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无量仙宫恨无常》 第一卷:人之初第一章:哑毛 哑毛并不是一种毛,因为毛并不会说话,所以如果我们说某根毛是哑的,那么这种说法本身就很可笑。 哑毛是一个人,一个比较沉闷的男孩。之所以叫他做哑毛是因为他的外公这么叫他。哑毛本名卢用,祖籍是贵州人。 哑毛有两个特点,第一个当然就是“哑”,我们这里提到的“哑”并非是因为他不会说话,而是因为他不爱说话,特别是对不熟悉的人,有时候甚至一整天也听不到他说一句话,即使叫他也不声应,按现在的说法应是属于一个轻度自闭的孩子,但那个年代是没有这么多定义的,所以也没那么重视,更没有那么多相应的治疗手段抑或是资讯窗口。 其二就是哑毛本人从骨子里是十分好斗的,且下手狠、动手快、效果准,这就是哑毛自己所定义的快、准、狠三字要诀。 从哑毛刚会走路开始就很惹事,今天打了李家的小子,明天揍了张家的兄弟……反正没个闲着的时候,有些事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也许挑起争斗的并非哑毛本人,但事后论处时受伤严重的一方好像突然就变成了弱者,而且也往往变得突然更加得理了一些。很奇怪的现象,但却很常见,不是么? 打架这东西,在实力悬殊不大的时候,还真是一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谁也不见得就能完全讨了好去。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哑毛也经常鼻青脸肿,可慢慢随着打架的次数越来越多,这孩子竟然渐渐的在打架这种问题上总结出了自己的心得,因此受伤的情况也越来越少,而被打的一方却越来越惨。 那时候哑毛妈就像个一个忙得不可开交的僧侣,成天四处祷告,在大院里给众人赔不是;各家的大人训诫自己的孩子第一条:便是坚决不许跟哑毛玩!见到了就给我远远避开,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 哑毛这绰号叫开了还得算是那一次,那年他才6岁,他的外公那天喝了三两老酒,饭后借着酒兴在院中与众人闲聊,老爷子豪爽爱笑,一聊开了声音极大,这时正操着浓重的贵州口音在院子里与众人说道:“这娃子真是个哑骨头,成天闷戳戳嗫,又偏偏硬是爱惹事打架!放在老家那就是个哑毛!可惜你娃儿哟,咋个不生做是个画眉雀呢?” 在场的人都纳闷,不明白怎么说着孩子的事情还能扯到什么雀儿的身上去?细问才知道,原来在贵州的一些地方,盛行“斗鸟”活动,这种斗鸟活动中所使用的通常都是画眉鸟,也往往与赌博有所牵扯,当地人斗鸟并不人为的饲养培育,因为这样的鸟没有“山根”野性不足,身板不硬,加之自幼受到百般照顾,很少有打斗的经验,在斗鸟这个行当里那是绝不可取的。而从山野中捕获的野生画眉鸟那才真真是斗鸟的首选,野生画眉斗鸟当年刚满一岁的在斗鸟这个行当的术语中叫做“齐毛”,在捕获并经过一段时间的“过笼”驯服后,勉强可斗。当然这在斗鸟当中也往往只能是最次的选择;虽也偶有例外能够连战几场都胜的,但一来这种情况很少见,二来即使几场连胜,“齐毛”的精力体力和战斗损伤也会达到一个临界值,甚至有的“齐毛”在连胜几场之后却被活生生累死的情况也屡见不鲜。斗鸟是一种残酷的比赛,就像这个残酷的江湖。“齐毛”永远不会被老玩家或是大东主所钟爱。 第二年刚繁殖后的的野画眉则被称为“山毛”,这时候的鸟经历了春去秋来、酷暑严寒的洗礼,身子骨更硬朗,斗技也更加成熟,在场上的赢面自然就更大。不论是技巧、体力、野性好斗等方面都是很不错的选择,这样的一只“山毛”会受到更多人的追捧;当然“山毛”的身价起码也是“齐毛”的一倍以上。 而当一只野生的画眉到了第三个年头的时候就能被称为“老山毛”或者直接叫做“**”,品相好的“**”是十分难得的。野外的生存环境恶劣,所以在野外生存了三年并有过5至6次交配周期后的“**”不仅打斗经验十分丰富,下手更是稳准狠皆备;身体素质也达到了一个十分理想的程度,用行话来说就是“板硬”!扛打不说,持续战斗能力更是十分见长。可“**”难求啊,不仅如此“**”还更加的难驯,大多数的**下山之后根本就无法驯服,还不等“过笼”开食就一命呜呼的不计其数,盖因那山林的熏陶已经让“**”们无法再去适应新的都市环境。真正经历了三年风雨并“过笼”驯服能够下场开斗的“**”那就恨不得了啦!在场子里很少能见到的,而如果真是“**”出山、下场开斗,也必定罕逢敌手,通常都能旗开得胜。 自古不论斗鸡、斗狗、斗牛、斗鸟、斗虫……其初始形成原因大多都与赌脱不开关系,既然涉赌就自然和很多的人金钱、利益有脱不开的牵连。正因如此,一只能够下场参斗并且品相好斗力强的“**”,其身价往往可以买下数十只“齐毛”。 而在当地斗鸟这个圈子中,一直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叫做有价的“**”,无价的“哑”! “哑”即是指的“哑毛”!齐毛、山毛、**都是指的一只野生画眉斗鸟在野外生存的年龄,而“哑毛”所指的却不仅仅是一只画眉鸟野外生存的年龄,更特指鸟类中一种极为罕见的现象——天生的哑巴! 鸟类善鸣这点大家自然知道,其中画眉鸟又尤其的善于鸣叫或是模仿其他鸟类的声音。日常除了斗鸟之外,我们更多见到的可能都是声音婉转动听的那一类画眉,鸟类鸣叫有很多用途,其中最关键的两点原因:一、是划分地盘,提醒别的同类不要越界;二、就是通过鸣叫来吸引雌鸟注意,从而取得交配权,得以传宗接代将自己的基因传递下去,这在自然界中两者都是一等一类大事!