵的血液沸腾了起来,心脏疯狂跳动,将大量的氧气送往全身,肌肉不记后果地收缩伸展,爆炸性的力量将速度提升到极致,藤蔓还在源源不断地缠绕过来,可此刻的陵,即使是千军万马也不能阻挡。他,不,现在称之为【它】更为贴切,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顷刻间撞上了土墙,下一刻,陵的身影从土墙中如炮弹般射出,泥土和石块飞溅开来,巨大的墙壁已然崩塌,两米厚的土墙被它硬生生撞碎。看着那对仿佛燃烧着的金色瞳孔,花灵露出惊恐的神情。 它居然,被吓到了。 接下来,这对瞳孔在它眼中瞬间放大。 花灵张嘴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它愣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自己的脖子被人掐住了。 “抓到你了。”【陵】贴在花灵耳边轻语,用冰冷到极点的语气。 花灵从那声音中读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意,它疯狂挣扎着,想要逃离。陵握住花灵的手猛然发力,几乎要将它的脖子折断,它的挣扎停止了,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口中发出嘶哑的**。然后,他将花灵举了起来,只要他想,下一刻花灵就会被撕成碎片。 在那双瞳孔中,花灵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杀气。 陵的手掌猛然握紧,花灵的脖子发出折断的声音。 他放低视线,看向花灵的脖子。 那串紫藤萝的吊坠,不在。 陵低头,一株散发着幽香的曼荼罗花,在脚下盛开。 面前的花灵化作虚影消散,数十根藤蔓破土而出,拧成一头藤蛇,把陵叼住,狠狠砸进崖壁里。 被鳞甲包裹的陵刀枪不入,但却无法抗拒幻觉,狂暴的力量充斥着陵的意识,反而削弱了他的判断力。 能够撞碎岩石的藤蛇在崖壁上疯狂冲撞,不断有石块震落。 “你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抓来的吗?” 真正的花灵在那朵曼荼罗花前蹲下,轻轻拨弄它的花瓣。 “这样的花,开满了整片花谷。” 一只布满鳞片的手,从崖壁里伸出,在藤蛇的头上用力一按。 藤蛇前端,被这一按,陷进了地面,再不能动弹。 陵踏着藤蛇的头颅,缓缓走出。 沸腾的血液在身体里流淌,连淋在身上的雨水都被蒸发,那对金黄色的瞳孔燃烧着,散发出凶恶的光。 花灵望着那对瞳孔,心里微微发寒。 哪怕刚才那一下它靠幻觉躲过了,陵所散发出的杀气却仍然让它不自觉地后怕。 那是猎物发现自己被盯上的感觉。 “这才······刚刚开始呢!!!” 陵再一次冲出,面前的藤蔓飞舞起来,想要再构筑一个牢笼,大量的岩石在藤蔓的包裹下抬升起来,向中心合拢。 陵不屑的笑着,脚下猛地发力,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地面出现一圈圆形的凹陷,他的身影瞬间加速,像炮弹般撞碎墙壁,从囚笼中冲出。 黑夜中看不见陵的身影,越来越多的凹陷在花谷中出现,泥土和碎裂的石块飞扬。 诺曼使用【钝化】才能做到的加速,对陵来说不过是跺跺脚的事情,与【煞】此刻的力量相比,陵之前和马里对战时所表现出来的量级简直就像是儿戏。 花灵所筑起的笼子对【煞】来说脆弱得像纸一样。 那不断响起的脚步声像战锤般响彻花谷,花灵的心跳随之加快。 【它来了!!!】 莫名的,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从它心头升起,它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 【我居然······在害怕?!】 花灵咬紧了牙。 【不可,原谅!!!】 血红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愤怒的光。 陵的身体出现在它面前,锋利如刀的爪子穿过花灵的胸膛,绿色的汁液喷溅。 那具人形的躯体开始变色,雪白的皮肤变成了翠绿色的藤蔓。 【又是假的!】 由藤蔓编织出的替身贴在陵的脸上,嘲弄地笑着。 “你还真是不长记性啊。” 陵想拔出手,那些藤蔓却顺着他的手臂缠绕上来。 编织替身的藤蔓连通着脚下的泥土,那地面摇晃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那是,一张藤蔓编织出的嘴! 藤蔓编织出的巨口张合,把陵吞入腹中,一条藤蛇破土而出。 花灵的替身只是诱饵,真正的本体是潜伏在土中的藤蛇,它在等着陵咬钩,就像安康鱼。 陵嘶吼着想要撕碎身上的藤蔓,但是他的身体悬空,使不上力气。 腾空的藤蛇扭动身体,猛地砸在地上,腹中的陵感觉天旋地转。 泥土在植物的蠕动下变得疏松,藤蛇轻易地刨开了地面,像泥鳅一样钻进地下。 哪怕是龙化后的陵也需要呼吸,如果不快点回到地面,他很快就会窒息。 陵的脊背上鼓起两片突起,一对只有龙骨没有瓣膜的翅膀刺破皮肤伸展开来。 刀一般锋利的翼骨将包裹陵的藤蔓斩断,然后钉穿藤蛇的外皮刺进土里。 那对骨刺硬生生将钻洞的藤蛇停了下来。 陵躺在已经死去的藤蛇体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 地面上,花灵看着脚下,皱眉。 刚才钻入地下的藤蛇,死了。 但大地的震颤并没有停止,反而越发强烈了。 有什么,正在以比藤蛇更凶暴的方式在地面下逼近。 “轰!!!” 地面被硬生生撕开一条裂缝,陵的身影从裂缝中跃出。 更多的藤蛇扭动着身体,像鞭子一样甩向他,陵狂笑着,挥舞利爪和背后的骨刺迎向了它们。 “来啊!!!” 诡异的场面在花谷中上演着,粗壮如马车的巨蛇前赴后继地聚集过来,处在它们中心的渺小人影咆哮着,将比自己身体庞大数倍的巨蛇像撕碎纸屑一样撕成碎片,花谷中的藤蔓吮吸着雨水和泥土中的养分,无穷无尽地生长着,将被撕碎的藤蛇重组。 陵的体力仿佛也无穷无尽,与体型不符的恐怖力量从他体内涌出,没有什么可以将其束缚。 【煞!停下!你这样只是在浪费体力!】陵的声音在心头响起。 “不要命令我!”煞怒吼起来。 【如果要赢,就不要做没意义的事情,把身体给我!】 “嘁。”煞不满地撇嘴,闭上了眼。 当再睁开,那对金黄色的瞳孔,熄灭了一只。 属于陵的,人类的眼眸,和属于煞的,龙的瞳孔,在同一时刻出现。 “如果……这些幻觉来自于花。” 陵向远处的离火伸出了手。 “那就把它们全部烧光!!!” 离火化作一道红光落在他的掌心。 陵的眼睛,变成了赤红色。 手中,离火的刀身竟然像液体一样流动起来。 它在熔化! “【铸……炎……销!】” 金属铸造的刀身化成岩浆般的液体,在陵脚下围成一圈,一条曲线从圆环两边向内延伸,在陵脚下交汇。 火焰在圆环中燃起,绘出某种图形。 这是一对阴阳鱼。 花谷里的空气,似乎燥热了起来。 【引召】,凌驾于一般法则的,权力的象征。 不同地区的人们对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或动物有很多种不同的称呼,东方人,把他们叫做【灵】。 【灵】本该是由活物掌控的能力,出现在器物上是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 离火,这把来历不明的刀同时具备【灵】和【器】的特质。 【引召】使它能够操纵【燃烧】这种现象,而离火的刀身,拥有与引召相对应的另一个作用:储存热量。 【销】,是金属熔化的意思。 离火的刀身熔化,意味着束缚火元素的枷锁被打开,蕴藏在离火中的热量不再被拘束,像决堤的洪流,从刀柄喷涌而出。 那股能量的量级远超过斯特林的一发红莲弹。 烈焰以离火为中心盘旋着,卷起一阵飓风,风暴裹挟着足以融化钢铁的高温席卷整片山谷。 向陵收紧的牢笼被飓风撕碎,在火中燃烧殆尽。藤蛇们瞬间碳化,化作碎屑被卷入风中。 赤红色的风暴沿着崖壁一路爬升,峡谷上的动物抬头望去,天空被映成了红色,满天的灰烬像雪一般落下,把燃烧的味道撒满大地。 陵本不敢这么使用力量,哪怕飓风的风眼在风暴中相对平静,其中包含的热量也是他的身体无法承受的。 但现在,龙化的躯体勉强能抗住这份压力。 他提着离火的刀柄,向花灵走去,风暴也随之移动,植物,岩石,尸骨,沿途的一切都被摧毁,化作飞灰抛向空中。 花灵被激怒了。 “放肆!这里,是我的御座!!!” 周围的岩壁开始剥落,脚下的土壤出现裂缝,数以万计的植物,从每个角落生长出来,吮吸着雨露,包裹着岩石,将枝条和藤蔓伸向风暴中,有的甚至推动了整块岩壁。 数年来,受到陨石的影响而进化的植物,都会在这片山谷埋下种子,在死人的灵魂滋养下扎根的种子将山谷连成一片,整座山谷被它们同化,真的成为了巨兽的躯壳。 烈焰形成的飓风仍然肆虐着,把接触到的任何东西碾碎,但,饱含水分的枝叶并没有那么容易点燃,想要靠热量摧毁它们,就得把植物内的水一同蒸发,而与枝叶混杂在一起的泥土和岩石会分摊走一部分热。 离火的能量并不是无穷无尽的,而从天而降的雨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你不该在这种天气,这种环境下挑战我。” 整座山谷在植物的力量下向陵收缩,像某种口器,正把赤色的风暴一点点吞入腹中。 不断增加的热量正在侵蚀着陵的身体。 裂纹在他的鳞片上蔓延,一旦鳞甲破碎,他就会死。 陵的脚步没有停歇,但每一步,都变得艰难起来。 就在这时,山谷的收缩突然停滞,花灵身体一僵。 沿着地脉流淌过来的,那近乎无穷的能量供给,断了。 花灵的脸上露出了惊慌的表情。 “怎么回事?!马里!马里!!!你怎么了?!!!” ······ 小镇外围。 之前疯狂涌来的狼群们已经被清理,佣兵们如释重负地瘫坐下来,大口地喘息着。 重锤坐在一处石堆上,吐出一口热气。 弗兰不顾形象地仰躺在地,任由雨水拍打着自己的脸。 墨菲特的绿头发被雨水打湿,袍子也被撕破,看起来相当狼狈。 铁渣在狼群的尸体间徘徊着,试图收回还能使用的箭矢。 “那个家伙,真是怪物啊。” 重锤抬头,看向小镇中心。 “阿,是啊,所以我才不想和他一起出任务。”墨菲特附和着。 “所以说,那是什么。”弗兰躺在地上,伸出手,指向某样东西。 除去他们所在的区域,这座小镇全部染上了一层蓝色,不同于曼荼罗花的,另一种藤蔓,沿着地面攀附上了每一座房子的屋顶。某种花,在冰蓝色的藤蔓上生长着,开满整片小镇。 “【蔷薇】。”斯特林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很美,不是吗?” 【第三十一章:蔷薇花静默地盛开着(上)】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小镇外围。 斯特林刚刚超负荷的使用了炽红莲,现在枪口过热,短时间内不能再使用。 而诺曼正挥舞着重剑向他袭来。 “你不是······”斯特林一边闪躲着攻击,一边问,“要帮马里完成遗愿吗?怎么还是抓着我不放?” 诺曼大笑着回答:“不需要了!他已经完成了他要做的事情,我欠他的已经还清,现在,我只会做自己想做的。” 斯特林翻过一面墙壁。 “敢问那个所谓【自己想做的】是?” 诺曼毫不犹豫地把墙壁撞碎。 “当然是把你的脑门敲碎!!!” “果然。”斯特林翻白眼。 斯特林像一只在丛林间穿梭的松鼠,在房屋和屋檐的缝隙间飞奔,而他身后的诺曼像一台推土机,一边前进,一边把砖石铺就的丛林碾碎。 ······ 弗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感慨:“那家伙,好像比老大要猛。” 墨菲特双手抱头,“那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吧?!他刚才用肉身撞塌了一堵墙!!!” 铁渣清点了箭袋里剩余的箭矢,重锤则撑着剑慢慢起身,准备去帮忙。 “你们······”墨菲特刚想要阻拦,斯特林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不要浪费力气!” 耳机里除了斯特林说话,还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他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奔跑着,身后隐约有某人的叫骂。 重锤皱眉,“别小看人啊。” 铁渣补充:“我其实还留了一发爆炸箭矢,最后的一发,只要命中······” 斯特林叹了口气,“铁渣,你们见过我的红莲弹爆炸吧?” 铁渣楞了一些,没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当然。” “如果我说,这个家伙已经挨了几十发红莲弹的爆炸呢?” 铁渣和重锤沉默了。 几······几十发?那家伙,是人吗? “那你怎么办?”墨菲特皱眉。 “老实说我现在还真不怕他。”斯特林轻笑着,耳机里的声音有些嘈杂,砖石破碎的声音掺进风里,钻了进来。 “如果不是赶着来帮你们救场,他现在已经死了。” ······ 耳机那头,斯特林在长街的墙顶上奔跑着,诺曼则挥舞着重剑,将他脚下的墙壁尽数砸碎。 如果斯特林的速度再慢上一点,落脚点就可能被先行摧毁,那时,失去受力点的斯特林将在空中,被诺曼拦腰截断。 “这还真是,狂野的冲锋方式啊。”斯特林加快了脚步,凌空跃起,一眨眼就翻过了前面的房屋。 诺曼紧随其后,用身体撞碎了墙体,穿过倒塌的楼房四处张望,斯特林不见踪影。 “胆小鬼!!!出来和我决斗啊!!!” 斯特林靠在他身侧几米远的窗户后面,面无表情。 【这家伙好烦人啊。】 他伸出手,用中指抵住食指,准备打响。 【差不多该让他闭嘴了。】 突然,地面剧烈地晃动起来,斯特林和诺曼同时一个踉跄。 【这是?!】 斯特林向窗外望去。 小镇的地面出现了大量的开裂,有什么东西从破碎的石砖下生长出来。 那是血色曼荼罗的藤蔓。 那些绿色的藤蔓顺着墙壁攀上房屋,像爬山虎一样贴满一切可以触及到的建筑。 …… “墨菲特!墨菲特!!!出大问题了!” 斯特林正在冲耳机大吼。 墨菲特皱着眉,把耳机拿远了些。 “我看到了。” 他抬头,足有上百米直径的巨大柱状物正疯狂地向天空延伸,从主干,到枝叶,一颗大得吓人的树正在成型。 它的根深深扎进土壤,盘根错节的根系像网一样讲小镇铺满,被抽空了养分的土地变得干裂,明明汲取了那么多养分,扎进土壤的根却枯萎了下去。 巨大的树干在疯长的同时又抖落着大量的树皮和树叶。 那颗树在一边生长,一边腐朽。 “嘿,斯特林,你不觉得这个形状有点眼熟吗?” “树塔?!艾瑞玛她们住的那座树塔,那东西居然是这么长出来的吗?” 墨菲特沉吟了一会。 “虽然形状是很像,但这颗树比起之前被你炸掉的那颗,还是有区别的,怎么说呢?好像被【污染】了一样。” “那它现在在干什么?” “吸收养分啊,”墨菲特摊手,“每株植物生长的时候都会干的事情,只不过这株块头比较大,吸收的养分也多得吓人。另外……” 墨菲特挑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从它这里抽走养分,刚从土里汲取出来的营养连通植物本身的份都被粗暴地夺走,这么夸张的汲取方式也只是和被抽走的份量持平。” “如果让它这样长下去会发生什么?” “那就很难说了,地脉因为有上流源头应该不至于被抽空,但是照它这个势头长下去,附近这一带,包括这座山,这片森林在内,所有的植物,都会枯萎。” “你是说,它会抽空这座山?!” “差不多,现在这玩意就像个漏斗,一边往里面进水一边往外面漏,由于不会满,在把这里的【水】抽空前它是不会停下的。” “那还真是难搞啊。”斯特林这么说着,语气却并不凝重。 “你能把它炸了吗?用你的红莲弹。”墨菲特问。 “不太行,”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斯特林还是戴着耳机摇头,“刚才那一波连射我把没削弱过的红莲弹都打空了,枪口也都过热,只剩下了一些削弱版的当手**用,火力不够。加上这玩意现在在玩命地吸水,这么庞大的尺寸和储水量,又是从外部攻击,要烧起来比之前那颗树难多了。” “那怎么办?” 斯特林看向窗外,被藤蔓覆盖的窗户透出一条缝隙,通过缝隙能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挥舞着重剑,试图在满地的藤蔓中开出一条路。 “墨菲特,你能把那只鹦鹉当摄像头用对吧?”他问。 “可是可以,你要干什么?” “让它飞到天上去,看看这棵树的全貌,然后告诉我,【如果要拆这棵树,从哪个点下手最好】。” “我试试。” …… 暴雨在大地上倾泻着,一只绿色的鹦鹉绕过疯长的藤蔓,在半空中盘旋起来。 满目疮痍的小镇倒映在它的瞳孔,墨菲特发出一声叹息。 “本来多美的一个镇子啊。” “好了没有?!”斯特林用催促打断了他的感慨。 “好了,”墨菲特不耐烦地说,“目前来看,小镇上地脉流经的地方,有一个汇总的节点,所有分支的地脉在这个节点合流,只要把这个节点堵住,这棵树就算是死透了。” “那就简单了。” 墨菲特打算浇他冷水,“没那么简单,这个节点不能用红莲弹炸。” “不能?” “那些藤蔓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吧,飞快地长出来又飞快地枯萎,你用红莲弹炸一下是容易,但是等你离开,新的藤蔓会马上填补被炸开的缺口,如果你打算用爆炸来解决问题,给你一箱子弹也不够用。” 斯特林沉默了。 “没辙了?”墨菲特试探着问。 “正好相反。”斯特林嘴角上扬,“墨菲特,准备看表演吧。” …… 诺曼正在藤蔓环绕的小镇中艰难地行进着,他的攻击似乎让藤蔓们意识到了危险,它们开始反抗,蛇一样的藤蔓聚集起来,试图攀上诺曼的腿和腰。 “让开!!!我不是你们的花肥!!!” 诺曼吼叫着扯断了身上的藤蔓,向前迈步。 “叮!” 一颗赤红色的子弹旋转着,落在了他面前。 有人打出一个响指。 “轰!!!” 烈焰组成的莲花绽放,耀眼的火把诺曼周身的植物通通点燃,焚尽。 斯特林抱着膀子靠在墙边,用调侃的语气开口。 “你这是不是就叫死猪不怕开水烫啊?” 诺曼站在雨中,身边的水被刚才的爆炸烧得滚烫,大量的蒸气漂浮在他周围,看起来就像置身于蒸笼中一样。 “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帮我脱困?”诺曼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没什么,”斯特林耸肩,“遛狗嘛,就得把狗链子取下来才有趣。” 诺曼眼角抽搐,握剑的手用力捏紧。 “听歌吗?”斯特林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便携式的音乐播放器。 不等诺曼同意,他已经自顾自地开始选歌了。 面对如此随意的斯特林,诺曼火冒三丈,他一脚踏出,脚下的地面被踩出一片皲裂,诺曼的身影带起一整狂风,向斯特林袭来。 这是一副怪诞的画面,诺曼挥舞着重剑,像战车般碾向对方,凛冽的风和倾盆的雨覆盖到街道的每一个角落,而斯特林站在原地,满不在乎地摆弄着手上的播放器,悠闲得像是在进行一次午后的逛街。 诺曼的剑刃倒映出斯特林的脸庞。 那刀锋飞快地逼进,斯特林的咽喉在刀刃上急速放大,这个时候,斯特林按下了播放键。 “咔。” …… 小镇外围,弗兰、铁渣、重锤、墨菲特,正围坐在水晶球边上,通过鹦鹉转播的画面观察小镇内的情况。 斯特林化作一道白影在街巷间飞快地穿梭着,诺曼踏着砖石碎屑紧随其后,将斯特林越过的一切事物撞碎,宛如攻城锤。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副严肃而紧迫的画面。 可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却完全不像那么回事。 一阵风格怪异的电音在耳机那头响彻。 “这是?”弗兰挑眉。 “好奇特的曲风。”重锤感叹。 “没听过,意外地有点带感。”铁渣说。 “我说……”墨菲特抚额,“你放的这是?” 斯特林从耳机那边回复:“《Brainiac Maniac》。” 墨菲特一头雾水,“那是啥?” 他按着耳机,解释道:“植物大战僵尸。” 墨菲特愣住了。 “你不觉得放这个有点出戏吗?各种意义上的。” “我觉得很合适啊,这里有疯长的植物,像戴夫一样发疯的汉子,还有被种子寄生的丧尸狼,相当应景不是吗?” “这曲子让我感觉你下一秒就该搂着一只僵尸跳舞了。” “阿,如果前面有个MJ造型指着聚光灯的家伙的话,我会的。” 墨菲特不说话了。 “开玩笑的。” “你的幽默感总是出现在奇怪的地方。” “不喜欢吗?”斯特林问。 与此同时,斯特林身后有人大吼。 “把那烦人的东西关掉!!!” “轰!!!” 又是一阵房屋倒塌的声音。 “阿,阿,看起来大家的一件一致啊。”斯特林叹气,“那就换一首吧。” Brainiac Maniac的播放刚好到尾声,他按下切换键,开始了下一曲。 这次似乎是首摇滚,快节奏的鼓点透过耳机有节奏地敲击墨菲特的耳膜。 “这次又是……” “《murder case》。” “听起来像是末日降临的场面,这次倒是应景了。”墨菲特吐槽。 “好了别废话了,报点。” “目的地就快到了,前面路口左转。”墨菲特的声音混在躁动的摇滚乐中钻进斯特林的耳朵。 “好嘞。”斯特林突然加速,他刚才一直在控制速度,刚好保持在一个诺曼就快要追上却又够不到他的临界点。 现在,他猛地加速,把诺曼甩在了身后。 障碍物和反复地变向让诺曼无法全力提速,在这座小镇里他横冲直撞的行进方式成为了自己的阻碍。 当他穿过拐角,发现这次斯特林并没有逃离,他站在那里等他。 在斯特林身后,是那间小镇上有名的酒吧,此时的酒吧已经被藤蔓爬满,挂在门口的招牌上开满了曼荼罗花,血红的颜色让这件屋子多了几分诡异的味道。 明明斯特林就在面前,诺曼却没有马上冲上去。 他渐渐开始明白,自己摸不到他。 不是因为对方的速度比他快,而是因为,斯特林算得比他多。 自己接下来每一步,会做什么,斯特林该如何躲避,自己又会怎样追击,这些全都在斯特林的预料之中。 每一次诺曼都感觉自己要抓到他了,要把他劈成两半了,斯特林却总能在事情发生的前一秒逃出生天。 他都计算好了,甚至,那股触手可及的感觉也是他故意装出来的,斯特林把自己当作鱼饵,而诺曼是那只咬钩的鱼。 那么,如何才能真正的抓到他呢? 诺曼给出的答案是【加把力】。 如果自己的速度,力量超过对方的预测和反应,即使是咬钩的鱼也能把鱼线拉断。 【要是,再把输出提高一点的话,虽然会受伤,但那样我就能抓到他!】 诺曼的手臂青筋暴起,上下颚以要将牙齿咬碎的力气咬合,【钝化】的放大倍数以前所未有的幅度提升,他将重剑拖在地上,高速的移动让剑刃和地面擦出一阵火花。 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算下一刻诺曼的手臂脱臼或者臂骨断裂也不足为奇。 “给我,站住!!!” 重剑以万钧之力嵌入地面,又划着圆弧斩出,泥土飞扬,脚下的地面出现一片扩散性的裂纹,从剑刃破土而出的地方飞快地延伸出来,剑刃带起的狂风在钝化的加持下,像刀一样斩出,斯特林微微侧身,无形的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砸向身后被藤蔓覆盖的酒吧。 那道风刃绽开,密密麻麻的藤蔓被狂风吹散,撕成碎片,酒吧的墙壁出现一道裂痕。 斯特林站在原地,有些发愣,被风扬起的风衣还在兀自摆动。 “我的······” ······ “······天哪。” 墨菲特帮斯特林说出了下半句。 剑气?那种只存在于小说里的东西居然……被他给使出来了。 诺曼的钝化已经可以影响到离开自己身边的东西了。 这家伙的能力,在进化。 随着梦呓之语,也就是花灵作为心脏的那颗陨石亮起,被陨石影响过的事物也在进化。 ······ 不过目前看来,这是好事。 斯特林向诺曼伸出手指,勾了勾。 诺曼青筋暴起,又一次挥动重剑。 更多的剑气从剑刃上脱离,不可见的气浪接二连三地斩出,斯特林踏出的步伐带着某种莫名的节奏,在剑气中扭动。 他在踩拍子! 播放器中音乐的拍子! …… “喂,这家伙在干什么呢?不还击吗?” 弗兰有些着急。 “他在引对面拆那座房子。”铁渣说。 “可是那样迟早会被打中的!”弗兰皱眉。 墨菲特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你不担心吗?”重锤问他。 他面无表情地摇头,“我倒是盼着他能中一刀,挂点彩,”墨菲特顿了顿,说出了下半句,“如果······可能的话。” …… 【第三十二章:蔷薇花静默地盛开着(下)】 两分钟过去了,酒吧附近的藤蔓被剑气全数摧毁,播放器里的歌声渐渐结束。 而斯特林站在打碎的玻璃和打翻酒液里,毫发无损。 他扫一眼面目全非的酒吧,吹了声口哨。 “以派对来说,这足够疯狂了。” 诺曼气喘吁吁地拄着剑,他意识到了斯特林在拿他当枪使,没有再出剑,只是死死地盯着对方。 如果眼神能像刀剑一样杀人的话,斯特林身上现在已经到处是窟窿眼了吧。 斯特林耸肩。 “别那么看着我,像个被调戏了的小姑娘似的。” “你!!!”诺曼几乎要把嘴里的牙咬碎。 “好了好了,我不躲就是了,”斯特林摊手,上前一步,“如你所愿,来一场两个人的决斗,如何?” 诺曼警惕地看着斯特林,把钝化调到防御冲击的状态,防止他突然掏枪射击。 “别那么紧张,炽红莲已经过热了,我现在用不了枪。” “不过······说起来,”他双手交叉伸向腰间,“除了枪法,别的技术我也是有的。” 剑术,在之前广场上的交锋中诺曼就已经领教过了,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剑,但凭诺曼的经验,斯特林的剑术水平绝对不低。 他眯起了眼睛,“一个罗多克人,居然也擅使剑?” “略知一二。”斯特林手中寒光乍现,两把锋利的,附着幽蓝色纹路的剑刃从腰间出鞘。 两人握着各自的剑,相向而立。 银白的剑身倒映着各自主人的脸庞。 诺曼深吸一口气,正了正站姿。 “你的对手是,前凛冬近卫军第七军团雪崩分队队长,诺曼.弗林斯!” 手中的剑柄传来温热的触感,飘摇的雨,凛冽的风,还有立于面前,**报上姓名的敌人。 那一瞬间,斯特林有些恍惚。 【上一次,这样和人决斗,是什么时候?】 他笑了,嘴唇开合,以少有的严肃语气,报出了自己久未提及的姓名。 “你的对手是,前法兰多纳圣教廷骑士团,殿前骑士,库拉德.伊莱普斯!” …… 重锤被斯特林刚才的话震撼到了。 “【殿前骑士】?!!!那不是教皇的直辖部队吗?!一个殿前骑士现在在罗多克军方任职?!!!” 墨菲特砸了咂嘴,“难得啊,他居然有自报家门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已经把以前的名字忘了。” …… “哒!”斯特林双手横举,主动向诺曼发起了进攻。 两道剑刃交叉着割开空气,划出一个锋利的十字。 “锵!” 三把剑刃在空中交汇,发出绵长的振动声。 还没等诺曼架开,斯特林已经将剑刃收回身前,飞快地刺出下一剑。 论力量,斯特林是不可能比得过有钝化加持的诺曼的,所以斯特林选择了快而轻的攻击方式,手中的双剑像是雨点般接二连三地刺出,诺曼架起重剑格挡,斯特林的剑尖从防御的空隙中准确地钻了进来,刺在诺曼的肩膀,腰间,胸膛,每一剑都准确得无可挑剔,那对双剑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成为了捕杀猎物的蛇。 斯特林对剑何止是略知一二,他在这项技艺上倾注过的岁月长达十余载! 钝化的防御下,剑刃根本无法刺破诺曼的皮肤,随着斯特林攻击的加剧,诺曼干脆放弃了防御,他捏紧剑柄,准备使出一记大横扫。 【这个距离,你不可能再躲了!】 似乎是猜到了诺曼的意图,斯特林轻笑一声,手中的剑灵巧地攀上了诺曼的手腕,在上面飞快地一刺。 按理说,诺曼正处于钝化的防御状态,这一剑是不可能起效果的。 可诺曼却感觉自己手臂一麻,差点握不住剑。 斯特林乘机刺出另一柄,直取诺曼喉间。 诺曼抬左手抓剑刃,斯特林虚晃一剑,回身退出数米,两人站定。 诺曼抚摸自己的手腕,刚才从手腕内侧传来的那股异常的麻痹感引起了他的警觉。 自己已经打开了钝化的防御,虽然那一剑刺向了动脉,但是经过钝化的缓冲,力会扩散到全身各处,无论多么锐利的剑应该都刺不破自己的皮肤才对。 如果剑上有其他东西呢? 毒,诺曼怀疑斯特林在剑上下了毒。 但是,毒这种东西,是需要传播方式的,在最常规的下毒方法是把毒抹在剑刃上,只要刺破对方皮肤,毒就会顺着伤口流进去。最直接但对诺曼无效。 除此之外,有强渗透性的毒药也存在,不需要割破皮肉,只要毒药接触到对方的皮肤,就能顺着毛孔渗透进去,又或者,气体性质的毒药,战斗中悄悄撒下,让对方在呼吸中把毒素吸入体内。 但问题是,斯特林现在用的是剑,使用者就握着它的剑柄。 无论是液体还是气体,在近身战的时候都会伤到使用者自身,没有人会用这么愚蠢的下毒方式。 那么,刚才的麻痹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种下的种子已经发芽。】” 斯特林将手中的双剑收回剑鞘,转身不再看他。 “不打了?”诺曼皱眉。 “已经结束了。” 斯特林如是说。 “什么结束了?!” 他低头,脚下的地板破碎,蛇群般的藤蔓在酒吧的地下疯狂蠕动着,将整座山的生机送往那棵参天巨树。 “都结束了。” “别开玩笑了!我还没倒下!” 诺曼想要上前一步,却发现,自己的腿,迈不出来。 有什么在他身上生长,像藤蔓一样缠绕着。 斯特林伸出手,一簇细小的东西在他掌心铺展开来。 那是一朵由冰组成的,蓝色的蔷薇花。 随着这朵蔷薇的出现,本就冰凉的温度极剧地下降,空气仿佛要冻结起来了。 诺曼向周围望去,由冰组成的藤蔓借着倾盆而下的雨,正向四面八方扩散,它们攀附上周围的每一处可以攀附的物体,包括在酒吧地下疯长蠕动的真正的藤蔓,它们在对方表面扎下根去,结出晶莹剔透的蓝色花苞,那些绿色的藤蔓挣扎着,似乎在哀求。待诺曼察觉,蔷薇花的藤蔓已经将整片街区铺满了。 “什么······时候?” 对于诺曼本人来说,这些藤蔓不应该对他造成影响,所谓的藤蔓和蔷薇花,说到底,不过就是低温罢了,寒冷,他一样可以用钝化抵抗,和之前抵御炽红莲的高温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感觉到冷呢? 他已经张开了防御,钝化应该将那股寒气抵挡在外了才对,为什么,自己的体温还在飞快地下降?他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口中的唾液也被冻结,连舌头都无法活动。 【冷!好冷!!!】 仔细看,诺曼身边的蓝色藤蔓,和四周攀附在墙壁上的有所不同, 墙壁周围的蓝色藤蔓,是从地面上,借着堆积的雨水向上生长上去的。 而诺曼身边的藤蔓,却是从他的身体表面,向地面延伸,就好像,藤蔓是从他体内长出来的一样! 诺曼想起了之前斯特林对他刺出的那几十剑。 【种下的种子,已经发芽。】斯特林那么说。 【原来······是这样啊。】 诺曼明白了,斯特林借剑刃传递过来的,不是毒素,是寒气。 尚未爆发的寒气像是种子一样在他体内扎根,那细微的冰冷感和雨水混杂在一起,他没有注意,等他感觉到不对的时候,种子已经在他体内扎根。 来自体外的攻击钝化能够毫不费力的拦下,但是来自体内的攻击,钝化无能为力。 那股寒气正顺着血管在他体内流动,将他的五脏六腑冻成冰块,诺曼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失去知觉,感官在低温下坏死,他已经没救了。 “【the blue rose……】(那蓝色的蔷薇,)” 斯特林轻声低语,像是吟游诗人的歌词,又像是某种梦呓。 冰蓝色的藤蔓上,那些晶莹的花苞颤动起来。 “【bloom as ice】(像冰一样盛开。)” 冰凝结成的蔷薇花盛开了,那宝石般的花蕾在夜晚闪烁着让人心醉的微光。 蓝色的藤蔓正在以恐怖的规模蔓延开来,借着充足的雨水,其传播速度已经超过了之前疯长的绿色藤蔓,从小镇的上空看,大半个镇子从紫色变成了蓝色,唯一没有被波及到的,是之前镇民们去避难的区域。 ······ “喂,开玩笑的吧。”小镇外围,弗兰透过水晶球看着这一幕问。 “那些冰蓝色的是······” “花?用冰做成的花?!”铁渣和重锤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墨菲特脸上也露出惊愕,但对比重锤等人又有所不同,那是【原来如此】的表情。 “炽红莲的内部结构,居然是这样的啊。” ······ 斯特林托着掌心的冰蔷薇,向诺曼走去。 “你知道吗?炽红莲的剑形态,有它自己的名字。” 诺曼没有回答,雨水默默地拍打在他的身上,刺骨的寒气从他体内渗透出来,连淋在他身上的雨水也一同冻结。 诺曼的身躯,变成了一座冰雕。 “【寒蔷薇】。” 斯特林吐出了这么一个名字,从死去的诺曼身旁走过,不再看他一眼。 雨还在下着,拍打着地面的雨水被寒气冻结,开出一朵朵冷艳的花。 ······ 【双剑.寒蔷薇】: 【双枪.炽红莲】的剑形态,与【炽红莲】所具备的足以融化钢铁的高温相反,【寒蔷薇】带有的,是冻结一切的寒气。炽红莲所使用的【红莲弹】,就是如此产生:把剑上的热量抽离,储存进子弹里,在需要的时候引爆,造成大规模的杀伤。相对的,剑刃本身的温度会急剧下降,需要在绝热的材质中保持温度。对于【寒蔷薇】来说,大量抽取热量所留下的低温即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炽红莲】,既是斯特林的枪,也是他的【剑鞘】。 【第三十三章:雨未停】 “马里!马里!!!” 山谷深渊中的花苞下,以公里计的藤蔓根系连通着小镇下的地脉,将整座山的养分源源不断地送往花苞,供花灵挥霍,而就在刚才,那源源不断的养分供给,中断了。 花灵的神色有些慌张,它疑惑地看自己的手掌,指尖传来莫名的冰凉。 那是跟陵的火焰完全相反的触感。 一朵冰凝结成的蔷薇在她掌心默默绽放。 “这是······” 那蔷薇炸裂开来,化作冰渣洒落一地。 鲜红的液体顺着手臂流淌下来,花灵的身体流血了。 【就是现在!!!】煞的声音在陵心间大喊。 陵踏出一步,满是裂纹的狰狞面孔和人的神情在这一刻重合,他们仿佛成了一个人。 “昂!!!” 分不清是陵还是煞的意愿,那兽性的吼叫声在花谷间响彻,崖壁在震颤! 像口器般合拢的山谷开始停滞,铸炎销所引发的赤色风暴正随着陵的脚步,一点点挣脱束缚。 突然,山谷又一次收拢,藤蔓裹挟着砂石重新扭动起来。 “给我······”花灵抬眼,它的眼角出现了可怖的裂纹。 “停下来!!!” 它这一吼,陵身边的压力骤增,字面意义上的山岳般的重量正向他袭来。 陵的身体表面传来鳞片碎裂的声音,裂痕正在他身上疯狂的蔓延着。 花灵的皮肤也开始寸寸剥落,调动整座山谷消耗的力量是恐怖的,失去了地脉的供给,它在用构成自己身体的能量去催动植物,如此大规模的消耗让它的躯壳变得摇摇欲坠。 “来看看是我先崩溃,还是你先被自己的火烧成灰烬!” 花灵加大了能量供给,它的半边身体已经变得血肉模糊。 陡然增加的压力让陵眼角抽搐。 “要拼命吗?” 他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屈膝,身体前倾。 “来吧!!!” “轰!!!!!!!!!” 他放弃了对飓风的操纵,被压迫着的灼热气流失去控制,向四面八方溃散。 植物筑起的壁垒被瞬间冲垮,整座山谷在耀眼的火光下闪烁。 花灵不得不收拢花蕾抵御冲击,海啸般的火浪拍打在叶片上,巨大的花蕾倾斜着,摇晃着。 有什么,撕开了花瓣的一角,澎湃的火浪涌进花蕾,把里面的一切点燃。 一个身影踏着烈焰冲进其中,直奔花灵。 那是,恢复了人形态的陵!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没有剥落的鳞片,但白皙的皮肤已经从鳞片下大面积地暴露出来,像一只刚破壳的雏鸟。 两条藤蛇扭动着身体爬出,试图拦下他。 陵侧身一闪,没入火中,消失不见。 “给我出来!!!” 藤蛇一瞬间分崩离析,铺天盖地的藤蔓沿着地面,向花蕾的每一个角落伸去。 凭着藤蔓的触感,花灵找到了他。 散开的藤蔓马上向同一个方向聚集,陵撤掉了火焰,陡然加速。 他不断从藤蔓的缝隙间穿过,花灵的身影在瞳孔中持续放大。 藤蔓发了疯似的扭动,把每一个空隙压缩。 潮水般的疲惫感冲刷着陵的神经,而对方的身体离自己越来越近。 【快一点,再快!再快!再快!!!】 花灵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陵能活动的空间也越来越小。 【快一点,再快!再快!再快!!!】 随着【铸炎销】的解除,离火变回了原本的样子,锋利的刀刃划开阻碍,一往无前。 花灵,马上就要进入陵的攻击范围了。 就在这时,一道石块组成的壁垒,被藤蔓从地下拖拽出来。 陵的心跳,停了半拍。 这块石壁并不厚,以陵现在的身体,要撞碎它继续前进也不是不可能。 可来不及了,身后的藤蔓紧逼而来,一旦奔跑的势头延缓,陵就会被捆住,再没有脱身的可能。 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还没完!】 一瞬间,陵的眼中金色再一次点燃,他踏在了那面石壁上,垂直着奔跑起来,蠕动的藤蔓紧随其后,他的身体飞速拔高,在石壁上一跃而起。 花灵抬头,仰望这座森林宫殿的穹顶。 一个人类的身影,出现在穹顶之下。那金色的瞳孔,凌空跃起的身姿,映入眼帘。 陵低头,俯视这片燃烧着的宫殿。 花灵那血色的眼眸,残破不堪的身体,倒映在他火炬般的瞳孔。 “你已经无路可退了。”花灵说。 在地面上,陵可以变向来躲闪藤蔓,可身体一旦腾空,运动的轨迹就无法改变,身下的藤蔓正将他包围。 陵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地面了。 “我从不回头。” 握着离火的手猛然捏紧。 陵扭动腰间,身体在空中转过两圈,手臂猛地一甩,离火像箭一样爆射而出,直奔花灵头颅。 此时的花灵已经奄奄一息,根本无力闪躲。 本该是这样的······ 一根藤蔓从花灵背后伸出,把它向后一拽。 离火的刀锋偏离了轨迹,穿透花灵的左肩。 要害,被避开了。 陵下坠的身体被藤蔓捆绑,倒吊起来。 大量藤蔓在他身边编织出一层防火层,像口袋一样扎紧。 陵的视线被藤蔓遮蔽,花灵的身体从视线中消失。 在这绝望的处境下,陵,笑了。 “你忘了吗?操纵火焰的【灵】,可不是我啊。” 花灵的肩上,名为离火的刀发出赤红的光亮。 “这是!!!”花灵急忙催动藤蔓,想要把离火从身体里拔出来。 但是来不及了,烈焰从刀刃上喷涌而出,把花灵的身体瞬间点燃。 藤蔓们挤出汁液,试图扑灭它,但那团火却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救······” 花灵向天空伸出手,一声突兀的破碎声从它的身体里传来。 “咔!!!” 声音来自花灵的心脏,那颗,引发这一切灾难的源头。 【梦呓之语】。 汹涌的热流顺着血管涌入作为心脏的陨石,烧灼着它翠绿色的外壳。 “咔!!!” 又一声细微的破碎声。 细小的,大量的裂纹在它的表面扩散,很快爬满陨石的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是这样两声: “啪!哗啦!” 【梦呓之语】,碎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在花蕾内回响,捆绑陵的藤蔓渐渐枯萎了下去。 不只是藤蔓,脚下的叶片,头顶的花苞,还有埋在山谷地下的根,全部都在崩溃。 ······ “呜哇!!!”墨菲特抱着头趴倒在地上。 弗兰重锤等人也蹲低了身体,扶着墙壁保持平衡。 巨大的噪音在四面八方回响,弗兰扯着嗓子吼道。 “这次是什么?!!!” “地面!!!地面在塌陷!!!”铁渣处在一处屋顶,半跪着向他们大喊。 从高处看,小镇的房屋和路面出现了大面积的坍塌,仿佛脚下是一个巨大的坑洞。 “这是!!!”墨菲特瞳孔一缩。 “那些藤蔓呢?那些刚长出来的藤蔓呢?!!!”他仰头大吼。 “不见了!!!刚才还密密麻麻的,一下子都不见了!!!”铁渣扯着嗓子回答他。 “你知道什么了?!”弗兰匍匐到他身边问。 “它们的源头出事了!” “源头?” 墨菲特望向小镇墓地的方向,那颗半荣半朽的参天大树仍屹立在那里,虽然被冰蓝色的蔷薇花包裹着,奄奄一息,但还没有倒塌。 “如果不是这个,那还能是什……”墨菲特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回头,望向森林的方向,“那颗陨石?!” ······ “看起来,【你】赢了啊。” 斯特林把手插在口袋里,靠在被冰覆盖的墙上,周围的一切都在摇晃,在塌陷,唯独他站的这片区域安然无恙。 两柄造型怪异的剑插在地上,冰蓝色的藤蔓围绕着这两柄剑刃向周围延伸。 寒蔷薇将地下的泥土、藤蔓以及房屋的地基都冻结起来,它们没有倒塌,反而因为结冰的关系有些膨胀。 他呼出一口白色的气,这么问。 “虽然只是捎带手,但……给【你】送的礼物还满意吗?” …… “轰!!!” 随着陨石的破碎,由这颗陨石所形成的生态圈土崩瓦解。 失去根系连接的山崖塌陷下来,造成一场山体滑坡。 砂土和岩石混杂在一起,涌进花谷,把烧成焦炭的尸体和植物掩埋。 花苞为陵和花灵挡下了最后的冲击,在火中彻底消散。 陵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越过满地的砂石向花灵走来。 花灵趴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它的身体正在化成焦炭。 陵蹲下身,从花灵的脖子上摘下那串吊坠。 连花灵都承受不住这样的高温,吊坠却安然无恙,不知道是何种材质。 已经碳化的手臂搭在陵的手腕上。 “把它……还给我……” 花灵的眼球被烈焰烧毁,它已经目不能视。 陵摇摇头,轻轻一挣,那只手臂化作灰烬,沙一样洒落。 刚才凶恶的怪物模样在这一刻荡然无存,那无助的表情,似乎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陵呆住了。 “一刻就好……让我……再戴它一会……” 它伸出另一只手,在面前摸索着。 “好黑……它在哪?” 陵犹豫了片刻,把吊坠放在她掌心。 她愣了愣,冲前方的黑暗颔首。 “谢谢……” 焦黑的手指在吊坠上轻轻摩挲,花灵发出幽怨的叹息。 “【马里,我美吗?】”她没头没尾地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陵似乎看到,有什么,从她的脸颊上滴落下来。 陵下意识地伸手,把它接住。 花灵的身体彻底崩塌了下去,化作细小的灰烬,散落一地。 那飘散的烟尘中,似乎有一缕,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吊坠里。 陵看着自己的手掌。 一滴水珠,在陵的掌心渐渐蒸发,化作袅袅烟气,升入空中,消失不见。 他抬头,天空中的乌云散去,暴雨已然停息。 “是雨吗?”他问。 没有人回答。 …… 【第三十四章:从地狱归来】 破碎的砖瓦,倒塌的墙壁,暗红色的血,绿色的血,和着雨水,流淌在街道上。 有人踏在了水洼中。 “一片狼藉啊。” 弗兰说。 艾瑞玛从她背后探出头来。 “这是……” 她看了看周围,满地都是野狼的尸体,却没有人的。 之前潮水般的狼群冲向了小镇,佣兵并不能完全拦下,有相当一部分绕过佣兵们,涌进了小镇内,不过目前看来,随着曼荼罗花的枯萎,它们也都变成了尸体。 艾瑞玛搀着昏迷的神父跟了上来,看到面前的景象脸色发白。 “弗兰姐,他们……” 弗兰摇摇头。 “他们没事……大概吧……仓库就在前面了。” 佣兵们在与狼群开战前,把大部分镇民带到了小镇的仓库,而艾瑞玛,为了安全起见,由神父带着躲在一个单独的地下室里,那个地方其实是神父用来储存药物的仓库。 “艾瑞玛?!”有人惊讶地说。 他们循着声音望去,前方街道的拐角,丽塔一身灰土,背着那支不能发射的模型枪出现在他们面前。 “姐姐?”艾瑞玛眨了眨眼睛。 弗兰问:“丽塔,镇民们怎么样了?” 丽塔回答:“仓库塌了,有几个人被压在下面,大部分人没事。” 弗兰松了一口气,艾瑞玛却突然大喊: “姐姐!快躲开!!!” “怎……”丽塔回过头去,一对幽绿色的瞳孔,倒映在眼中。 脚下一具野狼的尸体,动了起来。 丽塔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又停住了。 神父,还在自己身边。 一柄刀,将野狼的脑袋钉穿。 弗兰拔出刀,将野狼的尸体踢开。 “这些家伙,怎么又活过来了?”她抱怨。 那些绿色的藤蔓确实已经枯萎,但是在野狼的身体里,有另外一种血红色的藤蔓蠕动着,刺破血肉,野蛮地扎根,生长,逼迫着已经死去的尸体再一次站立起来。 有什么陨石以外的东西,正强行催动着植物和野兽。 野狼将她们围住,它们的目光集中在艾瑞玛的身上,她明显是最容易扑倒的猎物。 弗兰握紧了手里的鞭子。 【不行,我一个人拦不住这么多。】 就在这时,耳机里传来了斯特林的声音。 “弗兰!趴下!” 弗兰毫不犹豫地照做,带着丽塔、神父和艾瑞玛扑倒在地。 一阵密集的枪声从远处传来,子弹擦着她们的头顶飞过,打在附近的狼群身上。 斯特林提着双枪向她们狂奔。 “跑!!!” 弗兰背起神父,和艾瑞玛姐妹朝斯特林跑去。 炽红莲的枪管经过寒蔷薇的冷却,恢复了射击能力,不过由于之前的过载,子弹的准头下降了。 刚才的连射并没有命中要害,甚至有不少子弹直接偏离了目标。斯特林将双枪插入枪套,与弗兰擦肩而过。 丽塔和艾瑞玛想要回身,弗兰冲她们大喊: “别停下来!我们在这里只是累赘!” 两人犹豫了一瞬,终究没有回头。 斯特林吹了声口哨。 “我喜欢懂事的女孩。” 银色的刀光带着寒意斩出,寒蔷薇,出鞘了。 斯特林挥舞着双剑在狼群中穿插,那动作简直像是舞蹈。刺骨的寒气顺着剑刃流出,被砍中的野狼下一刻就被冻成冰块。 可狼群还在增加,刚才的那会功夫,在附近游荡的野狼发现了他们,向这片区域聚集过来。 等弗兰几人已经跑出一段距离,斯特林双手交叉,微微屈膝。 脚下的雨水在这一刻冻结起来。 寒蔷薇所缺失的热量,和红莲弹抽走的是等量的,就是说,这对双剑里储存的寒气,是所有红莲弹释放的热量总和。 寒蔷薇交叉着斩出,冰霜从他脚下蔓延开来,向整个街区扩散。它们爬上野狼的四肢,把内脏都冻成冰块。 狼群的攻势被阻挡下来,但新的狼群仍在涌入。 身后,艾瑞玛被一块石砖绊住了脚,摔倒在地。 “艾瑞玛!!!” 丽塔转身去扶她,奔跑中的弗兰背着神父,陷入了沉默。 一批野狼已经追了上来,丽塔抱住艾瑞玛,把她护在身下。 “嘁!” 弗兰咬牙,一脚踩住。 甩动的长鞭带着刀锋划过,把扑来的野兽开膛破肚。 弗兰拦在了丽塔身前,把神父随手丢在了地上。 “都不让人省心啊。” 她们,被包围了。 狼群从四面八方涌出,朝她们飞奔而来。那锋利的獠牙,期待着撕开她们的皮肉,品尝鲜血。 “斯特林!!!”弗兰冲远处的白色身影大喊,“你的红莲弹呢?!” “你们没有防御手段,会被一起炸死的!!!” 即使被墨菲特削弱过的,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引爆红莲弹也是敌我皆伤的行为。 狼群已经到了弗兰面前,幽绿色的瞳孔像漂浮的鬼火,在黑夜里闪烁着微光。 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他一脚踏进地面,放射性的裂纹在石砖上扩散着,粉碎的石屑飞扬起来,时间似乎凝滞。 挡在弗兰身前的人披着漆黑的鳞甲,长着尖锐的獠牙,金色的兽瞳燃烧着,像火炬,把黑夜点亮。 奔跑的野兽脚下一滞,面前的生物让它们瞬间的失神。 艾瑞玛看着眼前的怪物,既熟悉又陌生。 “你是……” “陵?!”弗兰叫出了他的名字。 “好久······不见。”有些变调的声音从他的喉管传出。 陵站直了身体,扫视周围。 被他看到的野狼下意识地低头,避免与他对视。 “捂住耳朵。”他说着,深深地吸气,向前两步。 一阵浑厚的,像巨兽般的吼声,带着莫名的威严响彻云霄。 “昂!!!!!!” …… 另一边,墨菲特正在为刚才战斗产生的伤员处理伤口,刚包扎完绑带,头顶的灯光闪烁起来,他皱眉。 “怎么回事?灯没油了?” 他抬头,屋顶的油灯正随着天花板摇晃,有灰尘抖落下来,洒在地上。 这已经是少有的,没有在刚才的震动中倒塌的屋子了。 仔细听,屋外有什么声音传来,他瞳孔一缩。 “这是?!” 墨菲特忙推开没有玻璃的窗户,那声音清晰地传经耳中。 那是一阵吼叫,吼叫中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让人想跪拜下去。 “【龙鸣】。” …… 重锤扶着墙壁来到房屋的顶楼,松懈下来后,他有些站立不稳。 “怎么回事?” 在楼顶放哨的铁渣摇摇头。 “不知道。但是,狼群们,在溃退。” 从这里看,盘踞在小镇上的数以百计的野狼,正仓皇地,向森林逃离。 他抬头,那不知名的吼叫还在天空回荡着。 “它们……好像被吓跑了。” …… 【第三十五章:无神论者】 斯特林环顾四周,这片区域,已经没有活着的狼群了。 不,用【活着】不太准确,应该说:【还能活动的】。 陵站在街道上,大口地喘息。那金色的瞳孔,熄灭了。鳞片没入皮下,利爪也收缩起来,人的面孔回到了他的脸庞。 他的身体摇晃着,差点摔倒,被弗兰搀了一下。 “你没事吧?”弗兰皱眉,她能感觉到,陵的腿在发抖。 陵半靠在弗兰身上,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来,他几乎站不起身。刚才那下,就是他最后的力气了。 “我没事。” “我扶你去休息。” 陵摇摇头。 “不……我还有件事情没办完。” 斯特林把手按在耳朵上,接通了墨菲特的耳机。 “狼群又活过来了。”斯特林说。 墨菲特叹气,“陨石已经没了,那还能干出这种事的,就只剩下······” 两人在不同的位置一齐抬头,看向屹立在小镇上的,那颗半荣半朽的巨树。 “【马里】。” 他们异口同声。 “看来,我们还有最后一个麻烦要解决。”墨菲特说 “你那边完事了吗?” “差不多吧,还有几个轻伤没处理的,问题不大。”墨菲特伸了伸懒腰。 “那就过来,十分钟后广场碰头。” “还有其它帮手吗?只靠我们两个可能不够。” 斯特林回头,看了看摇摇欲坠的陵。 “也许,有一个。” ······ 斯特林向陵抛出一只巴掌大的袋子。 “把它就水喝了,然后再走。” 陵打开来,里面是白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魔法药剂?”弗兰问。 斯特林翻了个白眼。 “葡萄糖粉。” …… 十分钟后,斯特林,陵,墨菲特,还有把艾瑞玛几人送回仓库的弗兰,四个人,聚集到了广场。 斯特林伸了伸懒腰。 “走吧,该去解决,最后一个麻烦。” …… 小镇的墓地,斯特林率先踏足了那片藤蔓缠绕的区域,陵拄着离火紧随其后,弗兰想要扶他一把,被他拒绝了。墨菲特走在队伍的末尾,提着那盏叫熏风的灯。 “这里的怨气好重啊。”墨菲特皱眉。 “坟地啊,有怨气不是很正常吗?”弗兰耸肩。 “不,上次来墓地不是这样的,这种让人焦躁的感觉,是死灵魔法,献祭了活人的死灵魔法,他找到祭品了。” 弗兰皱眉。 “艾瑞玛没有被抓到,那他是拿谁做了祭品?” 斯特林打开热成像,扫视四周。 “高德纳呢?我没有发现人形的热源。” “是……那个吧。”陵指向一块墓碑。 一个苍老的身影倚靠在墓碑上,缓缓抬头。 墨菲特沉默了。 “喂……真的假的……”看见高德纳模样的弗兰脸色苍白,“他不会是……” 高德纳的皮肤变得像是干瘪的树干,浑身上下被藤蔓包裹。他已经是半株植物了。 “拿自己做了祭品吧?!” 高德纳张开嘴,用破风箱一样的声音大吼: “你们……做了什么?!!!” 一条藤蔓从墨菲特的背后长出,向他的脖子伸去。 弗兰手起刀落,把藤蔓切断。 “到中间去,队尾并不安全。” “薇……我的薇……我感觉不到她了……你们……你们把她怎么了?!” 斯特林环顾四周,大量的藤蔓破土而出,像蛇群一样狂舞着。 “离我近点!” 陵拔出刀,插在地上。灼热的烈焰从离火上涌出,化作一道火墙把四人包裹。 经过火焰灼烧的藤蔓变得十分脆弱,斯特林拔剑,轻易地将它们切碎。 陵皱眉,“为什么这些藤蔓没有枯萎下去。” “你看它们的颜色,”墨菲特指了指面前血红色的藤蔓,“现在为它们供能的不是陨石,是他的血。这家伙给自己下了诅咒!他自己,就是能量源。” 高德纳的能力和花灵同源,虽然不及花灵强大,但此时的陵也虚弱不堪。 “等等!马里!我有话要对你说!”陵冲高德纳大喊。 “子弹永远是最简洁的语言。” 斯特林将一把武器切换到枪形态,对远处的高德纳打出一整发**。 与此同时,弗兰接过斯特林递来的另一把剑,清理着不断靠近的藤蔓。 十几颗子弹组成的弹幕在空中飞行,泥土里,大量的植物生长出来,组成壁垒将子弹挡下。有一发子弹过藤蔓的缝隙,打进了高德纳的身体。 是【阴】弹。 打空的**落地,新的**已经装填。 又一发**打出,飞行的弹幕绕过正面防御的植物,在【阴】弹的引导下打入高德纳的身体。 粘稠的液体从弹孔上流出,他浑然不觉。 植物组成的皮肤被子弹穿透,又再一次愈合。周围的藤蔓行动没有减缓,反而更加疯狂。 “无效吗?”斯特林咋舌。 墨菲特提醒道:“这家伙已经不是人了,攻击人类的要害对他没用。” “想想办法,”陵咬牙,“离火要撑不住了。” 藤蔓的密度在增加,而火墙的体积在缩小。离火中储存的热量快要用尽了。 斯特林叹着气,取出一颗银白色的子弹,子弹的侧面刻着一枚被折断的十字架。 那是武装部长送给他的【礼物】。 “老实说,我真不想用这玩意,有一种当小白鼠的感觉。” 他看了看陵。 “还能跑吗?”他一边向弗兰伸手,一边问。 “难说。”陵喘着气回答。 接过弗兰递还的寒蔷薇,斯特林说: “撤掉火焰,我帮你掩护,你把他从藤蔓里拉出来。一刻就好,我需要直接命中他本体的机会。” “别为难人啊。” 嘴上这么说着,陵却毫不犹豫地拔起刀,撤掉了快要崩溃的火墙。 一柄寒蔷薇深深地插入泥土,铺天盖地的藤蔓缠绕过来,寒气从剑刃上迸发而出。 “【蔷薇之吻】。” 刺骨的冰霜沿着地面飞快地铺展开来,像一张地毯,一瞬间覆盖到整片墓地,冰凝结成的蔷薇从地面上生长出来,把藤蔓缠绕。 寒蔷薇里所储存的寒气其实远不止这些,但和陵的离火一样,寒蔷薇的寒气也是双刃剑,过量的释放会把自己也卷进去,再加上之前炽红莲的过热,抑制寒气扩散的外壳已经软化,这就是目前能控制的输出极限了。再大,就是同归于尽。 “就是现在!” 陵用最后的力气,发起了冲锋,没有獠牙生长,没有鳞片出现,那双燃烧着的兽瞳再一次点燃。 他踏着冰块前进,挥舞离火,在冻结的藤蔓中开辟出一条道路。 另一把炽红莲上膛,撞针随时可以击发。 藤蔓编织的壁垒被冲破,高德纳的身体,暴露在斯特林的枪口下。 “闪开!” 陵侧身一晃。 “砰!” 银白色的子弹穿透空气,向高德纳飞去。 沿途的寒冰,还有冰封中的蔷薇,都在这一刻消融。 “这是?”墨菲特惊讶了。 子弹打入高德纳的身体,植物织成的躯壳瞬间破碎。 斯特林嘴唇张合,轻声低语: “【该存在的,早晚会归来。不该存在的,只是暂借于此。】” 高德纳仰倒了下去,那树皮般的外壳迅速地剥落,而树皮下,新生的血肉,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 他正在从一具植物,变回人。 结实的肌肉,黑色的头发,紧致的,富有弹性的皮肤,找不到一丝皱纹的脸庞。 不仅仅是还原回了血肉之躯,高德纳因为陨石侵蚀而苍老下去的容颜,回来了。 那颗子弹,它把高德纳失去的寿命,还给了他。 【无神论者】,这就是这颗子弹的名字。它的效用并不是【破坏】,而是【回归本源】:将本该存在的东西归还,将不属于他的东西夺走,它代表,【真实的世界】。 随着高德纳被击中,这片墓地的藤蔓快速地枯萎了下去,被藤蔓搅动的土壤开始松动,不少地方塌陷了下去。 高德纳呆滞地伸出手臂,那白皙的,没有褶皱的皮肤如此陌生。 “无神论者夺走的不止是变异的躯体,还有【别人赋予的力量】,你已经是个普通人了。” 斯特林说。 陵提着刀,走到他面前。 “结束了,马里。” …… 【第三十六章:旧梦未醒】 天空中的乌云彻底散去,月亮和星辰展露行迹,一阵晚风吹来,腐朽的藤蔓化作尘埃,随风飘散,那蔓延在森林里的,甜腻的香气,淡了。 高德纳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陵站在他面前,提着离火,沉默不语。 他抬眼看了看陵,没有再反抗。 “动手吧,杀掉我,你就是今晚的英雄了,那些人会为你欢呼的。”他说。 陵摇摇头,看向斯特林。 “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斯特林没说话,他的枪口仍对准高德纳的胸膛。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着。 “五分钟。” 斯特林放下枪,转身后退,给他们腾出一片空间来。 “五分钟后,你不动手,我来。” 弗兰和墨菲特也向后退出几步。 “谢谢。”陵点点头。 “什么意思?”高德纳不解,“你不杀我?” 陵没有回答他,而是说: “你养了一朵很特别的花呢。” 高德纳没有说话。 “你告诉它仇恨,教会它吃人,让它在山谷里扎根,把剧毒的种子,和致幻的香气散播到森林的每一个角落。” “养育它的不是我!是这个小镇上的所有人!!!”高德纳激动地反驳。 陵叹了口气,“是啊,所有人,我看到了你的记忆,看到了当年那些人做的事情。小镇周围噩梦的源头,是那些人自己。” “既然你看到了,就不应该······” “但你的行为依然不能被原谅。”陵打断高德纳。 他指向小镇南面。 “那里,本来有一座树塔,树塔上住着三个女人,一个温柔善良的妇女,一个妙龄期的姑娘,还有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 陵的语气重了起来,被压抑的愤怒从话语里溢出:“你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而且还是你爱人的姐姐和侄女?!!!” 高德纳似乎被刺激到了,他的语调猛然拔高,反过来向陵大吼: “你知道什么?!!!从那天过后,你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看兰和艾瑞玛的吗?是怎么对待她们的吗?!!!” 陵的瞳孔缩了缩,这是回忆影像里没有提及的事情。 高德纳咬牙切齿地说:“那些人,那些混蛋,他们干出了强迫薇去死的事情,却把责任都怪到薇的头上,说薇是魔女附身,所有的灾难都是她招来的,杀掉她是为民除害!见他妈的鬼!!! 他们是心虚!他们心中有愧,却不敢说出来,就用谎言掩饰,越是心虚,谎就撒得越大!兰也被说成是不详的象征,甚至,当她上街,会有孩子向她丢鸡蛋和蔬菜!从那以后兰每天以泪洗面,她不在大家目前哭,但每次见到她,眼睛总是肿的。尤其有一次,她推开窗户想往下面跳,要不是我拦下来,她根本轮不到我来下药!” 高德纳说的话像一柄锤子,砸得陵有些恍惚。 “她问我:【马里,你说扎克会在天堂等我吗?还是他已经抛下我,投胎去了?】”高德纳捏紧了拳头,随之而来的吼叫让陵心中一颤:“【她不想活!!!】为什么非要逼着她在世上受罪?!” 陵咬牙,反问他:“那艾瑞玛呢?你夺走了她母亲的命!还打算夺走她的。” “在这样环境里长大的孩子有未来吗?” 高德纳这样问。 “父亲早早离世,母亲的身体因为心病一天天垮下去,即使我什么也不做,兰照样活不到艾瑞玛长大,艾瑞玛要亲眼见着自己的妈妈死掉,然后过无依无靠的日子。被歧视,被排挤,被污蔑,整个镇子都是她的敌人,看不见的阴影将会笼罩她一生,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啊?谁会想度过那样的一生?!还不如在无忧无虑的年纪,不明不白地走了。” “你不是可以带着她走吗?离开这,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过你们的人生。” “我做不到!我不甘心!直到兰死的那天,没有人向兰道歉,也没有人向薇道歉!兰的葬礼上悼念者寥寥无几。她们家救了所有人,而那些家伙,连在她们死后,来葬礼上、来墓碑前,挤出几滴装模作样的眼泪都不做不到!这样的人们,凭什么薇要为他们献出生命?!这样的事情,意义在哪里?!!!我要把他们欠下的,统统讨回来才罢休!为此付出什么我都愿意,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陵沉默了,他没办法对高德纳说【别复仇了】,这样的话,高德纳有这样的资格。 而高德纳却没有说完。 “你以为事情结束了吗?恰恰相反,如果这个镇子上的人不死绝,如果【艾尔莎】一家的姑娘们不死绝,这件事情永远也不会结束!比我所栽种出的曼荼罗花更恶毒,更难以驱散的东西会在每一个人的心里生长下去,直到把其中一方折磨到死,才会罢休。” 他顿了顿,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所以,为什么做这件事的不能是我?为什么不能让我把这一切都了结了?他们欠多少,就偿还多少,连同这些年的利息一起还回来。我也会被算在那份利息里,一起和他们做花肥,在我见到活过来的薇以后。这很公平,不是吗?有罪的,需要付出代价的人统统被清算,无辜的,本应该幸福的生命应当被救赎,兰会上天堂,回归扎克的怀抱,艾瑞玛也和他们团聚,而新生的薇会忘掉这一切,忘掉镇民,忘掉我,重新活下去,只要我再见到她,抹掉她的记忆。这哪里不好?哪里不对?!!!为什么你们要破坏这一切?你们能找到新的解决方法吗?能像驱散我的花和香气一样,驱散围绕在人们心头的瘟疫吗?” “忘掉一切的薇还是薇吗?” “那也比死在这场瘟疫里强,不是吗?” “那如果她不愿意呢?” 高德纳嘲弄地笑了。 “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呢?难道她还能活过来,告诉你她的想法?” 陵长出了一口气,半晌,这么开口: “刚才啊,你的话,真的让我动摇了。【来阻止你是正确的决定吗?】我问自己。但是现在,我有结论了。” 他伸出手,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有那么一件事,你不知道。】” “什么事?”高德纳挑眉。 他张开手,那枚封着紫藤萝的吊坠躺在他的掌心。 “【薇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高德纳瞳孔一缩。 “这是?!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陵没有回答他,只是把掌心的吊坠递到了对方面前。 高德纳犹豫了片刻,伸出手接过吊坠。 在指尖触碰到吊坠的那一刻,吊坠散发出微弱的光亮来,高德纳感觉周围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 “这是?!!!”发出这声惊呼的是墨菲特,“【昨夜梦话】?没有被篡改和污染的【昨夜梦话】?” 这是所有梦境,所有幻觉的源头,比马里那个扭曲的噩梦更早,更原始的东西。 陵说:“【它是薇的一切。】” 花香从陵的掌心蔓延开来,把这片墓园填满,一副新的场景在他们面前浮现。 …… 那是一个不知名的夜晚,脚下绿草如茵,盛开的紫藤萝花随风摇摆,把淡淡的香气撒进风中。群星像一条悬挂在天空的河,静静地流淌着。 一个戴红鼻子小丑面具的男人在女孩面前单膝跪下。 那面具遮住了他的整张脸,面具上是温暖而善意的笑容。 女孩也戴着面具,只遮住眼眶的款式,面具上点缀着羽毛和几朵紫藤萝花。 “这是!?”女孩有些惊讶。 男人手中,是一串银白色的吊坠。 “薇,我在向你求婚。” 女孩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你……” “我没有钱财,也没能准备戒指,只有这枚吊坠。” 男人在吊坠上轻轻一按,吊坠的外壳打开,一朵娇小的紫藤萝花,从吊坠的外壳里露了出来。 “我请那位外乡人魔法师为吊坠施了法术,里面的紫藤萝花即使经过数十年,也不会枯萎,它将像我们的爱情一样,长久地盛开下去。” 男人深深地吸气,用踏上战场的勇气说: “我爱你,薇。你的脸庞,你的声音,你的长发,与你相关的每一件事,都让我着迷。接下来的人生,每一天,我想都与你一同渡过,我想与你携手,从婚礼,一直走到坟墓,即使是死亡也不能使我们分离。你能答应我吗?答应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马里.怀特的无礼要求。” “足够了,马里。”女孩的声音微微颤抖,“足够了……我……答应你。” “真的?!”男人激动得满脸通红。 “嗯。”她点点头,走到马里身前,微微俯身。 “帮我戴上吧。” 男人起身,把手小心翼翼地绕过她的脖子,轻轻扣好。 女孩轻轻抚摸着胸前的吊坠,发出感叹。 “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情了。” 按照鲜花节的规定,在节日的最后,庆典的**,午夜十二点烟花燃起的那个时候,如果你确信面具下是你的爱人,或是你想要对方成为你的爱人,那么就揭下他/她脸上的面具。 两人面对面,伸出手,取下对方的面具,露出各自的面容来,相视一笑。 那是再幸福不过的表情。 “【马里,我美吗?】”未来的怀特夫人问。 “【迷人至极。】”她未来的丈夫微笑着,如此回答。 小镇的鲜花节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焰火在天空中绽放出美丽的花束。 那光芒照亮了两人的脸。 ······ 高德纳来到两人身边,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想在爱人的脸上抚摸一下。 薇的脸化作泡影,连同香味一起被风吹散。 高德纳急忙把手掌收拢,想要抓住什么,那些幻影从他指缝间溜走,一点也没剩下。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 那如花儿般美好的,尘封在吊坠中的记忆,随着高德纳这一抓消散无踪,宛如一个不真实的梦。 【马里,我美吗?】 昨夜的梦呓犹在耳畔。 【第三十七章:justhuman】 【马里,我美吗?】 高德纳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面前的幻境消散,视野却没有回到刚才的墓园。 记忆,还在继续。 …… 画面重新清晰起来,来到一片昏暗的深渊,雨水顺着崖壁流淌下来,和崖底的血混合。深渊中的藤蔓正扭动着,把一具残破的尸体包裹,像缝制布偶一样,拼接出人的形状。 水蓝色的长发被血染红。 【我……死了吗?】 她问自己。 知觉正在渐渐散去,眼前一片漆黑。 【刚才的……不止是梦……对吧?】 没有人回答。 【他答应我……要为我种下整个小镇的紫藤萝花……他答应我……会娶我为妻……我们结婚生子……共度一生……他答应过的……对吧?】 高德纳:“……” 【可是……我食言了……】 那具躯壳抽搐着,似乎在哭。 【婚礼……没办法进行了……对吧?】 接下来,回忆中响起了呜咽的声音。 绵长,而轻微的呜咽声。 …… 时间还在流逝着,不知过去了多久。 【阿……我又梦到他向我求婚了……】 那语气多少有些麻木。 【但是……马里的样子……已经不清晰了……】 薇的身体已经不成人样,但从心底发出的声音,却让人想象出一张无助而惊慌的脸。 【我快要……记不得他的脸了……】 眼前的画面一片漆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光线了。 …… 【过去了……多久啊……】 【我到底是还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这里……是冥界吗?】 【那个梦……已经快记不清了……】 已经沉寂很久的薇突然大喊起来。 【我不想……把他忘掉啊!!!】 【哪怕是梦也好!哪怕是假的也好!我想要……再看看他的脸啊!】 【谁来……帮帮我……】 似乎是有人听到了她的请求,一束幽绿色的光芒,在深渊里闪烁起来。 她动了动身体,想要触碰那束光。 然后,似乎是为了回应她,那光芒更亮了,在那片幽绿中心,一颗晶莹的石头静静地躺在泥土里。 【梦呓之语】,亮了起来。 这一天,【花灵】,诞生了。 薇的部分灵魂离体而出,带走了关于马里求婚的那段记忆,沉睡在吊坠中。 而剩下的灵魂,留在那具躯壳中,和深渊底部的陨石融合,造就出了的新生命。 它感觉自己缺少了些什么,说不上来,但无比重要。 那个被薇带走了记忆的梦里残留着些许熟悉的味道,但是没有了关于求婚相关的记忆,那个梦失去支撑,摇摇欲坠。 花灵强行维持了那个梦,哪怕梦里什么都没有,那也是它仅剩的东西。 没有了记忆基础的【昨夜梦话】变得飘忽而不真实,花灵不得不去寻找新的记忆填充这个梦境。 于是栖息在森林中的野兽被藤蔓包裹,途径森林的旅人受到袭击,成为记忆的提供者。 新的记忆填充进了梦境中,这个梦得救了,它不再崩溃。 但是花灵并不满足,它仍感觉缺少了什么。 于是这个梦开始无休止地扩大下去。 它渴求着更多能让梦境扩充下去的记忆。 但是能让人刻骨铭心的记忆,往往不是什么愉快的东西。 可怕的、血腥的、疯狂的画面被日复一日地填充进来,这个梦被污染了。 花灵也被污染了,但是它不在乎。 【活着……还是死了……人……或是怪物……鲜花······还是尸体······都不重要……我只需要……这个梦就好……】 花灵就这样沉溺在自己制造的幻觉里,再也没有走出来。 …… 又过了不知多久,一个人类,踏足了这片深渊,他看到沉睡在梦中的花灵,欣喜若狂。 “多美妙的植物啊,简直是艺术品。” 他来到花灵面前,贴近它的脸庞,简直像要亲吻它。 “薇,你可以亲手……向他们讨债了。” 他这么说道。 …… 幻境已经结束,高德纳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突然,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马里,对不起。” 那声音几乎让他跳了起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蓝色的长发,雪白的裙摆。 那是他魂牵梦绕的人儿,那是本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身影。 薇。 高德纳睁大眼睛,死死地盯住面前的女孩。 “你!你是……”他的语气里透着不可置信的震惊。 薇站在了他的面前,她的脚漂浮在空中,身体像一层雾气,若隐若现。 “是我,马里。” 薇向前一步,想要凑近高德纳,可他却开始后退。 “马里?”薇伸出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 高德纳的脸上,是惊恐的表情。 他看看面前的薇,看看陵,又看看周围。 回忆已经结束,四周恢复成墓园的模样,面前的一切都是确实存在的,理应存在的。 除了薇。 他触碰自己的脸,用手去摸那已经不存在的皱纹。 一切都像是梦境,那么陌生,那么不真实。 他突然感觉到荒唐,荒唐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呃……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低声窃笑,到声嘶力竭。 滑稽而疯狂的语调带着深深的嘲弄,简直要把嗓子撕裂。 他在笑他自己。 陵皱眉,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笑得,这么伤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撕心裂肺的大吼,指甲陷进带着砂石的泥土里,鲜血淋漓。 “我是何等的……何等的愚蠢啊!!!” 疼痛从胸口扩散到全身,他的声音在颤抖。 “你居然……你居然……一直都在……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 他低头,枯萎的曼荼罗花散落一地。 “我都……干了什么啊……” “我要向你道歉,马里。”薇走到马里面前,蹲下。 “薇……” “我骗了你,拿自己的命去换了姐姐的。” “……” “我违反了约定,没能如期举行婚礼。” “我……” 薇看着他的眼睛,犹豫了一会,这么问他。 “你怪我吗?马里。” 高德纳欲言又止。 “对不……起……” 薇的声音带着些哭泣的意味。 面对的女孩,他抬起手,又悄悄地放下了。 片刻,他看向陵,说: “能给我们一点空间吗?” 陵点点头,转身抽出离火。 烈焰从刀身涌出,像屏风一样张开,把高德纳和薇与旁人的视线阻隔开来。 ······ 高德纳伸出手,轻轻抚摸面前并不真实存在的脸颊。 那脸庞一如当年。 “你一点没变啊。”他说。 “可你却变了啊。”薇轻声叹息。 高德纳的眼神有些黯淡,他当然知道薇指的是什么。 “我能祈求你的原谅吗?”高德纳问。 “我不恨你,马里。”薇摇头,“无论你做出什么,你仍然是我的爱人,我的未婚夫。” 高德纳迟疑着问:“你······还愿意做我的未婚妻吗?” 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凑近了马里的脸,直视他的双眼,这么问道: “【马里,我美吗?】” 这句话让高德纳有些失神。 他愣了一会,嘴角微微上扬。 “【迷人至极。】”他用当年的口吻回答。 ······ 烈火形成的屏风散去,高德纳站在那里,神色安然。 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那眼神既不像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也不像是那个凶狠血腥的复仇者。 陵似乎理解了那眼神的意义。 “你……”陵张了张嘴,没有说完。 两人保持着某种微妙的沉默。 良久,高德纳动了。 “躲开!”弗兰朝陵大喊。 脚下的曼荼罗花又一次绽开,一座由藤蔓编织的牢笼从地下升起,要将陵包裹起来。 斯特林手中的【无神论者】只是试制品,它的【净化】并不彻底。高德纳抗拒着【无神论者】归还给他的青春,皱纹又一次爬满了高德纳的脸庞,他张开树皮覆盖的双手,张牙舞爪地扑向陵。 陵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招架,没有躲避,他在叹气。 “唉……” 陵闭上了眼。 “嚓!” 刀锋出鞘的声音在墓地里清晰地回荡。 藤蔓的蠕动戛然而止。 离火,插进了高德纳的胸膛。 刚刚生长出来的藤蔓化作尘埃,散落一地。 被血染红的刀刃从背部贯穿出来,鲜红的液体顺着刀身流下,把地面染红。 “谢谢。” 马里轻轻地靠在陵的肩上,这么说着。 “非要……这么收尾吗?” 陵问。 高德纳笑了。 “这才是……我这种人……该有的下场啊。” “马里······” 薇似乎知道高德纳要做什么,并没有哭喊,只是走到他身边,静静地流着泪。 高德纳伸手,在那张触摸不到的脸上轻轻抚摸。 他想帮爱人擦掉眼泪,但那泪水穿过他的手指,落在了地上。 高德纳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化,抗拒无神论者的反噬足以让他从壮年期一步踏进棺材。 “走好。”陵轻声说。 “嚓。” 离火被从他体内抽出,高德纳的双眼,失去了焦距。 陵用手接住他倒下去的身体。那具躯壳冒出袅袅烟气,像是灵魂离体而出。 薇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陵伸手,在那团烟雾中轻轻一抓,烟气穿过指缝,消散在空气里。 陵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又看看怀中苍老的尸体,若有所思。 他伸出手,在高德纳的眼角轻轻一抹。 指尖一片湿润。 那触感很熟悉,就好像不久前,在花谷中的那一滴。 “我说,弗兰……”陵头也不回地说。 “什么?” 陵抬头,看向空荡无云的夜空。 “你觉得,魔鬼会哭吗?” 弗兰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会流泪的东西很多,但会哭的,据我所知,就只有人而已。” “人吗?”陵问。 与此同时,失去了源头的血色曼荼罗彻底的腐朽下去,那颗屹立在墓园附近的参天巨树土崩瓦解。 身后传来一阵砂石抖落的声音。 陵回头,身后几十米远的地方,墓地外围,有不少藤蔓聚集起来,蜷缩成一人高的球状,似乎是想在寒气中保护什么。 随着高德纳的死去,藤蔓们被蔷薇花的寒气侵蚀,落在地上化作一地冰渣,而被藤蔓包裹的东西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株紫藤萝树。 “人呐。”陵说。 ······ 【第三十八章:在新一轮的晨光下】 清晨的微风带着微微的凉意吹拂过来,太阳从地平线下悄悄探出脑袋。丽塔坐在镇子附近的小山坡上,面对着阳光,伸了伸懒腰。 她向下眺望,名为斯特里亚的小镇一片狼藉。 经历了藤蔓的侵袭、狼群的肆虐、红莲弹的爆炸、寒气的侵蚀,斯特里亚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大街上到处都是砖瓦的碎屑。 但种满整座小镇的紫藤萝花却开得很茂盛。 人们在倒塌的房屋边上搭起了帐篷,作为临时的家,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有人提着工具箱、推着装砖头的小车出现在街上,开始修补破损的屋子。 锤子和铲子发出的声音在整座小镇里回响。 除了大难不死的庆幸,人们心里,好像还多了些别的情绪。 …… 几天前,高德纳所引发的灾难平息,陵带着那串紫藤萝吊坠来到镇民面前,对他们说出了发生的一切。 (神父被高德纳唆使的内容没有被提及。) 全场一片哗然。 薇的幻影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似曾相识的脸庞和身影让人们不自觉地垂下眼去。 她弯腰,代替自己的丈夫向所有人道歉。 没有人应声。 人们逃跑似地低下头,不去看她。 然后,薇的幻影回到吊坠中,消失不见。 “一周后,我们会在花谷,为薇和马里办一场婚礼,他们没有邀请,但如果你们想,可以来参加。” 陵看看沉默的众人,留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经过这场劫难,人们不得不面对失去亲人的痛苦,面对一片狼藉的城镇,面对再度升起的太阳,以及,埋在他们心里不愿面对的,陈年往事。 …… 丽塔抬头,穿越地平线的阳光让她眯了眯眼。 “直视太阳真是件困难的事情啊。”她说。 “怎么了,大早上的,一个人在这看日出?”有人这么问她。 她回头,弗兰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衣,打着哈欠走了过来。 “你又自己跑出来了啊。” “没有,这次我受的都是小伤,用不着躺着。” 说着,弗兰捋起袖子,向她展示自己已经结痂的伤口。 “哎,在想什么呢?”她一边问,一边在丽塔边上坐下。 丽塔指了指脚下的城镇。 “你有没有觉得,这座镇子,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弗兰歪了歪头。 “你指的是什么?” 丽塔叹了口气。 “我在这座小镇住了七年,每一次,我从山坡上看它,都觉得死气沉沉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小镇上的紫藤萝花开得那么娇艳,人们脸上笑容洋溢,我却总感觉不对劲。” 丽塔迟疑着说:“大家……好像在害怕着什么,他们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做着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可是这一次,”她顿了一下,“看镇上一片狼藉的样子,我却觉得他们【活过来了】。” 她转头,望向那片森林。 “大概七八年前,我和父母为了避祸向北走,路过那座森林,在森林里走散。我的父母,再也没有走出来,而我,被艾瑞玛的妈妈捡到,作为她们家的一员被抚养长大。那个时候镇上据说刚经历过一场瘟疫,明明灾难已经结束了,大家却还是人心惶惶。人们从不谈及瘟疫中发生的一切。当我问起那场瘟疫是如何结束的,大家都闭口不言,像躲避瘟神一样躲着我,好像我比瘟疫还要可怕。” 弗兰没有说话,静静地听她说完。 “到七年后的今天,我才明白,他们躲着的是什么。不是我,也不是那个问题,是他们心里的愧疚。明明对薇抱有歉意,却不愿承认自己是帮凶的事实,由此所引发的一系列感情在心里慢慢发酵。哪怕大家都缝上嘴巴,但情绪却从行动间溢了出来。那股浓浓的压抑感,像诅咒一样扎根在每一个人心底,比任何瘟疫都难以驱散。” 丽塔把手放在额头上,又一次仰望太阳。 “我在想,这次灾难,是好事也说不定。大家不得不直视阳光,把一切放在明面上。” “人们在哭,在抱怨,在争吵,但是比起之前那面具般的笑容,我觉得现在才是他们该有的样子,那股压抑的气味,淡了啊。” 弗兰探出头,冲面前的空气嗅了嗅,好像真的要闻出点什么来。 太阳渐渐高了起来,刺眼的阳光让人目眩,丽塔却不肯闭眼。 她抬起手,让少许光线从指缝里透过来。 “挺美的,不是吗?” 弗兰也学着她的样子去看太阳,回答: “对啊,挺美的。” …… 正在翻修的墓地里,墨菲特正捧着一杯不知名的液体,轻轻淋在某人的坟头。 “你在干什么?”斯特林抱着膀子问。 “超度。”墨菲特回答。“给被献祭的亡灵做超度。” 斯特林挑眉,“他们还在这?” “不,”墨菲特摇头,“早就魂飞魄散了,地脉被打通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无论是从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那你在超度什么?” “自己的心。”墨菲特晃了晃已经空掉的酒杯,“我们早在几天前就发现了他们的亡魂,却没有破坏法阵,把他们解放出来,因为那样地脉会流通,很多人会死。在当时,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们认为只要看住了艾瑞玛法阵就会安然无恙,但我们错了。现在,我想多少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 “有谁能听到吗?” “没有。”墨菲特摊手,“除了一旁说风凉话的你,没有人听到。” “无聊的形式主义。”斯特林这么评价道。 “有些时候,人做一件事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给自己看的,如果按你的观念来说:这样能够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所以哪怕在旁人看来无足轻重,甚至对当事人来说毫无意义,但对做这件事的人来说,它是必要的。” “自欺欺人吗?” “算是吧。”墨菲特并没有否定。 “你就没有类似的经历吗?”他回头问。 “没有,”斯特林摇头,“我的原则是,能解决的问题,绝不等到失败了再去后悔。” “真是强者的原则呢。”墨菲特揶揄,“那不能解决的呢?” “不能就承认自己的无能,不发牢骚,也不找借口和安慰,承认【我很没用】,仅此而已。” “斯特林。”墨菲特叹气。 “什么?” “你不累吗?” “有点儿吧……但,”他把双手背在脑后,“我只会这么活着。” 斯特林漫不经心地抬眼,有一抹白色映入眼帘。 残破不堪的墓碑下,躺着一束康乃馨。 墓碑主人的名字是: 【兰.艾尔莎】 “是谁献的花呢?”他问。 ······ 艾瑞玛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踩着皮鞋走在破碎的街道上,她的鞋子上沾着些湿润的泥土,裙底也有少许,似乎刚在什么地方蹲下来过。 来往的人们很自然地侧身,对她让出一条路来,却没有人正眼看她一下。 她的目的地是: 小镇的仓库。 由于原来的教堂被摧毁,人们在这里搭建了一个小台子,放置一尊小型的神像作为临时教堂。 她推开门,神父正为近日里死去的人们做着祷告。 死者的家属围绕在一旁,捧着白色的花,神情肃穆。 “我现在被浇奠,我离世的时候到了。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 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 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就是按着公义审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赐给我的。 不但赐给我,也赐给凡爱慕他显现的人。” 祷告结束,神父走下台去,与在场的每一个人拥抱。 那是告别用的礼节。 这是他最后一次为人做祷告了。 艾瑞玛站在仓库的最边缘,神父弯着腰蹲下来才能勉强和她平齐。 “神父先生,你要去哪?”被抱住的艾瑞玛问。 “远行。”神父冲女孩笑了笑,“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艾瑞玛看着神父的眼睛,这么问他: “因为我的妈妈?” 神父沉默了一会,苦笑着: “我已经……没有面目留在这里了啊。” 他抚摸着艾瑞玛的脑袋,叹息着。 “我其实……没有资格说这话,但是孩子,坚强而善良的孩子,神欠你一个幸福的人生。” 他取出了一粒东西,放在艾瑞玛的掌心。 “这是?” “紫藤萝的种子,”神父慈祥地笑着,“去种一棵属于你的吧。让它在土壤里扎根,耐心等待。如果有一天,它从种子,长成了枝叶茂盛的树,届时,一定会开出艳丽的花来吧。” 紫藤萝从种下种子到长成足以开花的树,大概需要四年,四年后的艾瑞玛刚好十四岁,以东方人的说法,是【豆蔻年华】,即女孩含苞待放的年岁。 艾瑞玛看着掌心里的紫藤萝种子,把手合拢。 “那么……永别了,孩子。我们,不会再见了。” 神父推开门,消失在了艾瑞玛的视线。 …… 森林深处,佣兵们正挥舞斧子,在树木间砍伐出一片真空带来。 重锤手臂绑着绑带,坐在木墩上。他的身体还没好透,又顶着伤打了一晚上,本来愈合的伤口已经开裂了。现在只能在边上看着别人干活。 “咔。” “小心!” 某个家伙没控制好切口,树干崩裂了,两人环抱的大树偏离了原定的倾倒方向,向正在挥动斧头的某人倒了过来。 他抬头,阴影在他脸上放大,眼看就要砸中。 “啪!” 一只手,按在了树干上。 树干因为力的作用变形,猛地弯曲了下去,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 好在树已经停了下来,变形的树干渐渐回正,从他脸上抬了起来。 名为陵的东方人站在他面前,徒手举着那棵树,缓缓回头,淡淡的金色从他眼中消退。 “没事吧?”陵问。 那人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阿……阿?阿。没事……没事……” 他随手一压,把那棵树扔到了地上,发出“轰”的一声。 人们感觉脚下的地晃了晃。 “喂……真的假的……” “他……单手接下了那么粗一棵树?” “我以为只有老大能干的出那事。” 重锤起身,扫了他们一眼,大家立马闭上了嘴。 “大家……都歇会吧。” 老大下了命令,众人放下手里的斧子,靠着木墩子坐了下来。 重锤走到陵身边,递过去一只水袋。 “聊会吗?” …… “你救了我兄弟,谢谢。”重锤说。 陵摇头,“我该谢谢你们,毕竟,办这场【婚礼】是我的请求。” “没什么,当晚你救过弗兰两次,这点人情我们还是要还的。” “不过,”重锤迟疑了一下,“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陵沉吟了一会,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并不是本地人,按理说无论是薇,还是高德纳,都和你不熟,他们两的感情和你应该没有关系才对。