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异鬼革命》 第1章梦魇 这一夜,他又堕入了那个熟悉的梦魇里。 漆黑潮湿的洞穴,膨胀的黑暗如同凶狠的小兽簇拥着他,恐惧从四面八方压来,让人喘不过气。 朦胧间,他看到无数残肢碎片散成一片,鼻端萦绕着浓郁的死尸气味。 身体似乎陷进了什么温热的液体里,全身皮肤都感到了阵阵湿淋淋的黏腻,这诡异的洞穴里,安静的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不对!耳边除了心跳声似乎还有什么在潜伏着,为什么,为什么还有一道绵长的呼吸声?嘴里....哦,嘴里似乎在咀嚼着什么,艰难地吞咽着、想吐又吐不出来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阿白挣扎着从冷硬的石板床上翻身坐起,背靠着粗糙的石壁急促地喘息着,粗重的呼吸合着房间里浊臭的气味,在空气中烙下一声又一声沉重的叹息。 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阿白抬眼,定定地注视着如同铁笼子般低矮封闭的简陋住处,幽紫的眼眸在黑夜里微瞌,他极度疲惫地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来了,又来了。 那个梦。 静坐了会儿,阿白抬手一摸身体,果然,满头满身的汗已经凉透,汗液浸湿了破烂的粗布衣,甚至在石板上留下了一洼小小的水渍。 这情形在如今恍如新生般的三个月里不断地出现,成了纠缠他午夜梦回的梦魇。 但是,伴随着次数的增多,梦,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腿脚处传来了阵阵的**感,阿白四面环顾,借着房间顶上一点幽蓝的灯光,模糊看见了数具正沉睡着的光裸躯体,此刻,他们正均匀地倾吐着呼吸。而他的腿上,正枕着临近家伙的脚。 那家伙脚底板上全是泥,此刻正睡得香甜,脚趾不时地搓动发出“呲呲”的声响。酸臭味扑面而来,袭击了阿白的鼻子。 准确地说,整个屋子里都如同夏日的下水道,身处其中,人就像是浸泡在了排泄池里。 汗臭、体味、未干的粪便味和腐烂了的植物腥气的一层层压上来,熏得人头晕目眩。但最让阿白难以忍受的是,久处其间,即便是一向注重清洁的他,身上也同样沾染了这股味道。 这里根本不该被称作“房间”,就是人类为异兽腾出的,牲畜的窝而已。 而他,便是人类驱使的、最下等的奴隶。 忍着恶心,阿白小心地把身上的脚挪开,等了几秒见没有惊动对方,他缓缓起身,脚掌先落,脚跟轻触地面,整个过程细微得几乎不发出声音。 他谨慎地控制着声响,慢慢走了出去。 眼前是一条幽暗狭窄,向上延伸的木梯,黑夜中隐约可见顶头有一个拐角。 没有灯,台阶十分的陡,与地面几乎形成了尖锐的直角,阶梯灰黑色的表面上布满了污垢和积水,像是涂了油脂的光滑镜面。 似乎一脚踩上去,下一秒就会踏空。 好在楼梯的右侧有根粗长的绳子垂了下来用作借力,不过,它于阿白全无用处。 快走几步简单的助跑后,只轻轻一跃阿白就到了拐角,他放轻呼吸伏低身体,似猫一般悄无声息地隐匿在拐角的视线盲区里,迅速隐藏好气息波动,身体自然地摆出了伏击的姿势。 这行云流水的侦查技巧显然不该是他如今作为“异鬼”的卑下身份所能掌握的,这些,全是人类的技巧。 尽管忘了很多事,但阿白莫名地熟悉着它们,就如同熟悉自己的每根手指。 每当运用起来时,他的全身肌肉都能在大脑还没有做出反应前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阿白不是人类,自他从这具身体里醒来时他就发觉,自己,已经不是人类了。 脑中关于过去的记忆一片空白,他只记得自己的名字里有个“白”字。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他奇异地了解这个世界里的基本常识,包括人类的语言和文字。 尽管对世界全然陌生,他还是磕磕绊绊地撑过了最为艰难的头三个月。 一直以来他都表现得那么中规中矩,就像是在这具身体里,还藏着另一个灵魂,一直在暗暗地指导他一样。 或许,我的身上真的有什么东西,与他们不同...... 想到这儿,阿白的心里不禁泛起了苦涩:对了,不应该说“他们”,而是,“猪们”。 毕竟,它们根本不算人类。 它们,只是动物而已。 而他,也同样被人类排斥在外,是“猪们”里的一个...... 只要想到这点,阿白就感到苦闷、不甘心,就好像...... 他原本,就不该处于这样低贱卑微的身份。 他应该是蔑视着“猪们”的一位,而不是如今,被蔑视的一员。 这屈辱的身份,他根本就不想要,它,不该是他的! 尽管大脑空空荡荡,记忆全然忘记,但是,阿白莫名地笃定。 拐角那边一片安静,阿白细听了几秒,确定没人当即一扭身,身子似腾起的豹子般猛地冲向前,只是眨眼间,就以无比迅猛的速度飞跃到了楼梯尽头。 到了这儿,他终于能听到从黑黑的地下室上、厚厚的墙壁之外传来的风的呼啸和沙石滚动的声音,他眼光一扫确认没有危险后,顺势向前—— 一片刺目的、令人眩晕的白光猛地扑上面门,腾腾的热浪让人望而却步。 好在阿白早做好了准备,以双手挡住眼睛,避免了强光突然的刺激。 在那样一个深埋于地下的昏暗地穴里呆得久了,真的让人很难想象跨过那段长长的楼梯后,门外的世界竟是如此的灼热明亮、骄阳似火。 灼目的阳光裹挟着视线所及的一切事物,如海般延伸的浩瀚银光竟让人隐隐地感到了压力,仿佛面对的不是静谧的自然,而是冷酷的杀人之刀。 事实也确实如此。被这样强烈的阳光不眠不休地照射,外界的温度最高已达到了危险的45℃,这数字已经超过了人类体表所能承受的极限温度。 拥有着超越众生智慧的人类,肉体却脆弱的仿若不堪一击。 人类的体温若是超过 42℃,中枢神经系统功能就会发生严重紊乱,体内的蛋白质可能变性、凝固,会有生命危险,导致不可逆的器官损伤,甚至,是死亡。 即便到了现在,明世纪 68 年,公元 2540 年的今日,人类依旧穷极智慧,也难以战胜来自大自然的严峻考验。 外出时,人类必须依托昂贵的防护服,而且出去的时间,也被严格限制在了 6 小时内。 不过,此刻还是凌晨,尽管由于全天的太阳照射,一天里的时间变化已不明显,但毕竟还没到正午,目前的温度还处在 40℃上下,依旧炎热。 但是,这已经是人类目前所能争取到的,一天之中唯一能够外出的黄金时间。 这情况看似糟糕,但比起太阳如同火球般滚烫灼烧、外界温度最高达 55℃的暗世纪来,已经好上了太多。 几个起落,阿白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荒凉的黄土地里,一个小小的浅水坑。 可不能小瞧了这一点水,当今的环境十分恶劣,水资源匮乏,它和可种植的土地,可栽种、繁衍的动植物一起,成了当今世界,人类首要稀缺的三大资源。 这水坑,是昨晚侦查官们不顾当地人劝阻,强行开挖的水道。 两个小时的风沙过去,水质已经成了浅黄色,水坑四面还有很多白色石子状的结晶体,在骄阳下,散发着不甚显眼的晶莹光芒——是盐。 阿白不明白,侦查官们为什么仅仅因为口渴,就可以不顾法令,开采已经非常稀少的水源,拥有一杯干净的清水这件事,它只是五百二十年前,人类社会戛然而止的美好故事。 