单单是每年的交配季节,为了争夺对雌性的交配权,动物界雄性斗争中要死去多少动物虽然没人统计过,只怕也是个不小的数字。 说简单点,民间有句俗语: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在还是雏鸟阶段时大自然的竞争就已经开始了,而这种竞争下的失败者往往面对的就是死亡。一只不会啼鸣的幼鸟是很难得到父母关注的,长期的吃不到食物,甚至被抛弃等等都是很常见的情况。 当一只画眉鸟天生就是哑巴得时候,这种重大的生理缺陷就意味着它能够生存下来的几率已经几乎为零!但如果在这种先天缺陷下还能存活下来的鸟,那么可以说它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奇迹! “哑毛”指的恰恰就是画眉鸟中这种天生的哑巴,从生下来就不会鸣叫,其能存活的概率之低实在难以想象!可一旦“哑毛”活下来并且成年,那就堪称是斗鸟中可遇不可求的极品了! “哑毛”为了存活下来所付出努力和牺牲要比其他同类多得多,无论是在争夺地盘或是交配时节,都更容易发生打斗行为,因为能够用声音警戒和沟通的在“哑毛”身上都无法实现,所以“哑毛”要活下来并且在交配季节这种躁动的日子里有传宗接代的机会,那就只有一件事可做——打!为了生存和生命的延续而打!最最原始的本能的打斗!要活着,就必须拼命!这就是“哑毛”从出生就要面对的残酷世界。 久而久之“哑毛”生成的这种狠劲儿也是普通的鸟比不了的,加之发生打斗的次数较寻常的鸟更多,所以从精神到技术都和寻常的鸟有本质上的不同。 在斗鸟这个圈子里仅有的几次传说中,但凡出现的“哑毛”都有一个共同特征:身材体型都不是很大,这也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打斗也许和体量有关,但拼命这回事有时却与身材是否高大并没有太大关系,“哑毛”磨砺沉淀下所形成的那种深入到骨子里的狠劲儿,就算旁观者是人,也完全无法忽视它在斗笼中的存在。 若是一只“哑毛”下场比斗,那基本上敢应战的斗鸟就几乎找不出来了!说白了,“哑毛”就是斗鸟中的“战神”,与“战神”直面相争——必死无疑! 不过老天爷也是公平的,“哑毛”出现的出现近乎是绝望一样的概率,更无法定向培养或是刻意创造!所以如果有一个人,即使从18岁开始就天天斗鸟,一直玩到80岁也没见过一只传说中的“哑毛”,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人的好奇心就是这样,“哑毛”的稀缺并不能阻止人们对于它的无限憧憬和想象,在斗鸟这个江湖上,关于“哑毛”的传说一刻也不曾减退!但这个圈子里的人,谁不想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哑毛”呢?甚至有人的冤枉,只是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有机会一睹“哑毛”的风采...... 卢用的外公年轻时家境富裕,见过、玩过的东西不计其数,单是那些繁杂的门类恐怕就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现在虽然已经家境落魄,但在人前谈论卖弄起来也会情不自禁的口沫横飞、眉飞色舞,对于过往多少还有那么一些怀念和憧憬! 在场众人虽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来听,以博一笑,这会儿听完后心里却都不禁暗暗好笑,均想:“您老这可高明,‘哑毛’这词听着明明像是损人贬低的话,哪不想饶了一圈又拐了个弯,竟将自己外孙比作了‘战神’,敢情这孩子打架还打出理来了?嘿嘿,真是有什么样的家大人就有什么样的娃娃;得嘞,等着吧,这娃娃往后惹祸的日子还多着呢……” 自家的娃娃,哪怕泥塘里刚打个滚,抱手里也是香的……老爷子疼爱自己孙子这份情实在是浓的分不明、化不开。 却不知当天饭后老爷子这一番吹侃,让“哑毛”其名越传越广,渐渐的大家都不再直呼卢用本名,明着背着都直呼哑毛…… 人的名、树的影,哑毛叫得是越来越响亮,可往后惹的事却也正应了当时在场众人心里的话——那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第二章:金龙 有话曾说过:一命二运三风水。 这话放在某些很多时候必定都会让人误会并被冠以封建迷信一类的帽子,但如果反观这话,或许可以认为是古代先人们对人和事物的分析和总结来;毕竟在那个年代并没有现在这么昌明且细微的分类科学,也没有现在那么庞大的信息量。 中国历来都是一个多种文化、多种民族共同包容共同存在的国度,自公元两千多年前佛教传入中土并得到了无比的发扬与兴盛,这种由外而来的事情不仅在佛教身上得以体现,放在康梁变法为始的一系列洋务运动中也同样辩证的存在着。 不过中华大地上的中华儿女根深蒂固的传统文化在接受这些事物的同时也将自己的传统与之融合并充分的发扬了开来。扬长避短,在每一个时代、每一个人身上都以不同的方式延续并留存下来。 我们当下所接触到的儒、释、道,三家之间存在着很多共通共存的原始理论或是神话依据,举个简单的例子:观世音菩萨是佛教人物,但在道教中也同样拥有一席之地,道教中观音菩萨被封为慈航真人;再或者说,封神榜中的燃灯道人是否就是佛教中相传的佛祖燃灯佛呢?这中间很多千丝万缕的关系令如今的世人已经无从分辨,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的肯定的,老子口中的道、孔圣人口中的礼以及佛祖所述的空,都同样以不同的哲学形式潜移默化的存在于我们的生活和生命当中! 