为什么,你要做这些事?只是因为好心吗?” “我……其实是有些不甘心。”陵抬头望天,这么回答。 “不甘心?” 陵直接躺到了地上。 “如果说,现在出了一件事,很麻烦的事,你可以选管和不管,我明确地告诉你,即使你管了事情也不会有好转,大概率会更糟,你怎么选?” 重锤沉默了一些,刚想回答,陵在他之前开口了。 “我会去管这件事。”他说。 “即使事情会更糟我也会去管。” “理由呢?”重锤问。 “不痛快。”陵这么回答。 “就只是单纯的,不痛快,明明自己就在这,却什么都不能做,那种感觉我不能忍受。” 陵伸出手,对悬在空中的太阳轻轻一握。 “我知道做这种徒劳的事情很蠢,但我从来不后悔。比起坏的结果,【没有结果】才是我更不能接受的事情。” “一根经啊。”重锤说,“还蛮合凛冬人胃口的。” …… 【第三十九章:爱情的坟墓】 陵所说的一周时间已经过去,深夜,大家来到那片花谷,所谓的【婚礼】,终于如期举行。 来参加婚礼的嘉宾,有艾瑞玛,丽塔,墨菲特,陵,重锤带领的佣兵。 墨菲特看了看山谷周围,佣兵们提着倒空的油桶,对他们打出【完成】的手势。 一圈由植物编织的魔法阵亮了起来。 “可以开始了。”他说。 就在这时,一群披着黑色披肩和外套的人来到了花谷。 那是小镇上的镇民。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那位秃顶的木匠,和他的妻子,那位卖给弗兰披肩的老婆婆。 丽塔上前一步伸出手,把艾瑞玛护在身后。 小姑娘靠在姐姐的背上,把身体缩了缩。 佣兵们拦在镇民面前,等待重锤的命令。 “让他们过来吧。”陵说。 重锤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佣兵们让路。 镇民们在木匠的带领下在魔法阵周围围成一圈。 花谷中一下子多出了几百人,变得有些拥挤。 “谢谢。”在走过陵身边时,老婆婆这么说。 “那么,开始吧。”墨菲特启动了法阵。 陵取出那串紫藤萝吊坠,几束残存的藤蔓在吊坠的引导下生长出来,编织出人形,植物形成的躯干,五官,长发,还有裙摆。 吊坠挂在她的胸口,微微闪烁。 薇的灵魂,附在了这具植物构筑的躯干上。 她身上开满了白色的花。像婚纱一样披散下来。 新娘微微睁眼,面前的山谷开满了紫藤萝花,像一片紫色的海洋,将她淹没。 一个黑色的身影映入眼帘,某人正穿着漆黑的西装,向她走来。 她抬高视线,那熟悉的脸庞,在向她温柔地笑。 【马里】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向她伸手。 薇将自己的手搭在对方的手掌,紫藤萝盛开的山谷上响起了盛大的婚乐。 漫山遍野的紫藤萝花飞舞起来,向她们汇聚,一座白色的教堂拔地而起。洁白的大理石,**的神像,一头绿色卷发的神父,出现在她面前。 身边,穿着西装的爱人正温柔地牵着她的手。 在他们周围,那些早已死去了的人们穿着礼服,向他们投以祝福的笑。 绿头发的神父在台上问新郎: “这位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这位女士为妻,无论将来富裕潦倒,幸福痛苦,即使疾病缠身,灾难降临,也仍然不离不弃,疼爱她,珍惜她?” “我愿意。”新郎说。 神父转头又问新娘: “这位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这位先生,无论以后贫富贵贱,生老病死,哪怕飞来横祸,艰难险阻,也将会结伴而行,尊敬他,体谅他?” “我愿意。” 新娘点头。 众人的掌声与欢呼几乎将教堂的房顶掀翻。 他们倒上美酒,为这对新人举杯。 代表幸福的婚乐在教堂里回荡。 只有一个人没有参与祝福。 那是一个东方人。 他背对着新娘,举起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管直达胃部。 只听见,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 有什么,出鞘了。 那是陵的刀。 灼热的火从刀刃上流淌出来,开始舔舐教堂的墙壁。 大理石撘筑的教堂像纸一样燃烧起来。 宾客们的欢呼还在继续。 窗帘,地板,长椅,所有的东西都在燃烧。 东方人推开教堂的大门,向外走去。 婚礼进行曲在火海里回荡,掺杂着墙壁倒塌的声音,像是哀乐。 由幻觉所构筑的婚礼,连同这对死去的新人,在火中燃烧着。 陵回头,整片花谷被染成了红色。 墨菲特穿着神父的袍子,在念诵着什么。 那是在兰的葬礼上,用过的悼词: “愿主宽恕你,让你的罪过都得到清洗,让你的善行都得到赞颂。你所过的一生已经完了,接下来,该去享受你的福报了。不用担心你的后代,主会保佑她们幸福安康。也不用在意你的躯壳,那离开了灵魂的空壳会被埋进土壤,化作下一季的花儿,铺满这片大地。去见你的爱人吧,他在路口等你良久,正准备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 …… 火渐渐大了,墨菲特催促着人们离开花谷,再不走,浓烟会使人窒息。 但艾瑞玛和丽塔没有动。 她们仍站在法阵前,看着被火灼烧的教堂归于泡影。 那是女儿对母亲最后的送别。 木匠和老婆婆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 他们带着镇民们聚集起来,来到艾瑞玛身后。 小姑娘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们。 两人接下来的举动让在场的人们惊讶了。 他们跪了下来。 对面前的小女孩,对火中的那对恋人,跪了下来。 ······ 陵突然想起,几天前,老婆婆找到自己,问他: 【在你们东方,一个人要如何为自己犯下的罪过道歉?】 事实上,兰和薇身上是有一半东方血统的,她们的母亲,也就是艾瑞玛的外婆,是位东方人,所以她才会以东方的两种花给女儿命名。 他当时并不明白,老婆婆问这话的意思,只是如实回答了她: 【如果,是很大的罪过,我们会下跪。】 ······ 紧接着,第三个人跪了下来,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 数百人像涌动的浪潮一样依次跪了下来,火还在燃烧着,呛人的浓烟弥漫开来,焦灼的味道在空气中肆虐。 但镇民们没有动。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抱怨,他们静静地跪在那里,低下头,面向艾瑞玛。 然后,小姑娘动了。 艾瑞玛迈出小小的步子,来到木匠和老婆婆面前。 她微微屈膝,向他们伸双出手。 两人抬头,看了看艾瑞玛,又看了看对方。 他们也伸出手,搭在那对稚嫩的手掌上。 双方的体温沿着皮肤涌入了对方的掌心,那感觉让人有些恍惚。 【很······温暖啊。】 她们这么想。 ······ 陵站在火中,注视着这一幕的发生。 他想起之前,高德纳与自己说过的话: 【你以为事情结束了吗?恰恰相反,如果这个镇子上的人不死绝,如果艾尔莎一家的姑娘们不死绝,这件事情永远也不会结束!比我所栽种出的曼荼罗花更恶毒,更难以驱散的东西会在每一个人的心里生长下去,直到把其中一方折磨到死,才会罢休。】 陵摇头,轻声说: “【马里,这场瘟疫结束了。】” 他摸了摸腰间,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笛子早就在之前的战斗中损毁了。 他思考了片刻,张开手,一支记忆中的笛子出现在掌心。当然,这不是实物,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场婚礼中,不需要真的东西。 他把笛子凑到嘴边,轻轻地,吹奏起来。 ······ 对了,你吹的那首曲子,有名字吗? 当晚,高德纳问。 ······ 有啊,曲子的名字,叫【花间辞】,辞别的辞。 …… 与此同时,本该离开小镇的神父,来到了花谷上方的悬崖,当年薇献祭的地方。 带着热气的风吹拂过来,扬起某人白色的衣摆。 斯特林在那里等他。 “来了?” 他回头,抛给神父一支瓶子。 “你要的东西。” 那是墨菲特仿照薇的昨夜梦话做出来的熏香,弥漫在脚下花谷中的,就是这种东西。 神父拧开瓶盖,深深地吸上一口。 眼前的一切渐渐扭曲起来,他揉揉眼睛。 两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浮现在面前。 一个女人,和一个不大的孩子。 “爸爸。” 孩子用稚嫩的声音呼喊他。 手中的瓶子落地,摔得粉碎。 神父颤抖着,向他们伸出手。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生怕失去这个朝思暮想的梦。 “亲爱的。” 爱人拉住他的手,和孩子一起投入他的怀抱。 他拥抱他们,泪流满面。 幸福,这种久违的情绪,填满了他。 神父把脸埋进爱人的肩膀,号啕大哭。 八年来,他从未如此畅快地哭泣。 …… 神父的哭声渐渐停息,他擦干眼角的泪,站了起来。 斯特林走近,问他: “足够了吗?” “足够了。”神父点头,闭上了眼。 “那么……” 斯特林猛地掏出枪,顶在神父的眉心。 “准备上路吧,【侩子手】先生。地狱里的岩浆,可不会这般温吞。” “谢谢。”神父轻声说。 “砰!” 一声枪响。 神父的大脑被打穿,他仰倒下去,身后,是万丈深渊。 那具死去的躯壳翻滚着,摔下悬崖,坠入那一望无际的火海中。 斯特林看着滚落下去的尸体,双眼像冻结起来的冰。 “虽然我很讨厌信教徒,但是有一件事教义里说的没错:【痛苦应当被化解,而罪孽将被清算。】” …… 佣兵们淋在花谷中的油让火焰一下子蔓延到整座山谷,而之前在森林里砍伐出的防火带阻隔了火势的蔓延,不至于波及到整座森林。 木匠与老婆婆在艾瑞玛的搀扶下起身,带着镇民们离开了花谷。 变了调的婚乐在空中回荡。 红莲业火熊熊燃烧着,要将薇、马里、神父,还有不知道是谁的尸体,以及漫山遍野的曼荼罗花,烧成灰烬。人们来到高处,将手中的花束投入火中。那花瓣渐渐燃烧,被灼热的气流扬起,抛向空中。 有一片,顺着崖壁攀爬上来。 斯特林张开手,让它落在掌心。 艳丽的花朵已经燃尽,剩下的只是黑色的粉尘。 “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不是吗?”他用玩味的语气,说出了这番黑色幽默的话。 “哪怕改动剧本,悲剧,终究只是悲剧。梦,也终究只是梦而已。” 火焰中伫立的身影倒映在斯特林的瞳孔。 “弄出这声势浩大的阵仗,编织一个美好到不真实的梦,再亲手把它烧掉。那些爱情,那些幸福的誓言,那些见证他们时光的花,那对山盟海誓的恋人,等这场火熄灭,连灰都不会剩下。它的意义在哪呢?” …… 人的一生,除去出生之外最隆重的三件事:婚礼,死亡,葬礼。 这可谓是除去诞生以外最隆重的三个场合,它们几乎可以代表一个人成年以后的【一生】。 而见证这三件事的分别是司仪,侩子手,悼念者。 场上的人同时扮演了这三种角色。三种场合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进行着。 这里既是婚礼,也是刑场,又是坟墓。 这对爱人以这样的形式,度过了可以称之为【一生】的时光。 那火焰燃烧着,将有关他们的一切化成灰烬,撒向天空。 变调的婚乐在花谷上空回荡着,为亡者送去最后的,微不足道的祝福。 …… 斯特林拨通了耳机的通讯,对远在罗多克的本部进行报告: “这里是特勤部第三分队,07号,A级执行干员,斯特林,任务代号:【摘星者】,第一阶段目标:【梦呓之语】,执行失败,目标陨石在之前的战斗中损毁,基本丧失功能,现已将陨石残骸收集,待离开小镇,将移交相关人员送武装部进行研究。另外······” 斯特林看了看花谷下方,那个站在火中的身影,肆虐的火焰在他周围分流,为他留出一片空间,他端着不存在的笛子,似乎在吹奏着什么。 “发现异常个体一名,其体内含有纯度惊人的龙血,力量足以硬撼由陨石作为核心的生物,不确定其是否安全,现仍在观察。” 挂断了通话,斯特林长出一口气,取出播放器挂在树梢,放起了一首轻柔的歌。 歌的名字叫:【south wind】 【南风】 ······ Find a way to leave here without any noise 找寻一种安静的方式离开此地 We can’t see any stars but it’s a beautiful night 我们无法看到群星璀璨 但仍旧是美好的夜晚 The sky is so high The sky is so deep 夜空如此高也那样深邃 You and I stand holding hands 你我静静矗立 紧握双手 Feeling feeling feeling (闭眼)倾听 感受 聆听 Where would a south wind take us 南风吹我们去向何方 In the blink of an eye? 在那眨眼的瞬间吗? Calling calling 大声呼喊 嘶吼 In spite of everything 尽管这一切 No one can listen, no one can understand 不会有人听见 也无人理解 Dreaming dreaming 梦想 幻境 Dreaming of a dreamy place 梦境幻想的境地 Full of flowers, blooming and dying and 那里百花齐放 最终凋零枯萎 Blowing blowing 微风徐徐吹过 Where would a south wind take us 南风吹我们去向何方 Today is the day 是时候着手想做的事了 The rest of your days are the rest of my days 你剩下的时光,我会与你相守 ‘Cause I could not breathe 只因我快要窒息 Until you were with me 直到你伴我身旁 You’re my air You’re my life 你是我的氧气 我的生命 I’ve just decided to believe in this way 最终我决定相信这种方式 Feeling feeling feeling (闭眼)倾听 感受 聆听 Where would a south wind take us 南风吹我们去向何方 In the blink of an eye? 在那眨眼的瞬间? Calling calling 声嘶力竭 In spite of everything 尽管这一切 No one can listen, no one can understand 不会有人听见 也无人理解 Dreaming dreaming 梦想 幻境 Dreaming of a dreamy place 那是梦境幻想着的地方 Full of flowers, blooming and dying and 百花齐放 最终凋零枯萎 Blowing blowing 微风徐徐吹过 Where would a south wind take us 南风吹我们去向何方 Today is the day 是时候着手想做的事了 Walking through windy night 在刮风的夜晚 徒步穿行 We are more than before 比从前感悟了更多 Lighting up our way 照亮了前行的路 Here we are together 我们肩并肩 Step by step Little by little 一步一个脚印 Feeling, Feeling (闭眼)倾听 感触 Where we should go 我们该去何方 Walking through windy night 在刮风的夜晚 徒步穿行 We are more than before 比从前领悟了更多 Lighting up our way 照亮了前行的路 Here we are together 我们肩并肩 Step by step Little by little 一步一个脚印 Feeling, Feeling (闭眼)倾听 感触摸 Where we should go 我们该去何方 ······ 一阵微风吹过,艾瑞玛的裙摆被扬起,那温柔而舒缓的风中,似乎有一双手,轻轻拍在她的双肩。 艾瑞玛回头,没有人的影子,一片紫藤萝的花瓣,在空中摆荡着,随着南风吹拂,飘向远方。 ······ 陵拨开面前的火,踏上了离开花谷的路。刚好在这时,清晨的太阳迎面升起,那耀眼的光,把他的影子拉长,无比清晰。 …… 同一时间,斯特林擦干枪口的鲜血,向森林深处走去。阳光从他背后照耀过来,他却头也不回,就这么走入了黑暗中。他的影子被森林的阴影遮蔽,不知所踪。 …… 晨光撒在尚未醒来的森林,还未修补的房屋,已经倒塌的树塔残骸,还有,那开满小镇的紫藤萝上。 火焰还在燃烧,那满天飘散的灰烬,像是骨灰,似乎在对人们诉说着,本该美好的爱情。 …… 最后一切都归于尘土,消失不见,但他们【存在过】,见证这次婚礼的每一个人皆是证明,那记忆随着或憎恨或惋惜的情绪,就像香气(aroma)一样,脱离凋谢的花本身,向更远的方向飘去。 …… 亡者们躺进土壤,安然睡去,再也没人能打扰这份宁静。 生者神情肃穆地围在坟前,为他们唱起名为沉默的歌。 而旅人背上行囊,告别墓碑,又向新的墓碑走去。 他会这样经过一座又一座的坟墓,直到走向自己的。 【陵】,旅人似乎有些明白了,自己名字的含意。 ······· 至于,那对失去双亲的干姐妹接下来该如何生活,尚没有人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与重锤等人告别时,弗兰问出了这个问题。 丽塔耸耸肩,这么回答: “谁知道呢?反正,双腿还健在,双手还健在。【走就是了】。” 刚刚升起的太阳有些炫目,老婆婆拉了拉她,示意她去自己的帐篷里避一避。 丽塔摇摇头,拒绝了婆婆的好意,她享受地眯起眼,张开双手,说: “死掉的人才留在夜里,活着的人应该抬头,看明天的太阳。” 那一天,那轮宣告着长夜终结的太阳,足以铭刻进,每一个人的记忆。 【星途旅人 紫藤萝之泪篇 完】 【序章:彼方的呼唤】 我正准备随着模糊起来的意识渐渐睡去,有什么人在背后叫喊了起来: “快!快逃!!!”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回过头去,四周被熊熊燃烧的火所围绕,房屋好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碾过一样,粉碎的砖石散落一地,到处都能看见烧焦的尸体。 我看到了如同地狱的场景。 抬起头,冲天的火光将天空染上一层血红,夜空中并没有月亮,乌云将整个天空覆盖,雷电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有一片奇怪的阴影出现在空中,遮挡了我的视线。 我顺着那片阴影调转视线,想要看清它的源头,然后我发现了,这好像是某种东西的,翅膀? 什么东西能够拥有这么巨大的翅膀?几乎遮蔽天空。 接着,我感觉到有什么在注视我,带着种让人呼吸停滞的沉重感。 顺着那视线望去,我看见了,一双巨大的,金色瞳孔。 我无法形容那是什么东西,只感觉到那一刻,死亡,离自己如此接近。 君王般的威严,圣灵般的神圣,野兽般的凶猛。这三种特质在这双瞳孔中同时存在。 山岳般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几乎把我摧垮,我甚至无法掌握自己的呼吸。 时间仿佛凝滞,比起在这漫长的凝视下站立,死亡好像是更轻松的事情。 …… 我从床上惊醒,仿佛溺水的人重新浮出水面,这一刻,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我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空气,全身冷汗直冒。 【又做那个梦了啊。】 (注:作者习惯用“【】”表示人物心理活动,在对话中则表示关键词和强调意味。) 我这么想着,看向自己的右手。 本来白皙的手臂上有漆黑的,鳞片状的东西生长出来,伸手去摸,像金属一样坚硬的触感带着些温热传入指尖。 【我……到底是什么呢?】 我总是这么问自己。 某一天,我在一堆草垛里醒来,草垛的主人迷惑地看着我,问我从哪来。 我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我也……不知道……】 当时我想这么说。 我是谁,家在哪,又经历过什么,一概不知。 如何说话,怎么辨认方位,生火,使用武器和工具,常识性的东西都还健在,但是它们从哪来?是谁,什么时候,教给了我?这些……我想不起来。 莫名其妙地出现,不知自己来历,不知何去何从。 我仿佛是在做一场漫长的梦。 我能记得的,只有一个意味不明的梦,一枚戒指,一把刀,和一个古怪的名字,这可能是我的名字,也可能不是,我用它来称呼自己,作为和过去唯一的联系。 那个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着自己手上的鳞片,我似乎能猜到些什么。 【那个怪物,我曾经……遇到过它吗?还是说……】 我拒绝继续想下去,将要得出的结论让我不寒而栗。 那个噩梦像是诅咒般缠绕着我,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要怎么……才能摆脱它?】 “【去北方吧。】”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什么?!” 我被声音吓到了,慌张地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说话的人。 “【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我的,答案?” “【你的过去,你的故人,你所失去的一切,你存在的意义,还有,摆脱噩梦的方法。】” “都在那吗?” “【还没有,尚且没有,但是快了,马上,它们会到来,去找吧,踏上那片土地,一切,都会见分晓。】” “那你是……” 我突然发现说话的人在哪了,就在我面前,黑色的短发,熟悉的东方人面孔,还有胸前那枚用丝线挂起的戒指。 那是一面镜子。 …… 【第一章:踏上追逐星星的旅途】 瑞恩大陆罗多克以北的边境外 傍晚,在一个山间的小镇上,一颗,绿色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从天边坠落。 那色彩给人一种虚幻,不真实的感觉,仿佛童话故事里描绘的场景。 镇民们还来不及向星星许愿,被碧绿色火焰包裹的流星便带着恐怖的动能坠入山腰,在亲眼见过之前,没有人相信一颗美丽的星星会拥有如此恐怖的破坏力,那颗星星砸入山腰的那一刻,人们感觉山岳在震颤,脚下的地面在摇晃,连房屋都摇摇欲坠,巨兽般的轰鸣响彻大地,仿佛一座山岳在碰撞另一座山岳。 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从半山腰向两侧延伸,仿佛一柄巨剑斩落,把山川一分为二,人们哭喊着,匍匐着,向陨石跪拜下去。 如果这天威般的场面不是上天的震怒,那还能是什么呢? 待地震平息,人们畏畏缩缩地站起来,仰望被陨石所点燃的山腰,他们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灾难结束了。” 有人说。 但事实上,他们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罗多克共和国斯加达克一间偏僻破旧的铺子。 这一代处在城市的边缘地区,鱼龙混杂。 时间是傍晚,借着昏暗的灯光勉强可以看清门上挂着的牌子: 【魔法师之家】。 房间内到处都是实验器皿,和装着不知名的液体的瓶瓶罐罐。一个穿着灰色袍子,顶着一头绿头色卷发的家伙正在用酒精灯给自己煮茶。 里面打电话的人叫斯特林,从样貌来看,那人应该不超过二十岁,一头黑色的短发,湛蓝色的瞳孔,罗多克人标准的白皮肤。一件白色风衣正挂在左手边的架子上。 “喂!老疯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我的停职处分抹掉?”他应该是和上司通电话,但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尊敬的味道。 电话那头传来厚重的中年人声音,“等你什么时候不再拆任务点的地标了,我就把处分清空。” “嘿,【特勤部】的人出去办事,哪一个不拆房子的?” 【特勤部】,隶属于【研究局】,是一个独立于军队的武装部门。 “那不一样,别人是迫不得已才会那么做,而你,似乎有这方面的主动倾向。” 斯特林撇了撇嘴,“谁让你总是给我派一些和人火拼的任务,搞得跟黑帮电影似的,再说,我也没造成什么人员伤亡不是。” 正在喝茶的绿头发举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歪着头斜眼看他。 “那上次那个被你打折了腿的魔法师呢?” “几乎没有。”他面不改色地补充道。 绿头发的脸抽搐了一下。 “听着,这不是你第一次这么干了,而且没有出人命是因为你的队友帮你擦了屁股。” “那又怎么样?结果上说我没有失误,不是吗?” “……”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我也很奇怪,按理说这种事来一次就够奇异的了,你的狗屎运却一次接着一次。” “所以说,处分到底能不能消?” “可以,但是有条件……” 对方话都没说完就被斯特林打断。 “我不会去和你侄女相亲。” “不是那个。有一个新任务需要人手。” “任务内容呢?” “出外勤,去边境外一个小镇。” 他挑眉。 “去干嘛?” 对方说出了这样的话: “【去追星星】。” “哈?” “一颗几年前落下来的陨石,它当时应该是落在了那座小镇里。”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去找?” “就当是【情报部】的人忘了这码事吧。” 对方相当敷衍的解释道。 “除了小镇的陨石外,还有另外两颗,等你解决了这一颗,会有人告诉你下一个目的地的位置和任务。” “什么时候出发?” “很快,已经派人去接你了,顺带一提,”电话那头的语气有些耐人寻味,“【这一次,你可以尽情地拆房子】。” 电话挂断,他把话筒放回支架上。 绿头发放下茶问他:“有活干了?” “阿,出外勤,去边境。” “那么说,有一段时间不会有人来我这碍眼了。” 斯特林看了看绿头发,“你好像挺来气的。” “可不,前一段时间你在城内和人干架害得我一两个月不能正常走路,记得吗?”他拍了拍自己的右腿。 “可我救了你的命啊,被暴力分子围在中间,误伤是在所难免的不是吗?”他摊手。 绿头发没好气地反驳,“少来,当时你分明是打算连我一起干的,只是后面你队友来了你才收的手。” 他用食指挠了挠脸。 “老实说看到你那张脸有些情不自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和斯特林差不多年纪的青年推开了门,他一身黑衣,棕色的卷发,绿色瞳孔,提着只银白色的箱子。 “恭喜复职。” 青年冲他笑笑,从怀里掏出了两份文件,“我带来了任务相关的说明和出境许可。” 斯特林看了青年一眼,“你现在就到了,那么说老疯子的命令在我同意前就已经下了,是吗?” “你也可以罢工。”青年耸肩。 他没说话,接过了那两份文件。 “具体任务内容夹在文书里,我就不多赘述了。这里传达两位军方上层的原话:”青年清了清嗓子,用雄浑而缓慢的声音说:“记住,不要惹出太大的麻烦,出境以后就是别国的领土,可能的话尽量以和平手段解决。” “这话我就当他放屁了。”他翻白眼,“另一份口信呢?” “另一份是来自【武装部】部长的口信。” “那我大概能猜到口信的内容了。”斯特林已经开始叹气了。 研究局一共分三个部门:【特勤部】、【情报部】、【武装部】。 用情报部的话说,除去自己,其他两个部门里:【全都是疯子】。 作为特勤部的一员,他本人也相当同意这种观点。 青年清了清嗓子,不顾他的反应,开始模仿起某人的声音来,这一次的声音尖锐且刺耳,像是指甲摩擦玻璃发出来的:“小子!别管那老东西说什么,只管把星星给我抢回来!这可是能够近距离观察【圣物】的机会,就算把目的地的建筑物都炸平也没关系!” 听起来相当丧心病狂的发言呢,他又翻了翻白眼。 通过青年的转述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当时那个老头激动的表情,没准两眼还放着光。 “喏,你的东西。”青年提起手上的箱子递过去。 “谢了,”他接过箱子,打开来,一对银白色的双枪静静地躺在箱子里。 如果以手枪的标准来说,这可真是对大家伙,枪口的直径,枪管的长度都比一般手枪多出一截。 枪柄部分的连接采用了铰链结构,看起来可以旋转,但是把枪柄拉直有什么用呢? 枪身侧面,有一条可打开的凹槽,疑似可以不取下弹/夹直接填充子弹。 除此之外,枪管下方,有一排滑轨,和用于固定的锁扣。好像可以装载什么东西。 这对双枪的设计结构在一般设计师看来怪异至极,以实用的角度来说,很少有人会这么设计枪械。枪身上缠绕着火焰般的纹路,在黑夜里隐隐散发出光芒。 【炼金双枪.炽红莲】 斯特林熟练地将枪套绑在腰上,然后把双枪插入枪套。 “有一阵没摸它们了。” “拿着这个。”青年把一个正方体形状的东西抛了过去。 他接住一看,是个金属制的小盒子,打开来,里面躺着一排雕刻精美的银白色的子弹。 “【武装部】部长的礼物。”青年解释道。 斯特林以前去【武装部】取正在修复的【炽红莲】的时候见过这东西,貌似是试制品,工艺还不完善。 即使如此,部长大人还是对这几颗子弹爱护有加,当时他想把它们从工作台上取下来,部长几乎是用喷火的眼神制止了他,然后把他赶出了实验室。 那模样,像极了护着自己未成年女儿的老父亲。 没想到这次部长会把它们送过来,看起来他对陨石是相当的饥渴难耐啊。但愿这些子弹开枪的时候不会炸膛。斯特林在心里这么祈祷着。 “还有一点,”青年补充道,“特勤部的其它人都有事外出,所以这次任务你是单独行动。” “没人手了才不得已把我放出来的吗?”他挑眉。 “高兴点伙计,这趟活很合适你。”青年安慰他。 绿头发阴阳怪气地附和:“是啊是啊,异国他乡的,也没人同路给他当炮灰,要是出点什么事挂了,就地就给埋了,最合适了,你说是不是?” 斯特林没还嘴,看了绿头发一会。 那表情让绿头发心里有些发毛。 “干什么?要打人啊?” 他转头问青年:“任务要求里说没说不准带助手上路?” “你?!” 青年想了想,“一般来说是不允许的。” 绿头发松了口气。 “因为之前有某个色鬼抱着个如花似玉的酒吧小妞去办事,声称那是自己的助手,一路调情,最后任务砸了。搞得老……咳,部长大人发了火,从此严令禁止这种借任务泡妞的行为。” 【嘿,他之前还拿任务逼着我泡他侄女来着。】他在心里吐槽。 斯特林指了指绿头发,“那不如花似玉反而贱兮兮的废物魔法师随从行不行?” 青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我有问题!”绿头发举手了,“这种事不是应该本人同意先吗?” 青年摇摇头,“这规章制度里可没写。” “你们!” 他笑着拍了拍绿头发的肩,“好了魔法师大人,这下有人当炮灰了,是,你自己去呢?还是我绑你去呢?” 绿头发故作镇定地紧了紧衣服,“我还是多少要点尊严的,绑就不必了。” “哦?那么说你同意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别急啊,远行这种事情怎么也得等我先收拾下再走是不是,你看,你们要是着急上路,就先走,我呢,把我这一屋子东西打包好,过两天再去追你们。” 斯特林面无表情地向青年伸了伸手,青年很自然地递过去一条狗链子。 绿头发抓狂了。 “你们怎么随身带这种东西啊!!!” “因为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啊,出特勤部的时候就随手拿了条过来。顺带一提,部长托我向你问好。”青年温文尔雅地回答他。 “好他大爷!!!” 他已经开始拿狗链拴绿头发了。 “不是!你等一下,听着,我真的有很多很多的东西要收拾的哦,你看我也不能打的,如果连这些药剂都不带是帮不上你忙的!” “那没事,我来给你收拾,你这铺子以前一段时间可是我帮你打理的,那些个药材和你常用的书我都记着呢。” “*!我教你这些是让你来坑我的吗?啊啊啊啊住手!我不去!我不要跟这个疯子出任务!!!” “认命吧!” “来人呐!救命啊!非礼了!!!贩卖人口了!!!” ······ 任务代号:【摘星者】。 任务内容:调查及夺取目的地内坠落的陨石。 执行者: 研究局特勤部第三分队,07号,A级执行干员,斯特林。 临时执行干员,墨菲特(绿头发)。 任务级别:S ······ 就这样,我们的主人公之一,带着他不情愿的随从,踏上了追逐星星的旅程。 与此同时,另一位主人公,从大陆另一端,向同样的方向进发。 ······ 罗多克国境线边缘,一处名为【斯特里亚】的小镇。 小镇坐落在一处森林中,由一条老旧的主道和外界相通。 传闻,在这坐小镇附近的森林里,居住着,吞吃活人的怪物。 我们的故事,就此,拉开帷幕。 ······ 【星途旅人紫藤萝之泪篇开幕】 【第二章:劳驾,能把我们摘下来先吗?】 瑞恩大陆北端,【冻结之海】以南,中午。 云雾缭绕的高空中,一架飞行器笔直地穿过云层,掀起一阵狂风。 “我说,你好像不太高兴,墨菲特。” 高速移动的飞行器内,驾驶员对后座一个穿着灰袍子,带着尖顶帽的绿头发发问。 “你觉得我应该高兴吗?” 绿头发面无表情地反问。 他的对面,一个穿白风衣的人双手抱头,正在吹着小曲。 “为什么?难道去摘一颗星星不是激动人心的事情吗?”驾驶员不解。 “那他妈就是你们绑我的理由吗?!还是用狗链子!”墨菲特暴跳如雷。 斯特林叹了口气,说: “那要不然现在让他给你开个门,把你从这里放下去?” “滚蛋!命我还是要的。” “我说……”驾驶员顿了一下,“你们可能真的要下去了。” “难道你们忘了给飞行器加油了!?”墨菲特惊讶地问。 “不,地方已经到了。” 墨菲特看向窗外,云层下是一片绿色的森林。 “你就不能把我们送到有人的地方吗?”墨菲特皱眉。 “不能,那样太招摇了,而且飞机没办法在这种地方降落。” 斯特林打断了两人的拌嘴。 “在这里放下去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你说不能降落,那你怎么接我们去下一站?” 驾驶员的回答让墨菲特瞬间跳脚。 “我不负责接你们去下一站。” “那我情愿飞行器没油了。” “别紧张,还是有办法去的,你们的下一站是【贝西摩斯】,不需要你们去找,只要沿着小镇往北走一段距离,去到【流云山脉】,贝西摩斯会自己去找你们。” 驾驶员想了想,又补充道:“记住,在【贝希摩斯】还没来的时候,你赶得再快也没用。所以第一站你们可以悠着点来,不过也别太慢了,要是错过了贝希摩斯,下一次,至少要再等一年。” “那么,开门吧。”斯特林解开安全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随手取下降落伞,来到舱门前。 “嗯?干什么干什么?”墨菲特有不好的预感。 驾驶员打开无线电,对着麦克风报告。 “特勤部专员 斯特林 临时专员 墨菲特 已到达指定位置,任务代号【摘星者】,投放准备。” 他打开舱门,大量的空气从外面灌进来,把斯特林的风衣扬起,随风摆荡。 墨菲特的帽子被吹飞,过长的袍子在狂风下不停抽打自己的脸。 “噜噜噜啦啦啦啦啦啦。”(袍子抽打下墨菲特的嘴发出的声音) “喂,该走了。”斯特林回头看向墨菲特。 “那个……哈哈……着什么急啊,我想起来我家被子还没收,不如今天就……”墨菲特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把安全带系得更紧了。 斯特林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在座位背后按下了什么开关。原本固定在地板上的座位和飞行器分离开来。他抓住靠背,连人带椅子一起拖向舱门。 “这是什么禽兽设计!!!”墨菲特抓狂了。 “因为总有人抱着椅子不敢跳啊,所以应部长大人的要求,把椅子做成了可拆卸的。”驾驶员笑容满面地介绍道。“哦对了,降落伞在椅子背面,记得开哦。” “特~勤~部~都~他~妈~是~疯~子!!!”斯特林抓着墨菲特往门外跳了下去,临走前墨菲特冲驾驶员竖了个中指,他的声音被风拉长,在高空中响彻。 “一路顺风。”驾驶员关闭了舱门。 …… 瑞恩大陆北端,【冻结之海】以南,不知名的森林 一队人马正在行进,大约三十人,都是成年男性,所有人持武器,队伍最前排,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队伍中有两辆马车,一辆走在前头,马的动作轻快有力,一辆走在后面,从马吃力的样子看起来,应该是载着有相当重量的东西。 因为队伍里有马车,他们专门挑了一条足够宽敞的大路,这座森林里的植被茂盛的有些过头。 突然,一个精瘦的汉子停了下来,回头张望着什么。 “怎么了?”络腮胡看向他。 “老大,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汉子说。 “声音?” “像是,”汉子环顾四周,然后抬头,“从头顶传来的。” 众人抬头,看见这样一副场景。 高高的树枝上,网状的绳索缠绕在一起,把一张椅子倒挂起来,一个灰色袍子的家伙被绑在椅子上,像还没破茧的毛毛虫一样扭动着。 “斯特林,想想办法!” 毛毛虫这么说着。 “谁叫你开降落伞的时候乱动,现在我们缠在一起了,我有什么办法。” 椅子上传出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在椅子背面还有个人,他背上背着一个背包,从背包中延伸出的绳索与椅子上的纠缠在一起。 “我都说了我怕高,来人呐!救命啊!”毛毛虫开始扯开嗓子喊。 “唉。” 斯特林无奈地叹息着,对树下的众人开口。 “那个······劳驾,能把我们摘下来先吗?” …… 【第三章:魔法师和他的随从】 十分钟后。 “哈哈哈哈,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能把自己吊到树上的。”一个女孩指着被放下来的灰袍子嘲笑道。 黑色的长发扎成马尾,带着几分稚气的漂亮脸蛋。一件偏大的棕红色披肩将上半身遮住大半,贴身的淡灰色长裤,精致的棕色皮靴。没有佩戴武器,一手捂着肚子,调皮地笑着,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 面前的家伙披着一件灰袍子,把大半的身体遮住,戴着一顶滑稽的尖顶帽。邋里邋遢的墨绿色卷发从帽子下露出来,棕色的眼睛里一副不爽的样子。 “你为什么只笑我?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被挂起来了。”灰袍子指向旁边的人。 那人一头黑色的短发,白皮肤,蓝眼睛,穿着一件白色风衣,没扣上,黑色的衬衣和长裤从风衣里露从来。他的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一般来说,这个位置的戒指,代表主人单身,正在寻找合适的配偶。 他听到灰袍子的话,别过脸去。 女孩凑近看白风衣,问:“你叫什么?” 白风衣没有理她。 “我叫弗兰。”女孩笑着自我介绍。 “为什么只问他的名字?”墨菲特问。 “帅哥是有特权的。”女孩答。 “好嘛,反正我就是个又矬又没人爱的家伙。”墨菲特蹲在角落里画起圈来。 斯特林翻白眼,“你突然失落个什么劲?” “所以,”络腮胡咳嗽了一声,弗兰马上闭嘴。“你们是什么人?”络腮胡问。 “看不出来吗?” 墨菲特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帽子。 “我是魔法师。” 弗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灰袍子一番,露出不信的表情。 灰袍子哼了她一声,取出一只袋子,从袋子里抓了一把粉末状的东西,撒向空中。 飞散出去的粉末瞬间燃起,绿色的火光在空中闪烁,像一层雾一样弥漫开来。 “这可真是,太神奇了。”络腮胡赞叹道。 佣兵们的表情仿佛在说:【哇哦,不赖啊。】 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火上的时候,斯特林瞟到一眼墨菲特的脸。 那表情仿佛在说:【哎?!怎么烧起来了?】 【不是?!这原来不在你意料之中吗?!】 好在这会没人看他,不然露馅了。 “那么,你呢?阁下。”络腮胡看向斯特林。 “他是本法师老爷的随从。” 墨菲特拍拍胸脯说。 斯特林白了他一眼,也没反驳。 “那么,你们来这里干什么?”络腮胡继续问。 “这个说来话长……”灰袍子挠了挠后脑上的头发。 “我们,要去一趟北方。”斯特林说。 墨菲特忙望了他一眼。 【嘿,那么直白就把任务内容告诉别人好吗?】 “北方?北到哪去?”络腮胡挑眉。“从罗多克出境,穿过这片森林,再往北走,就是冰海。” “到达冰海,坐船往西,去【法兰多纳】。” “法兰多纳?”络腮胡挑眉,“你们去教皇国做什么?” “去朝圣,”斯特林指了指身边的墨菲特,“我们的魔法老爷虽然人品不行,本事低微,但是却有一颗虔诚的心,他一直想去亲眼见见教会总部那座神像,聆听一下主的教诲。” 弗兰和络腮胡看向墨菲特。 “【但是】前面的话是多余的。”墨菲特面无表情地说。 斯特林看了看络腮胡身后的马车,上前,凑到络腮胡耳边说,“先生,我有一个请求。” “阁下请说。” “我们都需要渡过这片森林,既然顺路,我们离开森林前,同行如何?” “同行?” “我们想搭你们的马车,会更安全些,当然,我们也会付钱,价格会让你们满意。”说着,斯特林从腰间掏出一只钱袋,从里面取出几十枚银币。 “就当是我们雇佣你们做这一路保镖了,您觉得怎么样?” 这几十枚银币,不算太多,但也不少,对于一趟顺风车来说,算是个不错的价钱。 络腮胡有些犹豫,“容我们商量一下。” 他转身,和同伴交谈起来。 …… “你们觉得怎么样?”络腮胡问 “我觉得他们没说实话。”弗兰摇摇头。 “很正常,谁会对一群陌生人坦白一切。”一个背着弓箭的佣兵说。 “那个灰袍子会魔法,还是小心点好。”精瘦汉子警惕地说。 “我觉得可行,我们车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些粮食和水,不值得他们惦记。再说,他们就两个人,就算是魔法师,被人近身也是死,真要动起手来,肯定是他们吃亏。”背着弓箭的佣兵说。 “可如果他们惹上麻烦了呢?”精瘦的汉子问。 “那就撇下他们。”背着弓箭的佣兵回答,“登上天空城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这笔雇佣费刚好可以填补一下我们的钱袋子。” …… 另一边,斯特林和墨菲特也在对话。 “麻烦了您内,编个理由还顺带损我一把。” 斯特林耸肩,“总比说实话要好,而且,你的确当过信教徒。” “我百八十年前就退教了好吗?哎,你真打算雇他们当保镖?” “总比我们自己走要安全,我可不擅长在打架的时候照顾拖油瓶。” “那些人可靠吗?” “大概,他们队伍挂的旗号我认得,是个佣兵团,【红枫】,在行业里多少有点名气,名声还不错。” “随你便吧,反正钱是你出。” …… 一阵讨论过后,络腮胡转身,走到斯特林面前。 “那么,”他开口,“这单生意,我们接了。” “非常感谢。”斯特林笑着把作为报酬的银币交了过去。 “我们还有一辆空马车,可以借给你们,食物和水,也可以分你们一份。” “方便吗?”斯特林问。 “没什么,只是,这马车本来是载货的,委屈你们挤一挤了。” “不委屈,多谢了。”白风衣点点头。 “斯特林。”斯特林伸出手。 “重锤。”络腮胡也伸出手,握住。 两人谈话的当,弗兰凑到灰袍子旁边,问:“所以你叫什么?会耍魔术的家伙。” “那不是魔术,是魔法。”灰袍子纠正道,“本魔法师叫墨菲特,给我心怀感激地记好了。”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记住了。” “奇怪,”墨菲特转头,朝森林里嗅了嗅。 “好香啊。” ...... 此时,在森林深处,有一个窈窕的影子,正倚靠在树木的阴影中,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目光冰冷而危险。 【第四章:谣言之物】 瑞恩大陆北部 不知名森林内 马车在主道上行驶了一段时间,佣兵们渐渐有些乏了,不少人打起了哈欠。 而在所有人中,最累的那一个,居然是墨菲特,明明坐在车里,却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脑袋不断向下垂,差点撞到马车的门上。 坐在他对面的斯特林正在把玩一枚银币,那银币从左手弹起,交到右手,在右手的指缝间翻过一轮,弹回左手,在指头背面立起,从食指滑到小指,握住,向上弹起。 翻转的银币映照着他的脸庞,向下坠落,他伸出手,想抓住那枚银币,落下的银币在他眼中一晃,穿过手掌,落在了地上。 “啪嗒。” 斯特林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掌心,那枚银币在马车上滚动着,停在了角落里。 【穿过……去了?】 他走过去,把它捡起,银币入手的触感十分真实,斯特林的疑惑却加深了。 马车停了下来。 重锤走到马车前,对里面说:“两位,我们在这里歇息一下,兄弟们都累了,你们也出来透透气吧。” …… 佣兵们伸起懒腰,有的直接坐在了地上,有的,则拧开水袋大口地灌起水来。 斯特林借着方便为由往森林里走,从刚才开始,他就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就像是,正躺在一张松软的床上,让人忍不住要打哈欠。 茂密的树木遮挡住佣兵们的视线,斯特林停了下来。 【有古怪。】 斯特林用左手的拇指摸向了食指,那枚左手食指上的戒指并不是表示斯特林正在寻找配偶,虽然他的确单身,这是一枚带着倒刺的戒指,戴在食指上只是因为这个位置方便用拇指按住。 倒刺轻易地刺破了拇指,从指尖传来的疼痛刺激着斯特林的神经,那种瘫软的感觉一扫而空。 【多少清醒了。】 斯特林回头看向主道,佣兵们的方向,皱眉。 【是他们吗?】 “呼!咳咳咳!呼呼呼……哈……” 就在这时,一个绿头发的家伙大口地喘着气,从另一边钻了出来。他的头发被全部打湿,看起来像是刚把头扎进了水里。 “你在干什么?”斯特林问。 墨菲特指了指斯特林还在滴血的指尖。 “看来我们在干同一件事。” 斯特林挑眉,“我以为你在马车上睡死了。” “身体素质我比不过你,但判断力我还是有的。” “那就来说说怎么回事吧,他们给我们下了药?” 墨菲特摇摇头,“不像,我们没有接触除了那辆马车之外的东西,马车本身我也检查过了,没有问题,而且,如果这是下药的话,为什么他们也着道了,整个队伍的人都在打哈欠。” “如果不是那些佣兵的问题,就应该是……”斯特林看向森林深处。 墨菲特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你还记得刚才我撒出去的粉吗?它们烧起来了。” “哦,你说那个啊,那不是你玩脱了吗?连你自己都一副:【啥?这玩意还能烧起来?】的表情。” 墨菲特翻白眼,“我本来就是打算让它烧起来的,我还没有无能到搞不清自己调的药剂效果。” “那你为啥瞪眼睛?” 墨菲特叹了口气,“这种粉末的名字叫:【魔法师的骨灰】,是类似磷粉的东西,接触到一定浓度的魔力就会燃烧,发出绿色的火光。我本来是打算把它们撒出来,然后用魔力点燃的。” “你不是没有魔力吗?”斯特林打岔。 “从储能的魔法石里面抽一点出来还是可以的。不要戳我痛处啊混蛋!”墨菲特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些沮丧。 “说回正题,我只是把它们撒了出来,刚准备从魔法石里抽魔力的时候,【它们自己燃起来了】。” “自己……燃起来了?” “这就是问题。”墨菲特张开手,在面前的空气中轻轻一抓,似乎在抓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这片森林的魔力浓度,高过头了。” 森林里,隐约有一股香气,带着让人放松的甜腻,飘荡过来。 那股香味让斯特林微微皱眉。 一阵风吹过,林间的灌木抖动着,发出哗哗的声响。 斯特林伸手把墨菲特向后一拨。 “退后。” 面前的灌木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他把手放在腰间,随时准备拔枪。 下一刻,有人附在墨菲特耳边大喊。 “嘿!!!你俩鬼鬼祟祟干啥呢?” 墨菲特差点跳了起来,斯特林却翻了翻白眼。 “恶作剧好玩吗?”他头也不回地问。 那个叫弗兰的女孩冲他吐了吐舌头,“谁叫你们都往森林里钻?我是好心来提醒你们的。” “提醒什么?” 弗兰压低了声音,用吓唬小孩子的语气轻声说:“这个森林里,住着吃人的妖怪哦~” 斯特林瞧了她一眼,“传说故事?” “是真的,每年都有人在这一带失踪,无论是路过的商队,还是附近的居民,只要试图深入森林就会消失,连尸体都找不到。” 墨菲特才从刚才的那一下大叫下缓过劲来,揉着耳朵,“那你们还敢走这条路?” “只要别进森林太深就没事,我们已经沿着主道走过几趟来回了。”她又打量了两人一番,“倒是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敢往这条道走?” “我可不相信迷信。”墨菲特哼了一声。 【喂,一个教廷出身的魔法师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别扭。】斯特林眼角抽了抽。 “那就请便吧。”弗兰朝墨菲特摆了摆手 “到时候被妖怪叼走了可别后悔。” 两人拌嘴的当,斯特林插了一句,“那个妖怪长什么样?有人见过吗?” 弗兰摇摇头,“没有,见过的应该都没命了。不过……”她打趣道,“失踪的人大多是男性,说不定是个长相妖艳的女妖怪哦,身材火辣人首蛇身还会朝你吐信子的那种。” 话音刚落,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声音很轻,像什么东西攀上她的脊椎发出的。 墨菲特脸色苍白地指了指弗兰。 “你……你后面……” 弗兰感觉自己的背被什么贴住了,她缓缓回头,一张惨白色的,女人的脸,出现在面前。 那脸庞上粘着些许鳞片,眼眶里,是动物一样的竖瞳。 冰凉的气息从她鼻尖呼出,拂过在弗兰的后颈。那个女人冲她张开嘴,一条分叉的,像蛇一样的舌头,在弗兰眼前抖动着。 一头人首蛇身的怪物,正贴在弗兰背后,冷冷地凝视她。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情况正常人都会吓坏吧,何况是位年轻的女孩。但弗兰没有,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抬手就要冲那东西刺去。 之前过于随意的表现几乎让墨菲特忘记了,她也是佣兵,而佣兵这个职业,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能做的。 斯特林比她更快,只听见一声枪响,斯特林的子弹擦过弗兰的脸颊,打进了那怪物的眉心,从后脑穿出,带出一朵腥臭的血花。 那玩意仰面躺倒了下去,下半身的尾巴还在抽搐着。 墨菲特刚松下一口气,斯特林却大喊: “还没完呢!” 周围的树叶开始剧烈地抖动,似乎有大量不知名的东西,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 “喂……喂……喂,这样的玩笑我可……一点都笑不出来啊。” “跑!!!”斯特林大吼。 话音刚落,三人转身,毫不犹豫地奔跑起来。 …… 【第五章:小女孩与异乡人】 瑞恩大陆北端,【冻结之海】以南,同一片森林的另一端。 艾瑞玛正背着自己的箩筐在森林里行走着。 林间偶尔有野兽出现,作为一个十岁的孩子,独自一人进入森林着实是个危险的行为,但是她必须得来。 母亲得了某种怪病,用以治疗的药草只有小镇附近的这座森林里有,而小镇里那些人,却始终不愿意进入森林。 因为大概七年开始,森林中就陆续有人失踪,随着时间的流逝,小镇里开始流传这样一个传说:“森林里有某种怪物,它们没有固定的形体,有时是森森白骨,有时是幽绿色的鬼火,有时又是无法描述模样的巨大黑影。它们袭击侵扰森林的外来者,连同骨头一起吞入腹中。没有什么能够从中脱逃,因为整座森林都是它们的影子。” 过了一段时间,小镇的人们遇到了某个从森林中逃出来的冒险者,他声称自己亲眼见到了所谓的怪物,同伴全部死在了这片森林。当被问起,为什么唯独他逃了出来时,他颤抖着回答“它,它们······好像【吃饱了】。”这个解释让人们不寒而栗,自那以后,大家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 【哼!什么可怕的怪物。都是骗人!】艾瑞玛气鼓鼓地踢起一块石子。 【那只是【山外那些人】的把戏罢了,他们总是想说服镇子里的人帮他们搞那些打家劫舍的下流勾当,自从七年前,新上任的镇长拒绝和他们合作开始,这些突如其来的【怪物】就像是幽灵一样在森林里回荡。哪有什么怪物,分明是他们在扮鬼报复。】 【我身上没带着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个吊坠,这是妈妈送给我唯一的一份生日礼物。也不过是个金属壳子。他们不会为难一个穷人家的小姑娘的】 艾瑞玛如此安慰自己。 【等一等!万一遇到的不是强盗,是野兽呢?那些吃人的恶狼可不管你有没有带钱。】 想到这里,艾瑞玛的脚步顿了一下。 【而且,即使是人也不能完全安心,姐姐说过,有的强盗会掳走未成年的女孩来满足他们的某种恶劣兴趣,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是……】 艾瑞玛的脸色变了,慌乱的眼神开始在面前的树林间四处张望,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沙沙沙”地在耳边回荡,被小女孩想象成某种东西正在灌木间穿行。她开始后退,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生怕脚下的声响惊扰了面前不存在的威胁,甚至,她已经准备好了奔跑,如果那个东西真的出现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跑起来。但是突然,她停了下来。 【镇子里的人说,如果再没有那味药材,就来不及了。】 小女孩皱起眉头,沉默着。 片刻后,她抬起头,稚嫩的小脸上透着几分大人才有的坚决。 【不管了,无论是野兽还是强盗,今天我必须采到药草,妈妈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她带着士兵踏上战场的气势重新迈开步伐。这一次,她气宇轩昂,脚下甚至故意踩断了根树枝,发出清脆的声音。 “咔擦。” 【看,没什么好怕的。】 她在心里这么说道。 下一刻,前方的灌木抖动了起来。 “哇啊啊啊啊啊!!!”英勇的女将士弃甲而逃。 她大叫着丢下自己的箩筐,一眨眼就从地上爬上了离她最近的一棵大树。看外表很难想象这个小丫头有这么好的身手。 灌木里钻出一个人,黑色短发,黄皮肤,披着一顶棕灰色的麻布斗篷,背着只口袋,他抖抖自己头发上的叶子,往周围扫了一眼。 感觉刚刚是不是有什么窜上去了?自己分明看到一个爬得飞快的影子。那速度,应该是某种猴子吧。 【刚才,到底是谁在呼救?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女人。可这附近,没有看到人的踪迹。】 那人思索着,感觉自己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个箩筐。 他抬头,一个穿白裙子,带着棕色披肩,蓝头发的丫头正以一种四肢倒吊的姿势死死地抱住弯曲的枝干。 “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艾瑞玛的肉不好吃!真的,一点也不好吃!” “我是人好吧。” “人就更可怕了!会把艾瑞玛抓回去做那种事。” “嗯?”那人愣了一下,“哪种事?” “就是那种事啊!你们这些心理变态的大人满脑子想的都是那种东西。” “等......谁会对一个七八岁的小鬼有那种想法啊,而且这是谁教你的?” “你才七八岁!艾瑞玛十岁了!十,岁,了!!!”貌似她对别人误判自己年龄特别在意,连害怕都忘了,对着那人大吼。 下一刻,她好像想起来面前是什么情况,开始哭。 “呜啊啊啊啊,爸爸,快来救我。呜呜呜,艾瑞玛不想死呜呜呜。” 那人翻了翻白眼。 小丫头抱着的那根枝干不是很粗,渐渐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折断了。 艾瑞玛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连同断掉的枝干一起落下。 那人面无表情地伸手,在艾瑞玛落地前把她抓住提了起来。 小姑娘呆呆地望着地面,身体挂在半空中轻轻摆动,双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抱着那根树枝,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扭过头呆呆地望着他。 “哎。”那人叹了口气,松开手,艾瑞玛就这样坐到了地上。他没再看艾瑞玛,自顾自地向前走,“小孩子就该乖乖回家去,别在森林里乱跑。”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叫艾瑞玛!艾,瑞,玛!!!再叫我小孩子,我就诅咒你被森林里的鬼火和黑影吃掉!” “好了,无所谓,再......”他的瞳孔突然一缩。 !!! 这是什么味道?一层淡淡的甜味,混着些动物的膻味、腐败的尸臭、还有,血的味道!!! 艾瑞玛丢掉枝干,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站起来,那个人突然折返,不由分说地把艾瑞玛抗了起来。 艾瑞玛叫喊起来,可是那人完全不顾,他扛着艾瑞玛冲向她刚刚爬的那棵树,然后一跃而起,在树干上猛地一踏,再次起跳,整个人一路拔高,直接落在了树顶端的分叉上。如果说刚才艾瑞玛爬树的动作是快得吓人,那这个人现在做的事情简直是匪夷所思,他甚至没有爬,仅仅依靠助跑和跳跃来到了十几米高的树上。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小姑娘有些受惊,还没等艾瑞玛再出声,他捂住了艾瑞玛的嘴。 “别动。”他压低声音在艾瑞玛耳边低语,“有什么东西来了。” 闻言艾瑞玛向下望去,脚下除了还丢在地上的箩筐,什么都看不到。 【没有什么东西啊。】 她刚想这么说,周围传来了枝叶摩擦的声音,从水滴般细小的一点,到溪流涌动,再到大雨倾盆。声音的量级不断增大,种类也在增多,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近。艾瑞玛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那是多么庞大的数目啊,简直像是一支行进的军队。 那人已经松开了捂住艾瑞玛的手,跟她做出噤声的动作。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艾瑞玛细小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摇摇头,抚摸了一下艾瑞玛的脑袋,“不知道,但目前我们还没被发现。” 终于,有东西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 面前的东西并不难以形容,不如说,形容起来还挺容易的: 一片漆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们能看到的,就是一片漆黑。 仿佛是液体般的黑色物质在大地上流淌着,几乎将灌木和花草全部淹没。 那个人皱起眉头,而艾瑞玛则是被面前的景象吓得不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重复着艾瑞玛刚才的话。 “喂,喂。”小姑娘反复地拍着他。 “什么?” 艾瑞玛惊恐地指向他身侧,“那里,有个东西。” 他顺着小女孩的手看去,一个幽灵般的绿色影子,就这么漂浮在离他们不远的空中,如同鬼火。 那人心头一凛,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上。 下一刻,那团影子发出刺耳的尖啸。 “【在这里!!!】” 像刀片刮擦玻璃一样的声音从影子中发出,它们居然口吐人言。 “糟了!!!” 他毫不犹豫地出刀,飞速斩出的刀锋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光,把那个影子一分为二,尖啸也被像影子一样被拦腰截断。 已经晚了,声音已经发出,脚下正在穿行的东西们停了下来。他低头,流淌的黑影集结起来,凝聚成一团团模糊的人形,接着,这些人形的顶部向后倾斜,似乎是在抬头。 陵观察着黑影的动向,但它们好像没有要进攻的意思,只是围着陵脚下的树干慢慢地绕圈。 看来,这东西不会爬树,那就算被发现也没什么,不过,刚才的触感...... 那人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艾瑞玛再一次拍着那个人的肩。 “又怎么了?” “上,上面,更多的,来了。”小姑娘的声音哆嗦地不成样子,连话都说不完整。 更多?更多什么? 他抬头,一大片的绿色鬼火在头顶聚集,庞大得几乎遮挡了洒下的阳光。 他脸色变了。 那些鬼火聚集起来,从他们头顶落下。 ...... 【第六章:魑魅魍魉,不见踪影】 艾瑞玛感觉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对,一定是做梦,不然今天怎么会遇到这么多匪夷所思的怪物,在地上爬的,在天上飞的,还有这个正扛着自己跑的。 称呼自己的救命恩人为怪物多少有点失礼,但如果你看到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绝不会对这个称谓表示奇怪。 大批没有面目的影子正在地上奔跑着,那团由鬼火聚集成的绿色的云在背后追赶他们,不时发出一阵尖啸: “【她们在这!!!】【祭品,别让祭品跑了!!!】【抓住她们!!!】【把她们丢到谷地去!!!】【要快!】【祭典要开始了!】” 鬼火们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为地上的同伴指路。 “烦死了!!!”那个人随手折下一截树枝向后甩去,一团鬼火被打散,又马上凝聚回来。 他们,现在正飞在空中。那个人,扛着艾瑞玛,借着枝干在森林间腾空而起,明明不熟悉地形,却每次起跳都能在下落之前踩到下一根枝干,那动作,简直像在奔跑,在空中奔跑。正常人能做到这种事吗?不可能吧!他甚至还在加速。 【这不是人吧?】 刚这么想着,远处传来一阵枪声。 她抬头,看见百米外,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男人,在和她们同样高的树上移动着。 【哎?第二个?】 在他身后,一个红棕色的女孩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他们的动作如同某种猿猴,在树枝间灵巧而迅速地穿梭着,转眼便越过了数十米。 【不是!这是什么奇怪的潮流吗?】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树上移动,有一个绿头发的家伙提着自己的袍子下摆,在地上狂奔着,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 【看起来还是有正常人的。】艾瑞玛这么想。 “你们俩个没良心的!把一个身娇体弱的魔法师丢在后面像话吗?!”墨菲特扯着嗓子狂吼。 “身娇体弱是这样用的吗?你是男人吧?”弗兰一边荡过树枝,一边吐槽。 “很难说,我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个男人该有的素质,但也不像女人。”斯特林悠哉游哉地说着风凉话。 “会上树了不起啊混蛋!快搭把手!!!它们要追上我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手吧!”弗兰说。 “同意。”斯特林点头。 地面上,一个蛇女迎面扑向了墨菲特。 弗兰右手一扬,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甩出。 “噗呲!夺!”那是一根尖锐的铁锥,大概十公分,准确地钉穿了蛇女的脑袋,从另一侧穿出。铁锥前端刺入树中,尾部还在兀自抖动。 那只蛇女一下子瘫倒下来。 “掩护我!”斯特林丢下这句话,突然变向,向身后的墨菲特冲去。 弗兰将自己的披肩向后一掀,披肩的下摆摆荡着扬起,露出缠在腰上的东西,那是两条用来挂载小型武器的腰带,左右交叉叠在腰上,四把匕首,五十九根铁锥整齐地排列着,闪动着金属的光泽。 斯特林抽出腰间的双枪,那对缠绕着火红色纹路的双枪在日光下闪动着。他将枪口指向下方,扣下扳机。 数颗子弹几乎平行着飞出,将一颗树的树干打出一排弹孔。紧接着,斯特林双脚猛地踏在了树上,身体所携带的动能让这棵树剧烈地弯曲,然后折断。 倾倒下来的树干砸在了墨菲特的身后,扬起一阵尘土,蛇女们不得不减速。 斯特林借着树枝的缓冲落地,两头没有被树干波及到的蛇女从背后接近。 下一刻,弗兰的铁椎将它们的脑袋钉穿。 斯特林环顾四周,刚才追赶他们的蛇女围成一个圈,向他们逼近。 数量多得吓人。 弗兰也随即落地。 墨菲特很没骨气地缩在弗兰背后,抓着她的肩。 “喂,让一个女孩子保护你是不是有点太没骨气了。”弗兰白了他一眼。 “我是魔法师,不是战士,打起架来第一个倒的那种。”墨菲特毫不介意,反而抓得更紧了,“等一下,那个是?”墨菲特指向空中,三人抬头。 …… 另一边,外乡人拍了拍艾瑞玛的脸。 “喂,我们准备落地了。” “哈?什么?” 艾瑞玛还没反应过来,面前作为下一个落脚点的树被什么拱倒。 那群黑影沿着倾倒的树干向他们涌来,像一张张开的口,要把他们吞入腹中。 “【拜托你们,去死啊!!!】” “恕我拒绝!” 外乡人拎起她的后背,甩向空中。 “啊啊啊啊啊啊!” 艾瑞玛的身体在空中翻滚着,从黑影上方掠过。 外来者拔出腰间的刀,在自己身边扫出一片真空。 黑影遇到刀刃,像雾气一样散去,手中的刀柄完全没有切中东西的触感。 在墨菲特三人的注视下,一个披着棕灰色斗篷的人从空中落下,高处坠落的冲力让他的双脚在地上拖出两道拖痕,泥土飞溅。 在地上滑行的片刻,那个人的眼中,有细微的金色闪动,不知是不是斯特林的错觉,他似乎看见,那个人的瞳孔,像野兽一样拉长。 同时,艾瑞玛也开始下坠,落点正好在外乡人头顶。 他伸出手,把艾瑞玛接住,扛回肩上。 滑行的势头随之停止。 再看去,外乡人的瞳孔圆润而柔和。 斯特林的疑惑却加深了。 “阿……阿……我在飞……”小姑娘有些魂不守舍,双眼里甚至没有焦距。 外乡人一手扶住肩上的艾瑞玛,握紧了手里的刀。 与此同时,斯特林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不见了。”外乡人和墨菲特异口同声。 “什么不见了?”艾瑞玛不解。 “气味、声音、影子,什么都不见了。” 艾瑞玛这才反应过来,之前环绕在耳畔的,那种刺耳的尖啸,不知何时停止了。 她扫视周围,鬼火,黑影,蛇女,什么都没有。 身后的森林一片寂静。沾染着泥土的树叶铺满地面,腐朽的树干上蚂蚁正成群结队地搬运甲虫的尸体,所有的东西都那么安静,只有被他们刮过的灌木还在兀自抖动。 这副景象让人怀疑刚才的一切是否发生。 一阵风吹来,把不知名的寒意吹进五人心头。 我们已经逃脱? 还是说……刚才的,只是梦而已? 太阳开始西沉,天色有些昏暗。 整座森林摇曳着,摆荡着,树枝延伸出来,像魔鬼的爪子,将他们环抱,树洞扭曲起来,组成一张张可怖的脸,似乎正对他们森然地笑。 …… 【第七章:此为,不眠之夜】 夜幕降临,为天空蒙上一层黑色,摇曳的火光在森林里闪烁着,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斯特林等人回到了主道上,和重锤汇合,佣兵们搭起帐篷,生起火堆,把这里作为临时的营地。 一群人围坐在火堆边,吃着不太可口的干粮。 “那么,自我介绍一下吧,”弗兰率先开口,她举起手,说:“我叫弗兰,是这个佣兵团里唯一的女孩。” 坐在她对面的艾瑞玛冲她点了点头。 “漂亮姐姐好。” “哎,嘴真甜。” 然后,她指了指边上留着络腮胡的魁梧大汉。 “这个大胡子是我们的领队,重锤。” 重锤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坐在他对面的艾瑞玛冲他点了点头。 “叔叔好。” 【还挺有礼貌的。】 墨菲特这么想着,拍了拍自己并不强壮的胸脯,“我叫墨菲特,是一名云游四方的大魔法师。” 斯特林提着水袋喝了口水,没有说话,但那眯起眼的动作分明有不屑的成分。 艾瑞玛瞧了墨菲特一会,用和刚才同样的动作点头。 “叔叔好。” 墨菲特表情一僵。 “呲……”斯特林捂着嘴,分明在偷笑。 “小丫头,你看清楚,哥哥我才二十五。” “我不是小丫头!我叫艾瑞玛。”艾瑞玛不满地纠正。 “好吧小丫头,”墨菲特翻了翻白眼,“我们继续。” “这位,”他指向斯特林,“是本魔法师的随从,斯特林。” 斯特林把左手放到腰间,偷偷给他竖了个中指。 艾瑞玛瞅瞅斯特林,继续点头。 “哥哥好。” 墨菲特的脸上一阵抽搐。 “你故意的吗?” 艾瑞玛一脸无辜的表情看他,“什么?” “你绝对是故意的吧!臭丫头!” 弗兰叹了口气,“好了,你和小姑娘较什么劲,这不还有一位没轮到的吗?” 她指向坐在艾瑞玛边上的那位黄皮肤外乡人。 外乡人正望着面前的火堆出神,似乎没有听到。 弗兰正准备再喊,他开口了。 “【陵(ling)】。”他吐出一个东方语的音节。 “什么?” “【陵】,【坟墓】的意思,这就是我的名字。如你所见,我是个东方人。” 他抬眼,眼中的神情和白天遇见时不太一样,似乎,有些阴沉。 弗兰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毛。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陵把手按在脖子上。 “这里。” 弗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那里有一处细小的口子,上面还残留着些许血迹。 “应该是……白天被树枝划到的,谢谢了。” “没事。”陵点点头,没再说话,他用树枝串起一块饼,在火上烤着。 似乎是因为口中干燥,他舔了一下嘴唇。 斯特林看着陵,皱起眉头。 他拍了拍墨菲特的肩。 “干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一会,如果发生什么,就赶紧跑。” 墨菲特望了他一眼,没有问为什么,点头。 斯特林把拇指放在有倒刺的戒指上,用力一按。 刺痛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大脑,他的眼角轻轻抽搐。 鲜红的血从伤口流出,细微的血腥味扩散到空气里,那味道很淡,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 但陵的鼻子却微微抽动。 斯特林用手挤压伤口,让血更多地流出。 “咔嚓!” 手中的树枝被陵用力折断。 这一声不重,但却很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人耳中。 人们的目光聚集到了他身上。 现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弗兰和艾瑞玛疑惑地看着陵。 墨菲特的表情凝重起来。 斯特林的手按在腰间的枪柄上,随时准备拔枪。 陵深吸一口气,又呼了出来。 他起身,提起自己的袋子和刀。 “我该走了。” 他转身就要离开。 临走前,他经过斯特林身边。 两人四目相对,互相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个孩子就麻烦你们照看了,她家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到地方把她放下来就好。” 陵这么交代道。 “放心。” 斯特林答应着。 陵点点头,就这么走进了黑暗中。 …… 陵离开后半个小时,墨菲特所在的车厢里点起了一盏灯。 原本作为货运的马车完全变了个模样,狭窄得伸不开腿的空间,变得宽敞起来,墨菲特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了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各种试管,烧瓶,酒精灯,和奇奇怪怪的瓶装药剂。 “那个叫陵的东方人,有什么问题吗?” 墨菲特问。 斯特林靠在马车的窗户边这么回答:“我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很奇怪的气息。” “你是说他身上有魔力?” 斯特林摇头,“不是魔力,是其它东西,就好像……某种动物。” “动物?”墨菲特挑眉。 “某种,很危险的动物。” 不同于平常的漫不经心,现在斯特林的表情相当严肃。 “过去就曾经有过这样的疯子,为了寻求力量把野兽的血液连同一种药材喝下去。他们会获得远超普通人的蛮力,极高的再生速度。相对的……” 斯特林看了看自己包扎过的拇指,指尖流出的血液将纱布染红。 “【渴血症】,拥有力量的同时,动物所具备的兽性也将被继承,不止是血,暴力冲动,**,这些东西通通都被放大。尤其是使用过力量之后,那个阶段是最危险的。” “你是说,他是个【半兽人】?” “他自己要求离开,那看起来他还保有一定程度的理智,不打算主动伤人。” 墨菲特看向斯特林,语气冷了下来。 “你故意逼他走的,对吗?” 斯特林没有反驳。 “就如你所说的,白天森林里的东西我们都看到了,这种时候,逼一个人独自离开,是什么结果,你知道吧。” “我知道,”斯特林望向窗外,火堆有些黯淡下去,夜晚的森林格外寂静。 “但如果一个状态不稳定的半兽人在营地里发狂,是什么后果,你也知道吧。” 墨菲特沉默了一会,这么说: “斯特林。” “什么?” “你的血,是冷的。” “我知道。” 斯特林把手抱在脑后,“说说白天遇到的东西吧,怎么回事?有眉目了吗?” “大概有了。” “说来听听。” “我说,斯特林,你懂药理吗?” “不太懂。”斯特林摇头。 “药理,全称是【魔法药剂学】,作为一个魔法师的必修课之一,包含各种植物矿物和魔法石的性质,效用的辨别,研究,以及搭配使用,是一门严谨且高深的……” “麻烦你把废话都筛掉,直接说重点。”斯特林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这香气有毒。”墨菲特轻描淡写地说。 斯特林马上捂住了口鼻。 “别紧张,这玩意毒性不重,不致死的,如果只是单纯的闻闻,短时间内,甚至连让人头昏都做不到。顺带一提,如果真的是剧毒那么你现在才捂鼻子已经晚了。” 斯特林翻了个白眼。 “不过它的来源却很有意思。”墨菲特从书架上区下一本书,熟练地翻开一页,递给斯特林。 …… 【血色曼荼罗】,一种曼荼罗花的亚种,花瓣呈血红色,花香带有轻微致幻效果,花朵本身能够用于制作***,由于其麻醉功效,也曾有人将它当作止痛药,过量服用易上瘾,且本身含剧毒,使用不当非常容易致人死亡。 …… 书中对它制作的药物功效描述地相当详细,而这种植物本身的产地,生长习性却未曾提及。 “致幻?” 斯特林从一长串内容里面筛出来这两个字。 “对,致幻。长时间吸入这种香气会使人产生幻觉。” “这就是我们白天遇到的【怪物】?” 墨菲特点头,“对,只是【幻觉】罢了。” “那为什么它们突然消失了?” “这就是这种幻觉有意思的地方,就目前的表现来看,对于不同的人,花香造成的幻觉是【统一】的。” “统一?” “虽然是幻觉,但你看见的和我看见的,是同一个东西。它们都是来自于弗兰口中的:【人首蛇身的女怪物】。 当弗兰描述了这一形象,幻觉的模样在我们脑海里定格,然后它们就出现了。 我想陵和艾瑞玛所看到的东西也是这么产生的。 而当我们和他们相遇,追逐我们的东西并没有在他们的脑海里扎根,他们对怪物的印象也没传达到我们脑海里。 我们对幻觉的【印象】不统一。 所以,它们消失了。” 斯特林皱眉。 “作为一种迷幻剂,这种作用未免有些不合理。” “确实,”墨菲特点头,“这不像是药物能造成的效果,更像是……某种【幻术魔法】,我还不清楚原理是什么,也许这是花香和魔法混合作用产生的效果,而据我所知现有的【幻术魔法】距离都十分有限。如果真的是幻觉魔法,当我们看到幻觉的时候,” 他一字一顿地说: “【施,术,者,就,在,附,近。】” 斯特林瞳孔一缩,“你是说?!我们,被盯上了?” …… 森林间,大量的藤蔓从树上垂下,像是某种绿色的蛇,在林中摇曳着。 陵正在其中缓慢地穿行,他深深地吸气,每一步迈出都显得十分用力,像是在忍受什么。 微弱的风吹过他的耳畔,带来一丝异样的甜腻味道。 他驻足,抬眼。 一个身穿皮甲,身姿曼妙的女人出现在陵的面前。 紫色的长发垂到背后,美艳的脸庞带着莫名的笑意,似乎是在欢迎着客人的到来。 “能,别挡我路吗?小姐。” 陵这么开口。 “很遗憾,这是我的工作。” 女人脸上完全看不出歉意。 陵扫视周围,寻找可以脱离的角度。 周围的森林诡异地蠕动着,像一张巨大的嘴,要把他吞入腹中。 “我现在可不适合打架。”陵皱眉。 “你是在求饶吗?小哥。” “不,”陵摇头,“我在顾及你的命。” 女人嘴角上扬,她笑了。 “那就让我看看,谁的命会比较危险吧。” 周围,数不尽的人形黑影从森林的角落里潮水般涌了出来。 与此同时,幽绿色的,漂浮在空中的火焰,像是幽灵一样,在陵的头顶盘旋起来。 “让我们开始,这场不会醒来的噩梦吧!” …… 【第八章:夜幕杀机】 “那么,怎么验证事情的真相呢?”斯特林问。 墨菲特望向马车的窗外,弗兰正抱着艾瑞玛揉她圆鼓鼓的腮帮子。 “只要修改那个条件就好了,让印象统一,请【怪物】出现。” 斯特林挑眉,“没关系吗?主动投入幻觉中。” “当然,纯粹的幻觉对人是造成不了实质性的伤害的。而且,我需要了解魔法的种类,才能破解它。” 墨菲特顿了顿,“但是,如果幻觉里还藏着【其它东西】,就不一样了,在人们身处幻觉中的时候被人拿刀抹了脖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从试管架上取下两支刚刚调好的药剂。 “我们需要去探求【事情的真相】,同时保证【自己的安全】。为此需要一个做梦的人,和一个保持清醒的人。” 他递给斯特林其中一支,“这是能让你保持清醒,或者说亢奋的东西,喝下去,这个晚上你都不会想睡,受到幻觉的作用也会减轻。你的任务就是在我睡着的时候保持警戒,根据刚才的推测,幻觉魔法的施术者不会离我们太远,如果可能的话,你最好能趁机把他揪出来。” 斯特林接过那支蓝色的药剂,在眼前晃了晃,“类似咖啡吗?” 墨菲特不怀好意地笑着,“比那味道冲多了。” 然后他摇了摇自己那支,他的,是绿色的。 “我这支是一类安眠药,喝下去会做一个美美的梦。虽然不喝这个也能看见幻觉,但喝下去之后,会睡得更深,幻觉造成的效果,也更真切。” 墨菲特不知从哪掏出来一盏造型精美的油灯。 “记得,这盏灯叫【熏风】,它的作用并不是照明,而是【联系精神】,等一会我睡着,你就点燃它,即使我开始做梦,也能用它联系你。这样我就能在需要的时候,让你叫醒我。” “怎么叫醒?” “刺激,给我足够的外力刺激。通俗点说:【揍我】。”墨菲特叹了口气,“我其实不是很想用这种方式,如果可以,麻烦下手轻点。” “嗯,了解,我会的。”斯特林一边答应着,一边把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墨菲特眼角抽搐。 【你那么想揍我吗?】 他起身,推开马车的门,向艾瑞玛走去。 “那么,让我们开始做梦吧。” …… 滴哒……嘀嗒……嘀嗒…… 鲜血,从陵的手臂滴落,把脚下的泥土染上一层妖艳的红。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刚才,那个女人召唤出来的怪物扑向了他。陵一个闪身,绕到其中一头的背后,手中的刀划破怪物的皮肉,将它一分为二,可刀柄却没有切到目标应有的手感。 而就在这时,陵听到了,细微的风声。 他本能的侧身,后退一步,感觉到自己的右臂一痛。 有什么切开了自己的皮肉,在手臂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 如果他没有退这一步,现在被切开的,应该是自己的喉管。 【从刚才挥空的手感来看,这些东西应该是幻觉,但,是什么东西攻击了我?】 陵环顾四周,没有血肉的骷髅,漂浮在空中的鬼火,像液体一样流动的不知名黑影,光怪陆离的景象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行!视觉和听觉传来的反馈对不上。】 陵的右手有些发抖,险些握不住刀。他摸向右臂,一股麻痹的感觉从伤口传来。 【多半是中毒了。】 陵皱眉。 【如果说,这里的东西还有一样是真的……】 他望向远处,那个穿着皮衣的紫发女人。 【那应该就是她了。】 陵将刀交到左手,看向对方。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说。 女人歪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你长得不差,但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搭讪吗?” 陵摇头,“我听说艾瑞玛说,这片森林里时常会有人失踪……”他凝视着女人,握紧了刀,“【是你干的吗?】。” 女人叹了口气,说:“不好意思,我可没有那么闲啊。” 陵握刀的手一松,“不是?” “当然不是,一般人根本用不着我来动手,光是【它们】就足够处理了。” “【它们】?” 女人愣了一下,然后释然。 “哦,我忘了,你的视角是看不到【它们】的。” 陵扫视周围,在这片森林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 【是刚才攻击我的东西吗?】 “感到荣幸吧,外乡人,你被归类为【特别的】,需要优先排除。” “呼。”陵松了一口气。 “那样啊……” 下一刻,陵动了。 他一步踏出,身体像离弦的箭一般猛然加速。 “那我就,不用留手了!” 【对杀戮毫不介怀的人,无需怜悯!】 陵的动作凶猛而迅捷,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二十来米,只是这一瞬,陵就越过了一半。在奔跑的过程中,陵不断调整着方向,似乎在闪躲着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那是隐藏在阴影里的,所谓的【它们】。 从紫发女人的视角来看,这无疑是让人惊讶的举动,他应该看不见才对,为什么…… 是嗅觉! 陵通过【它们】身上的气味,得到了【它们】的位置。 他的身影像一阵风,穿过看得见的幻象和看不见的敌人,向女人疾驰而来。 事实上,现在站在那里的女人也是幻觉,她的真身隐藏在…… 【在那里!】 一股掺杂在花香和腐臭里的香水味钻入了鼻腔。 陵扭头,看向一颗树后。 一道银光闪过,手中的刀割破空气,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 一个身影从树后闪出,紧接着,树干上出现一道整齐的切口,两人环抱的大树轰然倒下。 女人灵巧地跃上了一处树梢。 陵刚要追击,一道锐利的破风声在耳畔响起。 他挥刀,试图将那东西拦下。 “叮!” 刀刃和什么东西接触,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是飞刀!】 “刷!刷!刷!刷!刷!” 更多的破风声响起,从完全不同的角度。 【五把?左二右三,她怎么做到的?!】 来不及考虑更多,陵手腕翻转,手中的长刀在身前快速地来回舞动。 “叮!叮!叮!叮!叮!” 五把飞刀都被打飞,陵停了下来。 “吃惊吗?”紫发女人在树梢上发问,“你以为你抓到我了?” 陵看了她一眼,摇头。 “如果,我用的是右手,你已经死了。” 女人刚想要发笑,却感觉脖间一松。 她伸手,自己的领口,皮甲覆盖不到的那一小块地方,被划开了。 似乎是因为使用的不是惯用手,陵这一刀还不够深,没有切中要害,只是划破了衣服。 但,这已经足够让人后怕。女人感觉自己的脖子有些发凉。 她咬牙,向陵猛地挥手。 又是一组错落的破风声。 飞刀从看不见的地方射了出来。 陵通过听觉得到了大致的位置,一共五柄,分别是左一,前二,右一,甚至有一枚出现在陵背后。 【她到底怎么投掷的?这个角度没可能……】 与此同时,那股腥臭的腐肉味钻进了陵的鼻腔,那些看不见的【它们】,来了。 陵伸出右手,像是要掸去刀上的灰尘一般,在刀身上轻轻一拂。 随着指尖在刀身上拂过,赤色的烈焰,像是泉水般从刀刃上喷涌出来。 用东方文铭刻在刀身上的字体闪烁着耀眼的红光。 “这是?!” 女人瞳孔一缩。 【离火】。 这就是这把刀的名字。 火焰带着猛烈的狂风向四周扩散开来,迫使飞刀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有什么被烈焰点燃。 一阵野兽的哀嚎在耳边响彻。 看起来,所谓的【它们】,是藏在幻象里的动物。 “呼。” 陵长出一口气,从火中踏出。 随着他这一步,周遭的火黯淡了下去。 刚才的攻势已经化解,但他的眼角却在抽动。 右臂的毒开始扩散了,越是拖延下去,对自己越不利。 他看向树梢的女人,将刀握紧。 【速战速决!】 下一刻,陵化作一道影子,向树梢疾驰而出,手中的离火在夜幕下拖出一道拉长的红光。 熟悉的破风声又一次响起,陵的周身再次被飞刀包围。 陵皱眉。 【她到底有多少柄飞刀?!】 陵的瞳孔一缩。 【不对!五把,飞刀的数量没有变化……】 【是同一组!】 他停下冲势,扭动身体,在飞刀织成的包围网里左右腾挪,以极小的距离躲开了全部的攻击,其中有一柄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划过,他却面不改色。 下一刻,离火的刀身在其中一柄飞刀上用力一拍。 “啪。” 接着附着在飞刀上的火焰,陵看清了这柄飞刀的运动轨迹。 它旋转着飞出,眼看就要坠落下去,却在中途改变了旋转的角度,横过来,像鸟一样【滑行】起来,主动调整着飞行的姿势,再一次拉高,绕过一圈,飞回了女人的身边。 陵惊讶了。 【简直就像是……活的一样。】 “看起来,你发现了我的秘密呢。” 女人索性撤掉了附在刀身上的伪装。 “这是?” “看清楚了哦,这可不是幻觉,也不是障眼法,每一柄,都是货真价实的。” 除去从外面飞回的五把,还有三把本来就在女人身边的,一共八把飞刀,停止了旋转,像鱼一样,围绕女人游动起来。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叫【曼荼罗】。” 女人带着飞刀轻轻一跃,落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陵的周围,腥臭的气味越发浓郁。 