在如今的时代,它是普通人难以拥有的奢侈。 迅速掏出木制水壶,阿白右手轻挥,扇开水面漂浮的泥土和细碎的植物茎蔓,他左手执壶,小心的避开水底的泥沙。 就在他灌满了水,就要离开的时候,突然,他耳尖微微一动,就猝然起身,几步腾跃就闪回了来时的房子。 几乎是他身体隐匿起来的下一秒,轻巧的脚步声就逼近了。 只见两个人类男性蹑手蹑脚地走进,见到水坑,两人眼睛一亮,当即动作起来,一人放哨一人取水。 显然,他们也是专程而来。 阿白默不作声得站着,沉默得像一尊不会呼吸的木雕。 直到两人走远了,他才迈步回屋。黑暗的房间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兽,张着黑洞洞的大嘴,阿白向着它走去的动作,从远处看,就像是一步步地,走进了深渊。 尽管背后的世界非常明亮广阔,但这个时代的多数生命皆是如此,只能荫蔽在黑暗里,憧憬着世界之大,却又不得不忍耐。 强烈的日光,不仅是人类生存的劲敌,也是异鬼狩猎的阻碍。 即便是以体表坚韧、生命力顽强而著称的异鬼,也同样,不能长久地忍耐如此猛烈的阳光。 是的,“异鬼”,这是人类为阿白,和他的同族们所取的称号。 形容外表形似人类,但背后生有鸟翅的野兽。 异鬼,是不配拥有尊严,自身也不懂得尊严是何物的,愚钝、蠢笨的生物。 阿白,就是一只异鬼。 但是,他与普通异鬼相比,显然不同。 第2章餐中肉 三个月前,阿白从长久的寂静中醒来。 朦胧间,他感到自己似乎昏睡了很久,有种奇异的、终于重见天日的感慨。 可随即,阿白就感到了从四肢传来的麻木酸痛感,身体似乎在被炙烤着,从体表传来滚烫的热度,心脏那里,被什么尖锐锋利的物体用力抵住,不住地闷痛着。 入目的视野,是一片白茫茫的混沌。 耳朵里捕捉到的只有嘈杂的怪声,好像什么都有,又像什么都听不见。 他沉睡了太久,感官一时间,还不能恢复正常。 但仅仅在不到一秒的间隙里,阿白就如同炮弹一般迅疾地后退。 尽管,四肢在不满地叫嚣着疼痛,但是,他的动作没有迟缓一秒,在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就远离了近在胸口的利刃。 这一切快速反应,都像早已熟稔于心、即刻便能发动的,入骨的习惯。 “长官!这只异鬼有、有点古怪......” 像一根针戳穿了薄膜,沉睡的意识被这声感叹惊醒。 眼前的朦胧消退,阿白循声望去,锋利的眸光里,透着连他自己都尚不知的冷漠、恼怒与淡淡的威严。他冷淡地觑了对方一眼,发现,原来是一个普通士兵。 此刻,对方正瞪大了眼,怔愣地看着他。 透过对方的眼,阿白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修长瘦削的躯干,长长的散乱的发,以及背后......一双蜷缩着贴伏于体表的黑色双翼。 脑中一片混沌,朦胧中,他感到自己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可若细想,又都是空白。 正在他凝神思考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拉利,出什么事了?” 阿白扫视了对方一眼,几乎同时,他的脑中就突兀地蹦出了一段话:下级军官,武力一般,暂不构成威胁。 这......是什么?来不及深究,阿白不动声色地控制着表情变化,维持着冰冷的面容。 他就像是一座机器,在按下开机键的下一秒,就即刻进入了戒备状态。所有的情绪与思考都被隐藏,树立起冰冷坚硬的铠甲,隔离开外界的一切探究的视线。 其实,在那一刻,阿白恍惚了细微的短短一瞬。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他的身体状态似乎极差,但是,从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时间摆脱危险,到此刻的在众人面前隐藏情绪...... 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意识主导,更像是,自然而然的习惯。 这一切似乎都在暗示着,失去的那段记忆,于他而言,意义非凡。 赶来的长官没有注意到阿白富含深意的一瞥,毕竟,在已有的固化观念里,异鬼是兽、非人,没有任何的智慧与情感。 这一概念已经在人类的多次验证下,显得毫无纰漏、牢不可破,自然,他也不会费心,去关注一个牲畜的表情变化。 此刻,时间已经到了上午十点,不久就要迎来正午灼热的骄阳,可是,对于覆地藤的搜寻却是全无进展。 想到每一次任务都要等上十多个小时的煎熬,长官狠狠地一刀背拍了下兵士的肩膀,训斥道:“耽误什么时间?还不快去找藤!不过就是只异鬼而已!” 小兵连连应声,慌手忙脚,连水壶掉了也顾不得捡,拔腿就跑。长官却若有所思地抬头扫视了一眼四周。 刚才他分明感觉到,在他谈及异鬼时,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盘旋在他的头顶。 可是现在抬头一看,却是什么也没有。 只有那只部下从山洞里挖出的,浑身泥污、长发覆面的异鬼,正木然地待在那儿,傻傻地看着他。 其实,长官只要一想到异鬼,这种比起人类,不论是身体构造,还是五官外表,都极其相像的生物,它们本身也喜好吃人的这一点,他的心里,就感到十分怪异。 异鬼的出现,没有任何前兆。 往前数八十四年,地球这颗星球上,还没有“异鬼”这种生物。 但是,它的出现却如同一阵飓风,在人类的世界里,刮起了海啸般的动荡。 84 年前,暗世纪 220 年的年末,人类在极端的炙热气候下,陷入了史无前例的生存绝境。 食物稀缺,政体不稳。 易子而食、挖坟吃尸的食人事件,接连地发生。 灭世论、人类灭绝论、逃亡地球论......各种言论,大肆蔓延。 在暗世纪里挣扎求生了太久,始终看不见希望的人类,似乎在一次次等待的失望中,已经接受了将要灭亡的结局。 可是,突然间,自大陆以北的荒凉地带,一种诡异的生物,悄然地出现。 它们有着人的形象,却有鸟的翅膀。能够在高速奔跑时,滑翔飞行约八十米。 它们的膝盖不能弯曲,脚掌好像牛犊之蹄,泛着铜的金属光芒,极其坚硬。 它们有着人的唇舌,却不能言语,只会发出在人耳听来,如同乌鸦嘶鸣一般的刺耳嚎叫。 最为重要的是,它们,好食人。 虽然这种生物极其杂食,也吃其他的物种,但是它们最爱的,是人类的血肉。 起初,它们数量不多。但是,随着时间的发酵,它们却开始了稳步地增长,以一种让人类恐惧的速度,在大陆各地,接连地出现。 人类畏惧它们、远离它们。有人说,这是恶魔之子。又有人说,这是基因突变、病毒感染...... 种种言论,各说其是。 恐慌、质疑,绝望的情绪蔓延了整片大陆。 这时候,有人提出,这种生物的肉体极其坚韧,在太阳下坚持的时间是人类的三到四倍,而且,它们虽然攻击性强,但它们没有智慧,不会团体协作。 所以,很容易就会落入人类设计的陷阱。 再者,异鬼虽然在被抢食的时候会发狂,但是在多数时间里,它们性情温顺,人类大可以驱使它们,就像驯服牛、马一样,让它们为人类劳作。 甚至,人类可以研究异鬼的生理构造,并以此来制造出,能够提升人类身体素质的药物,借以抵御头顶,那恐怖的阳光。 