一命二运三风水,可以理解为对人事的解读、对当下心理状态的解读抑或是对人与自然的解读;既不能单纯的说是迷信;更不能单纯的去迷信它!任何形式的文化和知识在今时今日,就当以今时今日的眼光来进行判断,简言之就叫是与时俱进!若是过度的迷信科学,其实也跟传统封建迷信没有多大分别。 有些东西,形同周边的空气一般无所不在,但也去捕捉、琢磨;正所谓六合之内无奇不有,看不见并不能说就不存在,当然也不能盲目的就说某种东西是存在的;万物有异,异则为妖,所不能见、不能识、不能听闻的,并非物异有妖或是有多神秘,也许只是不能斩断自己本身凡俗未见的态度罢了。 既然进得门来,便都是信命的人…… 一座不大的小屋坐落在一处寺庙旁边,寺庙是千年的古刹,经历了多少风雨和战火之后还依然完好保留至今,现在更是修缮得四处金碧辉煌、**肃穆。 小屋中一灯如豆,火苗时不时从灯芯上迸出一两个火星掉在桌面上噼啪轻响;灯后布幔低垂,一尊看不清面目,甚至是不知名的泥像,矮小且形容猥亵的供奉在那里。 没有供果和香火,有的只是一个老人低垂着眼眉似瘫似坐的堆在一张古旧太师椅上,屋子里光线很暗,气氛很压抑,会让人一进来就感觉到莫名的紧张,而紧张带来的就是神经的另外一种效应——恐惧。 这种恐惧在其他地方是多余的,但对于椅子上这个堆坐的老人来说是熟悉的,也是必要的;此人年轻时曾遭遇重大变故,如今已经没有个人形可言;当年经历的变故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让人从心里到生理都产生出一种扭曲的病态;一种让人恐惧、恶心的病态。却又偏偏显得很神秘,吸引着人的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 老人此刻瘫坐在椅子上,面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苍老、精气衰退的眼睛,静静的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人。用一种垂死之人的口气说出了刚才开头那些话,关于这点,不得不说这老人确实挺与时俱进的。老人说完又交代了一些别的琐碎的叮嘱,跪着的人生怕听漏了一个字,每一句都认真的听在心里,他这辈子恐怕对自己的爹妈也没这样顺从过。老人说完,停顿了片刻,缓缓舒出一口长气,声音让人听起来更明白了一些,说了两个字:“金龙……” 跪在地上那人不明所以的微微抬起头想问清楚,头刚抬起便立即被那老人一手按了下去。 忽听得外边脚步声响,噼啪噼啪……一个约莫六七岁大的孩子闻声跑了进来,身上穿着件又旧又脏又大的汗衫,脚上拽着双拖鞋,不着脚跟,跑起来动静也特别大。 那孩子跑将进来,一双大眼睛笑眯眯的看看老人,斜眼瞟到跪在地上的人的时候嘴角不自觉的斜斜一笑又马上收了回去。门外好像还守了好些人,这会儿个个都张着脖子使劲往里面瞧,却一个也不敢进屋来半步,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都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发生。 “金龙……”老人干瘪的嘴唇里重复着这两个字,那孩子闻声一点头,笑嘻嘻的又跑将出去,拨开门外等候的人群径自去了。 不到一会儿功夫又远远听到那孩子脚步声近跑了回来,这回手里却多了一个白布包袱,横在手里抱了,丝毫不理会门外等候的众人,径自分开众人又钻进屋来,进来时坏坏一笑,随手这么一带,不偏不巧,将两扇破门斜斜的合拢过来,不过却恰巧的留下了那么一条缝隙。门外那些人着急得纷纷把脸都凑到了那道留下的缝隙上卯足了脚后跟的劲,满头大汗往里张望,虽然如此却也绝不敢多发出哪怕一丝声响,更不敢将那门缝开得更大一些。 那孩子从案台下拿出蜡烛在空地上点燃了一只,又将白布的一头打开递在老人手里,两人慎重的一叠一叠将白布包袱打开了来;从头到尾,地上跪着那人始终大气都不敢吭上一声。 等准备停当,老人有气无力的从那人唤道:“跪到老夫身边来……” 那人还是不敢站起身来,就地挪动了几下跪到了椅子一侧,依旧低着个头,只是心里的好奇心已经被撩拨得猫抓一样难受,按耐不住还是偷偷抬眼偷瞟着周围的情形。 “对着蜡烛磕头……”老人道。 那人一愣,战兢问道:“磕...磕几个?” 老人也不答话,手里自顾自和那孩子忙着;地上那人转念一想,自己这话问得实在不应该,正所谓心诚则灵,我竟然还问几个?当然越多越好,当下俯身磕了下去,一直不停的磕头...... 老人一手持着白布的一头,那孩子持着另外一头,两人一坐一站分成两边将白布拉成了一条直线相持不动。单掌放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 直到那人连磕了几个头都数不清,已是满身大汗淋漓的时候;恰才听那老人缓缓朗声道:“前尘往事随云烟,金龙破空降吉祥,你的事从今日起便算化却了……”伸手往那人额头一点,双目圆睁,肃穆道:“汝今当得见一金龙飞升,日后万事通达更无阻碍……若是今日金龙不现,那也是造化使然,老朽只有再想其他办法替你化解这诸般种种孽缘......”那人一听,又连忙重重磕了两个响头在地上,心中千般一念便只祈求那金龙能够飞升,自己从此万事通达无碍! 此番话说毕,老人与那童子同时将手里白布一抖!跪在地上那人还没等反应过来,恍惚间只见那白布匹链般一展,兜起一阵风来!地上蜡烛火苗正旺,被风一扑略微歪朝一边,于此同时借着明暗的光线竟然“呼”的一声从布上窜起一一道金白色的火柱,火柱约有一尺来长,头身俱全,似烟非烟,顿时就像活了一样!