那些动物的数量增加了。 陵不动声色地把右手背到身后,那只手基本上失去了知觉,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不止如此,这股麻痹的感觉正在向全身扩散,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乏力了。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窘迫,曼荼罗笑得越发灿烂了。 “我对自己的毒可是很有信心的,你应该已经,发作了吧?” 随着血液的循环,毒素一点点渗入体内,侵蚀着他的神经。 “你活动得越剧烈,死得就越快哦。” 四周的腥臭味已经浓郁到无法分辨数量和方位的程度。 曼荼罗轻轻一挥手,围绕在自己周围的飞刀,像变戏法一样,从八把,变成了十六把,三十二把,六十四把……最后达到上百把。 “这幻影里面绝大多数是假的,可是有那么一小部分,是真的,你,分得清吗?” 曼荼罗后撤半步,下蹲,双手捏起并不存在的裙摆,做出一个提裙礼。 “【来跳支舞吧。】” 游动的飞刀突然停顿,刀头一同朝向陵,淬了毒的刀刃像是蛇的毒牙,散发着妖艳的光。 周围不知名的野兽开始躁动起来,很可能已经向陵发动了攻击。 在匕首的簇拥下,曼荼罗冲向了陵,脸上,是残忍的笑。 一滴汗珠从陵的脸颊滴落。 在数不尽的利刃环绕下,他俯身,准备强行突破。 突然,一股莫名的震颤传遍胸口。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半拍,视线也出现片刻的昏暗。 …… 【第九章:悄然入梦】 陵的视线渐渐清晰。 面前锋利的飞刀,表情疯狂的曼荼罗,周围飞舞的魑魅魍魉,定格在了这一刻,就连刚才滴落的汗珠,都停在了空中。 就仿佛,时间,静止了。 一个模糊的,人形的影子,出现在陵的面前。 “你……” 那影子飘散着夸张的长发,几乎垂到地面,她的身体似乎绕着一层雾气,看不分明。 影子向陵伸出手,用嘶哑的,难以辨认的声音开口: “【欢迎你……来到我的……花园……】。” 她这么说。 …… 森林的另一边,墨菲特正向艾瑞玛问着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们知道【梦】是怎么一回事吗?” “梦?”艾瑞玛叼着一小块面包抬头。 “当人们睡着了,脑子里却还以为自己醒着,这就称之为梦。”他自问自答道。 弗兰随手掰开了一张烤干的饼,递了一半给艾瑞玛。 “在梦里,所有的东西都或多或少受潜意识的影响,只要是曾经见过,或者听到过的东西,都可能出现在梦里。而且,由于部分常识的缺失,即使是现实中荒唐无比的事情,在梦里依然可能发生。” 墨菲特在地上画了一个圆,问:“这是什么?” “饼?”艾瑞玛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开始啃弗兰递过来的饼。 “太阳?”弗兰抬头,看了看挂在天上的圆月,“或者月亮?” 墨菲特说:“也可能是马车的车轮。” “当看到一件东西,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第一印象,想到不同的东西,所以在小女孩的梦里这个圆可能是张饼,弗兰的梦里是挂在天上的太阳或者月亮,而我的梦里会是一辆奔跑的马车。” 他在圆的中心点了一下,“但是阿,一旦我们统一了意见,那么这个东西的本质就被确定下来。”他开始给圆画上车轴,辐条。“现在,它就被确定是一个车轮了。” 墨菲特随手擦去地上的车轮。 “不管怎么说,只要更详细地描述这个事物,它的形象就被确定下来了。” 他十指交叉。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来【画车轮】吧。艾瑞玛,再告诉我一些关于怪物的细节吧,越详细越好。” “嗯?”艾瑞玛愣了一下,“现在,要说吗?” 墨菲特点点头,“要的,不过等一下。” 他站起身,向营地的所有人大声喊。 “各位,注意一下,我们几个有些悄悄话要说,麻烦在这期间,稍微给我们一点空间,别靠过来。我希望,接下来她说的话,你们中尽可能不要有人听到。” “哎?突然就……” 佣兵们虽然不解,但还是听着墨菲特的话,给他们空出了一点空间。 魔法师嘛,有些古怪的习惯很正常,好歹算是给他们付过钱的金主,就稍微忍让一下。 与此同时,马车里的斯特林喝下了那支蓝色的药剂。 老实说这玩意的味道相当恶心,斯特林差点吐了出来。某种角度上说这东西的提神功效确实相当显著。 他甚至怀疑墨菲特故意在药剂里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好了小姑娘,开始吧。” 墨菲特对艾瑞玛做出“请”的手势。 艾瑞玛咽了咽口水,看向弗兰。 “那我开始了。” 弗兰朝她点点头。 “森林里,有某种怪物……” 她开始讲述起,那个流传在村镇里的传说。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体,又是是森森白骨,有时是人形的黑影,又有时……” …… “好了,这些就足够了。” 片刻后,墨菲特打断了仍在讲故事的艾瑞玛。 他起身,看向森林深处。 “我们的【客人】,已经来了。” 陵与艾瑞玛白天所见到过的,绿色的鬼火,还有那些人形的黑影,出现了。 除了这两者,还多了一样东西,只剩下森森白骨却仍在活动的怪物。 …… “奇怪,这三个家伙怎么睡着了?”附近的佣兵挠头,从他的视角看,艾瑞玛、墨菲特、弗兰三人就这么躺在地上,睡了起来,墨菲特还很没形象地打着呼噜。 “被白天的遭遇搞累了吧。” 斯特林提着一盏造型独特的灯,夹着几床毯子走了过来。 那个佣兵好奇地问:“哎,你们白天,真遇上鬼了?” 斯特林耸肩,“谁知道呢?说不定只是被普通的野兽吓糊涂了。” 他把灯放下,随意地把毯子盖在三人身上。 “好了,这里我来看着,你去忙吧。” 说着,斯特林擦燃火柴,点燃了,那盏名为【熏风】的灯。 …… “这些是……”艾瑞玛的脸色有些苍白,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竟然又出现了。”弗兰起身,刚准备喊周围的同伴准备战斗,却愣住了。 刚才还在附近的佣兵们,不见了。 这座营地,只剩下他们三个。 “我们……已经入梦。” 墨菲特走到营地前,对到来的怪物们行下一礼。似乎是在欢迎着应邀而来的宾客。 “欢迎你们,荒诞不经的梦魇。” …… 【第十章:幻想之物】 “欢迎你们,荒诞不经的梦魇。” 墨菲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对怪物们说着。 “喂!绿毛怪,你脑子摔坏了吗?快回来!” 弗兰焦急地冲他喊道。 艾瑞玛被面前的东西吓到,害怕地发不出声音。 墨菲特没有理会,反而又走近了几步。 骷髅们兴奋地扭动着,迫不及待地扑向墨菲特。 “后退!” 弗兰向最前面的几只投掷出铁钉,由于不确定骷髅这种东西会不会被【杀死】,她瞄准的位置是膝关节。 被击中的骷髅一下子摔倒下去,在地上直接散架。 【呼,看起来也没多危险。】 弗兰擦了把汗。 可接下来,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已经散落一地的骨头架子开始渐渐还原,以躯干为核心,大臂,小臂,手掌,指节重新拼接在一起,恢复了手臂的骷髅在地上摸索着,把自己的头骨装回脖子上。 墨菲特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甚至对空气嘀咕着什么: “斯特林,幻境已经展开了,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 “没有。” 梦境外的斯特林向周围林木的望去,他的瞳孔变成了橙黄色,他戴上了一副隐形眼镜,不过这眼镜的作用不是矫正视力,而是【热成像】。 通过这副眼镜他能在没有光线的夜晚看清楚散发热量的物体。 “至少在视野所及的范围内,我没有看见发热的物体。” …… “果然没那么简单吗?那么,”他看向迎面走来的骷髅们,“果然还是得从梦境内下手啊。” 弗兰脸色变了。 “墨菲特!你在发什么呆?!快离开!” 骷髅们已经到了墨菲特身前,其中一只抓住了墨菲特的脚,正顺着大腿往他身上爬。 墨菲特却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他甚至张开手,任由骷髅们处置自己。 【老实说我很好奇,幻觉是不可能给人体造成真实的伤害的,那么它们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呢?】 在墨菲特这么思考的同时,骷髅们张开嘴,对墨菲特的身体,咬了下去。 疼痛感,沿着啃咬的部位传递到了大脑,墨菲特差点叫出了声。 【好痛!】 明明是幻觉,这股疼痛感却真实得不像话。 …… 营地的火堆旁,墨菲特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斯特林皱眉,他对着【熏风】发问。 “怎么回事?墨菲特?” …… 【墨菲特?墨菲特!回答我!】 斯特林的声音直接传进了墨菲特的脑内,但他没力气回复,被骷髅撕咬皮肉的感觉正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该死!这股真实感,这真的是幻觉吗?】 墨菲特试图挣扎,但骷髅们的力气远比想象中的大,他动弹不得。 【意识……开始有些不清晰了。】 …… “抱歉墨菲特,我得揍你了。” 斯特林右手握拳,准备强行把墨菲特从幻觉里拉出来。 他缓缓吸气,猛地一拳打出。 【等一下!】 挥出的拳头在离墨菲特脸颊一寸的距离停了下来。 【现在还……用不着。】 墨菲特的声音从名为【熏风】的灯内传来。 …… 【你没事吗?】 斯特林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阿,暂时……没事。】 墨菲特低头,自己的腰间,缠上了一根细长的鞭子,由于自己正和骷髅们贴在一起,鞭子把他连同骷髅们一起捆上了。 “给我……” 弗兰捏着鞭子的另一头,深吸一口气。 “过来!!!” 鞭子猛地收紧,从弗兰那头传来的拉力将墨菲特整个人甩到了空中,连同那些骷髅一起。 很难想象一个女孩会有这么夸张的蛮力。 【我去!不是吧?!】 墨菲特的身体在空中旋转着,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了弗兰身后。 与他一起被拉过来的骷髅们全部散架,离复原还要一段时间。 弗兰一把抱起艾瑞玛,一手提着墨菲特的衣领,拽着他向反方向狂奔起来。 “等……等等!轻点!我要被……勒死了!” “别废话!” 弗兰没有停手,反而开始加速。 这个女孩的体力着实吓人,抱着一个丫头,拖着一个男人,健步如飞,一眨眼就窜进了附近的森林里。 那些骷髅们,还有周围的鬼火和黑影完全没有追击的意思,就那么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 “呼……呼……呼……哈……” 不知道跑了多久,弗兰在森林中停了下来,倚着树玩命地喘气。 墨菲特躺在地上,捂着脖子痛苦地**,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 艾瑞玛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哪个方向会突然钻出什么东西。 “我说……你刚刚干嘛……往前走?”弗兰还没完全缓过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我……想试试被咬的感觉。”墨菲特用嘶哑掉声音回答。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墨菲特起身,他现在的样子有点吓人,身上的衣服被通通撕碎,衣服下的身体血肉模糊,伤口还在向外不断渗着血。 可奇怪的是,这副模样下的墨菲特却…… 【奇怪……不疼?】 他摸向自己的伤口,甚至按压下去,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这是……】 另一边,艾瑞玛开始拉起弗兰的衣角。 “大……大姐姐……” 弗兰迷惑地回头。 “怎么了艾瑞玛?” 她指向前方的一颗树,树干上有许多藤蔓缠绕。 “那……那些……好像蛇……” 可能是受到了刚才的刺激,加上森林里黑,她现在看什么都怕。 弗兰蹲下来,轻轻地摸她的头。 “没事的,只是藤蔓而已。” “可……可是它们在动……”小姑娘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安。 “那是被风吹的,放心吧。” “我……我小时候……被人用蛇吓过一次……那种蛇的鼻子很大,有斑点,黄色的,带花纹,我记得很清楚,从那以后我就特别怕蛇。我们能……离那颗树远点吗?” 弗兰安慰着艾瑞玛。 “放心,这里没有怪物,也没有蛇,小艾瑞玛和姐姐在一起是安全的。” “不,弗兰,艾瑞玛说得没错,离那颗树远点。”墨菲特的表情严肃起来。 弗兰疑惑地回头,“可那颗树上只有藤蔓而已。” “刚才也许是,但是现在,它们要【活过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颗树上的藤蔓蠕动起来,缓缓从树干上爬下。本该是植物的藤蔓长出了细小的鳞片,一对竖起的眼睛在藤蔓的前端睁开。 它们真的变成了蛇。 “见鬼!” 弗兰抱起艾瑞玛,再一次奔跑起来。 这一次墨菲特没有让她提着,很自觉地提前做好了逃离的准备,跟着弗兰的步伐向森林伸处跑去。明明是一副重伤的样子,墨菲特的脚步却很轻快,比白天在森林里还要轻快。 …… 【第十一章:幻影之下何物藏身】 “【欢迎你……来到我的……花园……】。” 那个影子这么说着。 陵迟疑了片刻,开口: “你是……什么?” “【花灵】,他们这么称呼我。” “这里……是梦?” “是。”【花灵】点头。 “我……死了吗?” “没有,”花灵摇头,“暂时还没有。” “为何拉我进梦里?” “我来见……”【花灵】停顿了一会,似乎在措辞。 “【同类】。” “同类?”陵的眼皮跳了起来,这个词让他联想到了…… “你知道的吧……” 那影子伸出手,指向陵的胸口。 “你的……这里……住着头【怪物】。” 人影身边的雾气稍微淡了,陵看清了它的眼睛。 那是一双诡异的,妖魔般的双眼,眼白处一片漆黑,而那对瞳孔,是鲜红色的。 【咚】。 一声突兀的心跳,在耳边响起。 陵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心脏。 “你说……【它】是你的同类?” “阿……虽然我们不是同一种类型,但……它也是……【失败品】……【造物主的失败品】……” 【咚】。 又是一下心跳,陵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那跳动越发急促和响亮,像密集的鼓点,有节奏的律动着。 脚下的地面似乎也为之震颤。 那真的是心跳吗?简直像是雷鸣。巨大的压力如同倒塌下来的山岳,几乎要把陵的心脏碾碎。 陵闻到了焦糊的味道,他回头,烈火像海一样铺满大地。 一对遮天蔽日的双翼铺展,被火染红的云层中隐约有雷光闪动。 漆黑的,像铠甲一般坚硬的鳞片铺满它的全身,一双金色的,巨大瞳孔,静静地凝视着陵。 那是一头龙。 陵的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他想要逃,脚却迈不开。 绵长的,充满威严和野性的龙鸣在耳畔回响。 可是,巨龙并没有张嘴。 那么吼叫是从谁口中发出的呢? 陵低头,脚下的血泊倒映出一副布满鳞片的脸。 那像是巨龙般的金色瞳孔燃烧着,散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光亮。 “【该醒来了,从漫长的睡梦中】。”【花灵】这么说着。 …… 幻境中一阵颤动,就连周围扭动的影子都扭曲了起来,墨菲特皱眉,向周围的空气发问。 “怎么回事?外面发生了什么?” …… 斯特林在火堆旁抬头,夜晚的森林抖动起来,大量的鸟群慌乱地煽动翅膀,向四面八方飞走,似乎被什么惊吓到了。 “看起来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睡醒了。” 他这么说。 【能具体一点吗?】 熏风灯里传来墨菲特的声音。 斯特林摇头。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你们得加快了。” …… “加快……吗?”墨菲特看向气喘吁吁的弗兰,思考了片刻。 【搞清楚幻觉的成分了吗?】 斯特林问。 “阿,大概有结论了。” “你在……和谁……说话?呼……呼……哈……”弗兰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喂,弗兰。”墨菲特冲弗兰喊了一声。 “什么?呼……呼……” 他指向天空。 “你不觉得,今晚的月亮太圆了一点吗?” “月亮?”弗兰有些莫名其妙。 “以【观星者】们的说法,月亮是有周期的,【朔月】、【上弦】、【满月】、【下弦】。这是一个周期,以时间来算,今天应该是【朔月】才对,月亮以暗面朝向我们,且与太阳同时出没,无法看到。” 墨菲特抬头,指向空中那一轮满月。 “为什么在朔月之期会出现满月呢?” 弗兰抬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墨菲特指向了她和艾瑞玛。 “这是因为你们对【月亮的周期】并没有概念,在你们的印象里,在夜晚出现满月是随机的一件事,它【随时可能发生】。” 然后,墨菲特从破破烂烂的袍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你带着这玩意干嘛?!快把它丢掉!!!”弗兰几乎要尖叫了,墨菲特手里捏着的,正是刚才从树上爬下来的蛇,现在它正任由墨菲特把自己抓在手上,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墨菲特笑了,“放心,仔细看看它的模样。” 他摸了摸自己手中的蛇。 “【吻端朝上,像长着一只大鼻子,有斑点,颜色大多为褐色、灰色和黄色】,你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蛇的特征吗?” 他顿了顿,自问自答道:“这是【猪鼻蛇】,一种对人无害的蛇类。它们的毒性对我们造成不了什么伤害,而且并不会主动攻击别人,哦对了,你们猜猜这只在干什么?” 他把手里的蛇朝弗兰和艾瑞玛晃了晃。 “它在装死。” 墨菲特这么说。 “猪鼻蛇是一种相当胆小的蛇类,哪怕目标靠近也不敢用攻击威慑,相反,它们喜欢靠装死来躲避危险。” 弗兰将信将疑地看着墨菲特手中的蛇,而艾瑞玛把头缩到弗兰背后,仍然不敢直视它。 “顺带一提,蛇一般是独居的,除了交配期和冬眠,不会有一出一大群的情况。” 墨菲特随手丢掉身上的猪鼻蛇,落在地上的猪鼻蛇立马活了过来,扭动着身体往森林里逃窜。 他张开双手,对着弗兰发问。 “那么……幽灵、鬼火、骷髅、突然消失的佣兵们、藤蔓变成的毒蛇、不该出现的满月,为什么如此多不合理的事情会发生在我们面前呢?” 弗兰愣了一会,反应过来。 “你是说,这里是……” “是【梦】啊,”墨菲特回答,“一个依靠我们记忆和想象编撰出来的梦啊。” “【噗!】” 话音刚落,一根粗壮的树枝,从墨菲特的胸口穿透出来,鲜血飞溅。 “墨菲特!!!” 他表情呆滞地回头,身后的树木像活物一样前倾下来,将自己的枝叶展开。密集的枝条长枪一样竖起,刺向墨菲特。 墨菲特的身体被数十根树枝贯穿,血液和**顺着枝条流淌出来。 弗兰一手捂住了艾瑞玛的眼睛,另一只手,握紧了腰间的小刀。 枝条把墨菲特举起,用力一甩,墨菲特的身体像是被戳破的沙包,一头栽在了地上。 一个飘散着长发的黑影从扭动的树木中走来。 “我不过去见一位同类,走开了一会。居然就放进来了这么麻烦的东西。” 它睁眼,一双诡异的,妖魔般的双眼,映入了弗兰的眼帘。 她感觉自己看到了魔鬼。 那眼白处一片漆黑,而那对瞳孔,是鲜红色的。 “虽然并不欢迎你们……但……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 黑影伸出手,按在自己胸口。 “你们可以叫我【花灵】。我是这片幻境,以及这座森林的……【主人】……” …… 【第十二章:死而复生之人】 “你们可以叫我【花灵】。我是这片幻境,以及这座森林的……【主人】……” 花灵的声音在森林里回响,身后的树木随之摇摆。 弗兰在思考。 【墨菲特没事吗?既然是梦境,那么应该不会死才对……】 似乎听到了她的想法,花灵笑了。 “我确实不能造成肉体上的伤害……被咬中也好,被树枝刺穿也好,最多都只是痛感而已,但是……”它的声音低沉起来,“【如果在这梦里死掉,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弗兰瞳孔一缩,转身就想带艾瑞玛逃离,但脚下的土地塌陷了下去,她的双腿被陷进地里,拔不出来。 树枝变成的长枪向艾瑞玛刺去,直指眉心。 “【在噩梦中长眠吧!】” …… 就在花灵向艾瑞玛发动攻击的那一刻,梦境外,艾瑞玛的本体胸前,一枚吊坠,散发出了耀眼的光亮。 “这是?” 斯特林看向吊坠,似乎有一股细微的香气,从吊坠里流淌了出来。 这是……紫藤萝的气味。 …… 梦境中,指向艾瑞玛的长枪停在了空中。 一个与花灵一模一样的光影拦在了艾瑞玛面前。 同样披散下去的长发,同样的身形,却散发着白色的光亮。 它们一黑一白,像一对孪生的姐妹。 “【你?!是你!!!】” 花灵的声音里满是惊讶。 “离她……远点!!!” 光影怒吼着挥手,面前的树枝扭转过来,向花灵刺去。 花灵也不甘示弱,让脚下的泥土升起作为防御,又调动更多的树枝还击。 大量的树枝、藤条,像蟒蛇般缠绕在一起,几乎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在双方操控着森林对抗的时候,一只手,拍在了弗兰肩上。 弗兰握紧手中的刀,反手向身后扎去。 “【是我】。” 小刀停在了对方面前,刀尖几乎要碰到他的瞳孔。 “墨菲特?!你没事?” …… “呃……啊……呃……” 森林的另一边,曼荼罗正发出嘶哑的**声。 她的喉咙被人掐住,高高举起。 那个掐住她的……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某种怪物。 尖锐的獠牙和利爪生长出来,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漆黑的鳞片像铠甲一样铺满全身。黑色的头发伸长,几乎披到腰间。 那对金色的瞳孔,像野兽一般拉长,散发出火炬般的光亮。 那是陵。 “你……到底是……啊!啊……啊……” 陵的手掌突然发力,曼荼罗挣扎着张开口,发出痛苦的**,陵却不为所动。掌心传来温热的脉搏,一个鲜活的生命正被他握在手中,莫名的兴奋从他心中升起。 【杀了她。】 似乎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那声音越来越疯狂,堆叠起来的恶意几乎要把他的大脑填满。 陵越发地用力,他仿佛已经听到了脊椎被折断的美妙声音。 突然,他停下来了。 面前的曼荼罗面色紫青,双目充血,她死死地掐着陵的手,想要把它掰开。口水和眼泪从脸上流淌下来,滴在陵的手背。 【我在……干什么啊?】 陵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就在这时,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抡着一柄重剑从他背后跃起,手中的重剑带着千钧之重,劈在了他肩上。 “咔,咔。” 脚下的土地呈现出蛛网状的皲裂,陵却纹丝不动。 他右手一松,曼荼罗瘫软的身体跪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歪着头,面无表情地扭动脖子,看向壮汉,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带有鳞片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气,呆滞得像是死物。而那双金色的瞳孔正凝视着壮汉,像蛇凝视自己的猎物一般凝视着。 那眼神让人毛骨悚然。 陵动了,他伸出手,对壮汉的面部猛地一抓。 壮汉很明显是有经验的人,攻击没有得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闪避动作在陵出手前就已经做出。 陵的手掌擦着他的脸颊划过,手臂带起的风声在耳边呼啸。 壮汉闪过一击,撤到了安全距离,他看了看陵,心有余悸地摸向自己的侧脸。 陵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一道血痕。 【他居然……伤到我了……】 那惊讶有些耐人寻味,就好像,他是不可能被伤到的一样。 壮汉深吸一口气,向陵招手。 “来。” 他在挑衅,对面前的怪物挑衅。 【让我们来比比看吧,谁的力气,会更大!】 陵笑了,扭曲的,不似人类的脸庞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那怪物般的身影,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向壮汉奔去。 …… 梦境中,两个影子还在争斗着,越来越多的树枝生长出来,向她们中间聚集。 弗兰仍陷在地里动弹不得,她的双腿简直像长在土里了一样。 “喂,墨菲特,能把我从土里挖出来吗?”她向墨菲特求助。 墨菲特摇头,“不,你这样就好。” “哈?” 墨菲特抬头,向看不见的空气喊道:“斯特林,听得到吗?麻烦把弗兰先叫醒。” “什么?斯特林?他在……” 弗兰还没问完,斯特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收到。】 下一刻,不知从何处来的洪流席卷而来,弗兰被那波涛卷起,吞入腹中。周围的水阻隔了空气,她无法呼吸。冰冷的感觉透过皮肤,直奔大脑。 “救……” 她睁开眼,斯特林正握着一只空掉的水杯,坐在火堆旁看着她。 …… “我……在哪?” 弗兰捂着额头问。 “【真实的世界】。” 斯特林回答。 “墨菲特呢?” “他还在梦里。” 弗兰激动地抓起斯特林的衣领。 “快去叫醒他!如果在那个梦里死掉的话,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就在这时,墨菲特的声音从熏风灯里传了出来。 【别激动女士,我还不至于那么容易就死掉。】 “墨菲特?”弗兰转过头。 “没问题吗?”斯特林问。 【阿,大概没有,等我一下,很快就出来。】 …… 回到梦境里,墨菲特走到艾瑞玛身边,拍着小姑娘的肩,指了指面前的光影。 “我说,你认识它吗?” 艾瑞玛木纳地看着光影,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明明认不出来的……却感觉……有点熟悉……” “这样啊,”墨菲特冲她笑了笑,“那么,你也先出去吧。” “别想逃!!!”花灵愤怒地大吼,它控制的植物渐渐压过了光影。 “斯特林!”他提高了音量。 “对小姑娘温柔点。” 【我尽量。】 …… 又一杯水,泼在了艾瑞玛的脸上。 小姑娘咳嗽着爬起来,似乎被呛到了。 斯特林递过去毛巾,帮她擦干。 “真的不用叫醒他吗?” 弗兰对墨菲特的处境有些担忧。 “我等到他开口,再那么做。” 斯特林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 “他会死的!” 斯特林摇头,“绝大多数情况下,墨菲特很弱,这没错。但,正因为如此,他绝对不会逞强。” …… 【第十三章:“无能”之人】 “为什么!” 花灵质问他,“为什么你没有死?!” 光影明显不是花灵的对手,它控制的植物开始萎缩下来,光影本身也变得黯淡了。 “快离开!我撑不了多久。” “我说……”墨菲特若无其事向前几步,“你真的了解怎么使用幻觉吗?【小姐】?” 花灵的树枝已经突破了光影的防御,向墨菲特刺去。 可墨菲特却完全没有要躲的意思,任由它们把自己刺穿。 攻击得手的花灵发出残忍的笑。 “【没用的。】”墨菲特的声音在整座森林响起。 花灵的笑声戛然而止。 墨菲特的“尸体”动了起来,他用手在长矛般的树枝上用力一掰。 “咔!咔!咔!” 那些树枝被他随手折断。 “并不是【在梦里死掉就醒不过来了】,而是【一旦认为自己死亡,就会一直沉睡】。”墨菲特一脸平淡地抬起头,“你需要让人以为他真的死掉了,那样才算成功,这就是这些幻觉的意义,让我们用自己的恐惧杀死自己,即使知道了【这是假的】这个结论,人的潜意识还是会本能地相信。” “那你为什么没有相信?!我的幻觉应该是完美的!” 墨菲特笑了,“完美?【幻觉是由记忆和想象构造出来的赝品】,既然是赝品,那就该做得更像真品才对。” 墨菲特的身体现在就像是个被扎破的诅咒娃娃,到处都是窟窿。 可他的表情却相当平静,完全感觉不到痛苦的样子。 “我有过被动物咬伤的经历,所以骷髅们咬我的感觉是真切的,那一下真的差点杀死我。但我并没有重伤流血不止的经历,更别说,被几十根长枪捅穿。” 他看向花灵。 “没有经历过的痛楚是很难被想象出来的,越是脱离实际的幻觉,越难以让人相信。” 周围的树枝还在聚集过来,墨菲特伸出手,姆指抵住中指。 “【自己在做梦】,当一个人深刻意识到这件事,梦,就该醒了。” 仿佛是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花灵急忙发起攻击,但是来不及了。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在森林间回荡。 蠕动的树木,吹动的风,漆黑的夜幕,飘落的树叶。 这一切定格下来,像一张画一般,静止在这一刻。 花灵感觉到了惊慌,自己的身体开始无法移动,连说话都变得迟缓。 “你……你到底……是……” “我叫墨菲特,一位【无能】的魔法师。” 墨菲特一步踏出。 踏在这片静止的画中。 “【咔】!” 裂痕,在这副画的边缘涌现,蛛网般的裂缝从脚下的大地,一点点爬上了漆黑的天幕。这片幻境在崩溃,因为这个名为墨菲特的人而崩溃。 在弗兰和艾瑞玛醒来后,墨菲特就是这个幻境里唯一能提供【记忆和想象】的人,如果他拒绝相信眼前的一切,那么面前的幻境,就失去了意义。 “让我把造成幻觉的源头,打碎了吧。” 他又打出一个响指,让裂缝的蔓延加剧,试图将伤害顺着幻觉反馈给施术者,把使用这种幻觉魔法的回路摧毁。 “住手!!!” 花灵竭尽全力地驱动身体,向天空伸出手,想要修补快要崩塌的穹顶。 “没用的。”墨菲特摇头,“已经睡醒的人是不可能再回到梦里的。” 裂缝蔓延的速度远超过花灵修补的速度,幻境的崩溃已经无可挽回了。 “不要!!!”花灵挣脱了控制,向倾塌的天幕飞去,它的身体化作一道黑雾,开始与这片幻境融合。 它在把自己的意识和快要崩塌的幻境融合,用自己的精神撑起这片幻境。 墨菲特惊讶了。 【为什么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本来作为施术者,花灵即使在这里受到攻击也无伤大雅,因为它并不是这片幻境的搭建者,只是走进了幻境的客人。哪怕墨菲特顺着幻境向它反击,最多也就是摧毁使用这条魔法的回路而已,时间一长,它还可以重新构建新的回路,对花灵本身其实造成不了什么损伤。 可是一旦它把自己的意识和幻境融合,它就等同于被施术的对象,幻境里受到的伤害会直接反馈到它的精神,甚至,如果墨菲特现在打碎幻境,它可能会死在这里。 【为了保住这个魔法,它连命都不要了吗?】 墨菲特皱眉。 这时,处在一旁的,那个保护艾瑞玛的光影开口了。 “魔法师先生,能否请你……停手呢?” 墨菲特看向它。 “理由呢?” 光影迟疑了一下,说: “这片梦境里,有对【我们】很重要的东西。” 墨菲特叹了口气,“好吧,我也不想杀人。” 他打出第二个响指,幻境中裂缝不再蔓延。 空中正在修补穹顶的花灵低头,疑惑地看着墨菲特。 “听好了,我可以不拆你的魔法,但你得保证,【不再攻击我们】,只要你签下【契约】,我就离开。” 花灵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墨菲特不知从哪取出一张羊皮纸,咬破手指蘸着血写了起来。 他把写好的契约交给花灵,对方毫不犹豫地在署名栏按了下去。 以灵魂签下的契约,因为签订契约的主体是双方的精神,哪怕是在幻境中也仍然有效,一旦签下,至死都不能违反。 羊皮纸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在花灵手中化为灰烬。 “那么,后会无期。” 墨菲特抬头,冲梦境外的斯特林大喊。 “斯特林,叫醒我。” 就这样,最后一个被施术者消失在了这片幻境里。 随即,那个保护艾瑞玛的光影也消散了,只留下花灵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 墨菲特刚从梦境中醒来,正用毛巾擦拭着头发,就听见一声巨响从森林里传来。 “【轰】!!!” 那是树木倒塌的声音。 “怎么回事?!事情不是应该完了吗?” 斯特林看向森林里,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的瞳孔变成了橙黄色。 【热成像】开启了。 在他的视线里,有两个身影在森林里追逐着,一个壮汉,和一个比较瘦弱的人影。 明明壮汉比影子要粗壮得多,却是壮汉在逃。 那个影子撞断树干,将整棵树抡向壮汉。 壮汉随手一压,那千钧之重的树被他像玩具一样随手接住,放下。 双方的行为都夸张得不像是人。 可突然,那个影子开始加速,几乎是瞬间来到了壮汉的面前,在他胸口猛地一拳。 壮汉的身体像炮弹一样倒飞出去,沿途的几颗大树被直接撞断。 【见鬼!这是什么力量?!】 壮汉感觉自己的身体要散架了。 紧接着,一大批光点从森林里钻出来,扑向影子。 从光点的形状来看,那些光点应该是某种四脚着地的动物。 影子接下来的举动堪称疯狂,他挥舞双手,徒手将扑向他的动物通通撕成碎片。 热成像并不能完全还原现场的情况,但从目前的图像来看,那场面一定很血腥。 那些光点的距离并不太远,斯特林试着关掉了热成像。 隐藏它们的幻觉似乎已经消散,借着营地的火光可以看清它们的模样,是某种绿颜色的野狼。 它们被影子的利爪撕碎,内脏散落一地。野狼的脖子上带着项圈,明显是被什么人饲养的。 而其中一只被抛飞,就落在墨菲特脚边,墨菲特注意到,这只动物的腹部有一个大裂口,伤口已经腐烂,不是刚才造成的,按理说,这种伤口是致命的,它没理由还活着。 墨菲特蹲下来,靠近那头狼的尸体,想检查一下那处伤口,然后他发现,这头狼的皮毛其实是棕色的,它身上的绿颜色不是毛发,而是某种苔藓,他拾起一根树枝,将狼的腹部挑开,那一瞬间,他震惊了。 “原来……是这样……” 翻开狼的腹部,墨菲特并没有看到预期的内脏,缠绕在它体内的,是某种绿色的藤蔓,盘根错节,像从土壤中汲取养分一样汲取着野狼的血液,在藤蔓的最中心,心脏的位置,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悄然开放,散发着让人迷醉的幽香,那花瓣浸染了野狼的血液,变得鲜红。 这是…… 【血色曼荼罗】 它居然,是长在活物身上的!!! 壮汉又一次冲了过来,挥舞着什么东西劈向他,那个影子却不躲避,用身体正面迎向了对方。 “【锵】!” 明明是斩在肉体上,却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壮汉的攻击被轻易接下,那个影子扼着壮汉的脖子,把他按进地面。 “【轰】!” “【咔咔咔】!” 影子把壮汉压在地上奔跑起来,壮汉的面部在泥泞的地上拖出一道数十米长的拖痕。 沿途树木折断,尘土飞扬。 在弥漫的烟尘中,墨菲特他们看到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兽瞳,鳞片,利爪,獠牙。 怪物般的模样。 那个身影伫立在那里,浑身染血。 【龙?!!!】 墨菲特的脸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个怪物的腰间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柄唐刀。 【是你?!】 墨菲特认出了陵。 浑身鳞片的陵松开了奄奄一息的壮汉,抬起头来。那对金色的瞳孔正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快逃!!!”墨菲特对众人发出急促的警告。 【第十四章:何人哭泣】 森林的夜晚,带着些许凉意,一阵轻微的风吹拂过来,将地上的落叶扬起。 “嗖!” 一支箭矢爆射而出,将落叶穿透,尖锐的破风声呼啸而来。 那箭矢在陵的瞳孔中不断放大,他抬起手,轻轻一抓。 尖锐的箭头在他眼前停滞,几乎要刺中他的眼球,箭尾还在兀自抖动。 “呲……” 箭矢上似乎绑着什么东西,一条引线正在快速燃烧。 陵疑惑地看着面前不断迸射出来的火星,直到它没入箭身上的袋子里。 那是一袋**。 “轰!!!” 箭矢一瞬间炸裂开来,响亮的爆炸声在营地上空回荡。 陵吼叫着从火焰中冲出,**产生的爆炸似乎不能对他的鳞甲造成伤害。 “【锵】!” 一柄重剑在陵头顶落下,他抬起双手用力一架,重剑的剑刃和鳞片覆盖的双臂碰撞,火花四溅。 重锤将全身的力量压在剑上,试图逼陵跪倒下去。 “咔!” 陵脚下的地面塌陷下去,他的膝盖渐渐弯曲。 陵抬起头,和重锤对视,愤怒几乎要从那双金色的瞳孔中溢满出来。 剑刃上的压力陡然增加,陵的双臂抬起,要将重锤架开。 重锤咬牙支撑着,手中的剑传来让人牙酸的声音。 陵抬腿,一步迈出。 重锤正在后退。 他把双腿踩进凹陷的地面,试图和陵角力。 陵疯狂地笑着,迈出第二步。 然后是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第六步第七步……他开始加速,重锤的双腿在地面上拖出两道拖痕。 【居然……这么大力气……】 重锤感觉自己面前的是一头巨龙,那和体型完全不成比例的怪力正从剑刃传递过来,要将他碾碎。 “【啪】。” 一根鞭子缠在了陵的腰上。 弗兰猛地发力,将陵从重锤身边拉开。 【好在他的身体不重。】弗兰这么想。 陵的身体被抛起,重重地砸在树上,鞭子顺势缠绕到树干上,把陵的身体捆绑。 “快!趁现在!”弗兰大喊。 弓箭手拉弓搭箭,一根箭矢直奔陵的头部,那里的鳞片相对薄弱,更容易穿透。 陵张开满是獠牙的嘴,用力一咬。 “咔!” 箭头被他直接咬碎。 “不会吧?!” 弓箭手再一次拉弓,瞄准。 陵吐出嘴里带血的碎片,身体绷紧,似乎在向什么用力。 【他在干什么?】 弓箭手的心底闪过一丝疑惑。 下一刻,陵回答了他。 “咔擦!” 和陵捆绑在一起的树干猛地折断,缠绕在树上的鞭子也松开了。 “不好!” 陵飞速地奔跑起来,直奔弓箭手,燃烧着的瞳孔在夜晚拖出两道金色的光。 第二发**箭矢射出,陵伸手一摘,把它握在手中,用力一甩,带着引线的箭矢向弗兰飞去。 “快躲开!!!” 弗兰毫不犹豫地翻滚起来,箭矢在她身后炸开,火花将她的披肩点燃。 “给我停下!” 重锤又一次拦在了陵面前。 …… 营地后方,斯特林双手环抱,伸出的食指反复地点在手臂上。陵的面孔倒映在他的瞳孔中,疯狂而凶残。 “为什么不动手?”墨菲特焦急地问他。 “还不是时候。”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可伤亡在增加。” “不能得手的攻击比没有更糟。”斯特林无动于衷。 “那如果,在机会到来前有人要死呢?” 斯特林吐出了冰一样寒冷的话:“【那就死】。” …… “【砰】!” 重锤的剑脱手而出,旋转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地上。 陵一拳挥出,打在了他抬起的左臂上。 重锤分明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他的左臂以夸张的角度扭曲起来,光是看到仿佛就能感觉到疼痛。 事实上,过于剧烈的冲击下,他甚至一时感觉不到疼痛,感官已经麻木了。 陵握紧左手,第二拳迎向了他的胸口。 如果这一下挨实了,重锤的心脏会被压碎。 一枚铁锥刺向了陵的左眼。 他下意识地收回了拳头,用胳膊去挡那枚铁锥。 重锤趁机后退拉开距离,陵没有去追。 他回头,看向了铁椎飞来的方向。 弗兰扑灭了身上的火,站在一颗树的树枝上,向他招手。 “弗兰!!!快回来!!!” 重锤冲她大喊。 弗兰像没有听到一样,转身,跃入了漆黑的森林里。 陵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出。 地面被他踩出一片皲裂。 他的身影一恐怖的速度冲进了黑暗里。 “斯特林!快追!!!”墨菲特向身边喊道。 没有人回答他。 “斯特林?”他回头,刚才还在身边的人,不见了。 …… “呼……呼……呼……呼……” 弗兰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身后的怪物紧追不舍,她翻过灌木,在树木间穿梭,尽可能地扭转,变向,走弧线,以障碍物来缩短双方速度上差距。 可是陵全然不顾,他疯狂地奔跑着,即使遇到障碍也不躲避,像一台战车般将沿途的一切撞碎。 黑暗中他不能看清弗兰位置,但是气味留下的踪迹,通过嗅觉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 已经近了,那股气味很接近了。 陵陡然加速,顷刻间便拦在了对方面前,他挥动利爪,将面前的东西撕碎。 布料划破掉声音在耳边回响,但并没有血液流出。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下来,陵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那是一片披肩。 陵愣住了。 数根铁椎迎面飞来,他不得不闭眼。 “叮叮叮叮叮。” 铁椎并不能突破鳞甲的防御,陵毫发无伤。 “啪!” 弗兰的鞭子又一次缠上了陵的腰,将他全身捆住。 一片柱状的阴影出现在陵的脚下。 那是之前被陵撞过,摇摇欲坠的大树。 弗兰引陵绕过一圈,回到了刚才经过的地方。 “轮到我了。” 她说。 “轰!!!” 两人环抱的大树轰然落下,扬起大量的烟尘。 【即使不能放倒他,也能困住一会吧。】 弗兰这么想。 突然,手中的鞭子传来巨大的拉力。 弗兰猝不及防,被拖向了树干倒下的方向。 那颗大树被陵单手硬生生举起,他用力一推,把树干抛向空中,满身鳞片的陵从树下冲出,扑向弗兰。 【糟了!!!】 那双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嗜血的光。 …… 与此同时,处在暗处的斯特林扣住了扳机。 陵的后脑暴露在他的枪口下。 【还不行,这还不够。】 …… 弗兰的脖子被陵扼住,重重地抵在地上。 “呃!” 【不能……呼吸了……】 尖锐的指甲扎进弗兰的脖子,鲜血从皮肤下渗了出来。 陵抬起另一只手,张开。 锋利的爪子在月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要……死掉了吗?】 弗兰闭上了眼睛。 一秒过去了…… 两秒过去了…… 三秒过去了……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弗兰疑惑地睁开眼。 她呆住了。 面前的陵,正露出一副怪异的表情。 他的脸扭曲起来,面部不自然的抽搐着。 陵的脸上布满了鳞片,动物的獠牙从嘴唇下延伸出来,这副恶鬼般的面孔下,他的眼神出奇的复杂。 恐惧、不可置信、痛苦、迷茫,不该属于这副面孔的,人类的感情,在他的瞳孔里闪烁着。 那举起的右手颤抖着,像是想要抬起,又像是正在放下。 嘶哑的声音从他喉间穿出,像是嘶吼,又像是哀嚎。 那是怎样一副矛盾的模样啊。 简直像是,有两个人在同一具身体里一样。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两种声音在陵的脑子里回响着。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滴在了弗兰脸上。 那是眼泪。 【他在……哭?】 弗兰睁大眼睛,那副魔鬼和人共存的面孔,被深深地,刻在心底。 “拜托……” 陵握住自己的右手,不住地颤抖着。他的声音恢复了人该有的音色。 “杀掉我……”他请求着。 “什……”弗兰愣了一下。 “快动手!!!”陵的声音又一次暴躁起来,金黄色的瞳孔再一次燃烧,野兽在他体内狂吼,试图挣脱束缚。 “【砰】!!!” 一声枪响,斯特林的子弹准确地打中了陵的头部。 他身体前倾,在弗兰面前倒下。 【第十五章:红莲花娇艳地怒放着】 陵在弗兰面前倒下。 弗兰的表情呆滞了。 【他……死了?】 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了上来,她有些想哭。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快离开!”斯特林在树上警告她,“他还没死!” 倒在地上的陵抽动着,试着爬起来。 子弹并没有打穿他的大脑,仅仅陷入皮下一点,就被停了下来。 他的头骨硬度,超过了子弹。 陵起身,眼底,已经没有人的色彩。 那头野兽自由了。 “砰砰砰砰砰砰!!!” 名为炽红莲的双枪怒吼着,将大量的子弹倾斜出来。 子弹携带的动能让陵有些站立不稳,他嘶吼着开始移动,利用环境躲避子弹。 “等一下!他刚才……”弗兰焦急地想要阻止斯特林。 “我看到了。”他说。 “什么?” “正因如此,我才开枪。”斯特林冷冷地说。 “与其变成动物去吃人,不如作为人,死在这里!” 弗兰一时语塞。 “你……打得过他吗?” 斯特林摇头。 “那!” “我的特长不是战斗······”斯特林这么说道。弗兰瞳孔一缩。 一个影子,出现在斯特林背后。 尖锐的爪子顷刻间穿透胸口。 “斯特林!!!” 斯特林的身体突然模糊起来,像雾一样飘散。 是幻影?!那么真身在哪? 陵的身侧,赤红莲的枪口,抵在了他的太阳穴。 斯特林就站在他身侧,闲庭信步般地举起手中的枪,那对湛蓝的瞳孔倒映在弗兰眼中。 “【是杀人】。”他甚至没有正眼看一眼陵,就这么扣下了扳机。 “咔。” “砰!” 陵猛地偏头,侧身仰倒下去,他的闪避快得惊人,就像是预料到了攻击一般。 可他的脚下却正好有一根绳索,陵闪避的动作同时也绊住了自己,他的身体一个踉跄,站立不稳。 “砰!” 紧接着又是一枪,这一枪的刚好打在陵的闪避轨迹上,就好像,是陵自己撞上了子弹。 陵的腿部关节中弹,那里的鳞片相对较弱,子弹确实地穿透了皮肤,打进软骨,他膝盖一软,半跪了下去,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撑。 “砰!” 第三枪,瞄准了陵撑在地上的手肘,同样是打在关节,那条手臂瞬间软了下去。 “他并不是刀枪不入,只是你们没打对地方。” 斯特林这么说着,不紧不慢地上弹。 弗兰看呆了,明明速度和力量都是斯特林劣势,被压制的,却是陵。 斯特林的每一个动作,都先陵一步,下一步的结果在上一步出手时,就已经确定了。 “【再凶猛的动物也不可能赢过猎人】。” 斯特林取出一枚新的子弹,从枪侧面的凹槽填装进去。 特殊弹药:【破阵者.钢】。 破阵者系列的【刀头】,由武装部特制的***。 他将枪口指向了陵。 “来试试你身体的硬度吧。” 陵抬起头,野兽般的瞳孔和他四目相对。 斯特林的眼神变了。 蓝色的瞳孔里透露着惊讶,还有……怀念。 “原来……【是你啊】。” 陵似乎也认出了斯特林,他张开嘴,吐出了这么一个词: “【库……拉……德……】” “【好久不见,老友。】” 炽红莲的枪口火焰喷吐,名为【破阵者.钢】的***离膛而出。 那颗子弹带着无与伦比的穿透性打在了陵的胸口,陵胸前的鳞片碎裂开来,整个人向后仰倒下去。 暗红色的血从胸口流淌出来,把脚下的泥土浸染。 弗兰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她感觉心里一空。 “快逃吧,弗兰。” “哎?” 斯特林看向她,那眼神,与之前比,像是两个人。如果说一开始遇到的斯特林双眼像是湛蓝的湖水,那么此刻,他的眼眸是冻结起来的湖面,寒冷,坚硬,不带一丝温度。 “接下来上演的内容,不需要观众。” 【咚!】 一声沉重的心跳,透过脚下的地面传递过来。 【咚!】【咚!】【咚!】【咚!】【咚!】 倒在地上的陵又一次爬起,肉芽在他的伤口生长着,把子弹排出体外,月光打在他的身上,映照出一副恶魔般的影子,翅膀形状的东西从他背后生长出来,渐渐铺展。 “要逃就趁现在了。”斯特林最后一次警告弗兰。 她咬牙,转身奔向了营地。 与此同时,斯特林和陵两人开始像鬼魅般在黑夜里穿行。 斯特林倚靠热成像捕捉着陵的踪迹,而陵则靠着嗅觉,听觉和兽瞳的夜视追逐他。 两道影子伴随着枪声和树木折断的声音飞快地交错,分离。 那双金色的瞳孔,在黑夜间散发出火炬般的凶光。 …… 大概一分钟后,营地。 弗兰穿着粗气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弗兰!你没事吧?” 重锤等人围了上来。 弗兰现在的样子并不太雅观,披肩被她用作诱饵脱了下来,上衣被陵撕开了一道口子,裤子也破破烂烂。 弓箭手取来一条毯子要给她披上,她却顾不上那么多,一把抓起了墨菲特的领子。 “呼……呼……告诉我……【库拉德】是什么?斯特林为什么叫他【老友】?!那个叫陵的东方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墨菲特的瞳孔收缩,露出震惊的表情。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哪一个?” “【库拉德】,那是斯特林的本名,他一直拿【斯特林】这个假名自称,很少有人知道他本来的名字,他说,除了我,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大多都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弗兰瞳孔一缩。 “等一下?!” 她向营地四周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艾瑞玛呢?艾瑞玛到哪里去了?” …… 陵停了下来,周围到处都是折断的树干,凹陷的弹头散落一地。 他低头,自己的双腿被冻结起来,动弹不得。 “【你还活着】,这本该是件让人庆幸的事情才对。可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 斯特林感叹着,取出一枚赤红色的子弹。 为了同时用肉眼和热成像观察事物,他只打开了一只眼的热成像,这让他的瞳孔展现出完全相反的两种颜色,炽热如火的橙黄,寒冷如冰的蓝。 “我该杀死你吗?朋友。”他问。 “或者说……【另一个我】。” “【叮】。” 一颗特殊的子弹旋转着,坠落下来,赤红色的弹头映照出一对颜色相异的瞳孔。 一只手,抓住了子弹,将它压入枪身侧面的凹槽,上膛,枪口举起,指向面前的陵。 枪身上的纹路好像真正的火焰一般,燃烧起来,双瞳异色的陌生人轻声低语,似乎是吟游诗人的歌词,又像是某种梦呓。 “【The red lotus……】”(红色的莲花……) 一瞬间,陵感觉周围的温度飞速地增加起来,恐怖的能量从炽红莲的枪口溢出。 “【……bloom as fire.】”(……如火般绽放) 斯特林嘴唇开合,吐出了这句咒语。 耀眼的光亮自子弹中发出,夜晚的森林在这一刻亮如白昼,巨兽咆哮般的轰鸣在整座森林回荡,林中的鸟群受到惊吓,仓皇飞散。 …… 森林的另一边,弗兰放下墨菲特的衣领,呆滞地看向眼前的场景。她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巨大的震惊让她发不出声来,过了好一会,她才吐出这么几个音节:“那是……什么……” 墨菲特的面色少有的凝重起来。 “你用了【那个】吗?” 佣兵们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的景象,一个庞然大物正在他们面前绽放,那是一朵巨大的,火焰形成的莲花。 斯特林扣下扳机的那一刻,爆炸,发生了。 巨大的热量以那颗子弹为中心绽开,赤色的火浪如海啸般向周围扩散,恐怖的高温一瞬间席卷开来,树木,岩石,动物,所有东西都被淹没,没有什么能够幸免。 森林里同时出现一处冲天的火光,那火焰层层绽开,如同娇艳的花瓣。 【破阵者.红莲】。 压缩了海量火元素,宛如天灾般的毁灭性子弹。 …… 森林中,火红色的莲花燃烧着,将夜晚染红。 爆炸中心的陵正如恶鬼般嚎叫,这炽热的火将他焚烧,身上的鳞甲出现碳化的痕迹。 “还不够吗?”斯特林皱眉,准备把第二枚红莲弹压入弹膛。 【等等!那是什么?】 斯特林瞳孔一缩。 在那片火海中,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向陵走去。 【艾瑞玛?!】 小女孩的目光没有焦距,僵硬地行走着,像一个被人提线的木偶娃娃。 而艾瑞玛胸前的吊坠,正散发出淡淡的,紫色的光芒。 …… 陵正在梦中昏睡着,体内的野兽占据了身体的控制权,他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周围一片漆黑,而他在下坠。他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的湖泊,溺水般的压抑感将他包裹,他甚至不能呼吸。 好像有什么,出现在陵的梦里。 那是一道光,一道微弱的,光。 陵微微睁眼,他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影子。 披散下来的长发飘动着,把一股幽香带进陵的心底。 “你是?” 她向陵伸出手。 “快醒来吧,”她这么说着,“【我需要你,需要你的帮助】。” …… 艾瑞玛呆滞地站在原地,从莲花中涌出的烈焰像是浪潮,向她涌来。 处在火中的陵,向艾瑞玛伸出手。 陵腰间的刀颤动起来。 明明没有人拔它,那柄刀却兀自从刀鞘中抽出。 【离火】,刀身上刻着这样两个东方汉字红光大作。 它出鞘的那一刻,四周燃烧着的火似乎,停住了。 火焰形成的浪涛在那一瞬间凝滞,然后像退潮一般倒回。 盛放的火莲花开始向花芯聚集,如同花朵绽放的倒放。 …… “怎么……回事?” 弗兰面前,营地的篝火,还有之前**爆炸产生的火苗,它们像液体一样从燃烧物上剥离,升向空中。 “是【召令】,有人下了【召令】。”重锤说。 “什么?”弗兰不解。 “凛冬人相信天地是有灵性的,土木花草、虫鱼鸟兽、风雨雷电、山河湖泊、日月星空,【它们是活的】。对于特定的人或物,【天地会服从于他】,只要你呼唤,它们就会回应你。” 细小的火花汇聚成一股溪流,在森林上空流动着,向离火的方向涌来。 墨菲特震惊了。 “我的天,【召令】!是【召令】!那个东方人居然能命令火焰?!” …… 烈焰凝成的洪流如瀑布般灌注下来,灌注在这方圆几米的土地,陵的身影在火柱中闪动着,宛如掌管火焰的君王。他的四周全都是火焰,但皮肤和身上的衣服却并没有被灼伤,火焰与他的身体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即能将他包裹起来,又不会伤到他。 从火光中隐约能看清,陵已经恢复了人的模样,那些金属般的鳞片寸寸剥落,在火中燃烧着,化成灰烬。 陵举起刀,在空中划过一圈,释放出去的火焰开始从地面上剥离,像服从主人的命令一样,回到了陵的身边。 那声势浩大的火,在陵的身上静静地围绕着,流淌着。 暴虐的,几乎将这片森林焚尽的烈焰,在他面前却顺从得像是宠物。不知是不是火焰倒映在了陵的眼中,他的双眼闪烁着赤色的光。 此时宛如神灵降世的场景下,陵回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斯特林。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 那对橙蓝两色的瞳孔并不退让,对他投以寒冷的目光。 在两人的对视中,空气几乎凝固。 “你……”陵率先开口,可是还没等他说完,身边的火焰,散了。陵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斯特林这才看清,陵现在满身是血。全身到处都是伤口,有的地方口血肉模糊,左臂和右腿上的伤深可见骨。 陵感觉自己的血正在冷下去,过度的使用力量让他的体力透支,刚愈合的伤口又一次撕裂,全身没有一处不疼,视野模糊中他看向那个白色风衣的人影,他再也撑不住,沉沉地睡了下去。 那个并没有问完的问题,在脑海里回荡。 【你……到底是谁?】 【第十六章:血之诅咒】 【我……在哪?】 陵挣扎着,睁开眼。 这是一间房屋,一盏摇曳的油灯挂在墙壁上,散发着昏暗的光。 他试着爬起。 “你现在还不能起来。”有人出声阻止。 一个带尖顶帽,穿袍子的家伙出现在视野。 “呼……”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可算醒了,你要是歇菜了我这几天白忙活了。” “你……救了我吗?”陵问。 “算是吧,我把你的烧伤和中毒处理了一下。” “谢谢。” “不用,”对方摆手,“比起这些外伤,你本身的问题才更要命。” “……” 陵沉默了,他知道墨菲特指的是什么。 “【龙血】,你居然喝了龙血!!!你毫无疑问是疯了!” 墨菲特的情绪相当激动,“让一般的动物同化进自己体内就已经够疯狂的了,你居然在身体里养一头龙?!” 他摊开手,掌心里是一把黑色的鳞片。 “这是从你手上摘下来的东西,它们隔一段时间会长出来一次,然后很快剥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墨菲特问。 陵摇摇头。 墨菲特叹了口气,“【它在试着吃掉你】。鳞片是龙化的表现,它代表着龙血试图占据这副身体,而鳞片的剥落意味着它没有成功,龙的特征没能在你身上固定下来。”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可这只是暂时的,你越是频繁的使用力量,龙血侵蚀得就越快。现在还只是偶尔出现的鳞片,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剥离,直到它彻底变成你的一部分,到那时,你会变成一彻头彻尾的头怪物,既不是龙,也不是人。” 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上面多出了一些奇异的图案,像是某种咒语。 “这是?” “封印,抑制龙血的封印,我没办法把龙血从你身体里剥离出来,只能把它逼到一处,然后扎紧出口,防止它扩散出来。”墨菲特皱眉,“事实上这并不能完全阻止它扩散,因为你的血液仍然需要流通,多少还是有一点越过封印流出来,它重新占据你的身体只是时间问题。” 陵抬头问他:“距离我变成怪物还有多久?” 墨菲特摇头,“不好说,快则几个月慢则两三年,这取决于你对龙血的接受程度,你越是放任它蔓延,它就扩散得越快。总之,我建议你不要再使用这种力量,尽可能避免和人动手,那样的话你的命会长一些。” 陵点点头,“谢谢,即使是几个月也没关系,只要能撑到我走完这趟旅行,就足够了。” “你……” 墨菲特看了看陵,欲言又止。 “算了……”墨菲特摇头,把鳞片拍在桌上,“多睡会吧,对你的身体恢复有好处。” 他转身,关上了门。 …… “你们遇到了……山贼?” 一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坐在椅子上,惊讶地问。 他皱起眉头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是啊,那帮家伙人多,我们的人伤得不轻。”斯特林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重锤还未康复,现在正躺在床上,那位弓箭手代替他坐在这里,看了看斯特林,没有出声。 顺带一提,他的名字叫铁渣。 坐在两人面前的中年人,叫高德纳,是这个小镇的镇长。斯特林没有告诉他曼荼罗花和狼群的事情,毕竟那种东西听起来像童话故事。刚好小镇附近有【山外的人】这种传闻,他就含糊地说自己遇到了山贼的袭击。 “那可真是不幸。我们小镇上已经有不少人在森林里失踪了,多半就是这伙人下的毒手。” 斯特林冲他笑了笑,“请放心,他们也损失惨重,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来生事了。” “那就好,你们算是帮我们扫除了危险。另外,你们还救下了艾瑞玛,我在这里,以镇长的身份,感谢你们。” “不用客气,这不是我们本来的意思,他们动手,我们才还击的。而且,救艾瑞玛的,是那个东方人,他不是我们一行的。” “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他了。” 镇长瞟了一眼铁渣身边的弓和箭袋,试探着问:“几位来小镇是打算办事呢?还是,只是路过?” “路过而已,不会在这里呆太久的,放心。”铁渣开口说,“不过,至少得等到我们的伤员恢复过来,能够赶路了,才能离开。” “这是自然,”镇长点点头,起身。 “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我开口。虽然武器一类的东西没办法提供给你们,但食物、水、药品还有衣物,这些东西我们还是有的。就算是,感谢你们帮小镇扫除了匪患。” 他向斯特林伸出手。 “那么,【斯特里亚】(steria),欢迎你们。” 斯特林看了看镇长的手,没有握上去,而是指向了铁渣。 “重锤还没醒,现在,他算是话事人。” …… 两人走出了房间,却没有马上离开。 斯特林首先开口。 “我们是不是该谈谈?” 铁渣摇头,“老大还没醒,我不负责做决策。等他恢复了,我们再来谈。” 斯特林点点头,转身离开。 …… 片刻后,隔壁的房间里。 “你在做什么?”斯特林端着一杯茶走进来,对满桌子装着可疑液体的烧杯试管发问。 “做实验。”墨菲特从试管架后探出头来,看了他一眼。为了方便,墨菲特把自己的实验台从马车上搬到了房间里,他的头发比那天晚上更邋遢了,黑眼圈重得像化了烟熏妆,眼里布满的血丝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染上了红眼病。 “我知道。”斯特林说。 “知道还问?”墨菲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斯特林翻了翻白眼,他把茶推到墨菲特桌边,板起脸来。 “听着,你已经两天三夜没休息了,再不睡你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要把【那个人】的命拉回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中了毒,靠龙血一直压着没有发作,被打断了手脚,还正面挨了一发红莲弹,全身上下都是烧伤。想想这都是谁的功劳?”墨菲特一边点燃酒精灯一边反问。 “你不能指望我对那个模样的他手下留情。” 斯特林说。 墨菲特抬起头,看向斯特林,问他: “他真的是……【你】吗?那个已经死掉的,【另一个你】?” 斯特林没有说话。 墨菲特盯着他的双眼,试图从里面找到一点愧疚。 “对他开枪的时候,你犹豫过吗?” 那双湛蓝色的瞳孔十分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斯特林淡淡地说:“必要的事情没有犹豫的必要。” “斯特林。”墨菲特叹息着。 “什么?” “你的血,是冷的。” “我知道。” 过了一会,墨菲特用镊子把烧杯取下来,随手盖灭酒精灯,取下一支装着绿色液体的试管,他拧开试管,用滴管取了几滴液体,滴入烧杯里。 “好了,接下来等它出结果就行了。”墨菲特收起试管,洗干净滴管,伸了个懒腰。他端起桌边的茶,一饮而尽。走到斯特林坐的椅子前,向他伸出手。 “干嘛?” “把你的弹/夹给我。” “哪一个?” “装载【红莲弹】的那些。” “你想做什么?” “调整一下输出,破坏力这种东西并不是越大越好,在保证杀伤敌人的同时要防止伤及无辜。考虑到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都不是荒郊野岭,你总不可能在人群里丢那东西吧。” 斯特林手腕一抖,从袖子里取出一支弹/夹拍在桌上。墨菲特刚要拿,斯特林拦住了他。 “还没完呢。”斯特林脱下上衣,从领口,外衣内夹层,口袋,腰间,裤管,各种各样的地方变魔术似的取出来十七八个弹/夹。 墨菲特看傻了。 “这些……全部都是?” 斯特林点点头。 “你是想把贝希摩斯从天上炸下来吗?!或者一个人和整个凛冬开战?!” “我觉得给我配备这些弹药的老家伙并不介意我这么做。”斯特林摊手。 “【武装部】都他妈是疯子。”墨菲特感叹道。 “说起来,等那个人醒了,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斯特林摇头,“没有必要。” 墨菲特叹气,“算了,你的破事,我也懒得管。”他本想伸手去取弹/夹,却发现眼皮重得有些抬不起来,视线开始模糊,意识也不清晰了。 “你……” 墨菲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他身体向前倾倒,被斯特林伸手接住。 “这趟行程还需要你,如果你身子垮了,我会很头疼的。” 斯特林拎起墨菲特的衣领,将他丢到床上。学着墨菲特的样子也伸起懒腰。事实上,墨菲特给陵做手术的时候,帮墨菲特打下手的就是斯特林,所以,如果说墨菲特两天三夜没睡的话,斯特林也是一样。 “好了,倔脾气的家伙搞定了,我也该睡了。”他打着哈欠拿起那只空茶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味道还不错。”斯特林躺回椅子上,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闭眼的那一刻,面前浮现出了陵的双眼。 【你是为了什么……来到这的呢?】 …… 【第十七章:为紫藤萝所铺就的】 夜晚,陵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来到一处广场。 他四处张望,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人造喷泉,美丽的女性雕像捧着一只瓶子,水柱从瓶子喷涌出来,向周围散开,形成一层水幕。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光洒在脚下的大理石砖上,像霜一样。 “啪。”似乎是什么拍打水面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 一个身影出现在喷泉旁,白色的连衣裙,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垂到腰间,蓝色的,像瀑布一样。 那是一个女孩,坐在喷泉的台阶上,正把双脚伸进水里踩着水花。 她抬头,看了一眼陵,笑了。 “干嘛那么看着我?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陵确实是被她吓到了,就在刚才,这座广场还空无一人,一回头突然发现有个长发飘飘的人坐在他身后,夜里看确实像见到鬼了。 “你从哪冒出来的?”陵问。 “我一直都在这啊。”女孩理所当然地回答。 陵疑惑地看着女孩,“我还以为这里没人呢。” “我也是,”女孩说,“你为什么来这里?”她看了看陵的脸,陵也看了看她的。 “我不知道。”陵摇头,“当我睁眼,我就已经在这了。” 女孩也摇头,“这我知道。”她用手指指向地面,“这座广场,是我造出来的【梦】,而你,是我请进来的【客人】。我没有问你为什么做梦,我问的是:你什么来到【这里】?” 陵沉默了。 “我来……找自己的过……” 就在这时,女孩打断了他,“先等一下。” 她抬起头来,闭上眼。 “你在干什么?”陵问。 “嘘!”女孩对他做出噤声的动作。 她把手放在耳边,如此说:“你听。” “听什么?”陵不解。 四周一片寂静,连风都不曾吹动。 “那天空中飘荡着的冤魂,有人在为它们哭泣。” …… 清晨,山间的风透过窗户吹拂进来,吹拂在阳光洒落的床头。 陵睁开了眼睛,耳边传来某人的鼻息,痒痒的。他转过头去,看见一张小小的,流着口水的脸。 是艾瑞玛,小丫头趴在床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口水流到枕边,把陵的枕头浸湿。 陵把头从枕头上挪开,伸手一摸,脑袋上全是口水。 “我说怎么感觉后脑勺湿漉漉的。” 他翻白眼,看了看四周。 这是一间卧室,墙壁和地板是用石砖铺成的。木制的桌椅靠着窗边,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株不知名的花。窗帘在晨风的吹拂下摆动着,带来一股清香,陵仔细嗅了嗅,是紫藤萝的气味。 【这里,应该是小丫头所说的镇子了。】 小丫头旁边有一个床头柜,上面的盘子里放着几块面包,似乎是给他准备的早餐。 陵起身,从另一侧下了床,将枕头换个面,然后把艾瑞玛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这个过程中陵发现,艾瑞玛的脖子上挂着什么,那是一串缕空的金属吊坠,里面似乎装着什么,紫藤萝的气味就是从这飘进来的。 安置好艾瑞玛,他回头,看向挂在墙上的镜子:镜子里的人穿着条残破的裤子,上半身和小腿缠满了绑带,像粽子一样裹得严严实实,部分绑带被血染成了红色。 “我看起来还真够惨的啊。” 他随手一扯,绑带从他身上滑落,露出里面的躯体,那一夜造成的伤口,居然全部愈合了,已经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这可不是正常人的恢复速度。初生的皮肤比原先更白一些,和没有伤口的皮肤混在一起,看起来像是没有拌匀的调色盘。 陵把手按在墨菲特写下的符文上,有一股奇妙的感觉,这些东西似乎在动。 他穿上衣服,拿起起一块面包想吃几口,发现盘子旁边有什么东西,那是一张挂在相框里的照片,看起来有些年月了,陵叼着面包,把相框拿了起来。 照片里有四个人,一个成年男性,两个长相相似的女人,还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小姑娘依稀可以辨认,应该是小时候的艾瑞玛,坐在男人怀里抱着一只布偶娃娃,似乎是在玩过家家,想要哄娃娃入睡。 男人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宠溺。 而那两位长相相似的女人,看起来是双胞胎,其中一位靠在姐妹的背上,双手勾住姐妹的脖子,调皮地冲镜头吐舌头,另一位摸着她的头,有些无奈地笑着。 “家人……吗?”陵的目光有些黯淡。 【那是,怎么样的感觉呢?】 突然,他瞳孔一缩。 那张相片里,那对姐妹,和自己梦里遇到的,那个女孩,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陵疑惑着,放下相片。 【那个女孩……是什么人?】 他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原本只从缝隙中照射进来的阳光一瞬间充满房间。 “唔。”在床上的艾瑞玛发出不满的鼻音。 陵赶紧把窗帘拉了回去。 小丫头在床上翻了个身,继续睡了下去。 陵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妈妈……”小女孩梦呓着。 “不要……走……” 一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再一次把枕头打湿。 …… “哎呀!” 陵推开卧室的门,似乎撞到了什么。 一个黑头发的女孩出现在陵面前,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衣,捂着鼻子蹲在地上。听刚才的声音,那一下应该挺疼的。 “抱歉,我不知道有人在门口。” “没事没事,”女孩赶忙站了起来,把头凑过来对陵做出【嘘】的手势,“一会有人问起,你就说没见过我。” “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陵还是点点头。 另一位女孩从走廊那头追了过来,她穿着蓝底长裙和白围裙。 “不好,”弗兰见势不妙,一头钻进了陵的房间。 “弗兰小姐,你还不能乱动,快躺回去休息。” 穿围裙的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张望,陵站在门口茫然地望着她。 “啊,你起来了。”女孩提起裙子,小碎步地跑到陵跟前,问: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姑娘跑过去?” 陵朝走廊那头指了指。 女孩叹气。“这丫头,伤还没好透就乱跑。” “我是不是该拦住她。”陵也反应过来弗兰是怎么回事了。 “不,没事,你也是伤员。”女孩看向他,“不过我没想到你已经能下床了,按那位【灰袍子】先生的话说,你应该还会在床上躺上一个星期的。” 陵打了个哈欠,转身。 “我再睡会。” 女孩点点头,说:“晚上我来叫你吃饭。” 说完,向走廊那头去了。 …… 目送女孩走远,陵关上了门,弗兰房间角落里冲他竖起了拇指。 “挺上道啊,异乡人。” 陵打量了她一番,弗兰的睡衣明显不合尺寸,它太大了,弗兰的手甚至没有袖子长。 “你……跑出来的?” 弗兰用食指卷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算是吧,躺在床上太闷,溜出来了。” 她蹲在床边,轻轻戳了戳艾瑞玛的脸蛋,坏笑着转头看陵。 “嘿,伤还没好就把小丫头往被窝里塞,合适吗?” 陵没跟她拌嘴,他盯着弗兰的衣领看,那白皙的脖子上缠着一圈绑带,似乎被什么抓伤了。 弗兰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紧了紧衣服,“干什么?一副***的样子。” 陵用手指了指,问:“你的脖子……” 弗兰愣了一下,笑了:“你说这个啊,”她摆摆手,“没事,小伤。” 陵皱眉,他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 事实上,龙化状态下陵的记忆很模糊,他已经忘记当晚自己掐着弗兰脖子的事情了。 弗兰也反过来打量起陵来。 “倒是你,前两天墨菲特把你抬过来治的时候那模样可吓人了,浑身上下没一块地方是好的。” 弗兰走近,绕着陵转了几圈。 “怎么连块疤都见不着?” “也许他的医术高明。”陵搪塞着。 “对了,”陵看向弗兰,问: “这里,是哪?” 弗兰愣了一下,然后释然。 “也对,你刚醒。” 她拉住陵的手,往走廊那头走去。 “我带你去看看吧。” 陵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跟上她有些吃力。走廊的那头是一座螺旋上升的楼梯,制成楼梯的材料是石砖,墙壁上生长着绿色的苔藓,女孩并没有向下,而是往上走。 两人在楼梯内慢慢走着,阳光透过窗外的绿叶照射进来,在台阶上撒下一层细碎的光斑,扶着沾染些许青苔的墙壁,陵似乎闻到了绿叶和果实的香气,它们透过石砖壁,一点点的渗透进来。 也许是因为走得很慢,又也许,这座楼梯真的很长,陵感觉自己走了很久。终于,他们来到了楼梯的顶端,弗兰推开门,刺眼的阳光从门外倾泻下来,让陵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们走过门口,陵的视线渐渐恢复,周围的一切开始清晰起来。 这是一座小镇,用石砖盖成的房屋,用青色瓦片铺成的三角形房顶,在小镇里整齐地排列着。 沿街种满了紫藤萝树,在道路两边排成一列,枝头上的紫藤萝花像瀑布般垂下,放眼望去,宛如一片紫色的海洋。小镇中心,是一座圆形的大理石广场,雕刻着美丽女性的人造喷泉,悬挂着各式招牌的店铺摊贩,来往的人们微笑着,互相问候。一只鸟儿飞过,某人对它招手,它改变了方向,在那人身边环绕几圈,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掏出口袋里的面包,撕下一点,放在掌心,鸟儿自然地跳到他手中,低头啄了起来。 陵调转了视线,看向脚下,他本以为这是一座高楼,或者高塔,但脚下踩着的并不是和刚才一样的石砖,而是某种植物。 他回头,像被子一样宽大的树叶借着巨大的树枝铺展开来,几乎遮蔽阳光,在某些树枝上,他似乎看见了,椅子?还有吊床。 一个家伙正惬意地躺在两根树枝间的吊床上,他身下空无一物,目测离地面有近百米的高度。 陵知道他们正呆在什么地方了。 这是一棵树。 一棵大的吓人的,像是童话般的树。 “本来这话不该是我来说的,但是……” 一阵夹杂着树叶和青草气味的风吹拂过来,女孩走到陵面前,背对着这座小镇,任由风将她的长发和衣摆扬起,她张开双手,微笑着开口: “欢迎来到【斯塔里亚】(staria)。” …… 【第十八章:葬礼的请求】 “欢迎来到,斯塔里亚。” 弗兰对陵露出花儿般的笑容。 那一刻,陵有些失神。 那样的笑容,很久……没有见过了。 纯粹,温柔,温暖。 弗兰向陵伸出手。 “手给我。” 陵疑惑地看她。 弗兰指了指身后的藤条。 “看到那边那个吊床了吗?我们荡过去。” “让一个伤员干这个强人所难了。”陵嘴上这么说着,表情却在笑。 弗兰没好气地说: “你像是伤员的样子吗?身上连块疤都没留下,别废话,手给我,我抓着你。” 陵耸耸肩,把右手递了过去,可就在他伸出去的下一刻,陵像触了电一样把手缩回。 弗兰疑惑地看着他,她分明看到,陵的脸上有汗珠流下。 “怎么了?”她问。 陵没有回答,刚才伸出手去的那一刻,他看见了,墨菲特画在自己手臂上的符文,用于封印龙血的符文。 自己的右手手背上,分明还有未剥落的鳞片。 弗兰不能理解陵的反应,他开始后退,面色惊恐的后退,似乎比起自己,面前这个手无寸铁的女孩才更像是怪物。 “你……” 弗兰上前一步,想要拉住陵。 他咬牙,扭过头,向楼梯跑去。 就在这时,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推门走了出来,是小镇的镇长,高德纳。 他见到陵迎面走来,露出惊喜的表情,刚想要说些什么。 陵却看都不看他,毫不犹豫地把他撞倒,一口气冲下了楼。 高德纳惊呼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弗兰走上去扶他,问: “您没事吧?” 高德纳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 “没事,我还没老到一摔就散架的地步。” 他看了看陵离开的走廊,又看看弗兰,迟疑着问: “我……打扰两位了吗?” 弗兰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用力摇头。 “不是,我们不是……” 高德纳伸出手,向下按了按。 “好了,不用解释了,是我不好。”他叹了口气,挠挠头,“那个人叫……【陵】,是吧?唉,听说是他救了艾瑞玛,我本来是想代表小镇向他道谢的,结果一激动,就忘了看场合。” 弗兰张了张嘴,还想要解释两句,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望向楼梯的方向,眼神里透露着些许担忧。 …… “哒,哒,哒,哒,哒。” 陵飞快地在楼梯上奔跑着,全然不顾自己还没痊愈的身体。 当他看到手背上的鳞片,许多不好的回忆出现在了脑海里: 在失去记忆后,他曾一个人去过很多地方。 那个时候就有一个姑娘,对他露出这样的笑容。 她叫安娜。 她感谢陵从强盗手中救下了自己,还邀请流浪的他到自己的家里过夜。 可就在当晚,姑娘对自己发出了尖叫,极度恐惧的尖叫。 陵不小心露出了龙化的模样,他的半边脸上长出了鳞片和獠牙,他看向镜中的自己,那模样,就像是某种吃人的恶鬼。 姑娘挥舞着厨刀,叫他滚出去。 陵没有反驳,默默地走出了姑娘家的门。 他明白,这不是姑娘对丑陋模样的偏见,她的害怕是有理由的。 陵来到她屋子的那晚,姑娘杀了只鸡。 放在碗里的鸡血散发出腥甜的香气,从厨房飘到了餐桌。 对血液的渴望让陵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他露出了狰狞的笑。 【如果那个晚上,我没有离开她的屋子,会对她下手吗?】 陵问自己。 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敢去想。 【无论如何,要避免这种可能发生,只要和人们离得够远,就不会有人受伤。】 抱着这样的想法,陵冲下了楼梯。 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此刻表现出的体能已经不再是刚才病怏怏的样子了。 急于逃离弗兰的他下意识地用了龙血,被墨菲特压抑在一处的血液开始向全身流淌。 …… 第二天,小镇的街道上。 “您好先生,请问,您见过陨石吗?”墨菲特讪笑着向路边的男人问道。 “陨石?”男人瞧了他一眼,露出警惕的表情。 墨菲特忙给他解释:“就是我们常说的星星,从时间上算,大概是七年前,落在这座小镇附近,您知道吗?” 男人的面色立马就变了,他极力地否定,说: “没有!我没见过什么陨石,也不知道什么星星!”说完扭头就走,好像墨菲特身上有什么瘟疫似的。 就在男人离开的同时,边上牵着小孩的母亲也听到了墨菲特的问题,她拉起自己的孩子,赶紧背过身去,往反方向走了。 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墨菲特回头,和身后的斯特林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已经是第八个了。” 斯特林眯起眼睛,“已经很明显了吧,他们不愿意说,那颗陨石他们肯定见过,而且带来的结果不太愉快。” 墨菲特犯愁了。 “那就难办了啊,虽然知道这里有陨石,但没人愿意说,我们又不熟悉地方,怎么找?” 斯特林看起来却并不沮丧,“至少我们知道那东西确实落在这里,再找找吧。” …… 就这样,两人继续在小镇上询问着与陨石相关的情报,但似乎是之前的人向大家说了什么,现在小镇上的人看到他们,都绕道走,即使被他们撞上,也不说话。 “啧,这帮人,跟躲瘟神似的。”墨菲特抱怨起来。 “看起来那颗陨石造成的影响相当的大啊。”斯特林抱着后脑勺说。 突然,街角的一个声音引起了斯特林的注意。 “拜托了,先生,您可是这个镇上唯一的神父啊。” “唉,丽塔,不是我不想帮你,可是你看我这身体,这两天实在是不能……咳咳咳……” 斯特林忙拉住墨菲特,贴到墙角开始偷听起来。 “怎么回事?”墨菲特问。 斯特林一边听着,一边小声说: “好像是,丽塔,艾瑞玛的姐姐,就是那个穿围裙的女孩。” 在街边与丽塔交谈的,是一个穿着黑袍的中年人,墨菲特认出了那身衣服,那是教会里神父穿的服装。 “我也不想勉强您,但是我母亲她……她真的……” 神父摇了摇头。 “孩子,你知道吗?主持葬礼是件很大的事情,主持人应该是端庄肃穆的,我这个病怏怏的样子,没有人会满意的。” “可是……除了您,还有谁能做这件事……” 丽塔口中的母亲,是指【兰.艾尔莎】,是艾瑞玛的生母,丽塔并不是兰的亲生女儿,是被收养的。 …… 从两人的交谈中,斯特林大概得到了这些信息。 艾瑞玛的母亲生病去世,丽塔正在为她准备葬礼,而小镇上唯一的神父现在身体不适,拒绝出席。 他打量了一会神父,回头对墨菲特说: “前教徒先生,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墨菲特瞧了他一眼。 “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出手相助啊,人家不是缺个葬礼主持吗?你来。” …… “咳,咳嗯。” 丽塔还在恳求神父,墨菲特用力地咳嗽两声,走了过来。 “小姐,你的问题,我能帮你解决。” 丽塔打量了他一会,迟疑着开口: “墨菲特……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墨菲特掏出脖子上挂的十字架,在胸前晃了晃。 “我曾经在教会里当过见习神父,虽然时间不长,但主持葬礼的流程还是清楚的。” 丽塔看墨菲特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惊喜。 …… 就这样,墨菲特代替神父接下了为艾瑞玛母亲主持葬礼的任务,他和神父约好改天交接教堂里的一些事项,尽快把葬礼举行。 私下里,墨菲特问斯特林: “你让我干这个,是什么意思?” 斯特林转过头,歪着瞧了他一眼,打趣道: “如果我说我只是良心发现想要帮一帮她们,你信吗?” “说正经的。”墨菲特不耐烦地挥手,“你有良心就有鬼了。” “墨菲特,你还记得,当时神父的样子吗?” “记得啊,怎么了?”墨菲特不假思索地说。 斯特林接着问:“你觉得,他当时的样子,像生病吗?” 墨菲特摇头,“不好说,就算我有医学的底子,那也要接触到这个人才能下结论,一眼看出别人有没有病,我没这个本事。” 斯特林笑了。 “巧了,我有。” 墨菲特挑眉,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吗?很多女人会用化妆来掩盖自己脸上的不足,像是过厚的嘴唇,眼角的皱纹,太浅的眉毛,还有生病造成的病态苍白,这些都可以通过化妆来掩饰。化妆能让一个生病的人看起来容光焕发。而反过来,化妆也能让一个健康的人看起来像发了病一样。” 墨菲特瞳孔一缩。 “你是说?!” “他脸上,【有 化 妆 的 痕 迹】。”斯特林一字一顿地说。 “他在装病?!” 斯特林打了个响指。 “在你们谈完了之后我跟了他一路,当他走起路来,我越发确定了。他的步子很端正,一点虚弱的样子都看不出来。这个神父有问题。” 墨菲特摸了摸下巴,“你能确定这和陨石有关吗?” 斯特林摊手,“不能,也有可能是其它闲事,反正我们也没有其它选择,顺着这条线查一查看吧。” “你打算怎么办?” “让我们,去【探望】一下这位生病的神父。” …… 【第十九章:丧钟鸣奏之时】 傍晚,神父正靠在一把躺椅上,面无表情地发着呆。他的视线停留在桌边的一张相片上,相片里一共有三个人:穿着西服的,年轻的自己,一位烫着卷发,穿着艳丽的女性,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女性正亲密地挽着他的手,一脸甜蜜。他抱着怀里的婴儿,用玩具逗弄着他,幸福地笑着。 “嘎吱。” 木制的躺椅轻轻摇动,发出的声响在空荡而昏暗的房间内回响着,有些渗人。 【我······做对了吗?】 他问自己。 就在这时,一声突兀的敲门声响起。 “【咚】。” 那声音并不重,可神父却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惊愕地看向自己的家门。 门口的人还在继续,【咚咚咚】的声音不断透过门板,传入神父耳中,他站在原地,面色越发地惊恐。 ······ “我说,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墨菲特停下了叩门的右手,回头问斯特林。 斯特林摇头,很干脆地否定了这种可能。 “不会,我看着他进了这家门。” “那为什么敲到现在都没人开门?” “也许他耳朵不好?” 正当两人争论的时候,只听见【吱呀】一声,门,开了。 神父从门后缓缓探出头来,对门前的两人问: “两位······有什么事吗?” 