这一论断,为在生存的困境之中痛苦疯狂、近乎绝望的人类,带来了真正的,生的希望。 于是,人类开始捕捉异鬼、研究异鬼,期盼着,能找到求生之道。 可是,科学研究的进程没有进展,关于异鬼肉吃了能治愈疾病、延长寿命的论断,却开始蔓延开来。 长官不记得是从谁开始的,只是,当他结束狩猎任务,返回诺亚城时,他才发现,人类对于异鬼厌恶、憎恨的态度已经悄然地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还是照旧要求士兵追捕异鬼,但是,平民百姓们已经开始自发的捕捉、分吃异鬼肉。 甚至,他们会把异鬼肉拿到集市里,同别的肉放在一起,公然地售卖。 往前的几十年里,“异鬼”都是禁语,被**严令,禁止谈论。 可是,随着异鬼袭击人类的事件逐渐地减少,它们也从被人类大量地捕杀,到逐渐成了人类餐桌上的一盘盘食物。 以至于现在,本应该以剿灭异鬼为要职的军队,却干起了抓捕、饲养异鬼的行当。 由于不能拿珍贵的粮食作为异鬼的口粮,人类在驱使异鬼去做危险的苦工之余,给异鬼准备的饲料,却不是正常的动物饲料。 所谓的饲料,其实是近两年来,于诺亚和玛雅的战争中,战死的军人、敌寇还有饿死、病死的,底层人民的尸体。 处理这些数量庞大的尸体,这势必会是一个大工程,但是,放着不管它又会发展成为瘟疫,王室乐于把这个烫手山芋,转而赠给异鬼。 反正,异鬼不能说人语,不能揭穿王室的秘密。 它们的生命力又非常顽强,即便食物再差、腐烂程度再严重...... 它们,也不会死。 哪怕反呕,病重,也不会死掉。 如此,皆大欢喜,一箭三雕。 上层的王室,就是这样做的。下面的官员们,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能够做到心安理得、泰然处之,这是因为充当异鬼口粮的尸体,不是出自他们的亲人、朋友、战友。 他们当然,不会介意。 这样一个卑劣的**,这样一个腐朽的王国,可是似乎,却也找不到,一个可供替代的对象。 如今的世界,是如此的怠惰,败德和罪恶都不断加深,人类,连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难以满足,更勿论精神,与道德。 人类变成了撒旦,世界变成了冷酷的囚牢。身处其中,如泥足深陷,连保全自己都做不到。 像他这样的小人物,也只能够发发感叹、说说牢骚,如此罢了。 但关键是,他们,他们这些真正地接触着罪恶之事的人们,他们知道,他们痛苦,他们的灵魂,饱受煎熬。 但是他们,同样,也改变不了大环境。 没有人能够拍着胸脯确保,人类不吃异鬼肉,就能找得到第二种食物。 也没有人愿意承受,在众多的百姓面前,在那一双双凄楚、疲惫的眼睛面前,亲口陈述自己的罪恶,揭开那层可笑的遮羞布,承受随之而来的,千夫所指的质骂,与仇视。 他们做不到。 可是,又有谁,能做得到呢? 他们知道真相,但他们懦弱,不敢开口。 所以,他们,同样有罪。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拥有着超越人类的强大武力的异鬼,难道真的会永远温顺下去,做人类的奴隶,承受非人的奴役与压迫,而不是集结反抗,一举杀死人类? 不知为何,看着如今已经放松警惕,安于现状的王室、百姓、同僚们,沉湎于放纵贪欢,生活怠惰无益,长官的心里,却始终盘桓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安于现状,难道不是最大的陷阱吗? 这样的人类,如果再一次进行战争,对阵的对象不再是同族,而是强大的异鬼时,人类,真的有反击之力吗? 是错觉吗? 希望是吧。 ............ 尽管心怀重重忧虑,但长官的面容依旧如花岗岩一般冰冷坚硬。 他转身继续执行搜寻任务,没注意到,那只看着极其平常,在人类眼里本该毫无智慧的异鬼,却悄悄地躬身,捡起了小兵掉落在地的水壶。 第3章处决(一) 躺上石板床还不到两小时,阿白就被起床号给叫醒了。 出门,映入眼帘的还是昨天那片广阔的黄土地,此刻正是清晨五点,但阳光已十分灿烈。 太阳不眠不休地高悬在头顶,焦灼地吞吐着冷酷的光芒。 金灿灿的阳光仿佛熔炼的黄金,望不到边际的巨大荒原寂寥枯寂,散落的人类建筑群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久历风霜、荒凉破败。 极端的炙热与呼啸的飓风盘旋交织、冲击碰撞;生命稀缺、物种灭绝,人类,逐渐形单影只。 这个冷清的、荒芜的星球,很多年前,还曾是所有生物的家园。 日渐孤独的人类,挣扎求生,所面对的,不仅是气候环境的考验,更是法律、道德、文明逐渐衰微、凋零所带来的思想上、精神上的挑战。 如今的人类社会,还存在着巨大的权力的分割和滥用。 阶级间的分化日渐明显,阶级差距不断地拉大,阶级仇恨不断地加深。 自从暗世纪时人类举族迁入地下,建立了布置紧密的地下城后,在地上居住的权力就只限于在财势、权力上极盛的人才能拥有。 整个人类群体,不分国籍、民族、性别,被利落地分割成了两份,地上人,和,地下人。 异鬼,不算人类。 尽管它们的数量已经达到了人类总人口的五分之一,已经渐渐融入了人类的生产生活当中,但是它们,依旧不算作人类。 它们,只是兽而已。 一旦发生异鬼伤人事件,无论对错、是非,受到保护的一方自始至终都是人类,没有任何的其他可能。这是因为,在人类的律法里,异鬼被包含在了“兽”的那一栏里。 它们根本,没有姓名。 对于伤人的异鬼,人类会进行极其严酷,甚至堪称冷酷暴戾的刑罚。 诺亚城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类事件了。不是因为人与异鬼相处友好,恰恰相反,诺亚城是目前人类三大城之中占地最广、人口最大的一个。 但是,诺亚对异鬼的容忍程度,却是三城中最低的。 诺亚的法典上有明文规定,一旦在诺亚境内发现了“混种”(异鬼与人类的私生子),诺亚百姓有权,当场将其格杀,连同那只异鬼一起,就地,当场格杀。 即便有侥幸逃过一死的异鬼和“混种”,也并非出于人类的怜悯同情,而是由于情节过重,要被拉到中央**在每个市区分设的处决台,被施以,残酷的处决。 (注:中央**位于首都诺亚城,诺亚是首都名。但是,为了方便称呼,在诺亚**管辖下的地区统称为诺亚城,可以理解为一个合众国。 三国就行政区划和国家命名方式而言,基本相同。 此外,世界现阶段的行政区划主要是,在中央**之下,实行州、市两级制。后不会再赘述。) 行刑时,诺亚规定异鬼需要在旁,就近观看。尽管明知异鬼没有智慧,不会做出任何反应,但是这项规定,还是近乎固执的自诺亚形成起就留了下来,直到现在。 或许排除了物质利益,这项奇怪的规定实则是出于人类在精神上的炫耀,炫耀自己拥有尊严,拥有地位,拥有权力,对于异鬼的生命,生杀予夺的权力。 尽管炫耀的对象在情感上不会有任何疼痛的感觉,更不会因为受辱而感到屈辱,但是人类,还是乐此不疲。 阿白所在的市区地处偏远、人口稀少,异鬼伤人事件一向少有。至少就近三个月以来,没有出现过一例。 但是今天,市里的氛围突然绷紧了。 士兵们行色匆匆、面色严峻,指挥异鬼排成队列;街上的人们似乎忌讳着什么,互相掩面低语,不时地抬头,向异鬼这边探看,表情复杂,目光暧昧。 