扭动着金白色的身躯凭空往上升腾翻跃,略一停顿,随后左右辗转了两下,忽而向上飞升而去,顷刻间不见了踪影!这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秒时间,依稀间似绝那金白色火柱像极了一物,但话在嘴边却又说不上来...... 不等跪着那人开口,门外早已经沸腾了起来,有人惊叫高呼着:“龙!金龙!”跪在地上那人经这么一声提醒这才反应过来,如梦初醒张大了嘴一时不能合拢,双眼睛兴奋而惊惶的望着方才那物飘散的方向,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哗!”门外偷窥的众人再次炸开了锅!都被眼前一幕所震惊!有那胆小怕事的此刻双腿一软,已经不由自主的噗通一声跪在门外隔着门板便不住磕起头来! 一时众口纷纭像开了锅一样,谁说什么都不重要,谁说什么更听不清;都被方才眼前景象所震慑!或许之前还有那不信的人,但此刻都已经从心到口彻彻底底的信服了!眼见为实!这么多人亲眼所见一条金龙凭空飞升,那还能有假?! 那小童仿佛责怪众人夹在门缝里偷看,转过头生气的哼了一声,众人顿时齐齐禁声,更有人赶紧远远躲了开去。此刻众人对这屋子里的人那是又敬又怕,对于这样神秘且有真本事的人,试问又有谁不惊? 老人似乎耗尽了全力,虚弱的坐在椅上吩咐了几句,小童这才扶起跪在地上那人,端了个凳子请那人坐下,那人此时任自激动不已全身无法平复,连说话声音都在颤抖,紧张的堆笑谢道:“老神仙,真是老神仙……方才那......那就是真龙么?三生有幸,三生有幸……”不仅说话有些颤抖,更加有些语无伦次! 老人也不去理会他说些什么,声音低沉道:“打卦问天损阳寿,摸骨相面折招子,老夫一生......云游四方行侠仗义,就是因为帮别人逆天改命,才落得今天这幅下场......”话锋一转,又道:“施主,是有福缘之人,方才才引得真龙现身为施主驱邪祈福,转运开祥,放心吧,从此你不论事业还是运程都必定通达无碍......通达无碍啊......只是可怜了老朽这番不知又折损了多少阳寿......” 那人缓过神来,眼睛里充满感激,一个劲的点头道谢,嘴里流水价一样将各种感激的话都说了一遍。 正自说,旁边那小童有些不耐烦的插口道:“师傅今天累了,真龙可不是随意就能请得的!你的事既然已经成了,捐了香油钱这就早些去吧!”声音清脆,虽是童声却夹杂着一种与其年纪不符的威势! 那人这才想起来,哪里更还敢有半分犹豫,吩咐一声,方才门外看热闹的人中匆匆挤进一个人来,赶忙递过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来,那人从包里掏出一叠钞票,双手毕恭毕敬的递到老者座前。 小童双眼一横,先向门外进来那人嗔怪道:“就是你们几个偷看!差点惊动了真龙不能现世,一切前功尽弃!”来人显得很不好意思,诚惶诚恐的告罪了几句。小童这才转头看了地上那人一眼,双手叉腰,老实不客气的说道:“我师傅乃是修道之人!怎么能碰你递过来这些世俗的铜臭?!你们还嫌他老人家折损得不够么?”往供桌上努了努嘴,没好气道:“就放那吧!” 那人一阵尴尬,却不敢还嘴,口中连连说是,毕恭毕敬的将一叠钞票放在了供桌上。转眼去看老人,却见他此时更加显得疲惫不堪,萎顿的缩在椅子里不说话也不动荡,这......莫不是真那么折损阳寿,不会就这么去了吧?既不敢打扰,更不想摊上什么别的事,连连拱手,众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待得那些人都走了,屋空复又恢复了平静,那小童才笑嘻嘻的跑到门前左右观瞧一番,将大门合拢紧闭,跑回屋来挨着老人身边挤着坐了下去。一脸得意的看着老人的面庞,俏皮道:“爷爷,今天这笔生意看来到是十分丰厚!可以给我买糖吃了吧?” 老人睁开双眼,眼神中流露出怜爱,抬起一只干瘪的手掌轻抚着小童头顶笑道:“傻孩子,又想吃糖了?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今日这帮人你觉得都是做什么的?”小童歪着头想了想,回道:“看不明白,不过咱们就替人看个相,耍个戏法逗逗他们开心什么的,非要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么?”面对孩子天真无邪的回答,老人显得有些不能反驳,点了点头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缓缓应道:“”五行术数,替人看相算命又值得什么计较?好......好......好孩子。不过今日来人我这老眼昏花之人却也有所耳闻,他们做的并非正道,都是些捞偏门的家伙,这等人日间多行不义,做得久了自然便难免会疑心生暗鬼,孩子你记住了,做咱们这一行的,遇到这种人的不义之财,取来切莫心软,若是心软手慢了,这钱财可就被别人取去了。”孩子眨巴着大眼睛若有所思不解问道:“爷爷,为什么取这种人的钱财莫要心软呢?他们难道不是恶人么?”老人哈哈笑了两声,正色道:“这种人往往三更穷五更富,一生命途跌宕起伏,今时不取,隔日便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他们当然都是恶人,但恶人更怕的是恶鬼,是那些他们平日里埋下的种子发出的恶鬼,今日他花费的钱财便是再多几倍,但只要能求得心里安稳,也仍然会给的......”那小孩还是不太明白,老人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不再深究,毕竟这世事的险恶若是一个完全没有经历的孩子你又如何指望他能明白?