墨菲特提了提刚从店铺里买的水果,“我来找您谈葬礼交接的事情,顺便看望下您。” ······ 神父将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放在两人面前。 “随便坐吧。”他用嘶哑的声音招呼道。 墨菲特接过茶,说了声谢谢,轻轻抿了起来。 斯特林看了看四周,这个房间昏暗得有些过头。 “为什么不开灯?” 神父愣了一下,挠着头道歉:“哦,我都忘了。你看看我,刚才在椅子上眯糊涂了。” 他忙取出火柴点灯,不知道是环境太暗还是火柴的质量不好,他擦了好几次都没有擦燃。 折断了两三根火柴后,火终于是点着了,他小心翼翼地捂着火苗,把屋子里的几盏油灯点燃。 被光线照亮的房间展现出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样貌。 一排两米高的书架,一张躺椅,一尊缩小版的神像,一套被锁起来的柜子,一张实木的桌子,还有两人正坐着的沙发。 木制的书架被塞得满满当当,墨菲特粗略地看了一下,其中一半的藏书是关于神学,而另一半,是医书。 斯特林走到柜子前,通过玻璃打量着里面的东西。 泡在罐子里的动物内脏、被晒干了封存起来的树叶、各类植物的根茎和果实、还有被加工成颗粒状的小药丸。 那些都是药品。 “神父先生对医学感兴趣吗?” 神父回答:“除去神父的身份,我同时还兼任小镇上的医生,只是······” 他摇摇头,叹气,“我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半吊子,一些小病我还能厚着脸皮治一治,那些严重的,危险的,我无能为力。” 墨菲特想了想,向神父开口:“既然您自己是医生,那么您的病······” 神父摆摆手,“没什么,受了点风寒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说着,他用力咳嗽了两声,“只是我身体太差,一点小病就能折腾个把月。” 斯特林没有继续理会两人,他伸出食指,按在柜子的玻璃上,一排排挪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虎叶草】、【花菱草】、【花亚麻】、【花烟草】、【花叶芋】、【花菖蒲】······”各类药草的名字从斯特林口中一个接一个地吐出。 墨菲特还在和神父交谈,但神父的心思很明显不在这里,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去瞟斯特林。 “神父先生,神父先生?” 墨菲特狐疑地看着他。 神父如梦初醒,“啊······哦,对不起我走神了,就如我刚才说的,葬礼的准备其实已经差不多了,你要做的就只是准备好悼词,上去念诵就行了。” “可是······神父先生,我毕竟和教堂的其他人不熟,我去和他们说不太合适,能否请您帮我写一封信和教堂的其他人说明情况呢?我把您的信带给他们,他们应该就会理解的。” 神父点点头,起身,去书房取纸笔,离开前,他望了一眼斯特林。 ······ 很快,信写好了,神父拿着信走出来,斯特林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柜子前,但柜子上的锁还在,他松了口气。 墨菲特接过信,向神父道谢,斯特林也离开了柜子。 “打扰了。”留下这句话,两人离开了神父的家。 ······ 神父一脸笑意地送两人离开,然后缓缓地关上了门。 当门板合上的那一刻,神父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冷汗,从他的脖子上滑落。 他靠在门上,听了一会声音。 几分钟后,确定两人已经离开,他转身冲向了那套柜子。 神父从腰间取出一枚钥匙,哆嗦着插进锁孔,拧开,当看到锁芯弹出的那一刻,他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 【他没打开。】 神父深吸一口气,从柜子上取下某一瓶装着淡粉色药丸的瓶子,把它收进了自己房间的床头柜最下面的一层,用教经和医书挡住,用力地合上了抽屉,上锁。 刚刚锁上抽屉,神父思考了一会,又取出钥匙,把锁拧开取了下来。 【越是不让人看的东西,越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他合上抽屉,把锁收好,又去把柜子还原,这才如释重负地躺回了椅子上。 “呼······呼······呼······呼······呼······呼······” 冷汗几乎把他的衣服全部浸湿。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靠在椅上喘气的时候,一只手,抽开了他卧室的抽屉。 ······ 天空灰蒙蒙的,明明是白天却看不见升起的太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阴郁的味道,乳白色的哥特式教堂顶端,那口古老的钟被敲响,浑厚的钟声夹杂着哀乐,在小镇上回荡着,在天空中盘旋着。 兰.艾尔莎的葬礼如期举行。 一个满脸皱纹的中年人穿着黑色的西装,捧着一束白花,推开了教堂的门。 参加葬礼的人寥寥无几,墨菲特、铁渣和弗兰,丽塔,一位带着几岁孩子的母亲,以及一位已经谢顶,不得不戴上帽子掩饰的木匠,这就是全部的悼念者了。 有一点让他比较在意的是:艾瑞玛没有出席。 木匠回头看了一眼中年人,向他脱帽致敬,露出已经没有头发的头顶。 “镇长先生。” 高德纳冲他点点头,在后排边缘的位置坐下。 换了一身黑袍子的墨菲特在脖子上挂着一串十字架,充当神父,他用缓慢而低沉的语气开口: “【愿主宽恕于你,让你的罪过都得到清洗,让你的善行都得到赞颂。你所过的一生已经完了,接下来,该去享受你的福报了。不用担心你的后代,主会保佑她们幸福安康。也不用在意你的躯壳,那离开了灵魂的空壳会被埋进土壤,化作下一季的花儿,铺满这片大地。去见你的爱人吧,他在路口等你良久,正准备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 高德纳抬眼看了一眼最前排,属于家属的位置上,一位穿着围裙的姑娘坐在那里,静静地抹着眼泪。 那是丽塔,艾瑞玛母亲收养的女孩,虽然不是亲生骨肉,但她们的感情很深。 “愿你的灵魂升入天堂,安息吧。”墨菲特结束了他的悼词。 镇长起身,走到棺木前,把手中的花轻轻放下,转身离开。 在离开前,高德纳回头,看向寥寥无几的悼念者,叹息着,在心里这样的感慨: 【他们还是不敢面对七年前的事情,对吗?连参加你的葬礼,都显得那么不情愿。】 【不过······】 高德纳推开门,冰冷的雨滴从门外飘了进来,拍打在他的脸上。 【这也许是比较美好的结果吧,兰,这样你就不用再忍受过去带来的痛苦了。】 …… 一个小时前,树塔,艾瑞玛的房间。 丽塔正帮艾瑞玛换上一件纯黑色的连衣裙。 “看,这一身比较合适。”她抚摸着艾瑞玛的脑袋,冲她笑笑。 艾瑞玛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反应。 “艾瑞玛?” “姐姐,”艾瑞玛抬头,望向丽塔,小小的眼睛里,流露出让人心疼的目光。 “我可不可以,不去葬礼。” 丽塔的手僵住了。 “为……什么呢?” “妈妈她,前几天还说,要给我准备生日。” 小姑娘咧开嘴,努力做出一副开心的表情。 “她说,我喜欢吃甜食,所以我十岁那天,她要给我做一个大大的蛋糕。她说,我爱穿漂亮衣服,所以我十岁那天,她要送我一条最好看的裙子。她还说,我怕黑,所以我十岁那天,她要送我一串项链,一串装着紫藤萝花的项链。” “妈妈最喜欢紫藤萝花了,她说,戴着这串项链,就像是她陪在我身边,我再也不用害怕了。可是……” 她的声音在抖,她的身体也在抖。 “我太喜欢那串项链了,等不及十岁生日就把它从妈妈的首饰盒里偷了出来。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把项链偷了出来,所以妈妈才……” “艾瑞玛,别说了。” “我已经,我已经把项链放回去了,所以……所以那些,都不算数对不对,只要我没亲眼看到,统统都不算数!她还会回来的,一定会的!”她这么说着,像是在说服姐姐,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艾瑞玛!” “她答应过的!!!”艾瑞玛挣开了姐姐的怀抱,用尖锐而疯狂的声音,冲丽塔大吼。 “她答应过的。”第二声的语气变得弱了下来,带着些哭腔。她把头埋进姐姐怀里,小小的身体颤抖着,流出泪来。 她第三次重复着: “她答应过的……” 与之相邻的另一个房间里,陵正靠在墙上,沉默不语。 …… 雨,开始大了。 神父的房间没有点灯,寒风通过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发出呼呼的,像是魔鬼般的风声。 神父扭头看向窗外,教堂顶部的钟塔越过层叠的屋顶映入眼帘。 【我······做对了吗?】 他又一次问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书页翻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神父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那声音很轻,很慢,一声······一声地传来,似乎有人在读书。 他辨认着声音传出的方向。 【是卧室!!!】 神父的心脏猛地一跳。 ······ 卧室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坐在床边,叠着腿,一页一页地翻动着手中的教经。 窗外的风吹拂进来,将窗帘和他的风衣扬起。 神父颤巍巍地提着厨刀,从门外走了进来。 面前的人背对着他,似乎没有发现神父,仍旧一页一页地翻动着。 神父瞟了一眼床头柜的抽屉,那抽屉被打开了,藏在里面的药品不知所踪。 他捏紧了握刀的手,来到对方身后,颤抖着举起刀。 “【每个人生来都是有罪的······】”对方突然念诵起教经来,神父手中的动作因此而停顿。 “【那些罪孽像是顽疾般缠绕着我们,我们想方设法地躲避,但没有人能够从中脱逃。然而有一天,神出现了,他指引人们直视自己的罪孽,为自己的罪行忏悔,如此一来神就会原谅他们,将他们从泥沼中救赎。】” 对方合上书,头也不回地问:“你觉得······神会宽恕每一个罪人吗?哪怕是那些犯下大错,双手沾染鲜血的人。” 神父没有回答。 斯特林放下手中的教经,起身打量了一番神父: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啊,神父先生。” 那无疑是一句调侃的话,神父现在的脸色与其说是不错,不如说,是糟糕透顶。 本就萎靡的面容在这一刻苍白得像是死人,那双浑浊的瞳孔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神色。 那是绝望的神色。 一道闪电劈下,耀眼的雷光穿透窗户,把斯特林的脸照亮。 那副年轻的脸庞满是冰冷,嘴角微微上扬,从容而残忍的笑意溢满出来,一双湛蓝色的瞳孔散发出魔鬼般的光亮。 震耳欲聋的雷鸣下,他的嘴唇轻轻开合,轻描淡写地低语: “或者说,【侩子手先生】。” 神父张开嘴,呆滞地看着面前的斯特林,不知缘由的眼泪从双眼涌出,在他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 …… 教堂的钟声又一次响起,代表着葬礼已经进入尾声,寒冷刺骨的风夹杂着暴雨,将悠扬浑厚的丧钟传递到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第二十章:昨夜梦话】 “【侩子手先生。】” 这个词把神父的身体抽空了。 “啪嗒!” 手中的厨刀落地,失去力气的他瘫坐在地上。 “你······发现了吗?” 他低着头,有气无力地问。 斯特林捏着一粒淡粉色的药丸,放到面前。 “这东西本身并不是毒药,而是补品,如果只是偶尔吃上一两颗,对一般人来说,还挺有好处的。” 说着,他张开嘴,把这颗药丸吞了下去。 “但是啊······并不是补品就对人无害,有很多时候医生给人开药都会叮嘱药的剂量,千万不能多吃,因为有的东西过了那个剂量就会出问题。我回去后就专门去查过你给兰开的药方,里面刚好就有这东西,虽然里面的药已经吃完了,但是瓶子却和你这个一模一样。” 斯特林走到神父面前,俯视他,用冰冷到极点的语气说: “【你在杀人。】” 神父的身体微微一颤。 “从你的药方,还有一粒药丸的分量来看,剂量控制得刚刚好,把这种东西按时按量服下,前几个内都不会有反应,但是等到一年后、两年后,那个人的身体会越来越糟糕,如果她本身就有没有治愈的疾病,那么会死得更快。【这不是第一次】,对吗?” 神父没有回答。 斯特林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有一点我好奇啊,你的柜子上,当时别的地方都排得整整齐齐,只有这瓶药,它旁边是空的······那里本来,应该不止这一瓶吧。” 神父的手攥紧了。 斯特林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像重锤一样砸在神父心上。 “你给多少人吃过这种药?他们还活着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还有······” 他蹲下来,与神父对视。 “【下一个是谁?】” “别说了!!!” 神父痛苦地抱着脑袋大吼。 他弯下腰,磕头一样把额头垂在地上。 “别说了······”第二声仿佛在哀求着。 ······ “滴答、滴答、滴答······” 挂着卧室墙上的时钟摇摆着,发出有规律的声响,神父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从地上抬起头,看了一眼斯特林。 “你想要得到什么?”他问。 斯特林回答:“七年前发生的,关于那颗陨石的一切。” 神父表情一滞,他明显是知道的。 “我对你的杀人动机并没有兴趣,把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就离开。” 斯特林说了谎,无论神父能不能透露情报,这个人他都不打算放过。 神父深吸一口气,发出一阵长叹。 那模样像是走投无路,又像是如释重负。 他起身,打开衣柜,换上了一件雨衣,递给斯特林一把伞,又从墙壁上取下一盏油灯,点燃。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你们居然能从那片森林中活着走出来,那么说,你们或许······真的能结束这一切。” 神父推开门,走进了雨中。 “跟我来吧,”他回头,“我会告诉你······【真相】。” ······ 雨已经停歇,月亮从云层中露出一角。 陵缓缓睁开眼睛,自己正处在一间教堂里。 【又做梦了阿。】他想。 葬礼已经结束,艾瑞玛母亲的尸体还躺在尚未盖上的棺木中,身下被白色的花铺满。 一副与死者相同的面孔出现在棺木旁,眼神带着些哀伤。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撒下来,打在她的身上,像披着一层银白色的纱。 面前这个女孩,和艾瑞玛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她抚摸着棺木中苍白的脸颊,而她的脸颊同样苍白。 这场景,仿佛灵魂出窍。 女孩转头看他。 “你又一副见到鬼的样子了。”女孩歪着头说。 “我可能真的见到鬼了。”陵这么回答。 女孩有些生气,“看清楚,这是她。” 她指了指挂在棺木边的遗像,遗像眼角的泪痣,在左边。 她又指了指自己眼角的泪痣,在右边。 “这是我。”女孩这么说道。 另外,仔细看,其实女孩的模样比艾瑞玛的母亲要年轻一些。 “你为什么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陵问 女孩的回答让陵目瞪口呆:“我是来参加婚礼的。” “婚礼?”陵哭笑不得,“可这里只有葬礼。” 女孩反驳:“有人和我约好了,要在这里,开一场婚礼。” “那人呢?”陵问她。 女孩摇头,“不知道,刚才应该还在的,现在,不见了。” 陵挠着头,一脸的莫名其妙。 女孩弯下腰,把额头抵在兰的额头上。 “【我来看你了,姐姐。】” ······ 另一边,墨菲特正在暂借的房间里摆弄着一株植物。 那是从当晚的狼群身上取下的血色曼荼罗。 他的表情,相当的凝重。 一开始,他猜测这株植物就是他们陷入幻境的原因,近几天的研究结果却显示,这株所谓的曼荼罗花,并不具备【致幻】的效果,至少花香没有这种作用,而花本身,带有剧毒。 整株花都是毒药,种子的毒性最强,如果人或者动物吞食,神经性的毒素会飞快地传遍全身,那东西才是能让人产生麻痹和幻觉的物质,也是有人能从中提炼迷幻剂和麻醉剂的原因。顺带一提,那个自称曼荼罗的女人,她在匕首上涂的毒药就是取自曼荼罗花,墨菲特在给陵治疗的时候分析出了毒药的成分,并且调制出了对应的解毒剂。 但是花香本身却并没有什么问题,血色曼荼罗的花粉所带有的毒性相当少,短时间的摄入对人体基本无害,所以墨菲特现在才敢大摇大摆地把它放在桌子上。 既然,森林里幻觉的源头不是曼荼罗花,那是什么呢? 答案是【魔法】,准确点说,是一种精神类的魔法。 墨菲特主动入梦,亲身接触到了这种魔法的真面目: 【昨夜梦话】 这就是这种魔法的名字,通过对生物的神经进行干涉,唤起人们记忆,或者想象中的画面,让它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种魔法的发明者,是一位德鲁伊。 他开发这种魔法的本意是用于与动物交流,它能把目标的情绪,原原本本地传递给人们,即使是没有语言的动物也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和人们【说话】。 后来这种魔法也被运用于心理治疗,以及,案件重现。那天晚上出现在森林里的,正是这种魔法。 但是,【昨夜梦话】的有效距离非常的短,基本上要施术者站在你面前才能生效。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墨菲特让斯特林去找施术者的原因,他断定施术者就在附近。可是从当晚的反馈来看,周围并没有活人,而且幻觉也不仅仅出现在营地周围,陵走出营地有相当一段距离,而他和墨菲特等人几乎同时受到了幻觉的攻击。 如果不是对方有复数个魔法师,那么就只能认为,这个人的施法范围大得吓人,能够在施术者不露面的情况下覆盖这片森林。 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如果把施法范围比做一个人的身体,那么这个家伙的体型简直大得像个巨人。 到刚才,墨菲特才搞懂了这件事。 是曼荼罗花。 这种花的香气,可以充当【昨夜梦话】的传播介质。 经过变异的曼荼罗花在森林里撒下种子,被野狼吞食,在狼的身体里生根发芽,被寄生的野狼作为傀儡被施术者控制,它们带着变异的曼荼罗花,把作为介质的香气散布到森林的每一个角落。 整座森林,都是施术者的躯干。 一股莫名的恐惧感爬上了墨菲特的颈椎,让他不寒而栗。 虽然已经和【花灵】签订了不会再攻击的契约,但墨菲特还是本能地感到不安。 “我们,正躺在巨兽的肚子里。” …… 【第二十一章:瘟疫,与亡灵少女】 深夜,两人正在漆黑的森林里行走着。 神父提着灯走在前面,斯特林握住枪跟在背后。 如果神父有什么异动,他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斯特林环顾四周,他并不害怕遇到埋伏,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无论是狼群的袭击还是陵遇到的那些人,他都能安然脱身。他有这个自信。 神父一边走着,一边用缓慢而低沉的声音开始讲述: …… 八年前,某个不知名的夜晚,一颗流星,或者说陨石,带着绿色的尾焰划破夜空,径直落在了山间,那颗不知名的星星撞碎了山腰,在山上硬生生砸出一片裂缝,索性小镇离落点不近,没有受到波及,人们感叹这颗星星的天威,讨论着这样的现象是祝福还是灾祸,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过了不久,人们发现,小镇上出现了一种不知名的瘟疫,没人知道如何医治,很多人染病而死。作为小镇上唯一的医生,我对这种病一点办法都没有,别说治疗,我甚至不明白它的原理。 直到一个外乡人到来,他用奇怪的液体治好了人们,他告诉大家,治愈只是暂时的,陨石才是瘟疫的源头,如果需要根治疾病,就需要用一个特定的人,当做祭品,投入到山谷中去,这样瘟疫就能被根治。 …… “以某人的牺牲换来整个小镇的人命,是吗?”斯特林问。 “没错。”神父的目光有些黯淡。 “真是伟大啊。”斯特林不无讽刺的说。 神父没有反驳他,继续说了下去。 …… 当时符合条件的,是一对双胞胎。 本来最合适的人选,是姐姐,但在执行当天,妹妹和她的未婚夫闯进了祭祀台,带着姐姐,在众目睽睽下,跑进了森林,最后她们逃不掉了,妹妹选择留下来,代替姐姐,被人们推下了山谷。 那个替姐姐死掉的妹妹,叫【薇】。 …… 与此同时,树塔的某个房间里。 艾瑞玛正抱着枕头无法入睡,母亲生前的模样反复在脑海里浮现,她感觉鼻子一酸。 【没事的,妈妈她······还会回来的······明天早上,说不定明天早上她就回来了,什么生病,去世,都只是一场噩梦,醒了就好,醒来就没事了······】 小姑娘把头埋进被子里,轻轻啜泣。 一股紫藤萝的香气从门缝间渗透进来,悄悄地,铺满了整个房间。 过了一会,艾瑞玛从被子里抬起头,轻轻嗅了嗅。 【好香啊。】 紧接着,她的房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小姑娘愣了一下,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冲向门口。 【是谁在门外?】 她问自己。 一股莫名的期待涌上心头,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那个答案让她欣喜若狂。 艾瑞玛推开房门,一张熟悉无比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小姑娘站在门口,没有出声。 她擦了擦眼睛,然后努力睁大,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身影,过了一会,泪水从眼角流淌下来,滴在地上。 “妈……妈。”她迟疑着开口。 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扑进了【妈妈】的怀中,大声地哭了起来。 …… 神父的讲述还在继续: …… 在薇跃入山谷之后,陨石带来的瘟疫彻底消失,外乡人也离开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结束。 一年后,那股瘟疫又回来了,山谷深处,长满了被瘟疫感染的花,花的种子被动物吞入腹中,在动物体内生根发芽。漫山遍野的生物都被感染。 小镇周围的地方都变得危险,除去那条主路,任何想穿越森林的人,都会被森林吞噬。而小镇上,死人,又出现了。症状一如当年,简直就像是,“薇”对人们的报复。 …… 另一边,那位【妈妈】正抚摸着艾瑞玛的额头,看起来格外慈祥。她看艾瑞玛的眼神,除了慈爱,似乎还隐藏着什么。 突然,教堂的钟声响起。 时间,已经到午夜了。 【妈妈】的眼中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妈妈?怎么了?” 艾瑞玛抬头,疑惑地看着她。 “没什么,” 【妈妈】笑了笑,把刚才的表情掩盖下去,轻轻拍着艾瑞玛的脸,说: “孩子,睡一会吧。” “不要!”小姑娘用力地揪住【妈妈】的衣角。 “我睡着了,妈妈就要消失了。” 【妈妈】愣了一下。 “怎么会呢?妈妈可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啊。” 小姑娘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其实……我知道的,你不是真的妈妈。” 【薇】的表情僵住了。 艾瑞玛强忍着眼泪,把话说了下去。 “妈妈,已经死了。我知道的,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回不来了。” 薇沉默不语。 “可是……”她抬头,看向薇,那双小小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情让人心疼。 “哪怕是梦也好,哪怕是假的也好,我还想,还想再在妈妈的怀里躺一会,就一会,一会就好,别让我那么快醒来,好吗?” 那是多么让人心酸的恳求啊。 薇一把抱住了孩子,她的体温穿过衣物抵达艾瑞玛的胸膛,那么温暖,那么不真实。 “好孩子,哭吧,哭出来就好,在这里你不需要忍耐,你的眼泪,我来帮你擦干。” 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打在两人身上,而地上,并没有薇的影子。 …… “【你明白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吗?】”神父问。 “作为一个医生,对患者无能为力的感觉。”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们死去,我的儿子向我求救,哀求着说他不想死,大家在孩子的坟前哭嚎,那声音痛彻心扉。我的妻子哭着质问我,为什么没有救下他。我无法回答,那一刻,我深刻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 斯特林的步伐停顿了片刻,那话似乎触动了他。 …… 我的妻子也没能幸免,在儿子死去后不久,她也离开我了,站在两人的墓前,我开始怨恨自己的医生身份,甚至开始质疑神。 噩梦般的回忆缠绕在我身旁,每个夜晚,我都无法入睡,一旦闭上眼,人们的死像就出现在面前。 终于,有一天,这瘟疫降临到了我的身上, 当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绝望, 反而如释负重。死,似乎是种解脱。 可是就在我准备接受死亡的时候,有人,找到了我。 他自称【山外的人】,带着一个女人,和一个肌肉壮汉。 “你想不想,救你自己?” 他这么问我。 “不,不用了” 我摇摇头。 “这样就好。” 他想了想,换了一种方法问我。 “那么,你想不想,【拯救别人】?拯救那些,染病将死的人?” 这句话,震惊到我了。 “你能救他们吗?!要怎么做?” 我揪住他的衣领,像个疯子一样大吼大叫。甚至忘记了,自己身上沾染着瘟疫。 他毫不在意地回答:“能,我能救你,也能救他们,至于用什么方法……” 他对我伸出手。 “来帮我吧,做我的助手。” 他这么说。 后来,他向我提供了瘟疫的解药配方,那个时候我知道了,他从当年那个外乡人留下的笔记里得到了三样东西,这种配方,不被狼群袭击的方法,还有用于封印陨石的魔法阵原理。 就这样,这座城镇从瘟疫中解脱了出来。 …… “可是这座城镇还是在死人,对吗?” 斯特林打断了他。 “对,”神父点点头,“那个人说,当年的那场瘟疫并没有解决,因为那颗陨石还在山谷里。为了让陨石平息,需要下一个祭品。就像外乡人做的那样。” “又要靠牺牲他人来换取大家的平安吗?” “……是的。”神父的语气有些无奈,“并不需要活的,死人也可以,但本质上,和一年前没有区别。” 斯特林拦在了神父面前,逼他停下来与自己对视。 湛蓝色的双眼射出刀一般锋利的眼神,刺得人双目生疼。 “这就是你做这些的理由吗?” 神父露出痛苦的神情,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我……对不起她们。” “你真的相信这样能救人们吗?” “能。”神父确信地说,“每一次,只要照他们说的,杀死一个人,瘟疫就会消失,然后半年之内,都不会再出现。” “为什么不离开这个地方?” “没有用,与其说这是某种疾病,不如说是【诅咒】,哪怕人们离开,曾经染病的人还是会病发身亡。” “你要为了这个镇子上的人无止境地杀下去吗?” “不会的!”神父连忙解释,“之前的祭品是用来构成一种法阵,拿他们的尸骨按特定的排列顺序埋入地下,就能彻底抑制陨石的诅咒,艾瑞玛的母亲之后,还有一个祭品,最后一个。” “你相信他们的话吗?” 神父摇摇头,“我别无选择。” “你觉得这种行为会被死去的人原谅吗?” “我从不乞求他们原谅,我没有那个资格。” 神父抓住斯特林的枪口,抵在自己眉心。 “你也可以代他们杀死我。” 斯特林收起了枪。 “不是现在,神父,你还没有告诉我,那颗陨石的位置。” 神父拨开面前的树枝,月光毫无遮挡地照射在他的脸上,他们已经走到了森林的尽头,脚下,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蜿蜒着向两侧延伸,绿色的藤蔓从深渊中攀爬上来,像蛛网般攀附在两侧的岩壁上,让人迷醉的花香弥漫在山谷之间,比之前斯特林遇到的浓烈百倍。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斯特林还是取出了墨菲特调配的蓝色药剂,喝下一口。 “这东西真不如喝咖啡。”他咂着嘴抱怨。 “那颗陨石,现在还在山谷里的某处,请你找到它,然后,毁掉它。如果是你们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够做到······” 斯特林突然大喊: “后面!” 话音刚落,一柄飞刀从身后的森林里飞射而出,直取神父的后心,斯特林猛地一拉,飞刀擦着神父的衣摆飞过,并没有落入悬崖,反而在空中划过一道水平的弧线,旋转着回到森林里。 一个尖锐的女声从森林里传出。 “这可不行啊,神父,你已经杀掉了那么多人,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你可不能,这个时候良心发现啊。” 曼荼罗踏着猫步,优雅地从森林里走出。 八柄新的飞刀像鱼儿一样簇拥着她,漂浮在空中,刀刃上闪动着妖异的紫色,如同蛇的毒牙。 斯特林打量着面前的女人,把手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很遗憾呐,这位帅哥,我们邂逅的不是时候。如果是在酒吧里,遇到你这样的男人,我可是会找你喝上一杯的。不过现在,” 曼荼罗踮起脚后退半步,提起不存在的裙摆。围绕在身边的刀刃齐齐指向了斯特林,就像准备扑咬猎物的毒蛇。 “来跳支舞吧。” 斯特林微微俯身,右手向前伸出,仿佛在向对方邀舞。 “荣幸之至。” …… 【第二十二章:刀尖上的舞蹈(上)】 “来跳支舞吧。” 曼荼罗这么邀请着。身边的刀锋随之颤动。像拉在弦上的箭,危险的杀气从刀尖满溢出来,蓄势待发。 “砰!” 斯特林比她更快,没有人看清他何时拔枪,如何瞄准,只听见一声枪响,一枚子弹穿透朦胧的雾,摇摆的风,飘散的落叶,向她飞来,那一刻,子弹的轨迹在她眼前清晰可见。螺旋飞行的子弹射穿空气,在她眼中不断放大。 一圈黑色的阴影拦在了她的面前,那是她的飞刀,高速旋转的飞刀像盾牌一样横在子弹的轨道上,试图拦截。 双方相撞,由于高速的摩擦和碰撞产生出的火花,曼荼罗没有看清子弹的去向,但凭感觉来判断,她弹开了。 “那些飞刀居然可以挡下子弹啊。” 斯特林有些惊讶的感叹。 “轮到我了!” “小心!”神父提醒斯特林。 曼荼罗伸出手,向前一挥。七柄飞刀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射而出,它们并不是同时发射,每一柄刀出刀的时间和角度都有细微的差别,有三柄指向斯特林的胸口、双腿,有三柄负责封死斯特林的闪避路线,还有一柄绕进了森林,消失在视野中。 涂满毒药的飞刀,排列着,像捕食的蛇群一样向你逼近,任谁都会胆寒吧。 但斯特林脸色丝毫不改,他收起枪,不退反进。以血肉之躯正面迎向了刀阵。 从正面来看,飞刀的位置几乎没有死角,而最开始,消失在视野中的那柄飞刀,已经出现在了斯特林的背后。 错落有致的飞刀像尖牙般收缩,把斯特林的退路全数封死。 神父对斯特林的冲锋感到不解,这简直是在送死。 接下来,让人惊叹的事情发生了。 被刀锋包围的斯特林,以诡异得不似人类的步伐腾空而起,他一步踏在了面前的刀身上,前脚掌在刀身上轻轻一点,然后跨出下一步,像跨越台阶一样跨越刀阵。 他居然,在飞刀上行走!!! 飞行的刀刃没有成为他的阻碍,反而变成了他的踏板,他踩下最后一柄飞刀,向曼荼罗跳跃。 两人的距离,近了。 “砰!” 又是一枪甩出,更近的距离,更快的出枪,但曼荼罗早有防备,有一柄飞刀没有用来攻击,它的责任是防御。 刀刃和子弹又一次相撞,碰撞产生的冲力把刀刃弹飞,但子弹也偏移了原来的轨道,并没有命中。炫目的火花遮蔽了曼荼罗的视线,她不得不闭眼。仅仅一瞬间的失明,她丢失了斯特林的位置,当她再睁眼,人,消失了。 【他在哪?!】曼荼罗四处张望,却找不到斯特林的身影。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她赶忙收回那柄被打飞的飞刀,另外几柄也在返回,那些刀刃像是游动的鱼,或者归巢的鸟。 她看不到斯特林,但神父能,以神父的视角来看,斯特林像一片随风飘荡的落叶,悄然落下,他的落点,正好是曼荼罗收回的飞刀,那柄飞刀即将回到曼荼罗的身边,斯特林踏在了那柄被弹开的飞刀上,微微屈膝。他又一次拔枪,炽红莲的枪口带着尚未消散的硝烟,咆哮起来。 曼荼罗猛地侧身,失去敌人视野的危机感促使她本能地闪避,这个举动救了她一命。枪口的火焰在她耳边炸开,几乎震碎她的耳膜,那子弹贴着脸颊飞过,火辣的疼痛在她脸上蔓延开来。 一击不中,斯特林毫不犹豫地后退,调转方向的飞刀们交错着编织成一张网向他飞来,斯特林灵巧地扭动身体,硬生生从飞刀网的死角钻了出来,但飞刀也成功逼他离开了曼荼罗的身边。 斯特林落地,双枪平举。 神父看呆了。 【这家伙,还是人吗?】 两人无声的对视着,没有人再出手。 曼荼罗刚才是真的害怕了,她的心脏在狂跳。那一枪,要是闪避再晚上一点,或是飞刀的回援迟上一分,她已经死了。她自以为能靠那一招杀死斯特林,只留下一把飞刀防御,其它七把全部用来进攻,结果斯特林突破了自己的攻势,差一点杀掉自己。 【绝不能,再出现这种防守空档!至少要留下一半飞刀在身边防御。】 可是,只用一半的飞刀,真的能抓住斯特林吗? 另一边,斯特林也没有再浪费子弹。到目前为止,他只出过三枪,一枪用来试探,两枪用来进攻。他的**还很充裕,但是一旦打空,换**造成的真空期就是破绽,曼荼罗可以毫不顾忌地使用飞刀来攻击他。另外,这里不可以使用红莲弹,脚下就是悬崖,如果炸塌了岩壁,在场的人都得死。 【轮流使用两把枪,换弹的同时用另一把来弥补空档。】 这就是斯特林的决定。 曼荼罗还在思考如何打开局面,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为什么他要正面强攻?】 同样是远程武器,他的子弹比自己的飞刀要快,距离也更远。在这种情况下,换作是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拉开距离,靠射程优势压制敌人,但是他却没有那么做,为什么? 她看向了另一边的神父。 一股寒意攀上了神父的脊背,他拔腿就跑。 【他是想把我的注意力从神父身边引开!】 一柄飞刀对准了处在战局外的神父,向他射出。曼荼罗故意放慢了这个动作,好让斯特林看清。 “砰。” 子弹准确地打在飞刀的刀身上,把它击落。 失去动能的飞刀旋转着,落入悬崖。 斯特林保持着举枪的动作,他的枪口正冒着硝烟。而他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被她发现了。】 虽然损失了一柄飞刀,但曼荼罗此时的表情相当的兴奋,那是发现猎物破绽的表情。 【猜对了!那么,只要逼你把**打空……】 四柄飞刀齐齐指向了神父的方向,以飞刀的速度,足够在神父跑出射程前逮住他。但还没等她出刀,斯特林动了。 他在曼荼罗第二次攻击神父前,发动了前所未有的狂野进攻。两把炽红莲一齐开火,枪口疯狂地咆哮着,把子弹连同炽热的火焰一起推出,紧接着将下一颗压入弹膛,飞行的子弹像暴雨般倾泻而出,在空中组成一张密集的弹幕。那连发的速度让人不敢相信,【这真的是对手枪吗?】。 曼荼罗急忙用飞刀防御,高速旋转的飞刀排列在她面前,如同一面盾牌,凶猛的弹幕狠狠地撞在飞刀上,每一枪,都在刀身上迸发出炫目的火星。接连迸发的碰撞像交响乐一般在森林中回响,充满了暴力的美感。不断有飞刀失去动力,被子弹打飞,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坠落下来。随着飞刀的减少,盾牌开始产生缺口,曼荼罗不得半蹲下来,蜷缩身体以减少被击中的可能性。在飞刀消耗的同时,弹幕雨的强度也在下降。 直到最后一柄落下,曼荼罗的防御已经瓦解,她的飞刀用完了。刚才的攻势似乎让她有些失神,炽红莲的枪口已经瞄准,但她却没有反应。 斯特林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咔。” 并没有子弹射出。 他的弹药,用完了。 双方的武器居然同时耗尽,场面一度陷入僵持——本该是这样的,但是曼荼罗的脸上却流露出胜利者的喜悦。 一柄飞刀,从脚下的悬崖中升起,在斯特林看不到的方向,直奔他的后心。第一柄被子弹打落的飞刀并没有失去动力,她把它藏了起来,顺着悬崖绕到了斯特林的背后。 飞刀带起了细微的风声。 斯特林猛然转身,炽红莲的枪口横在胸前,试图挡住飞刀。 【没用的,枪管这种东西是挡不住我的飞刀的,只会被削成两半。】 炽红莲的枪身与飞刀接触,发出金属的声音碰撞的声音。 他挡住了。 那对双枪的材质坚硬异常,连普通刀剑都能切断的飞刀在它的枪身上连一道划痕都没有留下。 但斯特林也不是全无损伤,飞刀被弹开时,在他的手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成了!飞刀上有毒,即使是一道浅浅的口子,也足够让你失去战斗力。】 虽然有些讶异,但目前的局势仍然对曼荼罗有利。 而斯特林的下一步动作,出乎曼荼罗的意料。 他随手抛弃了手中的炽红莲,一把抓住了飞刀的刀柄。 斯特林的身体以腰为轴,猛地转过半圈,手中的飞刀以可怕的速度划破空气。 “夺!” 飞刀钉穿了树干,直至没柄才停下来。 曼荼罗回头,看向那颗被钉穿的树,刚才如果她没有偏头,这一刀钉穿的,就是自己的脑袋了。 【好狠的家伙,一步都不曾犹豫,每一招都下死手。】 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颊,温热的血把手掌染红。 局势对等了。 双方都用光了弹药,几乎同时中毒,手中也都持有解毒剂和补充武器的方法。 是先喝解药还是先补充武器抢攻,他们,会如何选择呢? 双方不约而地选择了后者,这种程度的伤口,毒药的发作还有一段时间,只要在那之前掌握主动权,放倒对手,就是自己的胜利。曼荼罗飞快地奔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柄飞刀。而斯特林,他拾起炽红莲,迅速地卸下空弹/夹,同时将两支新**抛向空中,他打算两支炽红莲同时上弹。 曼荼罗在飞刀上轻轻一摸,那柄飞刀好像有生命一样,在空中漂浮起来,鱼一样游动着。 当她准备去捡下一柄时,一颗子弹,打进了她的左肩。一朵血花绽开,曼荼罗的手臂瞬间软了下去。那颗子弹卡在了她的骨头里。 斯特林的枪口,正散发着硝烟。 空弹/夹落地的同时,新的子弹已经上膛。 曼荼罗已经没有机会去捡下一柄飞刀了。 “胜负已定。” 斯特林看向四周,“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是目前的情况好像不是那么乐观呢。” 森林中枝叶抖动,似乎有生物正在接近。 一头被寄生的狼,从林子里扑了出来。斯特林调转枪口,对野狼开火,同时用另一把枪,对曼荼罗射击。 野狼被斯特林一枪打入心脏,连同体内的曼荼罗花一起被击碎。由于转头去对付野狼的关系,对曼荼罗的射击并没有瞄准,只是想用火力压制曼荼罗防止她偷袭。 曼荼罗也没打算攻击,一边用飞刀防御着,一边奔向了下一柄飞刀。 而就在斯特林解决掉野狼,准备再次用双枪集火曼荼罗的时候…… “小心!” 神父冲他喊道。 一道影子在斯特林眼前闪过。斯特林只感觉手上一痛,一挥手,把它甩了出去,那东西并没有落下,反而径直上升。 那是一只猫头鹰,正拍打着翅膀悬停在空中。它的翅膀上占满了绿色的苔藓,双眼中没有焦距,不像是活物。 “原来,被种子寄生的,不止是狼啊。” 斯特林望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右臂上,多了一道抓伤。 猫头鹰的爪子上,正钩着一对双枪。 炽红莲,被夺走了。 与此同时,四柄飞刀,包围了斯特林。 飞刀的刀刃坑坑洼洼,刀身有些变形,还有些带着被子弹打穿的弹孔,以及大量的裂纹,有一柄飞刀的刀身上,还嵌着一枚炽红莲的子弹。这是目前形状还完整全部飞刀,剩下的已经被子弹打碎,无法再使用,但即使是这些,对目前的斯特林来说也是致命的。 “真是,意料之外啊。” 【第二十三章:刀尖上的舞蹈(下)】 “不得不承认,你很强,”曼荼罗不紧不慢地拧开一管液体,把它灌了下去,剩下的一点,敷在右脸的创口上。她的左肩还在流着血,但伤口并不致命,相比之下,斯特林的处境要危险得多。 “我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凡人】,逼到这种地步。” “【凡人】?”面对当前的处境,斯特林笑了,“像杂耍一样的能力让你有了什么奇怪的优越感吗?” “你不会理解,一个普通人和【我们】有什么样的差距,即使你差点杀死我,你也不会与我具有同等的价值。” 一边说着,曼荼罗开始向斯特林走来。她要保证斯特林在自己的射程内,不能逃离。 斯特林看着她的步伐,没有阻止。 “感到绝望吗?你已经束手无策了吧。” “正相反,我刚打算反击呢。”斯特林笑着说。 曼荼罗警惕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笑意从眼角溢了出来。 “你在虚张声势,你的手在发抖,那是毒药发作的症状,那只手应该已经举不起枪了吧?虽然不是致命的毒,但扩散下去,全身都会麻痹。如果我现在出刀,你还躲得开吗?” 确实,斯特林目前的体力已经有所下降了,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越是拖下去,对斯特林越不利,曼荼罗的毒已经解除,而他的仍在扩散,只要耗到他无法自如行动的时候,曼荼罗可以轻松的杀死他,可是他却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 “你的枪法很好,每一枪都很精确,但,你也只能控制【枪】而已。就像弓箭手不能收回离弦的箭一样,你也无法收回射出的子弹。”曼荼罗对悬在空中的飞刀伸手下压,“而我,做得到。”已经千疮百孔的飞刀开始向斯特林逼近。 “【扈从骑士】,我这么称呼自己的能力,它们可以是盾牌,是剑刃,是弓矢,是扈从。当我向它们招手,无论多远它们都会回到我身旁。当我指向我的敌人,哪怕是一只昆虫,它们也会将它钉穿。弓和枪,箭和弹,你只能掌握前者,而我,能控制后者。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 斯特林突然鼓起了掌,用他有些颤抖的手。 “女士,你的演讲很精彩,精彩得像个自命不凡的疯子。” 曼荼罗挑了挑眉,不过也没有生气。 “但是啊,有一点我要纠正你,”斯特林伸出了一根手指。 “你的能力,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 他露出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 “就在刚才,我也刚好,学会了一点。” 曼荼罗瞳孔一缩。神父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怎么可……”她收住了后面的话,开始掩面大笑起来,“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一会以后,曼荼罗才缓过劲来。 “这个笑话可是一点也不好笑啊。” “可你笑得很开心。”斯特林笑眯眯地说。 “虚张声势并不能救你的命。” 曼荼罗的眼神锋利起来。 扈从骑士的刀刃轻轻颤动,那是进攻的预兆。 斯特林却表现得相当从容。 “那就让你看看,【我的扈从】,是怎么样行动的吧。” “你没机会了!” 四柄飞刀猛地向斯特林射出,即使千疮百孔,它们仍旧危险。 斯特林张开双手,露出胸膛,似乎要拥抱什么。 “它们可以是盾牌。” 在飞刀接触到斯特林前,就像碰到一面墙壁一样,四柄飞刀被依次弹开。 仔细看,有什么细小的东西,正以肉眼难以辨别的速度围绕在斯特林身边。 他伸出一只手,那东西像鸟儿一样顺从地落在他的掌心。 是子弹!之前斯特林射出的子弹! “这不可能!”曼荼罗惊呼。 刀刃并没有失去动力,曼荼罗仍然可以再攻击,但是她犹豫了。 【真的是,一样的?他也可以控制子弹?】 如果是那样,自己把所有的飞刀都派出去的举动简直就是找死。 斯特林看了她一眼。 曼荼罗马上调整了飞刀的位置,让它们挡在自己与斯特林之间,这样即使他进攻,飞刀也能从中途拦下。 斯特林一步向前,而曼荼罗,在后退。 “它们可以是剑刃。” 下一刻,离斯特林十米开外的曼荼罗,受到了狙击。 另一颗子弹以意想不到的角度打穿了她的小腿,从她身后。剧烈的疼痛让曼荼罗半跪了下来。 【不,不可能!他什么时候射出去的子弹?!】 “当我向它们招手。” 斯特林对那只猫头鹰,伸出了手。 那东西似乎也有着一定程度的智力,在斯特林看向它的同时转身就跑,在飞行的途中还不忘绕树来躲避射击。 可是下一刻,一颗子弹准确地击中了它的身体,猫头鹰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坠落,而它脚上挂着的双枪,落在了地上。斯特林不紧不慢地走来,将炽红莲捡起。 “无论多远它们都会回到我身旁。” 明明斯特林全身都是破绽,明明飞刀就在他附近不远,曼荼罗却始终没有发动进攻。 她不敢。 刚刚的那一击已经打消了她大半的战意,现在的她只考虑如何从斯特林手上活下去。她收回了四柄飞刀,残破的飞刀旋转着围绕在她身边,不断变换位置,因为并不知道斯特林会从哪个角度进攻,四把飞刀的面积要护住一个人的全身根本不够。 他收起枪,用食指,指向了曼荼罗。 “当我指向我的敌人,” 根本无法判断他会从哪个角度进攻,曼荼罗毫不犹豫地转身逃离,腿上的伤让她有些一瘸一拐,很快在地面上拖出一道血痕。 【拉开距离,离开他的射程!只有这样才能安全,他的毒还没有解除,拖下去,等他丧失战斗力!】 斯特林用食指和拇指做出枪的样子,他看向不存在的准星,似乎真的在瞄准。 “哪怕是一只昆虫,它们也会将它钉穿。” 斯特林手中的“枪”对准曼荼罗的同时,曼荼罗的眼中,倒映出一点光亮,那是刚才第一波连射,被飞刀打落在地的子弹。在她靠近的过程中,子弹似乎被什么牵引着,从地面升了起来,弹头,指向了奔跑中的曼荼罗。那一刻,曼荼罗明白了,刚才攻击她的子弹是怎么回事:她退了一步,进入了那颗子弹的射程,于是她被攻击了。斯特林并不是真的能控制子弹的行动,他只是设下了陷阱,然后用言语迷惑自己,骗自己去踩! 杀阵,在很早之前就布下了。 然后,越来越多的光点,在森林里闪烁起来。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是许多挂在夜空里的星星,这副场面很美,但曼荼罗却没有欣赏星星的心情,她只感到毛骨悚然,自己,踏入了死局。 斯特林在第一轮齐射中,打出的整整两个弹/夹的子弹,折射着月光,从四面八方向曼荼罗飞来。 “【砰】。” 斯特林轻轻吐出这个拟声词。 …… 【破阵者 阴/阳】 【破阵者】是炽红莲所配备的一组具有特殊磁性的子弹。 磁性不会影响子弹的出膛,只有在射出后才会产生效果。【阳】是具有穿透性的常规子弹,作为炽红莲最基本的攻击手段使用。而【阴】的火力偏弱,它并不会打穿敌人的身体,如果命中,将会留在对方体内。【阴】和【阳】具有完全相反的磁性,当它们靠近,子弹会互相吸引,被打入敌人体内的【阴】子弹将引导【阳】命中目标,哪怕已经失去动能,【阴】散发出的磁性依然能让【阳】得到不小的速度。已经被【阴】命中的敌人将成为一块吸引子弹的磁铁,无处可逃。 【第二十四章:置身于茫茫花海】 天蒙蒙亮,暮色开始从天空褪去,树塔上,墨菲特正举着一支单筒望远镜眺望着什么。 望远镜的视野里,是一片火海。 “那疯子又出去打架了?”他收起望远镜,叹着气,“明明都说了别乱用那东西的。” 墨菲特似乎并不担心火势控制不住把整座森林烧了,他伸伸懒腰,“不过,既然用了红莲弹,那事情应该就解决了。等他回来再问他吧。” 小镇上张灯结彩,明明只是清晨,人们却早早地推开房门,换上崭新的衣服,开始张罗起什么来。 “说起来,这个镇子今天,好像要办什么庆典。” …… 房间里,陵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库拉德】。”陵轻声念出了这个名字,嘴唇很自然地吐出这几个音节,像是已经念诵过千百遍,熟悉到刻入灵魂。 【那到底是谁的名字?】 那一晚上的记忆不甚清晰,唯独这个名字,他没有忘掉。 陵回头,看向身后的墙壁。 这面墙的对面,就是艾瑞玛的房间。 昨天艾瑞玛的哭声还在脑海里回荡着: 【她答应过我的!!!】 陵伸出手,翻转手腕,手背上,有鳞片状的东西生长出来,很小的一块,带着些金属的质感,他试着摸了一下,很锋利,轻易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陵抹去指尖的血迹,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一转眼就消失不见。他皱眉。 【我······应该是没功夫安慰别人了】 当他抬眼,光滑的镜面倒映出一对金色的,野兽般的竖瞳,镜中的人用没有温度的表情,对他咧嘴一笑。 只听见啪的一声,桌边的花瓶被碰倒,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陵愣愣地站在原地,他被那双眼睛吓到了,被自己吓到了。 【那家伙,要醒了】。 他试着深呼吸,极力抑制着什么,瞳孔渐渐变回正常的样子,手背的鳞片也在渐渐剥落。 陵的房门被推开,一个带着点调皮的女声响亮地穿进他的双耳。 “呦,外乡人。早上好啊,如果不小心撞见你没穿衣服我可不会道歉哦。” 他急忙把双手背在身后,抬头,弗兰穿着一条白裙子,在脖子上系了条黑色的丝带,笑眯眯地提着一支篮子倚在门口。 “你这是?” “丽塔借给我的,怎么样?好看吗?”说着,弗兰张开手转了两圈。 “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 弗兰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吗?今天是镇上的鲜花节啊。” “鲜花……节?”陵有些不明所以。 弗兰露出憧憬的表情,“在这一天,全小镇的人们带上各种与花有关的东西,在广场上共同举办庆典,晚上还会有烟火表演,那场面可是盛大的很呢。” “你怎么知道?” “听镇上的人说的啊。” “那为什么来找我?”陵皱眉,他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出去见人。“我们应该不熟吧。” 弗兰叹气,“没办法啊,佣兵团里的那些糙汉子根本不适合逛街,本来想去找斯特林却发现那家伙并不在房间里,艾瑞玛一家刚办完丧事,不好打扰她们,那个绿袍子居然也表示自己有事情要干不能出去,那么想来想去能找的就只有你了嘛。” 【总感觉自己是被挑剩下的。】陵一边摘干净手上的鳞片一边挑着眉头,他并不记得当晚自己掐着弗兰的脖子,所以现在他还是本能地想隐瞒自己身上的鳞片。 “好了,废话少说,广场上已经开始摆摊了,去晚了人可就多了。” 他本想一口回绝,但弗兰已经开始不由分说地拉他的手。 被弗兰抓住的那一刻,陵的身体抖了一下。在弗兰看来这可能是青涩男孩被女生牵住害羞的举动,但是对陵来说,这一下很危险,被人触碰的瞬间,身体条件反射地想要自卫,他差点一拳头砸在弗兰脸上,抑制住自己攻击的冲动导致他的身体抖了起来。 陵低下头去,不让弗兰看他的脸,瞳孔又开始拉长了。 弗兰却好像没发现陵的异常,只当做是他在害羞,自顾自地拉着陵走出了房间。 …… 弗兰蹲在一家卖工艺品和衣服的店子前指着一串环形的东西问:“婆婆,这个花圈怎么卖啊?” “那是花环。”陵翻着白眼纠正她。 店主老婆婆却不在意,笑呵呵地拿起花环,说:“小姑娘,今天过节,你要是想要,这花环就送你了。” “真的?”弗兰的眼睛亮了,“谢谢婆婆。” “来,戴上看看合不合适。”老婆婆一边说着,一边帮她把花环戴在了头上。 “哎呀,多漂亮的一个姑娘啊,你看,这花环戴在你头上正合适。” 弗兰回头,顶着一副炫耀的表情问陵:“怎么样?” 陵有些心不在焉,比起弗兰头上戴着什么东西,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身体状况。 “喂。”弗兰有些不快,“你不知道无视女生说话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吗?这样可是找不到女朋友的哦。” 陵满不在乎地回答:“没有人告诉你,女孩子随便接近陌生人是很危险的吗?” 弗兰瞧了他一眼,问:“有多危险?” “说不定对方其实是个吃人的怪物,等找个没人的角落就把你撕碎了吞进肚子里,还会打饱嗝。”其实是实话,但陵用这种语气说出来,没人会把它当真。 弗兰听了哈哈大笑,“那你大可放心,要是你变成怪物,我不会尖叫也不会跑,只会掏出武器锤你一顿。” 陵眼角抽搐,“嘿,你真的是女孩子吗?” 弗兰冲他做了个鬼脸,回头,又从衣架上挑了一件披肩,“婆婆,我再要一件披肩,要这件红棕色的,这次我自己买。” “好嘞,那一件算你便宜点。” 老婆婆收了钱,开始给她取衣服。 “小伙子。”老婆婆头也不回地开口。 陵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这是在喊自己。 “你身上那件衣服是汉克的吧?” “汉克?”陵并不记得这个名字。 “哎,我跟你说,”弗兰凑过来,用悄悄话的语气在陵耳边低声说:“汉克就是艾瑞玛的父亲,很早之前就去世了。” 陵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以前啊,兰就经常拉着汉克来我这挑衣服。”婆婆把弗兰的衣服包好,递过去,“自从【那件事】以后,她就再也没来过了。” 陵问: “是什么事呢?” 对方摇摇头,“我不能说……” 弗兰接过衣服,对陵做出了“嘘”的动作。 婆婆叹了口气,“总之,我们欠她们家的。算了,今天过节,不谈这些。” 今天弗兰没有扎马尾,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当她转过身向婆婆道谢,白色的连衣裙轻轻摇摆。陵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 在他眼中,弗兰的长发似乎变成了蓝色,那个梦境中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只是一眨眼间,那个身影消失不见,弗兰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察觉到陵神色有异,弗兰问。 “没什么,可能是看错了。” 弗兰很自然地把衣服递到陵的手上,“好了,这块地方已经逛完了,我们去下一个地方,【怪兽先生】。”说着,弗兰抓起陵的胳膊,跑了起来。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老婆婆眯起眼,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真的······很像啊。” …… 接下来,弗兰一共拉着陵去了三个地方,去镇子西侧的小河划船,去北边的草地荡秋千,去东侧的公园喂鸽子,弗兰提出的最后一个目标,去小镇中心的广场看烟花。 老实说陵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太阳就快要落山,体内的血液渐渐沸腾,再在弗兰身边待下去很危险,他准备找个机会开溜。 “我说,这块地方是不是**静了。”陵开了话茬。 “好像是,从刚才开始路上就看不到人了。”弗兰看了看四周,确实这条路上看不到人影。 “我们还走吗?”陵问。 “走呗,有一个吃人的怪物在,什么妖魔鬼怪敢来挡路?”弗兰揶揄道。 陵面无表情地向前一指。 “喏,妖魔鬼怪来了。” 在道路前方,有三个男人迎面走来。 一个贼眉鼠眼的矮子,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还有一个流里流气的瘦子。 怎么看都不像好人的样子。 “唉……”弗兰掩面叹息,“我这嘴最近是怎么了?说什么来什么。” 为首的那个瘦子先开口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呢,也不想搅了两位的雅兴,你们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我们就不打扰二位。” 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来。 “如果不愿意呢,那就得请你们吃点苦头了。” 瘦子非常不卫生地舔着手里的刀子,露出猥琐的笑容,“老实说我更倾向于后者,那边的小姑娘相当对我胃口。” 弗兰露出为难的表情。 在对方看来这是一个柔弱姑娘在担心自己的贞洁,这很正常,现在都场面,是个姑娘都会害怕。 然而事实上,她在想的是: 【淦,老娘今天穿的裙子啊,打架不方便的。】 弗兰看了陵一眼,冲他使眼色。 【是时候展现一下你的绅士风度了。】 瘦子大笑,“怎么样小哥?你女朋友在向你求救哦。” 矮子也跟着起哄:“来吧小哥,干点有骨气的事情。我们不介意先收拾你,再帮你保管你的女朋友。” 胖子嘴里似乎还在嚼着什么东西,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哼。 现在的情节走向已经很明显了。 陵深吸一口气,为了方便打架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在地上,活动了一下筋骨。 很显然,接下来上演的将是一场经典的英雄救美的桥段了。 …… 才怪咧!!! 他转过身,拔腿就跑,看起来病怏怏的身体迈起步子来快得像是风,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那三个人看傻了。 他们打劫不是没见过害怕逃跑的,但是像这么干脆果断,跑起路来一点犹豫都没有的,他们是真的头一回见,何况他边上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女伴,哪怕为了在女孩面前留点好印象你也要表现一下啊。 弗兰、胖子、矮子还处在呆滞中没反应过来,瘦子先出声了。 “*!你是不是男人啊!” 胖子和矮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 弗兰低下头,深呼吸,似乎在平复过于激动的情绪。 “咳咳……”瘦子尴尬的咳嗽两声,“刚才的话呢……是吓唬你们的,我们只是求财而已,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小姐,请放心。”这个情况下他反倒绅士起来了。 “不,不用。” 弗兰眯起眼,一脸笑意地捏着拳头,向他们走来。 她的动作很慢,但很有力,指节发出一阵阵“咔咔咔”的声响,在小巷子里回荡。 明明只是个穿着裙子的姑娘,三人却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矮子畏畏缩缩地出声: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我我我们手里有刀的,别过来!” “你们要是怂了,我可就……没人出气了!” …… 【该死!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陵正在小镇的巷子里飞奔着,太阳渐渐落山,身体里躁动的感觉越发强烈,他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回去。 由于不熟悉方位,他在里面绕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出口。 【见鬼!出口在哪里,再不快点的话……】 大量的房屋在他的视野里掠过,前方出现了一条宽敞的大道。 【找到了。】 陵迫不及待地跑去。 当他顺着大道走到尽头,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小镇南面的树塔,而是……一座圆形的大理石广场。 雕刻着美丽女性的人造喷泉,悬挂着各式招牌的店铺摊贩,人们穿着艳丽的衣服,戴着造型各异的面具,像是某种假面舞会,要说那些面具有什么共同点的话,它们都上面插着某种花。 有的是玫瑰,有的是郁金香,但没有人用紫藤萝。 【完了。】 陵心想。 这里不是出口,是小镇的中心。 “各位,”穿着一身西服的高德纳站到广场的中心,用高亢的声音向众人开口,“我想,你们已经迫不及待了,对吗?” “对!!!”人们整齐地回答他。 “按照规定,今天,每个人都会戴上一副面具,而且事先不能告知自己的熟人面具的款式,然后,我们会开始这场舞会,你们可以随意挑选自己的舞伴。对于没有对象的人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如果你能把握好,那么接下来你就可能摆脱这尴尬的单身。而对于有对象的人来说,这是对你和你爱人的考验,在如此多看不到面容的舞伴中找到一个特定的人,很有挑战性不是吗?” 他往了一眼已经沉没的夕阳,向人们大喊: “现在,我宣布,鲜花节庆典,开始!” 场下发出一阵欢呼。 广场周围点起篝火,欢快的音乐伴随着鼓点响彻云霄。 人们随着音乐挽起对方的手,开始舞蹈起来。 颜色鲜艳的礼服和裙摆在广场上摇摆着,像是百花盛开。 陵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 【第二十五章:噩梦缠身】 太阳已经落山,小巷中传来某人的**。 矮子四仰八叉地躺着,他的脸上留着鲜明的鞋印。 “还好不是······高跟鞋······” 胖子捂着肚子蜷缩起来,干呕着,弗兰在他肚子上来了一记重拳,几乎让他把午饭都吐了出来。 瘦子鼻青脸肿地靠在垃圾堆里,抬头望天。 “那女人到底是什么怪物······” ······ 广场上,舞会还在进行,颜色鲜艳的裙子和礼服不断交错,让人眼花缭乱。 陵站在人群中四处张望,找不到离开的道路。 女孩们身上的香水不断钻入他的鼻腔,让他有些晕头转向。 【鼻子太灵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嘿,那边那个小哥没有戴面具。”有人说。 “看模样,是生面孔。” “谁去做他的舞伴?带带他,别让外乡人被冷落了。” “我来!” “我看你是看上人家了。” “怎么样?有本事你先下手。” 姑娘们调笑着把陵围在中间,其中一个穿着橘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向他伸出手。 那个女孩的面具上是火鹤花,火鹤花的花语是:大展宏图、热情、热血。 陵想要拒绝,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陵几乎倒在了对方的怀里。 “哎呀,你还真是心急啊。” 这番话引起了一阵笑声。 窘迫间,陵已经被对方领着跳起舞来。 夜晚的篝火映照着年轻男女的身影,富有节奏感的舞曲引导着他们踏出自己的步伐。 “你跳得不错啊。”陵的舞伴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会踩我的脚。” 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在舞曲下自然而然地跳了起来,似乎他以前在哪里学过。 从女孩热情的表现来看,她选取的面具还真是合适。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陵已经感觉自己的眼角发痒了,那是鳞片生长的征兆。 他试着配合舞曲,从女孩手上夺走主动权。 女孩很自然地放弃了主导地位,顺着他的步调来。 两人正一点点向某个方向靠近。 【慢一点,不要引人注意,自然而然地。】 很快,他来到了自己预定的位置。 随着音乐进行,陵搂住女孩的腰,两人的身体向下弯曲,女孩的身体几乎要贴到地面。 “你想要把我扔到地上吗?” 女孩看着他问。 “当然不。” 陵右手将女孩拉起,左手在地上飞快地一摘,然后用手支撑着她旋转起来。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副被遗落在地上的面具落入了陵的手中,他将面具戴在脸上,顺手接住了舞伴。 “哇哦~”对方回头,看到陵脸上的面具,“你在变魔术吗?” 这副面具只够遮住眼睛,但对陵来说足够了,他的眼角已经被鳞片覆盖。 顺带一提,面具上的植物是绿朱草。 【只要撑过这首曲子,就能找机会溜走。】 陵这么考虑着。 可是演奏乐曲的人们似乎不这么想,在这一曲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奏响作为收尾的那一部分乐谱,而是用一个变调,很自然地衔接到了下一曲。 【你们就不能歇会气吗?】 陵的脸色有些难看。 女孩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 “别急着逃走,今天是难得的日子,好好享受这片氛围。” “你不明白······我······” “嘘。”女孩把手指抵在陵的嘴唇上。 隔着面具看不清对方的面容,陵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笑意。 “总是这么扫兴可不好。” ······ 不知是谁身上的香水,带着一股让人疲软的甜腻偷偷弥漫在空气中。 陵渐渐感觉有些乏了。 火鹤花女孩察觉到了陵的困意,调笑道:“怎么,和一位姑娘跳舞是件很累人的事情吗?” 陵摇摇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面前的女孩变了。 不再是那个戴着火鹤花面具的人,而是变成了,最初陵救过的,那个叫安娜的女孩。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对方歪着头问他。 陵愕然地看着面前的人。 然后,【安娜】诡异地笑了一下,吐出这样一个词: “【怪物】。” 那声音很轻,像是一根针,准确地扎进了陵的心脏。 他立刻松开了对方的手,开始后退。 ······ “怎么回事?你哪不舒服吗?” 火鹤花女孩疑惑地向陵伸出手,他向后缩了缩,逃跑似的钻进人群。 “又是······这样······” ······ 陵拨开作为的人群,想要挤出去,人们疑惑地看着他。 “那个人怎么了?” 在他们来说这只是被人推开的正常反应,但是在陵看来,他们在用异样的眼神看自己。 【不要······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越是奔跑,那样的眼神就越多。 某些不愉快的回忆开始在脑海里浮现。 安娜当晚对他挥舞厨刀的惊恐模样,以前见到他鳞片的人们所露出的,看异类的表情,和四周的场景重合。 “【那是······什么?】”有人问。 “【是······怪物吧。】”某人不确定地猜测。 “【他会不会攻击我们?那爪子,看起来好锋利。】”提问的人带着明显的害怕。 “【孩子,快回来!离他远点!!!】”一位母亲急切地催促着。 “【怪······】”一个人刚想要出声。 “【嘘!别让他听到了】”谁捂住了谁的嘴。 不知是幻听还是现实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即使是窃窃私语也清晰无比地钻进耳膜。 “【怕什么?我们人多!】”一个暴躁的声音响起。 “【对!把它赶出去!!!】”! “【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 大家的声音渐渐变得一致。 【不对!我不是······】 陵想要反驳,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干涩而嘶哑,像是魔鬼用爪子在窗边摩擦。 “【快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滚出去!!!】” 陵试图加快脚步,却怎么也走不出这片广场。明明出口就在前方不远,脚下的路却在不断延长。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视线在倒退。 【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与此同时,树塔的房间里,墨菲特正在试图模拟用【血色曼荼罗】和【昨夜梦话】所构成的幻觉。 他的表情有些难看,并不是因为模拟幻觉有多么困难,而是愤怒。 “用曼荼罗花的香气削弱人的神经,诱使他入梦,再用魔法引导,把目标内心深处的阴影挖掘出来,以噩梦的形式呈现,无论是多微小的细节都被无限放大,这是······【多么恶毒的用法啊】。” ······ 广场上,陵不断地拨开人群,在舞会中来回穿梭。 有人对此表示不满:“嘿!兄弟,你撞到我了!” 他的女伴疑惑地看着陵,“那个人好像······在逃?” 一只手再一次拨开了他们。 “借过。” 火鹤花女孩急切的向陵的方向跑去。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释然的表情。 “哦,这桥段还真是新奇,公主主动追求,王子却想逃跑。”男人感叹。 【该死!】 火鹤花女孩咬牙,陵的移动速度超过了她。 【他到底要跑到哪去?】 她突然发现,有另一个人也在跟着陵移动,在人群的另一边,有什么发出了宝石般的光亮。 【那是!】 ······ 陵的噩梦还在继续,四周摇曳的人影,扭曲的笑声,明暗闪烁的篝火,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向他扑来,他试图反抗,挣扎间打翻了什么。 是一只酒杯。 高脚杯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尖锐的玻璃碎片散落一地,鲜红色的酒液在地上流淌,留下一滩污渍。 “【嘿,伙计,你在逃什么呢?】” 有人问他。 “我······” 陵四处张望,却没发现说话的人。 然后他低头,脚下的酒液像是鲜血般蔓延着。 一张脸,倒映在血泊中。 爬满鳞片的皮肤,野兽般的獠牙,变形的颚骨,火炬般燃烧的金色瞳孔。 那是······ “【我】是【你】啊······” 倒映在酒污中的影子开口。 巨大的恐惧在陵心中生根,他后退半步,用手抚摸自己的脸庞。 血泊中的倒影也在抚摸自己的。 手掌传来的触感粗糙而坚硬,那无疑是某种鳞片。 【它在试图吃掉你!】墨菲特的话在耳畔回响。 【不······不要!】 陵跪坐下来,用手揪住自己的头发。 “【来吧!勇敢点!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怕?那些幻觉,那些人影,他们应该怕我们!!!】” 倒影的声音越发激昂,他的身体从地上的血泊中一点点爬了出来,从一个平面的影像,变成了一个具体的人。 满身鲜血的怪物半跪在陵的面前,捧起他的脸。 布满鳞片的爪子轻轻抚摸陵的脸庞,那对金色的瞳孔凝视着陵的双眼,魔鬼般的低语带着诱惑钻入陵的耳膜。 “【我们······才是最可怕的。】” “我······们?” 那怪物向陵张开双手,把他拥入怀中。 “【来吧,把身体交给我,所有的噩梦都会醒来。】” ······ 【第二十六章:披肩之下】 以外人的视角来看,陵正跪在一滩酒污中用力地锤着地面。 “滚开!!!别靠近我!!!” “【你脱离不了我!】” “闪开!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没用的,你的身体里有我的血。】” “那我就把血放空!!!” 他像个疯子般自言自语,右臂上的奇怪纹路不断地扭曲着,发出淡绿色的光。 墨菲特所下的封印摇摇欲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陵终究是敌不过那条龙,漆黑的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皮肤上生长,他的衣服开始破裂,怪物般的模样即将在众人面前呈现。 ······ 在人群的后侧,一个身材壮硕的人冷冷地凝视着陵,他手中握着一颗紫色的宝石,淡淡的光亮从宝石中流淌出来。 是森林里遇到的那个壮汉,他在用幻觉魔法。 宝石所散发出的魔力像一缕不易察觉的烟,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陵的身体。 它在挑拨着陵的心弦,让他失控,给龙血趁虚而入的机会。 在陵和体内的怪物争夺身体的时候,魔法正渐渐入侵陵的大脑,如果成功,那么这具身体会变成由宝石操控的傀儡。 “以东方语来说,【渔翁得利】,是吗?”他自言自语。 “嗖!” 一道尖锐的破风声响起,有什么向他袭来。 他刚想反应,手中的宝石被什么钉穿,碎裂开来。 “什······” 他抬头,戴着火鹤花面具的女孩正向他投来充满敌意的目光。 “你是······” 壮汉沉默了一会,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这里不适合战斗,而且宝石已经被打碎,再留下来没有意义。 而且······ 壮汉露出阴冷的笑。 【失去了魔法的控制,你要怎么拴住一条失控的龙呢?】 ······ 陵的龙化还在继续,他嘴中发出的声音从愤怒的吼叫变成了痛苦的**。 人们惊诧地看着他,窃窃私语。 “他到底怎么了?像发疯了似的。” “嘿,你们看见他脸上的东西了吗,那好像是······鳞片?” “别瞎说,人脸上怎么可能长出那种东西。” “可我明明看见······” “应该是化妆啦,总有人喜欢做这些奇奇怪怪的装束。” 火鹤花女孩从人群后挤了出来,走到陵面前。 她转身,向人群大喊。 “嘿!各位!有哪位好心人能帮我拿一下那个袋子吗?” 人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让出一条道。 在那条路尽头,广场的边缘,确实放着一只纸质的袋子,似乎是用来装什么衣服。 一个小伙走上去捡起了它。 “是这只吗?” “对!把它递过来,不,用扔的!” “好嘞,接好了!” 对方抡了抡手臂,将那只袋子高高抛起。 ······ 陵的噩梦还没消散,那个怪物死死的抓着陵的身体,它的爪子嵌入陵的胸膛,将陵的心脏捏紧。 “【你赢不了我的。】”它说。 陵的意识渐渐模糊,他趴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 【等等,那是什么?】 陵抬头,一个红棕色的东西从天而降。 那是一件披肩。 披肩飘扬着,缓缓落下,刚好落在的陵的身上。 他揉揉眼睛,有个人蹲在他面前。 是那个火鹤花女孩。 “我说,你可真是能闹啊,【怪兽先生】。” 女孩随手摘下自己的面具,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陵眼前。 “你?!” 弗兰调皮地笑着,向他打招呼: “哟,异乡人,把我甩在路边的感觉怎么样?” “咔!” 陵的梦境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痕,光,从漆黑一片的穹顶照射进来。 他回头,看向自己身上的披肩。 “这是······” “感谢那位老婆婆吧,不然,我就得用自己的裙子帮你遮鳞片了。” 陵又看向她。 “你······知道?” 弗兰笑了。 “当然知道,你以为我脖子上的伤是谁造成的?” 她随手抽下了自己脖子上缠的丝带,几道已经结痂的伤口出现在陵的视线。 “我······” ······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两种声音在陵的脑子里回响着。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滴在了弗兰脸上。 那是眼泪。 “拜托……” 陵握住自己的右手,不住地颤抖着。他的声音恢复了人该有的音色。 “杀掉我……”他请求着。 “什……”弗兰愣了一下。 “快动手!!!”陵的声音又一次暴躁起来,金黄色的瞳孔再一次燃烧,野兽在他体内狂吼,试图挣脱束缚。 ····· 当夜的记忆涌入陵的脑海,他想起来了。 自己龙化的样子,弗兰是见过的。 不仅仅是见过,她差点被自己杀死。 可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 “你······不怕我吗?” 陵迟疑着问。 弗兰摇头。 “不怕。” “为什么?” 弗兰思考了一番,这么回答。 “我害怕怪物,但不害怕,【怪物模样的人】。” 陵沉默了。 “当晚,快下手的时候,你在哭,那不是魔鬼能做出的举动,只有活生生的人,才会流泪。” 那一夜,处在崩溃边缘的陵所展露出来的痛苦姿态让弗兰确定,他是一个人,一个处在怪物躯壳下的人,她决定接纳他,把他从怪物的躯壳中拉出来。 然后她做到了。 陵的龙化戛然而止,噩梦中那头拥抱着陵的怪物发出不甘的怒吼,布满裂痕的黑色天幕猛然崩塌,周围的一切恢复了正常,而陵身上的鳞片寸寸剥落。 怪物陷入沉睡,人的灵魂再一次回到了这个躯体。 “你用不着这个东西了吧。” 弗兰伸手,把陵脸上的面具摘下。 面具上的绿朱草,其花语是:【伪装】。 随着面具被摘下,白皙的,人的皮肤,暴露出来。 弗兰扶起趴在地上的陵,拉起他的手,说: “现在,【该你陪我了】。” 陵楞了片刻,露出温柔地笑。 “对,【该我陪你了】。” 不明真相的人们对两人发出祝贺的欢呼。 “伙计们,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们似乎见证了一对情侣的诞生!” 庆典继续举行着,年轻的男女互相拥抱,在音乐和篝火中舞蹈。 高德纳微笑着点燃了广场中心的引线,大量的烟花伴随着人们的欢呼升空,在天空中绽开。 那五彩斑斓的光照亮了每一个人的笑容。 “让我们跳到天明吧!!!” 【第二十七章:孤独,与消失的死人】 入夜,小镇上灯火通明,鲜花节的庆典进入高/潮,大家拿出精心准备的食物,还有陈年的佳酿,与每一个身边的人痛饮,无论是长年交好的邻居,还是前天偷了对方家东西的小贼,这一刻都亲如家人。 …… 舞会已经结束,弗兰拉着陵来到了小镇里最富盛名的酒吧,来看驻唱歌手表演。 歌手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配合着酒吧内暧昧的色调,像酒一样灌入人们腹中。 听众们感觉自己醉了。 弗兰在酒吧内,一边灌着麦酒一边向吧台上的帅哥尖叫。 陵一个人坐在酒吧的屋顶上,看着各式各样的人们欢呼,有人喝的烂醉如泥,被朋友搀着带走,有人牵着自己的妻子,在广场上跳舞。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弗兰也邀请过他下去一起喝,但他拒绝了,他不太适应这种场面,当人们欢聚一堂,处在人群中的陵会不知所措。 终于有人能接纳他,把他当作是同等的人而非怪物,这让他很高兴。 可他还是应付不来这么嘈杂热闹的场面。 弗兰似乎和酒吧里的人很熟,对每一个路过身边的人碰杯。 她们互相问候,面带微笑。 这让陵感到相当不适。 并不是【怕女朋友被别人抢走】这种感情,说到底,陵自己也不清楚弗兰对自己的这份温柔到底是哪方面。他没谈过恋爱,也对这种东西不太敏感。 陵所感到不适的理由,究其原因,是害怕人群。 这听起来很奇怪,他已经不再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怪物了,为什么还有避着别人。 然而事实上,当陵发现自己能够接触人群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迷茫。 【我该······怎么做?】 如果你想和一个人交流,至少得先介绍自己吧。 “【你好,我叫陵,是个东方人。】” 这就是陵能做出的最完整的自我介绍。 如果别人追问,你为什么来到这? 陵总不能回答:【我来找自己的记忆。】这么莫名其妙的话。 可是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什么呢? 当弗兰勾着陵的脖子向他介绍酒吧里的每一个人,他知道了: 这个高个子叫迈克,喜欢跳舞,是小镇上有名木匠的儿子。 那个穿皮甲的糙胡子大叔是位退役的老兵。 那个正向人们吆喝着“今晚酒水免费”的胖阿姨是这个酒馆的老板娘。 好像所有人都能确信自己是谁,又在哪,想要做什么。 唯独他对此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很糟糕。 身上那诅咒般的龙血得以控制,但摆脱那些坚硬的鳞片后,陵得到的并不是安心,而是一股莫名的空虚感。 弗兰把他从噩梦中拉进了现实的事件,可他却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陵选择上楼,坐在酒吧的天台上,看下面过往的行人发呆。 他取出一支笛子,轻轻地吹了起来。 清澈的笛声,像溪流一般,带着淡淡的凉意,缓缓流淌着………… 有脚步声从背后响起。 陵愣了一下,回头看去。 是位年迈的老人。 “打扰了,吹得很不错。” “谢谢,”陵点头示意,打量起他来,“你是?” “叫我高德纳吧。”他这么说着,自顾自地在陵身边坐下,“一首,很忧伤的曲子呢,让人想起些陈年往事。你在思念谁吗?是一位友人,还是某位姑娘?” 他打趣道:“嘿,楼下就有个漂亮的女伴在等着你,你却在这里想着别人,这可不好。” 陵摇摇头,“不,我没有······可以思念的人。就是因为没有思念的人,我才会吹它。” 高德纳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陵张了张口,又把嘴巴的话咽了回去。 “没什么,只是单纯的,想吹它罢了。” “那真是遗憾呐。我还以为,你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上人呢。” “我还没有所谓的心上人,”他看向酒吧的楼梯,弗兰的大笑声从楼下传来。 “弗兰她······我不确定······”他转头看向高德纳,“您现在有心上人吗?” “怎么可能。”高德纳自嘲地笑了,“我这种糟老头子,早就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了。不过……”他顿了一下,“非要说的话,曾经我年轻的时候,有喜欢过一个女孩。 “是什么样的女孩呢?”陵有些好奇的追问。 “是个很好的女孩啊,美丽、温柔、又善良,她笑的时候,漫山遍野的花都会盛开。”说到这,高德纳笑了,“在那个时候,我们经常翻窗户出去幽会,穿过街巷,草地,森林,到处都是我们的足迹。与她在一起的时光,是我最美好的记忆。” “后来呢?” 高德纳叹气,“后来啊,镇子里来了一场瘟疫,她死了。” “抱歉。”陵轻声说。 高德纳摇摇头,“没什么,那场瘟疫带走了很多人,她不是唯一的一个,孩子、亲人、朋友,我们或多或少都在那时候失去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他拍拍脑袋。 “算了,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本不该提这种事。” 他掏出一支小酒壶,给自己灌了一口,然后递给陵。 “喝吗?” 陵摇摇头,“谢了,我不喜欢喝酒,” 他取出身旁的水袋,在酒壶的瓶口碰了一下。 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起来。 ······ “你知道吗?斯特里亚的鲜花节可不只是单纯的赏花哦。它还有一个名字。” “是什么?” “【爱情日】。”高德纳用无比怀念的口吻说着,“这一天,是情侣们幽会的日子。”他又灌下一口,长出一口气,感叹:“真奇妙啊,这样的夜晚,本应该是男孩和女孩互相拥抱的时候,一个东方小子抛下自己的女伴,和一个快入土的老家伙,在楼顶,喝着酒看星星。” 陵笑了。 “谢谢你,镇长先生,第一次有人和我这么聊天。” “你叫陵,是吗?” “是。” 高德纳也放下酒壶,回头看他,那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以一个陌生人的立场,说这话可能有些自作多情,但,我为你感到悲哀。” “什么?”陵有些莫名其妙。 “我们,都是【孤独】的啊,而你的孤独,似乎在我之上。” “【孤……独】。” “我没有孩子,我的朋友、爱人、父母,都已经离开,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所以我感到【孤独】。我的孤独来源于【失去】。可是即使如此,我仍然有可以挂念的人,可以思念的事,哪怕那些东西都离我而去,我还拥有记忆。我的心,仍然有地方可以回去。” 高德纳看向陵,他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疑惑,“而你,陵,作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你又为什么而孤独呢?” “我……并不感到孤独啊。”陵为自己辩解。 “那你为何……露出那样副一表情?” 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种表情。 “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他问。 “失魂落魄的表情啊,望向远方,一副【我已经满足了】的样子,眼皮却不自觉地往下垂,脸上笑容僵硬得像是雕塑。”高德纳说,“你知道吗?你昏倒的这些天,我去看望过艾瑞玛一家。那时候艾瑞玛告诉了我森林里发生的意外,以及,你为了救她而受伤的事情。所以那个时候,我就认得你的长相了,而你,还没见过我。后来,我偶然发现你醒了,在树塔的顶部,当时,我想要和你打招呼,作为镇长,感谢你救下了我的镇民,而你撞开了我,一下子冲下了楼梯。” “我很抱歉。”陵这么说。 高德纳摇头,“这不重要,”他抬头望天,“那时候我就在想,【你在躲什么呢】?” 陵的脑海里回想起当时的场面,弗兰的头发和衣摆被风扬起,那副如微风拂面的笑容。握水袋的手不自觉地捏紧,里面的液体倒在身上,陵却不自知。 高德纳看向陵,他的眼神锐利起来,似乎要透过瞳孔,看穿陵的心。 “现在,我明白了。你在躲的,是【笑容】,那个姑娘的笑容。” 陵的瞳孔猛然缩紧,那感觉就像是遮挡阳光的幕帘被拉开,隐藏起来的想法一瞬间暴露无遗。 “只有无家可归的人,才会躲避人群,会畏惧欢笑。你无疑是孤独的,而最可悲的是,你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孤独,这是何等的讽刺啊。” “……”陵沉默了。 “你该试着去爱一些人,去【拥有】些什么。那个时候你再吹起这支笛子,就能明白,什么是【孤独】。” “拥有,是什么感觉?” “那是……活着的感觉啊,就像有一个美丽的姑娘站在你面前,而你正握着她的手,那手掌传来的温度,就是拥有的感觉。” 街道上,有人叼着烟卷走过,吐出一团呛人的烟气。 那烟气缓缓上升,拉长。 陵张开自己的手,将它握紧,烟气穿过指缝,消散于空气中,陵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那里空空如也。 “我怎么确定那样东西是【我的】呢?”陵问,“如果它只是偶然路过,在我眼前一晃,就消失不见。就像梦一样,那样的东西,我该不该去握呢?” 高德纳沉吟着,说:“【失去】啊······这是个……悲伤的话题呢。” 他吐出一口带酒气的呼吸,“如果很看重一样东西,那么失去它的时候当然就会心痛。我的爱人死的时候,我就有过这样的感受,拥有她的时光有多美好,失去她时就有多绝望。” “可是啊,”他喝光了壶里最后一滴酒,长出一口气,“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后悔去爱过她。我依然为与她过度的时光而感到幸福,哪怕她的离开再如何让我撕心裂肺,我也会走上前,【牵起她的手,把它握紧。】” 高德纳看向自己的手掌。 “即使那个人已经消失不见,可他们【存在过】,【记忆】会为他们证明。对于那些死去的人来说,对于那些【失去】的东西来说,这就是它们的【意义】。【真正的拥有是不害怕失去的】。” 高德纳起身,拍拍陵的肩膀,下了楼梯,绕开拥挤的人群,从后门离开了酒馆。 弗兰端着两杯酒从楼下走上来,看向高德纳的背影,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陵摇摇头。 弗兰把其中一杯递给陵。 陵看着杯中的液体,没有动。 高德纳的话在耳边回响。 犹豫了一会,他还是接过了杯子,轻轻抿了一口。从没尝过的味道在嘴里化开,有点怪异,但,感觉不坏。 …… 树塔的某个房间里,艾瑞玛正靠在窗户上,望着母亲的梳妆台发呆。 街道上温暖的灯光,人们的笑声,还有孩子缩在父母怀里撒娇、哭闹的声音,都涌进了房间。 半响,她走过去,打开抽屉,从盒子里取出了那枚紫藤萝吊坠。 “妈妈,不会回来了,对吗?” 没有人回答。 她把吊坠重新戴回脖子上,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然后从花瓶里取从几支花,离开了房间。 …… 房间里,墨菲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着一颗红色的子弹。 “墨菲特!”斯特林一脚踹开了墨菲特的房门。 这一下吓得墨菲特手腕一抖,差点没夹住。 他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大吼:“你想死啊!我差点把我的实验台给炸了!” 斯特林满不在乎的样子,“红莲弹是有防走火措施的,不念那段咒语它就只是普通的子弹而已。” 墨菲特没好气地说:“我把防走火措施给拆掉了。” “拆掉?”斯特林的表情严肃起来,“你想干嘛?” “每次用都要念一串咒语很麻烦不是吗?加上过大的威力导致它不能在常规战斗中使用。我简化了它的引爆步骤,像这样。”说着,墨菲特从实验台上取下一枚,丢进火盆里,然后打了个响指。 “啪。” 声音发出的那一刻,火盆里的子弹一下子炸开来,不过这一发的威力相当小,只是溅起了些许火花而已,像个鞭炮似的。 “如果是装入手枪击发的话,打中目标就会炸开。我把这颗子弹的火元素抽空了,基本上就剩下个空壳子,其它的子弹的火元素储量大概是原先的十分之一,这样就可以当便携手**用了。完整威力的,我给你留了三个**。” 墨菲特把装好的子弹递给斯特林,“说起来,为什么武装部会有这种技术?这已经是魔法的范畴了。” 斯特林摊手,“你不能指望一个特勤部的人跟你讲武器构造,造**是武装部的事情,我们只管用它来拆房子。” 墨菲特眼角抽了一下,“找我什么事?” “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 “墓地。” …… 夜晚的坟场格外寒冷,神父坐在草地上,裹紧了外套。 “就是这里了。”斯特林领着墨菲特走了进来。 寒风让墨菲特打了个冷颤,他抱怨道:“大晚上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墨菲特,你有办法分辨被魔法师处理过的尸体吗?” “什么意思?” 斯特林向墨菲特复述了一遍神父给他讲的故事。 …… 墨菲特思考了一会,“就是说,你怀疑杀人做祭品来完成魔法阵是假的?” 斯特林点点头,“那帮家伙完全不像是要拯救别人的样子。” “我试试吧。”墨菲特扭头看向神父,“神父先生,告诉我那几个死者的名字。” 神父报出了几个人名,墨菲特按着他给出的名字在墓地里找了起来。很快他们找到了第一位受害者。 【兰.艾尔莎】。 这是艾瑞玛母亲的坟墓。 墨菲特在坟地前撒下一圈粉末,当粉末接触到土壤,它们开始燃烧起来,发出绿色的光。 “这是?”神父问。 “类似于磷粉的东西,名字有些恶趣味,叫【魔法师的骨灰】。我用它来检测魔力的有无,它烧起来了说明这下面确实有魔力流动。”墨菲特回头看斯特林,“刨坟验尸就不用了吧,可以的话,我还是想不惊动死者。” 斯特林点点头。 “顺带一提,以这个小镇现在的魔力浓度,如果粉末够多,哪怕是在空气中也能燃烧。所以不要试图把袋子里的粉末全部撒出来,那连袋子也会被点着的。” 墨菲特一边说着,一边把袋子递给斯特林。 “去,照着神父报的顺序,给每一个对应的墓碑撒上,每次只能抓一点,取完袋口要马上封紧,过十几秒再取下一次。” 他自己取出一张纸,在上面标注出第一个点。 然后,他们找到了下一位受害者,粉末的反应依然是燃烧。墨菲特在相应的位置画下第二个点,然后把两个点用线连接起来。 再接着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随着找到的墓碑增加,墨菲特纸上的图案开始清晰起来。 “这是……”斯特林惊讶了。 “一朵花。”墨菲特低头,脚下的墓碑已经是第十三座了,神父口中的祭品是十四个,就是说,除去那最后一个人,所有的祭品都已经就位了,纸上的花看起来趋于完整。 “这确实是死灵魔法,用亡者的灵魂作为动力,用躯壳作为媒介,来封印某些不能摧毁的东西。” “你是说,这个法阵是真的?”斯特林问。 墨菲特点头,“是真的,从魔力反应和布局看,它确实有效。” “难道那帮家伙是真的想救人?”斯特林皱眉。 “说不定哦,那样的话你就把这个镇子的救世主打死了。”墨菲特一边调侃他,一边接过斯特林的袋子,在最后一座墓碑前撒下粉末。 这一次,粉末没有被点燃。 墨菲特脸色变了。 他又掏出一瓶液体,淋在墓碑周围,嘴里念念有词:“【如果你在此处长眠,请回应我,我为你带来了问候,和陈年的酒】。” 液体渗透进土壤,不一会,又从地下涌了出来。 “这又是什么?”斯特林问。 “【献给亡者的酒】,是一种魔法药剂,如果土壤下真的埋着人的尸体,酒会渗入地下很快干涸,就像被死者喝掉了一样。” “那么酒涌上来了说明什么?” 墨菲特没有回答,而是递给斯特林一把铲子。 “把这个坟墓挖开看看!” …… 一段时间后,一具打开的棺木,出现在他们面前。 三人花了不小的功夫,才把这具棺材从土壤里刨了出来,而当他们打开棺材,发现里面,是空的。 “真的,不见了。”墨菲特喃喃自语。 那具打开的棺材空空如也,应该躺在棺材里的尸体消失无踪。 是什么,让他离开了本该安眠的坟墓? 是被人搬走了吗? 又或者,他从未死去? 墓碑上,坟墓主人的名字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息。 【马里.怀特】 目前,墓地中被标记的墓碑一共有十三座。 十三,刚好是个不详的数字呢。 【第二十八章:来自地狱】 空荡的墓碑前,三人静静地站着。 斯特林回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遇到的东西,那诡异而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真的······是鬼吗?”神父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东西?”墨菲特不解。 “墨菲特,你应该看到了,今天,我在森林使用了一发红莲弹。” 墨菲特点头,“是有看到。” “那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是对什么,打出了那枚子弹?” …… 时间,回到昨天晚上,地点在曼荼罗与斯特林交战的森林。 “【砰】。” 随着这声落下,曼荼罗的尸体倒在了地上。 斯特林赢了。 在治疗陵的时候,墨菲特掌握了毒药的药理,做出了对应的解毒剂。斯特林拧开一瓶,灌了下去,又淋了一些在伤口上,手臂的无力感有所减轻,但完全恢复还需要些时间。 他转头看向神父,“你说,陨石在这下面,是吗?” “嗯,”神父点头,“不过,你确定要现在下去吗?你刚中了毒,而且,他们不止曼荼罗一个,其他人也可能……” 斯特林向周围望了一圈,打断他:“附近没人了。” “什么?” 他回过头来,原本湛蓝色的瞳孔,变成了 橙黄色,“我看过了。” 斯特林的眼睛里,戴着一副隐形眼镜,不过不是用来修正近视的,它的功能是【热成像】,排除掉物体发出的光线,只接收热量,高于室温的物体会显示出更亮的颜色,神父此时在他眼中是一团人形的红斑,而周围的森林里,没有见到亮点,就是说,这周围,没有活人。 而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神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指向斯特林身后。 使用热成像的时候斯特林没有正常的视觉,所以刚才没有发现,现在,解除了热成像以后,他看到了。 那里,有一个影子。 你曾有过这种经历吗?你看向四周,空空荡荡,心里默认附近是无人的,但是突然,有人吭了一声,他其实一直在你的视线里,但你没发现,当他开口时,那种突兀的,心惊肉跳的感觉,让人心里发寒。 斯特林顿时感到汗毛乍起。他毫不犹豫地拔出枪来。 一张惨白色的笑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那是一副面具。面具的主人披着一顶黑色的斗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极了传说里的死神。 “报上你的名字,身份,以及来意,或者我开枪把你打成筛子,我数三声。”斯特林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伸出一根手指。 “一。” 面具人没有反应。 “二。” 斯特林把撞针调整到了准备击发的状态。 “三。” 一声枪响,面具人应声倒地。 斯特林看了看冒着硝烟的枪口,又看看倒在地上的敌人,血液从黑袍子里流出,把地面染红,一股诡异的感觉从心里升起。 他回头,看向神父。 “你认识这个人吗?” 神父颤巍巍地回答:“他……他就是那个……告诉我解药配方的人。” “一看就不像好人呐。” 他看向倒在地上的敌人。 【没有开口,也不反抗,就这么容易被击倒了?】 他皱眉,手指又一次扣下扳机,炽红莲对着面具人的尸体打出了一整发**,为了保证杀死对方,每一枪,都对准要害。 神父的面色有些发白,虽然斯特林救了自己,但作为神职人员兼医生看到鞭尸这种事情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不对,哪里不对,有哪里不对劲。” 打空一发**并没有缓解斯特林心中的不安,反而使其加重了。他换上新的**,走近那具尸体,试图确认敌人已经死亡。 他一脚踏入泥潭般的血液中,弯下腰,试图触摸尸体。当指尖接触到他时,斯特林愣住了。 尸体的触感一阵冰凉。 【刚死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低的体温?】 不仅如此,从近处看,对方隐藏在袍子下的身体枯瘦得可怕,与其说这是一个人,不如说是具干尸。 月光照在脚下的血泊上,从伤口流出的血液,是黑色的,那不是活人的血该有的颜色。 斯特林把手伸向了尸体的面具,想将它摘下来,这副面具不知是用什么办法固定在他的脑袋上的,竟然摘不下来,斯特林试着用力拽。 在拽的同时,尸体的脑袋被提了起来,这个过程中斯特林注意到,尸体脸上的皮肤居然延伸到了面具上,就好像……面具是长在他脸上的一样?! 只听见撕拉一声,笑脸面具连同尸体的脸一起被撕了下来,一具血肉模糊的头颅展现在斯特林面前。 神父被面前的场景吓得魂不附体,但还没等他大叫,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只手,握住了斯特林摘面具的手臂。 那是尸体的手臂。 他,还没死! 斯特林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的匕首,手起刀落,把那只手砍了下来,他松开面具,飞快地后退,同时拔枪。 面具人坐了起来,看看自己从手腕处截断的手臂,用另一只手把面具捡了起来,重新戴回脸上。 他僵硬地起身,无视斯特林的枪口,走向掉在地上的手臂,把它捡起来,往断口处一接,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伤口出长出,像针线一样把手腕缝了起来。 然后,面具人回头了。 此时面具人是背对着斯特林的,他没有转身,头,却转了过来。面具扭曲起来,从笑脸变成了哭脸,再加上沾染的血迹,看起来更诡异了。 斯特林又一次开枪,子弹正中面具人的眉心,在面具上留下一个弹孔。面具人的身体因为这一枪倾倒下来,可还没触及地面,他停住了。 身体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后仰,停留在半空中,就像有什么东西,拉住了他,然后把他的身体回正。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斯特林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现有的攻击手段无法奏效,斯特林已经放弃了要在这里和面具人交战的念头,他向身后的神父喊道:“你还有用,先跑,小镇见。” 神父迟疑了一下,冲他点点头,“你小心点。”说完转身,朝小镇方向跑去。 面具人朝悬崖伸手,崖壁上攀附的藤蔓像是蛇一样扭动起来,它们开始延伸着爬上地面,向面具人聚集过来。藤蔓的数量,足有上百根。 “真是,有够恶心的啊。” 随着解毒剂的药力生效,因为毒药而失去的力气渐渐回到了斯特林的身体,他握了握被划伤的右手,把炽红莲插回枪套。 面具人一挥手,满地的藤蔓向斯特林飞快地蔓延过来,斯特林转身开始飞奔。 藤蔓的速度要快过斯特林的奔跑,就在斯特林快要被藤蔓缠上的时候,他对着一颗大树一跃而起,双脚在树干上猛蹬,身体一路拔高,一直到树顶才停下来。 等藤蔓攀上那颗树,他已经从枝头跳到了另一颗。 借着粗壮的树枝作为踏板,他在半空中快速地移动起来。 斯特林刻意选择了与神父不同的方向,以避免神父被藤蔓追上。面具人抬头,看着斯特林渐渐远离的身影,生后的藤蔓拧成五米粗的一捆,像蟒蛇一样把他吞入腹中,然后,在地上飞快地爬了起来。 这么粗大的物体在枝叶繁茂的森林中并不能顺畅地通行,当这条藤蔓编织成的蟒蛇遇到障碍的时候,它没有避让,而是毫不犹豫地碾了过去,斯特林用来借力的大树被它硬生生地撞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而撞倒树干的“蟒蛇”势头丝毫不减,它甚至还在加速。 看到这一幕,斯特林也惊讶了,“我说,这真的不是幻觉吗?力量未免太大了吧。” 眼看要被追上,斯特林改变了行进路线,开始和蟒蛇绕圈。 每当斯特林越过一棵树的枝头,就会有一颗树被蟒蛇撞断。斯特林走着弧线来避免被蟒蛇抓到,但同时,他的方向也偏移了,这已经不是去小镇的方向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树被蟒蛇撞倒,蟒蛇的速度也开始下降,它似乎有些“累了”。 而就在斯特林跃向下一颗树的枝头时,那棵树,倾倒了下来,斯特林,踩空了。 蟒蛇抢先一步撞断了他的落脚点,这意味着,斯特林不得不落地来缓冲,而地下,到处都是藤蔓,面具人,抓到他了。 就在这时,斯特林取出了腰间的,第三把枪,他对远处的树干扣下扳机,系着绳索的钩爪飞出,缠在了树上。斯特林借着绳索向前一荡,身体从藤蔓上方掠过,重新落在了树枝上。 而这一次,他没有再继续跑下去。 吞下面具人的“蟒蛇”,停止了。 斯特林并不是在漫无目的地逃跑,他有意地控制了移动速度,让蟒蛇跟紧他,几次惊险的状况都给对方一种,“要抓到他了”的错觉,而事实上,他在带着蟒蛇兜圈子。如果说,这条蟒蛇是由悬崖下的藤蔓组成的,那么,作为植物,它就不可能切断自己根部,只能尽可能从根部延展出来,就像被固定了一端的线团一样。斯特林设计的移动路线,则像是给线团打了个结。 虽然被撞倒的树不能阻碍蟒蛇,但被蟒蛇绕过的树却可以,随着蟒蛇的转向,原本被绕开的树成为了固定它的点,蟒蛇爬得越远,这个“结”就拉得越紧。 现在,它被自己捆住了。 “蟒蛇”张开嘴,面具人的身影露了出来,他抬头,怨毒的眼神透过面具射向斯特林。 一枚赤红色的子弹,被抛向空中。 “已经跑得够远了。”斯特林说。 在悬崖边上,红莲弹有把崖壁炸塌的风险,而在这里,斯特林无所顾忌。 他接住子弹,把它压入弹膛,炽红莲的枪身上,火焰般的纹路燃烧起来,散发出恐怖的高温。 梦呓般的低语在森林中响起, “the red lotus……”(赤红色的莲花,) 面具人的身影透过准星,倒映斯特林的瞳孔中。 “bloom as fire.”(如火般绽放。) 眼,准星,目标,三点一线,赤红色的子弹带着足以焚毁一切植物的热量离膛而出,化作一道红光,准确地命中“蟒蛇”的头部。 海啸般的火浪喷涌而出,藤蔓和附近的树木被高温瞬间烧成灰烬。那火焰层层叠叠展开,形成一朵巨大的,盛放的莲花。 那条巨大的“蟒蛇”在火焰中扭动着身体,挣扎着想要逃离,但是没有用,到处都是火,连它自己也被点燃,它无处可逃。 藤蔓编织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化作灰烬从它身上剥落。几个呼吸的功夫,红莲弹就把这条蟒蛇烧光了。 斯特林长出一口气,连续两场战斗让他的体力有些吃不消。 “结束了吗?”他问自己。 不一定,但,即使对方还活着,自己也该离开了,累积了一整夜的疲倦感涌了上来,再在这里待下去不是明智之举。 离开之前,他再一次回头,看向火海的中心,面具人的身体正在火中化成灰烬,寸寸粉碎,他却不知疼痛,静静地站在火中,向斯特林投来冰冷的凝视。 【还没······完呢。】 他仿佛在说。 面具人的躯体彻底粉碎了下去,黑色的灰烬飘散在空气中,带来一阵焦糊的味道。 那个已经消失的人影烙在了斯特林心中,挥之不去,仿佛,来自地狱。 …… 【第二十九章:幽灵出没于暴雨雷鸣之夜】 时间回到现在,鲜花节当晚,墓地。 “你是说,你宰掉了一个戴面具,不怕子弹的怪物?” 斯特林摇头,“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也不能保证它真的死了。” 墨菲特看向那座空空如也的墓碑。 “你怀疑那是这个人?” “经历过之前的事情,再看到这座墓碑,任何人都会这么想。” 墨菲特看向神父,“神父,你知道这个马里是谁吗?” 神父还处于刚才的震惊里,被墨菲特叫了几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薇的未婚夫。” 墨菲特和斯特林对视了一眼。 “有这个可能,不是吗?” “可是说不通啊,”神父反驳,“他的死在面具人出现之后。” 斯特林追问:“他是怎么死的?” 神父回忆了一下,回答:“在薇被献祭后不久,他就一病不起,是真的一病不起,不是被人下了药,他死后,身体也经由面具人的手处理,作为祭品埋了下去……” 斯特林打断他,“你是说,他不是被你毒死的?” 这个说法多少让神父有些受刺激,不过他还是回答了斯特林:“不是。” 墨菲特和斯特林交换了一下眼神,说:“那就有可能了。” “什么?”神父一头雾水。 墨菲特问他:“你有看到过面具人的脸吗?或者,看到他和马里同时出现过?” “这……” “一边带上面具邀请你,一边安排自己假死,这是有可能的。” “可他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神父依然不解。 “墨菲特,如果用于布置法阵的祭品少了一个,会怎么样?”斯特林回头问。 墨菲特沉吟了一会。 “这取决于阵法最后一角的位置,神父,如果最后一个祭品就位,他会被埋在哪里?” 神父犹豫了一会,指向墓地边缘的一角。 那是一座没有名字的墓碑。 墨菲特开始在图纸上画了起来。 “我看看,去掉马里的这条线,把最后一个墓碑的位置填入,由于我们是逆着时间线推的,这个墓碑的顺序应该在第一个找到的墓碑之前。” “这是……”墨菲特的脸色相当糟糕,“这个布置,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斯特林问。 墨菲特开始给斯特林说明:“在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之前,让我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法阵设置在小镇,而不是陨石附近,这里连接着地脉,只要能把这里扼住,那么地脉下游也会失去能量,从这个角度讲在这里设置法阵是对的,扼住源头,从上游阻断能量流通。但,这种方法只可以防患于未然,因为封印针对的是流通的地脉而不是陨石本身,如果陨石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再靠封印来解决是不可能的。哦对了,”墨菲特看向斯特林,“你对地脉有概念吗?” 斯特林摇摇头。 墨菲特蹲下来,在地上画起了波浪线。 “打个比方说,地脉是河,地下的能量像水一样在河里流动。纯粹的堵住一条河流是没有意义的,那样早晚会决堤。想要让这个区域的地脉枯竭,就得逼河流改道。既然想要改变地脉的流向,那么,就得堵住原有的河道,”他在波浪线上横着划了一下,把【河流】拦腰截断,“同时,挖一条新的,把奔腾的河水,引到新河道去。”他在横线附近画下两道轮廓,描绘出新的河道。 墨菲特指向第十三坐墓碑,“本来,如果按照原来的设计,这个墓碑的祭品是用来导流的,也就是所谓的新河道,但是,它是空的,就是说,河水并没有改道。” 斯特林皱眉,“那样的话,这个法阵为什么还能生效?根据神父的话,它确实起到了抑制陨石活动的作用。” 墨菲特解释道:“这就是其它几个祭品的作用,它们在这条地脉上,修筑出了一条巨大的拦河坝,用来堵住河水。这条大坝足够坚固,不至于被河流冲垮,也不会让河水流到对面去,但是相应的,没有地方可去的【河水】,也就是地脉里的能量,开始往周围扩散,在这附近形成了一个不断变大的湖泊,这也为小镇周围那夸张的幻境提供了魔力。到现在为止,这个法阵对小镇还没有什么直接危害,可是一旦最后一座墓碑就位,就不一样了。” “会怎么样?”神父问。 “第十四座墓碑就像一颗钉子,如果那里被注入魔力,会让前十二座墓碑之间的平衡出现裂痕,过不了多久,坚固的拦河坝会形成一个缺口,被积压在这里数年的魔力,一下子倾泻出来,造成一场洪灾。那个时候,得到海量能量的陨石会爆发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彻底。具体有多猛烈我没概念,但既然八年前它造成过波及全镇的瘟疫,那么这一次的动静只会更大。” 墨菲特接下来说出的话,让神父面如死灰。 “所有人,都会死。” 斯特林的脸色难看起来了,“他想用陨石拉全小镇的人给薇陪葬!!!” 神父震惊了。 “他······骗了我吗?” 墨菲特叹气,“我想是的。” 经过一番纠结,神父接受了这个事实。 “万幸的是,他已经死了。”他这么宽慰自己。 墨菲特开始给他泼冷水,“别急着安心,事情并没有解决,就算马里死掉了,法阵的空缺依然存在,我们需要一个新的祭品塞进这个空棺材里,才能把河水引走,不然决堤也是迟早的事情。” 神父听到这话脸色苍白。 斯特林接着墨菲特的话说了下去,“你得先告诉我们,最后一个祭品的人选是谁?” 神父畏畏缩缩地摇头,“这个······面具人没和我说,他说,最后一个目标会由他自己亲手处理。” 墨菲特有些犯难,“其实······是谁都不重要了,如果我们真的拿活人做素材,那和马里的行为有什么区别。真的要······【为了大多数人而杀人】吗?” 斯特林却在考虑另一件事。 “【不对】!”他说。 “什么不对?”墨菲特回头看他。 斯特林说出了让两人震惊的事情,“我已经知道最后一个祭品是谁了。” “是谁?!”两人异口同声。 “墨菲特,你还记得艾瑞玛是因为什么和我们遇到的吗?” 墨菲特不假思索地回答:“进森林采药啊,她说她妈妈病了,要······” 他突然噎住了。 【为母亲采药?】 对不明真相的人来说这确实是个站得住脚的理由,但是就在昨天,神父亲口承认了自己杀人的事实,艾瑞玛的母亲不是死于疾病,而是谋杀,那样的话,哪里来的······【治疗疾病的解药】? 如果说对方不知道艾瑞玛母亲的病症,却要艾瑞玛进森林采药,那无疑是想杀了她。森林里所栖息的东西,那一晚斯特林等人都领教过了,一般人进去,一定会死。 而如果,对方知道了艾瑞玛母亲身上的问题,却不告诉别人真相,那他和这件事就更脱不了关系。 那么······为什么这个人要诱骗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去森林里送死呢? 答案很明显了,【艾瑞玛】,就是最后一个需要杀死的祭品。 斯特林看向神父,“神父先生,你有跟艾瑞玛说让她进森林去采药草吗?” 神父连忙摇头,“不,怎么可能······就是为了大家的命,对一个孩子我也下不去手的。” “果然。”斯特林握紧了拳头,转身,向树塔的方向飞奔。 一个和艾瑞玛熟悉的,小镇上的居民,有问题! “斯特林?” “赶快去找!!!”他头也不回地大吼,“艾瑞玛,有危险了!” ······ 陵和弗兰正走在回树塔的路上,两人喝了不少酒,弗兰微醺着倚靠在陵的肩上,而陵却有些困惑。 他抬头,下雨了。 今晚的乌云很浓,沉闷的雷声被捂在云层里,若即若离,似乎要发生些什么。 【第三十章:怪物与幽灵】 雨渐渐大了,人们都关紧窗户,把呼啸的寒风和雨点挡在窗外。 街上残留着为鲜花节而布置的装饰,彩带和各类花瓣散落一地,挂着墙壁上的油灯火舌摇曳,路边的紫藤萝在昏暗的灯光下随风摇摆。 有人撑起一把黑色的伞。 小巧的皮鞋踏在沾水的石板路,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艾瑞玛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连衣裙,在身上披了件棕色的披肩,手捧一束白色的康乃馨,在雨中行走着。 她正跨过一条无人的街巷。 这场雨让她产生了不安的感觉,艾瑞玛紧了紧身上的披肩,加快脚步。 她的影子在油灯下渐渐拉长,突然,那影子扭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从她的影子上爬过。 艾瑞玛停了下来,转身。 周围好像有东西在爬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声音混杂在雨中,听不分明。 街道一如既往的熟悉,她看不到周围有什么异样,但,正因为看不到,那声音才更让人毛骨悚然,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靠近,试图爬上你的腿。 她有些害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被压到最低。 渐渐的,那种声音停了。 艾瑞玛迟疑着,站在雨中。 雨还在下着,水珠拍打雨伞和地面的声响在艾瑞玛耳边回荡。 【看起来,没事了。】 她松了一口气,转身。 一张惨败的笑脸几乎贴在她的面前。 “啪嗒。” 手中的雨伞落地,伞柄和地面碰撞,发出轻轻地一声。 过于突然的惊吓让艾瑞玛甚至想不起尖叫,她用右手捂住嘴,一步步后退。 一个戴着笑脸面具,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弯下腰,站在她面前。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艾瑞玛身后,悄无声息地,像鬼一样站在那里。 “【别害怕,小姑娘。】” 低沉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 艾瑞玛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康乃馨抱住。 面具人直起腰,向前走近一步。 “【你的亲人死了,是吗?】” 艾瑞玛深吸一口气,她的身体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对方再靠近一步,她会毫不犹豫地跑起来。 可是面具人的下一句话,让艾瑞玛动摇了。 “【现在,有一个机会,能让她活过来。】” “真的吗?!怎么做?”艾瑞玛甚至忘了害怕,激动地追问。 面具人抬手,“【别急,小姑娘,很简单的。只是······你愿意为此付出多少?】” 艾瑞玛愣了愣,问:“需要什么?让她活过来需要什么?” 面具人凑近了艾瑞玛,蹲下来,在她耳边低语:“【你的······命。】” 小姑娘的身体抖了一下。 “我的······命?” “【对。】”面具人起身,张开手,“【用一个人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很公平不是吗?】” 艾瑞玛犹豫了。 “【怎么?不舍得吗?】”那副笑脸面具又一次贴近。 小姑娘低下头,看着手里被雨打湿的康乃馨。 “我······”她深吸一口气,大声回答“我换!” 她抬起头,正视那副让人胆寒的面具。 “【哦?想好了吗?】” 艾瑞玛点头,“想好了!我换。” 隔着面具看不到对方的脸,但是这一刻,艾瑞玛感觉,对方应该是笑了。 “【以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这还真是勇气可嘉啊。】”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张开。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面具人的手用力合拢,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扭动着,像蛇一样顺着地面爬了过来。 那是某种藤蔓,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把艾瑞玛包围。 小姑娘吓了一跳,“这是?!” “【别担心·····很快的······】”那声音像是某种魔鬼的低语,轻轻飘进了艾瑞玛的脑内。 艾瑞玛的身体一僵。 她的瞳孔失去了焦距。 面具人用魔法控制住了艾瑞玛。 那具身体开始主动向藤蔓走去。 “【去吧,孩子。去见你的母亲。】” 扭动的藤蔓像是蛇群般攀上了艾瑞玛的腿。 就在这时,火光,出现了。 “【哄!】” 不知来源的火焰一瞬间燃起,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这是!!!】” 地面上的藤蔓顷刻间被点燃,那火焰波浪般在整片街道上扫过,艾瑞玛脚下的藤蔓一下子瘫软下来,但她本人却没有被火烫伤。 涌动的火焰在艾瑞玛身边汇聚,一下子躁动起来,拧成一股漩涡,把周围的藤蔓烧成灰烬。 雨水渐渐将火焰浇灭,陵踏着蒸发的水汽从阴影中走出。他手中,名为离火的刀,正散发着赤红色的光芒。 “你打算对一个孩子,干些什么?” 那双瞳孔中,散发出轻微的,野兽般的光芒。 ······ 大概十分钟前,树塔。 陵推开了房门,把喝醉的弗兰放在床上。 陵刚关上门,准备喘口气,呆住了。 他保持着关门的姿势,站了几秒,回头。 弗兰一边嘀咕着什么,一边翻了个身。 陵捂着脸叹气。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怎么把她领到自己房间来了。” 再对那方面没了解陵也感觉到不对了。 他看看床上的弗兰,想要推门出去,又收回了手。 【那我睡哪?】 然后他回头,弗兰在自己床上躺着,又打了个滚。 就这样在门前纠结了半天,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真是······】 陵叹了口气,准备扯条毯子躺地上。 弗兰其实根本没醉,她在逗他呢,看着陵在门前挠头的样子心里笑得可开心了。 陵已经在床边上躺下去了,弗兰觉得闹得差不多了,准备开口叫他上来,自己也回房间去了。 突然,陵从地上坐了起来。 那神色,相当严肃。 【怎么回事?】弗兰皱眉。 陵起身,从衣架上随手取了一件外套,推门出去了。 最重要的是,他离开前,拿走了放在床边的刀。 ······ 陵的身影在雨中狂奔着,就在刚才,一股紫藤萝的香味顺着门缝钻进了他的房间,与那股味道相伴的,还有自己在森林里闻到过的,那股带着血腥气的腐臭。 那香气似乎在有意识地向陵传递什么消息: 【快!那孩子有危险了!救救她!】 空气中的味道被雨水冲淡,但所幸那气味经过的时间不长,还有所残留。 陵的双眼闪烁着些许金色。 他又一次使用了龙化,经过白天的事情,陵获得了体内龙血一定程度的支配权,如果只是轻微的调动力量,陵的精神是能够驾驭的。 【感谢弗兰吧。】 陵的脚步越发轻快,之前的伤已经完全恢复,他的身影像一阵风,从昏暗的巷子里吹过。 随着紫藤萝的香味渐渐清晰,那股让人反胃的腐臭也在加重。 陵的表情开始凝重起来。 【这股味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陵的眼睛一亮。 【快到了!】 他穿过转角,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视线,那副渗人的面具倒映在陵的眼中,他瞳孔一缩。 【那是,艾瑞玛!】 他看到了被藤蔓围绕的艾瑞玛,腰间的离火猛然出鞘。 ······ “【哦?】” 面具人转身,用带着些许疑惑的声音开口: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陵握紧手中的刀,瞳孔里的金色开始浓郁起来。 “大老远就能闻到你身上那股让人作呕的腐臭。” 面具人歪了歪头。 “【气味……吗?你的鼻子还真灵啊。】” 陵举起离火,炽热的刀身上火焰暴涨。 “如此浓郁的血腥味……” 他的瞳孔在拉长,愤怒的语调夹杂着不属于人类的颤音从喉间发出: “【可以……杀吧?】” 那似乎是在问对方,又像是在问自己。 面具人满不在乎地摊开双手,“【只要你做得到。】” 与此同时,藤蔓又一次缠在了艾瑞玛的身上,失神的艾瑞玛被捆绑着,挂在一边的墙壁上,从阴影中爬出的藤蔓在墙壁上编织出一张蛛网。 下一刻,陵动了。 他的身体化作一道黑影,在街道中飞快地掠过,双脚在水中踏出一排密集的水花,发出的声响如同密集的鼓点。 手中的离火红光大作,从刀身上涌出的烈焰残留在空中,拖出一条赤色的,没有形体的绸缎。 那双金色的瞳孔如同火炬,在面具人的眼中不断放大。 突然,脚下的石板路塌陷了下去,大量的绿色藤蔓沿着裂缝从地下生长出来,像绳索一般缠上了陵的身体。 陵手腕一拧,离火的刀刃横置,在空气中划过一道赤红色的弧线。 汹涌的火焰浪潮顺着刀尖划过的轨迹喷射而出,将周围的藤蔓顷刻间烧成灰烬。 更多的藤蔓从地下涌来,要将陵拖入泥土中。 从面具人的视角看,自己的藤蔓像一张张开的嘴,正将那团火焰吞入腹中。 “哒!” 脚步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沉重。 那火光遮蔽了视野,面具人看不见陵的动作。 他愣了一下,然后抬头,在火焰组成的屏风中,一个身影高高跃起,越过藤蔓的阻挡向他袭来。 面具人调动藤蔓向自己身边聚集,企图防御,但是来不及了。 两人的距离,已经近了。 陵反手握刀,从空中落下,身体穿过还未编织成网的藤蔓,来到了面具人身前。 “太慢了!!!” 在龙化的加持下,离火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刺破血肉,连骨头都一同切断。 陵通过膝盖,将全身的重量和动能压在对方身上,把他扑倒在地,刀刃从面具人的背部透出,没入石壁地面,把他整个人钉穿。 骨头碎裂的声音从他的全身传来,陵将刀柄一点点压下,深黑色的血从伤口流淌出来,和雨水混杂在一起,铺满两人身下的地面。 【这样就,结束······】 那副带着面具的头颅突然抬起,惨白的笑容平贴在陵的脸上。 “【抓到你了。】”他这么说。 一双枯瘦的手,掐住了陵的脖子。 “呃!!!” 陵握刀的手一松,伸手去抓他的,那双柴火棍一般的手臂力量远超过预期,陵竟然一时挣脱不开。 【该死!呼吸被······】 蛇一般的藤蔓从面具人背后的地面长出,把陵的手脚捆绑着,倒吊起来。 陵试图挣脱,喉头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声。 面具人握住离火的刀柄,把这把刀硬生生从自己胸口抽了出来。 他随手把离火递给身边的藤蔓,缓缓起身,抬头看倒吊在空中的陵。 右手轻轻抬起,然后猛地向右一挥。 缠绕陵的藤蔓顺应他的指挥,做出了完全相同的动作。 “轰!!!” 陵的身体被狠狠地砸进墙壁,那面厚实的石砖墙被直接撞碎。 他又一次抬手,更多的藤蔓像鞭子般竖起。 “【你缺乏管教呢,陵。】” 枯瘦的手掌向下一压,数十根藤蔓以足以抽裂筋骨的力道交替着甩出,疯狂拍打着石砖碎屑和碎屑下的陵。 被那些藤蔓打中,毫无疑问会皮开肉绽。 剧烈的疼痛从全身传来,陵深吸一口气,狂吼: “弗兰!!!” 数跟锐利的铁锥从油灯照射不到的阴影中爆射出来,它们的目标并不是面具人,而是······ 他身后的艾瑞玛! 铁锥准确地命中了艾瑞玛身边的藤蔓,缠绕艾瑞玛的藤蔓瘫软下去,将绑在墙上的艾瑞玛松开,一根鞭子顺势缠上了艾瑞玛的腰。 站在墙顶的弗兰用力一拽,将小姑娘的身体拉到身边。 “【休想!】”面具人转身就要调动藤蔓去抓弗兰,陵的身影从石砖的碎屑中冲出。 “你在看哪里?!” 面具人回头,陵将他的脖子猛地扼住,脚下步伐不停,像炮弹般狠狠撞在墙上。 “轰!!!咔咔咔!” 面具人的脖子被陵提着,全身嵌进了墙壁中,裂纹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向周边放射性扩散。 陵看着手中奄奄一息的敌人,眼中的金色亮得像是火炬。 这早就超过【轻微使用力量】的程度了。 陵低声说:“【轮到······我了!】” 陵的声音变得浑浊不清,令人胆寒的暴力欲望从语气中溢满出来。 扼着对方脖子的手掌猛地握紧,脊椎破碎的声音响起,这一下直接将对方的脖子捏断,陵却还没有停手,他将对方的脖子和脑袋按进墙壁更深处,微微屈膝,吸气。 双腿突然一蹬,陵开始沿着墙壁奔跑起来,面具人的身体还嵌在墙里,被陵强行拖动导致他的头部在墙壁中快速地碾过,“咔咔咔咔”的声音持续传来,很难分清声音的来源到底是碎开的砖瓦还是骨头。 面具人的身体已经不成人形,粉碎的骨头散布全身,扭曲的肢体失去骨头的支撑无力地垂下。 陵一步踏进地面,把石板路踩出一处塌陷,狂奔的冲势戛然而止,他以陷进地面的右脚为轴,身体转过半圈,手中猛地发力,面具人的身体像炮弹一般飞出,又一次砸进刚才的墙壁。 陵刚才经过的,长达数十米的石砖墙,全部倒塌。 “呼·····呼······呼······呼······呼······” 陵喘息着,大口吸气,并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兴奋。 这种肆意挥霍力量的行为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感,更多的力量从身体里涌了出来。 那双金色的瞳孔散发出太阳般耀眼的光亮,漆黑的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的身上生长。 砖瓦的碎屑散落一地,一具面目全非的肉体,从砖瓦堆中伸出了手,那已经扭曲的手臂被延伸过来的藤蔓拖起,它们顺着破碎的皮肤爬进了面具人的身体,撕裂的皮肤被藤蔓缝合,扭曲的肢体被拧正,失去骨头的躯干由这些植物支撑着,又一次,站了起来。 那副面具上的笑脸被碾碎,在藤蔓的拼接下重新组合。 “【你还真是······怪物啊。】” 面具人感慨,脸上渗人的微笑变成了怒容。 陵用被鳞片覆盖的手臂擦了擦嘴角,冷冷地开口。 “如果说我是怪物,那么你是什么?” 面具人抬头,这么回答:“【也许是······幽灵吧。】” 大量的藤蔓在他身边拧成一股,一条粗壮的,由藤蔓构成的巨大蟒蛇正在成型。 面具人张开手,向后倒下,他的身体没入蟒蛇张开的巨口中。 “【怪物和幽灵,相当般配的组合不是吗?让我们······尽情厮杀吧。】” 【第三十一章:沉入无光深渊】 玛莎婆婆正蹲在自家客厅的桌子下面,抱着头瑟瑟发抖。 作为一间服装店的老板,她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坐在自己的店铺里,打理着瓶中的花,等着新的客人到来,为自己的伴侣挑选合适的衣装。 虽然小镇设立着教堂,但是她却并不相信所谓的神灵,老婆婆自称是位无神论者,只相信美丽的花和恋人们的笑容。 【神和魔鬼都是胡说八道。】 她从出生到现在一直这么认为,但是就在今天,她的观念动摇了。 ······ 今天是小镇一年一度的鲜花节,她一如既往地打理着自己的店铺,为结伴而行的年轻男女送出花环和祝福,在鲜花节舞会的途中前去观看,然后在散场以后关闭店铺,回家睡觉。 今晚的雨很大,密集的雨水像鼓点般敲击在窗户上,她有些睡不着。 突然,她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响动,那是墙壁倒塌的声音,还混杂着些许······动物般的吼叫。 【是什么东西在那?】 老婆婆起身,向窗外望去,密集的雨水仍在拍打着窗户,她有些犹豫。 思考再三后,老婆婆还是决定打开窗户,看一看窗外发生了什么。 她走到窗边,拔起插销,轻轻一推,随着窗户吱呀一声打开,让她终身难忘的场面,映入了眼帘。 窗外的小巷一片狼藉,用石砖堆砌的墙壁被用难以想象的力量碾碎,积着雨水的石板路上到处都是碎片,一个漆黑的,怪物般的身影站在雨中,似乎在和什么说话。 老婆婆呆住了。 【那个身影全身覆盖着的东西······是鳞片吗?】 【那尖锐的,像是动物般的爪子,似乎沾着血。】 【它没有发现我吧,趁现在,悄悄地,把窗户关······】 似乎是察觉到了老婆婆的视线,那个怪物突然回头。 一双金色的瞳孔,在雨夜中散发着不自然的光亮。 老婆婆猛地关上窗户,锁上插销,一头冲出了卧室。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看到这么一幕,当那双眼睛和自己对视,老婆婆觉得自己的人生观被颠覆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鬼吗?】 那一刻,她这么想: 如果这是梦的话,她希望自己早一点醒来。 【拜托,拜托,一定要是梦啊,那种样子的东西,怎么可能是······】 “轰!!!” 老婆婆的卧室被什么东西撞碎,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卧室飞出,砸进了客厅的墙壁里。 是那个长着鳞片的怪物! 它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擦了擦嘴。那双金色的瞳孔向边上一瞟,视线停留在了老婆婆身上。 【它发现我了。】 老婆婆感觉手脚冰凉。 对方打量了她一番,缓缓起身。 【我······会死吗?】 玛莎婆婆问自己。 然后它动了。 那双纤细的腿爆发出远超过想象的力量,那个怪物向箭一样冲向自己。 就在玛莎婆婆准备接受自己的死亡时,对方突然向右一偏,从自己身边掠过去了。 “轰!!!咔咔咔咔!” 身后传来地面开裂的巨响。 【什么?】 她转身,一头绿色的,由大量藤蔓编织出来的,蟒蛇形状的东西出现在视线中。 那个人形的怪物正用右手压在它的头上,把那硕大的身躯按进地里。 蟒蛇奋力扭动着身体,向前拱着,怪物的身体随之后退,双脚在石板地面上拖出两道沟壑。 脚下的地面因为承受不住双方的力量而发出将要破碎的悲鸣,放射性的裂纹以它们为中心向周围不断扩散。 怪物咬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快跑。】” 玛莎婆婆愣住了,它在和自己说话吗? 对方见自己没有反应,提高了音量。 “【快跑!!!这里要塌了!!!】” 玛莎婆婆如梦初醒,转身向客厅的出口跑去。 在跑出房子后,她回头,疑惑地看向那个怪物。 【它为什么要······】 她突然注意到,那个怪物的上半身,穿着一件残破得不成样子的外套,那是······ 【扎克的外套?!你是?!!!】 玛莎婆婆睁大了眼,那是今天在自己店内买过花环和披肩的年轻人。 ······ 陵一脚踏进了地面,脚下的石板因为冲击而碎裂开来,后退的势头戛然而止。他沉肩吸气,双手抱住蟒蛇的头颅,将它举了起来。 “【给我······】” 用以承重的墙壁已经被撞塌,他们所处的房子摇摇欲坠。 “【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 硕大的蟒蛇被陵整个抡起,它的身躯伴随着陵的狂吼,重重地砸在房屋的墙壁上,随着这一下撞击,一座两层楼高的房屋猛地摇晃两下,像被抽走了一块的积木,轰然倒塌,大量的砖瓦碎片堆积起来,把陵和蟒蛇的头部埋在废墟之下。 一只布满鳞片的手,从废墟中伸了出来。 陵从砖瓦堆中坐起来,抖落身上的碎屑,另一只手似乎抓着什么东西。 他用力一拉,那巨大的蟒蛇被他硬生生从废墟里拽了出来。 那头蟒蛇身上到处都是绷断的藤蔓,腥臭的汁液从藤蔓的断口里流淌出来,那是它的血。 这头蟒蛇已经奄奄一息了。 “呼······呼······呼······” 陵喘息着,张开手掌,从指尖生长出来的利爪闪烁着刀一般锋利的银光。 “【如果······扭断脖子没有用的话,就把你的身体,彻底撕碎。】” 他抓住蟒蛇的头部,两手着交叉嵌入藤蔓的缝隙中,向外撕扯。 “撕拉。” 蟒蛇的头颅被他撕出一个大口子,包裹在蟒蛇中的东西暴露出来。 陵呆住了。 蟒蛇躯体里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面具人的躯体。 它里面是空的。 陵的瞳孔猛地缩紧。 【不好!!!】 他转头,看向弗兰和艾瑞玛逃离的方向。 【他去追她们了!!!】 ······ “哒哒哒哒哒······” 弗兰背着背上的艾瑞玛在雨中狂奔着,脚上的靴子在积水的地面上踩出一朵接一朵的水花。 似乎是离开面具人的关系,艾瑞玛渐渐恢复了意识,她看着把自己背在背上的弗兰,刚才发生的一切钻进了脑海。 【带着面具的怪物······那个叫陵的人······弗兰姐姐······】 她感觉自己的头有些重。 “我们······逃出来了吗?”小姑娘怯生生地问。 弗兰没有回答,她拐进前方的转角,加快了脚步。 【见鬼!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我们应该已经从小巷里走出来了才对,为什么······】 面前熟悉的路牌映入眼帘,她们又回来了。 弗兰一脚踩住,停了下来。 “弗兰姐?” 弗兰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把它绑在鞭子的尖端,甩动起来。 “有人······不想放我们走啊。” 她扫视街道中的阴影,鞭子上的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锋利的圆弧。 “【敏锐的判断呢,小姑娘。】” 带着惨败面具的黑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它的面具似乎被什么碾碎,又重新拼合在了一起,原本微笑的表情现在看起来像是怒容。 大量的藤蔓从四面八方涌出,把弗兰包围,弗兰后退几步,靠在了墙壁上。 “【你觉得,你的匕首,能砍下几根?】” 弗兰的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 【这个家伙自己打不过。】 她深刻地明白这一点,但是现在自己无路可退,想要从这些藤蔓中逃脱,唯一的突破口是····· 弗兰看向面前的面具人。 她把身上的绳子勒紧,让艾瑞玛死死贴住自己的后背,俯下身,双膝弯曲。 见到弗兰的举动,面具人用玩味的语气说:“【哦?准备主动进攻吗?】” 他向前走了几步,张开手,把自己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弗兰的面前。 “【来吧,只要你做得到。】” “嘁!” 弗兰动了,看似娇弱的身躯猛地发力,她的身影像猎豹一般冲出,虽然比不上陵的速度,但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动作了。 七八根藤蔓从面具人背后生长出来,向弗兰伸去,她挥动手中的长鞭,鞭子末端的刀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径数米的银光,接触到匕首的藤蔓被当即切断,绿色的透明汁液从断口处喷溅出来。 更多的藤蔓在生长,弗兰却没有看它们,她紧盯着面具人的身体,数着两人之间的步数。 【二十二,二十一,二十,够了!!!】 二十步的距离,已经能保证铁钉准确地命中想要的部位,只要弗兰出手不失误,这个距离,对方来不及反应。 她把鞭子交到左手,右手手腕一抖,四枚铁锥出现在掌心,手臂一扬,黑色的铁锥带着足以钉穿血肉的力道,融入这片昏暗的雨夜中,不见踪影。 以面具人表现出来的身手,他躲不开这一招。 “【呵。】” 对方笑了,围绕在身边的藤蔓一下子聚集起来,那些植物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编织出一张网,把飞行的铁锥拦下。 铁锥没入藤蔓中,失去动能,停了下来。 四枚铁锥中,有一枚,穿过藤蔓的缝隙,从那张网中钻了出来,尖锐的铁锥带着细微的破风声刺入面具人的身体。 是手臂。 这枚铁锥命中的,是面具人的手臂。 对于连扭断脖子都安然无恙的面具人来说,手臂上扎进一根铁锥委实不算什么重伤,这甚至连影响自己行动都做不到,而弗兰,已经深陷在自己所操控的藤蔓中了。 离面具人越近的地方,触手就越密集,弗兰已经被藤蔓包围了。 就在这时,一根长鞭从藤蔓编成的网侧面甩出,绕过面具人的后背,将他周围的藤蔓,连同他自己,一起捆住。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弗兰的眼中锋芒闪动。 当面具人调动藤蔓防御的时候,身边像线团一样的藤蔓都拉直了聚集到一处,这个时候,只需要一根鞭子,就能把它们全部拴起,对方的本体被关在其中,大量的藤蔓像一只口袋一样扎紧,他动弹不得。 【还没完呢!】 弗兰的鞭子还在一圈圈地缠绕上来,在那鞭子末端,锋利的匕首正散发出银白色的寒光。 【从刚才陵的进攻来看,即使贯穿胸口也不能对他造成致命伤,那么······】 长鞭渐渐缠绕到了尽头,末端的匕首随着鞭子的甩动,准确地钉在了对方的眉心。 【脑袋,总该是你的弱点了吧!!!】 黑色的血,从面具下喷溅出来,那一刀确实地刺入了对方的眉心,把他的大脑贯穿,对于任何生物来说,大脑受伤都是致命的。 一只手,从藤蔓的缝隙里伸出来。抓住了长鞭。 【什么?!】 弗兰瞳孔一缩。 由于被鞭子捆住的关系,面具人的手臂能活动的只有肘关节往下的部分,但这已经足够了,他握住鞭子的这头,用力一拉,鞭子的根部从弗兰那头脱手而出。 她不得不停了下来,前面,已经被藤蔓铺满了。 弗兰不可置信地抬头,面具人正抬起手,握住头上插着的匕首,把它从脑袋里一点点抽出来。 “这······不可能啊······” “很犀利的进攻。” 面具人看着手中的匕首,淡淡地评价道。 他随手丢掉匕首和鞭子,张开手,向上抬起。 “闹剧该结束了。” 周围的藤蔓互相纠缠,往弗兰聚集过来,像一张张开的巨口,要将她吞入腹中。 弗兰拍了拍背上的艾瑞玛,捏紧了拳头。 “别怕,孩子。” 艾瑞玛的表情明显是吓坏了,她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才没有叫出来。 “【昂!!!】” 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响彻云霄,三人抬头,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布满鳞片的身体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了弗兰身边。 巨大的冲力将脚下的地面踩出直径四米的塌陷,泥土和砖石的碎屑凌空飘散,扭动的藤蔓在空中摇摆,弗兰站立不稳,几乎要跪下来,陵用手扶助了她的腰。 那一刻,时间似乎迟缓下来,弗兰抬眼,和那怪物般的瞳孔对视,那双燃烧着的金色瞳孔中,散发出的,是人类才会有的,温柔的目光。 在飞溅的泥土和雨水中,陵嘴唇开合,把一句轻飘飘的话吹进弗兰心头。 “【我来······还你人情了。】”他这么说。 那一刻,弗兰意识到了什么,她想要反抗,但来不及了,扶住自己腰间的手猛然发力,自己的身体被陵高高抛起,连同背上的艾瑞玛一起越过身下的藤蔓和面具人,向远处飞去。 处在空中的弗兰向陵伸出手,那个处在坑洞中的黑色身影站在原地,抬起手,告别似的挥动起来。 他身上的鳞片渐渐剥落,眼中的金色也在消退。 龙血的使用已经过度,他没办法继续维持这个状态,体内的怪物在试图收回被他夺走的力量。 他的身后,滋长的藤蔓像蛇群一般缠绕过来,把他全身覆盖。 陵的视线被藤蔓遮挡,渐渐看不见光亮,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曼荼罗花的香气侵入体内,在腐蚀着他的神经。 面具人从背后走来,如此感叹: “【你还是······太嫩了啊。】” 陵感觉自己正在坠落,从悬崖边缘,坠入暗无天日的深渊中。 疲惫感像潮水般涌出,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合上眼,就这么沉沉地睡了下去。 【第三十二章:宣战的枪声】 午夜,教堂的钟声猛然响起,敲钟的人似乎非常焦急,几乎是以砸碎钟的力气推动着钟杵。 人们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一边抱怨着一边推开家门。 弗兰蹲在某处屋檐的阴影下,皱眉。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时候敲钟?” 艾瑞玛的表情有些不安,“那个敲法,是警报的意思,只有出大事的时候他们才会这么敲。” “出大事……吗?” 弗兰的表情有些难看。 要说现在有什么能称得上大事的,那无疑就是刚才那个戴面具的怪物。它想要干什么? ……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广场上,小镇上的人们打着伞聚集起来,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起火了吗?” “没看到火光啊,而且,这不是下着雨吗?” “难道是山外面的人打进来了?那帮土匪……” “是哪家小鬼的恶作剧吧。” 突然,人们的议论停止了。 小镇的镇长,高德纳,披着一件黑色大衣,向广场中央走来,人们很自然的给他让出一条道路。 “怎么回事?谁敲的钟?”他问。 “是多尔克吧,敲钟人的工作是他负责的。”有人说。 “不是我。”一个干瘦的男人摇摇头,“我也刚到。” “不是你?那是谁敲的钟?”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是我】。” 那声音像是爪子在玻璃上划过所发出的,让人心里发毛。 人们抬头望去,一个带着白色面具,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正站在教堂的顶上,俯视着广场。 那副面具上的怒容让高德纳心生寒意。 “你……是谁?” 面具人看向他,面具扭曲起来,那副怒容变成了笑容,十分瘆人的笑容。 他向高德纳伸手,几根藤蔓钻破石板从地下长出,像蟒蛇一样把高德纳绞了起来。 “镇长!”有人想上去帮忙,提起手中的斧子砍向藤蔓,那藤蔓却像是动物一样,灵巧地一闪,躲开了。 下一刻,更多的藤蔓从地下涌出,将高德纳附近的人全部捆住。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藤蔓开始收紧,巨大的压力让他们惨叫起来,疼痛透过惨叫、还有骨头被压碎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交出镇子里的外来者,和一个叫艾瑞玛的女孩,这样你们就不会死,暂时不会。” …… 藏在暗处的弗兰靠在墙上,捏紧了手里的刀。 艾瑞玛蹲在一旁,捂住嘴,不敢出声。 …… “快……跑……”高德纳咬着牙,从嘴里吐出这么一句话。 莫名的恐惧感随着面具人的声音在广场扩散开来,还没被捆住的人们开始尖叫着,向四处逃窜。 处在广场边缘的人逃离的最快,他们已经快要跑进小巷了,可就在这时,一匹狼,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与其说,这是狼,不如说,叫它怪物更贴切一点。半边身体已经腐烂,一双前爪只剩下枯骨,被藤蔓包裹着支撑起来。眼眶里没有眼珠,植物的根系从眼眶里生长出来,还滴着暗红色的血。 它走得摇摇欲坠,让人感觉下一秒,它就会摔倒,然后彻底散架,可当它扑向人群,那疯狂而凶猛的样子足以令人胆寒。 人群中的一个被它扑倒,锋利的爪子划开皮肉,在人的身体上留下三道带血的抓痕。 “老公!!!”一个女人大叫着冲向怪物,被旁人给拦了下来。 那怪物低下头颅,锋利的牙齿带着腥臭张开,粘稠的液体从它口中,一点点滴在人的脸上。那场面足以令一个成年人崩溃。 “啊啊啊!!!”一个壮实的男人,此刻却发出了像是布料被撕破一半的声音。他几乎是以撕裂声带的力气尖叫着。 …… “混……蛋!!!” 藏在暗处的弗兰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艾瑞玛焦急地看向她,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打断。 “不能出去!!!” 弗兰用手锤墙,她极力忍耐着愤怒。 “陵刚才做的事情,不能白费!” …… 面前的怪物并没有对此有所怜悯,它对着男人的脖子,咬了下去。 “停下。”面具人说。 怪物的动作一僵,带着口水的牙齿已经刺破了皮肤,下一刻就能咬碎喉管和动脉,却在此刻停住了。 “他们现在还不能死。不能,以这种方式死掉。” 怪物停顿了一下,把牙齿从男人的脖子里抽了出来。 与此同时,更多的狼形的怪物出现在广场周围,像一支军队般围了过来。 人们不得不退回广场。 面具人缓缓开口,不知道他如何办到的,明明没有扩音器,声音却传播到了小镇的每一个角落,连树塔附近都能听见。 “异乡人们,这里的事情与你们无关,我本打算就这么放你们离开的。包括在场的各位,你们本来不必面对这些,能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安然入睡。但是很遗憾,神父先生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把你们卷来进来。现在,你们不得不为神父的愚蠢行为买单了。” 一只绿颜色的鹦鹉轻轻落在广场周围的房顶上,微微探头。 …… 树塔的地下室里,神父的身体微微颤抖。 这里十分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光亮。 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只蓝色的水晶球,水晶球里映照出的画面,就是广场上所发生的。 这是一件用来远程观测的水晶球,那只鹦鹉通过魔法契约把视觉共享给使用者,通过水晶球把画面投影出来,画面中,面具人的笑容阴冷而渗人。 墨菲特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放心,神父先生,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找到我们的。” 神父没有说话。 就在不久前,斯特林以:【接下来没功夫照顾累赘】的理由把他们丢在了这里,并吩咐不要擅自出去。 神父深吸一口气,抬头,面具人的声音还在从水晶球里传来。 “我只是……” “只是什么?” 他攥紧了拳头。 “明明……明明是我参与了这一切,我听了他的话,帮他设下了这个法阵,杀了那么多人,是我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是我!这明明应该是我的责任的。为什么……” 神父先生的身体又颤抖起来,他的声音也在颤抖着。 有什么东西从他脸颊滑落,在油灯下闪烁出晶莹的光。 “【为什么这种时候我却那么无能呢?!!!】” 神父声嘶力竭地大喊。 墨菲特沉默了。 神父用乞求的语气问墨菲特:“我说……魔法师大人,神……会宽恕我吗?” 墨菲特没有回答,只是端起桌上冷掉的茶水,抿了一口。 …… “这个广场上,有几百个镇民,他们的性命掌握在我手里,也掌握在你们手里。我不管你们把那女孩藏在哪里,现在,把她带过来。” 女人用恐惧的神情抬头看他,“你……你要抓艾瑞玛做什么?” “五分钟内,只要有人能把她带给我,他们就不用马上死,你们,明白吗?” 女人看向自己的丈夫。 “答应,还是不答应?” 没有人回应。 面具人对怪物招了招手,“虽然不会马上杀他,但,卸掉一只胳膊是可以接受的。” 说着,怪物的爪子伸向了男人的右肩。 “想听听他的惨叫吗?” 面具人冷冷地问。 …… “混账!!!” 弗兰几乎要把牙咬碎。 艾瑞玛忍不住了,径直冲了出去。 在小姑娘经过弗兰身前的那一刻,弗兰犹豫了。 她本可以拦下她,捂住她的嘴,这样两人的位置就不会暴露,陵的牺牲也不会白费,但她没有。 …… “住手!!!” 稚嫩的声音带着坚决传入人们耳中,大家惊诧地看向一处,艾瑞玛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出现在广场上。 ······ 神父震惊了,那个孩子娇弱的身影倒映在瞳孔中,坚毅得像个大人。 “她······” 记忆中的某个画面从脑海里浮现。 ······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墙壁的阴影在夕阳下拉长,像块幕布一样盖在面前的路上。 一个男孩,穿着小小的背带裤昂首阔步地在路上走着,小家伙的动作很夸张,把腿抬到与腰平齐,带着士兵踏方阵般的气势迈出步伐,毫不犹豫地踏进面前的阴影里。 对与成年人来说,这片阴影是再平凡不过的东西,但对于这个孩子,踩在阴影上似乎给了他莫大的成就感。 他回头,稚嫩的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爸爸,你看,我走在你前面】。” ······ “啪嗒。” 似乎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落在了桌上。 神父低下头,愣愣地看着桌上的眼泪。 那是他的眼眶中流下来的。 “坏了!!!” 墨菲特的脸色相当难看。 “斯特林呢?!还没到吗?” ······ 面具人微微抬手,野狼的动作停了下来。 “看起来,我们的小女孩十分具有同情心呢。” 艾瑞玛站在广场边缘,抬头仰望面具人。 “你要抓我,就把他们放了!” 面具人看了看艾瑞玛,又扫了一眼被困在狼群中的镇民,他指向他们,问: “你是说,要拿你自己的命,来换他们的?” 艾瑞玛点头,“对!既然你的目标是我,就不要把不相关的人扯进来!” 面具人听了这话掩面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哈,阿哈哈哈哈,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诡异而尖锐的笑声在广场上回荡着,那声音像是魔鬼,让人脊背发寒。 片刻后,他似乎笑够了,弯着腰,头也不抬地问: “你说……不相关的人?” 他抬头,面具上的笑脸变成了魔鬼般的怒容。 “【不相关的人?!!!】”那语调简直是在喷火。 暴虐的气息似乎也影响到了狼群,它们开始嚎叫着,缓缓向前,镇民们则浑身发抖,一步步后退。 “你说这些卑鄙的,虚伪的,懦弱的,自私的混蛋是【不相关的人】?!!!” 面具人以从未有过的浑厚声调怒吼。 后退的镇民们已经靠上了对方的背,他们无处可退了,可是狼群们还在逼近,从口中滴下的涎水几乎要滴在人们的鞋上。 面具人伸出手,指向向那些镇民。 “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 他的指尖掠过一张张惊恐的脸。 他又指向艾瑞玛。 “再看看那孩子!!!” 艾瑞玛稚嫩的脸上,是坚毅和决绝的表情。 “想想她的母亲!再想想她的小姨!想想七年前你们的所作所为!你们,就不觉得羞耻吗?!!!” 面具人的斥责让人们目瞪口呆。 “你怎么会知道那件事?!” “兰……薇……难道说?!你是?!” 面具人摘下自己脸上被藤蔓缝补的面具,露出一张扭曲的,如同被裁剪过的布料般的脸。 “【马里】。” 他扫视整片广场,那混浊的暗红色双眼散发出仇恨的光。 “我想你们还没忘掉这个名字。” 随着他的目光移动,人们纷纷低头。 没有人敢与他对视。 然后,马里长出一口气,把面具戴回了脸上,他轻轻一扭,面具上的表情又回到了森然的笑。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开始接下来的一切吧。” 他向艾瑞玛伸手,狼群们随即围了上来。 一道银光闪过,数头野狼身首异处。 弗兰挥舞着手中的鞭子站在了艾瑞玛身前,鞭子的尖端,那把匕首正甩动着,划着锋利的弧线。 “拿这种手段威胁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你,又比那些人高尚到哪里去呢?” 面具人抬手,大量的藤蔓开始在他们周围滋长。 “这种话并不能帮你们脱离困境,既然你们来到这里,就不可能再安然无恙地回去了。” 那些藤蔓正蠕动着,一点点向艾瑞玛两人逼近,野狼们也随之向前。 “砰!”一声枪响。 面具人身后的钟楼上,那口巨大的钟被击中,剧烈地摇晃起来,洪亮的钟声将人们从恐惧中叫醒。 “姐姐?!!!” 艾瑞玛瞪大了眼睛。 丽塔正站在广场的台阶上,她手中举着一把冒着硝烟的猎枪,枪口正对着面具人的头。 “下一次,可不会射偏。”丽塔冷冷地说。 面具人淡淡地评价:“很有胆量的女孩,没有想到一个穿着围裙的姑娘还会用枪。” “猎户的女儿枪法可是很准的,别说是站着不动的人,就算是奔跑的野鹿,也跑不过我的子弹。”丽塔的眼神锐利起来,她的语气也随之加重,“把我妹妹放了!或者我在你头上开个洞!” 面具人似乎没有害怕的意思,他歪了歪头,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我记得,你并不是艾瑞玛的亲生姐姐,从七年前,你的父母死在了森林里开始,艾瑞玛一家才收养了你。但无论是艾瑞玛的父亲,还是你的生父,都不是猎人。” 丽塔举枪的手抖了一下,又马上握紧。 “你……你知道?” 面具下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笑了。 “又一个勇敢而善良的姑娘啊,要是可以,我真不想对你们动手,但是不行,我必须这么做,”他带着恨意吐出了接下来的话,“【这个镇上的人,都该死!】” 丽塔的瞳孔里倒映着面具人的身影,和猎枪的准星。 “你想赌一赌吗?赌我的准头,和你的命?” 面具人满不在乎地张开手,上前两步,站到教堂屋顶的边缘。 “来吧,用你手里那杆【玩具】再开一枪试试。” 丽塔咬咬牙,用力扣下了扳机。 火舌从枪口绽开,给黑夜带来了片刻光亮,夜幕中,人们看不清子弹的轨迹,只看到面具人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打偏了? “把戏玩够了吗?”面具人冷冷地说。 他转身朝向钟楼,一挥手,藤蔓从教堂下缠绕上来,从钟楼后面拖出一个人。 那人挣扎着,被藤蔓倒吊起来,头上的帽子脱落,露出谢顶的脑袋。 那个谢顶的木匠,是他爬上钟楼,配合丽塔敲响了钟,制造出【子弹打中了钟】的错觉。 而丽塔手里的枪,只是把木头做的模型罢了,在夜幕下人们视线模糊,所以只要不凑近看都不会发现,但它并不能射出子弹。她在枪管里塞了鞭炮来制造火光和枪声,试图吓到对方。 然而面具人丝毫不为所动,他向丽塔伸手,蛇形的藤蔓开始向她爬去。 丽塔想要后退,却发现身后也是藤蔓,她慌忙举枪,对着面具人的方向,用那把根本没有威力的模型,扣下了扳机。 “【砰】。” 这一次,没有人对丽塔的射击有所期待,慌忙之中,她甚至没有瞄准,即使这是把真枪也不可能命中,何况它只是模型。 可是面具人却倒下了。一颗子弹准确地打入他的后脑,面具上出现一个弹孔,血花从眉心处绽开。他的脑袋,被打穿了。 面具人的身体向前倾倒,从教堂屋顶,一头摔到了地上。 全场鸦雀无声。 人们呆滞了片刻,欢呼起来。 “他死了!死了!” 斯特林把炽红莲凑到嘴边,吹出一口气,将枪口的硝烟吹散。 “很遗憾呐,这一把,可不是玩具。” 他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面具人背后,对着面具人的后脑,来了一枪。 斯特林走到屋顶边缘蹲下,对着下面渗着血的尸体大喊:“你要装死到什么时候?!马里。” 人们的欢呼停了。 “他……他在说什么呢?那个人脑袋都被打穿了,怎么可能还……” 趴在地上的尸体动了,马里的躯体像蛇一样扭动起来, 那动作,仿佛他没有骨头似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的脑袋都被打穿了,为什么还能动?!” “魔鬼!魔鬼!他是魔鬼!!!” 人们惊恐地尖叫着,想要四散逃离,狼群们围成一圈,对他们发出了带有威胁意味的吼叫。 马里以怪异的姿势起身,歪歪扭扭地站着,脖子一百八十度旋转过来,哭脸面具正对着斯特林的脸,变成了怒容。 爪子在玻璃上摩擦的声音从马里喉间传出,透着深深怨毒,“最麻烦的那一个,就是你了。” 斯特林嘲弄地笑了,“那可真是,不胜荣幸啊。” 斯特林直起身,将炽红莲的枪口对准了下方的马里。 他的眼神锐利起来,湛蓝色的瞳孔中似乎有刀光闪动。 “【马里.怀特】,这一刻,我,正式向你宣战。” 【第三十二章:野兽,与勇士之心】 “【马里.怀特】,这一刻,我,正式向你宣战。” 马里的面具似乎因为这句话而扭动了一下。 “宣战?”他微微抬头,“你好像不明白啊······” 他指向地面。 “你要如何走出这片幻境?” 一朵鲜红色的曼荼罗花顶破砖石,在广场的角落里盛开,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第五朵,越来越多的曼荼罗花生长出来,让人迷醉的花香开始在广场上蔓延。 他指向广场周围。 “你要如何抵御这些野兽?” 嘶哑的吼叫在小镇上此起彼伏,被藤蔓缠绕的,双眼浑浊的野狼从广场的各个入口涌来,宛如一只军队。 他指向被包围的镇民。 “你要如何救出这些累赘?” 聚集在一起的人们以哀求的眼神看向斯特林,仿佛在说:【拜托,救救我们。】 他最后指向艾瑞玛。 “你要如何阻止我,得到她?” 他转向斯特林,张开双手,像是准备拥抱即将到来的子弹。 “用你那对双枪吗?用你那可以把一切烧毁的子弹吗?来吧,看看火焰熄灭后,什么,会被剩下。” 马里的身影倒映在斯特林的瞳孔,他举着炽红莲,却迟迟没有扣下扳机。 斯特林咂了咂嘴,“啧,特意用人质来限制红莲弹吗?” 马里面具上的笑容更深了。 “如果你不动手,那么我就要开始了。” 马里周身的藤蔓躁动起来,扭曲的藤蔓像是蛇一般伸向弗兰和艾瑞玛,脚下的曼荼罗花在雨中微微摇曳,浓郁而醉人的迷香像酒液一般飘散开来,连大雨也不能将它冲淡,野狼们嚎叫着向前,像驱赶羊群一样把镇民们逼到墙角。 花香,艾瑞玛,人质,三个方面的危机同时到来。 “来吧,小子!让我看看你会怎么做。” 斯特林笑了。 “带着【军队】来的,可不止是你啊。” 话音刚落,一支箭矢划破长空,笔直地坠入了滋长的藤蔓中。那枚细小的箭矢没入藤蔓之间,一瞬间消失不见。隐约的火星从藤蔓的缝隙中冒出,一阵细微的,引线燃烧的声音从中传来。 是**箭矢! “轰!!!” 耀眼的火光在扭动的藤蔓中扩散,弗兰身后的包围网被炸出一个缺口,她露出惊喜的表情,毫不犹豫地转身,背着艾瑞玛冲入还没散去的烟尘中。那突如其来的支援她再熟悉不过了。 铁渣,那位背着长弓的弓箭手正站在一处红顶房的屋檐上,眯起一只眼,拉出第二支**箭矢,箭身于视线端平,直指向,镇民周围的狼群。 “呲~咻!!!” 尖锐的箭矢拖着正在燃烧的引信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在涌动的狼群中炸开。 野兽们发出此起彼伏的哀嚎。 “轰!!!” 广场南侧的墙壁被什么撞碎,一个壮硕的身影踏着散落的砖瓦碎片,像战车一般冲入广场,他抡起手中的重剑,像挥舞一座山岳般挥动它,剑身划过空气,带起一阵狂风,这柄重剑不需要开刃,那沉重的剑身远比一般单手剑的剑刃更具有破坏力,被剑刃触及到的野狼与其说是被斩碎,不如说是被碾碎,皮肉,脏器,骨头,所有东西在这辆战车的铁蹄下都像纸一样脆弱不堪。 手持刀剑和盾牌的佣兵们跟随着重锤,从南侧杀入了战场。 曼荼罗花的花香让镇民们精神恍惚,却对重锤等人毫无影响。 冲锋的佣兵们像钉子般凿穿狼群的包围,穿过花香弥漫的广场,把脚下的曼荼罗花踏碎。 “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没有进入幻觉?”马里发出不可置信的怒吼。 “【红枫的勇士们】!”重锤仰头高呼。 “【前进】!!!!!!!!!!!!!!!”佣兵用最凶猛地咆哮回应着他。 ······ 与此同时,树塔底部的地下室,墨菲特仰躺在椅子上长叹。 “不过说······今晚上还真是累人啊,一个半小时内调三十人份的【清醒剂】,三十人份的【解毒剂】,还有四十支箭矢用的**,还有······【那个东西】······要不是之前就准备了一些,今天我得累死在这。” 他看着天花板上摇曳的油灯,用手遮了遮光,橘黄色的光芒透过指缝钻了进来。 “只是没想到啊,那个叫重锤的家伙,居然是那样的人。” ······ 时间回到两小时前,树塔。 斯特林等人回到这里,一脚踹开了艾瑞玛的房门,发现艾瑞玛不在房间。 神父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完了······她已经被抓走了。” 斯特林扫视了一圈,房间很整洁,没有挣扎的痕迹,窗户是关着的,而门,从刚才那一脚的反应来看,也是锁好的,在他之前没有人像这样破门而入,他走到床边,摸了摸被子。 “床是铺好的,被子上还有点温度。她没睡觉,有可能是自己出去了,就在刚刚。” “那赶紧去找啊!”神父显得相当着急。 斯特林摇头,“我们不知道她去干什么了,走哪条路,而且,那个女人(曼荼罗)死了,接下来马里可能会和我们来真的。” “你是说,他会在小镇上动手?”墨菲特的表情凝重。 “很有可能,在这里我没办法用全输出的红莲弹,火力会下降,而且,我也没有把握在与那家伙打架的同时救人。” “那怎么办?” 斯特林走出房门,树塔的另一端走去。 “我们······去找帮手。” ······ 经过这几天的修养,还有墨菲特的药剂,重锤已经能下床了,他的右手打着绷带挂在脖子上,人披着一件睡衣,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听斯特林讲述当前的情况,铁渣背着箭袋和长弓站在他身后,抱着膀子靠墙,一言不发。其他佣兵们则围在门外,静静等待商谈的结果。 “话说完了吗?” 重锤闭着眼睛打断斯特林。 “情况我大致了解了,小镇上有一个疯子,打算拉镇上的所有人陪葬,现在正打算去抓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对吗?” 斯特林点头。 “而你们需要帮手,需要有人帮你们冲锋陷阵,去对抗那些可能出现的野兽和藤蔓。” 重锤顿了一下,不无讽刺地说:“【相当明智的选择啊。】” 他睁开眼,把背从椅子上挪起,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在帮你们前,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斯特林从那语气里读出了不妙的味道,“你说。” “你们,来这里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重锤看向斯特林的眼睛,那湛蓝色的瞳孔中毫无波动。 “可别再跟我说【要去教皇国朝圣】这种鬼话,那一晚弗兰回来后告诉我,你的武器,是两把枪。虽然不知道型号,但是枪这种武器,是罗多克军方才会用的东西,没有哪个魔法师会带一位罗多克军人去法兰多纳朝圣,也没有哪个法兰多纳的城市会接纳一个带着枪的罗多克人。” 重锤起身,走到斯特林面前。 “你们一开始的目的地,就是这里,对吗?” “这无可奉告。”斯特林不咸不淡地回答。 重锤笑了,“好吧,个人隐私我可以不追究,但是其他的呢?” 他举起左手,伸出一根手指。 “在当晚森林里的战斗中,我们在和那个浑身鳞片的东方人拼命的时候,你就站在边上看着,是吗?” 斯特林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你是为了隐藏身份还是别的什么,但是当我们把他拦在面前的时候,你就只是眼睁睁地看着。” 重锤伸出第二根手指。 “当战斗结束,你们并没有杀掉那个东方人,反而把他拖回来,让这个差点杀死我们的家伙和我们一同治疗。对于当晚发生的事情,还有他那副怪物般的姿态,我需要你们一个解释。” 墨菲特回答了这个问题:“【龙血】,那个人身上有龙血,那致使他发狂,敌我不分。” 重锤继续追问:“就是说他现在是不稳定的,随时可能伤人?” “不排除这种可能。”墨菲特感觉自己的舌头有些苦涩。” “从弗兰的消息来看,你应该是认识那个东方人的吧?” “这也无可奉告。”斯特林用同样的语气回答。 重锤伸出第三根手指。 “最后一件事,哪怕前面两项都抛开不论,这个问题我也必须问你。” 他上前一步,低头,足有两米高的身体挺直起来,俯视斯特林。 “【为什么我们要趟这摊浑水。】” 他的语气变得很重。 “说是要我们做【帮手】,事实上,你需要的是【炮灰】。与那个疯子开战,意味着我们会出现伤亡,我的兄弟们不像你,可以一个人单枪匹马和那种怪物对抗,作为凛冬人,我相信他们是最勇猛无畏的战士,但同时,他们也是会流血,会牺牲的普通人。为什么我们要为你们流血呢?我为什么要帮助一个来历不明的罗多克人?我为什么要帮助你这个隐瞒了诸多秘密,甚至在当夜的战斗中袖手旁观的家伙?我为什么要带着自己的兄弟,去干一件可能会丢掉性命,却完全得不到好处的事情?我们能得到什么?别跟我说是钱,在我看来兄弟们的命比几袋子银币要值钱得多。” 他摇晃着三根手指,向斯特林发声。 “不能信任的对象,来历不明的东方人,还有这次向你们伸出援手的代价,三个问题,我需要你给出三个足以让人信服的回答。” 那双铜铃般的双眼凝视着斯特林,接连不断的质问像重锤般砸在斯特林的身上,他一言不发。 【看起来,谈判破裂了。】墨菲特在心中叹息。 重锤深吸一口气,这么开口: “如果,你给不出理由,那么我来给你。” 墨菲特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向重锤。 【他说什么?】 接下来,重锤说出的话让墨菲特目瞪口呆。 重锤又一次举起左手,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你救了弗兰,哪怕在开始的战斗之中你没有参与,最后,你从那个东方人手中救下了我的亲生妹妹。这是出于一个兄长,对你们保护自己家人的感谢。”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在我们受伤之后,你们对我进行了治疗,我的胳膊,如果是一般的医生来看,当时就已经废了,而你,墨菲特,你治好了它。这是作为一个武者,对你们保全我的肢体的感谢。”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 “第三,如果当时没有你在场,我们所有人,不会是那个东方人的对手,他当时的状态,我们,多半是要死的。你,救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这是出于一个领导者,对你们救下我的兄弟的感谢。” 墨菲特打断他:“可那个东方人是我们碰到的,如果没有我们,你们也许不会和他遭遇,也就不会有······” 重锤摇头,“凛冬人不谈如果,只看事实。救下我的妹妹足以说明你们是可以信任的对象,而治好战斗中的伤就算作是你们替那位东方人所偿还的债务,最后,在当晚救下我们这一件事,足以作为我们为你们流血的理由。” 他走到门口,门外的佣兵们纷纷直起腰杆,像军队般在走廊上排出阵列,铁渣也从墙壁边起身,站到重锤背后。 重锤拆下手臂上的绷带,活动了一下手掌,用力把它握紧,锤在自己胸口。 捶胸礼,这是凛冬武人向对方表达最高敬意的姿势,右手握拳,锤在心脏,意为:【此刻我的心脏,为你而跳动】。抑或是:【我愿为接下来的战斗付出生命】。 它可以用于武士向领主宣誓忠臣,也可以用于两位武人间的,以死相搏的决斗,又或是,在战争前夕的宣誓。 “我,感谢你们。” “我们,感谢你们。”重锤的声音越发高亢。 “凛冬人从不欠人人情,这个忙,我们帮!” “不仅仅是这次,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只要你们开口,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将为你们挥舞手中的剑。不是以雇主和佣兵的身份,是以【朋友】的身份。”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佣兵们。 “有人,有异议吗?” “【没有!!!】”佣兵们发出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吼叫。 “那么······”重锤穿上皮甲,举起了自己的重剑,把它背在身后,那张坚毅的脸上,棕色的瞳孔正闪烁着锋利的光。 “让那个疯子和那些野狗们见识一下,凛冬蛮子的气概吧!” ······ “你们·······可恶!!!可恨至极!!!”马里的声音无比怨毒。 他看向教堂上的斯特林,又看向正在冲锋的重锤等人。他动了。 脚下的地面,数十根藤蔓破土而出。斯特林毫不犹豫地进攻,密集的弹幕从炽红莲的枪口持续倾泻出来。 那藤蔓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像某种动物的口器,把马里吞入腹中。马里的那具身体相当怪异,子弹穿过藤网打进马里的躯壳,却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那藤蔓越缠越密集,渐渐拧成一股,蛇一样蠕动起来。 斯特林扫视周围的人群和建筑,皱眉。 【麻烦,这种地方,不能用最大输出的红莲弹。】 他朝重锤的方向大喊:“带他们走,这里不要留人!” 重锤冲他点点头,向广场上的人群喊道:“所有人,跟我走!往这里跑!” 佣兵团的人很自然地分成两组,把南边撕开一道十米宽的口子,镇民们见到有人来救援,扛起受伤的同伴向南边跑去。 那条藤蔓拧成的大蛇想要把人群拦下,一朵炽热的莲花在它身上绽开,炸得它身体一晃。 这枚红莲弹的威力比不上在森林里那一发,再加上现在是雨天,溢出的火焰还没将藤蛇裹住,就被雨水扑灭。只在它的头部留下了一圈碳化的痕迹。 斯特林挑眉。 【专门挑了这种天气来进攻吗?】 新的藤蔓渐渐生长出来,把碳化的伤口填补。藤蛇似乎被惹怒了,放弃人群,朝斯特林爬了过去。 那条蛇的直径足有五米,行动起来却快得吓人,很快,它攀上了教堂的墙壁。斯特林却没有动,他的周围被藤蔓封住,手中的双枪也无法为自己开路。 藤蛇的【嘴】里,绿色的带着剧毒的粘稠液体满溢出来,滴在石砖撘筑的墙壁上,把石砖腐蚀出蜂窝一样的孔洞。 藤蛇张开【嘴】,它身体里的马里暴露出来,怨毒的眼神透过面具射向斯特林。 面对幽灵般的马里,斯特林笑了。 藤蛇带着巨大的力量咬了下去,连同教堂的房顶一起咬碎,吞入腹中。 在大量砖瓦碎屑中,似乎有什么细小的东西落下,与砖瓦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那是,一颗子弹。 与此同时,教堂门口,斯特林一手插着口袋,轻轻落下,那座教堂在藤蛇的怪力下塌陷,他却毫发无损。 那一刻,时间,似乎慢了下来。落下的雨滴,正在崩塌的教堂,扭动着身体的巨蛇。风吹过耳边的声音、雨水滴落在地的声音、石砖被压碎破裂的声音、还有藤蛇嘶吼的声音,被拉长,连绵不绝。在这副景象下,他闲庭信步地行走着,似乎身后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哒】。” 鞋底踏在湿润的地面,水花飞溅。他背对教堂,举起右手,食指压住拇指,用力摩擦。 “啪。” 迟缓的时间,被打破。 凶暴的烈焰夹杂着狂风,在不足几平方米的空间里蔓延开来,那声音轰炸般响彻大地,将风和雨的声音淹没。狭窄的空间大大提高了爆炸的威力,藤蛇的头部,连同里面的马里,一瞬间被炸碎。风压吹起斯特林的风衣,在空中摆荡着。 “【哒】。” 斯特林停住了。 他回头,瘫软下去的藤蛇身上飘出肉眼可见的烟气,正散发着焦糊的气味。 “还是,【死不掉】吗?” 漆黑的雾气从蛇的躯体里升起,凝聚出一个模糊的人形,在尚未散去的火光中若隐若现。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火焰渐渐被雨水浇灭,人影融入这片夜幕,消失在视野。与此同时,周围的景象模糊起来,像是一层帘幕落下,将外界的光和声音阻隔。 从小镇上空看,教堂附近出现了一圈黑雾,斯特林就站在黑雾中心。那黑色的气流像是爪子,将他拥入怀中。 “愚人们忙于锁上大门,以为,是自己关住了野兽,但其实,被关住的,是他们自己。” …… 【第三十三章:钢与火】 雨,渐渐大了,重锤带着镇民脱离了广场,穿过街道,向树塔逃去。狼群们似乎并没有追击,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 高德纳受了伤,被重锤扛在肩上。 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睁眼。 “这是……哪?” “小镇南侧的街道。”重锤回答他。 “那个……怪物……” “有人会拦住它的。” “我的……镇民……” “都还活着,有的受了伤,被人搀着走在后面。” “它们……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我们……去哪?” “去树塔,和墨菲特汇合。” “艾瑞玛……呢……它们要抓艾瑞玛……” “艾瑞玛也在那里。” 重锤拍了拍高德纳的背。 “别说话了,你需要休息。” “那个人……会死的……” 重锤笑了,“放心,他比你想的,要可怕。” “但愿吧……” 高德纳合上了眼睛。 …… 广场上,斯特林正站在雨中。保持着警戒的姿势,如同老僧入定。他的眼睛,是闭着的。 在他脚边,有一朵血红色的花,花瓣在雨中盛开着,娇艳欲滴。 一只脚,踏在浅浅的水坑里,溅出一圈波澜。 一个壮汉扛着重剑在雨中行走着,暴雨冲刷着他没有毛发的头顶,流过他的后颈。他把手按在脖间,看向那个穿着白色风衣的身影。 “听说,那枚子弹,是你的。” 斯特林没有回答,他仍紧闭着眼睛,雨水拍打在他的全身,把他的风衣浸湿。 壮汉又问:“曼荼罗,也是你杀的,对么?” 斯特林仍然没有反应。 他把剑拖在地上,慢慢向斯特林走来。 “我这人很少多嘴,只是,在亲手杀人的时候,话会多一些。” 他拖得很慢,但很用力,手中的剑在石砖铺成的地板上划过,剑刃切开石砖的表层,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虽然,对一个被困在幻觉里的人说这些有些无耻,但,我得为她报仇。” 他在斯特林面前站定,广场上的油灯照射在他魁梧的身体,那阴影几乎将斯特林遮蔽。 那柄重剑被提起,壮汉将剑横举,手臂上青筋暴起。 “现在,我可以杀了你吧?” 斯特林没有回答。 壮汉挥动重剑,剑刃切开下落的雨滴,划过一道圆弧,手掌宽的剑身拨开雨幕,让垂直落下的河流有了片刻的间断。那剑刃以凶猛的力道切进斯特林的脖子,从另一侧穿出。 下一刻,壮汉收剑。 斯特林仍旧一动不动。 壮汉皱眉,明明接触到了他,那一剑却没有命中的手感。 【怎么回事?】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斯特林的身体,手掌轻易地从斯特林的胸膛穿过,什么也没碰到。 斯特林的身体模糊起来,像雾一样消散。 壮汉的瞳孔猛然缩紧。 【上当了!】 一枚赤红色的子弹落在他的脚边,发出“叮”的一声。 一朵由火焰形成的莲花,在这雨夜,傲然绽放。 …… 燃烧的火莲花在暴雨的冲刷下快速枯萎,雨水蒸发产生的蒸汽笼罩在教堂附近,加上光线不足,周围的能见度几乎为零。 斯特林站在一处屋顶,打开了热成像,蒸汽辐射出的热量投影在视野中,形成大片不规则的红斑,在那片红光里,有一团人形的斑点,伫立在雨中。 【啧,果然不行吗?】 当壮汉毫发无损地出现在斯特林面前的时候,他就对此有心理准备了。 当天晚上在森林里,受到陵那种程度的攻击还能活下来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斯特林看向广场边缘的几盏煤油灯。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打碎它们对自己是最有利的,对方似乎没有远程手段,只要剥夺了他的视觉,有热成像和炽红莲的自己就赢定了。 他举枪瞄准了其中一盏。 【真的,那么容易吗?】 【既然他能正面扛下红莲弹的冲击,那么普通子弹是否能对他造成伤害?】 斯特林握枪的手迟疑了一下,松开了扣住扳机的手指。 【我需要更多情报。】 斯特林关掉了热成像,将枪口指向天空。 【来吧,你是如何挡下我的攻击……】 【让我,仔细看看吧。】 …… 壮汉松开了捂住鼻子的手,长出一口气。 “呼。” 【终于……烧完了。】 他居然毫发无伤! 他的身体并不害怕那火焰,但肺却可能因为吸入炽热的气体而被烫伤,所以他捂住口鼻,屏住呼吸,等待火焰被雨水浇灭。 过于浓郁的水蒸气让他有些呼吸困难,但暂时他还不打算离开这里。 斯特林还藏在暗处,现在出去,会被当靶子打。 想要接近他,就需要先找到他。 【如何……逼他现身呢?】 刚这么想着,一阵枪声,在远处的屋顶响起。枪口的火焰闪烁,短暂地照亮了斯特林的身影,那身白色的风衣在黑夜里格外扎眼。 壮汉笑了。 【你是在,叫我过去吗?】 下一刻,蒸汽缭绕的广场上,一个身影从水雾里猛地冲出,没有试探,没有虚招,直奔斯特林而去。 他当然知道这是陷阱,但他不在乎,陷阱,踏穿就好了,只要不能打破自己的防御,任何战术都是徒劳。 斯特林的狙击瞬息既至。密集如雨的弹幕倾泻而出,把敌人的退路全部封死。 黑夜里看不见子弹的轨迹,不清楚是否命中,只知道,对方,没有停下来。 【打偏了?】 斯特林挑眉。 【还是说,被挡下来了?】 炽红莲的**已经打空,斯特林不紧不慢地上弹。而敌人,已经在飞速接近。 随着斯特林停止射击,壮汉冲锋的速度以一个恐怖的幅度攀升,他的脚步踏在石砖上,每一步,都将地面踩出蛛网状的龟裂,地面上的雨水被排开,飞溅起来的水花有数米之高,上一朵还未枯萎,下一朵已然绽放。 一连串水花的升起,代表着敌人在飞速的接近。而两朵水花间的间隔,意味着他一步跨出的距离。上两朵水花之间大概是八米,下一朵,居然到了十米开外,他还在加速! 斯特林咋舌。 【这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他干了什么?】 最后一朵水花绽开,这一次,力度远超过之前,空中飞溅的不仅仅是水珠,还有石砖的碎屑,他双脚齐齐发力,硬生生把地面踩出了一个坑洞。 【来了!】 斯特林抬头,那个魁梧的身影高高跃起,粗壮的身躯带起一阵狂风,炮弹一样袭来。 这个距离,凭着附近的灯光,斯特林已经能够看清壮汉的样子了。 光头,一身粗糙的皮甲,身上没有弹孔。 【那么说,刚才他是躲开了?】 斯特林的子弹已经上膛。 【在空中,你不可能再闪避。】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 【试试看吧!是我先射穿你,还是你先放倒我?】 那柄重剑划破雨夜,带着足以撞碎山岩的动能轰然而下! 斯特林举枪,对方的胸膛、炽红莲的准星、照门、还有自己的瞳孔,四点一线。 两道身影在夜空中交错。 剑已至,枪未响。 胜负已分。 …… 本该是这样的。 “不好!” 发出惊呼的,是壮汉。 剑刃切开斯特林的头颅,却没有命中的手感,就跟一开始一样。那具身体模糊起来,化作光影消散。 【是假的!】 经过刚才的加速,壮汉现在的速度根本收不住手,手中的重剑穿过斯特林的幻影,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地砸进房顶的瓦片里,这间房子的屋顶被砸得塌陷了下去,壮汉的脚陷进瓦片中,然而屋顶被摧毁,这点冲击并不足以缓解他身上庞大的动能,壮汉的身体也没有办法变向,眼看就要撞进墙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刻,壮汉身旁落下的雨,变了。原本在下落中被拉长,像针一样的雨滴,变成了圆润的水珠,连下落的轨迹,都出现了片刻的停滞。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风声。 壮汉毫不犹豫地转身,下坠的冲势已经不可制止,但旋转还能勉强做到,他挥动着重剑,把它架在身前,试图阻挡攻击。 一双脚,踏在了他的剑上。 白色的风衣随风飘摆,那双蓝色的眼眸,在黑夜中闪动着让人胆寒的精芒。 斯特林踏在他的剑上,微微屈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枪。 炽红莲的枪口正对着壮汉的眉间,电光火石间,两人目光交汇。 【这一回合,你赢了。】 壮汉的眼神仿佛在说。 他闭上眼睛,炽红莲的枪声穿透狂风灌入双耳。 “【砰!】” 火光闪烁,【破阵者.钢】,一枚特质的***,准确地命中了壮汉的眉心。 斯特林用力一蹬,从重剑上一跃而起,而壮汉的身体,像炮弹一样重重地砸进了下方的墙壁。 …… 斯特林在周围的墙壁上猛踏,经过几次变向,从高空落下的冲势得以缓解。 当他落地,身后两层高的房子轰然倒塌。 壮汉冲锋带来的动能居然恐怖到足以撞碎一间石砖搭建的房屋。 斯特林看向那间废墟,手中的枪并没有插回枪套,反而握紧了。 【刚才,那一枪,没打穿。】 他回忆起刚才的场景,那简直是荒唐至极。 名为【破阵者.钢】的子弹准确地命中了对方的眉心,那颗子弹旋转着,在他眉间推进,对方的皮肤凹陷下去,却并没有被击穿,它在壮汉的眉间,停下了! 【钢】可是破阵者系列穿透性最强的子弹,单论破甲效果,连压缩了海量火元素的红莲弹都比不上。 他居然用脑袋抗住了。 【那是什么怪物!】 斯特林的眼角抽动着。 【难道他的头,比战车的钢板还硬吗?】 【如果这样都不能给他造成伤害,那我还是考虑如何撤退吧。】 【不,等一等!】 斯特林的瞳孔猛地一缩。 【为什么我能看得那么清楚?】 【“看清子弹击中敌人的过程”,这件事情本身就荒唐至极。手枪子弹的出膛速度可是有数百米每秒!】 【而且,如果他的身体真的有那么夸张的强度,他根本没必要转身做出防御态势。】 斯特林回想着刚才壮汉回身举剑的动作。 【那是本能反应吗?还是说……】 斯特林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的罩门,在背后!】 一只手,从一片狼藉的废墟中伸了出来。 随着一阵砂石抖落的声音,壮汉,站了起来。 他扭头,向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痰。 【看来刚才那下对他也不是毫无损失。】 斯特林笑了,这证实了他的猜测,刚才壮汉落下的时候,是背部先着地的,那伤明显是身体撞击墙壁留下的。 “不得不承认,你很强。”壮汉随手擦掉了嘴角的血渍。 “敏锐而果决的判断,近乎疯狂的勇气,足以在刀锋上起舞的身法,还有用于弥补自己力量不足的武器。” 壮汉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你无疑是个强者。” 他把手按在后颈上,轻轻地揉着。 “从刚才的那一波交手,你应该已经猜到我的弱点了吧。” 壮汉扭了扭僵硬的脖子,骨头摩擦发出咔咔的声响。 “没错,我能让身体硬得像是钢铁,无论是子弹还是火焰都对我不起作用,但,我身上也不是每一处都这么结实。” 壮汉脱下身上的衣服,故意把后背露出来给斯特林看。 他的背上,有一大块血淋淋的伤疤。 “这就是刚才,你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 壮汉穿上衣服,从废墟中拿起剑。 “你发现了我的弱点,我也多少察觉到了你的。” 他用力一甩,把剑上的灰尘抖落。说话的语气,像是在与人散步。 “那个像【海市蜃楼】一样的幻影,似乎,不能离你太远吧?” 他伸出手,竖起食指和中指。 “两次,我两次切中你的影子前,都听到了细微的风声,在我剑刃落下的前不久,你才开始闪避。因为只有那个距离,幻影才不会被发现。” 斯特林面无表情地拉起枪栓。 他猜对了。 那所谓的幻影来自于斯特林身上的这件风衣。 【视觉残留】,这就是这种幻影的名字。 经过一定时间的引导,来形成一个与使用者相同的投影。投影出的影像大概是使用者前两秒所保持的姿势,在投影的同时,风衣会遮蔽使用者的行踪。这种功能在遇上近战型的敌人时尤为好用。 上一场战斗,斯特林要么是持续突进,要么是在原地站桩与曼荼罗对射,所以没有用到这个东西。 “好了,现在我们都互相知道一点对方的底细了。你得试着从背后击中我。而我,则要想办法抓到藏在幻影里的你。谁先得手,谁就是赢家。相当简单的规则不是吗?” 他对斯特林笑了。 “那接下来,”壮汉又做出了准备冲锋的动作。 “让我们开始第二回合吧。” …… 【第三十四章:MALI】 “【轰!!!】” 灯光昏暗的雨夜,炽热的火接二连三地燃起,暴涨的火焰像是花蕾般绽放开来,爆炸产生的狂风吹袭而过,挂在墙上的煤油灯疯狂摆动着,有一盏,挣脱了挂钩,划着弧线坠落。 “啪!” 玻璃灯罩在石砖上摔得粉碎,里面的煤油打翻在地,火焰随着油,像液体一样流淌出来。 一只脚,踏在了火中。 仿佛是战锤砸落一般,石砖被猛地压碎,煤油在气流中飞溅起来,油上附着的火焰摇曳着,似乎在颤抖。 又是一朵红莲绽开,那娇艳的花瓣伸展着,向壮汉张开怀抱。壮汉闭上眼,毫不犹豫地冲进炽热的浪潮中,他挥动剑刃,向前横扫,带起的狂风直接将面前的烈焰吹散。 燃烧的花瓣碎裂开来,凌空飘荡,那朵莲花还未盛开,就已经凋谢。 壮汉睁眼,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眼中一亮。 【抓到你了!】 【既然你想躲,那我就让你无处可躲!】 握剑的手臂青筋暴起,他用力一抡,那柄重剑以恐怖的力道水平着挥出。 以壮汉的臂长,加上剑的长度,这一记斩击的覆盖面积大得吓人,他刻意压低了身体,防止对方靠下腰来躲过。凭他现在的速度,别说是切中目标,哪怕只是被蹭到了,对方也会被撞碎骨头。 “【哒!】,【啪!】” 两声脚步响起,壮汉的剑刃随后既至。 沉重的剑扫过一道凶猛的圆弧,剑上的残影像月轮一般张开。 斯特林的幻影被切碎,化作光点四散开来。 壮汉的手中的剑终于传回了【命中】的手感,他砍中了什么。 【不对!这是……】 一个模糊的轮廓突然出现在壮汉面前,他刹不住车,一头撞在了上面。 那东西瞬间被撞成碎片,木头折断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两只圆形的东西从壮汉身边飞过,那是……轮子?! 牛车,壮汉没有抓到斯特林,他撞上了一辆牛车。 这东西对高速冲锋中的壮汉来说连阻碍都算不上,他此时在思考。 【他在哪?】 下一刻,斯特林回答了他。 “【砰砰砰!】” 两把炽红莲一齐开火,枪声交叠在一起,灌入壮汉的双耳,位置是…… 【背后!】 但是怎么可能?他已经封死了斯特林所有的闪避空间,他是怎么绕到自己身后的? 对,斯特林无处可逃,本该是这样的,然而此刻,他却出现在了壮汉背后。 他的身体正对着壮汉的后背,双枪平举,正在向后倒退着,双脚在地板上拖出两道水痕。 刚才的火焰遮挡了壮汉的视线,斯特林趁这片刻的功夫制造了幻影,然后转身,起跳,在牛车上用力一蹬。 整个人向后仰倒了下去,做出一个后空翻。 与此同时,壮汉刚好切开幻影,从他身下穿过。 斯特林预料到了壮汉的横斩,他没有退,反而从对方头顶跃了过去。 等他落地,壮汉的后背刚好暴露在他面前。 六颗子弹几乎平行地射出,直奔他的要害。 子弹的弹速,比人的反应速度要快得多,当对方出现在子弹的射击线上,一旦子弹出膛,就没有闪避的可能。 【还没完呢!】斯特林的眼中露出精芒。 壮汉的冲锋还没结束。当他撞碎那辆牛车,面前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带着细微却致命的风声,向他飞来。 那是斯特林最初打出的子弹。 【破阵者.阳】,平时作为普通弹药使用,当遇到【阴】时,即使失去动力,也会向目标飞去。 刚才斯特林发射的六发子弹里,就有一颗【破阵者.阴】。 散落在地的【阳】弹,像一张网,从四面八方收紧。 【扈从骑士,是叫这个名字吧?】 “轰!” 壮汉带着巨大的动能,一头撞进了教堂的废墟里。 一时间,砖瓦飞扬,建筑破碎的声音充斥在斯特林的耳中。 【死了吗?】 待烟尘消散,斯特林取出一枚红莲弹,压入炽红莲的凹槽,准备再对对方的尸体补上一发。 “我劝你……别白费功夫了。” 斯特林瞳孔一缩。 “咳咳咳……还真是,难搞啊。” 壮汉拍了拍身上的灰,从那片废墟里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那淡然的样子像是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斯特林着向他走来的壮汉。 表情,严肃了起来。 “你的能力,应该不是【硬化】吧?” 壮汉挑了挑眉。 “看出来了?” “你的衣服,没有弹孔。”斯特林这么回答他。 壮汉叹了口气,“露馅了啊。” 再结实的肉体,也不可能让衣服坚硬起来。 刚才网一样密集的子弹毫无疑问地命中了他,如果他的能力真的是【硬化身躯】。即使身体不怕子弹,衣服也会被打穿。 但他的身上,却没有一个弹孔。 不只如此,刚才的一系列爆炸,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哪怕一点烧伤的痕迹。 斯特林把撞针拉到准备击发的状态,脚下就有一颗削弱了威力的红莲弹,随时可以引爆,【视觉残留】也准备就绪,只要对方冲锋,吃亏的,依然会是他。 然而,就在这个节点上,壮汉并没有马上进攻,他把剑随手插在地上,一屁股坐下来,说出了这样的话: “不打了。” 气氛一瞬间沉默下来,雨还在哗哗地下着,那滴滴答答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听起来有些滑稽。 一阵风刮过,斯特林站在雨中,举着手里的枪,表情木然。 过了半响,斯特林才试探着问: “你刚刚说什么?” 壮汉提高了音量,“我说:【不打了】。” 斯特林对着他扣住了扳机。 壮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别拿那玩意指我,现在它对我没用。” 斯特林皱眉。 “为何不打?” “我抓不住你,你也打不动我,我们再这样耗下去没意思。”壮汉用手指掏了掏耳朵。 斯特林沉默了。 …… 过了一会,斯特林叹着气,收起了枪。 “你说的对。” 他学着壮汉的样子坐了下去,任由雨打在自己身上。 “那就来聊一聊吧,反正耗着也是耗着。” …… 明明刚才还是生死相搏,两人,就这样,在这莫名其妙的时间,莫名其妙的地点,莫名其妙的气氛下,聊了起来。 …… 壮汉抱着膀子问: “来猜猜看吧,我的能力是什么。” “【钝化】。”斯特林吐出了这么两个字。 壮汉的表情一僵。 “你并不是真的刀枪不入,在你的身体周围,有一层保护层,它能让接触到你的东西变得【平缓】起来,锐利的刀刃,带有穿透性的子弹,造成的效果不是作用在一点,或者一线,而是你的全身,接触面积被成百上千倍的扩大,造成的压强被降到最低,哪怕是***也打不穿你的脑袋。” 壮汉没有说话。 斯特林继续补充道: “【钝化】并不只能扩大攻击的作用面积,还能延缓力或热传递生效的时间,对于突然出现的高温,你能拉长热量传递的时间,并不至于马上就被烫伤。” 斯特林对着满天的雨滴伸出手。 “而周围是正在疯狂落下的雨水,只要你能稍微支撑一会,热量很快会被蒸发的水汽带走,那样你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另外,【钝化】并不只能【放慢和削弱】这个传递的过程,它还能【加快】它,只要用相反的方法使用这种能力,它也能让你的力造成更夸张的效果,一步,就能踏出十几步的动能,当然,消耗的体力也会成倍增加,你冲锋时提高速度,用的就是这种方法。但因为消耗过大,冲锋完,你也需要时间来缓一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壮汉突然大笑起来。 “看来,我猜对了。”斯特林说。 壮汉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问他:“小子,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的?” 斯特林回答:“【钝化】这种能力,我并不是第一次见,要说,上一个家伙的钝化,可比你彪悍多了。” “那还真是惭愧啊,不过目前,你也拿我没有办法,不是吗?”壮汉对斯特林的话并不介意。 “也不完全,只要能超过你的承受限度,还是能对你造成伤害的。你撞塌的那座房子证明了这一点。”斯特林反驳。 “那也只能是我自己撞上去了”壮汉把手按在颈部,扭了扭脖子,“你的子弹太轻,没有那么大的动能。现在是雨天,子弹里的烈焰也造成不了足够的杀伤。超过我的承受上限的攻击,只能是我自己的。” 斯特林笑了,“那可,难说。” 壮汉还打算说些什么,一阵剧烈的声响,从小镇的另一头传来。 两人回头,一条藤蔓编织的蟒蛇,用它庞大的身躯,攀上了那座处在小镇边缘的树塔。 “看来,【他】已经得手了。” 壮汉抱着脑袋,整个人干脆躺了下来。 “小子,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坐在这和你聊天吗?” 他嘴角上扬。 “因为需要做的事,已经有人去做了,我的任务,只是【看住你】罢了。” …… 树塔下,无数藤蔓从地面涌出,将佣兵团的人和所有的镇民缠绕起来。重锤的剑被夺去,藤蔓将他的身体倒吊过来,用力地收紧。巨大的压力一点点收缩,几乎要将他的骨头绞碎。 人们尖叫着,哭喊着,祈求某人的怜悯。 有人踩着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踏在雨里。 “【哒】,【哒】,【哒】,【哒】。” …… “你真的认为,【马里】,是一个幽灵?一个杀不死的【怪物】?” 壮汉发出一声轻笑,“恰恰相反,他是一个【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 “为什么……”重锤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似乎是在震惊着什么。 那人披上黑色的斗篷,把自己的身形掩盖,他拿着一张面具,面具上,是一副惨白的哭脸。 …… “可是啊,有时候,活生生的人,要比捉摸不透的幽灵,可怕多了。” 壮汉感慨。 …… 地下室的入口,老迈而熟悉的声音从斗篷下传来。 “她是在……这里吧。” 一道闪电劈下,电光透过树塔的窗户,将斗篷下的脸庞照亮。 那是一副布满皱纹的,两鬓发白的老人面孔。 …… “【mali】(马里),【gardener】(高德纳),你不觉得这两个名字,很像吗?” 壮汉扭头问斯特林。 …… 那副面具被丢在地上,踩得粉碎。 “我不再需要它了。” 高德纳这么说着。他此时已不是平日里慈眉善目的老者模样,那眼神,宛如噬人的恶魔。 …… “他是打理这片死亡花园的,【园丁】。” 壮汉如是说。 …… 【第三十五章:谁执猎枪】 “怎么?不打算去帮忙吗?” 壮汉躺在雨里悠哉游哉地问。 “你会放我走吗?” “无所谓,”壮汉满不在乎地样子,“反正我的活已经干完了。他手上有的是人质,你现在去也做不了什么。”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那个东方人,你们把他弄哪去了?” 壮汉露出了古怪的笑,“他啊,还是别知道比较好哦。你就当他已经死了吧。” 斯特林挑眉,“被马里杀了?” 壮汉摇摇头,“比那惨多了。他被藤蔓当拖回了山谷,送去给【花灵】当晚餐。再过一段时间,大概就变成花谷里的骨头架子了。” “花灵?”斯特林挑眉,这个名字,墨菲特和他提过,似乎是制造幻境的源头。 “是个难搞的家伙呢,比那玩意要难搞多了。”壮汉指了指攀在树塔上的藤蛇。 “这样啊。”斯特林平淡地说。 壮汉瞧了他一眼。 “你不生气?” “我和他的关系还没有好到那种地步,何况……”斯特林缓缓起身。 “谁吃掉谁还不一定呢。” 他把头转向了树塔的方向,凝视着那条巨蛇。 那表情,似乎是在等什么东西。 半响,壮汉问他。 “你在等什么?” “我在等,【焰火】啊。” …… 与此同时,小镇的另一边,高德纳,正站在树塔的地下室门前。 门被从内部反锁起来,他抬起手,身边的藤蔓拧成一股,猛地抽在门上,发出啪的一声。 那的力量让门抖了几下,却没有打开。 门背后,似乎拿柜子之类的东西堵住了。 高德纳冷哼一声,身边的藤蔓从中间裂开一道口子,像蛇张开嘴,向那扇门吐出一口绿色的粘稠液体。 大门被液体溅到的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很快,门被腐蚀出了一个一人高的洞。 门后的东西露了出来,那是一个储物柜。 拧成鞭子的藤蔓又是一下,把储物柜抽翻,柜子里的瓶罐摔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响。 高德纳穿过门上的洞,藤蔓在他头顶支起一顶由枝叶组成的伞,帮他遮挡滴落下来的液体。 地下室没有点灯,高德纳随手取下挂在墙上的煤油灯,用火柴点燃。 当火光出现在这个房间,有什么,在他脚下亮起,那是一颗赤红色的子弹,正散发着危险的光。 …… “你知道吗?脱离炽红莲本身的红莲弹可不只有靠响指引爆这一种方法,用热感应也能起爆。如果有人,在昏暗的地下室,想要点燃一盏灯,你猜猜看,会发生什么?” 斯特林露出了冷酷的笑。 “应该会被炸得渣都不剩吧。” 【轰!!!】 随着一阵巨响,爆炸,发生了。汹涌的火焰从一间小小的地下室涌出,化作巨大的莲花,把整座树塔包裹起来,那炽热的火焰像太阳般闪烁,把黑夜点燃。 攀在树塔上的藤蛇扭曲着身体,发出像动物一样的哀嚎,赤红的莲花正在将它的身体化作焦炭。 那火势,即使是此刻的暴雨,也无法熄灭。 …… 时间回到几个小时前,树塔。 墨菲特在调配药剂的同时,斯特林正在整理现在已经掌握的情报。 【引发瘟疫,再放出解药,骗神父献祭人们,还伪造了自己的假死。想要杀死全镇的人给未婚妻陪葬,这无疑是个难搞的家伙,但,有一点存在疑问。】 斯特林回想起在森林里遭遇的那个戴着惨白面具的怪物。 回想起他触碰对方时,那冰凉的体温,黑色的血,还有那僵硬的动作,还有被子弹打穿的眉心。简直就像是僵尸。 【大脑被打穿,心脏停跳却还活着的东西······真的存在吗?】 他摇头。 【就算他的身体因为什么东西产生了变异,也不可能变成那种样子,说到底,没有什么是杀不死的,唯一的例外,是已经死掉的东西。】 他的眼中一亮。 【那个躯体,只是具傀儡罢了。就像提线木偶那样,有人,在背后拉着线。真正的马里,还在暗处,没有现身。那么,他在哪呢?】 他透过树塔的窗户扫视整座小镇。 【既然死灵法阵就设置在小镇上,马里本身又是本地人,那么,为了便于监视神父,还有调整死灵法阵,是我的话,我会选择躲在小镇里,化妆,易容,甚至是用魔法给自己换一张脸,以一副新的面孔,观察镇上的一切。好好想想吧,一个假死的人,用一张人畜无害的面孔,一个平平无奇的身份,在这座小镇生活着,谋划着要杀死全镇的人,包括自己。听起来很疯狂是不是?那些来往的居民中,有一个,就是马里。那么,是谁呢?这就是我要解决的问题了,我对小镇上的人并不熟悉,加上时间不够,要从这么多人里面挑出一个,挑不出来的。】 他绕着自己的房间走动起来,轻微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回荡着。 【话虽如此,如果放着本体不管的话,还是会出问题,必须要引他现身不可,什么时候那个家伙会觉得自己可以现身呢?】 他停了下来。 【当他觉得有机可乘的时候】。 【比如说······我不在附近,而混在镇民中的马里被重锤他们保护着,去和艾瑞玛会和。】 ····· 斯特林又一次踹开了墨菲特的门。 “你要死啊!!!今天第二次了!!!”墨菲特一边放下手里的**袋,一边咆哮着。 斯特林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既然你能调配抑制幻觉魔法的解药,那你能复制它吗?复制那个让人陷入幻觉的魔法。” 墨菲特皱眉,“可是可以,但是需要时间。” “一个小时时间,够吗?” “喂,你以为这东西是煮饭吗?一个小时就够了?何况我还有其他的活要干。”他晃了晃手里的**包。 “一个半,不能再多了,佣兵团的探哨已经去小镇里找艾瑞玛了,另外还派了一组人去墓地盯梢,如果马里带着艾瑞玛去墓地他们会传消息过来。那个时候就非打不可了。说实话我不确定具体开战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最坏的情况可能几分钟后我们就要干架,我需要你尽可能快地搞定这些东西,不要命的快!” 墨菲特叹了口气。 “斯特林。” “什么?” “你要是以后做领导,我绝对不会去你的部门上班!”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 那一刻,本该是猎物的人走到猎人身后,举起了猎枪。 …… 【第三十六章:祭魂仪式】 树塔还在燃烧着,烈焰正在将这棵参天巨树的枝叶焚尽。 斯特林看向壮汉,问: “你的首领已经死了,你打算怎么做?” 壮汉缓缓起身,拔出了插在地上的重剑,“他对我有恩,那件事如果他不能做到,就由我来替他做。” “可你找不到艾瑞玛。” “那我就杀光你们,再慢慢地找。这片森林,没有他放行,谁也不可能出去。” 斯特林背对着树塔,站了起来。 “那么……差不多该继续我们的决斗了。” 他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扭了扭脖子,“在那之前,你能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这样比较方便写在碑上。” “【诺曼】。”壮汉不咸不淡地回答。 “是个不错的名字啊。” 诺曼一脚踏出,脚下水花飞溅。他开始冲锋,向面前的斯特林冲锋。 “砰砰砰!” 斯特林猛地拔枪,子弹离膛而出,目标不是面前的诺曼,而是……挂在墙壁上的煤油灯。 仅剩的三盏煤油灯被打碎灯罩,子弹带来的风将灯内的火苗吹灭。广场上微弱的光源,消失了。 诺曼眼前一黑,这片区域,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他凭着记忆中的位置继续冲锋,耳边,传来了一声响指。 “啪。” 脚下有什么在发光。 一朵炽热的莲花猛然绽放。 他不得不停了下来,换作防守姿势,用【钝化】来消解红莲弹的爆炸。 随着雨水的冲刷,燃烧的火焰渐渐熄灭,四周也重新回到黑暗。 【果然,他躲进暗处了。】 诺曼握紧手中的剑,把【钝化】调整到防御物理冲击的模式,四处张望。 他在等斯特林开枪。 黑暗只是暂时的,只要对方扣动扳机,枪口的火焰和声音就会暴露他的位置。那时候他就能对对方进行追踪。 即使没有直接抓住对方也没关系,斯特林使用的子弹是有限的,总有耗尽的那一刻。到那时,没有了用来掩盖身形,拖延诺曼行动的红莲弹,他再敢开枪,就一定会被自己的冲锋碾碎。 当然,这种情况下他也可以跑,那样在黑夜里自己是抓不到他的。 但,诺曼没必要去抓他,如果他逃跑,诺曼就会直接去找重锤他们,就像诺曼无法阻止斯特林脱身一样,斯特林也无法阻止诺曼杀人。 只要他不能给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自己就不会输。 …… 在暗处,斯特林两手交叉,把手压在枪柄上,按住了枪柄,向前一压。枪柄从七字形变成了一字。 他的枪套在枪口位置是敞开的,随着一阵金属扣合的声音,有什么,从枪身上弹出。 …… “哒。” 一声脚步透过拍打在地的雨声,传入诺曼的耳中。 “嗯?” 诺曼不假思索地抬手,有什么东西,从背后切向了他的脖子,被他用左手挡住。 【这是……刀?!】 他抡起重剑,向右回身,手中的重剑向后扫去,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他的剑,被什么架住了。 【两把?】 “可别以为,我只会用枪啊。” 斯特林迅速后撤,退出了他的攻击范围。 这时,诺曼看清了斯特林手中的东西。 那是两柄细长的剑。 银白色的金属在黑夜中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炽红莲.剑模式】 与枪形态的炽红莲不同,剑刃上附着的纹路是幽蓝色的。 诺曼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斯特林会用剑。 在他看来,这无疑是个愚蠢的决定,放弃射程优势来和他拼近战,对自己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斯特林轻轻一挥,剑刃上的光亮暗了下去。 “看清了吗?” 下一刻,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斯特林对诺曼发动了正面进攻。 “找死!” 诺曼抡起手中的重剑,能力的加持下,这一剑的分量重得可怕。 “锵!” 黑暗干扰了诺曼的视觉,让他只能靠声音来辨别大概的方位,但有热成像的斯特林却不受影响,对方的每一步动作,他都看在眼中。 手中的剑像一条灵活的蛇,避开重剑的锋芒,在它的侧面,轻轻一点。 【钝化】使得剑的威力倍增,同样也使得它像野马一般难以驾驭,狂奔中的野马,只要轻轻地磕一下,就会人仰马翻。 诺曼的剑刃偏离了方向,脱手而出,重重地砸进地里。 另一把剑刃,划破下落的雨,切向了他的脖子。 诺曼没有躲,任由地斯特林砍在了他的颈部。 那一剑,没能切进皮肉。 “该我了!” 他用左手推开剑刃,右手握拳猛地挥出,直奔斯特林的胸膛。 那一拳的力道,足以把斯特林的心脏砸碎。 可当拳头接触到斯特林的身体,原本凶猛的一拳,却缓了下来,像砸进棉花里一样,打在对方胸口。 斯特林纹丝未动。 上一把剑切换回**式,顶在了诺曼的胸口。 “你觉得,你的拳头,和我的枪,谁更快?” 斯特林问。 【钝化】无疑是一种攻守兼备的能力,但,当它用于防守的同时,不能进攻,因为自己的攻击也会被钝化。当它用于进攻的同时,不能防守,因为自己受到的伤害也会放大。 诺曼能做到在冲锋的过程中保持【防御】,只在用脚踏地,和接触到对手的一瞬间转化为【攻击】。 可如果对方在自己攻击的同时扣下扳机,他也无法全身而退。 虽然无法直接攻击,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反击。 诺曼伸手去抓斯特林的枪。 手指穿过对方的胳膊,他没有抓到。 【视觉残留】。 下一刻,叮叮当当的声音在脚下响起。 复数颗子弹落在地上,跳动着,发出耀眼的红光。 “【轰轰轰轰轰轰!!!】” 赤色的莲花在黑夜接二连三地绽放,此刻的广场宛如白昼。 ······ “呼……呼……呼” 高德纳喘息着,从废墟中爬出。 他的衣服残破不堪,身上到处都是火焰留下的疮疤,左腿似乎被什么压断了,直不起来。但他还活着,从那场爆炸中,活了下来。 …… 在那颗子弹发热的同时,高德纳毫不犹豫地用藤蔓在地面上挖出了一个坑洞,他跳了进去,把藤蔓聚集起来,将洞口层层包裹。 并不是所有的植物都易燃,尤其是当植物本身含有足够的水分,火焰并不能马上将其点燃。 此时正是暴雨天气,埋在地下的根须从湿润的泥土里疯狂汲取水分,输送到洞口的藤蔓上。勉强撑过了红莲弹的爆炸,但因为树塔被焚烧,倒塌下来,高德纳所在的地下室被掩埋在了废墟中,他的腿被塌陷的天花板压断。 …… “斯……特……林……是吗?够狠啊。” 他扶着藤蔓,颤颤巍巍地站起。 “看来,拿艾瑞玛做祭品的计划行不通了。但,我还有一种选择。” 他拖着被废墟压断的左腿,一瘸一拐地向墓地走去。 “无论如何……我要把这里的一切,【都毁掉!】” …… “轰!!!咔咔咔!” 诺曼又是一剑劈下,山岳般的力量顺着剑身砸进地里,把直径两米范围的石砖地面震碎。 斯特林灵巧地贴着剑刃转身,像一片飘落的树叶般滑出了诺曼的攻击范围。 他举起手中的炽红莲,枪口在热成像的引导下对准了诺曼的腿。 耳机中传来了墨菲特的声音。 “喂!斯特林,你那边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 与此同时,诺曼转身,向斯特林冲锋。 “还没解决,不过快了。” 他一边捂着耳机说话一边扣下扳机,射出的子弹打在诺曼的膝盖上,理所当然的没有击穿,但是子弹逼迫对方从加大力量输出的【锐化】切换到了防御攻击的【钝化】上,诺曼的冲锋顿时停滞。 “到我们这来,动作要快!” 斯特林皱眉,他身体后仰,几乎九十度的下腰,诺曼的剑刃贴着他的脸颊斩过。 “怎么回事,高德纳没死吗?” “不知道,他在爆炸的中心,应该是死了才对,但是……” 斯特林直接把炽红莲指向对方脑袋开火,绽开的火花让诺曼有些目眩,枪**发出的噪音像雷鸣般灌入双耳,诺曼怒吼一声,抡动重剑斜着来了一记大范围的横扫。 “但是什么?” 斯特林没有起身,就地翻滚,诺曼的重剑砸在他身后十几厘米的地面,砖石碎屑飞溅。 要是这个动作晚上一点,被砸碎的就会是他的脑袋。 “那些狼!那些被曼荼罗花寄生的狼,它们开始发疯了!” 挥出这一剑后,诺曼没有再追击,刚才那一枪太近了,炽红莲又是那种改装过的大口径手枪,蜂鸣般的回音像是浪潮似的在他脑内荡漾,诺曼拄着剑,痛苦地捂住左耳。 滚出壮汉身边的斯特林一手撑地,瞳孔一缩。 “有多少?几十头?” “何止!目前从森林南面钻出来的就已经超过三位数了,这还不是全部,只是先头部队。全森林里的狼都在往小镇赶,保守估计,整片森林里的野狼总数,可能上千!” 斯特林忍不住骂了起来。 “见鬼!这片森林哪来的那么多畜牲?!” …… 另一边,铁渣抢过墨菲特的耳机,向斯特林开口。 “我们需要你的子弹,爆炸箭的**已经用完了,我们只有几十个人,撑不了多久。” “艾瑞玛和神父呢?”斯特林问。 弗兰的声音出现在耳机里。 “他们都去西侧避难了!但是······嘿!!!是哪个倒霉蛋把那畜生放进来的?!!!” 耳机那头的佣兵们在惊呼。 “*!!!它冲我来了!!!”墨菲特在那头大喊。 “嚓!” 一阵小刀出鞘的锋利声音。 “墨菲特!低头!” “啊!!!”耳机那头传来墨菲特的惨叫。 “嗷!!!” 某种野兽哀嚎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墨菲特?!”斯特林在耳机那边询问。 “我······没事······”墨菲特的声音响起,那声调有些变形。 “那你刚刚嚎什么?”斯特林皱眉。 “那个疯丫头刚才······给了我一脚。” “我有事!”弗兰不满的声音从耳机那头传出。 “什么事?受伤了?” “不,这畜生的血溅了我一身,这是我最后一件干净的衣服!!!” 斯特林翻白眼,弗兰的抱怨还在继续。 “啊啊啊,该死,为什么这东西的血是绿色的?!还有一股腐臭味,恶心过头了!!!” 墨菲特默默抢回了耳机的使用权。 “总而言之,快点过来帮忙,现在正是需要你这种**狂人的时候,我们这边现在压力很大啊。” …… “说得······轻巧!” 斯特林一边躲避着诺曼的剑刃一边和墨菲特拌嘴。 “我这边这位,可比野兽要热情多了。” 他踩着诡异的步伐,像某种幽灵般在诺曼面前飘荡着,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样也摸不着。 他那副闲庭信步的态度把诺曼激怒了。 他双目充血,怒目圆睁。 “战斗的时候不要说闲话!!!混蛋!!!” 诺曼的动作变得更暴力了,他甚至产生了放弃防御,顶着斯特林的攻击给他一下的冲动。 【这家伙只是普通人,没有被陨石强化过的身体远不如我结实,只要我挨住一下,避开要害,一下就好,我会抓住他的胳膊,敲碎他的脑袋!!!】 退出几步的斯特林语气却完全没有严肃起来,他反而开始调侃起诺曼来。 “嘿!朋友,别这样,你现在看上去就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 “闭嘴!!!” “轰!!!” 又一片地面被砸碎,现在这片广场简直像是遭受过军队的炮击,到处都是弹坑。 斯特林叹了口气,转身钻进黑夜里。 “胆小鬼!别跑!!!” “还真是,难缠的家伙啊。” …… 夜晚的坟地,寒风裹挟着雨点迎面吹来,有人在湿润的土里行走着,留下一排泥泞的脚印。 高德纳跪在墓地中心,用沾血的手指,画下一朵鲜红的花。 墓地中,十二座墓碑以同样的顺序亮了起来,血红色的光将整片坟地照亮。有什么在墓碑上方盘旋着,发出凄厉的哭嚎。 那是死去的冤魂。 高德纳画下最后一笔,那是为艾瑞玛准备的坟墓。 那里,是空的。 他拖着左腿走向那座墓碑,叹气。 “其实,就算不使用选中的人做祭品,也有其它方法完成法阵。只是,会更麻烦一些。” 藤蔓拖拽着一具千疮百孔尸体破土而出。 那是,曼荼罗。 “【变异的尸骨】。” 藤蔓将墓碑下的棺木挖出,把曼荼罗的尸体放入其中。 “【剧毒的花蕊】。” 一条藤蔓刺入曼荼罗的身体,把血色曼荼罗的种子,植入她不再跳动的心脏。 种子在她体内汲取着养分,飞快地生根发芽。 很快,她的尸体抽搐起来,好像有什么在里面蠕动着,大量的藤蔓破体而出,一朵流淌着血液的曼荼罗花,在她胸口盛开。 “还有,【罪人的血】。” 他取出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用力一划,鲜血喷溅出来,淋在曼荼罗花上。 花朵接触到他的血,像发了疯似的生长,大量的藤蔓将高德纳的身体缠绕,刺破他的皮肤,贪婪地吮吸着他的鲜血。 “啊啊啊啊!!!” 更多的藤蔓从周围涌出,它们编织在一起,组成墙壁,像一座囚笼,把墓地包裹起来。 浓郁到肉眼可见的香气从墓地飘荡出来,像一层淡紫色的雾,往周围蔓延着。 高德纳挣扎着,向被藤蔓遮蔽的天空伸出手。 【没有人,能阻止我再见到她!】 那只枯瘦的手臂用力地握紧。 【第三十七章:向深渊之底发出呼唤】 与狼群的战斗开始后,艾瑞玛和神父被转移到了小镇的一处角落,小姑娘蹲在房间的阴影里,抱着膝盖一言不发。 神父坐在她对面,他的肩上有一个大口子,刚才,他和墨菲特从树塔地下室的通风口爬出来的时候,被生锈的铁栏杆钩住了,铁锈扎进肉里,流了点血,他正在给自己涂酒精消毒。 “神父先生。”艾瑞玛突然开口。 神父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她。 “疼吗?” 神父愣了一下,在心里叹息。 【孩子······我没有资格,被你关心。】 片刻后,他摇摇头。 “小伤。” 然后,他反过来问艾瑞玛。 “你害怕吗?” 艾瑞玛没有出声,她看着自己的膝盖,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那些外乡人在为我们流血,可是我们却胆小地躲在屋子里,把危险都交给他们······” 神父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她目前,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那目光带着父亲般的慈祥。 “孩子,你已经是这里最勇敢的人了。” 小姑娘疑惑地抬头。 “可我什么都没做到啊。当我看见那些怪物,看到那个戴面具的人,我的腿在抖,我捂住嘴,连声音都不敢出。当我冲出去的时候,我感觉在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可那个叫斯特林的哥哥,那个像山一样壮的大叔,他们能面不改色地冲向那么可怕的怪物,他们······” “他们当然是勇敢的,”神父打断她,“能够和那样的东西对抗,他们当然是勇敢的,可他们的勇敢,建立在自己的力量上,他们有和怪物战斗的能力,所以他们不怕。” 苍老的手掌在艾瑞玛的头上轻轻抚摸。 “而你,孩子,你只是一个小姑娘,你的双手软弱无力,你的声音稚嫩而渺小。你本该是最害怕它们的那个人,可这样的你,却是当时,第一个冲出去面对怪物的人。” 神父的眼中闪烁着温柔无比的光。 “如果你都不算的话,还有谁,能称得上最勇敢的呢?” 艾瑞玛惊讶了,神父此时的语气,神情,动作,让她有些恍惚。 在记忆中,似乎有那么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在自己因为受伤而大哭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也是这么抚摸着自己的头,安慰自己。 “【孩子,你有一颗钻石般的心啊。】” 她瞪大了眼睛,神父的面容,和一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孔重合,那是已经快要忘记的,灵魂深处的记忆。 【爸······爸?】 那一瞬间,她有些想哭。 神父把艾瑞玛拥入怀中,轻声细语。 “孩子······我本没有资格这么对待你,但是当时看到你从巷子里冲出来的样子,我真的惊讶了。你让我想起,我的儿子。” 艾瑞玛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 “您的儿子现在在哪里?” 神父叹了口气,“他死了,很早之前。” 艾瑞玛眼神黯淡的低下头,“对不起。” 神父摇头,“不,孩子,没什么对不起的。” “您的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艾瑞玛迟疑着问。 神父抬头,似乎陷入了回忆,“他是个,很勇敢的孩子啊······在傍晚的街上昂首阔步地走着,明明很怕黑,过影子的时候却要赶在我前面,他说:【这样就是我保护爸爸了。】” 神父的眼角皱纹扭动,含着泪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 “【海棠花】,那是我送给孩子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从他生日过后不久,他就去世了。” 神父的眼神黯淡起来,他轻声叹息。 “我······没能救下他。” 突然,门外传来了声响。 艾瑞玛抬头,挂在墙上的煤油灯正在晃动着。 “神父先生,好像有什么东西……” 神父从手边拿起一把铲子,取下墙上的油灯,把它吹灭。 房间里陷入了黑暗。 “藏起来。”他压低声音说。 艾瑞玛点点头,钻进了身旁的草垛里。 那扇锁住的木门发出了声音,似乎有什么,在撞门。 神父举着铲子,躲在门后,他的心脏随着不断传来的撞门声,急促地跳动着。 一下……两下……三下…… 撞击的频率越来越快,那扇门发出的声音让人感觉它下一刻就会变形。 神父举铲子的手用力地握紧,指节捏得发白。 突然,撞击,停下来了。 突然的安静让房间里的气氛诡异起来,神父死死盯住门口,只要有人冲进来,他就会挥动铲子,在他脑门上狠狠地来上一下。 可是半分钟过去了,门口依然没有动静。 【走了?】 他迷惑放下铲子,呼出一口气。低下头,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倒映在瞳孔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心脏鄹停。 那双眼睛在他面前放大,有什么将他扑倒在地。 那是一匹狼。 那一刻,神父明白了刚才的沉默是怎么回事。 这畜牲发现门撞不开,就爬上墙边为了通风挖通的洞,用牙齿咬开了通风口上的网。从那里钻了进来。 他挣扎着想要翻身,但这畜牲的力气比预想的要大,他竟挣不开。 它低下头,冲神父发出低吼,口中粘稠的液体滴在神父的脸上,一股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一只盘子,砸在了野狼的头上,碎成几十块。 “放开他!” 艾瑞玛拿起桌上的餐刀,走向那双幽绿色的眼睛。 “不要!”神父朝艾瑞玛大喊。 野狼转头看她,餐盘碎片划破了它的皮肤,血,从头上流了下来,它伸出舌头,在嘴边舔了舔,从喉间发出兴奋的低吼。 下一刻,同样的声音从艾瑞玛背后传来。 【第二只?!】 小女孩惊恐地回过头去,另一双幽绿色的眼睛正在自己背后,闪烁着残忍的光。 它已经做好了扑倒猎物的准备,锋利的爪子在地上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可是突然,它僵住了。 艾瑞玛胸前的吊坠,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出现在房间里。 蓝色的,瀑布般的长发倒映在艾瑞玛的眼中,那是再熟悉不过身影。 神父呆住了,面前出现的,宛如幽灵的身影,那是……不可能!这不可能! 人影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 “【离我侄女远点!!!!!!!!!!!!!!】” 带着怒火的,空灵的声音从那人口中发出,那两匹狼的凶性荡然无存,它们飞快地缩进角落里,浑身颤抖着,顺从地低下头。 它们……在害怕?! “【妈……妈?】” 艾瑞玛嘴唇张合,吐出了这么两个字。 【薇】笑着回头,纠正她: “不对,是【小姨】。” “小……姨?” 她蹲下来,慈爱地抚摸艾瑞玛的头。 “乖侄女。” 薇叹息着,说: “你母亲曾经拜托过我,让我保护你的,保护这个脆弱的,不幸的孩子。可是现在。” 她看着艾瑞玛的脸,瞳孔中透露着欣慰的光。 “【我的侄女长大了啊】。” 没有实体的手掌按在艾瑞玛的脸上,薇用告别的口吻开口: “我该离开了。” “你要去哪?”艾瑞玛疑惑地看着她。 “小镇遇到了一场灾难,我要去找能拯救灾难的人。” “他在哪?” “他在谷底,在那片藤蔓蔓延的深渊中。”薇说。 “你会回来吗?”艾瑞玛问。 薇冲她笑笑,“我想,不会了。” “那……”艾瑞玛急忙开口,想说些什么。 薇向她摇了摇头。 小姑娘低下头,没有说话。 薇正在思考如何说服艾瑞玛,小女孩用手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来。 没有哭闹,也没有挽留,她问: “我能做什么?” 薇愣住了,她端详着面前的艾瑞玛,幼小的身体,稚嫩的脸庞,那无疑是个孩子。可她脸上的表情,她的眼神,却让她想到一个人。 【姐姐】。 “照顾好自己,好好的,活下去。”她这么说。 艾瑞玛点点头。 薇再一次抚摸着艾瑞玛脸。 “孩子,你真的长大了啊。” “把吊坠给我,好吗?”薇又说。 艾瑞玛把吊坠从脖子上取了下来,放到薇的掌心。 吊坠穿过薇的手掌,掉在了地上。 “小姨……你……” 薇身后的那匹狼战战兢兢地走来,叼起了那串吊坠,然后钻进通风口,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那么,我该走了。” 薇俯身,捧着艾瑞玛的脸,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小姑娘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薇的。 指尖穿过薇若隐若现的手掌,没有碰到。 大量的光点从薇的身上洒下,薇的身体像雾气一样飘忽起来,散在风中,消失不见。 ······ 野狼叼着吊坠,来到了森林深处的悬崖。 薇的身影从吊坠中浮现,她环顾四周,陡峭的崖壁,身后的森林,倾盆而下的雨。 这一切似乎有些熟悉。 自己又回到了这里,要去做一件和以前一样的事情。 她微微叹息。 “真想,再见见他的脸啊。” 野狼走到悬崖边缘,对着看不到光亮的深渊,松开了嘴。 薇也跟着吊坠,一跃而下。 她的身影从空中坠落,沉入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第三十八章:铭刻在灵魂深处(上)】 从自己被面具人擒获,到现在,好像只过了一瞬,又好像渡过了漫长的一生。陵无法确定。 自己在哪? 没有人能回答他。面前,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自己失去意识前,那副布满裂痕的笑脸面具,在陵的脑海里闪过。 【我······是死了吗?】 陵轻轻叹息。 【也不是件坏事,对么?】 他想起自己把弗兰送走前,对方那副惊讶的表情,还有向他伸出的手。 【希望她们,能活下去啊。】 自从他以失去记忆的状态醒来开始,他就在各地游荡。 一旦有人见到那副满身鳞片的怪物模样,他就失去了留在那个地方的权力。 然后他会换一个地方,以陌生人的身份再呆一段时间。 接着鳞片被人发现,再到下一个城市或是乡村。 最近的一个容身处是片牧场,牧场主人很好,给他提供了自己的房间,向他支付报酬,他要做的,就只是每天看着这些羊群,保护他们不被野兽侵扰罢了,对于他来说这再容易不过了。自己身上的龙血让每一只动物都对他心生畏惧,没有什么野兽敢在他面前袭击羊群,但抱有这份畏惧的动物也包括羊群,所以他没有办法接近羊圈,只能远远地看着,自己的房间也被设立在羊圈之外的地方。可是他知道,这种日子不会太久,向来如此。 他逃避每一个对他露出欢笑的人,害怕与人交流,害怕置身人群,还未得到什么就开始担心下一刻又会失去。 他花了很久才从那种状态摆脱出来,但残留下来的习惯已经成为本能,时不时就会浮现。 而今天,有一个女孩,不畏惧自己身上的鳞片,在他快要失控的时候,为他披上了一片披肩。 那是第一个向兽化的陵微笑的人。 她几乎融化了他的心。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处于怎样一种尴尬的境地。 【那个笑容,很美啊。】 他这么想。 …… 一束光亮照射进来,就如同每次把陵从梦境里唤醒的那样。 原本漆黑的环境下突然遇到强光,本该是难以适应的才对,但陵很自然地睁开了眼。 阳光明媚的午后,空气中隐约有某种花的香味,微风吹拂过满地的青草,也吹起某人的裙摆。洁白的连衣裙随风飘扬,有一抹水蓝色掺入其中,那是一头长发,长发的主人轻轻拨动头上的清泉,像溪流上泛起了涟漪。陵的心也随之泛起涟漪。 她看向这边,嘴角下意识地扬起。 【那是多么动人的笑容啊,简直像盛开的花儿一样。】 这样的感叹在陵的心里浮现。他有些奇怪,自己不应该有这种念头才对。 “喂,”那女孩收起笑容问,“把我叫到这来做什么?我可是为此翘掉了杂货铺的班哦。” 不属于陵的声音从他嘴里吐出:“得了吧,你翘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算不是我叫你,你多半也会找个理由溜出来的。” 陵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个【梦】。而且【梦】的主人不是自己,他在借别人的视角看东西。 嘴上这么说着,这具身体的主人心里却在想:【该死,早知道这样,就应该等到傍晚再叫她的,希望她不会因此挨骂。可是,傍晚就看不清楚了。】 女孩其实并没有生气,却装出一副恼怒的样子,抱起胳膊,侧过脸去,撅起嘴,“不管怎么说,是你把我叫出来的,要是给我看的东西不能让我满意,我可要生气了。” 陵感觉自己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看起来身体的主人应该是笑了。 “放心,绝对会让你满意。” 他伸出右手,女孩很自然地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任由他拉起自己的手,向森林里跑去。 他们很快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道紫色的瀑布,美丽的“波浪”层叠着绽开来,沁人心脾的幽香悄然钻入鼻中,让人心醉。 女孩呆住了,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惊讶的声音从指缝里钻了出来,“我的天呐!这是……这是!” “紫藤萝。”身体的主人替她答道,语气里透着一股得意,“这是你最喜欢的花。”他挠挠头,“虽然把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花当做自己最喜欢的花挺奇怪的。” “是没有亲眼见过。”女孩瞥了他一眼,纠正道,“我好歹还是看过植物图鉴的。” 他摊摊手,“现在你见到了,而且,从今天开始,它是你的了。” 女孩转过头,呆呆地望着他,一对蓝眼睛睁的老大。 “送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当然,不然我为什么大老远请人把它栽过来?” “可,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 身体的主人苦笑起来,“为了你的十八岁生日啊,笨蛋。” 女孩又发了一会愣,她被人抱住了,那个人的体温透过衣物传到她胸口,让她的脸颊有些发烫。 他附在女孩的耳边,轻声说:“成人快乐,我的小公主。” 陵感觉自己的脸颊被什么东西打湿了,那是女孩的眼泪。 “我……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女孩的声音很轻,她反手抱住对方,把头埋进他怀里。 “谢谢。”微弱的声音从胸口传来。 那个人轻轻抚摸她的头,宠溺地说着:“没什么,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我要让紫藤萝铺满整个小镇,每一天清晨,当你推开窗户,街上的每一朵花都在向你盛开。到那时,小镇将会以紫藤萝来命名:【Wisteria】(薇斯特里亚)。” “你觉得怎么样?【薇】。”他侧过脸去,想要看清女孩的表情。 ······ 陵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来,这张脸,自己见过的。 在那个夜晚喷泉旁的梦里,在艾瑞玛家的相片里,还有在那件梦中的教堂里。 那个和艾瑞玛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 【她叫······薇?】 ······ 【薇】从他的怀里抬起头,那张脸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水蓝色的瞳孔倒映在他眼中,让他有些心跳加速。 她踮起脚尖,在对方的嘴唇上,吻了下去。 下一刻,周围的一切,停止了。 面前的女孩,身边的紫藤萝花,还有头顶阳光灿烂的天空,通通消失不见。 陵有一股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将两指按在唇边,沉默良久。 【薇】。 那么,这个被叫做【马里】的人,是谁呢? 陵回想着他所说的话:【我要让紫藤萝铺满整个小镇】。 他想起在树塔上眺望小镇时,看到的那一片紫色海洋。 【他做到了】。 陵这么想。 可,小镇的名字,却不是【wisteria】(薇斯特里亚),而是【steria】(斯特里亚),少了一个音节:【薇】。 【你又一副见到鬼的样子了。】 【我是来参加婚礼的。】 【我来看你了,姐姐。】 薇的话在耳边回荡。 【“那场瘟疫死了很多人,大家都或多或少的失去了些什么。”】 高德纳的声音也渐渐响起。 陵轻轻叹息着。 这个故事的结局……应该是个悲剧。 …… 下一个画面的时间是傍晚,天空被夕阳染上一层红色,街上的小贩匆忙收拾着摊子,想赶在天黑前回家。 身体的主人走到其中一个身边,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嘿,一会去喝两杯。” 那个人抬着头,呆呆地望着天空,没有反应。 “干嘛呢你?说话啊。” 那人指了指天上。 “那是······什么······” 身体的主人也随之抬头。 一颗,绿色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从天边坠落。 那色彩给人一种虚幻,不真实的感觉,仿佛童话故事里描绘的场景。 “看呐!那是什么?” “流星!是流星!”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人们议论起来,有的对星星的颜色表示惊讶,有的则闭上眼,对星星许愿。 而身体的主人,也就是马里,却皱起了眉头。 他发现,那颗星星好像越来越大了。 它在接近。 燃烧着的绿色球体划破天空,从他们头顶上飞过。 马里回头,瞳孔猛地一缩。 “糟了!!!” 他飞快地奔跑起来。 【那个方向是······】 紫藤萝树。 之前马里为薇所种的那片紫藤萝树。 陨石正飞向那处山腰。 他竭尽全力地奔跑,但人的双腿怎么可能跑过一颗从天而降的星星? 那颗流星带着天威般的力量猛地坠入山间,巨兽般的轰鸣一瞬间响彻天空,人们不由得捂住双耳,脚下的地面摇晃起来,大地都在震颤,那座小镇附近的山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 绿色的火将森林点燃,一条巨大的裂缝从半山腰延伸出来,仿佛有一柄巨大的利剑从天空斩下,把山脉劈开。 那是何等震撼的场景,有人向倒塌的山峰跪拜下去,迎接这神迹般的景象。有人惊恐地尖叫着,漫无目的地逃窜。 而马里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表情木然。 “完了······” 他自言自语。 “送给薇的花。” ······ 接下来是一段没有画面的对话。 马里的声音首先响起。 “你看起来不高兴。” “那颗星星落在了我们种的紫藤萝上,它把它们全毁了。”薇的语气听起来非常生气。 耳边传来衣服互相摩挲的声音,似乎是两人正在拥抱。 “没关系的,薇,我再去种就是了。” “可我不喜欢那颗星星。” “为什么?人们都说它是上天的眷顾,会为我们带来幸福。” “我总觉得,那绿色的光有些可怕。会带来不好的事。” “别担心,我在,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与你一起。” …… 画面出现,下一段记忆开始了。 这次的地点在教堂,人们都穿着深色的衣服,年轻的神父正在致悼词。 有人在身后窃窃私语。 “喂,听说了吗?汉克死前去了一趟森林。” “神父说,他染的病从没见过,镇子里的药物毫无作用。” “你们还记得之前落在森林里的那颗流星吗?” “神父不是说那是神灵的眷顾吗?” “得了吧,那不过是安慰大家的话,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要我看,汉克的病,就是那颗星星惹的祸。什么神灵的眷顾,那是颗灾星才对吧。” “嘘!事情没搞清楚不要乱说,小心别人听到。” “唉,只是可怜了兰,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她孩子才三岁啊。” “那孩子叫什么来着?” “听人说,叫【aroma】(艾瑞玛)。她的妈妈和小姨的名字,兰和薇,是取自东方的两种花的发音,给她取这个名字,是【香气】的意思,不是有人说吗?【香气是花朵的一种延续】,哪怕花儿凋谢,香味也会残留下来。” “别说那不吉利的,人家两姐妹活的好好的呢。要比做花的话,她们都处在盛开的季节。” “难说哦,谁知道汉克的病有没有传染给她们?要我说,以后就离她们家远点,小心自己也染上。” “小声点!马里在前面呢。” 陵感觉自己的拳头被捏紧了。 身体的主人把视线投向了前排,死者家属的位置。 薇正在安慰着哭泣的姐姐。 那带着些不安的脸庞倒映着他的瞳孔中。 【我一定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马里在心中默念。 …… 【第三十九章:铭刻在灵魂深处(下)】 下一个场景,在某个房间,墙壁和地板是用石砖铺成的。木制的桌椅靠着窗边,桌上放着一支空花瓶。窗帘被拉开,月光照射进来,带着些寒冷的意味。 这里,陵有些熟悉的感觉,那是他在树塔上使用的房间,听丽塔说,这本来是某人的卧室。 房间里传来什么被打碎的声音。 “薇,别这样。”一个和薇相似的人正拍打着薇的肩膀。 “为什么……”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偏偏是姐姐。” 薇抬起头,眼睛里带着泪光。 “他们不能这么做。” 这时候,陵感觉自己的手指动了动,或者说,马里的手指动了动,他抬起手想要帮她拭泪,但很快,他放下了。 兰摇摇头。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的意思。” “你真的愿意吗?姐姐,那可是要你的命啊!” “如果,这真的能救大家,那就值得。” “可是……艾瑞玛才三岁!你舍得丢下她吗?” 兰笑了。 “你们会替我照顾她的,对吗?” “我不要!”薇激动地大喊。 “薇,”兰拍着薇的双肩,“听话。” 薇咬了咬牙,“马里,你出去。” “不,”兰看向这边,“你留下,陪陪薇,我去看看艾瑞玛。” 说着,兰推开了门。 “姐姐!” 兰没有回应她,随手关上了门。她动作很轻,门板与门框接触发出的声音,却狠狠地砸在两人心头。 马里转头看薇,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头一次感觉,自己这么没用啊。】 他在心里想。 在他想到安慰薇的话之前,薇先开口了。 “你觉得,牺牲一个人,去换所有人的平安,是对的吗?” 马里犹豫了一阵,这样回答:“我……不知道。” “其实,我知道的。”薇笑了,笑得那么苦涩,那么无奈,“没有什么对不对的。大家,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但是,”薇的声音带着些哭腔,她蜷缩起来,全身都在抖,“即使明白,我还是……不能接受啊。” 这一次,马里没有犹豫,上前抱住了她。 薇哭了很久,马里就保持这个姿势,一直没有动过。 突然,她抬起头。 马里呆住了,他从没见过薇这样的眼神。 不是凄婉的,无助的。 是坚定的,决然的。 “马里。” “什么?” “能帮帮我吗?” “你说,无论是什么事情。” “救救我的姐姐。” “怎么做?” “明天,姐姐会去山谷上的悬崖,他们想要她从那里跳下去。你带上家里的厨刀,帮我把她劫下来。” 马里毫不犹豫地点头,为了爱人他可以做任何事。 陵的脑海里,马里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一刻我以为,她是想带着姐姐逃离小镇,如果是那样,天涯海角我都会随她去,可是我错了。】 …… 面前的画面一转,树塔的房间变成了悬崖峭壁,大雨倾盆而下,周围的人大喊着,要将兰从悬崖上推下。 马里冲入人群,拽着兰离开,人们叫骂着,围了上来。 他挥舞着手里的刀,拨开人群,拉着兰向森林中跑去。 薇也紧随其后。 人们举着手中的火把追赶着他们。 摇曳的火光像是魔鬼的眼睛,在黑暗中搜寻着他们的踪迹,镇民们的影子被火光拉长,投射到远处的地面。 处在马里视角下的陵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马里躲在一颗树的背后,轻轻捂住兰的嘴。 他能很清晰地听见自己躁动的心跳。 “呼······呼······呼······呼·····” 接着,人们的叫喊从背后传了过来。 “【她们在这!!!】” 这声尖叫让马里打了个寒颤。 陵也打了个寒颤。 这声音他听过!!! 在最开始进入那片森林里的时候! 马里拉起兰,不要命地奔跑起来。 那些摇曳的火把,那些晃动的人影,还有那些尖锐的,像魔鬼般的尖叫。 它们纠缠上来,跑得再快也挣脱不了。 “【祭品,别让祭品跑了!!!】” “【抓住她们!!!】” “【把她们丢到谷底去!!!】” “【要快!】” “【祭典要开始了!】” 马里拼命狂奔,他突然被一样东西绊住了,差点摔倒。 回过头,他看见一副残留着腐肉的骷髅。 那是丧命于森林中的外来者。 小镇上的瘟疫已经持续了几个月,越来越多的人死在这里,最早的那一批,尸体已经腐烂到了露出骸骨的地步。 马里逃跑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这位可怜受害者的臂骨,看上去就像是骷髅在拽着他的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马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他甚至放开了抓着兰的手,一脚踹开脚下的骷髅,向森林深处跑去。 “马里!等一下!” 兰焦急地阻止他,但是他听不见,这个男人此刻不要命地奔跑起来,而处在他身体里的陵,愣住了。 ······ 他明白了, 自己进入森林那天,遇到的一切到底是什么。 那是马里的噩梦。 那些绿色的,阴魂不散的鬼火,那些像人形状的黑影,还有传闻中,那些会动的白骨。 诡异的,不知所云的尖叫,像刀一样,深深地刻在马里的心里,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围绕在这个小镇,围绕在每一个镇民心头,持续了七年之久,挥之不去的那个传说,那个噩梦。 那些所谓的魔鬼,他们的原型,居然是镇民本身! 这是何等的讽刺。 【到底谁才是谁的噩梦啊?】 陵在心中感慨。 ······ 一团火炬出现在了马里前方。 那就是兰刚才阻止马里的原因。 有一个镇民绕到了他们前面。 对方挥舞着火把向他扑了过来,身体的阴影被火焰投射到树干上,变成无比巨大的怪物。 “【拜托你们,去死啊!!!】” 对方这么尖叫着,那声音简要刺破马里的耳膜。 他反手一巴掌拍在了对方脸上,然后把他推开,想要向其他方向逃跑。 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兰声嘶力竭的尖叫。 “薇!!!” 他回头,薇居然径直走向了举着火把的镇民。 她缓缓回头,眼神一如昨夜,坚定而决然。 “如果······逃不掉了的话,就只能这样吧。” 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如果,我能早点读懂那眼神就好了。】 马里在心里想。 薇在火炬的簇拥下,向刚才的悬崖走去。 马里被镇民们押着,和兰一起跟在她身后。 他们挣扎着,叫骂着,被拖到了悬崖边上。 薇回头,问那些举着火把的人。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我自己来。” 那些人愣了愣,点点头。 薇没有去看身后的马里和兰,尽管他们发了疯似的向薇叫喊。 薇深深地吸气,再缓缓地吐出。 那个动作很漫长,漫长得简直像要度过她的一生。 可是马里却觉得那个动作太短了,简直太短了。 短到来不及和自己拥抱,短到来不及脱逃这场噩梦,短到来不及完成他们的约定。 【我们不是说好要,办一场婚礼吗?】 马里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 而那个有着水蓝色长发的女孩,转身,对他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她将脖子上的紫藤萝吊坠用力扯下,向马里抛去。然后身体向后一靠,就这么从悬崖上,坠落下去。 坠落时,薇的嘴唇张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对 不 起。】 从口型上看,是这个词。 那枚紫藤萝吊坠落地,陷入湿润的泥土里,沾染着泥沙的雨水从它表面划过,似乎在哭。 陵感觉眼前一黑,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胸口传来,几乎要把他扯碎。 而周围的人们,面对跃下去的薇,并没有露出多少伤感,反而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在笑。 “太好了。” 有人这么说。 那些人的笑脸在火光下扭曲起来,连成一片。 马里的手指陷进土里,在地上留下五道深深的抓痕,他用力地吸气,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着。 愤怒,这种感情以从未有过的汹涌,填满了马里的胸膛。那疯狂的情绪像刀一样,刻进灵魂深处。 之前的恐惧,痛苦,都被此刻疯狂的愤怒所掩盖。 马里的影子被火炬拉长,延伸到森林深处的阴影里。 【这个镇上的人,都该死!】 那一刻,他这么想着。 …… 这是最后一段记忆了,地点在一处昏暗的山洞。一盏煤油灯,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不知名的手稿和符文散落一地,其中记载的内容复杂而高深。 马里正在雕刻着一副白色的面具。身后传来了女人的**。 “你还不能起来,你们的身体需要时间去适应陨石带来的改变。”马里头也不回地说。 “为什么……救我们?” 马里在面具上一笔笔地刻着,一张诡异的哭脸渐渐浮现出来。 他停下手中的刻刀,思索了一番。 手中的刻刀锋刃一转,面具上的悲容被强行扭成了笑脸,看起来更诡异了。 “我打算做一件事,一件很大的事,可能需要几年的时间,需要几百人的性命。我需要帮手,与陨石直接接触的你们,是绝好的人选。” “可我们,只是普通人。” “以前,可能是,但现在,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 “在这片森林里,有一座小镇,你知道这个小镇上的人怎么称呼你们遇到的事情吗?” 马里手中的刻刀在面具上切割着,发出的声音像是爪子划过人的脊柱。 “【瘟疫】?【灾难】?【不治之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了起来,用无比诡异的声调,像是在嘲笑别人,又像是在嘲笑自己。那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着,宛若妖魔。 “恰恰相反,这真的是上天的恩赐。它是——【进化】!” 马里的眼中散发着兴奋的目光,不久前,他拿到了那个外乡人的手稿,那个用魔法药剂救下整个小镇的外乡人,那个告诉他们,要用祭品彻底封印陨石的外乡人,那个给紫藤萝吊坠施加魔法,让它永不凋谢的外乡人,那个害死了薇的外乡人! 他从那个外乡人的研究手记里看到了某种惊人的可能性。 【将死人复活的可能性】。 马里站了起来,他转身,油灯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影到整个山洞。他看向面前的镜子,镜中的人脸上缠满带血的绑带,头发从棕黑变成了花白。一只枯瘦的手将绑带揭下,露出里面苍老的面容,他看起来苍老了几十岁。 “你……是什么人?”女人问他。 “我么……”他戴上那副面具,白色的,扭曲的面孔遮盖了原本温和的脸,“我叫【gardener】(高德纳),打理这片死亡花园的,【园丁】。” 高德纳转身,面对那个女人,和一个还未醒来的壮硕男人。他张开双手,用无比高昂的语气说: “欢迎你们,脱离了【凡人】界限的【天选者】,这一刻,你们已经与凡夫俗子站在了不同的高度。你们理应比他们强大,理应比他们高贵,我将赐给你们新的名字,作为告别凡胎的纪念。” 他走到女人身边,俯下身,面具贴近她年轻的脸庞,马里凝视着这副面容,良久,感叹道: “真美啊……像花一样。” 他伸出手,在女人的脸上轻轻抚摸。 “那么,叫你【曼荼罗】吧?” “曼……荼……罗?” “对,”马里笑了,“那是一种剧毒的花,无论是妖娆还是毒性,都足以让人窒息。”他的手在曼荼罗的脸上摩挲着,语气像是诱惑人心的魔鬼,“为这座森林带来不幸吧。” …… 【第三十九章:自深渊中燃起】 “陵,醒醒,快醒醒!” 某人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拜托了,我们需要你,请,醒过来。” 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想起来了,在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在那片森林里行走时,有人高声呼喊。 那时候,她在说: 【有人吗?请救救,救救那个孩子。】 然后我循着声音走去,遇到了,艾瑞玛。 【薇?】 【原来,那时候向我求救的,是你啊。】 …… 梦境消散,身体的知觉正在逐渐恢复。 有某种细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就像是有蚂蚁在啃食树皮。 陵感觉自己正被什么捆着,倒吊起来,那触感,似乎是某种藤蔓。 他试着睁开眼睛,此时是黑夜,乌云遮蔽了月光,眼前一片漆黑。 他张开手掌,一道赤红色的光芒在黑夜亮起。 那是掉落在地的离火。 它在回应陵的召唤。 炽热的火焰从刀身涌出,扫过陵的全身。 捆绑陵的藤蔓瘫软了下来,陵从中脱身,顺势落地。 他拔出离火,将刀举高,刀身上散发出的光照亮了这片区域。 “这是!” 陵睁大了眼睛。 出现在陵面前的是一片花谷,鲜红色的曼荼罗花在雨中盛开着,像血液构成的海洋,开满这片大地。 陵向前走了一步,脚下传来咔的一声。 他低头,自己正踩在一具骷髅的身上。 陵的心脏猛地一跳。 就在这时,那种蚂蚁啃食树皮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他回过头去,一座由白骨堆积成的小坡倒映在他眼中。 里面有野兽的骨头,也有人的。 在那座骨堆之上,一具新的尸体滚落下来。 散架的身体四散开来,头骨刚好滚落到陵脚边。 他的脸部正好朝向上方,眼珠直勾勾地看着陵。 他抬头,立与骨堆之上的东西,映入眼帘。 很难描述那是什么,它明显是某种植物,却有着人一样的外观。 巨大的绿色叶片像裙摆一样伸展开来,数米长的藤蔓拧成长发,披散在背后。紫色的花开满它的全身,像衣服一样把它包裹。露出的面部覆盖着一层碧绿色的物质,散发着皮肤一般的光泽。 而它的双眼,是鲜红色的。 这是……一朵人形的花?! 那由某种枝条组成的手掌,张开来,一枚银白色的吊坠躺在它的掌心。 它兴奋地捧着手中的吊坠,发出尖锐的怪叫。 …… 面前的场景让陵感到震撼。 “这是……什么东西……”他喃喃自语。 有人回答了他。 “这是……这场灾难的源头,它叫【花灵】。” 他回头,瀑布般的水蓝色长发映入眼帘。 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漂浮在空中。 那是······ “薇?!你怎么在这?” 薇没有回答,而是问他: “你看到了吧,马里的记忆。” “看到了。”陵的声音弱了下去。 她看向陵的眼睛,问他: “那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了。” 陵低下头,不去看她的眼睛。 “【幽灵】。”他轻声说。 薇叹息着,走向那株人形的花。 “那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陵不说话。 薇抚摸着面前的藤蔓,缓缓开口: “在我死去后,我的灵魂在小镇上飘荡着,无处依靠,在即将消散的时候,我找到了一串吊坠,吊坠似乎有着特殊的魔力,将我的灵魂吸引,我就这样附在了吊坠上,在里面待了七年。这是本是我爱人送给我的礼物,我最喜欢的首饰。现在,它也是我的藏身之地。而我的尸体,留在深渊里,被陨石同化,变成了植物,在这片峡谷生根发芽,长出了剧毒的花。” 陵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你是说!!!这是?!” 薇点头,“对,这是【我】。” …… 那怪异的花扭动着肢体,左右摇摆,似乎在舞蹈。 “它在做什么?”陵问。 “它在庆祝,庆祝自己的一部分回归。” 薇的语调严肃起来,“陵,没有时间了。” “发生了什么?” “小镇上出现了很可怕的东西,我们需要帮助。” 薇将小镇上发生的一切,向陵娓娓道来。 …… “你是说,整座森林的狼群都在向小镇聚集,而你的未婚夫,正准备拿自己的命启动法阵,来杀死所有人,复活你?” 薇轻轻点头。 “我请求你,救救他们,就像你救艾瑞玛一样。” “为什么是我?”陵问。 “当艾瑞玛踏入森林,我向周围呼救,你是唯一回应我的人。” “可他们曾抛弃你,不是吗?” 陵看向薇的双眼。 “我通过马里的记忆,亲眼看到了那些人所做的事情,他们逼着你的姐姐去死。当你坠入悬崖的那一刻,他们在笑。” 薇面色平静地回答:“我知道。” “你不恨吗?” 薇点头。 “恨。” 她指向面前摇摆的花灵。 “它,就是由此而生。” 薇踏入那森森白骨铺就的山坡。 “马里发现了我在山谷里的尸体,他唤醒了它,用自己的记忆和愤怒浇灌,让它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转身。 “你看这些尸体,这些骷髅,它们是这个镇上的居民,还有途径森林的外来者。花灵啃噬他们的身躯,吮吸鲜血,只留下枯骨。它本不需要尸体来供给养分,可它仍然这么做着。让它堆砌出这座大山的,不是饥饿,是恨。当它撕咬血肉,每一口,都饱含愤怒。尽管这不是我本意,但是对那件事的【恨】,我有的。” “那你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我的【家】。”薇这么回答,“我们世代生长在这里,就像那颗参天巨树,把根须扎入地底,千百年如一日地生长着。我的亲人,朋友,我记忆中的每个人,都这么生长着。将来,新生的孩子,也将会这么生长下去。” 薇想起自己苏醒时的画面。 艾瑞玛蹑手蹑脚地打开抽屉,轻轻把那串吊坠取出,戴在脖子上,对着镜子露出调皮的笑。 “【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她感叹。 “可现在,那颗大树着火了,仇恨的火种从马里心中燃起,要将这片森林焚尽,连种子也不打算留下。” 薇闭上眼,她坠入悬崖的那天,马里绝望的表情浮现在脑海。 “那一天起,他变了。” “变得愤怒,变得疯狂。” “那像诅咒一般的情绪满溢出来,化作曼荼罗的花香,弥漫在这座森林。” “那份疯狂让我感到害怕,也感到自责。” “那本该是,对我的爱。” “是我,害了他。” “不!”陵反驳她,“你救了他,你救下了镇上的每一个人,你不该自责的。” “但是马里的仇恨却因我而起,这是我的家事,我的爱人,我需要为此负责。” 陵沉默了。 “能把他带回来吗?” 薇问他。 “把那个温暖的,善良的,温柔的男人,带回来。” “拜托了。” 薇弯下腰,对陵鞠躬。 陵点头。 “我答应你。” “谢谢。” 花灵张开嘴,将手中的吊坠吞入腹中。 薇的身影开始虚幻起来,化作光点,渐渐消散。 “我与花灵有过约定,它不会对你动手,离开花谷的路就在你身后。” 陵的背后,开着曼荼罗花的藤蔓攀上崖壁,在岩石中扎下根去,撘筑出一座天梯。 “去小镇的墓地,把马里从法阵里拉出来,重新堵住地脉,陨石的复苏还不完整,现在掐断源头,还来得及。” 花灵向陵不耐烦地挥手,催促他离开。 “当你见到他,请代我向他道歉,说我仍然爱他。” 陵看向花灵,“那家伙没意见吗?” 薇摇摇头,“只要我们融合回一个身体,即使抽走地脉它也能存活,对它来说,只要能保存那个幻境就足够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你自己呢?不去见他吗?” “不用了。”薇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们······这样就好。” 薇的身体已经消失大半,只剩下半边身躯喝一张残破的脸。 陵看着那座藤蔓构成的天梯,没有动。 半响,他转身,踏出脚步,走向花灵。 陵的目光,凝视着花灵腹部,那里,有什么东西,正散发着微弱的光,光线透过花灵的身体,照射出来。 那是那串紫藤萝吊坠。 “你要干什么?!” 薇有些惊慌。 不久前,与高德纳的对话,在陵的耳边回响。 …… “我怎么确定那样东西是【我的】呢?”陵问,“如果它只是偶然路过,在我眼前一晃,就消失不见。就像梦一样,那样的东西,我该不该去握呢?” 高德纳沉吟着,说:“【失去】啊······这是个……悲伤的话题呢。” 他吐出一口带酒气的呼吸,“如果很看重一样东西,那么失去它的时候当然就会心痛。我的爱人死的时候,我就有过这样的感受,拥有她的时光有多美好,失去她时就有多绝望。” “可是啊,”他喝光了壶里最后一滴酒,长出一口气,“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后悔去爱过她。我依然为与她过度的时光而感到幸福,哪怕她的离开再如何让我撕心裂肺,我也会走上前,【牵起她的手,把它握紧。】” 高德纳看向自己的手掌。 “即使那个人已经消失不见,可他们【存在过】,【记忆】会为他们证明。对于那些死去的人来说,对于那些【失去】的东西来说,这就是它们的【意义】。【真正的拥有是不害怕失去的】。” …… 陵的脚踏进泥泞的土里,雨水拍打着他的脸庞,风声从四周涌入双耳,那感觉清晰无比。 陵把手按在离火的刀柄上,把它握紧。 “【太假了啊。】” “什么?” 陵说出了不久前高德纳对自己说的话: “【一副我已经满足了的样子,眼皮却不自觉地往下垂,脸上笑容僵硬得像是雕塑。】” “切!” 陵不屑地撇着嘴,步步上前。 “什么【真正的拥有不害怕失去】,什么【这样就好了】,看看你自己的脸吧!” 听到这话,薇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庞,明明不是实体,晶莹的液体却顺着指尖流淌出来。 她惊讶地看着自己掌心的泪珠,明明在哭,自己却不自知。 陵深吸一口气,用传遍整座山谷的声音大吼: “【你们,不是比谁都害怕分离吗!!!】” 薇睁大了眼睛。 “【想见他,想到发疯,有千言万语想和他倾诉,有万般无奈也不想和他分离,不是吗?!给我,说实话啊!!!】” 薇残存的身体颤抖起来,她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吸气。 “【拜托。】” 微小的,像是梦呓的低语从她口中传出。 “什么?!”陵大声问她。 薇张开嘴,喊出了自己真实的愿望。 她的身影虚无缥缈,声音也像是雨中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雨水和风声淹没。 但是陵已经听到了。 “【我想要完成······和他的婚礼啊!!!】” 笑意从上扬的嘴角溢满出来。 离火从黑色的刀鞘里拔出,赤色的烈焰在风中燃起,将黑暗照亮。 “那么······” 那一刻,在这片黑夜里,在这座悬崖下,有什么,正散发出太阳一般耀眼的光芒。 “就让我,把这片花海焚尽吧!” 金色的瞳孔像火把一样熊熊燃烧,几乎将深渊点燃。 …… 【第四十章:地狱的胎动】 陵提着燃烧的离火,向花灵走来。 它迷惑地歪了歪头,对陵的举动表示迷惑。 自己已经许可了他的离开,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抬起手,手中的刀刃散发出足以蒸发雨水的高温。 花灵皱了皱眉,它不喜欢这种感觉。 下一刻,陵出手了。 离火的刀身横扫,大量的烈焰从刀刃上涌出,形成一根火柱,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向花灵。只是一眨眼,火柱遍到了它面前。 花灵连忙抬手,身上的藤蔓在面前形成一张网,试图把火焰隔开,陵挥出的火柱顺着过藤蔓的缝隙,穿透过去,一下子浇灌在花灵身上。 炽热的火瞬间将花灵的身体点燃,它呆呆地看向自己的手掌,那枝干组成的肢体被火焰烧灼,正渐渐的萎缩下去。 一股陌生的触感从被火焰包裹的【皮肤】上传来,那种感觉,叫【疼】。 “火,是没有形体的,它们无孔不入。”陵说。 花灵缓缓张开嘴,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阿?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从疑惑,到惊讶,再到痛苦,最后到抓狂。 “好……痛……好痛……好痛!!!” 看起来它的实体远没有墨菲特等人在梦境中遇到的那么强大。 陵看着花灵在火中挣扎的样子,轻声叹息。 “可怜啊……可怜……” 他捏紧手中的刀柄,挥出第二下。 “走好!!!” 这一刀的威势比上回更大,刀刃上涌出的烈焰像是海浪般荡漾开来,把周围的曼荼罗花吞噬。 那浪潮在花灵面前高高升起,宛如海啸。 它重重地拍落下来,烈焰洪流将附近的每一寸土地淹没。 大片的曼荼罗花在火海中枯萎了下去,燃烧蒸发了植物和泥土里的水分,整座花谷弥漫着浓浓的水雾。 陵踏着泥泞的土,向水雾深处走去。 “这是?!”他瞳孔一缩。 一片巨大的阴影出现在他面前,那东西呈球形,庞大得像是深海中的鲸鱼,在这片花谷中,缓缓地,蠕动起来。 脚下的土地传来不知名的震颤,像某种生物的胎动,压迫感随着震颤弥漫开来,似乎要把岩壁震碎。 球体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大地也随之摇晃。 那是何种规模的生物啊,简直像是神灵。 弥漫在花谷的雾气渐渐被雨水冲散,那庞然大物的模样,呈现在了陵的面前。 翠绿色叶片铺展在地,宫殿般巨大的鲜红的花瓣收拢着,含苞待放。 “花苞?” 陵有些失神。 几株曼荼罗从泥土里迅速地生长出来,他随手一挥,离火立刻将花朵焚尽。可是下一刻,更多的曼荼罗花破土而出。 “烧不光吗?”陵皱眉。 