发生了什么? 阿白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他维持着面上一贯的冷漠,像一片树叶混进了森林,瞧着毫不起眼,却始终竖着耳朵,聆听森林之外的声音。 有人在哭,绝望的、悲惨的、痛苦地大哭。 嚎叫着大声嘶吼,近乎声嘶力竭地哭喊。 那,是一个人类男性。听声音,其并不年长。 但是,人类的年轻男性一般都在军队里服役,身影很少会出现在市内。 怪异的感觉......更深了。 市中心有市里最大的集市,唯一的水井,还有,处决台。 处决台一般给异鬼使用,处决人类的地方会更加私密,也更加正式。很少有人类会被送往这里处决,除非是极度的穷凶极恶之辈。 人类的声音出现在处决台,这本就极不寻常,更勿论士兵还要专门组织异鬼前往。 所有的事情都透着诡异,更隐隐地,透出不祥。 阿白的心里有了许多种猜测,但是,他不能出声询问,只能缄默不言地跟随着异鬼的大部队,抵达了市中心。 那里已经围满了人,一眼看去尽是黑压压的人影。看数目,除了在外进行任务的卫队,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这里。 本应是极其热闹的场景,但此刻的气氛却不是往日集市里的喧闹,此刻的这里,一片死寂。 每个人的表情都极其严肃,紧绷的面容如同冷酷的冰雕。 没有人说话,只有从最里面传出的嘶叫和痛哭在撕扯耳膜,明亮的金色阳光为人面涂抹上了细碎的金影,让血腥染上了圣洁,恐怖蒙上了欢乐。 整个的气氛是如此的诡异,那不停歇的嘶声叫喊,仿佛一只将死的鸟,发出绝望怨恨的哀嚎。 死寂,无比沉重、无比剧烈,撕裂了时间、撕裂了声音。 阿白的心脏在鼓鼓地跳动着,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却仿佛被那些人类感染了一般,同样感到了一种剧烈到让人难以忽视的、强烈的压迫感。 身处这样的环境,人连呼吸都要不自觉地放轻,咽口水都觉得那声音太响。 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白感到了恐惧,有一刻,他甚至停住了脚步——他不敢再向前了。对于可怖的场景感到惊恐、不愿走近,这是生物保护自己的本能。 但是,这一切都由不得他。 异鬼们排成队向前,他被身后的异鬼推挤着站到了处决台前,这里有执政官专为异鬼所留的、最为靠前的一片空位,异鬼们乖顺地排列整齐,填补上了空位。 现在,围绕着处决台的前面,人群与异鬼,一起围成了一个极为丰厚的半圆。 阿白身形瘦削,被安排在了最前面的一排。 这么近的距离,他的身上会被溅上滚烫的、淋漓的鲜血,甚至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受刑者飘扬的发丝。 血液喷溅在人们、异鬼的头脸上,在天地间绘出最绚烂、最难得的血色之花。 四溅的血珠如飞溅的瀑布,飞漱于灰色的天空,淋漓的血影汇成了一片,竟赋予了血腥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极大的奔腾的美感。 可是这里,没有彩虹。 利刃入肉,“噗呲”作响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时传来刀刃切到骨头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行刑人不断地挥舞手臂,高高扬起的弧度使他腕上的血肉四处横飞。 这癫狂的快乐如同正在上演着的一场炫目的戏剧表演,有声有色、精妙绝伦。 又像是在观者的头上奏响了一首**迭起的交响乐,恢弘壮丽。 可是这里,没人喝彩。 血浪凝犹沸,腥风远更飘。 世界的残酷,在今天,终于,真实地呈现在了阿白的面前! 半小时前,市中心。 灰褐色的处决台上立着三个身影,最左边的男人一身黑色短打,身躯健硕。 另一侧的女人双手张开被缚在了十字架上,她身躯娇小,皮肤白皙。 散乱的金发下,面庞如玫瑰花蕊般娇嫩美丽,细长的柳眉,柔和的杏眼,鲜艳的红唇微张,伸长的脖颈雪白纤细,纤弱的仿佛一折即断。 她像一只被折去了双翼的白鹤,世人的亵渎不能抹去她的纯美,她眼角那滴鲜红的泪痣恰似美神维纳斯轻轻落下的吻痕。 人们很难相信,拥有这样惊人的美丽的女子,竟然,是一只卑下的异鬼。 是的,尽管披着黑色长袍不甚明显,但少女背后那隆起的形状,正是出于她合上的翅膀。 人们惊叹着她的美,又为这美丽生在了异鬼的身上而叹息不已。 处决台右侧的石柱上,正绑着一个男人,他背对众人,腰部弯成了一张弓,仿佛蜷缩着的虾米,头颓然地垂着,垂得很低。 他咬着牙,痛苦地紧闭双眼,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大滴大滴的汗和泪水,顺着下巴滴落在他脚下,汇成了晶莹的一滩。 左边的黑衣男人,此刻正在温柔地摩挲着一把薄而锋利的小刀。 他不时地抬头,微笑着注视着被缚的女人,这位面容纯美、曲线曼妙的年轻女性,不久之后,就会在他巧夺天工的技艺下,成为他此生最难得的一件艺术品。 “大人,城中异鬼 458 只,已全部带到!” 带队的小兵激动地面红耳赤。像他这样身份低微的小兵,也许一生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能和市里的直接掌权人,执政官进行面对面地对话。他当然感到激动。 与小兵相比,端坐在处决台正北的高位上的执政官,态度却颇为冷淡。 他眼也没抬,只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就向着左手边,一挥手。 立在处决台边上的机要秘书见势,立刻昂首阔步地向前,先是对着执政官毕恭毕敬地点头行礼,继而面向所有人,清清喉咙,提高了嗓门喊道: “民众们!今日,将要展开凌迟之刑,执政官大人为此,内心是万分地悲痛!” “因为场中的这只雌性异鬼,它本来,是一个温顺忠诚的一等苦工,是人类劳动的好帮手,体恤人类生命健康的好伙伴。大人对它,曾寄予了厚望。” “但是,如今它却不思珍惜、心存侥幸。趁着大人和市里的各位前辈、长官们于昨晚,巡查市内、侦查情况,并且帮助民众,开挖水渠,以慰民众生活之苦的伟大时刻,居然反叛**,私自勾引我市的市民贾某!” “与贾某有了不伦的关系,犯下了,十恶不赦的滔天罪行!” 第4章处决(二) 刑台上,机要秘书的训话,仍在继续。 “今天,不是大人要狠心杀你,也不是**要杀你!是你自己,杀了自己!” “大人本想赐你全尸,但是,事关诺亚法典,大人也不敢徇私枉法。为了让你死得完美,死得光荣,大人特地耗费心血,从中央**请来了最好的刽子手。” “这,将是大人送给你的,最后的礼物!希望你,能坦然受刑,给在场的众多积极奉献、表现优秀的你的异鬼同族们,树立一个好的榜样。” “尔等台下异鬼们且听着!今日之所以让你们前来观刑,说得直白些,就是要杀杀你们身上还磨不平的野性!你们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 “你们只需记得一件事,那就是,你们,你们的每一个,都不过是人类的牲畜而已!” “不要心存幻想,抱有异心!