那恶人虽恶,但这么小的孩子却又如何能够去分辨去应付?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太早了些。 小童大眼睛咕噜噜转了两圈,目光落在方才那白布之上,忍不住嘻嘻笑道:“还是古爷爷的戏法高明,若是按咱们以往那样老老实实给人批命看相的话恐怕一个月也得不了这么多钱。” 老人听闻后一阵摇头,复又叹道:“唉……世人多愿意被这些奇淫巧技所迷惑,真正的学识若是没有包装却又反到被人轻贱了……祖师爷若是知道今日咱们这些所作所为……只怕要气得把屋顶都掀翻了……” 老人说得郑重,小童不自禁吐吐舌头,心中却兀自想到:昔日祖孙两人相依为命,便是挣到口饭吃也不容易,如今从古爷爷那里学了这番变戏法一样的伎俩反到赚得盆满钵满,若是祖师真的有灵泉下感知,也该拍手大声的说这法对才是。饿肚子的时候可没今天这么好玩...... 原来方才那腾空飞升的哪是什么金龙?只不过是一些旧时江湖上流传的戏法罢了,既然已经称为戏法了,那就意味着中间半点真的也没有,无非都是一些障人眼目的法门和蛊惑人心的言辞罢了。 那白布就是产生金龙的主要道具之一,折叠方法很是讲究,提前在白布的折缝当中混入了以磷粉为主的特殊混合物,平时还要收好不能拿出来,因为磷粉燃点极低容易自燃;等到要展现的时候才拿将出来,在空地上点着一只粗壮的蜡烛,然后再将白布放在上空适当的烘烤,等达到一定温度的时候,再以特别的手法将之旋转展开。那白布特殊的折叠方法和打开时的手法相配合,磷粉被烘烤撒出来的时候会在空中呈螺旋状的停顿再接着上升,这其中时间极短,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才能奏效,但如果下面有火焰的话这事就好办得多了,那以磷粉为主的药剂本就被烘烤得将燃未燃,这时突然散开只需丁点火星便能迅速燃烧起来,火焰不大,其中的镁粉则会发出金白色光芒,借着腾空的形状一燃一升,便让人感觉那火焰宛如活了一般,这时候只要语言上做好了铺垫,只需要稍加点拨,很容易就能让人将这火焰和金龙真身联系到一起!都说画人最难,盖因大家都是人,各自眉毛不同一清二楚,猫狗之类若不细辨很多人是很难分辨出谁是谁的,更别说龙,现实当中又有谁见过真龙真身,大家看到的听到的都是远古流传至今的形象罢了,所以其实真龙最最好画,你只要说它是,他便是,不是也是!不过刚才的这一切说穿了,也不过都是旧时的戏法一类罢了,终究只是糊弄人的手段。如今却被这爷孙二人弄来设局敛财。屋中本就昏暗,一灯如豆,再加上老人神秘的装扮,进得门来的人本就战战兢兢又惧又怕;再用言语前面那么一铺,后面这么一引,最后腾的一下金光升腾。层层机关算尽之下,不用再多说半句,对方都已对此深信不疑的认定——自己看到的就是金龙真身!甚至包括那小童关门时故意留了一条门缝,还有关键时刻恰到好处的叫出生来那位,也全在算计之中! 而且这样做,哪怕日后事主找上门来问为什么见了真龙也不应验?其实也有应对方法,大可往门外偷窥的众人身上一推,谁也保不齐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在门偷窥心里不诚、身子不净,惊扰了真龙,所以才不灵验了呗! 小童越想越觉得这样安排甚是有趣,得意之下已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再待要多问几句,已被那老人用手轻轻按在嘴唇上,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禁声。知法又何必说破?破法自然留给破法之人去做就是了,这一行里,凡事不能太尽,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那孩子到也伶俐,点点头爬起身来,再不说话,将桌上留下的钞票整个一卷,转身揣进老人衣袍里面藏好。 钱刚放好就响起了拍门声,小童转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老人,刚才还说知法何必破法呢,难道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 老人侧耳听了两声,微微一笑,吩咐道:“快去开门,是你古爷爷来了。”小孩狐疑,爷爷怎么知道? 开门一看,门外一个老者须发皆白,衣着得体,人还没进门笑声已经远远传了进来,果真便是那孩童口中的古爷爷。小孩见了来人显得十分亲切,欢呼唤道:“古爷爷!古爷爷!你又给我带什么好玩的来了?!” 来人仰天朗笑几声,低头向那孩子说道:“哈哈哈哈,这孩子,光惦记着老夫带什么好玩的东西来了,却是一点也不想我!”一边大笑一边轻抚孩童头发,神情间显得十分怜爱。 姓古的老者转而对着椅子里瘫坐的老人一笑,道:“怎么样,沈兄?老朽那法子可还行得通?” 孩童满脸欢笑抢道:“古爷爷的戏法哪里才是行得通?简直太神了!唬得那帮人一愣一愣,乖乖就双手将大把的钞票自己捧了过来……”后来如何如何,说得眉飞色舞,好不得意。 “哈哈哈哈”古老爷子笑得更加开心,一手捻须,也觉得十分满意。 那姓沈瘫坐的老者看着眼前一老一小得意的形状,眼里不见丝毫喜色,心里到反而有些失落。 古老爷子与他相交几十年,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收起笑容扶着老人肩膀,叹道:“世人行邪念……原本那些还原本真的好东西到反而没人去重视了,沈兄也不必太难过。沈兄的神机道行又岂是那些俗人所能见、所能懂的?他们不配,对这些人,那使了方才这些江湖手段也算是抬举他们了。”