他反手握刀,把离火插进地下,炽热的能量从刀刃导向地底,向周围岩浆般喷发出来。 烈焰摧毁了地下的根系,身边的曼荼罗花彻底枯萎了下去。 可陵的表情,却凝重起来。 他知道那胎动般的震颤是怎么回事了。 脚下的泥土里,埋着成千上万的,植物的根,它们在蠕动。 遍布这片山谷的根系,像蚂蝗般吮吸着周围的养分,把它们送往花苞。 一股恶寒从陵的心底升起,他举起刀,想要对花苞发起进攻,就在这时,大量藤蔓从没有被离火覆盖的区域钻出,像蛇群般朝他袭来。 陵不得不中断攻击来应对。 离火的刀锋在周身划过一道直径三米的圆弧,烈焰形成一道火墙,拦在陵的身前。 藤蔓穿过火焰,向陵延伸,还没有触及到陵的身体,就在火焰中碳化,化作灰烬飘散。 等附近的藤蔓都被烧光,陵撤下火墙,面前的花蕾,绽放了。 鲜红的花瓣层层绽开,包裹在内的东西映入眼帘。 陵愣住了。 在那花瓣里的,不是面目狰狞的怪物,是一具漂浮着,蜷缩着的,人的躯体。 水蓝色的长发像瀑布般垂落,象牙般的四肢伸展开来,足尖在花瓣上轻轻一点。脚下的花蕾摆动起来,似乎在欢呼。 那**而美丽的躯体站立在巨大的花朵中,像是爱神的诞生。 离火的光照亮对方白皙的脸庞,陵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薇?!】” …… 小镇的墓地里,全身被藤蔓缠绕的高德纳微微睁眼,曼荼罗花几乎将他的血液抽干,他现在枯瘦如柴,可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却充满了兴奋的神情。 最后一座墓碑的祭品被填入,由前十二座墓碑撘筑的【拦河坝】被摧毁,在这片土地上积累了数年的能量,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向花谷,谷底的陨石贪婪地吸取着地脉里的【河水】,聚集起来的能量催生出一朵巨大的,娇艳的花。 “她……醒了。” …… 死而复生的【薇】抬起胳膊,伸着懒腰,陵看向面前的人儿,有些迷茫。 【她,活过来了?】 然后,**着的【薇】,朝陵,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诡异的,妖魔般的双眼,眼白处一片漆黑,而那对瞳孔,是鲜红色的,那是血色曼荼罗的颜色。 手中的离火被陵握紧了。 【花灵!】 面前的躯壳里,不是薇的灵魂,是花灵的! 那么,薇在哪? 陵看向花灵胸口,那串银白色的紫藤萝吊坠正散发着微弱的光。 花灵咧开嘴,对陵露出妖媚的笑。 它抬起头,发出绵长的,不似人声的尖啸。 …… 小镇的南边,佣兵们还在与狼群拼杀。 重锤挥舞着重剑,像一辆战车,在战场上冲撞着。 他的冲锋为大家缓解了绝大多数的压力,如果没有他,这条阵线已经崩溃了。 但,这辆战车,也快到极限了。 他的伤并没有完全恢复,到目前为止的冲锋几乎将他的体力掏空。重锤的步伐越发迟缓,手中的剑也逐渐沉重起来。 可森林里,更多的野狼正在源源不断地出现。 他们,快要守不住了。 “躲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大吼。 重锤毫不犹豫地后退,数颗赤红色的子弹穿透空气,平行着飞出。 那是没有削弱威力的,满载火元素的红莲弹,它们在远处引爆,发出的声响像是巨龙的咆哮,震耳欲聋。 烈焰凝成的莲花在黑夜里接连绽放,将整片战场映成火红色。 爆炸掀起的狂风席卷大地,把森林里的大树连根拔起。 数百条野狼组成的军队,在这片烈焰中土崩瓦解。 斯特林踏着雨水走来,他手中的双枪现在像烙铁般滚烫,落在枪上的雨点一瞬间化作水汽,缭绕在他身边。 满威力的红莲弹连续发射,让炽红莲的枪身过热了,灼热的高温穿过炽红莲的外壳,化作蒸汽飘散。 短时间内,他不可能再开火了。 可他毫不介意,已经失去武器的他,随手将炽红莲插回枪套,径直向剩下的狼群走去。 白色的风衣在雨中飘动着,那双冻结的瞳孔,宛如死神。 面对迎面走来的白色身影,残余的狼群低吼着,缓缓后退。 它们在害怕。 一把重剑,带着千钧之重旋转着飞出。 斯特林侧身下腰,重剑又一次从自己身侧掠过。 那剑刃高速旋转着,把地面犁出一道长长的沟壑。 “啧。”他皱眉,“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诺曼保持着投掷武器的姿势,站在远处,气喘吁吁,他已经杀红眼了。 “只要······能宰了你。” 斯特林把炽红莲切换到剑模式,双剑平举。 “那就看看谁宰谁。” 就在这时,莫名的,尖锐的啸声,响彻在小镇的天空。 人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森林深处。 “那是……什么东西?” 重锤愕然地问。 诺曼露出震惊地表情,随后张狂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还活着,还活着!” 墨菲特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一僵,他取出一袋【魔法师的骨灰】,打开袋口,连同袋子一起抛向空中。 绿色的粉末从袋子里全部倾倒出来,撒落一地,却没有燃烧。 【空气中那股浓郁得离谱的魔力,不见了。】 一瞬间,他明白了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我们……上当了。” 负责指挥战场的铁渣回头看他。 “你说什么?” 墨菲特指向狼群。 “它们不是来杀掉我们的,是来拖住我们的,无论能否突破防线,只要狼群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高德纳就能堂而皇之地去墓地完成法阵。” “他没死?!”铁渣露出震惊的表情,“可……艾瑞玛不是没被抓到吗?” 墨菲特摇头,“我不知道,但,毫无疑问的是,”他指向自己的脚下,“地脉,被打通了。”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德纳疯狂地笑着,自己的身体在法阵的侵蚀下残破不堪,他浑然不觉。 “活过来吧!向这片森林抛洒愤怒吧!【薇】。他们欠你的,今晚就让他们偿还!!!” …… 花谷中,花灵的尖啸仍在继续。 那声音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陵不得不捂住双耳。 在它的叫声下,这片花谷,活了起来。 无数的曼荼罗花从泥土里升起,海洋般铺满这片大地。藤蔓编织成的巨蛇簇拥在它身边,如宠物般温顺。 不知名的叶片像一条巨大的裙子,包裹住它的全身。 花灵的胸口,幽绿色的光芒勾勒出一颗心脏的形状。 那诡异的光芒,就好像是一颗,星星。 【梦呓之语】,亮了起来。 …… 这一夜,雨下得越发大了,漆黑的云层中,沉闷的雷声如巨兽的吼叫般轰鸣着,仿佛要捏碎每个人的心脏。 【第四十一章:吾名为煞】 森林深处,被寄生的动物们像军队一样聚集起来,在峡谷上方围成一圈。 它们来朝拜新生的王。 花灵的尖啸传达给了这座森林中所有的植物,包括寄生在野兽身上的曼荼罗花。 【引召】,以凡俗之躯号令自然的能力,它意味着某样事物对【主人】的绝对服从。 如果说,陵手中的离火,是火焰的君王,那么此刻的花灵,就是这片森林的皇后。 它们凝视着峡谷之下,漆黑的深渊里,不时有火光闪烁。 那是一位挑战者,正试图触犯王的威严。 …… 陵手握离火,化作一道残影,向花灵疾驰。 大量荆棘破土而出,将他的前路阻挡,炽热的火焰化作浪涛,将荆棘焚烧殆尽。陵的身影穿过还未熄灭的火,速度丝毫不减。 扭动的藤蔓像蛇群般缠绕而来,那道影子在藤蔓中扭转穿梭,一往无前。 无数藤蔓在陵脚边升起,又被甩下,陵的身体在这天网般的包围中腾挪,摇晃。数不清的阴影拦截在身前,却没有一道,能触及到他身体。 陵像一阵风,无可阻拦地吹拂过这片花海。 那朵巨大的花蕾,近了。 奔跑中,陵脚下的泥土塌陷了下去。 越是接近花谷的中心,藤蔓的密度就越高,它们搅动土壤,在地下挖出一个大坑。 从地下升起的藤蔓编织成一只笼子,将陵封闭起来。 已经没有能供人通过的缝隙了。 陵举起离火,恐怖的高温聚集在刀身上,一刀斩出。 牢笼瞬间撕裂。 他从塌陷的坑洞中一跃而起。 下一刻,巨大的阴影出现在天空。那是盘踞在花灵身边的藤蛇。 陵无处闪避。 藤蛇粗壮的身躯像鞭子般抽打下来,大地被砸出一片凹陷,泥土和岩石碎屑满天飞扬。 没有人正中这一下还能活着。 别说肉体,就算是钢铁也会在这撞击下粉碎。 待飞溅的泥土落地,巨蛇抬起身体,凹陷里并没有被碾碎的尸体,它身下空无一物。 他去哪了? 离火的刀尖刺破藤蛇的【表皮】,从背部,贯穿出来。 几乎凝实的烈焰从那一点,岩浆般喷涌而出。 巨大的蟒蛇瘫软了下去。 陵划开藤蛇的躯体,带着一身粘液爬出来。 他主动钻进藤蛇的身体,在藤蛇的体内躲避了撞击。 藤蔓编织成的躯体柔软而厚实,在藤蛇内部,冲击还不至于让陵伤筋动骨。不过即使身体没有被砸碎,剧烈的震动也让陵感到头晕目眩。 另外,藤蛇身体里流淌着大量粘液,当陵用离火划开藤蛇外壁的那一刻,像口水一样的液体喷洒出来,淋了陵一身。 让人反胃的恶臭几乎让陵吐了出来。 所幸这条藤蛇腹中并没有腐蚀性的毒,陵身上粘稠的液体只是普通的汁液,虽然难闻,但对人无害。 “呼……呼……呼,头一次觉得这场雨是好东西啊。” 陵站在藤蛇的尸体上,喘着气说。 腥臭的液体很快就被雨水冲淡。 强烈的眩晕感也随着雨水的拍打渐渐消退。 清醒正在回到陵的大脑。 在花蕾中心的花灵看着他,用僵硬的声调缓缓开口。 “为……什么?” 陵不吭声,静静地看着它。 “我……已经……放你……走……了……” “可是我还不想走。”陵说。 花灵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不怕……我?” “怕啊,”陵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想,没有人会不怕你的。” “可你……没有逃……” “因为我还有事没做完。” 陵指了指花灵脖子上的吊坠。 花灵攥着吊坠,露出警惕的表情。 “这是……我的!它跟你……没有关系……” 似乎是习惯了这具身体,它说话渐渐通顺起来。 “不,”陵摇头,“她不是你的,她叫薇,是某人的未婚妻。” 花灵激动地冲陵大吼: “我就是【薇】!我就是马里的未婚妻!!!” 那语气像爪子划过玻璃一样刺耳,陵仿佛能听见空气被撕开的声音。 …… 自己站在悬崖上的画面在眼前浮现,人们推搡着兰,大喊着让她去死。那些愤怒的,像魔鬼般的眼神,从每一个人的瞳孔里射出。 寒意从脚底爬上脊柱,它浑身发抖。 【跳吧。】 有人在心底这么说着。 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穿过人群,向悬崖走去。 【不!住手!你要干什么?!】 薇苦笑着。 【你知道的,不是吗?】 她转身,被人群包围的马里的神情恍惚,似乎还不理解接下来要发生的。 【抱……歉……】 她张开手,背对深渊,向后一跃。 【不要!!!】 它挣扎着,向马里伸出手。 身体开始下坠,马里撕心裂肺地大喊,但无济于事。 人们冷漠地眼神,残酷的笑,深深刻在记忆的末尾。 …… 花灵深吸一口气,全身发抖。 血腥味从它的话里弥漫出来:“那些可恨的人……全部杀光!” 他望向花灵愤怒的眼神,平静地开口: “你不是。” 花灵握紧了攥吊坠的手,那怒火从妖异的瞳孔溢满出来,身后盘踞的藤蛇似乎在颤抖。 “再上前一步,就死!”它向陵发出了最后的警告,“我不介意把你的心脏挖出来做重生后的第一餐,你的头颅会被摆在骨堆的最上方。” “那真是遗憾呐。”陵笑了,“没有哪位新郎,会娶一位吃人的怪物。” “闭嘴!!!” 第二条藤蛇轰然拍下,恐怖的力道向四周扩散,大地在颤动。 陵悄无声息地站在藤蛇头顶,神情淡然。 花灵的脸剧烈地扭曲起来,露出恶鬼般狰狞的怒容。 环绕在花灵身边的另外两条藤蛇张开口器,向陵咬去。 被陵骑着的那头扭动身体,试图将陵甩下。他向前一跃,踏在第三条的头上,奔跑起来。高速挥动的离火带着烈焰切入藤蛇的【表皮】,在它身上拖出一道火线。 痛苦的嚎叫在耳边响彻。 “别忘了,它们不是真正的动物。”花灵的手掌张开,又握紧。 陵脚下的【皮肤】蠕动起来,组成躯体的藤蔓开始从巨蛇体内剥离。 察觉到藤蛇的变化,陵马上从它背上跳下。 身后,整条藤蛇分崩离析,巨大的躯体像散开的线团般分离,又再一次缠绕。 数不尽的藤蔓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开始收紧。 同时,剩下的两条藤蛇一前一后向陵袭来。 此刻的陵,无处可逃。 “为你刚才的失言付出代价吧!” 杀阵,已经完成。 陵的身体被铺天盖地的藤蔓所包裹,他闭上了双眼。 …… 梦境中的场景又一次映入眼帘,炽热的火在每一个角落燃烧,把天空染成血的颜色。那头巨龙铺展双翼,巨大的躯体像山岳般伫立。 金色的瞳孔凝视着陵的身影,那压力几乎将陵的心脏捏碎。 但陵没有后退。 那条巨龙立在面前,他却没有逃。 巨龙张开嘴,竟然口吐人言。 “【这么久了,你头一次,主动找我,何事啊?】” 陵叹了口气。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你要死了。】”那威严的声音里带着嘲弄,“【你在害怕。】” “当然。”陵坦率地承认了,“没有人不害怕死亡的。”他话锋一转,“你也要死了。” 巨龙语气一滞。 陵反问它,“你怕吗?” 巨龙没有说话。 陵自顾自的说,“看来,你也是怕的。那么说······” 他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需要我。” 巨龙笑了,雷鸣般的声响从它的喉管里发出,震得陵耳膜生疼。 “【需要你?】” 它低下头,凑近了陵,仿佛在细细打量着他。 “【一个人类,弱小而愚昧的人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巨龙的笑声越发疯狂,陵感觉自己的脚下有些不稳,伴随着它的狂笑,这片大地都在摇晃。 荒唐的大笑猛地一转,变成了愤怒的质问,巨龙张开它的嘴,冲陵咆哮。 “【小子,谁给你的勇气这么和我说话?!!!】” 腥臭的涎水从獠牙的缝隙里滴落,陵隐约看见,那张开的喉咙深处,有火光闪烁。 “【你只是一只蚂蚁,如果我想,一口龙息就能把你烧成焦炭。】” 陵擦擦溅到自己身上涎水神色坦然。 “你可以试试看,现在和我打架的结果,是我们的肉体死在外面。” 巨龙收敛了愤怒,望向他。 “【你想要什么?】” “活下去。”陵回答。 “【可以,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我会去收拾那朵花。】” “我拒绝!”陵斩钉截铁地说。 他向面前的庞然大物伸出手。 “把力量给我,我来操纵。”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自己打不过它的。” “【你在质疑我?】” 陵摇头,“不用和我逞强,毕竟在同一个身体里,你还剩下多少力量我知道。” “【那你来控制又能有什么不同呢?!】”巨龙不满地哼了一声。 “离火,那把刀,我能使用它,但你不行,火,是植物天然的克星。” 陵抬头,凝望那对金色的瞳孔。 “借给我吧,为了活下去。” 巨龙也在凝望他。 它换了一种语气,“【那个绿头发的魔法师应该提醒过你吧,频繁使用我的力量意味着什么。】” 陵回答,“你会······【吃掉我】。” “【在和那朵花开战前你就知道,自己打不过它,对吗?】” “当然。” “【那么,从一开始你打算向我要力量,对吗?】” 陵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它。 “【我······很好奇啊。】” 巨龙重新打量了一番陵,想从他身上找到点什么与之前不同的东西。 “【你无疑是变了,以前的你虽然也救人,但绝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做到这个份上,可这一次······】” “【为什么?】”硕大的头颅几乎贴上陵的胸膛,似乎想将陵看看仔细。 “【是什么让你做出了这个决定?是那个叫弗兰的女孩吗?还是那个叫艾瑞玛的小姑娘?】” 陵沉默了一会,回答:“是因为,马里。” “马里?那个准备干掉所有人的疯子?” “他说【真正的拥有不害怕失去】。他对我说了谎,【没有人不害怕失去,除非那东西对他不重要。】那段话的真正内容是:【我现在很后悔,不是后悔自己握住了她的手,而是后悔自己握得不够紧!】他打算再握一次,哪怕做的再疯狂,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会收手。” “【可是你也看到了,真正复活的并不是那个女孩,只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所以说,那无疑是个疯子啊,不计代价去做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 陵伸出手,摊开掌心,“我也是个疯子啊。”他把手掌用力的握紧。 “所以我做了这一切,准备给他的疯狂行动再添把火。哪怕最后这个梦要醒,在它的结束的那一刻,想必也会······”陵露出了莫名的笑,“更加精彩吧。” 他抬头,像看老朋友一样直视那对让人畏惧的双眼。 “嘿,愿意陪我疯一把吗?” “【呵。】” 巨龙这次是真的笑了。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对龙眼眯了起来。 “【小子,我开始对你感兴趣了。】” 陵耸耸肩,“那么,你的回答呢?” 巨龙吐出一口带着火焰的鼻息,说: “【那我们,就来做一场最疯狂不过的梦吧!】” 它在陵面前垂下了头来。 那股暴虐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一次,陵没有抗拒,他向面前的庞然大物伸出手。 沉重的声音在他心头响起: “【欢呼吧,你现在所拥有的,是与天抗争的力量!】” 漆黑的鳞片爬上陵的脊柱,沿着皮肤蔓延到掌心,像铠甲一样包裹全身,锋利的爪子从指尖伸长,陵睁眼,一双与巨龙相同的金色瞳孔,正燃烧着,发出火炬般耀眼的光。 …… 离火的刀身开始发红,空气干燥起来,明明没有火焰燃烧,此时牢笼中的温度却以可怕的速度上升。花灵有些疑惑地看着地面,快要沉入地下的牢笼似乎在【颤抖】,那些缠绕上去的藤蔓正在害怕着什么,即使自己下命令压制,仍然奋力地想要逃离。 巨量的火元素被压缩到极致,以比【燃烧】更剧烈的方式释放。 【爆炸】,发生了。 巨大的热量从牢笼中心喷涌而出,藤蔓的水分被一瞬间蒸发,整个牢笼在热浪中崩溃开来。 炫目的火光让花灵下意识地抬起胳膊。 “那是······什么?” 火光渐渐散去,陵的身影在爆炸中心浮现。 那已经不能算是人的样子了。 原本的皮肤变成了漆黑的鳞甲,全身散发出金属的光泽,利爪和獠牙延伸出来,如同野兽。 刚才的爆炸,本该将陵的身体也烧成灰烬,但此时他伫立在那里,毫发无伤。 陵把离火抗在肩上,吐出一口灼热的气。 他抬头,与花灵四目相对,金色的眼眸中看不见【人】的影子,却散发着火一般的光亮。竖起的瞳孔中透露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不属于陵的声线从他喉间发出:“记好了,我的名字,叫【煞】!” 【第四十二章:怒焰狂涛】 “记好了,我的名字,叫【煞】!” 下一刻,【陵】动了,他一步踏出,脚下的地面塌陷下去,泥土飞溅。陵以可怕的速度向花灵冲锋,行动间,身边的空气都被扭曲。沿途所有的植物都聚集过来,在他身上缠绕。在它们接触到鳞甲的那一刻,每一株植物都燃烧了起来。 那是附着在鳞片上的【火元素】。 陵通过接触,将热量直接导入,把藤蔓烫伤了。 人类的身体是相当脆弱的,如果不小心使用,离火很可能把自己烧成灰烬。但现在,在鳞片的保护下陵不惧怕火焰,他将火元素直接覆盖在身体表面,以最少的消耗隔绝阻碍。 代价是,这种状态下他的呼吸也会变得困难,不如说,被火元素包裹时他根本不能呼吸。如果不能击倒敌人,这一击结束意味着失败。 藤蔓包裹着岩石,从地下升起一座两米厚的土墙,挡在陵与花灵中间,陵却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甚至,在这危急关头,他居然随手抛弃了用于释放火焰的离火。这举动堪称疯狂。 没有了火焰的威慑,藤蔓如蛇一般缠绕在陵的腿上。可是陵却笑了,他大口吸气,一脚踏出,巨大的压力将地面踩出一片凹陷,缠在陵腿部的藤蔓没能困住这头暴怒的野兽,反而被他用蛮力硬生生扯断。 【现在,已经没有保留体力的必要了。】 陵的血液沸腾了起来,心脏疯狂跳动,将大量的氧气送往全身,肌肉不记后果地收缩伸展,爆炸性的力量将速度提升到极致,藤蔓还在源源不断地缠绕过来,可此刻的陵,即使是千军万马也不能阻挡。他,不,现在称之为【它】更为贴切,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顷刻间撞上了土墙,下一刻,陵的身影从土墙中如炮弹般射出,泥土和石块飞溅开来,巨大的墙壁已然崩塌,两米厚的土墙被它硬生生撞碎。看着那对仿佛燃烧着的金色瞳孔,花灵露出惊恐的神情。 它居然,被吓到了。 接下来,这对瞳孔在它眼中瞬间放大。 花灵张嘴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它愣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自己的脖子被人掐住了。 “抓到你了。”【陵】贴在花灵耳边轻语,用冰冷到极点的语气。 花灵从那声音中读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意,它疯狂挣扎着,想要逃离。陵握住花灵的手猛然发力,几乎要将它的脖子折断,它的挣扎停止了,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口中发出嘶哑的**。然后,他将花灵举了起来,只要他想,下一刻花灵就会被撕成碎片。 在那双瞳孔中,花灵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杀气。 陵的手掌猛然握紧,花灵的脖子发出折断的声音。 他放低视线,看向花灵的脖子。 那串紫藤萝的吊坠,不在。 陵低头,一株散发着幽香的曼荼罗花,在脚下盛开。 面前的花灵化作虚影消散,数十根藤蔓破土而出,拧成一头藤蛇,把陵叼住,狠狠砸进崖壁里。 被鳞甲包裹的陵刀枪不入,但却无法抗拒幻觉,狂暴的力量充斥着陵的意识,反而削弱了他的判断力。 能够撞碎岩石的藤蛇在崖壁上疯狂冲撞,不断有石块震落。 “你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抓来的吗?” 真正的花灵在那朵曼荼罗花前蹲下,轻轻拨弄它的花瓣。 “这样的花,开满了整片花谷。” 一只布满鳞片的手,从崖壁里伸出,在藤蛇的头上用力一按。 藤蛇前端,被这一按,陷进了地面,再不能动弹。 陵踏着藤蛇的头颅,缓缓走出。 沸腾的血液在身体里流淌,连淋在身上的雨水都被蒸发,那对金黄色的瞳孔燃烧着,散发出凶恶的光。 花灵望着那对瞳孔,心里微微发寒。 哪怕刚才那一下它靠幻觉躲过了,陵所散发出的杀气却仍然让它不自觉地后怕。 那是猎物发现自己被盯上的感觉。 “这才······刚刚开始呢!!!” 陵再一次冲出,面前的藤蔓飞舞起来,想要再构筑一个牢笼,大量的岩石在藤蔓的包裹下抬升起来,向中心合拢。 陵不屑的笑着,脚下猛地发力,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地面出现一圈圆形的凹陷,他的身影瞬间加速,像炮弹般撞碎墙壁,从囚笼中冲出。 黑夜中看不见陵的身影,越来越多的凹陷在花谷中出现,泥土和碎裂的石块飞扬。 诺曼使用【钝化】才能做到的加速,对陵来说不过是跺跺脚的事情,与【煞】此刻的力量相比,陵之前和马里对战时所表现出来的量级简直就像是儿戏。 花灵所筑起的笼子对【煞】来说脆弱得像纸一样。 那不断响起的脚步声像战锤般响彻花谷,花灵的心跳随之加快。 【它来了!!!】 莫名的,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从它心头升起,它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 【我居然······在害怕?!】 花灵咬紧了牙。 【不可,原谅!!!】 血红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愤怒的光。 陵的身体出现在它面前,锋利如刀的爪子穿过花灵的胸膛,绿色的汁液喷溅。 那具人形的躯体开始变色,雪白的皮肤变成了翠绿色的藤蔓。 【又是假的!】 由藤蔓编织出的替身贴在陵的脸上,嘲弄地笑着。 “你还真是不长记性啊。” 陵想拔出手,那些藤蔓却顺着他的手臂缠绕上来。 编织替身的藤蔓连通着脚下的泥土,那地面摇晃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那是,一张藤蔓编织出的嘴! 藤蔓编织出的巨口张合,把陵吞入腹中,一条藤蛇破土而出。 花灵的替身只是诱饵,真正的本体是潜伏在土中的藤蛇,它在等着陵咬钩,就像安康鱼。 陵嘶吼着想要撕碎身上的藤蔓,但是他的身体悬空,使不上力气。 腾空的藤蛇扭动身体,猛地砸在地上,腹中的陵感觉天旋地转。 泥土在植物的蠕动下变得疏松,藤蛇轻易地刨开了地面,像泥鳅一样钻进地下。 哪怕是龙化后的陵也需要呼吸,如果不快点回到地面,他很快就会窒息。 陵的脊背上鼓起两片突起,一对只有龙骨没有瓣膜的翅膀刺破皮肤伸展开来。 刀一般锋利的翼骨将包裹陵的藤蔓斩断,然后钉穿藤蛇的外皮刺进土里。 那对骨刺硬生生将钻洞的藤蛇停了下来。 陵躺在已经死去的藤蛇体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 地面上,花灵看着脚下,皱眉。 刚才钻入地下的藤蛇,死了。 但大地的震颤并没有停止,反而越发强烈了。 有什么,正在以比藤蛇更凶暴的方式在地面下逼近。 “轰!!!” 地面被硬生生撕开一条裂缝,陵的身影从裂缝中跃出。 更多的藤蛇扭动着身体,像鞭子一样甩向他,陵狂笑着,挥舞利爪和背后的骨刺迎向了它们。 “来啊!!!” 诡异的场面在花谷中上演着,粗壮如马车的巨蛇前赴后继地聚集过来,处在它们中心的渺小人影咆哮着,将比自己身体庞大数倍的巨蛇像撕碎纸屑一样撕成碎片,花谷中的藤蔓吮吸着雨水和泥土中的养分,无穷无尽地生长着,将被撕碎的藤蛇重组。 陵的体力仿佛也无穷无尽,与体型不符的恐怖力量从他体内涌出,没有什么可以将其束缚。 【煞!停下!你这样只是在浪费体力!】陵的声音在心头响起。 “不要命令我!”煞怒吼起来。 【如果要赢,就不要做没意义的事情,把身体给我!】 “嘁。”煞不满地撇嘴,闭上了眼。 当再睁开,那对金黄色的瞳孔,熄灭了一只。 属于陵的,人类的眼眸,和属于煞的,龙的瞳孔,在同一时刻出现。 “如果……这些幻觉来自于花。” 陵向远处的离火伸出了手。 “那就把它们全部烧光!!!” 离火化作一道红光落在他的掌心。 陵的眼睛,变成了赤红色。 手中,离火的刀身竟然像液体一样流动起来。 它在熔化! “【铸……炎……销!】” 金属铸造的刀身化成岩浆般的液体,在陵脚下围成一圈,一条曲线从圆环两边向内延伸,在陵脚下交汇。 火焰在圆环中燃起,绘出某种图形。 这是一对阴阳鱼。 花谷里的空气,似乎燥热了起来。 【引召】,凌驾于一般法则的,权力的象征。 不同地区的人们对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或动物有很多种不同的称呼,东方人,把他们叫做【灵】。 【灵】本该是由活物掌控的能力,出现在器物上是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 离火,这把来历不明的刀同时具备【灵】和【器】的特质。 【引召】使它能够操纵【燃烧】这种现象,而离火的刀身,拥有与引召相对应的另一个作用:储存热量。 【销】,是金属熔化的意思。 离火的刀身熔化,意味着束缚火元素的枷锁被打开,蕴藏在离火中的热量不再被拘束,像决堤的洪流,从刀柄喷涌而出。 那股能量的量级远超过斯特林的一发红莲弹。 烈焰以离火为中心盘旋着,卷起一阵飓风,风暴裹挟着足以融化钢铁的高温席卷整片山谷。 向陵收紧的牢笼被飓风撕碎,在火中燃烧殆尽。藤蛇们瞬间碳化,化作碎屑被卷入风中。 赤红色的风暴沿着崖壁一路爬升,峡谷上的动物抬头望去,天空被映成了红色,满天的灰烬像雪一般落下,把燃烧的味道撒满大地。 陵本不敢这么使用力量,哪怕飓风的风眼在风暴中相对平静,其中包含的热量也是他的身体无法承受的。 但现在,龙化的躯体勉强能抗住这份压力。 他提着离火的刀柄,向花灵走去,风暴也随之移动,植物,岩石,尸骨,沿途的一切都被摧毁,化作飞灰抛向空中。 花灵被激怒了。 “放肆!这里,是我的御座!!!” 周围的岩壁开始剥落,脚下的土壤出现裂缝,数以万计的植物,从每个角落生长出来,吮吸着雨露,包裹着岩石,将枝条和藤蔓伸向风暴中,有的甚至推动了整块岩壁。 数年来,受到陨石的影响而进化的植物,都会在这片山谷埋下种子,在死人的灵魂滋养下扎根的种子将山谷连成一片,整座山谷被它们同化,真的成为了巨兽的躯壳。 烈焰形成的飓风仍然肆虐着,把接触到的任何东西碾碎,但,饱含水分的枝叶并没有那么容易点燃,想要靠热量摧毁它们,就得把植物内的水一同蒸发,而与枝叶混杂在一起的泥土和岩石会分摊走一部分热。 离火的能量并不是无穷无尽的,而从天而降的雨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你不该在这种天气,这种环境下挑战我。” 整座山谷在植物的力量下向陵收缩,像某种口器,正把赤色的风暴一点点吞入腹中。 不断增加的热量正在侵蚀着陵的身体。 裂纹在他的鳞片上蔓延,一旦鳞甲破碎,他就会死。 陵的脚步没有停歇,但每一步,都变得艰难起来。 就在这时,山谷的收缩突然停滞,花灵身体一僵。 沿着地脉流淌过来的,那近乎无穷的能量供给,断了。 花灵的脸上露出了惊慌的表情。 “怎么回事?!马里!马里!!!你怎么了?!!!” ······ 小镇外围。 之前疯狂涌来的狼群们已经被清理,佣兵们如释重负地瘫坐下来,大口地喘息着。 重锤坐在一处石堆上,吐出一口热气。 弗兰不顾形象地仰躺在地,任由雨水拍打着自己的脸。 墨菲特的绿头发被雨水打湿,袍子也被撕破,看起来相当狼狈。 铁渣在狼群的尸体间徘徊着,试图收回还能使用的箭矢。 “那个家伙,真是怪物啊。” 重锤抬头,看向小镇中心。 “阿,是啊,所以我才不想和他一起出任务。”墨菲特附和着。 “所以说,那是什么。”弗兰躺在地上,伸出手,指向某样东西。 除去他们所在的区域,这座小镇全部染上了一层蓝色,不同于曼荼罗花的,另一种藤蔓,沿着地面攀附上了每一座房子的屋顶。某种花,在冰蓝色的藤蔓上生长着,开满整片小镇。 “【蔷薇】。”斯特林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很美,不是吗?” 【第四十三章:蔷薇花静默地盛开着(上)】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小镇外围。 斯特林刚刚超负荷的使用了炽红莲,现在枪口过热,短时间内不能再使用。 而诺曼正挥舞着重剑向他袭来。 “你不是······”斯特林一边闪躲着攻击,一边问,“要帮马里完成遗愿吗?怎么还是抓着我不放?” 诺曼大笑着回答:“不需要了!他已经完成了他要做的事情,我欠他的已经还清,现在,我只会做自己想做的。” 斯特林翻过一面墙壁。 “敢问那个所谓【自己想做的】是?” 诺曼毫不犹豫地把墙壁撞碎。 “当然是把你的脑门敲碎!!!” “果然。”斯特林翻白眼。 斯特林像一只在丛林间穿梭的松鼠,在房屋和屋檐的缝隙间飞奔,而他身后的诺曼像一台推土机,一边前进,一边把砖石铺就的丛林碾碎。 ······ 弗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感慨:“那家伙,好像比老大要猛。” 墨菲特双手抱头,“那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吧?!他刚才用肉身撞塌了一堵墙!!!” 铁渣清点了箭袋里剩余的箭矢,重锤则撑着剑慢慢起身,准备去帮忙。 “你们······”墨菲特刚想要阻拦,斯特林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不要浪费力气!” 耳机里除了斯特林说话,还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他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奔跑着,身后隐约有某人的叫骂。 重锤皱眉,“别小看人啊。” 铁渣补充:“我其实还留了一发爆炸箭矢,最后的一发,只要命中······” 斯特林叹了口气,“铁渣,你们见过我的红莲弹爆炸吧?” 铁渣楞了一些,没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当然。” “如果我说,这个家伙已经挨了几十发红莲弹的爆炸呢?” 铁渣和重锤沉默了。 几······几十发?那家伙,是人吗? “那你怎么办?”墨菲特皱眉。 “老实说我现在还真不怕他。”斯特林轻笑着,耳机里的声音有些嘈杂,砖石破碎的声音掺进风里,钻了进来。 “如果不是赶着来帮你们救场,他现在已经死了。” ······ 耳机那头,斯特林在长街的墙顶上奔跑着,诺曼则挥舞着重剑,将他脚下的墙壁尽数砸碎。 如果斯特林的速度再慢上一点,落脚点就可能被先行摧毁,那时,失去受力点的斯特林将在空中,被诺曼拦腰截断。 “这还真是,狂野的冲锋方式啊。”斯特林加快了脚步,凌空跃起,一眨眼就翻过了前面的房屋。 诺曼紧随其后,用身体撞碎了墙体,穿过倒塌的楼房四处张望,斯特林不见踪影。 “胆小鬼!!!出来和我决斗啊!!!” 斯特林靠在他身侧几米远的窗户后面,面无表情。 【这家伙好烦人啊。】 他伸出手,用中指抵住食指,准备打响。 【差不多该让他闭嘴了。】 突然,地面剧烈地晃动起来,斯特林和诺曼同时一个踉跄。 【这是?!】 斯特林向窗外望去。 小镇的地面出现了大量的开裂,有什么东西从破碎的石砖下生长出来。 那是血色曼荼罗的藤蔓。 那些绿色的藤蔓顺着墙壁攀上房屋,像爬山虎一样贴满一切可以触及到的建筑。 …… “墨菲特!墨菲特!!!出大问题了!” 斯特林正在冲耳机大吼。 墨菲特皱着眉,把耳机拿远了些。 “我看到了。” 他抬头,足有上百米直径的巨大柱状物正疯狂地向天空延伸,从主干,到枝叶,一颗大得吓人的树正在成型。 它的根深深扎进土壤,盘根错节的根系像网一样讲小镇铺满,被抽空了养分的土地变得干裂,明明汲取了那么多养分,扎进土壤的根却枯萎了下去。 巨大的树干在疯长的同时又抖落着大量的树皮和树叶。 那颗树在一边生长,一边腐朽。 “嘿,斯特林,你不觉得这个形状有点眼熟吗?” “树塔?!艾瑞玛她们住的那座树塔,那东西居然是这么长出来的吗?” 墨菲特沉吟了一会。 “虽然形状是很像,但这颗树比起之前被你炸掉的那颗,还是有区别的,怎么说呢?好像被【污染】了一样。” “那它现在在干什么?” “吸收养分啊,”墨菲特摊手,“每株植物生长的时候都会干的事情,只不过这株块头比较大,吸收的养分也多得吓人。另外……” 墨菲特挑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从它这里抽走养分,刚从土里汲取出来的营养连通植物本身的份都被粗暴地夺走,这么夸张的汲取方式也只是和被抽走的份量持平。” “如果让它这样长下去会发生什么?” “那就很难说了,地脉因为有上流源头应该不至于被抽空,但是照它这个势头长下去,附近这一带,包括这座山,这片森林在内,所有的植物,都会枯萎。” “你是说,它会抽空这座山?!” “差不多,现在这玩意就像个漏斗,一边往里面进水一边往外面漏,由于不会满,在把这里的【水】抽空前它是不会停下的。” “那还真是难搞啊。”斯特林这么说着,语气却并不凝重。 “你能把它炸了吗?用你的红莲弹。”墨菲特问。 “不太行,”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斯特林还是戴着耳机摇头,“刚才那一波连射我把没削弱过的红莲弹都打空了,枪口也都过热,只剩下了一些削弱版的当手**用,火力不够。加上这玩意现在在玩命地吸水,这么庞大的尺寸和储水量,又是从外部攻击,要烧起来比之前那颗树难多了。” “那怎么办?” 斯特林看向窗外,被藤蔓覆盖的窗户透出一条缝隙,通过缝隙能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挥舞着重剑,试图在满地的藤蔓中开出一条路。 “墨菲特,你能把那只鹦鹉当摄像头用对吧?”他问。 “可是可以,你要干什么?” “让它飞到天上去,看看这棵树的全貌,然后告诉我,【如果要拆这棵树,从哪个点下手最好】。” “我试试。” …… 暴雨在大地上倾泻着,一只绿色的鹦鹉绕过疯长的藤蔓,在半空中盘旋起来。 满目疮痍的小镇倒映在它的瞳孔,墨菲特发出一声叹息。 “本来多美的一个镇子啊。” “好了没有?!”斯特林用催促打断了他的感慨。 “好了,”墨菲特不耐烦地说,“目前来看,小镇上地脉流经的地方,有一个汇总的节点,所有分支的地脉在这个节点合流,只要把这个节点堵住,这棵树就算是死透了。” “那就简单了。” 墨菲特打算浇他冷水,“没那么简单,这个节点不能用红莲弹炸。” “不能?” “那些藤蔓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吧,飞快地长出来又飞快地枯萎,你用红莲弹炸一下是容易,但是等你离开,新的藤蔓会马上填补被炸开的缺口,如果你打算用爆炸来解决问题,给你一箱子弹也不够用。” 斯特林沉默了。 “没辙了?”墨菲特试探着问。 “正好相反。”斯特林嘴角上扬,“墨菲特,准备看表演吧。” …… 诺曼正在藤蔓环绕的小镇中艰难地行进着,他的攻击似乎让藤蔓们意识到了危险,它们开始反抗,蛇一样的藤蔓聚集起来,试图攀上诺曼的腿和腰。 “让开!!!我不是你们的花肥!!!” 诺曼吼叫着扯断了身上的藤蔓,向前迈步。 “叮!” 一颗赤红色的子弹旋转着,落在了他面前。 有人打出一个响指。 “轰!!!” 烈焰组成的莲花绽放,耀眼的火把诺曼周身的植物通通点燃,焚尽。 斯特林抱着膀子靠在墙边,用调侃的语气开口。 “你这是不是就叫死猪不怕开水烫啊?” 诺曼站在雨中,身边的水被刚才的爆炸烧得滚烫,大量的蒸气漂浮在他周围,看起来就像置身于蒸笼中一样。 “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帮我脱困?”诺曼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没什么,”斯特林耸肩,“遛狗嘛,就得把狗链子取下来才有趣。” 诺曼眼角抽搐,握剑的手用力捏紧。 “听歌吗?”斯特林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便携式的音乐播放器。 不等诺曼同意,他已经自顾自地开始选歌了。 面对如此随意的斯特林,诺曼火冒三丈,他一脚踏出,脚下的地面被踩出一片皲裂,诺曼的身影带起一整狂风,向斯特林袭来。 这是一副怪诞的画面,诺曼挥舞着重剑,像战车般碾向对方,凛冽的风和倾盆的雨覆盖到街道的每一个角落,而斯特林站在原地,满不在乎地摆弄着手上的播放器,悠闲得像是在进行一次午后的逛街。 诺曼的剑刃倒映出斯特林的脸庞。 那刀锋飞快地逼进,斯特林的咽喉在刀刃上急速放大,这个时候,斯特林按下了播放键。 “咔。” …… 小镇外围,弗兰、铁渣、重锤、墨菲特,正围坐在水晶球边上,通过鹦鹉转播的画面观察小镇内的情况。 斯特林化作一道白影在街巷间飞快地穿梭着,诺曼踏着砖石碎屑紧随其后,将斯特林越过的一切事物撞碎,宛如攻城锤。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副严肃而紧迫的画面。 可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却完全不像那么回事。 一阵风格怪异的电音在耳机那头响彻。 “这是?”弗兰挑眉。 “好奇特的曲风。”重锤感叹。 “没听过,意外地有点带感。”铁渣说。 “我说……”墨菲特抚额,“你放的这是?” 斯特林从耳机那边回复:“《Brainiac Maniac》。” 墨菲特一头雾水,“那是啥?” 他按着耳机,解释道:“植物大战僵尸。” 墨菲特愣住了。 “你不觉得放这个有点出戏吗?各种意义上的。” “我觉得很合适啊,这里有疯长的植物,像戴夫一样发疯的汉子,还有被种子寄生的丧尸狼,相当应景不是吗?” “这曲子让我感觉你下一秒就该搂着一只僵尸跳舞了。” “阿,如果前面有个MJ造型指着聚光灯的家伙的话,我会的。” 墨菲特不说话了。 “开玩笑的。” “你的幽默感总是出现在奇怪的地方。” “不喜欢吗?”斯特林问。 与此同时,斯特林身后有人大吼。 “把那烦人的东西关掉!!!” “轰!!!” 又是一阵房屋倒塌的声音。 “阿,阿,看起来大家的一件一致啊。”斯特林叹气,“那就换一首吧。” Brainiac Maniac的播放刚好到尾声,他按下切换键,开始了下一曲。 这次似乎是首摇滚,快节奏的鼓点透过耳机有节奏地敲击墨菲特的耳膜。 “这次又是……” “《murder case》。” “听起来像是末日降临的场面,这次倒是应景了。”墨菲特吐槽。 “好了别废话了,报点。” “目的地就快到了,前面路口左转。”墨菲特的声音混在躁动的摇滚乐中钻进斯特林的耳朵。 “好嘞。”斯特林突然加速,他刚才一直在控制速度,刚好保持在一个诺曼就快要追上却又够不到他的临界点。 现在,他猛地加速,把诺曼甩在了身后。 障碍物和反复地变向让诺曼无法全力提速,在这座小镇里他横冲直撞的行进方式成为了自己的阻碍。 当他穿过拐角,发现这次斯特林并没有逃离,他站在那里等他。 在斯特林身后,是那间小镇上有名的酒吧,此时的酒吧已经被藤蔓爬满,挂在门口的招牌上开满了曼荼罗花,血红的颜色让这件屋子多了几分诡异的味道。 明明斯特林就在面前,诺曼却没有马上冲上去。 他渐渐开始明白,自己摸不到他。 不是因为对方的速度比他快,而是因为,斯特林算得比他多。 自己接下来每一步,会做什么,斯特林该如何躲避,自己又会怎样追击,这些全都在斯特林的预料之中。 每一次诺曼都感觉自己要抓到他了,要把他劈成两半了,斯特林却总能在事情发生的前一秒逃出生天。 他都计算好了,甚至,那股触手可及的感觉也是他故意装出来的,斯特林把自己当作鱼饵,而诺曼是那只咬钩的鱼。 那么,如何才能真正的抓到他呢? 诺曼给出的答案是【加把力】。 如果自己的速度,力量超过对方的预测和反应,即使是咬钩的鱼也能把鱼线拉断。 【要是,再把输出提高一点的话,虽然会受伤,但那样我就能抓到他!】 诺曼的手臂青筋暴起,上下颚以要将牙齿咬碎的力气咬合,【钝化】的放大倍数以前所未有的幅度提升,他将重剑拖在地上,高速的移动让剑刃和地面擦出一阵火花。 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算下一刻诺曼的手臂脱臼或者臂骨断裂也不足为奇。 “给我,站住!!!” 重剑以万钧之力嵌入地面,又划着圆弧斩出,泥土飞扬,脚下的地面出现一片扩散性的裂纹,从剑刃破土而出的地方飞快地延伸出来,剑刃带起的狂风在钝化的加持下,像刀一样斩出,斯特林微微侧身,无形的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砸向身后被藤蔓覆盖的酒吧。 那道风刃绽开,密密麻麻的藤蔓被狂风吹散,撕成碎片,酒吧的墙壁出现一道裂痕。 斯特林站在原地,有些发愣,被风扬起的风衣还在兀自摆动。 “我的······” ······ “······天哪。” 墨菲特帮斯特林说出了下半句。 剑气?那种只存在于小说里的东西居然……被他给使出来了。 诺曼的钝化已经可以影响到离开自己身边的东西了。 这家伙的能力,在进化。 随着梦呓之语,也就是花灵作为心脏的那颗陨石亮起,被陨石影响过的事物也在进化。 ······ 不过目前看来,这是好事。 斯特林向诺曼伸出手指,勾了勾。 诺曼青筋暴起,又一次挥动重剑。 更多的剑气从剑刃上脱离,不可见的气浪接二连三地斩出,斯特林踏出的步伐带着某种莫名的节奏,在剑气中扭动。 他在踩拍子! 播放器中音乐的拍子! …… “喂,这家伙在干什么呢?不还击吗?” 弗兰有些着急。 “他在引对面拆那座房子。”铁渣说。 “可是那样迟早会被打中的!”弗兰皱眉。 墨菲特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你不担心吗?”重锤问他。 他面无表情地摇头,“我倒是盼着他能中一刀,挂点彩,”墨菲特顿了顿,说出了下半句,“如果······可能的话。” …… 【第四十四章:蔷薇花静默地散开着(下)】 两分钟过去了,酒吧附近的藤蔓被剑气全数摧毁,播放器里的歌声渐渐结束。 而斯特林站在打碎的玻璃和打翻酒液里,毫发无损。 他扫一眼面目全非的酒吧,吹了声口哨。 “以派对来说,这足够疯狂了。” 诺曼气喘吁吁地拄着剑,他意识到了斯特林在拿他当枪使,没有再出剑,只是死死地盯着对方。 如果眼神能像刀剑一样杀人的话,斯特林身上现在已经到处是窟窿眼了吧。 斯特林耸肩。 “别那么看着我,像个被调戏了的小姑娘似的。” “你!!!”诺曼几乎要把嘴里的牙咬碎。 “好了好了,我不躲就是了,”斯特林摊手,上前一步,“如你所愿,来一场两个人的决斗,如何?” 诺曼警惕地看着斯特林,把钝化调到防御冲击的状态,防止他突然掏枪射击。 “别那么紧张,炽红莲已经过热了,我现在用不了枪。” “不过······说起来,”他双手交叉伸向腰间,“除了枪法,别的技术我也是有的。” 剑术,在之前广场上的交锋中诺曼就已经领教过了,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剑,但凭诺曼的经验,斯特林的剑术水平绝对不低。 他眯起了眼睛,“一个罗多克人,居然也擅使剑?” “略知一二。”斯特林手中寒光乍现,两把锋利的,附着幽蓝色纹路的剑刃从腰间出鞘。 两人握着各自的剑,相向而立。 银白的剑身倒映着各自主人的脸庞。 诺曼深吸一口气,正了正站姿。 “你的对手是,前凛冬近卫军第七军团雪崩分队队长,诺曼.弗林斯!” 手中的剑柄传来温热的触感,飘摇的雨,凛冽的风,还有立于面前,**报上姓名的敌人。 那一瞬间,斯特林有些恍惚。 【上一次,这样和人决斗,是什么时候?】 他笑了,嘴唇开合,以少有的严肃语气,报出了自己久未提及的姓名。 “你的对手是,前法兰多纳圣教廷骑士团,殿前骑士,库拉德.伊莱普斯!” …… 重锤被斯特林刚才的话震撼到了。 “【殿前骑士】?!!!那不是教皇的直辖部队吗?!一个殿前骑士现在在罗多克军方任职?!!!” 墨菲特砸了咂嘴,“难得啊,他居然有自报家门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已经把以前的名字忘了。” …… “哒!”斯特林双手横举,主动向诺曼发起了进攻。 两道剑刃交叉着割开空气,划出一个锋利的十字。 “锵!” 三把剑刃在空中交汇,发出绵长的振动声。 还没等诺曼架开,斯特林已经将剑刃收回身前,飞快地刺出下一剑。 论力量,斯特林是不可能比得过有钝化加持的诺曼的,所以斯特林选择了快而轻的攻击方式,手中的双剑像是雨点般接二连三地刺出,诺曼架起重剑格挡,斯特林的剑尖从防御的空隙中准确地钻了进来,刺在诺曼的肩膀,腰间,胸膛,每一剑都准确得无可挑剔,那对双剑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成为了捕杀猎物的蛇。 斯特林对剑何止是略知一二,他在这项技艺上倾注过的岁月长达十余载! 钝化的防御下,剑刃根本无法刺破诺曼的皮肤,随着斯特林攻击的加剧,诺曼干脆放弃了防御,他捏紧剑柄,准备使出一记大横扫。 【这个距离,你不可能再躲了!】 似乎是猜到了诺曼的意图,斯特林轻笑一声,手中的剑灵巧地攀上了诺曼的手腕,在上面飞快地一刺。 按理说,诺曼正处于钝化的防御状态,这一剑是不可能起效果的。 可诺曼却感觉自己手臂一麻,差点握不住剑。 斯特林乘机刺出另一柄,直取诺曼喉间。 诺曼抬左手抓剑刃,斯特林虚晃一剑,回身退出数米,两人站定。 诺曼抚摸自己的手腕,刚才从手腕内侧传来的那股异常的麻痹感引起了他的警觉。 自己已经打开了钝化的防御,虽然那一剑刺向了动脉,但是经过钝化的缓冲,力会扩散到全身各处,无论多么锐利的剑应该都刺不破自己的皮肤才对。 如果剑上有其他东西呢? 毒,诺曼怀疑斯特林在剑上下了毒。 但是,毒这种东西,是需要传播方式的,在最常规的下毒方法是把毒抹在剑刃上,只要刺破对方皮肤,毒就会顺着伤口流进去。最直接但对诺曼无效。 除此之外,有强渗透性的毒药也存在,不需要割破皮肉,只要毒药接触到对方的皮肤,就能顺着毛孔渗透进去,又或者,气体性质的毒药,战斗中悄悄撒下,让对方在呼吸中把毒素吸入体内。 但问题是,斯特林现在用的是剑,使用者就握着它的剑柄。 无论是液体还是气体,在近身战的时候都会伤到使用者自身,没有人会用这么愚蠢的下毒方式。 那么,刚才的麻痹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种下的种子已经发芽。】” 斯特林将手中的双剑收回剑鞘,转身不再看他。 “不打了?”诺曼皱眉。 “已经结束了。” 斯特林如是说。 “什么结束了?!” 他低头,脚下的地板破碎,蛇群般的藤蔓在酒吧的地下疯狂蠕动着,将整座山的生机送往那棵参天巨树。 “都结束了。” “别开玩笑了!我还没倒下!” 诺曼想要上前一步,却发现,自己的腿,迈不出来。 有什么在他身上生长,像藤蔓一样缠绕着。 斯特林伸出手,一簇细小的东西在他掌心铺展开来。 那是一朵由冰组成的,蓝色的蔷薇花。 随着这朵蔷薇的出现,本就冰凉的温度极剧地下降,空气仿佛要冻结起来了。 诺曼向周围望去,由冰组成的藤蔓借着倾盆而下的雨,正向四面八方扩散,它们攀附上周围的每一处可以攀附的物体,包括在酒吧地下疯长蠕动的真正的藤蔓,它们在对方表面扎下根去,结出晶莹剔透的蓝色花苞,那些绿色的藤蔓挣扎着,似乎在哀求。待诺曼察觉,蔷薇花的藤蔓已经将整片街区铺满了。 “什么······时候?” 对于诺曼本人来说,这些藤蔓不应该对他造成影响,所谓的藤蔓和蔷薇花,说到底,不过就是低温罢了,寒冷,他一样可以用钝化抵抗,和之前抵御炽红莲的高温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感觉到冷呢? 他已经张开了防御,钝化应该将那股寒气抵挡在外了才对,为什么,自己的体温还在飞快地下降?他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口中的唾液也被冻结,连舌头都无法活动。 【冷!好冷!!!】 仔细看,诺曼身边的蓝色藤蔓,和四周攀附在墙壁上的有所不同, 墙壁周围的蓝色藤蔓,是从地面上,借着堆积的雨水向上生长上去的。 而诺曼身边的藤蔓,却是从他的身体表面,向地面延伸,就好像,藤蔓是从他体内长出来的一样! 诺曼想起了之前斯特林对他刺出的那几十剑。 【种下的种子,已经发芽。】斯特林那么说。 【原来······是这样啊。】 诺曼明白了,斯特林借剑刃传递过来的,不是毒素,是寒气。 尚未爆发的寒气像是种子一样在他体内扎根,那细微的冰冷感和雨水混杂在一起,他没有注意,等他感觉到不对的时候,种子已经在他体内扎根。 来自体外的攻击钝化能够毫不费力的拦下,但是来自体内的攻击,钝化无能为力。 那股寒气正顺着血管在他体内流动,将他的五脏六腑冻成冰块,诺曼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失去知觉,感官在低温下坏死,他已经没救了。 “【the blue rose……】(那蓝色的蔷薇,)” 斯特林轻声低语,像是吟游诗人的歌词,又像是某种梦呓。 冰蓝色的藤蔓上,那些晶莹的花苞颤动起来。 “【bloom as ice】(像冰一样盛开。)” 冰凝结成的蔷薇花盛开了,那宝石般的花蕾在夜晚闪烁着让人心醉的微光。 蓝色的藤蔓正在以恐怖的规模蔓延开来,借着充足的雨水,其传播速度已经超过了之前疯长的绿色藤蔓,从小镇的上空看,大半个镇子从紫色变成了蓝色,唯一没有被波及到的,是之前镇民们去避难的区域。 ······ “喂,开玩笑的吧。”小镇外围,弗兰透过水晶球看着这一幕问。 “那些冰蓝色的是······” “花?用冰做成的花?!”铁渣和重锤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墨菲特脸上也露出惊愕,但对比重锤等人又有所不同,那是【原来如此】的表情。 “炽红莲的内部结构,居然是这样的啊。” ······ 斯特林托着掌心的冰蔷薇,向诺曼走去。 “你知道吗?炽红莲的剑形态,有它自己的名字。” 诺曼没有回答,雨水默默地拍打在他的身上,刺骨的寒气从他体内渗透出来,连淋在他身上的雨水也一同冻结。 诺曼的身躯,变成了一座冰雕。 “【寒蔷薇】。” 斯特林吐出了这么一个名字,从死去的诺曼身旁走过,不再看他一眼。 雨还在下着,拍打着地面的雨水被寒气冻结,开出一朵朵冷艳的花。 ······ 【双剑.寒蔷薇】: 【双枪.炽红莲】的剑形态,与【炽红莲】所具备的足以融化钢铁的高温相反,【寒蔷薇】带有的,是冻结一切的寒气。炽红莲所使用的【红莲弹】,就是如此产生:把剑上的热量抽离,储存进子弹里,在需要的时候引爆,造成大规模的杀伤。相对的,剑刃本身的温度会急剧下降,需要在绝热的材质中保持温度。对于【寒蔷薇】来说,大量抽取热量所留下的低温即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炽红莲】,既是斯特林的枪,也是他的【剑鞘】。 【第四十五章:雨未停】 “马里!马里!!!” 山谷深渊中的花苞下,以公里计的藤蔓根系连通着小镇下的地脉,将整座山的养分源源不断地送往花苞,供花灵挥霍,而就在刚才,那源源不断的养分供给,中断了。 花灵的神色有些慌张,它疑惑地看自己的手掌,指尖传来莫名的冰凉。 那是跟陵的火焰完全相反的触感。 一朵冰凝结成的蔷薇在她掌心默默绽放。 “这是······” 那蔷薇炸裂开来,化作冰渣洒落一地。 鲜红的液体顺着手臂流淌下来,花灵的身体流血了。 【就是现在!!!】煞的声音在陵心间大喊。 陵踏出一步,满是裂纹的狰狞面孔和人的神情在这一刻重合,他们仿佛成了一个人。 “昂!!!” 分不清是陵还是煞的意愿,那兽性的吼叫声在花谷间响彻,崖壁在震颤! 像口器般合拢的山谷开始停滞,铸炎销所引发的赤色风暴正随着陵的脚步,一点点挣脱束缚。 突然,山谷又一次收拢,藤蔓裹挟着砂石重新扭动起来。 “给我······”花灵抬眼,它的眼角出现了可怖的裂纹。 “停下来!!!” 它这一吼,陵身边的压力骤增,字面意义上的山岳般的重量正向他袭来。 陵的身体表面传来鳞片碎裂的声音,裂痕正在他身上疯狂的蔓延着。 花灵的皮肤也开始寸寸剥落,调动整座山谷消耗的力量是恐怖的,失去了地脉的供给,它在用构成自己身体的能量去催动植物,如此大规模的消耗让它的躯壳变得摇摇欲坠。 “来看看是我先崩溃,还是你先被自己的火烧成灰烬!” 花灵加大了能量供给,它的半边身体已经变得血肉模糊。 陡然增加的压力让陵眼角抽搐。 “要拼命吗?” 他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屈膝,身体前倾。 “来吧!!!” “轰!!!!!!!!!” 他放弃了对飓风的操纵,被压迫着的灼热气流失去控制,向四面八方溃散。 植物筑起的壁垒被瞬间冲垮,整座山谷在耀眼的火光下闪烁。 花灵不得不收拢花蕾抵御冲击,海啸般的火浪拍打在叶片上,巨大的花蕾倾斜着,摇晃着。 有什么,撕开了花瓣的一角,澎湃的火浪涌进花蕾,把里面的一切点燃。 一个身影踏着烈焰冲进其中,直奔花灵。 那是,恢复了人形态的陵!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没有剥落的鳞片,但白皙的皮肤已经从鳞片下大面积地暴露出来,像一只刚破壳的雏鸟。 两条藤蛇扭动着身体爬出,试图拦下他。 陵侧身一闪,没入火中,消失不见。 “给我出来!!!” 藤蛇一瞬间分崩离析,铺天盖地的藤蔓沿着地面,向花蕾的每一个角落伸去。 凭着藤蔓的触感,花灵找到了他。 散开的藤蔓马上向同一个方向聚集,陵撤掉了火焰,陡然加速。 他不断从藤蔓的缝隙间穿过,花灵的身影在瞳孔中持续放大。 藤蔓发了疯似的扭动,把每一个空隙压缩。 潮水般的疲惫感冲刷着陵的神经,而对方的身体离自己越来越近。 【快一点,再快!再快!再快!!!】 花灵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陵能活动的空间也越来越小。 【快一点,再快!再快!再快!!!】 随着【铸炎销】的解除,离火变回了原本的样子,锋利的刀刃划开阻碍,一往无前。 花灵,马上就要进入陵的攻击范围了。 就在这时,一道石块组成的壁垒,被藤蔓从地下拖拽出来。 陵的心跳,停了半拍。 这块石壁并不厚,以陵现在的身体,要撞碎它继续前进也不是不可能。 可来不及了,身后的藤蔓紧逼而来,一旦奔跑的势头延缓,陵就会被捆住,再没有脱身的可能。 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还没完!】 一瞬间,陵的眼中金色再一次点燃,他踏在了那面石壁上,垂直着奔跑起来,蠕动的藤蔓紧随其后,他的身体飞速拔高,在石壁上一跃而起。 花灵抬头,仰望这座森林宫殿的穹顶。 一个人类的身影,出现在穹顶之下。那金色的瞳孔,凌空跃起的身姿,映入眼帘。 陵低头,俯视这片燃烧着的宫殿。 花灵那血色的眼眸,残破不堪的身体,倒映在他火炬般的瞳孔。 “你已经无路可退了。”花灵说。 在地面上,陵可以变向来躲闪藤蔓,可身体一旦腾空,运动的轨迹就无法改变,身下的藤蔓正将他包围。 陵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地面了。 “我从不回头。” 握着离火的手猛然捏紧。 陵扭动腰间,身体在空中转过两圈,手臂猛地一甩,离火像箭一样爆射而出,直奔花灵头颅。 此时的花灵已经奄奄一息,根本无力闪躲。 本该是这样的······ 一根藤蔓从花灵背后伸出,把它向后一拽。 离火的刀锋偏离了轨迹,穿透花灵的左肩。 要害,被避开了。 陵下坠的身体被藤蔓捆绑,倒吊起来。 大量藤蔓在他身边编织出一层防火层,像口袋一样扎紧。 陵的视线被藤蔓遮蔽,花灵的身体从视线中消失。 在这绝望的处境下,陵,笑了。 “你忘了吗?操纵火焰的【灵】,可不是我啊。” 花灵的肩上,名为离火的刀发出赤红的光亮。 “这是!!!”花灵急忙催动藤蔓,想要把离火从身体里拔出来。 但是来不及了,烈焰从刀刃上喷涌而出,把花灵的身体瞬间点燃。 藤蔓们挤出汁液,试图扑灭它,但那团火却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救······” 花灵向天空伸出手,一声突兀的破碎声从它的身体里传来。 “咔!!!” 声音来自花灵的心脏,那颗,引发这一切灾难的源头。 【梦呓之语】。 汹涌的热流顺着血管涌入作为心脏的陨石,烧灼着它翠绿色的外壳。 “咔!!!” 又一声细微的破碎声。 细小的,大量的裂纹在它的表面扩散,很快爬满陨石的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是这样两声: “啪!哗啦!” 【梦呓之语】,碎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在花蕾内回响,捆绑陵的藤蔓渐渐枯萎了下去。 不只是藤蔓,脚下的叶片,头顶的花苞,还有埋在山谷地下的根,全部都在崩溃。 ······ “呜哇!!!”墨菲特抱着头趴倒在地上。 弗兰重锤等人也蹲低了身体,扶着墙壁保持平衡。 巨大的噪音在四面八方回响,弗兰扯着嗓子吼道。 “这次是什么?!!!” “地面!!!地面在塌陷!!!”铁渣处在一处屋顶,半跪着向他们大喊。 从高处看,小镇的房屋和路面出现了大面积的坍塌,仿佛脚下是一个巨大的坑洞。 “这是!!!”墨菲特瞳孔一缩。 “那些藤蔓呢?那些刚长出来的藤蔓呢?!!!”他仰头大吼。 “不见了!!!刚才还密密麻麻的,一下子都不见了!!!”铁渣扯着嗓子回答他。 “你知道什么了?!”弗兰匍匐到他身边问。 “它们的源头出事了!” “源头?” 墨菲特望向小镇墓地的方向,那颗半荣半朽的参天大树仍屹立在那里,虽然被冰蓝色的蔷薇花包裹着,奄奄一息,但还没有倒塌。 “如果不是这个,那还能是什……”墨菲特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回头,望向森林的方向,“那颗陨石?!” ······ “看起来,【你】赢了啊。” 斯特林把手插在口袋里,靠在被冰覆盖的墙上,周围的一切都在摇晃,在塌陷,唯独他站的这片区域安然无恙。 两柄造型怪异的剑插在地上,冰蓝色的藤蔓围绕着这两柄剑刃向周围延伸。 寒蔷薇将地下的泥土、藤蔓以及房屋的地基都冻结起来,它们没有倒塌,反而因为结冰的关系有些膨胀。 他呼出一口白色的气,这么问。 “虽然只是捎带手,但……给【你】送的礼物还满意吗?” …… “轰!!!” 随着陨石的破碎,由这颗陨石所形成的生态圈土崩瓦解。 失去根系连接的山崖塌陷下来,造成一场山体滑坡。 砂土和岩石混杂在一起,涌进花谷,把烧成焦炭的尸体和植物掩埋。 花苞为陵和花灵挡下了最后的冲击,在火中彻底消散。 陵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越过满地的砂石向花灵走来。 花灵趴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它的身体正在化成焦炭。 陵蹲下身,从花灵的脖子上摘下那串吊坠。 连花灵都承受不住这样的高温,吊坠却安然无恙,不知道是何种材质。 已经碳化的手臂搭在陵的手腕上。 “把它……还给我……” 花灵的眼球被烈焰烧毁,它已经目不能视。 陵摇摇头,轻轻一挣,那只手臂化作灰烬,沙一样洒落。 刚才凶恶的怪物模样在这一刻荡然无存,那无助的表情,似乎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陵呆住了。 “一刻就好……让我……再戴它一会……” 它伸出另一只手,在面前摸索着。 “好黑……它在哪?” 陵犹豫了片刻,把吊坠放在她掌心。 她愣了愣,冲前方的黑暗颔首。 “谢谢……” 焦黑的手指在吊坠上轻轻摩挲,花灵发出幽怨的叹息。 “【马里,我美吗?】”她没头没尾地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陵似乎看到,有什么,从她的脸颊上滴落下来。 陵下意识地伸手,把它接住。 花灵的身体彻底崩塌了下去,化作细小的灰烬,散落一地。 那飘散的烟尘中,似乎有一缕,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吊坠里。 陵看着自己的手掌。 一滴水珠,在陵的掌心渐渐蒸发,化作袅袅烟气,升入空中,消失不见。 他抬头,天空中的乌云散去,暴雨已然停息。 “是雨吗?”他问。 没有人回答。 …… 【第四十六章:归来】 33【第三十三章:无神论者】 破碎的砖瓦,倒塌的墙壁,暗红色的血,绿色的血,和着雨水,流淌在街道上。 有人踏在了水洼中。 “一片狼藉啊。” 弗兰说。 艾瑞玛从她背后探出头来。 “这是……” 她看了看周围,满地都是野狼的尸体,却没有人的。 之前潮水般的狼群冲向了小镇,佣兵并不能完全拦下,有相当一部分绕过佣兵们,涌进了小镇内,不过目前看来,随着曼荼罗花的枯萎,它们也都变成了尸体。 艾瑞玛搀着昏迷的神父跟了上来,看到面前的景象脸色发白。 “弗兰姐,他们……” 弗兰摇摇头。 “他们没事……大概吧……仓库就在前面了。” 佣兵们在与狼群开战前,把大部分镇民带到了小镇的仓库,而艾瑞玛,为了安全起见,由神父带着躲在一个单独的地下室里,那个地方其实是神父用来储存药物的仓库。 “艾瑞玛?!”有人惊讶地说。 他们循着声音望去,前方街道的拐角,丽塔一身灰土,背着那支不能发射的模型枪出现在他们面前。 “姐姐?”艾瑞玛眨了眨眼睛。 弗兰问:“丽塔,镇民们怎么样了?” 丽塔回答:“仓库塌了,有几个人被压在下面,大部分人没事。” 弗兰松了一口气,艾瑞玛却突然大喊: “姐姐!快躲开!!!” “怎……”丽塔回过头去,一对幽绿色的瞳孔,倒映在眼中。 脚下一具野狼的尸体,动了起来。 丽塔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又停住了。 神父,还在自己身边。 一柄刀,将野狼的脑袋钉穿。 弗兰拔出刀,将野狼的尸体踢开。 “这些家伙,怎么又活过来了?”她抱怨。 那些绿色的藤蔓确实已经枯萎,但是在野狼的身体里,有另外一种血红色的藤蔓蠕动着,刺破血肉,野蛮地扎根,生长,逼迫着已经死去的尸体再一次站立起来。 有什么陨石以外的东西,正强行催动着植物和野兽。 野狼将她们围住,它们的目光集中在艾瑞玛的身上,她明显是最容易扑倒的猎物。 弗兰握紧了手里的鞭子。 【不行,我一个人拦不住这么多。】 就在这时,耳机里传来了斯特林的声音。 “弗兰!趴下!” 弗兰毫不犹豫地照做,带着丽塔、神父和艾瑞玛扑倒在地。 一阵密集的枪声从远处传来,子弹擦着她们的头顶飞过,打在附近的狼群身上。 斯特林提着双枪向她们狂奔。 “跑!!!” 弗兰背起神父,和艾瑞玛姐妹朝斯特林跑去。 炽红莲的枪管经过寒蔷薇的冷却,恢复了射击能力,不过由于之前的过载,子弹的准头下降了。 刚才的连射并没有命中要害,甚至有不少子弹直接偏离了目标。斯特林将双枪插入枪套,与弗兰擦肩而过。 丽塔和艾瑞玛想要回身,弗兰冲她们大喊: “别停下来!我们在这里只是累赘!” 两人犹豫了一瞬,终究没有回头。 斯特林吹了声口哨。 “我喜欢懂事的女孩。” 银色的刀光带着寒意斩出,寒蔷薇,出鞘了。 斯特林挥舞着双剑在狼群中穿插,那动作简直像是舞蹈。刺骨的寒气顺着剑刃流出,被砍中的野狼下一刻就被冻成冰块。 可狼群还在增加,刚才的那会功夫,在附近游荡的野狼发现了他们,向这片区域聚集过来。 等弗兰几人已经跑出一段距离,斯特林双手交叉,微微屈膝。 脚下的雨水在这一刻冻结起来。 寒蔷薇所缺失的热量,和红莲弹抽走的是等量的,就是说,这对双剑里储存的寒气,是所有红莲弹释放的热量总和。 寒蔷薇交叉着斩出,冰霜从他脚下蔓延开来,向整个街区扩散。它们爬上野狼的四肢,把内脏都冻成冰块。 狼群的攻势被阻挡下来,但新的狼群仍在涌入。 身后,艾瑞玛被一块石砖绊住了脚,摔倒在地。 “艾瑞玛!!!” 丽塔转身去扶她,奔跑中的弗兰背着神父,陷入了沉默。 一批野狼已经追了上来,丽塔抱住艾瑞玛,把她护在身下。 “嘁!” 弗兰咬牙,一脚踩住。 甩动的长鞭带着刀锋划过,把扑来的野兽开膛破肚。 弗兰拦在了丽塔身前,把神父随手丢在了地上。 “都不让人省心啊。” 她们,被包围了。 狼群从四面八方涌出,朝她们飞奔而来。那锋利的獠牙,期待着撕开她们的皮肉,品尝鲜血。 “斯特林!!!”弗兰冲远处的白色身影大喊,“你的红莲弹呢?!” “你们没有防御手段,会被一起炸死的!!!” 即使被墨菲特削弱过的,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引爆红莲弹也是敌我皆伤的行为。 狼群已经到了弗兰面前,幽绿色的瞳孔像漂浮的鬼火,在黑夜里闪烁着微光。 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他一脚踏进地面,放射性的裂纹在石砖上扩散着,粉碎的石屑飞扬起来,时间似乎凝滞。 挡在弗兰身前的人披着漆黑的鳞甲,长着尖锐的獠牙,金色的兽瞳燃烧着,像火炬,把黑夜点亮。 奔跑的野兽脚下一滞,面前的生物让它们瞬间的失神。 艾瑞玛看着眼前的怪物,既熟悉又陌生。 “你是……” “陵?!”弗兰叫出了他的名字。 “好久······不见。”有些变调的声音从他的喉管传出。 陵站直了身体,扫视周围。 被他看到的野狼下意识地低头,避免与他对视。 “捂住耳朵。”他说着,深深地吸气,向前两步。 一阵浑厚的,像巨兽般的吼声,带着莫名的威严响彻云霄。 “昂!!!!!!” …… 另一边,墨菲特正在为刚才战斗产生的伤员处理伤口,刚包扎完绑带,头顶的灯光闪烁起来,他皱眉。 “怎么回事?灯没油了?” 他抬头,屋顶的油灯正随着天花板摇晃,有灰尘抖落下来,洒在地上。 这已经是少有的,没有在刚才的震动中倒塌的屋子了。 仔细听,屋外有什么声音传来,他瞳孔一缩。 “这是?!” 墨菲特忙推开没有玻璃的窗户,那声音清晰地传经耳中。 那是一阵吼叫,吼叫中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让人想跪拜下去。 “【龙鸣】。” 【第四十七章:无神论者】 …… 重锤扶着墙壁来到房屋的顶楼,松懈下来后,他有些站立不稳。 “怎么回事?” 在楼顶放哨的铁渣摇摇头。 “不知道。但是,狼群们,在溃退。” 从这里看,盘踞在小镇上的数以百计的野狼,正仓皇地,向森林逃离。 他抬头,那不知名的吼叫还在天空回荡着。 “它们……好像被吓跑了。” …… 斯特林环顾四周,这片区域,已经没有活着的狼群了。 不,用【活着】不太准确,应该说:【还能活动的】。 陵站在街道上,大口地喘息。那金色的瞳孔,熄灭了。鳞片没入皮下,利爪也收缩起来,人的面孔回到了他的脸庞。 他的身体摇晃着,差点摔倒,被弗兰搀了一下。 “你没事吧?”弗兰皱眉,她能感觉到,陵的腿在发抖。 陵半靠在弗兰身上,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来,他几乎站不起身。刚才那下,就是他最后的力气了。 “我没事。” “我扶你去休息。” 陵摇摇头。 “不……我还有件事情没办完。” 斯特林把手按在耳朵上,接通了墨菲特的耳机。 “狼群又活过来了。”斯特林说。 墨菲特叹气,“陨石已经没了,那还能干出这种事的,就只剩下······” 两人在不同的位置一齐抬头,看向屹立在小镇上的,那颗半荣半朽的巨树。 “【马里】。” 他们异口同声。 “看来,我们还有最后一个麻烦要解决。”墨菲特说 “你那边完事了吗?” “差不多吧,还有几个轻伤没处理的,问题不大。”墨菲特伸了伸懒腰。 “那就过来,十分钟后广场碰头。” “还有其它帮手吗?只靠我们两个可能不够。” 斯特林回头,看了看摇摇欲坠的陵。 “也许,有一个。” ······ 斯特林向陵抛出一只巴掌大的袋子。 “把它就水喝了,然后再走。” 陵打开来,里面是白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魔法药剂?”弗兰问。 斯特林翻了个白眼。 “葡萄糖粉。” …… 十分钟后,斯特林,陵,墨菲特,还有把艾瑞玛几人送回仓库的弗兰,四个人,聚集到了广场。 斯特林伸了伸懒腰。 “走吧,该去解决,最后一个麻烦。” …… 小镇的墓地,斯特林率先踏足了那片藤蔓缠绕的区域,陵拄着离火紧随其后,弗兰想要扶他一把,被他拒绝了。墨菲特走在队伍的末尾,提着那盏叫熏风的灯。 “这里的怨气好重啊。”墨菲特皱眉。 “坟地啊,有怨气不是很正常吗?”弗兰耸肩。 “不,上次来墓地不是这样的,这种让人焦躁的感觉,是死灵魔法,献祭了活人的死灵魔法,他找到祭品了。” 弗兰皱眉。 “艾瑞玛没有被抓到,那他是拿谁做了祭品?” 斯特林打开热成像,扫视四周。 “高德纳呢?我没有发现人形的热源。” “是……那个吧。”陵指向一块墓碑。 一个苍老的身影倚靠在墓碑上,缓缓抬头。 墨菲特沉默了。 “喂……真的假的……”看见高德纳模样的弗兰脸色苍白,“他不会是……” 高德纳的皮肤变得像是干瘪的树干,浑身上下被藤蔓包裹。他已经是半株植物了。 “拿自己做了祭品吧?!” 高德纳张开嘴,用破风箱一样的声音大吼: “你们……做了什么?!!!” 一条藤蔓从墨菲特的背后长出,向他的脖子伸去。 弗兰手起刀落,把藤蔓切断。 “到中间去,队尾并不安全。” “薇……我的薇……我感觉不到她了……你们……你们把她怎么了?!” 斯特林环顾四周,大量的藤蔓破土而出,像蛇群一样狂舞着。 “离我近点!” 陵拔出刀,插在地上。灼热的烈焰从离火上涌出,化作一道火墙把四人包裹。 经过火焰灼烧的藤蔓变得十分脆弱,斯特林拔剑,轻易地将它们切碎。 陵皱眉,“为什么这些藤蔓没有枯萎下去。” “你看它们的颜色,”墨菲特指了指面前血红色的藤蔓,“现在为它们供能的不是陨石,是他的血。这家伙给自己下了诅咒!他自己,就是能量源。” 高德纳的能力和花灵同源,虽然不及花灵强大,但此时的陵也虚弱不堪。 “等等!马里!我有话要对你说!”陵冲高德纳大喊。 “子弹永远是最简洁的语言。” 斯特林将一把武器切换到枪形态,对远处的高德纳打出一整发**。 与此同时,弗兰接过斯特林递来的另一把剑,清理着不断靠近的藤蔓。 十几颗子弹组成的弹幕在空中飞行,泥土里,大量的植物生长出来,组成壁垒将子弹挡下。有一发子弹过藤蔓的缝隙,打进了高德纳的身体。 是【阴】弹。 打空的**落地,新的**已经装填。 又一发**打出,飞行的弹幕绕过正面防御的植物,在【阴】弹的引导下打入高德纳的身体。 粘稠的液体从弹孔上流出,他浑然不觉。 植物组成的皮肤被子弹穿透,又再一次愈合。周围的藤蔓行动没有减缓,反而更加疯狂。 “无效吗?”斯特林咋舌。 墨菲特提醒道:“这家伙已经不是人了,攻击人类的要害对他没用。” “想想办法,”陵咬牙,“离火要撑不住了。” 藤蔓的密度在增加,而火墙的体积在缩小。离火中储存的热量快要用尽了。 斯特林叹着气,取出一颗银白色的子弹,子弹的侧面刻着一枚被折断的十字架。 那是武装部长送给他的【礼物】。 “老实说,我真不想用这玩意,有一种当小白鼠的感觉。” 他看了看陵。 “还能跑吗?”他一边向弗兰伸手,一边问。 “难说。”陵喘着气回答。 接过弗兰递还的寒蔷薇,斯特林说: “撤掉火焰,我帮你掩护,你把他从藤蔓里拉出来。一刻就好,我需要直接命中他本体的机会。” “别为难人啊。” 嘴上这么说着,陵却毫不犹豫地拔起刀,撤掉了快要崩溃的火墙。 一柄寒蔷薇深深地插入泥土,铺天盖地的藤蔓缠绕过来,寒气从剑刃上迸发而出。 “【蔷薇之吻】。” 刺骨的冰霜沿着地面飞快地铺展开来,像一张地毯,一瞬间覆盖到整片墓地,冰凝结成的蔷薇从地面上生长出来,把藤蔓缠绕。 寒蔷薇里所储存的寒气其实远不止这些,但和陵的离火一样,寒蔷薇的寒气也是双刃剑,过量的释放会把自己也卷进去,再加上之前炽红莲的过热,抑制寒气扩散的外壳已经软化,这就是目前能控制的输出极限了。再大,就是同归于尽。 “就是现在!” 陵用最后的力气,发起了冲锋,没有獠牙生长,没有鳞片出现,那双燃烧着的兽瞳再一次点燃。 他踏着冰块前进,挥舞离火,在冻结的藤蔓中开辟出一条道路。 另一把炽红莲上膛,撞针随时可以击发。 藤蔓编织的壁垒被冲破,高德纳的身体,暴露在斯特林的枪口下。 “闪开!” 陵侧身一晃。 “砰!” 银白色的子弹穿透空气,向高德纳飞去。 沿途的寒冰,还有冰封中的蔷薇,都在这一刻消融。 “这是?”墨菲特惊讶了。 子弹打入高德纳的身体,植物织成的躯壳瞬间破碎。 斯特林嘴唇张合,轻声低语: “【该存在的,早晚会归来。不该存在的,只是暂借于此。】” 高德纳仰倒了下去,那树皮般的外壳迅速地剥落,而树皮下,新生的血肉,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 他正在从一具植物,变回人。 结实的肌肉,黑色的头发,紧致的,富有弹性的皮肤,找不到一丝皱纹的脸庞。 不仅仅是还原回了血肉之躯,高德纳因为陨石侵蚀而苍老下去的容颜,回来了。 那颗子弹,它把高德纳失去的寿命,还给了他。 【无神论者】,这就是这颗子弹的名字。它的效用并不是【破坏】,而是【回归本源】:将本该存在的东西归还,将不属于他的东西夺走,它代表,【真实的世界】。 随着高德纳被击中,这片墓地的藤蔓快速地枯萎了下去,被藤蔓搅动的土壤开始松动,不少地方塌陷了下去。 高德纳呆滞地伸出手臂,那白皙的,没有褶皱的皮肤如此陌生。 “无神论者夺走的不止是变异的躯体,还有【别人赋予的力量】,你已经是个普通人了。” 斯特林说。 陵提着刀,走到他面前。 “结束了,马里。” …… 【第四十八章:旧梦未醒】 天空中的乌云彻底散去,月亮和星辰展露行迹,一阵晚风吹来,腐朽的藤蔓化作尘埃,随风飘散,那蔓延在森林里的,甜腻的香气,淡了。 高德纳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陵站在他面前,提着离火,沉默不语。 他抬眼看了看陵,没有再反抗。 “动手吧,杀掉我,你就是今晚的英雄了,那些人会为你欢呼的。”他说。 陵摇摇头,看向斯特林。 “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斯特林没说话,他的枪口仍对准高德纳的胸膛。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着。 “五分钟。” 斯特林放下枪,转身后退,给他们腾出一片空间来。 “五分钟后,你不动手,我来。” 弗兰和墨菲特也向后退出几步。 “谢谢。”陵点点头。 “什么意思?”高德纳不解,“你不杀我?” 陵没有回答他,而是说: “你养了一朵很特别的花呢。” 高德纳没有说话。 “你告诉它仇恨,教会它吃人,让它在山谷里扎根,把剧毒的种子,和致幻的香气散播到森林的每一个角落。” “养育它的不是我!是这个小镇上的所有人!!!”高德纳激动地反驳。 陵叹了口气,“是啊,所有人,我看到了你的记忆,看到了当年那些人做的事情。小镇周围噩梦的源头,是那些人自己。” “既然你看到了,就不应该······” “但你的行为依然不能被原谅。”陵打断高德纳。 他指向小镇南面。 “那里,本来有一座树塔,树塔上住着三个女人,一个温柔善良的妇女,一个妙龄期的姑娘,还有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 陵的语气重了起来,被压抑的愤怒从话语里溢出:“你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而且还是你爱人的姐姐和侄女?!!!” 高德纳似乎被刺激到了,他的语调猛然拔高,反过来向陵大吼: “你知道什么?!!!从那天过后,你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看兰和艾瑞玛的吗?是怎么对待她们的吗?!!!” 陵的瞳孔缩了缩,这是回忆影像里没有提及的事情。 高德纳咬牙切齿地说:“那些人,那些混蛋,他们干出了强迫薇去死的事情,却把责任都怪到薇的头上,说薇是魔女附身,所有的灾难都是她招来的,杀掉她是为民除害!见他妈的鬼!!! 他们是心虚!他们心中有愧,却不敢说出来,就用谎言掩饰,越是心虚,谎就撒得越大!兰也被说成是不详的象征,甚至,当她上街,会有孩子向她丢鸡蛋和蔬菜!从那以后兰每天以泪洗面,她不在大家目前哭,但每次见到她,眼睛总是肿的。尤其有一次,她推开窗户想往下面跳,要不是我拦下来,她根本轮不到我来下药!” 高德纳说的话像一柄锤子,砸得陵有些恍惚。 “她问我:【马里,你说扎克会在天堂等我吗?还是他已经抛下我,投胎去了?】”高德纳捏紧了拳头,随之而来的吼叫让陵心中一颤:“【她不想活!!!】为什么非要逼着她在世上受罪?!” 陵咬牙,反问他:“那艾瑞玛呢?你夺走了她母亲的命!还打算夺走她的。” “在这样环境里长大的孩子有未来吗?” 高德纳这样问。 “父亲早早离世,母亲的身体因为心病一天天垮下去,即使我什么也不做,兰照样活不到艾瑞玛长大,艾瑞玛要亲眼见着自己的妈妈死掉,然后过无依无靠的日子。被歧视,被排挤,被污蔑,整个镇子都是她的敌人,看不见的阴影将会笼罩她一生,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啊?谁会想度过那样的一生?!还不如在无忧无虑的年纪,不明不白地走了。” “你不是可以带着她走吗?离开这,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过你们的人生。” “我做不到!我不甘心!直到兰死的那天,没有人向兰道歉,也没有人向薇道歉!兰的葬礼上悼念者寥寥无几。她们家救了所有人,而那些家伙,连在她们死后,来葬礼上、来墓碑前,挤出几滴装模作样的眼泪都不做不到!这样的人们,凭什么薇要为他们献出生命?!这样的事情,意义在哪里?!!!我要把他们欠下的,统统讨回来才罢休!为此付出什么我都愿意,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陵沉默了,他没办法对高德纳说【别复仇了】,这样的话,高德纳有这样的资格。 而高德纳却没有说完。 “你以为事情结束了吗?恰恰相反,如果这个镇子上的人不死绝,如果【艾尔莎】一家的姑娘们不死绝,这件事情永远也不会结束!比我所栽种出的曼荼罗花更恶毒,更难以驱散的东西会在每一个人的心里生长下去,直到把其中一方折磨到死,才会罢休。” 他顿了顿,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所以,为什么做这件事的不能是我?为什么不能让我把这一切都了结了?他们欠多少,就偿还多少,连同这些年的利息一起还回来。我也会被算在那份利息里,一起和他们做花肥,在我见到活过来的薇以后。这很公平,不是吗?有罪的,需要付出代价的人统统被清算,无辜的,本应该幸福的生命应当被救赎,兰会上天堂,回归扎克的怀抱,艾瑞玛也和他们团聚,而新生的薇会忘掉这一切,忘掉镇民,忘掉我,重新活下去,只要我再见到她,抹掉她的记忆。这哪里不好?哪里不对?!!!为什么你们要破坏这一切?你们能找到新的解决方法吗?能像驱散我的花和香气一样,驱散围绕在人们心头的瘟疫吗?” “忘掉一切的薇还是薇吗?” “那也比死在这场瘟疫里强,不是吗?” “那如果她不愿意呢?” 高德纳嘲弄地笑了。 “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呢?难道她还能活过来,告诉你她的想法?” 陵长出了一口气,半晌,这么开口: “刚才啊,你的话,真的让我动摇了。【来阻止你是正确的决定吗?】我问自己。但是现在,我有结论了。” 他伸出手,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有那么一件事,你不知道。】” “什么事?”高德纳挑眉。 他张开手,那枚封着紫藤萝的吊坠躺在他的掌心。 “【薇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高德纳瞳孔一缩。 “这是?!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陵没有回答他,只是把掌心的吊坠递到了对方面前。 高德纳犹豫了片刻,伸出手接过吊坠。 在指尖触碰到吊坠的那一刻,吊坠散发出微弱的光亮来,高德纳感觉周围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 “这是?!!!”发出这声惊呼的是墨菲特,“【昨夜梦话】?没有被篡改和污染的【昨夜梦话】?” 这是所有梦境,所有幻觉的源头,比马里那个扭曲的噩梦更早,更原始的东西。 陵说:“【它是薇的一切。】” 花香从陵的掌心蔓延开来,把这片墓园填满,一副新的场景在他们面前浮现。 …… 那是一个不知名的夜晚,脚下绿草如茵,盛开的紫藤萝花随风摇摆,把淡淡的香气撒进风中。群星像一条悬挂在天空的河,静静地流淌着。 一个戴红鼻子小丑面具的男人在女孩面前单膝跪下。 那面具遮住了他的整张脸,面具上是温暖而善意的笑容。 女孩也戴着面具,只遮住眼眶的款式,面具上点缀着羽毛和几朵紫藤萝花。 “这是!?”女孩有些惊讶。 男人手中,是一串银白色的吊坠。 “薇,我在向你求婚。” 女孩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你……” “我没有钱财,也没能准备戒指,只有这枚吊坠。” 男人在吊坠上轻轻一按,吊坠的外壳打开,一朵娇小的紫藤萝花,从吊坠的外壳里露了出来。 “我请那位外乡人魔法师为吊坠施了法术,里面的紫藤萝花即使经过数十年,也不会枯萎,它将像我们的爱情一样,长久地盛开下去。” 男人深深地吸气,用踏上战场的勇气说: “我爱你,薇。你的脸庞,你的声音,你的长发,与你相关的每一件事,都让我着迷。接下来的人生,每一天,我想都与你一同渡过,我想与你携手,从婚礼,一直走到坟墓,即使是死亡也不能使我们分离。你能答应我吗?答应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马里.怀特的无礼要求。” “足够了,马里。”女孩的声音微微颤抖,“足够了……我……答应你。” “真的?!”男人激动得满脸通红。 “嗯。”她点点头,走到马里身前,微微俯身。 “帮我戴上吧。” 男人起身,把手小心翼翼地绕过她的脖子,轻轻扣好。 女孩轻轻抚摸着胸前的吊坠,发出感叹。 “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情了。” 按照鲜花节的规定,在节日的最后,庆典的**,午夜十二点烟花燃起的那个时候,如果你确信面具下是你的爱人,或是你想要对方成为你的爱人,那么就揭下他/她脸上的面具。 两人面对面,伸出手,取下对方的面具,露出各自的面容来,相视一笑。 那是再幸福不过的表情。 “【马里,我美吗?】”未来的怀特夫人问。 “【迷人至极。】”她未来的丈夫微笑着,如此回答。 小镇的鲜花节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焰火在天空中绽放出美丽的花束。 那光芒照亮了两人的脸。 ······ 高德纳来到两人身边,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想在爱人的脸上抚摸一下。 薇的脸化作泡影,连同香味一起被风吹散。 高德纳急忙把手掌收拢,想要抓住什么,那些幻影从他指缝间溜走,一点也没剩下。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 那如花儿般美好的,尘封在吊坠中的记忆,随着高德纳这一抓消散无踪,宛如一个不真实的梦。 【马里,我美吗?】 昨夜的梦呓犹在耳畔。 【第四十九章:justhuman】 【马里,我美吗?】 高德纳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面前的幻境消散,视野却没有回到刚才的墓园。 记忆,还在继续。 …… 画面重新清晰起来,来到一片昏暗的深渊,雨水顺着崖壁流淌下来,和崖底的血混合。深渊中的藤蔓正扭动着,把一具残破的尸体包裹,像缝制布偶一样,拼接出人的形状。 水蓝色的长发被血染红。 【我……死了吗?】 她问自己。 知觉正在渐渐散去,眼前一片漆黑。 【刚才的……不止是梦……对吧?】 没有人回答。 【他答应我……要为我种下整个小镇的紫藤萝花……他答应我……会娶我为妻……我们结婚生子……共度一生……他答应过的……对吧?】 高德纳:“……” 【可是……我食言了……】 那具躯壳抽搐着,似乎在哭。 【婚礼……没办法进行了……对吧?】 接下来,回忆中响起了呜咽的声音。 绵长,而轻微的呜咽声。 …… 时间还在流逝着,不知过去了多久。 【阿……我又梦到他向我求婚了……】 那语气多少有些麻木。 【但是……马里的样子……已经不清晰了……】 薇的身体已经不成人样,但从心底发出的声音,却让人想象出一张无助而惊慌的脸。 【我快要……记不得他的脸了……】 眼前的画面一片漆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光线了。 …… 【过去了……多久啊……】 【我到底是还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这里……是冥界吗?】 【那个梦……已经快记不清了……】 已经沉寂很久的薇突然大喊起来。 【我不想……把他忘掉啊!!!】 【哪怕是梦也好!哪怕是假的也好!我想要……再看看他的脸啊!】 【谁来……帮帮我……】 似乎是有人听到了她的请求,一束幽绿色的光芒,在深渊里闪烁起来。 她动了动身体,想要触碰那束光。 然后,似乎是为了回应她,那光芒更亮了,在那片幽绿中心,一颗晶莹的石头静静地躺在泥土里。 【梦呓之语】,亮了起来。 这一天,【花灵】,诞生了。 薇的部分灵魂离体而出,带走了关于马里求婚的那段记忆,沉睡在吊坠中。 而剩下的灵魂,留在那具躯壳中,和深渊底部的陨石融合,造就出了的新生命。 它感觉自己缺少了些什么,说不上来,但无比重要。 那个被薇带走了记忆的梦里残留着些许熟悉的味道,但是没有了关于求婚相关的记忆,那个梦失去支撑,摇摇欲坠。 花灵强行维持了那个梦,哪怕梦里什么都没有,那也是它仅剩的东西。 没有了记忆基础的【昨夜梦话】变得飘忽而不真实,花灵不得不去寻找新的记忆填充这个梦境。 于是栖息在森林中的野兽被藤蔓包裹,途径森林的旅人受到袭击,成为记忆的提供者。 新的记忆填充进了梦境中,这个梦得救了,它不再崩溃。 但是花灵并不满足,它仍感觉缺少了什么。 于是这个梦开始无休止地扩大下去。 它渴求着更多能让梦境扩充下去的记忆。 但是能让人刻骨铭心的记忆,往往不是什么愉快的东西。 可怕的、血腥的、疯狂的画面被日复一日地填充进来,这个梦被污染了。 花灵也被污染了,但是它不在乎。 【活着……还是死了……人……或是怪物……鲜花······还是尸体······都不重要……我只需要……这个梦就好……】 花灵就这样沉溺在自己制造的幻觉里,再也没有走出来。 …… 又过了不知多久,一个人类,踏足了这片深渊,他看到沉睡在梦中的花灵,欣喜若狂。 “多美妙的植物啊,简直是艺术品。” 他来到花灵面前,贴近它的脸庞,简直像要亲吻它。 “薇,你可以亲手……向他们讨债了。” 他这么说道。 …… 幻境已经结束,高德纳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突然,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马里,对不起。” 那声音几乎让他跳了起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蓝色的长发,雪白的裙摆。 那是他魂牵梦绕的人儿,那是本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身影。 薇。 高德纳睁大眼睛,死死地盯住面前的女孩。 “你!你是……”他的语气里透着不可置信的震惊。 薇站在了他的面前,她的脚漂浮在空中,身体像一层雾气,若隐若现。 “是我,马里。” 薇向前一步,想要凑近高德纳,可他却开始后退。 “马里?”薇伸出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 高德纳的脸上,是惊恐的表情。 他看看面前的薇,看看陵,又看看周围。 回忆已经结束,四周恢复成墓园的模样,面前的一切都是确实存在的,理应存在的。 除了薇。 他触碰自己的脸,用手去摸那已经不存在的皱纹。 一切都像是梦境,那么陌生,那么不真实。 他突然感觉到荒唐,荒唐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呃……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低声窃笑,到声嘶力竭。 滑稽而疯狂的语调带着深深的嘲弄,简直要把嗓子撕裂。 他在笑他自己。 陵皱眉,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笑得,这么伤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撕心裂肺的大吼,指甲陷进带着砂石的泥土里,鲜血淋漓。 “我是何等的……何等的愚蠢啊!!!” 疼痛从胸口扩散到全身,他的声音在颤抖。 “你居然……你居然……一直都在……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 他低头,枯萎的曼荼罗花散落一地。 “我都……干了什么啊……” “我要向你道歉,马里。”薇走到马里面前,蹲下。 “薇……” “我骗了你,拿自己的命去换了姐姐的。” “……” “我违反了约定,没能如期举行婚礼。” “我……” 薇看着他的眼睛,犹豫了一会,这么问他。 “你怪我吗?马里。” 高德纳欲言又止。 “对不……起……” 薇的声音带着些哭泣的意味。 面对的女孩,他抬起手,又悄悄地放下了。 片刻,他看向陵,说: “能给我们一点空间吗?” 陵点点头,转身抽出离火。 烈焰从刀身涌出,像屏风一样张开,把高德纳和薇与旁人的视线阻隔开来。 ······ 高德纳伸出手,轻轻抚摸面前并不真实存在的脸颊。 那脸庞一如当年。 “你一点没变啊。”他说。 “可你却变了啊。”薇轻声叹息。 高德纳的眼神有些黯淡,他当然知道薇指的是什么。 “我能祈求你的原谅吗?”高德纳问。 “我不恨你,马里。”薇摇头,“无论你做出什么,你仍然是我的爱人,我的未婚夫。” 高德纳迟疑着问:“你······还愿意做我的未婚妻吗?” 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凑近了马里的脸,直视他的双眼,这么问道: “【马里,我美吗?】” 这句话让高德纳有些失神。 他愣了一会,嘴角微微上扬。 “【迷人至极。】”他用当年的口吻回答。 ······ 烈火形成的屏风散去,高德纳站在那里,神色安然。 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那眼神既不像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也不像是那个凶狠血腥的复仇者。 陵似乎理解了那眼神的意义。 “你……”陵张了张嘴,没有说完。 两人保持着某种微妙的沉默。 良久,高德纳动了。 “躲开!”弗兰朝陵大喊。 脚下的曼荼罗花又一次绽开,一座由藤蔓编织的牢笼从地下升起,要将陵包裹起来。 斯特林手中的【无神论者】只是试制品,它的【净化】并不彻底。高德纳抗拒着【无神论者】归还给他的青春,皱纹又一次爬满了高德纳的脸庞,他张开树皮覆盖的双手,张牙舞爪地扑向陵。 陵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招架,没有躲避,他在叹气。 “唉……” 陵闭上了眼。 “嚓!” 刀锋出鞘的声音在墓地里清晰地回荡。 藤蔓的蠕动戛然而止。 离火,插进了高德纳的胸膛。 刚刚生长出来的藤蔓化作尘埃,散落一地。 被血染红的刀刃从背部贯穿出来,鲜红的液体顺着刀身流下,把地面染红。 “谢谢。” 马里轻轻地靠在陵的肩上,这么说着。 “非要……这么收尾吗?” 陵问。 高德纳笑了。 “这才是……我这种人……该有的下场啊。” “马里······” 薇似乎知道高德纳要做什么,并没有哭喊,只是走到他身边,静静地流着泪。 高德纳伸手,在那张触摸不到的脸上轻轻抚摸。 他想帮爱人擦掉眼泪,但那泪水穿过他的手指,落在了地上。 高德纳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化,抗拒无神论者的反噬足以让他从壮年期一步踏进棺材。 “走好。”陵轻声说。 “嚓。” 离火被从他体内抽出,高德纳的双眼,失去了焦距。 陵用手接住他倒下去的身体。那具躯壳冒出袅袅烟气,像是灵魂离体而出。 薇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陵伸手,在那团烟雾中轻轻一抓,烟气穿过指缝,消散在空气里。 陵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又看看怀中苍老的尸体,若有所思。 他伸出手,在高德纳的眼角轻轻一抹。 指尖一片湿润。 那触感很熟悉,就好像不久前,在花谷中的那一滴。 “我说,弗兰……”陵头也不回地说。 “什么?” 陵抬头,看向空荡无云的夜空。 “你觉得,魔鬼会哭吗?” 弗兰想了想,摇头,“我说过吧,只有活生生的人,才会流泪。” “人吗?”陵问。 与此同时,失去了源头的血色曼荼罗彻底的腐朽下去,那颗屹立在墓园附近的参天巨树土崩瓦解。 身后传来一阵砂石抖落的声音。 陵回头,身后几十米远的地方,墓地外围,有不少藤蔓聚集起来,蜷缩成一人高的球状,似乎是想在寒气中保护什么。 随着高德纳的死去,藤蔓们被蔷薇花的寒气侵蚀,落在地上化作一地冰渣,而被藤蔓包裹的东西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株紫藤萝树。 “人呐。”陵说。 ······ 【第五十章:在新一轮的晨光下】 清晨的微风带着微微的凉意吹拂过来,太阳从地平线下悄悄探出脑袋。丽塔坐在镇子附近的小山坡上,面对着阳光,伸了伸懒腰。 她向下眺望,名为斯特里亚的小镇一片狼藉。 经历了藤蔓的侵袭、狼群的肆虐、红莲弹的爆炸、寒气的侵蚀,斯特里亚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大街上到处都是砖瓦的碎屑。 但种满整座小镇的紫藤萝花却开得很茂盛。 人们在倒塌的房屋边上搭起了帐篷,作为临时的家,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有人提着工具箱、推着装砖头的小车出现在街上,开始修补破损的屋子。 锤子和铲子发出的声音在整座小镇里回响。 除了大难不死的庆幸,人们心里,好像还多了些别的情绪。 …… 几天前,高德纳所引发的灾难平息,陵带着那串紫藤萝吊坠来到镇民面前,对他们说出了发生的一切。 (神父被高德纳唆使的内容没有被提及。) 全场一片哗然。 薇的幻影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似曾相识的脸庞和身影让人们不自觉地垂下眼去。 她弯腰,代替自己的丈夫向所有人道歉。 没有人应声。 人们逃跑似地低下头,不去看她。 然后,薇的幻影回到吊坠中,消失不见。 “一周后,我们会在花谷,为薇和马里办一场婚礼,他们没有邀请,但如果你们想,可以来参加。” 陵看看沉默的众人,留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经过这场劫难,人们不得不面对失去亲人的痛苦,面对一片狼藉的城镇,面对再度升起的太阳,以及,埋在他们心里不愿面对的,陈年往事。 …… 丽塔抬头,穿越地平线的阳光让她眯了眯眼。 “直视太阳真是件困难的事情啊。”她说。 “怎么了,大早上的,一个人在这看日出?”有人这么问她。 她回头,弗兰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衣,打着哈欠走了过来。 “你又自己跑出来了啊。” “没有,这次我受的都是小伤,用不着躺着。” 说着,弗兰捋起袖子,向她展示自己已经结痂的伤口。 “哎,在想什么呢?”她一边问,一边在丽塔边上坐下。 丽塔指了指脚下的城镇。 “你有没有觉得,这座镇子,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弗兰歪了歪头。 “你指的是什么?” 丽塔叹了口气。 “我在这座小镇住了七年,每一次,我从山坡上看它,都觉得死气沉沉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小镇上的紫藤萝花开得那么娇艳,人们脸上笑容洋溢,我却总感觉不对劲。” 丽塔迟疑着说:“大家……好像在害怕着什么,他们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做着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可是这一次,”她顿了一下,“看镇上一片狼藉的样子,我却觉得他们【活过来了】。” 她转头,望向那片森林。 “大概七八年前,我和父母为了避祸向北走,路过那座森林,在森林里走散。我的父母,再也没有走出来,而我,被艾瑞玛的妈妈捡到,作为她们家的一员被抚养长大。那个时候镇上据说刚经历过一场瘟疫,明明灾难已经结束了,大家却还是人心惶惶。人们从不谈及瘟疫中发生的一切。当我问起那场瘟疫是如何结束的,大家都闭口不言,像躲避瘟神一样躲着我,好像我比瘟疫还要可怕。” 弗兰没有说话,静静地听她说完。 “到七年后的今天,我才明白,他们躲着的是什么。不是我,也不是那个问题,是他们心里的愧疚。明明对薇抱有歉意,却不愿承认自己是帮凶的事实,由此所引发的一系列感情在心里慢慢发酵。哪怕大家都缝上嘴巴,但情绪却从行动间溢了出来。那股浓浓的压抑感,像诅咒一样扎根在每一个人心底,比任何瘟疫都难以驱散。” 丽塔把手放在额头上,又一次仰望太阳。 “我在想,这次灾难,是好事也说不定。大家不得不直视阳光,把一切放在明面上。” “人们在哭,在抱怨,在争吵,但是比起之前那面具般的笑容,我觉得现在才是他们该有的样子,那股压抑的气味,淡了啊。” 弗兰探出头,冲面前的空气嗅了嗅,好像真的要闻出点什么来。 太阳渐渐高了起来,刺眼的阳光让人目眩,丽塔却不肯闭眼。 她抬起手,让少许光线从指缝里透过来。 “挺美的,不是吗?” 弗兰也学着她的样子去看太阳,回答: “对啊,挺美的。” …… 正在翻修的墓地里,墨菲特正捧着一杯不知名的液体,轻轻淋在某人的坟头。 “你在干什么?”斯特林抱着膀子问。 “超度。”墨菲特回答。“给被献祭的亡灵做超度。” 斯特林挑眉,“他们还在这?” “不,”墨菲特摇头,“早就魂飞魄散了,地脉被打通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无论是从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那你在超度什么?” “自己的心。”墨菲特晃了晃已经空掉的酒杯,“我们早在几天前就发现了他们的亡魂,却没有破坏法阵,把他们解放出来,因为那样地脉会流通,很多人会死。在当时,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们认为只要看住了艾瑞玛法阵就会安然无恙,但我们错了。现在,我想多少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 “有谁能听到吗?” “没有。”墨菲特摊手,“除了一旁说风凉话的你,没有人听到。” “无聊的形式主义。”斯特林这么评价道。 “有些时候,人做一件事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给自己看的,如果按你的观念来说:这样能够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所以哪怕在旁人看来无足轻重,甚至对当事人来说毫无意义,但对做这件事的人来说,它是必要的。” “自欺欺人吗?” “算是吧。”墨菲特并没有否定。 “你就没有类似的经历吗?”他回头问。 “没有,”斯特林摇头,“我的原则是,能解决的问题,绝不等到失败了再去后悔。” “真是强者的原则呢。”墨菲特揶揄,“那不能解决的呢?” “不能就承认自己的无能,不发牢骚,也不找借口和安慰,承认【我很没用】,仅此而已。” “斯特林。”墨菲特叹气。 “什么?” “你不累吗?” “有点儿吧……但,”他把双手背在脑后,“我只会这么活着。” 斯特林漫不经心地抬眼,有一抹白色映入眼帘。 残破不堪的墓碑下,躺着一束康乃馨。 墓碑主人的名字是: 【兰.艾尔莎】 “是谁献的花呢?”他问。 ······ 艾瑞玛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踩着皮鞋走在破碎的街道上,她的鞋子上沾着些湿润的泥土,裙底也有少许,似乎刚在什么地方蹲下来过。 来往的人们很自然地侧身,对她让出一条路来,却没有人正眼看她一下。 她的目的地是: 小镇的仓库。 由于原来的教堂被摧毁,人们在这里搭建了一个小台子,放置一尊小型的神像作为临时教堂。 她推开门,神父正为近日里死去的人们做着祷告。 死者的家属围绕在一旁,捧着白色的花,神情肃穆。 “我现在被浇奠,我离世的时候到了。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 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 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就是按着公义审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赐给我的。 不但赐给我,也赐给凡爱慕他显现的人。” 祷告结束,神父走下台去,与在场的每一个人拥抱。 那是告别用的礼节。 这是他最后一次为人做祷告了。 艾瑞玛站在仓库的最边缘,神父弯着腰蹲下来才能勉强和她平齐。 “神父先生,你要去哪?”被抱住的艾瑞玛问。 “远行。”神父冲女孩笑了笑,“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艾瑞玛看着神父的眼睛,这么问他: “因为我的妈妈?” 神父沉默了一会,苦笑着: “我已经……没有面目留在这里了啊。” 他抚摸着艾瑞玛的脑袋,叹息着。 “我其实……没有资格说这话,但是孩子,坚强而善良的孩子,神欠你一个幸福的人生。” 他取出了一粒东西,放在艾瑞玛的掌心。 “这是?” “紫藤萝的种子,”神父慈祥地笑着,“去种一棵属于你的吧。让它在土壤里扎根,耐心等待。如果有一天,它从种子,长成了枝叶茂盛的树,届时,一定会开出艳丽的花来吧。” 紫藤萝从种下种子到长成足以开花的树,大概需要四年,四年后的艾瑞玛刚好十四岁,以东方人的说法,是【豆蔻年华】,即女孩含苞待放的年岁。 艾瑞玛看着掌心里的紫藤萝种子,把手合拢。 “那么……永别了,孩子。我们,不会再见了。” 神父推开门,消失在了艾瑞玛的视线。 …… 森林深处,佣兵们正挥舞斧子,在树木间砍伐出一片真空带来。 重锤手臂绑着绑带,坐在木墩上。他的身体还没好透,又顶着伤打了一晚上,本来愈合的伤口已经开裂了。现在只能在边上看着别人干活。 “咔。” “小心!” 某个家伙没控制好切口,树干崩裂了,两人环抱的大树偏离了原定的倾倒方向,向正在挥动斧头的某人倒了过来。 他抬头,阴影在他脸上放大,眼看就要砸中。 “啪!” 一只手,按在了树干上。 树干因为力的作用变形,猛地弯曲了下去,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 好在树已经停了下来,变形的树干渐渐回正,从他脸上抬了起来。 名为陵的东方人站在他面前,徒手举着那棵树,缓缓回头,淡淡的金色从他眼中消退。 “没事吧?”陵问。 那人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阿……阿?阿。没事……没事……” 他随手一压,把那棵树扔到了地上,发出“轰”的一声。 人们感觉脚下的地晃了晃。 “喂……真的假的……” “他……单手接下了那么粗一棵树?” “我以为只有老大能干的出那事。” 重锤起身,扫了他们一眼,大家立马闭上了嘴。 “大家……都歇会吧。” 老大下了命令,众人放下手里的斧子,靠着木墩子坐了下来。 重锤走到陵身边,递过去一只水袋。 “聊会吗?” …… “你救了我兄弟,谢谢。”重锤说。 陵摇头,“我该谢谢你们,毕竟,办这场【婚礼】是我的请求。” “没什么,当晚你救过弗兰两次,这点人情我们还是要还的。” “不过,”重锤迟疑了一下,“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陵沉吟了一会,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并不是本地人,按理说无论是薇,还是高德纳,都和你不熟,他们两的感情和你应该没有关系才对。为什么,你要做这些事?只是因为好心吗?” “我……其实是有些不甘心。”陵抬头望天,这么回答。 “不甘心?” 陵直接躺到了地上。 “如果说,现在出了一件事,很麻烦的事,你可以选管和不管,我明确地告诉你,即使你管了事情也不会有好转,大概率会更糟,你怎么选?” 重锤沉默了一些,刚想回答,陵在他之前开口了。 “我会去管这件事。”他说。 “即使事情会更糟我也会去管。” “理由呢?”重锤问。 “不痛快。”陵这么回答。 “就只是单纯的,不痛快,明明自己就在这,却什么都不能做,那种感觉我不能忍受。” 陵伸出手,对悬在空中的太阳轻轻一握。 “我知道做这种徒劳的事情很蠢,但我从来不后悔。比起坏的结果,【没有结果】才是我更不能接受的事情。” “一根筋啊。”重锤说,“还蛮合凛冬人胃口的。” …… 【第五十一章:爱情的坟墓】 陵所说的一周时间已经过去,深夜,大家来到那片花谷,所谓的【婚礼】,终于如期举行。 来参加婚礼的嘉宾,有艾瑞玛,丽塔,墨菲特,陵,重锤带领的佣兵。 墨菲特看了看山谷周围,佣兵们提着倒空的油桶,对他们打出【完成】的手势。 一圈由植物编织的魔法阵亮了起来。 “可以开始了。”他说。 就在这时,一群披着黑色披肩和外套的人来到了花谷。 那是小镇上的镇民。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那位秃顶的木匠,和他的妻子,那位卖给弗兰披肩的老婆婆。 丽塔上前一步伸出手,把艾瑞玛护在身后。 小姑娘靠在姐姐的背上,把身体缩了缩。 佣兵们拦在镇民面前,等待重锤的命令。 “让他们过来吧。”陵说。 重锤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佣兵们让路。 镇民们在木匠的带领下在魔法阵周围围成一圈。 花谷中一下子多出了几百人,变得有些拥挤。 “谢谢。”在走过陵身边时,老婆婆这么说。 “那么,开始吧。”墨菲特启动了法阵。 陵取出那串紫藤萝吊坠,几束残存的藤蔓在吊坠的引导下生长出来,编织出人形,植物形成的躯干,五官,长发,还有裙摆。 吊坠挂在她的胸口,微微闪烁。 薇的灵魂,附在了这具植物构筑的躯干上。 她身上开满了白色的花。像婚纱一样披散下来。 新娘微微睁眼,面前的山谷开满了紫藤萝花,像一片紫色的海洋,将她淹没。 一个黑色的身影映入眼帘,某人正穿着漆黑的西装,向她走来。 她抬高视线,那熟悉的脸庞,在向她温柔地笑。 【马里】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向她伸手。 薇将自己的手搭在对方的手掌,紫藤萝盛开的山谷上响起了盛大的婚乐。 漫山遍野的紫藤萝花飞舞起来,向她们汇聚,一座白色的教堂拔地而起。洁白的大理石,**的神像,一头绿色卷发的神父,出现在她面前。 身边,穿着西装的爱人正温柔地牵着她的手。 在他们周围,那些早已死去了的人们穿着礼服,向他们投以祝福的笑。 绿头发的神父在台上问新郎: “这位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这位女士为妻,无论将来富裕潦倒,幸福痛苦,即使疾病缠身,灾难降临,也仍然不离不弃,疼爱她,珍惜她?” “我愿意。”新郎说。 神父转头又问新娘: “这位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这位先生,无论以后贫富贵贱,生老病死,哪怕飞来横祸,艰难险阻,也将会结伴而行,尊敬他,体谅他?” “我愿意。” 新娘点头。 众人的掌声与欢呼几乎将教堂的房顶掀翻。 他们倒上美酒,为这对新人举杯。 代表幸福的婚乐在教堂里回荡。 只有一个人没有参与祝福。 那是一个东方人。 他背对着新娘,举起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管直达胃部。 只听见,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 有什么,出鞘了。 那是陵的刀。 灼热的火从刀刃上流淌出来,开始舔舐教堂的墙壁。 大理石撘筑的教堂像纸一样燃烧起来。 宾客们的欢呼还在继续。 窗帘,地板,长椅,所有的东西都在燃烧。 东方人推开教堂的大门,向外走去。 婚礼进行曲在火海里回荡,掺杂着墙壁倒塌的声音,像是哀乐。 由幻觉所构筑的婚礼,连同这对死去的新人,在火中燃烧着。 陵回头,整片花谷被染成了红色。 墨菲特穿着神父的袍子,在念诵着什么。 那是在兰的葬礼上,用过的悼词: “愿主宽恕你,让你的罪过都得到清洗,让你的善行都得到赞颂。你所过的一生已经完了,接下来,该去享受你的福报了。不用担心你的后代,主会保佑她们幸福安康。也不用在意你的躯壳,那离开了灵魂的空壳会被埋进土壤,化作下一季的花儿,铺满这片大地。去见你的爱人吧,他在路口等你良久,正准备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 …… 火渐渐大了,墨菲特催促着人们离开花谷,再不走,浓烟会使人窒息。 丽塔转身准备离开。 但艾瑞玛没有动。 她仍站在法阵前,看着被火灼烧的教堂归于泡影。 那是侄女对姨母最后的送别。 丽塔回头看她,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走回她身边。 木匠和老婆婆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 他们带着镇民们聚集起来,来到艾瑞玛身后。 小姑娘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们。 两人接下来的举动让在场的人们惊讶了。 他们跪了下来。 对面前的小女孩,对火中的那对恋人,跪了下来。 ······ 陵突然想起,几天前,老婆婆找到自己,问他: 【在你们东方,一个人要如何为自己犯下的罪过道歉?】 事实上,兰和薇身上是有一半东方血统的,她们的母亲,也就是艾瑞玛的外婆,是位东方人,所以她才会以东方的两种花给女儿命名。 他当时并不明白,老婆婆问这话的意思,只是如实回答了她: 【如果,是很大的罪过,我们会下跪。】 ······ 紧接着,第三个人跪了下来,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 数百人像涌动的浪潮一样依次跪了下来,火还在燃烧着,呛人的浓烟弥漫开来,焦灼的味道在空气中肆虐。 但镇民们没有动。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抱怨,他们静静地跪在那里,低下头,面向艾瑞玛。 然后,小姑娘动了。 艾瑞玛迈出小小的步子,来到木匠和老婆婆面前。 她微微屈膝,向他们伸双出手。 两人抬头,看了看艾瑞玛,又看了看对方。 他们也伸出手,搭在那对稚嫩的手掌上。 双方的体温沿着皮肤涌入了对方的掌心,那感觉让人有些恍惚。 【很······温暖啊。】 她们这么想。 ······ 陵站在火中,注视着这一幕的发生。 他想起之前,高德纳与自己说过的话: 【你以为事情结束了吗?恰恰相反,如果这个镇子上的人不死绝,如果艾尔莎一家的姑娘们不死绝,这件事情永远也不会结束!比我所栽种出的曼荼罗花更恶毒,更难以驱散的东西会在每一个人的心里生长下去,直到把其中一方折磨到死,才会罢休。】 陵摇头,轻声说: “【马里,这场瘟疫结束了。】” 他摸了摸腰间,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笛子早就在之前的战斗中损毁了。 他思考了片刻,张开手,一支记忆中的笛子出现在掌心。当然,这不是实物,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场婚礼中,不需要真的东西。 他把笛子凑到嘴边,轻轻地,吹奏起来。 ······ 对了,你吹的那首曲子,有名字吗? 当晚,高德纳问。 ······ 有啊,曲子的名字,叫【花间辞】,辞别的辞。 …… 与此同时,本该离开小镇的神父,来到了花谷上方的悬崖,当年薇献祭的地方。 带着热气的风吹拂过来,扬起某人白色的衣摆。 斯特林在那里等他。 “来了?” 他回头,抛给神父一支瓶子。 “你要的东西。” 那是墨菲特仿照薇的昨夜梦话做出来的熏香,弥漫在脚下花谷中的,就是这种东西。 神父拧开瓶盖,深深地吸上一口。 眼前的一切渐渐扭曲起来,他揉揉眼睛。 两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浮现在面前。 一个女人,和一个不大的孩子。 “爸爸。” 孩子用稚嫩的声音呼喊他。 手中的瓶子落地,摔得粉碎。 神父颤抖着,向他们伸出手。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生怕失去这个朝思暮想的梦。 “亲爱的。” 爱人拉住他的手,和孩子一起投入他的怀抱。 他拥抱他们,泪流满面。 幸福,这种久违的情绪,填满了他。 神父把脸埋进爱人的肩膀,号啕大哭。 八年来,他从未如此畅快地哭泣。 …… 神父的哭声渐渐停息,他擦干眼角的泪,站了起来。 斯特林走近,问他: “足够了吗?” “足够了。”神父点头,闭上了眼。 “那么……” 斯特林猛地掏出枪,顶在神父的眉心。 “准备上路吧,【侩子手】先生。地狱里的岩浆,可不会这般温吞。” “谢谢。”神父轻声说。 “砰!” 一声枪响。 神父的大脑被打穿,他仰倒下去,身后,是万丈深渊。 那具死去的躯壳翻滚着,摔下悬崖,坠入那一望无际的火海中。 斯特林看着滚落下去的尸体,双眼像冻结起来的冰。 “虽然我很讨厌信教徒,但是有一件事教义里说的没错:【痛苦应当被化解,而罪孽将被清算。】” …… 佣兵们淋在花谷中的油让火焰一下子蔓延到整座山谷,而之前在森林里砍伐出的防火带阻隔了火势的蔓延,不至于波及到整座森林。 木匠与老婆婆在艾瑞玛的搀扶下起身,带着镇民们离开了花谷。 变了调的婚乐在空中回荡。 红莲业火熊熊燃烧着,要将薇、马里、神父,还有不知道是谁的尸体,以及漫山遍野的曼荼罗花,烧成灰烬。人们来到高处,将手中的花束投入火中。那花瓣渐渐燃烧,被灼热的气流扬起,抛向空中。 有一片,顺着崖壁攀爬上来。 斯特林张开手,让它落在掌心。 艳丽的花朵已经燃尽,剩下的只是黑色的粉尘。 “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不是吗?”他用玩味的语气,说出了这番黑色幽默的话。 “哪怕改动剧本,悲剧,终究只是悲剧。梦,也终究只是梦而已。” 火焰中伫立的身影倒映在斯特林的瞳孔。 “弄出这声势浩大的阵仗,编织一个美好到不真实的梦,再亲手把它烧掉。那些爱情,那些幸福的誓言,那些见证他们时光的花,那对山盟海誓的恋人,等这场火熄灭,连灰都不会剩下。它的意义在哪呢?” …… 人的一生,除去出生之外最隆重的三件事:婚礼,死亡,葬礼。 这可谓是除去诞生以外最隆重的三个场合,它们几乎可以代表一个人成年以后的【一生】。 而见证这三件事的分别是司仪,侩子手,悼念者。 场上的人同时扮演了这三种角色。三种场合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进行着。 这里既是婚礼,也是刑场,又是坟墓。 这对爱人以这样的形式,度过了可以称之为【一生】的时光。 那火焰燃烧着,将有关他们的一切化成灰烬,撒向天空。 变调的婚乐在花谷上空回荡着,为亡者送去最后的,微不足道的祝福。 …… 斯特林拨通了耳机的通讯,对远在罗多克的本部进行报告: “这里是特勤部第三分队,07号,A级执行干员,斯特林,任务代号:【摘星者】,第一阶段目标:【梦呓之语】,执行失败,目标陨石在之前的战斗中损毁,基本丧失功能,现已将陨石残骸收集,待离开小镇,将移交相关人员送武装部进行研究。另外······” 斯特林看了看花谷下方,那个站在火中的身影,肆虐的火焰在他周围分流,为他留出一片空间,他端着不存在的笛子,似乎在吹奏着什么。 “发现异常个体一名,其体内含有纯度惊人的龙血,力量足以硬撼由陨石作为核心的生物,不确定其是否安全,现仍在观察。” 挂断了通话,斯特林长出一口气,取出播放器挂在树梢,放起了一首轻柔的歌。 歌的名字叫:【south wind】 【南风】 ······ Find a way to leave here without any noise 找寻一种安静的方式离开此地 We can’t see any stars but it’s a beautiful night 我们无法看到群星璀璨 但仍旧是美好的夜晚 The sky is so high The sky is so deep 夜空如此高也那样深邃 You and I stand holding hands 你我静静矗立 紧握双手 Feeling feeling feeling (闭眼)倾听 感受 聆听 Where would a south wind take us 南风吹我们去向何方 In the blink of an eye? 在那眨眼的瞬间吗? Calling calling 大声呼喊 嘶吼 In spite of everything 尽管这一切 No one can listen, no one can understand 不会有人听见 也无人理解 Dreaming dreaming 梦想 幻境 Dreaming of a dreamy place 梦境幻想的境地 Full of flowers, blooming and dying and 那里百花齐放 最终凋零枯萎 Blowing blowing 微风徐徐吹过 Where would a south wind take us 南风吹我们去向何方 Today is the day 是时候着手想做的事了 The rest of your days are the rest of my days 你剩下的时光,我会与你相守 ‘Cause I could not breathe 只因我快要窒息 Until you were with me 直到你伴我身旁 You’re my air You’re my life 你是我的氧气 我的生命 I’ve just decided to believe in this way 最终我决定相信这种方式 Feeling feeling feeling (闭眼)倾听 感受 聆听 Where would a south wind take us 南风吹我们去向何方 In the blink of an eye? 在那眨眼的瞬间? Calling calling 声嘶力竭 In spite of everything 尽管这一切 No one can listen, no one can understand 不会有人听见 也无人理解 Dreaming dreaming 梦想 幻境 Dreaming of a dreamy place 那是梦境幻想着的地方 Full of flowers, blooming and dying and 百花齐放 最终凋零枯萎 Blowing blowing 微风徐徐吹过 Where would a south wind take us 南风吹我们去向何方 Today is the day 是时候着手想做的事了 Walking through windy night 在刮风的夜晚 徒步穿行 We are more than before 比从前感悟了更多 Lighting up our way 照亮了前行的路 Here we are together 我们肩并肩 Step by step Little by little 一步一个脚印 Feeling, Feeling (闭眼)倾听 感触 Where we should go 我们该去何方 Walking through windy night 在刮风的夜晚 徒步穿行 We are more than before 比从前领悟了更多 Lighting up our way 照亮了前行的路 Here we are together 我们肩并肩 Step by step Little by little 一步一个脚印 Feeling, Feeling (闭眼)倾听 感触摸 Where we should go 我们该去何方 ······ 一阵微风吹过,艾瑞玛的裙摆被扬起,那温柔而舒缓的风中,似乎有一双手,轻轻拍在她的双肩。 艾瑞玛回头,没有人的影子,一片紫藤萝的花瓣,在空中摆荡着,随着南风吹拂,飘向远方。 ······ 陵拨开面前的火,踏上了离开花谷的路。刚好在这时,清晨的太阳迎面升起,那耀眼的光,把他的影子拉长,无比清晰。 …… 同一时间,斯特林擦干枪口的鲜血,向森林深处走去。阳光从他背后照耀过来,他却头也不回,就这么走入了黑暗中。他的影子被森林的阴影遮蔽,不知所踪。 …… 晨光撒在尚未醒来的森林,还未修补的房屋,已经倒塌的树塔残骸,还有,那开满小镇的紫藤萝上。 火焰还在燃烧,那满天飘散的灰烬,像是骨灰,似乎在对人们诉说着,本该美好的爱情。 …… 最后一切都归于尘土,消失不见,但他们【存在过】,见证这次婚礼的每一个人皆是证明,那记忆随着或憎恨或惋惜的情绪,就像香气(aroma)一样,脱离凋谢的花本身,向更远的方向飘去。 …… 亡者们躺进土壤,安然睡去,再也没人能打扰这份宁静。 生者神情肃穆地围在坟前,为他们唱起名为沉默的歌。 而旅人背上行囊,告别墓碑,又向新的墓碑走去。 他会这样经过一座又一座的坟墓,直到走向自己的。 【陵】,旅人似乎有些明白了,自己名字的含意。 ······· 至于,那对失去双亲的干姐妹接下来该如何生活,尚没有人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与重锤等人告别时,弗兰问出了这个问题。 丽塔耸耸肩,这么回答: “谁知道呢?反正,双腿还健在,双手还健在。【走就是了】。” 刚刚升起的太阳有些炫目,老婆婆拉了拉她,示意她去自己的帐篷里避一避。 丽塔摇摇头,拒绝了婆婆的好意,她享受地眯起眼,张开双手,说: “死掉的人才留在夜里,活着的人应该抬头,看明天的太阳。” 那一天,那轮宣告着长夜终结的太阳,足以铭刻进,每一个人的记忆。 【星途旅人 紫藤萝之泪篇 完】 【冰海巨兽序章:光与影】 法兰多纳 教廷总部 圣塔 光荣殿 时间是夜晚,镶在墙壁上的照明魔法石没有亮起,烛台上的烛火闪烁着微弱的光。 月光透过带有彩绘的玻璃,将光荣殿的中心照亮。 一位着银白色盔甲的骑士跪在殿前,月光打在他英俊的脸庞,和金色的长发上。 大理石搭筑的阶梯层层累加,将一张由丝绸和黄金打造的御座抬起。 一位面容沧桑的老人着白衣,戴高冠,拄权杖,双目微闭,靠在光荣殿的御座上。 老人的头顶,光荣殿的天花板,刻着一幅巨大的壁画。 烛火打在天花板上,勉强将壁画照亮。 壁画将天花板均匀地分为三块,三个区域内分别描绘着三种不同的景象: 第一部分是被绿色藤蔓和紫色雾气包裹的森林。 森林中,隐约能看到火把,和摇曳的人影,在这片森林的中心,一个蓝色长发的女人跪坐在地。 雕刻壁画的人在女人的脸颊上镶嵌了一颗幽绿色的宝石,作为她的眼泪。 第二部分是一片乌云和雷电笼罩的大海,狂风在海面上呼啸,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在海潮的最底端,那幽暗无光的深渊里,似乎有一座城市。 城市中心,也镶嵌着一颗宝石,是深蓝色的。 第三部分是一望无际的雪原,洁白的雪花覆盖了这片大地上的一切,只是看着这副画面,仿佛就能感觉到寒冷。 在雪地上,插着几柄残破的剑。 漆黑的,不知名的鳞片散落一地。 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流淌着,将雪地染上一层鲜红。 那是血的颜色。 第三颗宝石是深黑色的,镶嵌在血潮中心,隐约有些泛红。 “咔!” 突然,一声细微的破碎声打破了光荣殿的寂静。 老人睁眼,抬头仰望壁画。 壁画中的第一部分,被藤蔓和雾气缭绕的森林中,那颗绿色的宝石,出现了裂纹。 梦呓之语,碎了。 “贾斯汀。” 老人缓缓开口。 “我在,陛下。” 殿前的骑士如此回答。 “布莱克。” 老人又说。 “恭候您的吩咐,陛下。” 第三个人的声音在光荣殿响起。 在那御座之下,大理石台阶的最底端,月光所照射不到的阴影里,有一个漆黑的影子。 那是另一位穿着铠甲的骑士,正低着头,单膝跪地。 骑士从头发到盔甲都是纯黑色的,仿佛要和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没人知道他在这里跪了多久,如果他不出声,没有人会发现这里其实有一个人在。 “【离主的回归,近了。】” 老人撑着御座的扶手,缓缓起身。 “您是说······”名为贾斯汀的银白骑士问。 老人拄着权杖,直起身。 他的眼中带着莫名的神圣,和威严。 “【预言】已经应验,是时候完成你们的使命了。” 他吐出了这么一个词: “【第二圣器.亚特兰提之心】。” 布莱克和贾斯汀心中一凛。 老人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在光荣殿响彻。 “被上天眷顾的骑士们,踏上你们的旅程,去把吾主的恩典,取回来吧。” “是。”贾斯汀回答。 “如您所愿,陛下。”布莱克应声。 贾斯汀起身,昂首阔步地离开了光荣殿大堂,而布莱克一直静静地跪在那里,等到贾斯汀离开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突然,一阵风吹过,大堂里的烛火在风中摇曳。 待烛光稳定,原本停留在那的布莱克不见踪影。 那个跪地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黑暗中。 老人看着离开的两人,沉默良久。 他的视线停留在大理石台阶的中段。 那里,一柄残破不堪的骑士剑刺破大理石表面,稳稳地插在台阶上。 无论是贾斯汀还布莱克,又或者是负责打扫光荣殿的侍者,没有人问过这柄剑的来由,也没有人试图把它从台阶上挪走。 它在这里并不突兀,似乎本该如此。 “别来无恙啊。” 老人这么说。 ······ 【第一章:大海,与大海彼岸的传说】 一间弥漫着机油味的房间里,一个七岁的,穿着蓝色背带裤的男孩正端详着自己掌心的东西。 “爸爸,这是什么?” 他问。 “这是海螺。” 一个穿着制式军服,踩着皮靴,面色温和的成年男人回答他。 “海螺?它从哪来?” 男人来到狭小的圆形窗户前。 窗户是封死的,不能打开,他就这样透过玻璃看向窗外。 碧蓝的海水在海面上泛起层层涟漪,隔着玻璃似乎能闻到咸腥的海风。 一条海鱼跃出水面,在他眼中划过一道弧线,又沉入水下。 “它来自【外面的世界】。” “【外面】?” 男孩抬头。 “对,外面,贝西摩斯之外。” 男孩看了看父亲,问。 “爸爸经常能去外面吗?” 男人摇摇头。 “不,我也很久没有去过外面了。” 男孩不解。 “那这只海螺是怎么来的?” 男人走到男孩面前,蹲下来,抚摸他的头,微笑: “傻孩子,外面的人会进来啊,我们为他们的旅行提供便利,作为交换,他们为我们带来自己故乡的特产,还有【外面的故事】。” “故事?我要听~” 听到【故事】这个词,男孩来了兴致,抱着男人的腿,满脸期待地看向父亲。 “好好好,最近刚好在海岸停靠,我们就来讲一个关于【海】的故事,好吗?” “好!” 男人把男孩举起,放到脖子上,驮着他来到窗边。 他指了指窗外的海水,问男孩。 “凯伊,你知道吗?这片海,是有名字的,它叫冻结之海。” “冻结之海?” “最开始,这片海域是没有这样的名字的,它看上去很普通,当时,这附近没有城市,也没有港口,当地人在这里捕鱼为生,偶尔会船只沿着海岸驶过,去往别的国家贸易。 “那时候,人们只当它是一片普通的海而已,但是有一天,有那么一个人来到这里,那个人叫:【阿尔伯特.格林】,人们都说这片海平平无奇,但他不那么想。他觉得:【这片海的背后,藏着不得了的东西。】” “这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男孩说。 “对。” 男人点头,继续说道:“这个人筹集了足够的资金,拉上自己的同伴,雇了好几条船,请了最优秀的水手,想要渡海,他说,要去看看【海的那一面是什么】。” 男孩疑惑地打量着海面。 一眼望去,这个方向除了海水,什么都没有。 一望无际的蔚蓝给人以深邃,无穷无尽的感觉。 【这样的海水有尽头吗?】 男孩心里想。 “当时的人们都认为,格林的行为是愚蠢、莽撞而没有价值的。要知道,格林本人虽然是当时相当出名的冒险家,但他的辉煌事迹也仅限于陆地,格林从来没有出过海,更何况,是去一片没有人踏足过的海域,并扬言要找到它的尽头。这可是从未有人做到过的事情。” “为什么?”男孩问。 男人慈祥地摸摸孩子的头。 “因为大海是凶险的啊,风暴、洋流、坏血病、并不足够的食物和淡水,对于出海者来说,每一个因素都可能是自己葬生大海的原因。几百年来,成百上千的船只被这片大海所吞没,化作海底的沉渣。现在一个没坐过船的旱鸭子,居然想要挑战这片吞没了无数老手的大海,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他成功了吗?成功了吗?”男孩问。 “别急,我正要说呢。”男人笑了笑。 “最开始,连格林自己的船员们都不看好这次旅行,他们多次劝说格林,要他及时收手,别为了赌气葬送掉自己的人生。可是格林却笃定地说:【不,我不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才急于出海的,相信我,这次出航,将成为一个新时代的道标。】” “新时代的道标?” “没人知道格林那股自信从何而来,但是当时,格林的坚持确实打动了自己的同伴。船员们最后同意陪他出海,一行人驾着五艘大船,两百多号人,满仓的粮食和淡水,在一个冬雪刚刚消融的春天,借着由陆向海的季风出海了。 “出航前,人们警告他,无论有没有找到海洋的尽头,在冬季之前必须返航!因为他们带的物资只够撑十个月,而且一旦到了冬天,这片海域会迎来一年中最疯狂最混乱的时刻,季风和洋流在这个季节变得没有规律,天气也变化多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弄着这片大海,将所有的规则搅乱。在海中航行的船只会迷失方向,被波涛和海风越推越远,再也回不到出发的地方。” “那十个月后他们回来了吗?” 男孩焦急地问。 男人摇摇头。 “很遗憾,并没有。” 男孩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当陆地进入冬季,海上并没有传来格林的船只返航的消息,人们一天天的期待着,这位冒险家像往常一样凯旋而归,为大家带来又一段惊心动魄的冒险故事,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回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混乱的洋流和季风一点点逼近,格林生还的机会越来越少,人们的期待淡了下去。十个月已经过去,格林等人的船队依然没有消息,就算他们没有被海浪和风暴掀翻,船上所携带的食物和淡水也早已消耗殆尽,人们都默认了他的失败,叹息着,在心里为这位冒险家的生涯划上了休止符。” “这个故事一点也不精彩。”男孩撅起嘴,为格林的失败而不平。 男人嘴角上扬。 “可故事还没说完呢。” “嗯?”男孩挑眉。 “那一年,格林的船队一去不回,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对于出海的船队来说,这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大家也都没有太在意。可是等到第二年的夏天,人们都快把这件事忘记的时候,却传来消息,【格林,回来了】!” 男孩的眼神亮了起来。 “格林去的时候,带了五艘船,两百多号人,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两艘,六十七人。可谓是损失惨重,但当他们返航的时候,格林却站在船的瞭望台上,朝人们大喊:【我们,胜利了】!”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那可是吞没过上千艘远洋船的海域,没有食物和淡水的情况下,他是怎么在混乱的季风和洋流中活过了那个冬天?” “格林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大海的尽头,找到了】。” “这个回答比格林生还本身,还要震撼。” “【这片海域的对面,是什么?】自格林以前,从未有人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它的答案摆在了人们面前。” “是什么?”男孩惊奇地问。 “是陆地,另一片陆地。” “据格林所说,出航的前六个月,他们一无所获,到第七个月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心生退意,格林决定,再过十天,如果还没有收获,就趁着夏季结束前顺着季风返航。” “十天后,格林宣布了这次出海的失败,并告知大家进行休整,准备明天返航。这一天的晚上,格林本人相当的沮丧,他来到甲板上,想借酒浇愁,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影子。” “影子?” “那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另外一艘船只,更惊人的是,它航行的方向,与自己的船队是相反的。” 男人在窗户的玻璃上哈了口气,用手划出一个弧。 “如果说,这是大陆,”他又沿着弧线向上画了一个箭头,“这是格林他们航行的方向,那么······” 男人在箭头上方划出第二个相反的箭头,两个箭头的尖端刚好相遇。 “这艘船,是从哪里来的?” 男人伸出两根手指。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这艘船和自己同样是从大陆出发,而且走在了自己的前面,现在正和自己一样准备掉头返航。” 他顿了顿。 “格林可以确定同期没有和自己同一航向的船只,毕竟横跨这片海域的疯狂举动不是每个人都会做的,如果有人打算那么干,必然会引起轰动,就像格林自己一样。那么,排除了这个假设,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 男人将指头放下一根,在第二只箭头的根部,划了一个叉。 “【这艘船,是从另一个方向来的】。” “换言之,海的那头,有陆地!” “那一晚,格林激动地叫醒了每一个待在梦乡的船员,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那艘船的面前,试图与船上的人交涉。” “结果呢?” “交涉没有成功。” “为什么?” “双方的语言,不通。” “这个发现让格林更加兴奋了,一种大陆上从未见过的文明,出现在他面前。” “虽然语言不通,但是格林用船上携带的某样货品作为礼物,表达了自己的善意。” “是什么东西?宝石吗?” 男人摇摇头。 “既不是宝石黄金,也不是绫罗绸缎,是一朵花。” “花?船上怎么会有花?” “是格林执意要带上船的,他说,这朵花会给他们带来幸运,他请人在上面施加了魔法,以保护它不在风雨中凋谢,能够持久的开放下去。” “是什么花呢?” “一朵,湛蓝的玫瑰。蓝玫瑰的花语是:【奇迹】。正如同格林等人所做的事情。” “那为什么对方会要一朵花?” “因为,花对他们来说,是从未见过的东西。据格林所说,海对面的大陆,从未有过盛开的花。” 男孩听得有些入神。 “就像格林出航时说的那样,这朵花真的为他们带来了好运,对方收下了这份礼物,带着格林等人来到了,【海的尽头】。” “当格林的船队跟随对方的指引行驶过一个月后,他们发现,沿途的海水,结冰了,海面上漂浮着大小各异的浮冰,有的只有薄薄的一层,铺在海上。而有的,厚重得像是礁石。格林队伍的其中一艘船撞在冰礁上,沉没了。船上的一小部分人葬生大海,其他的被大家捞起,来到了别的船上。” “从那时起,格林开始用这个名字称呼这片海域:【冻结之海】。” “船队跨过漫长的冰海,一路北上,终于,在出航的第九个月,抵达了冰海的尽头。” “当地人自然有自己的称呼方式,但由于语言不通,格林当时用大陆的语言为这片土地起下了这么一个名字:【凛冬】。” “那是一片完全由冰雪构成的世界,整片大陆没有四季,每一天都是冬天,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只有极少数耐寒的作物可以生长。” “格林趁着船队在凛冬海岸休整的几个月时间,学会了少量的当地语言,甚至觐见了当时的凛冬国王。国王也对这位海外来客表示惊奇。【海的对岸居然还有一片陆地】,凛冬的人们从未设想过这种情况。” “格林出航前,在船上囤积了不少易保存的,价值不菲的货物,但是在和当地人进行交易的时候犯了难:【换什么呢?】这片土地上除了冰雪就看不到其他东西,城市里的工艺品也十分匮乏,似乎没有什么是值得他们采购的。发现了新大陆这件事情固然让人兴奋,但如果发现的土地贫瘠而没有价值,连一件像样的纪念品都带不回去,未免让人有些沮丧。” “就在这时,格林发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把厨刀。” “厨刀?那有什么好惊奇的?” “格林作为冒险家,自然会带武器防身,加上与各地进行的贸易,对铁器的质量好坏是有了解的,算半个内行,在集市上,他瞥见了当地人用来切肉的厨刀,那一刻,他愣住了。接下来,他毫不犹豫地冲向摊贩,掏出一带黄金,指着屠户手里的厨刀,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下买下了那柄厨刀。” “他拿出自己的佩剑,在这把厨刀上用力一斩。” “自己用高价买来好钢,请专人打造的宝剑在这把屠户手中的厨刀下,断了。” “格林等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震惊转化为了狂喜,格林又带人去集市上搜罗了一批铁器,从小刀,厨刀,到真正用来防身的长刀,长剑,斧头,盾牌,每一样,都是自己身上的武器斩不断的。” “【这个国家出产的铁矿和铸造技术,是格林故乡远不能比的。】” “就这样,格林用船上的黄金绸缎,换回了一批武器,铁矿石,还有一位铁匠。” “铁匠?” “对,他们带回了一位技艺高超的铁匠,把这惊世骇俗的锻造技术传回了大陆。那位铁匠的名字也由此为世人所熟知:【雷弗.奥布斯坦】。” “从此,凛冬的存在为世人所知,那片海域也不再是无人踏足之地,人们前赴后继地跨越冻结之海,只为了取回一把由凛冬工匠用凛冬矿石锻造的宝剑,当时,雷弗所带去的锻造技艺还未普及,加上凛冬的矿产是瑞恩大陆所不能比的,一把宝剑所卖出的价格,就足以抵回一只船队出行的全部开支,甚至还有裕余。” “随着越发频繁的海上贸易和技术交流,凛冬出产的铁器不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但依然是少有的珍品。瑞恩大陆的文化和语言借此传到了凛冬,凛冬的也传到了大陆,两片陆地被这条航线连接在了一起,格林真的开创出了一个新时代。” “哦对了,随着这条航线传来的,除了凛冬的铁器和文化,还有一样东西。” “是什么?” “一个传说,名为【亚特兰提】的传说。据说,在冰海的某个角落里,在那湛蓝的海面下,有一座城市,它曾经是世界上最富饶,最古老,也最先进的地方,它拥有着远超这个时代的技术和文明,人们从不缺少粮食,在世俗看来的绝症他们也能轻而易举地医治。它独立于大陆上的任何一个国家,战火和纷争从来不曾侵扰到它分毫。人们把那里称之为天堂。” “可是有一天,它沉没了,海水将城市淹没,文明被无尽的浪潮吞噬,有关这个国家的一切,都被掩埋在深海的泥沙里。” ······ “嘿!又在跟儿子讲什么传奇故事呢?” 一个披着白大褂,戴眼镜的长发女性推门走了进来。 男人讪讪地笑着,把男孩放下,推向她。 男孩欢快地扑进女人怀里,带着些撒娇意味地喊着: “妈妈!” 他抬头,看向女人,天真地问: “妈妈,亚特兰提是真的吗?” 女人宠爱地抚摸着孩子的头。 “乖儿子,是真的哦,【妈妈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去找亚特兰提】。” 男人看了妻子一眼。 小家伙的眼睛里亮起了小星星。 “那找到了以后,我能去玩吗?” 他问。 女人点点头:“当然,等妈妈找到亚特兰提,第一个就带凯伊去参观。” 男孩高兴的满屋子乱跑。 “耶!!!凯伊要去亚特兰提了!凯伊要去亚特兰提了!” ······ 那应该是凯伊在之后的七年来,对父母最清晰而深刻的记忆了。 ······ 傍晚,微弱的光线透过云层和狭小的窗户打在昏暗的房间里。 已经长成少年的男孩睁眼,长时间不接触日光的皮肤有些苍白,棕色的卷发带着些油腻的感觉,沾满油污的大号蓝色背带裤挂在墙边,他一踢被子,翻了个身。 眼前,熟悉的房间,熟悉的窗户,熟悉的机油味,还有桌边那只父亲送给自己的海螺,一切都如当年那样,可是父母却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亚特兰提,都是骗人的。” 他咬牙,裹回被子,扭头,又一次睡了下去。 床头柜上的相片里,七岁的凯伊在父母的围绕下,笑得十分灿烂。 【第二章:贝西摩斯大冒险】 贝西摩斯 上城区 一般居民舱室 房间里没有开灯,躺在床上的某人正睡得香甜,桌上的闹钟秒针一下一下地跳动着,缓缓地走过一圈,当它回到表盘顶部,时针和分针也都跳动起来。 整点,到了。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起床了乖儿子!起床了乖儿子!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起床了乖儿子!起床了乖儿子!” 录着某个男人贱兮兮声音的闹钟猛地响了起来,这只齿轮形状的闹钟少了一条钟腿,垫在一本书上,正顽强地发出噪音,试图逼主人起来关掉它。 凯伊翻过半边身,把头埋进枕头里,伸手在床下摸索着什么。 齿轮闹钟还在吵闹不休,急促而响亮的闹铃在房间里回荡。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起床了乖儿子!起床了乖儿子!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起······” 突然,一只靴子飞了出去,准确地砸在这个小东西的脸上,闹钟被砸下了桌子,烦人的闹铃声戛然而止。 坏消息是,闹钟的另一条腿,也断了。 凯伊迷迷糊糊的地趴在床上,挠了挠自己油腻腻的头发,挣扎着爬起来,打开电灯,看了看墙上的日历。 日历上,今天的日期被红笔标出了一个大大的圈。 凯伊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今天,是贝西摩斯【上岸】的日子。 他取下墙上的蓝色背带裤,捡起刚才丢出去的靴子,花了几分钟草草地把衣服穿上,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副一头戴式探照灯、一把扳手、一把螺丝刀、一把弹弓、一副胶皮手套、一副指针式手表、一只发条玩具老鼠、一副老旧的护目镜、还有一张被标记过的地图。 把探照灯和护目镜套在额头上绑紧,手表戴好、手套穿上,剩下的东西塞进背带裤的口袋,凯伊像要去干件大事一样昂首挺胸地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他离开前,在原地挠着头四处望了望,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然后反应过来,是那只海螺。 他从桌上拿起那只半个巴掌大,穿了线的海螺,把它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从尖端吹了起来。 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凯伊无奈地放下海螺。 以前这玩意吹起来声音蛮好听的,但是有一次妈妈把海螺摔了一下,海螺内壁应该是摔出了裂纹,内部结构变了,从那以后它的声音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无所谓了,只是个纪念品。 他耸耸肩,离开了房间。 ······ 贝西摩斯 上城区 后方走廊 这里,是贝西摩斯上城区和下城区的交界处,通过这个走廊尽头的大门,就能进入下城区。 一队穿着统一制服的城防军正排着队列在这片区域巡逻,皮靴在铁皮地板上踏响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着。 在走廊的另一头拐角处,有一个十字路口,而凯伊,就缩在路口的垃圾桶背后。 与出门前的昂首阔步不同,凯伊现在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弓着腰,靠在走廊的拐角,竖起耳朵听着渐渐接近的脚步。 巡逻队伍来到路口,照惯规定路线向左拐,而凯伊在路口右侧,那个一米出头的圆形垃圾桶刚好把他的身体遮住。 等巡逻队过去,凯伊从垃圾桶后面探出头来,嘴角上扬。 这个区域的巡逻间隔大概是五分钟,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经过。 他小心地避开门口的监控探头,窜到大门侧面,摸出了口袋里的螺丝刀。 当然不是要撬这扇大门,再怎么说,这种地方的锁也不会低级到能用螺丝刀撬开。 他的目标是门侧面的通风口,手中的螺丝刀旋转,通风口防护网的螺丝被轻易地拧开。 这个通风口的大小,对一个成年人来说根本进不去,但凯伊却不一样,作为一个常年营养不良的孩子,十四岁,身高一米四五的凯伊体重只有五十斤,也就是二十五千克。 凯伊脱下一只靴子和袜子,抓在手里,把防护网挪开,趴下来,一点点地钻进了这个狭小的方形管道,在钻进去后,他用自己的脚趾头勾起防护网,把它虚掩了回去,防护网和墙壁间有凸台固定,就算拧开螺丝,只要不去碰它,它自己是不会轻易掉下来的。 在经过一段距离的水平后,通风管道开始垂直向下,凯伊甚至不需要爬,顺着管道自然而然地滑了下去。 凯伊就这样顺着狭长的通风管道,溜进了下城区。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们正在争论着某个器械的维修方案,而他们头顶的管道里,一个瘦小的孩子悄、咪、咪地爬动着,神不知鬼不觉地经过了他们。 通风管道渐渐到了尽头,凯伊观察了一会,确定四下无人,用螺丝刀抵住防护网边缘的缝隙,用力一撬。 防护网的螺丝早就被凯伊撬松了,螺孔基本已经磨花,发出吱呀一声,很自然地变形。 凯伊用手抓住防护网防止它掉落发出声音,攥着着自己的靴子和袜子小心翼翼地钻出了通风口,再把防护网盖回去。 他掏出口袋里的地图,在地板上铺开。 这副地图相当的老旧,边角部分已经破了口子,油污把部分区域染得模糊不清。 地图里密密麻麻地描绘着贝西摩斯下城区的主要设施分部,部分地方甚至详细到每一个房间,每一根管道,每一扇门在哪个位置。 在地图上有一个被标记的管道,被凯伊用红笔圈了出来,那就是自己刚刚爬过的通风口。 在出了通风口后,地图上用箭头标出了凯伊接下来要去的位置,一个大锅炉。 ······ 贝西摩斯 下城区 动力炉 这是贝西摩斯的核心设施之一,整个炉心是一个直径近百米,高二十米的圆柱体,被特制的耐高温金属包裹,看不到内部结构,一根烟囱正将炉心产生的废气向上运走。 大量的巨型齿轮、连杆和管道与动力炉连通,把炉内传来的能量送往贝西摩斯各地。 哪怕是对下城区的人员,这个区域也是禁止入内的,但是很久以前,动力炉运作时出过一次问题,一处传动系统老化了,发送偏移的巨型连杆在往复运动时抵在了一处墙壁上,把那面墙挤压变形,动力炉外围的墙壁硬生生多出一条缝隙来。 凯伊从那个缝隙里挤了进来。 动力炉内的温度相当高,即使隔着绝热层也能感受到那份炽热,加上从被蒸发的冷却水,这片区域的湿度也很大,简直像一只巨型的蒸笼。 凯伊扶着墙壁绕到动力炉的另一侧,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一条横置的,生锈的粗壮水管。 这是以前给动力炉输送冷却水用的管道,直径大概一米的样子,现在已经废弃,里面不再有水流通过。 动力炉内的闷热让凯伊有些呼吸困难。 “得赶快了。” 他掏出扳手,开始拧动水管连接处的六角螺丝。 这些螺丝已经松动,以凯伊的力气也能轻松地拧开。 当他把一截水管卸下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汗湿了。 凯伊迫不及待地爬进了水管内,再待下去他要中暑了。 水管中一片漆黑,他打开了头上的探照灯,把管道前方照亮。 废弃的管道内布满了水垢和铁锈,刺鼻的气味直往凯伊的鼻子里钻。 那味道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凯伊捂住口鼻,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开始向管道前方移动。 所幸这根水管比之前的通风口要粗,他可以弓着腰向前走,而不是爬。 在这根到处是铁锈的管道里爬动他真的会吐的。 ······ 水管连通着一个大型的水箱,同样已经废弃,凯伊推开水箱的顶盖,趴在水箱边缘,长出一口气。 “呼阿!!!哈······哈······哈······哈······要死了······要死了······” 凯伊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清新空气,想要把肺里的恶心气味都洗出去。 这会他连喉头都能感觉到铁锈的味道。 “呃······阿······每次走这条路都是这个感觉。” 他一边干呕着,一边爬出水箱。 凯伊靠在水箱边上舒了口气,顺手关掉了头上的探照灯,取出地图。 地图上,下一个目的地,被凯伊画上了一张张开的大口。 ······ 贝西摩斯 下城区 配气舱 这个区域的设计风格和刚才的动力炉完全相反。 看不见满舱室的齿轮、连杆,也没有升腾的蒸汽,取而代之的,是画满墙壁、地面、天花板的奇怪纹路。 大小颜色各异的宝石镶嵌在墙壁和地面上,以某种规律交替闪烁着,发出五颜六色的光。 凯伊哼着小曲推开了配气舱的门,悠哉游哉地来到舱室中间。 不知名的符文渐渐亮起,舱室的一处阀门打开,似乎有什么要来了。 凯伊闭上眼,张开双手。 一阵狂风从阀门外涌了进来,清凉而狂野的气流吹袭过凯伊的全身,把他的偏大一号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凯伊一脸享受的样子,经历了刚才的闷热和潮湿,这阵风来得异常舒爽。 ······ 贝西摩斯 下城区 四号储物仓 这是下城区用来存放备用器械和零件的地方,凯伊正窝在其中一个箱子背后,捋开袖子,看自己的手表。 “快了。” 他说。 秒针缓缓转过一圈,到底顶点,与此同时,时针和分针也向前跳动一步,三根指针重合。 夜宵时间到了。 一位穿着蓝色工人制服,扎着马尾的女性推着一辆双层推车经过走廊。 推车的餐布下传来了热腾腾的香气。 那无疑是一顿美餐。 凯伊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他饿了。 当然,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算准了女员工移动的速度,凯伊抬起脚,用力踹向身边堆叠的箱子。 那叠货物箱倒了下去,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女员工停了下来。 “谁在那?!” 她放下推车,推开储物仓的大门,发现面前倒塌的货箱。 凯伊趁机从侧面的窗户爬了出去。 女员工掩面叹气。 “是哪个倒霉鬼又没有把箱子放好。” 她无奈地开始收拾起货箱来。 另一边,凯伊掀开推车上盖的布,搬走里面的部分刚烤好的面包、香肠,腾出一片足够自己躲藏的空间,随手把它们丢进拐角的垃圾桶。 他还留了一根香肠叼在嘴里。 然后,他把餐布重新盖好,钻进了推车下层。 过了一会,女员工收拾好储物仓,重新回到推车前,一看表。 “耽搁了一会,得赶快了,不然那家伙又要骂人了。” 奇怪的是,这辆推车,好像比刚才要重了。 她并不知道,手中的推车下层,有一个小鬼正翘着二郎腿靠在内壁上,大口嚼着香肠。 ······ 接下来的路段到处都是下城区的工作人员和监控探头,要想像刚才那样偷偷溜进去已经不可能了,所以凯伊选择了躲进送餐的推车。 不过,这样等到揭开餐布取食物的时候,凯伊就会被发现,在那之前,必须想办法离开推车才行。 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呢? 凯伊坏笑着掏出了口袋里的某样东西。 ······ 贝西摩斯 下城区 总控室外层 “佩娜,你迟到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抱着膀子,不耐烦地站在走廊上。 “抱歉,肖恩管事。”被叫做佩娜的女员工低了低头。 “快点,大家等着吃饭呢。” “好的。”佩娜把推车停在桌边,正准备取食物,一个东西从餐布下面窜了出来。 这片走廊的光线不够充足,加上那东西速度很快,只能看见一个带着尾巴的影子。 “啊啊啊啊!!!” 佩娜发出一阵尖叫。 “老鼠!!!有老鼠!!!” “见鬼,哪来的老鼠?!” 胖子弯下腰,想抓住这个小东西。 那个影子从胖子肖恩的胯下穿了过去,一溜烟消失在走廊拐角。 胖子看了看那只老鼠,又看看还没掀开的推车。 佩娜傻眼了。 胖子掀开餐布,推车下层的食物一片狼藉。 奶酪、黄油、香肠、面包、土豆泥、蔬菜汤,像被打翻的调色盘一样混杂在一起,其中部分食物还有疑似被啃过的痕迹。 胖子沉默了一会,深吸一口气,大喊。 “佩娜!!!” 佩娜被这一声吼了个激灵。 接下来,胖子开始对佩娜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凯伊靠在走廊拐角,抱着怀里的发条玩具老鼠一副阴谋得逞的笑。 他的嘴里叼着那根啃掉大半的香肠,脸上还留着些许奶酪渣。 凯伊趁刚才两人抓老鼠的机会从推车下溜了出来,接下来,只需要绕过前面的总控室,就能安全到达自己的目的地了。 他蹑手蹑脚地迈开腿,准备开溜。 另一边,肖恩骂佩娜的话越来越难听,佩娜缩在墙角,委屈地哭了起来。 “你这种父母不要的小鬼,就应该去上城区的回收站刨垃圾吃!” 凯伊的步伐停下了来,小靴子踏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那一步很用力。 发条玩具老鼠又一次从拐角窜了出来,直奔肖恩。 正在骂佩娜的肖恩听到了动静,回头。 “怎么又回来了?!” 他抬起脚,想要去踩玩具老鼠,但是那东西太快了,肖恩踩了半天,一脚没中。 凯伊掏出口袋里的弹弓,取出刚才从推车里顺走的最后一块奶酪,拉起皮筋,瞄准。 “咻!” 那块奶酪刚好打在肖恩的脚底,他一脚踩下,脚底一滑,摔了个底朝天。 “砰!” 肖恩肥硕的身体摔在地上,发出响亮的一声。 这一跤摔得他眼冒金星。 同时,发条老鼠的动能用完了,慢悠悠地停在肖恩面前。 肖恩捂着脑袋起身,发现了不对。 “这是?玩具?” 凯伊大摇大摆地从拐角走了出来,恶狠狠地吐出嘴里最后一截香肠,朝肖恩竖了个中指。 肖恩和佩娜看着凯伊,愣了愣,反应过来。 “是你啊臭小子!!!”肖恩从地上爬起来,不再训斥佩娜,转而扑向了凯伊。 凯伊一个转身,撒腿就跑。 在逃窜的过程中,凯伊的大笑传遍了整个走廊。 【第三章:翱翔于云雾涌动之海】 贝西摩斯 下城区 总控室走廊 “呼······呼······呼······小兔崽子!!!站······站住······” 肖恩一边喊,一边狂奔。 凯伊跑在他前面,回头冲他吐舌头。 “有本事来抓我啊,胖子。” 肖恩的体力冒险不如凯伊,肥硕的身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别得意······这条路跑下去,我看你能得瑟多久。” ······ 贝西摩斯 下城区 左前姿态控制仓 凯伊慌不择路地推开了这个舱室的大门。 舱室内的地面并不是像其他地方那样的铁板,而是一层铁丝网,透过铁丝网能看到舱室下方的东西。 一组镶嵌在地上的巨大风扇。 风扇的直径约三十米,总共五台,以正方形对角线的排布排列在舱室下方。 风扇下方是空的,直接与外界空气相连。 而风扇上方,是一条巨大的通风管道,黑洞洞的,不知道通往何方。 凯伊走到舱室中间,脸色相当难看。 “完蛋了。” 这个舱室,只有一个出口。 肖恩踏进了这个舱室,随手关掉了那唯一的一扇门。 “没地方跑了吧,臭小子。” 他缓缓地,一步步地,向凯伊逼近。 肖恩每前进一步,凯伊就后退一步,很快,凯伊的后背贴到了墙上,他无路可退了。 “可算让我逮住了,我要把你吊起来,用皮鞭狠狠地抽一顿!” 肖恩恶狠狠地笑着,脸上的横肉拧成一团。 就在这时,一条广播沿着贝西摩斯的通讯线路,从各个区域的喇叭里响起。 “【注意,注意,贝西摩斯的居民们,本舰即将进入抬升阶段,期间贝西摩斯前侧的姿态控制器将会启动,以最大功率运转。涌进舰内的气流会使贝西摩斯出现一定程度的震荡和最大四十五度的倾斜,请各位迅速系好安全带,或抓稳附近的栏杆扶手以固定自己,防止出现损伤。】” 肖恩听到这脸色变了,转头跑向舱室门口的避难区,麻利地把安全带系在了自己身上。 同时他还把手边的舱门锁死了,防止凯伊逃跑。 “臭小子,快滚过来!等抬升结束后我再跟你算账。” 凯伊看了看肖恩身边的另一条安全带,又看看舱门,没有动。 脚下的大风扇(实为姿态控制器)已经开始旋转,外界的风在叶片的推动下涌进舱室。 肖恩急了:“喂,快点!抬升要开始了。” 凯伊没有理会他,从舱室边缘走到了中心,那是风最大的地方。 他张开手,身体一点点的前倾,到最后几乎是要趴下去了。 不断增加的风压和增大的接触面积让凯伊的身体在舱室内一点点悬空。 他轻轻弯曲膝盖,双脚离地,整个人被风【抬】了起来。 自己现在漂浮在空中。 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感觉可太奇妙了,凯伊笑出了声。 “喂!你疯了吗?趁现在风压还不大,赶紧调整姿势下来!姿态控制器不会一直运转,要是你上去了,等抬升结束,姿态控制器一停转,你会从上面掉下来摔死的!!!” “不要。”凯伊开始朝他扮鬼脸,“我才不想被你抓住。再说谁说我一定会摔死。” 凯伊的那份地图里,记载过这个舱室的结构,上方的通风管道在高处有一个分支,那个分支刚好能到达凯伊的目的地。 随着预热结束,姿态控制器的功率一下子提升了上来,凯伊的身体很快被风送进通风口。 在离开前,他朝肖恩大喊: “下次可不许欺负人哦!不然我会让你摔得更惨。” ······ 此时的贝西摩斯内,人们已经能明显地感受到地板和墙壁的倾斜,他们用绳索、安全带、扶手、护栏把自己固定起来以防止摔伤。舰内的绝大多数设备(包括垃圾桶)都是固定在地面或者墙壁上的,所以不用担心在抬升时滑动。而对于储物仓内的货物,为了便于搬动没有固定,但都做了防碰撞处理,箱子的边角是软的,箱内有缓存层保护货物不被损坏。每一个可移动的物体都有它指定的密闭储存区域,防止在舰体倾斜时遗失或伤人。 此时,在监测大型通风管道的监控室内,把自己绑在椅子上的执勤人员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啊!!!我的东西!” 在通风管道内,凯伊口袋里的扳手、螺丝刀、弹弓、玩具老鼠还有地图,统统被风吹了出来。 好在头顶亮着的探照灯没有被吹走,凯伊还得靠这个观察通风管内的情况。 上方的管道壁上有一个洞,那就是凯伊要去的支路了。 凯伊侧起身,让风压把自己向那个方向推近了些,伸出手,试图够到支路附近的把手。 (这种大型管道内考虑到检修的问题,是有设计供人爬上爬下的把手的,所以凯伊即使不系安全带也有机会抓住壁内的把手固定自己,只是,在这样的风压下,他抓不了太久。) “就快要够到了!” 凯伊的指尖已经碰到了把手。 就在这时,凯伊脖子上挂着的海螺。从衣领里被吹了出来。 凯伊下意识地收回手,抓住了快被吹走的海螺。 就是这一个动作,让他失去了接触把手的机会,风压又一次增大,将他吹离支路。 “完了。” 一股绝望从凯伊心头升起,管道的最顶部是一张隔离杂物的网,那里没有扶手可以抓,他会被风压按在网上直到抬升结束,然后狠狠地从上面摔下来,哪怕下面的铁丝网有弹性,这样的高度,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真的要摔死了。】 就在这时,一个金属环从下方飞了出来,套在了凯伊腿上。 “咔。” 金属环连接着绳索,有什么在绳索那头用力一拉,那力量超过了下方的风压,凯伊的身体被从上面拖了回来。 ······ “呼······呼······呼······呼······” 离开了通风管道,凯伊冷汗直冒,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一个声音在背后说: “你小子是嫌活太长了。” 声音有点浑,说话的人似乎含着什么东西。 凯伊缓过气来,回头看他。 防水的靴子,和自己一样的蓝色背带裤,捋起来的袖子,黑色胶皮手套,蓝眼睛,白皮肤,邋遢的黑色短发上套着一副护目镜,嘴里还叼着根细长的白色棍状物。 从服装来看,就像个大号的凯伊。 “呦,臭小子,今天又跑出来调皮捣蛋了?” 对方似乎认识凯伊。 凯伊也认出了他,松了口气,瘫软地趴回地上。 “是你啊。” 这人叫查尔林,是贝西摩斯上城区的机械师,自称技术一流,性子相当散漫,喜好是甜食,他嘴里叼着的,是他最爱吃的薄荷味棒棒糖。 查尔林开了间修理铺,凯伊就在那里打杂换饭钱。 “你怎么在这。”凯伊用瘟瘟的声音问。 “【鲸眼】出了点小毛病,他们叫我来修。” “那修好了吗?” “当然,”查尔林得意地说:“没有什么机械是我修不好的,彻底报废的除外。” “不过,这点小问题都搞不定,下城区的家伙们也没啥本事阿。” 凯伊对查尔林这副得瑟的模样表示不屑。 “等会?你刚刚说你来修什么?”他突然反应过来。 “【鲸眼】阿。” 凯伊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 “【鲸眼】,那不就是?!” 贝西摩斯的前置观察舱。 明明贝西摩斯已经开始抬升了,这个舱室的墙壁和地面却没有倾斜。仔细看,地板虽然是平的,但事实上,脚下的每一处铁板厚度都不一样,而周围的墙壁和天花板都是弧形弯曲的。 他们正处在一个圆形的球体内。 这个球体可以在贝西摩斯倾斜时独立转动,所以他们脚下的地面此刻还是水平的。 凯伊抓着查尔林的肩膀,问他: “你能把鲸眼打开吗?就现在!” 查尔林叼着嘴里的棒棒糖棍咬了咬,嘴角上扬。 “就知道你是冲着这个来的。” 他伸出手,在边上横置的拉杆上一按。 “咔!” 布置在墙壁内的齿轮开始转动起来,球形舱室的一侧发生了变化。 这个时候凯伊才发现,整个舱室本身其实是透明的,他刚才看到的【墙壁】,是舱室外部的遮光层。 就像卷帘门被拉起一样,那一侧的遮光层向上抬起,刺目的光,从外面透了进来。 舱室外,是一片雪白色的云层,漂浮的云雾像棉花糖一样柔软而蓬松,阳光穿过云层打在观测窗的硬化玻璃上,投影出彩虹般的颜色。 久违的阳光让凯伊有些目眩,但他不愿意挪开视线,这一刻对他来说是相当珍贵的。 贝西摩斯正在这片云雾中穿梭着,形状各异的云朵不断在视线里掠过,远去。 这是一片云的海洋,云雾顺着观察舱的外壁,像液体一样流过,凯伊向云雾伸出手,想要隔着玻璃触碰这片蓬松的海。 呼啸的风声透过玻璃传入两人耳中,仿佛远古的号角。 查尔林眯起了眼。 他撵着糖果棍,把嘴里的棒棒糖取出来,发出“啵”的一声。 “重见天日的感觉怎么样?” ······ 瑞恩大陆北端 冻结之海以南 流云山脉 斯特林一行离开了斯塔里亚小镇,沿着森林一路向北,来到了这片被云雾笼罩的高峰。 这片山脉的平均海拔超过四千米,从山下看,山峰的顶部被浓雾遮蔽,看不分明。 斯特林已经在途中遇到了等候交接的研究局人员,把梦呓之语的碎片交由他们带回本部,对方为他带来了一箱炽红莲的专用弹药,包括一组新的红莲弹,不过,炽红莲双枪因为之前的超负荷使用,出现了子弹卡壳的情况,现在斯特林已经不敢轻易开枪了,怕它炸膛。 另一边,陵的离火储存的热量也消耗殆尽,现在,他们都处于战斗力最弱的状态。 重锤等人在沿途的驿站交还了之前租借的马车,将卸下的行李背在身上,开始爬山。 墨菲特无疑是这群人中最累赘的那一个,爬了不到一半,他那副魔法师老爷的脆弱身板就快要散架了,不得不让重锤背着他继续前进。 “我说,怎么还没到啊。”趴在重锤背上的墨菲特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抱怨。那病怏怏的样子配合他的发色,像颗蔫掉的韭菜。 “被人背着的家伙就不要那么多废话。”弗兰白了他一眼。 斯特林倒是表现得比谁都轻松,提着只大箱子爬到现在,连汗都没见出,却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另一边,陵保持着和斯特林同样的速度,和他并排走着,两人的步调几乎一致。 他俩谁也没说话,就这么走着。 他们花掉两天半的时间,从山脚爬到了半山腰,接下来的一天里,随着海拔提升,空气渐渐稀薄,周围的雾气也越发浓厚,墨菲特开始出现高原反应。 这家伙在露营休息的时候吐了自己一身,最后实在受不了了,给自己灌了些药,趴在重锤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唔·····呃······” 墨菲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周围的环境变了,这几天他们在山里穿行,周围到处是树木和雾气,视线完全被遮蔽,而现在,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前方不再有陡坡和看不到尽头的山路,只有空旷的天空。 时间是早上,太阳还没升起,天蒙蒙亮。 他起身,低头望去,云层和雾气都漂浮在脚下,他们已经到达了流云山脉的顶端。 “我们,到地方了?” “是啊。”弗兰在他身后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睡得香吗?这一路上的。” 墨菲特还没回答,弗兰继续念叨着:“我们这一路可是累坏了,扛着某个沙包爬到现在。” 墨菲特眼角一抽,“又不是你抗的。” “喂,换班了。”弗兰拍了拍负责守夜的铁渣,示意他去休息。 铁渣点点头,放下怀里的弓,裹起毯子躺了下去。 墨菲特挠头,“这山顶上也没野兽什么的,守夜防谁啊?” 弗兰指了指山顶的另一头。 “防他们咯。” “他们?” 墨菲特顺着弗兰的指向望去,愣住了。 “我去······” 从上空看去,流云山脉就像一条蜿蜒的蛇,沿着一条长长的脊柱,从西南向东北延申出去,墨菲特等人现在所在的,是山脉【脊柱】的西南段,而沿着弗兰的指向,山脉东北方向的脊柱上,可以看见大量的帐篷,已经熄灭的篝火,以及围在篝火边,服饰各异的,人。 墨菲特粗略地数了一下,这密密麻麻的帐篷,篝火,有几百号,他们几乎把流云山脉的脊柱占满了。 “这些······全部都是······” “全部都是要上【贝西摩斯】的人。” “这也太多了吧!” 弗兰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墨菲特愣了一下。 “这帮人上来这的理由啊。” “不知道。”墨菲特摇头。 “他们都是准备去凛冬参加比武的。” 墨菲特一副呆滞的表情,似乎不能理解这两者间的关系。 弗兰扶额叹息。 “没常识也要有个限度啊。” 墨菲特对魔法研究以外的事情相当的不上心,这个时候摆出了一副虚心请教的态度来。 “我孤陋寡闻,请你简要说明一下,小姐。” “简单来说,凛冬十年一度的比武盛典要开始了,这场比武面向全大陆开放,所有国家的人都可以来参加,胜者、在比武中拿到名次,表现英勇的人,将会得到国王的赏赐,和扬名立万的机会。” “这帮只会打架的莽夫。”墨菲特对此表示鄙夷。 弗兰无视了他的话,继续说:“而上贝西摩斯是近期去凛冬最便利最快捷的一条途径,所以这里的人才会这么多。” “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等呗。”斯特林也醒了,枕着双手躺在地上看天。 “等贝西摩斯来。” 墨菲特看向脚下,这片山脉的雾气和云层混杂在一起,像白色的潮水一样涌动着。 他有些好奇地看向弗兰,问:“那所谓的贝西摩斯到底长什么样?” 弗兰摊手,摇摇头。 “你不知道?” “我们出凛冬的时候都是坐船的,这一次是赶时间,才会选择贝西摩斯。” 墨菲特挠了挠头,看向斯特林。 “我记得,你好像去贝西摩斯上出过任务吧?” “很早之前来过一次。”斯特林回答。 “那东西长什么样?” 斯特林没有回答,这么说:“它的样子,与其用说的,还是自己亲眼看比较好。” 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说起来,有个熟人在上面呢,你也认识。” “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就在这是,周围的人们喊了起来。 “来了,它来了!” 墨菲特顺着山峰向下望去,那片浩瀚的云海被搅动了,气流和云雾被层层排开,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云海下升起。 一个巨大的影子倒映在云层中。 “终于到了阿。”墨菲特搓搓手,准备一睹贝西摩斯的真容。 那庞大如山岳的物体倾斜着,从云海之下探出了头来。 与此同时,清晨的太阳也刚好来到云层上。 “这是?!!!” 墨菲特震惊了。 在他的概念里,贝西摩斯应该是一艘飞在空中,能承载上万人的巨大船只。 而面前的东西俨然是某种生物,那硕大的身躯从云海下跃起,将云雾组成的浪潮激起阵阵涟漪。 在火红的旭日下,一只古老而庞大的哺乳动物跃出海面,张开巨口,向天幕发出浑厚的吼叫。 那声音带着些壮阔和悲凉的意味,人们仿佛能从叫声中,听出岁月所带来的沉重。 那生物张开铁皮覆盖的巨口,一股巨大的吸力席卷而来,下方的云海在这吸力下聚集,拧成一股向上的河流,那庞然大物的胃口无穷无尽,仿佛要将云海一口吞入腹中。 终于,它闭上了嘴,缭绕着流云山脉的云雾被它这一口吞掉了三分之一。 巨兽扭动着身体,从仰头跃起恢复到了平稳的姿势,大量的水雾和烟气,从它背部的呼吸孔中喷涌了出来,仿佛一座巨大的喷泉。 “这东西······” 墨菲特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贝西摩斯。”斯特林说。 天空城.贝西摩斯。 一条飞翔在天空中,由机械构成的,巨型鲸鱼。 随后,一阵蒸汽从贝西摩斯的背部喷出,一道裂缝从它的背部展开,向前后两侧延申开来,鲸鱼的背部被打开,一批东西从展开的背部【长了出来】。 无数齿轮咬合的声音交替着响起,本来压缩在贝西摩斯内部的大量建筑开始抬升。 那是,一根粗壮且高耸的烟囱,各式各样的店铺楼层,一座环形的歌剧院,还有分布在贝西摩斯四周的瞭望塔。 贝西摩斯,上城区,开放。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