不然,今日的处决,就是尔等异鬼们往后的下场!” “大人希望,你们能从它的身上吸取教训,忠于**,服从长官。只要你们能按照大人教导你们的去做,我保证,你们,都会有一个好的归宿。” 一片寂静,所有的人和异鬼都静静地站着,如同死了一般。 隐隐地,人群里有人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但是很快,他又闭紧了嘴,长久地缄默了下去。 机要秘书再施一礼,快步退回一侧。 执政官满意地笑了,冲着秘书微微地一点头。秘书心领神会,立刻大喊:“开刀!” 这个时候,站在处决台最前一排的阿白还不会想到,他所以为的美好世界,只不过是上帝为涉世未深的他开了一个精妙的玩笑。 但是,当大幕拉开,戏剧上演,世界可笑温情的假面被揭开后,世界,才真正地在阿白的面前,露出了它血淋淋的面目,也露出了它,真实的残酷。 我所处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到底是人间,还是地狱? 如果真的有地狱,那一定,是在人间。 人间,即真正的地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看台,此刻,这里正上演着一场绝好的戏。 天使披上了魔鬼的外皮,却被长出了人身的魔鬼们团团缠上,它们一拥而上,一口口地咀嚼着甜嫩的新鲜血肉,快乐地瓜分着天使,摧毁着天使。 吸光她的鲜血,吃掉她的躯体...... 撰取,她的所有! 天使感到了痛苦,却没有力气去流泪。她露出了微笑,化作了魔鬼齿缝间被大口吞咽的肉块,被嚼烂了不成形的肉泥。 顺着食道,轻盈地,滑进魔鬼们温暖的胃里。 魔鬼们欢欣着,撰夺着,而她,将不复存在! 连她的骨髓,都将,不再遗存! 天使的怨恨,终有一天,会化成尖刀,绞烂魔鬼的肉肠,刺穿它们胸口里那颗滚烫的心脏! 但是,不仅于此! 她的恨太强、太重! 所以,她要变成毒药。 她要杀尽,这人世间的一切生灵! 就连无辜者,也同样,不能幸存! 异鬼身上的黑色外袍被褪去,金子般的阳光映耀着这美丽的身躯,这副成熟的躯体就如玉铸的雕像一般,有一种诱人视线停留的,温柔又撩人的,强大的美感。 这惊人的美丽,是上帝遗落在人间的恩赏。 行刑者手握精钢锻造的凌迟专用小刀,他着迷地打量着这具比例完美的肉身,粗粝的手指不住地颤抖。 此时,没有人知道,他必须全力地克制着自己,才能按捺住扑上前抚摸的渴望。 压抑,对他而言已经是习惯了,但在此刻,他却感到了一种隐秘的快乐。 以他的身份,即便手艺高超,也很少有人类女性愿意亲近。 诺亚的男女比例极不均衡,只有10 : 4,也就是说,每当出现两个诺亚的成年男性,就会有一个人不能获得配偶。 其他人都是如此,于他,一个见不得光的而言,就更是如此了。 他只能尾随着那些在集市里穿梭的女性,借着人群的掩护,看着她们摇曳的身姿,短暂地叩响那幻想的,极乐世界的大门,享受,那片刻的快乐! 但是,这种暂解的干渴终究只是隔靴搔痒,长久地渴盼却次次落空的痛苦,引得他内心的野兽暴躁地咆哮、嘶吼! 无数个难眠的夜晚,他都在心里暗暗地起誓:未来若有机会,我一定要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经受折磨,让她们知道,我的厉害! 他幻想着,渴求着,盼望着。 如今,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尽管她不属于人类,但在她的身上,却凝聚着在人类女性身上也少有的,惊人的美丽。 如此说来,他还赚了! 现在,行刑时刻到了。 他闭目敛息,再次睁开眼时,他注视着她的目光变了。 对他而言,他面对的那个活生生的生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堆按照上帝的模具堆积起来的血肉筋骨。 他看她的目光,与看着一堆立着的肉相比,没有区别了。 在他的面前,只有一副修饰得过多了的画。而他,就是那出色的艺术者。他要用他之前从未有过的耐心,刨除掉那些多余的修饰,再,细细雕琢! 抛去这层身份吧! 抛去这些偏见吧! 此刻,他,即皮格马利翁! 而她,就是他心中的伽拉忒亚! 他要削去她浮于表面的血肉堆砌,把她皮下的筋骨抽出! 他要去掉这肉身的束累,赋予她永不会死,也不会老的美丽! 她会感激他的!因为......尽管痛苦,但之后,会是永恒! 这难道不会让她幸福吗? 吸气进胸,行刑者猛拍了异鬼的胸口一掌,打得她头颅猛地一抬,绷紧的颈如同引颈受戮的羔羊。 就在这响亮的打击声尚未消失之时,他的右手操着刀子,灵巧地一转,就把一块铜币般大小的肉,从她的右胸口上旋了下来。 这一刀恰好旋掉了那本应完美无缺的珍果,留下的残缺的伤口,酷似盲人的眼窝。 异鬼挣扎了一下,一点刺目的鲜血沿着身体,缓缓地向下。瓷白与鲜红的碰撞,描绘出了一种极其惊艳的诡丽。 他在作画。 他用刀尖在画布上滚动、挪移,不时地轻点,在雪白的画布上绘下了条条自在游动的红鲤。 这般动人的风景,独独,对行刑者一人开放着。 这,就是他所创造的绝景呀!这被造物之神所偏爱的身躯,今天,就将在他高超的技艺之下,化作美神维纳斯亲历凡间的倩影! 造就这一艺术的人,有,且只有他! 他,是这场艺术盛宴的主宰!他正在造就,他这一生都足以铭记的,伟大艺术品! 第二刀,他从左边动手,还是那样的干净利落,还是那样的准确无误,一下子就旋掉了那顶端的红。 现在,她的身上出现了两个铜币般大小的窟窿,流血,但很少。 原因是开刀前那猛然的一掌,把她的心脏打得已经紧缩起来,这就让血液循环的速度大大地减缓了。 这是他在漫长的执刑过程中,积累、摸索出来的经验,可谓屡试不爽。 她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了时续时续的呜咽,双手手爪不断挣扎着,做出抓挠的姿势。 别难过,我亲爱的姑娘。马上,你就会在我的刀下,抛去这可恶的肉身的束缚,飘飘飞升,羽化成仙。 凌迟分为三等,第一等的,要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第二等的,要割二千八百九十六刀;第三等的,割一千五百八十五刀。 但是,不管割多少刀,最后一刀下去,应该正是受刑者的毙命之时。 所以,从何处下刀,每刀之间的间隔,都要根据承受者的性别、体质来精确设计。 如果没割足刀数而犯人已经毙命,或是割足了刀数,但犯人未死,这,都算刽子手的失误。 完美的凌迟刑的最起码的标准,是割下来的肉,大小必须相等。 即便放在测重仪上去称,也不应该有太大的误差。 刽子手这份职业,虽然被多数人类所瞧不起,觉得太过晦气。但是,它并不是随手一通乱挥就能够胜任的一份职业。 其实,它极其考验行刑人的心理素质和刀功。既要割得均匀,又要牢牢地记住切割的刀数。 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啊,一刀,不能多。一刀,不能少。 务必,要让受刑者在最后的一刀时才能够停止呼吸,这,是刽子手的职责。 把恐怖,浸透进所有人的内心深处,把痛苦,延续的绵长,而深刻。 这绵长和深刻,不仅仅是对于受刑者而言,更加是针对旁观群众的。酷刑之下,不敢再有异心。 