神情倨傲,言语间甚是自负,对瘫坐椅中的老人更加器重。 姓沈的老者虽然听闻,但心里却仍然不为所动,一双眼睛隐在黑色的斗篷里低头叹道:“唉……老朽鲁钝愚昧,哪能参透什么神机?虽是得了恩师些许真传,怎又奈何自己这般不争气,行将就木之年也未能真正开悟,否则...否则也不至要借古兄法门来混上这口饱饭吃……惭愧…惭愧…实在是愧对先祖、愧对恩师……” 那孩童十分懂事,见自己爷爷不高兴,便跑将过来依偎在他身旁,一双眼睛清澈灵动,充满天真稚气,安慰道:“爷爷,你别难过,你把本事都教给浪儿,浪儿接着替您去学,以后定然不叫爷爷、师爷、师公他们失望!” 这话让人倍感欣慰,老人抬起枯瘦干瘪的手掌轻轻拍着孩童的背笑道:“傻孩子,旧社会穷人家的孩子读不起书,只能早早的学些生存伎俩好混口饭吃,不至于以后挨饿受冻。但咱们现在是新中国了,每家每户的孩子都有书读,你要珍惜这样的年代,珍惜这样的机会,好好读书,只有读好了书将来才能真正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别学你爷爷,半辈子就窝在这小屋里鼓捣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糊口……只有读书才真正是你的未来,只有读好了书,以后才会有出息!才能为爷爷增光,明白么?!” 孩童还是不依,撇嘴道:“我不!我就要学爷爷的本事!学了爷爷的本事一样能为爷爷增光!”小孩子自有小孩子的执拗,只是这短短几句说出来后眼眶却不自觉的红了,强忍着泪水兀自在眼眶里打转。 老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对孩子说这话,见他执拗,正待严词教训一番。 旁边古老爷子哈哈大笑,插嘴道:“浪儿啊,你爷爷叫你读书学知识又没说不将这手艺传给你!看你们爷孙两,好像读书和手艺天生冲突了一样?这本就是一件事啊,不学好知识、多认识字,就算你爷爷真的像传你衣钵,到你这可到好,字认得你,你却不认得它,浪儿,你觉得好笑不好笑?你若书没读好,又怎么见识你爷爷真正的本事?对吧。” 孩童闻言破涕一笑,仰面道:“真的?古爷爷说的都是真的么?!” 姓沈的老人还待再说,却被古老爷子拦下,转而对他道:“沈兄,其实很多事情是你自己多虑了,老夫明白沈兄的意思,你是想孩子好好读书,以后找份正正经经的工作、堂堂正正的做人!是不是?” 老人闻言点头,确是如此所想。 古老爷子续道:“周易、八卦、五行风水、观人眉宇、隔山望气……这些东西虽然现在不时兴了,但也都是咱们老祖宗传下的东西,就算现今新社会大多人都已不再相信这些东西,但既然难得浪儿想学,便教授与他又有无妨……他日浪儿长大成人,难道懂风水会周易,便不能找份正正经经的工作堂堂正正的生活了?哪怕便是多一份手艺,那也技多不压身不是?老哥哥何必执着于他学还是不学,用还是不用?儿孙自有儿孙福,将来的路如何走,那是浪儿长大后自己才能决定的,多一技傍身那是好事,头等的好事!别人想学还没处去学呢......” 老人听完不禁点头,看来确实是自己以往想得太偏激了些,谁说学了看相算命就一定要以此为生?是自己太过执着……经此一语,心里登时明白,眼中自不由多了几分欢喜…… 孩童也甚是欢喜,前途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东西;今日,才是孩子最关心、最能真切体会和见识到的;高兴得一跳,抱住古老爷子脖子朝他脸上使劲亲了两口,嘴里叫着:“我要上学喽!我要上学喽……爷爷肯教我喽……” 古老爷子心里也着实喜欢这孩子,面上却假装严肃,训诫道:“到了学校可要好好读书!若是书读不好,古爷爷第一个要打你的屁股......”说罢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老人脸上展露笑容,也说道:“对!对!若是学不好,我便打你屁股!” 二老一少,三位有说有笑聊了半天;爷孙两人为了感谢古老爷子教授的真龙显身戏法,当下决定现在就到馆子里去吃顿好的! 那孩子高兴得又蹦又跳,嘴里直嚷嚷好久没有吃到冠生园的叉烧包!平日里两人生活清苦,全靠老人替人看相算命得来的一点小钱相依度日,青菜稀粥,也幸得这孩子十分懂事,从来也没听他抱怨过半句,就连冠生园五毛钱一个叉烧包那也只有当孩子过生日的时候爷孙两人才舍得吃上一个的,在孩子幼小的心中早就认定那便是全天下最美味的东西! 二老珍爱的看着眼前的孩童,今日自然随了孩子心意;三人将屋里运用收拾停当,这便相携而去…… 第三章:哑毛与瞎子 家附近的一所小学里,今年刚入学的孩子们正满脸新奇的打量着学校里的一切,处处都透着陌生却又感到无比的新奇,孩子们背着新买的书包,眼睛里看着年纪大一些的孩子脖子上系着的红领巾,心里无比羡慕。对老师所说的每一个字更都认真的牢记在心里,生怕遗漏了哪怕一丁点事情。 渐渐的日子久了,每个孩子都完全揉入到了这个环境里,成为这个环境的一份子,不过事情总有例外,总会有些孩子因为显得与这个群体格格不入,或是特别引人注目。这其中有特别出类拔萃的孩子,自然也就有无法安定坐在位子上老老实实听课的孩子。 这一年的新生当中,就有两个孩子特别的引人注目;其中一个孩子不太爱说话,上课听讲、成绩也不错,下了课却像魔王一般生人勿近,稍有不和、三言两语之间也许就能动起手来;不仅是同学,学校老师对他也感到十分头疼,久而久之,他被分到班级里最后一排单独叫了个号就这么孤零零坐着,成绩差的孩子也许还有朋友,但这位,就算上课时间也没人敢轻易跟他搭茬。 这孩子姓卢,叫卢用,但在学校里却没人叫他的名字,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来的,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叫他做——哑毛! 哑毛是一种鸟的别称,画眉鸟……让人又爱又恨的鸟…… 隔壁班里还有那么一位同学,也得到了与哑毛同等的待遇,这位备受瞩目的同学,谈吐比同龄的孩子成熟很多,肚子里装着很多奇奇怪怪的知识,当然也装着很多奇奇怪怪的故事。有时候连老师与他谈话都会觉得对面坐的是一个成人而绝不是一个孩子,如果你愿意听他说故事,他不仅能把你逗乐了,还能让你在三伏天里都浑身爬满鸡皮疙瘩;这种感觉不仅让同龄的孩子感到害怕,就连同学的家长和学校的老师有时候都会觉得后脊梁阵阵发凉…… 这孩子没有父母也没有其他亲人,只有一个爷爷和他,两人相依为命……而且还有人听说,这孩子和他爷爷其实也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捡来养大的孩子;不过这话永远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不然的话这小子动起手来一点不必隔壁班的哑毛软多少…… 除了这孩子身上这些奇奇怪怪的故事,这孩子的爷爷更让人感到害怕…… 一次家长会,老师要求亲属必须到场,他的爷爷刚进校门就把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吓晕了……扭曲的双手、拖沓的皮肤、变形的五官……就算光天化日之下,就算是身强力壮、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小伙见了也会感到浑身发凉,全身上下像有一万只蚂蚁爬过一样……所以旁人也就自然的离这怪物更远了一些…… 这孩子姓沈,小时候就被父母抛弃在大马路上,后来被这看相算命的老人捡了回来,因为生下来就被抛弃成了流浪儿,老人把他捡回来后便跟着老人姓,从流浪儿这三字里挑了一个字,合起来也算有了个名字,从今往后他便就叫沈浪。 虽然没几个人真正见过沈浪的爷爷,但这种事情的传播速度往往比病毒蔓延还要可怕,不仅学校里传开了,连周围的学校都知道了。每天放学都有无数人看热闹、看猴儿一样站在远处对着他指指点点。不过沈浪却早已习惯了,他幼小的年纪却已在心里无数遍嘲笑过这些成人,这些人成熟的样子下面竟比他还要幼稚,而且都很懦弱…… 在人们的传统认识里,凡是给人算命的就多半都是瞎子,就算不是瞎子的人往往在从事这一行当时也多会戴一副颜色很深的墨镜遮住眼睛。 这种误解根深蒂固,就好像盲人除了算命、按摩、拉二胡外就再没其他职业可以从事一样;因为沈浪是算命先生的孩子,所以很多人暗地里都偷偷的叫他做瞎子…… 沈浪根本不在乎这些!在其他人的眼里自己的爷爷或许形容恐怖,但那就是他的爷爷,不是别人的爷爷,是抚养他长大的,最亲近的爷爷。 渐渐地,大家明里暗里都只叫他做瞎子。 不过好在沈浪为人随和,只要他愿意,平日里总是谈笑风生说些有趣的事情逗大家开心,所以相比起形单影只的哑毛来,瞎子旁边偶尔还能围坐下那么三五“好友”说说笑笑。 两人虽然同在一个年纪,就隔壁班这么邻着,某种程度上却似乎拥有着相同的待遇。 哑毛知道有瞎子这么个人存在,就在自己隔壁,这堵墙壁的后面;瞎子也知道有哑毛这个人存在,就在自己隔壁,这堵墙的后面。但两人仅限于知道对方,并没有真正打过交道。 日子也这么样一天天的过着,学校两大怪人——哑毛与瞎子,谁都不惹谁,谁都装作不认识谁。 1980年盛夏,这年的夏天特别炎热,阳光穿过没有丝毫云彩的天空,笔直的炙烤着每一寸大地。 通常来说,游泳这个项目是盛夏里孩子们最高兴的一件乐事,但今年暑假刚开始就听说有两个孩子不慎在某游泳池里溺毙了,所以家里忙着工作的大人都仔细且反复的叮嘱自己的孩子——不许到水边玩! 沈浪放学也没多大功夫玩耍,平日里都要帮着爷爷忙前忙后招呼家里的事,毕竟爷爷行动不便,很多事情只能靠这个小小的肩膀支撑起来,哪怕只是一点点。 而且随着这些年来各种整顿、各种风潮,算命这件事搞得越发的“地下”、越发的难以为继;爷孙两在没收入的时候,只有靠着往年积累下来的一点微薄积蓄紧巴巴的勉强度日。 这天收拾完屋子,眼看还是没有什么生意上门;一闲下来,就觉得这鬼天气更加的炎热,热得人心里发慌。 大半年来没一单上门的生意,让爷爷最近精神状态比起以往来又差了许多,满身陈年的伤病今年好像来得更频繁、更深痛了些;这天早上起来,爷爷吃了碗稀饭便又躺在自己床上独自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既不愿动弹也不愿说话。 沈浪一个人在家里百无聊赖,作业已经做完了,又背诵了两遍爷爷额外交代的《观音灵签》、《关帝灵签》等等,这会儿看着日头兀自当空暴晒,小小的心里也憋得说不出的烦躁。 轻手轻脚摸到沈老爷子床前,见他还是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挨着伤痛。这种情况以往见得也多;爷爷年轻时好像经历过什么非人的遭遇,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却也落得如今这一副恶鬼般的模样和浑身伤病。 沈浪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这些伤病早不是任何医药所能控制的,心里虽然难过、担心,但也无计可施,便也只好让爷爷静静的躺着。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凑过去轻轻问道:“爷爷,你想喝口水么?” 