亲历或目睹了这样极端的身体折磨的人,即便是再有不臣之心,也不会再有勇气敢拿出来,作为抗争的动力了。 人类的勇气是有期限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勇气若是不经由他物的丰满与浸润,过不了多久,就会萎缩、消失。 他物,即指责任、信仰,抑或仇恨、欲望等等,不一而足。他物不一定存在,但是,不依靠他物而催生的勇气,准确地说,它并非勇气。 它只是生物求生的本能。 人类的心性是极其复杂的,既能够在绝境下忍受远超常人的痛苦,变得极其坚韧;又会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就大为减损,变得懦弱畏惧、缩手缩脚。 那些说着“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人,一定没有亲身经历过最底层的生活,进过最惨烈的炼狱。 哪怕是承受那里一息的罪恶,也会让他们痛苦煎熬得透不过气来。 那些能够戴着镣铐跳舞的人,其实,都是手上镣铐比较轻的人。 真正身处底层,承受了最大痛苦的人,是没有意志,没有力气,更没有勇气去反抗的。因为此种非人的折磨,不仅仅毁灭了人类的躯体,更毁灭了,人类的灵魂。 不仅有受害者的灵魂,旁观者的灵魂,还有施暴者,他们自己的灵魂。 从人类层面上来谈,不论是受虐者,旁观者,还是施暴者,归根到底,其实都是受害者。 这,才是真正的毁灭。这是由人类自己研究出来,去用来“杀死”自己的办法。 野兽的利齿和自然灾害,这些只能伤害人的躯体,但是,经由人类的手而研发出来的武器,却往往能够,真正地,杀死人的心灵。 杀死善良,杀死希望。 杀死爱。 第5章处决(三) 人类......若是失去道德了,那他还剩下什么? 还有希望。 那若是...连希望都没有了呢? 若是如此,至少,人类还拥有爱。爱会支撑着他,度过最难涯的时刻。亲朋之爱、恋人之爱、儿女之爱、理想之爱...... 人类,是必须依靠着一股信念,才能够生存下去的动物。既脆弱,又坚强。 可是,如果......连爱也没有了呢?生命荒芜冰冷,孤寂的好像撕裂的黑洞。没有光芒,没有温暖,只有孤寂,只有痛苦。 这样的话......又该怎么办? 这样的话...... 那,就毁灭吧。 毁灭所有,毁掉,一切。 行刑者痴迷地凝视着他的作品,此刻,他已经从她的身上取下50片肉了。 此刻日光渐盛,只见那瓷白的身躯上泛着明媚的珠光,其上,无数游动的小鱼儿点缀其间。 它们一堆叠着一堆,细细密密地簇拥在一起,玲珑的身子,整齐一致的大小,摇头摆尾的,瞧,多可爱,多俏皮呀! 它们有的颜色并不鲜红了,露出的血与肉的交界儿白生生的,只跳出了几颗血珍珠。 这一点,正体现了他刀功的精湛。 成功的凌迟,流血都是很少的。他开刀前那突然地一掌拍去,就是为了封闭受刑者的大血脉,血都集中到了腹部和腿肚里,就能如切割萝卜一样,切够刀数,而对方不死。 否则,血流如注,腥气逼人,血污躯体,影响观察。如此下刀无凭,势必会搞得一塌糊涂。 那一排排细密排列的小鱼儿,即凌迟里面的“鱼鳞割”。它要求割下的每一块肉,都如铜币大小,呈鱼鳞形状。同时,新刀口与旧刀口的边缘既要相接,又要界限分明。 凌迟刑别名叫“鱼鳞割”,的确,是十分地形象贴切。 阳光下,那灵动的红,在飘飞,在旋转,如同藤蔓一般,包围、缠绕住玉铸的身躯,沾染、玷辱,最终,绞牢、勒紧。 使对方痛苦,使对方陨灭,最终,呈现出致死的、惨烈的、绮丽的美感。 这身体,即被剖开的雪海下的红花漫野,在金子般的阳光辉映下,灿烂地竞相盛放。 这,才是人世间最动人的绝景啊!这么美的艺术,为什么世人就是如此恐惧,那般厌恶呢? 这或浅或深的红色,不正显现出了生命的灵动与活力吗? 想来,刽子手可要比一般的雕刻家们出色的多了,毕竟,雕刻家们的对象是木头、石头,是不会动的死物,而刽子手,他们雕刻的对象,却是活生生的人体。 让生命,绽放光芒;从短暂,化为永久。 这,才是真正值得赞赏的,高雅的艺术。 “大人,今日的凌迟刑已经结束,请大人查鉴。”行刑者收了凌迟小刀,快速弹净手臂上的血点,屈膝跪地,拱手于地,稽首道:“敢问大人,卑职可以进行下一步了吗?” 高台上一直观赏着表演的执政官扫视了一眼台下,见众人表情木然,神情恐慌,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明白今日目的已到,**地点头道:“允。” “是!”行刑者再叩首,起身又对着机要秘书躬身行礼,继而面向异鬼。 凌迟,这项人类具有发明专利的酷刑,本来是应该持续进行好几天的,以此最大限度地延长痛苦,最多范围的增长恐惧,达到这一刑罚的大圆满境界。 不过,如今时移世变,人们一天内从地下出来,沐浴在阳光下的时间也不超过6小时。原先的那套凌迟方法,到了如今显然就不合时宜了。 于是,凌迟这项刑罚就开辟了新模式:首先,完成工作量的十分之一,继而,将受刑者的躯体分割、切碎,直到把完整的人身,变成无数方便装运的四方小块,方算整个刑罚的结束。 即便,不能让痛苦,延续地足够绵长,而深刻。 也务必,要使它到来的恐怖,而惨烈! 行刑者从旁侧拿出自己新一轮刑罚的工具,只见一段白布上整齐地排列着他的拿手家伙:放血刀、旋转剥皮钳,以及,他最爱的,有着锥形斜切刃口的,剔骨刀。 这时候,不用回头,他就能听到身后的观众们发出的紧张地喘息,听到离他很近的机要秘书发出了不自然的轻咳。 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所有人的脸已经改变了颜色,他们正瞪大了双眼,全场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手上,聚焦到,他拿着刀的手上。 想到此,行刑者的心中就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感。 近年来,落在刑部刽子手里的大人们实在是太多了,他见惯了这些得势时耀武扬威的大人们在刑场上的窝囊样子。 他们平日里那些趾高气扬的假面到了他的面前,就换上了另外的一副面孔。 他遇到过无数的还没动刀就已经全身战栗的像个筛糠的受刑者,他们面如土色,汗出如浆,痉挛似的浑身抽搐着,望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他手一扬,他们哀嚎一声,下面的便溺就如开了闸的水一般,一起下来了。 他知道,越是瞧着高高在上的大人,落难时表露的恐惧就越强。 他们身居高位,养尊处优了许久,一身的富贵皮肉平日里裹着锦衣,然而到了他的刀下,就成了一戳即破的嫩豆腐。 他开始了。 那躯体上的火红小鲤鱼儿们彻底活了过来,它们飞速地游、肆意地游,沿着一条条裂开的线,怦然碎裂在了被太阳炙烤得发烫的石面。 它们升空了,它们蒸发了。变成了蝴蝶,在空中随意地翩跹起舞。 有的很轻,甚至会在剧烈地喘息中被吸进肺里。 有的很重,背着厚厚的血肉皮囊,轰然溅落在台下各种人的身上,各色的脸上,溅落在一些人,因为恐惧,大张的嘴里。 整齐的躯体裂开了,从中飞出了血色的蝴蝶,奔涌的血色如同飞流的泉浆,又像是沸腾的熔岩,它们四散开来,直到陨灭,直到—— “不!!!” 一道从嗓子眼里崩裂出的,惊天的嚎啕,突然从处决台最右侧猝然响起。 “不要,住手吧!她已经受了折磨了,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她?放过她吧!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男人一直缄默不言的面孔像是也被行刑者落下的尖刀给撕裂开了。 他大声地嚎叫,失声地痛哭,下巴因过度地用力,近乎要从他的脸上脱落下来,彷佛要撕脱主人的懦弱,冲上前去,阻止,此刻正发生着的一切。 可是,没有。 刑罚,还在继续! 他的力量太过弱小,即便突然爆发,声嘶力竭,在如海啸般倾轧下来的能量面前,也不过是以卵击石,于事无补。 这能量里,有属于人类的事不关己的冷漠,有怀着优越观念的人类,对于其他种族的轻视、满不在乎与无所谓。 还有,那些细小的,密布的,如同尖刺一般缠绕在心间,野蛮生长着的,傲慢、偏见、歧视,与幸灾乐祸。 那些看客们,他们看似不忍,实则却对美人凌迟怀着猎奇的心理,抱着伪饰的、虚伪的同情心,冷漠的从众心理,以及,邪恶的审美心。 所有的人类,在根本上,都是动物。 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高尚。 人类欺辱比自己低卑的动物,他们会屠宰羔羊,会杀死牲畜,会研究出无数种烹调它们的花样,人类,会为动物准备止痛剂吗?人类,能停止培养肉猪、强令动物生崽吗? 他们不会。 就是因为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人类的怜悯只存在于那些外表瞧着可爱、惹人怜惜的动物,存在于那些对他们示以忠诚、辛勤劳作的动物。 但是,所有的怜悯,都是需要条件的。 你需要长得好看,你需要啼声婉转。 你需要谄首顺从,你需要耗干骨血。 如此这般,到了一日,你的生命终结,又幸运地逢着了一个温和的主人,你,或许还会得到他们的几滴眼泪。 但,也就是几滴眼泪而已。 他们既不可能为你而死,也不可能把你铭记。 很快,当他们比起你来说,要长得多的、漫长的多的一生又出现新的物件儿时,你所留下的那短暂的痕迹也就被替代、被抹除了。 你在这世间的所有存在,从在他们的记忆里消失的那一刻起,就彻底不见了。 你消失于世间,就像是,你从来没来过一样。 可是,这,又是多么的残忍啊。 人类啊,他们心安理得地做着这一切...... 他们,会痛苦吗? 他们,会不安吗? 不会的。 他们不会! 因为在他们的心里,即使不明白承认,他们也会说:“它们,是动物,是比我们低级的存在。它们,只是我的牲畜而已。” 所以,人类那乍起的愧疚感,又再一次地消失了。 他们,又可以心安理得了。 可是,若是人类落到了比他们更高一级的物种手里,人类,是不是也会成为牲畜?成为待宰的、新一代的“牛羊”? 而若是,那更高一级的物种,已经悄然地,出现在了人类的身边呢? 那么...... 自诩高贵的人类啊,又该,怎么办呢? 第6章抉择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处决台上,刑罚,还在继续。 血红色的花朵,还在蔓延。 皮肉被割裂的痛苦,四肢被斩断的痛苦。 胸腔被剖开的痛苦,内脏被切除的痛苦。 皮肤被剥掉的痛苦,筋骨被抽出的痛苦...... 为什么,没有人听到她的求救呢? 好痛苦啊!好痛苦,真的...... 好痛苦啊! 想死,却不能死去的痛苦! “住手啊!这样她真的会死的!” 刑台上,男人弓起的身体似乎压抑着极大的力量,紧绷到了极致,用力到了极致。 他双手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始终处在崩溃的边缘。 因为过度地用力,指甲已经深深嵌进了肉里,鲜血溢满了掌心,但他不仅没放松,反倒更用力地握紧了...... 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不亚于刑罚的惨烈战斗!没有人知道,他缄默不言的原因,他心如刀绞的原因,还有,压抑着他去爆发、使他懦弱的源头。 他像一个旁观者,一直以微弱的存在旁观着一切。 他看得见,也听得见。台上发生的一切,他都心知肚明。他想反抗,但是!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选择要由我来选!为什么,你们,总要逼我做出选择! “巴特,我的儿子,你应该清楚包庇异鬼的人类都会被冠上罪名吧?你不会忍心,让你七十多岁的老母亲陪着你去狱里受折磨吧?” “不要做傻事。你难道忍心你的父母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承受丧子之痛吗?” 他的人生,似乎一直,都在承受着压抑的痛苦...... “巴特,不可以!你不可以自由地选择,你只能走,我们安排的道路!” 被送去贵族家做仆役的前夜,他跪在地上哀求父亲,不要让他离开母亲、离开家,去陌生的“地上”独自生活。 他可以做木工,做铁匠,那些往日他不愿做的,他都能去学!只要,不要把他送走...... 可是,不可以。 “巴特,比起社会,你还太稚嫩了!但是没有办法,你必须记住,世界是残酷的,它不会留给你长大的时间!” “巴特,你必须尽快成熟!” “只有到了贵族家,你才能有机会接触基础的教育,能够读书、认字。家里是没有钱供你去学校的!” “巴特,你必须自己长大!” 那一年,他十岁。他在极其敏感的年纪里,那抛弃尊严的一跪,并没有为他,改变什么。 被私自改了志愿,从“海洋科学院”换成了“侦查官军事训练学校”,他愤怒地质问父亲:“为什么要干涉我的志愿?为什么连这件事,都不能由我做主?” “巴特,你还是太稚嫩啊!你那些不切实际、虚幻缥缈的梦想,到头来,就只是白日梦而已!” “你所做的一切努力,如果用在了错误的地方,最后,你会什么都得不到!” “不要太幼稚,巴特!” “不要,再让我失望!” 他试过绝食、冷战、协商、哀求,但是,没有用。 即便他再愤怒,父亲还是一张平静的脸:“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巴特。我为你做的决定都是对的,你的反抗,恰恰暴露了你个性天真,没有现实心性的本质!” “怨恨的话,就做出一番成绩让我看吧!” 他沉默着,再次接过被安排好的命运。 恨吗?被左右了选择,被掠夺了人生的痛苦,被支配着,走上一条早已知道了结局的道路。 人生失去了亲自去冲刺的惊喜,只剩下寡淡和无聊。 复杂的、巨大的痛苦,感到了彷徨、失去了理想。 怨吗? 恨吗? 但是,他的内心却给出了一个出乎自己意料的答案:“被夺走的人生,终究还是自己做出选择后,认定的人生。” “与其一味地责怪父母的专制,不如说,一切的事与愿违,都是自己不够努力的结果。” “毕竟,真正在给自己施加压力,给自己恐惧的人,始终,只有自己而已!” 看似,他是在逼迫之下做出的妥协,但实则,妥协是源自恐惧,恐惧独立地做出抉择,一个人面对所有的责任和压力。 事实上,还是为了逃避因自己的冒失带来失败的风险。 想通了这一点后,他开始正视自己的生活。 的确,自己从小到大的每次决定,都是最理智的,他也确实,受惠于父亲的安排...... 但是,被逼迫的痛苦,并不会因为理智上的认同就消失不见,反倒......加深了。 自己的人生,走到了旁人看着光鲜,自己却并不满意的地步,若是说出心中真实感受的话,会被嘲笑的吧? 而且,真的有话可以说吗?像这种诉说自己悲苦的话,难道不是要有一个憎恨的对象吗? 可是......他又有谁,能去憎恨呢? 似乎所有的路,都已被走死了。 所有的路,都不是正确的道路。 无论怎么做决定,终究还是带上了父亲的影子;总是把责任堆积到自己的头上,心灵似乎也不堪重负了。 人生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年岁不小,是时候成家立业了...... 看来,自己的人生,还真的,就同父亲早就安排好了的人生,一个样子啊...... 真是,出奇的吻合呢。 不谈论理想,埋头于生活,他,的确越来越务实了。但是也同样,越来越契合“大众”,这个千篇一律的模具了。 一套试卷,只有一次考试的机会,全部都填上标准答案的话,虽然会因为拿到较高的分数而感到高兴,但是,这样真的算是用自己的意志活过了吗? 为什么,即使“成功”了,内心还是会感到莫大的空虚呢? 我的人生,也就是这样了吗? 如今的他,即使不甘,也没有去打破生活的勇气了。 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直到...... 遇到她。 “你真闷啊。” “总是笑得这么温和,你不累吗?” “别笑了!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一直想哭。” 一直妥协、一直让步的人生,似乎因为她,有了别样的、鲜活的色彩。尽管已经不再年轻,但是,他居然在她的目光里,重燃了冲动的勇气。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男人而已。 但是,他还是想,也只想好好地,和她生活。 仅此而已。 “告诉你哦,我会说话是因为,我不是普通异鬼,是初代异鬼哦!” “什么意思?” “嗯......就是异鬼里的贵族吧!我能说话,能藏起翅膀,但是,对于人类血肉的依赖也更强喔!” “那......你饿的时候,会想要吃掉我吗?” “不会!因为......自从遇见了你,我就再也不吃人类了。” “不过呢,我会变得越来越呆,说不定连翅膀也忘记藏起来了。到时候,你要好好地照顾我,不能嫌弃我啊!看我虚弱的时候,给我一点你的血就好啦!一点点而已......” “你这家伙,可不能抛弃我啊!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放弃了什么.......” “什么?” “.......好啦,不说啦!快去做饭!”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他们之间,是走不长久的。 这是因为,他,实在是太理智了。 理智地分析对错,然后理智地告诉自己,到底什么事应该做,什么事,即使做了,也不会成功。 如果设想与现实相矛盾,他就会近乎冷酷地,直接掐断初生的念头,把心灵好不容易松动的围墙,再次填实。 可笑的是,一直讨厌父亲的他,却近乎完美地,遗传了父亲身上的性格。 但是,即便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可行,他还是一个人默默地把料理生活的一切事情都包了下来。 学会打理她的一头及腰长发,学会一边工作一边哄她睡觉,学会把鸡蛋从夹生煎到两面金黄,学会把毛巾烫得热热的再给她擦脸...... 都是一些生活中极其平凡、琐碎的小事,并没有那么惊心动魄。 但是...... 他花了十二分的心思去做。 没有过多的渲染,只是一些平平淡淡的幸福。 一个人类,与异鬼的爱情。 他其实,真的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认真地经营着,他们的感情。 尽管手脚笨拙,尽管嘴笨话蠢,但他的确用了能想到的最好方式,在认认真真地,对她好。 尽管,这份爱世人并不认可,但是...... 他甘之若饴。 爱她,独自撑起他们的生活。这真的花掉了一个平凡、懦弱的男人,一辈子最大的勇气,与最长的坚持。 他从来,没有这么不切实际过。 可是,为了她,真的可以勇敢起来,去推倒,那面围墙。 他愿意不顾一切是因为,她给了他,一个去争取的机会。 他像幼童护着珍珠一样,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们的爱情。 因为清楚这爱情面临的磨难实在太多,所以,他其实一开始就做好了失去的准备。毕竟,这是一个把异鬼视作最低贱生物的时代。 他反抗不了大时代,尽管他已经付出了全力。所以,在他们的爱情开始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幸福随时都会戛然而止的准备。 但是,他没有想到,那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带来的痛苦,又会这样的惨烈! “一切的事与愿违,都是自己不够努力的结果。” 可是,我已经竭尽全力了啊! 为什么,还是落得这个下场呢? 为什么,世界,总是要逼迫我? “对不起,琳。是我太愚蠢了,没保护好你。是我太懦弱,始终做不出选择,却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自愈能力上,以为伤口不深,之后慢慢会好。” “是我太愚蠢了,对不起!但是......我爱你。” “即便我们已经走到了这样的境地,但是,我还是爱你。” “如果,我先一步离开......” “你......” “会思念我吗?” 父亲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打得他耳朵蒙了半边:“愚蠢!难道我和你母亲,你的亲生父母,加起来还比不上那只异鬼吗?” 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做出选择呢? 你们,为什么从来没在意过我的感受? 你的儿子,他明明一直都不开心,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他的想法? 明明,只是想拥有这样简单的幸福,这难道,也不行吗? 男人猛地挣脱了手上的枷锁,嵌进肉里、长着倒刺的藤蔓被暴力的撕开,手臂上的大片皮肉组织炸裂开来,鲜血淌满了双臂,淅淅沥沥地流满了整个身体。 男人没有去管,他以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决绝姿态,以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速度,猛地冲到了她的身边。 我来了,我终于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 让你,等待了太久。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