沈老爷子痛苦而艰难的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要…… “那爷爷,我能出去玩一会儿吗?晚饭前就回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病痛让老人显得有些不耐烦,又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不过还是痛苦的挤出几个字来:“你想吃什么自己弄,不用管我……作业做完了吗?” 沈浪点头应道:“都做完了,爷爷,连明后天的昨夜我也做完了……还有,爷爷交代的功课今天也做完了。” 老人点点头,声音细微,道:“去吧,早点回来……” “嗯,那我出去玩会儿……”沈浪转身拿起一个罐头瓶,装了一瓶温热的开水放在老人枕头边:“爷爷,水我给您放在这儿了,要是渴了您自己喝。” 老人不再说话,再次艰难的点点头。 把家里的事情又再看了一遍,沈浪走到供桌前轻轻将蜡烛的火焰掐灭,然后才走到门边,回身轻轻将门带上,这才独自出了巷子。 平日里在学校同学很多,但谈得上朋友的却想不起来有谁;现在独自一人站在巷口,好像怎么也想不起来要玩点什么,或是找谁去玩。现在正是正午时分,炎热的天气下,外面马路上连过往的行人都十分稀少。 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要干点什么,最后一想,干脆去河里游泳? 小孩自然没钱买票进游泳池,就算沈浪有,却也舍不得花那个钱,毕竟这半年来生活实在太不容易。 主意一定,也就不再多耽,直奔离家不远的盘龙江而去。那里有一段河流比较宽阔,水也不太深,旁边还有取水洗衣的青石阶梯一直从河岸蜿蜒的通向河面,相对来说是比较容易下水的;夏天经常有人在那里游泳,虽然互相之间不一定都认识,但有人在旁边,心里有个安慰,真有什么事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自是这么多年来大家形成的共识。 可今天却有些意外,等到了河边,放眼望去,宽阔的河面上竟然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真是奇了怪了!兴许是在饭点上吧?沈浪心里这么告诉自己。我先下去游着等会儿别人也就都来了。 见了水,再也按耐不住心里的兴奋,三两步跑到河边,边跑已经边开始脱衣服了,看着清凉的河水,好不痛快! 三下五除二脱掉最后一点衣服,随手一裹,裹成一个小小的圆包,悄悄藏在河畔的树蔓当中;忧迫不及待的伸脚试了试,清凉的河水瞬间洗涤去夏日的酷热,简直舒服以极!当下更不犹豫,试着水深慢慢往中间走了几步,直到全身都浸没在水里,嘴上高兴得忍不住连连欢呼,酷暑、作业、功课……一切不然惹人喜欢的牵挂早就都抛在了九霄云外,独自尽情在水中玩耍起来…… 约莫玩了半个小时,兀自不愿意起身来,河面一如既往的平静,反到显得有些冷清,不似昔日三五成群的孩子或是大人那般玩着热闹。偶尔有路过的行人看到,好事的或许叮嘱几声主意安全之类的云云,沈浪遥相答应,其实根本也没往心里去。好在河水不深,走到中央最深处站直了,刚好还能露出个小小的脑袋来呼吸。 沈浪在河里又游玩了大概十多分钟,背对着河岸,却感觉好像背后有双眼睛看着自己,而且看得自己挺不舒服的,不自觉回头四下张望。刚一回头,就见岸边石阶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这时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往岸边走了几步,离近了一看,这不是隔壁班的哑毛么?怎么他也来了?却不知道什么毛病,也不说话,也不下水来玩,就这么站在岸上看着人家,难道是他心理有啥问题? 沈浪见来人是他,也不起身,泡在水里唤道:“嗨!哑毛!下来玩会儿?” 连唤数声对方也不搭理,依旧直勾勾的看着河道中央方才自己所在的位置出神。 这下沈浪有些不自在了,真是哑巴也不至于别人跟你打招呼连“嗯”都不“嗯”一声吧?难怪这小子成天惹事,就这德行,搁谁受得了?这小子怕不是脑子“阿达”了吧?真是怪胎一个! 忍不住又游近了些,距离哑毛两三米的地方站定了从水里露出身子来,这里水更浅,刚刚没过膝盖一些,看看哑毛,双眼还是直勾勾的看着河中央,忍不住又顺着哑毛看的位置看了看。河道中央空空荡荡鬼影也没有一个! 但这家伙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看得人心里发毛,换谁受得了?问也不答!整个气氛变得那么诡异,让人浑身不自在,玩本来就很讲究心情,这会儿连这份心情也几乎消磨殆尽。 沈浪心里连声咒骂这莫名其妙的小子,无意间一抬眼,却看到更加诡异的一幕…… 只见哑毛紧闭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说是笑,说真的,其实比哭还难看,一张嘴紧紧闭着,嘴角却以一种很夸张的角度使劲的向上咧开!眼睛里像野兽一样泛着光芒,鼻翼因为兴奋而偾张开来,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正常人如果做出这个表情必定肌肉抽筋! 没等沈浪再开口,便见哑毛这小子双手往上举起,像是电视里游泳运动员比赛一样,身子腾的一声凌空跃起,毫不犹豫的斜斜插入水中。 岸边本来水就浅,哑毛衣服穿戴整齐,人就这么斜斜的扎了下去!在落入水中那一刻甚至都能够听见身子拍在岸边泥石之上的声响!光是听着都疼! 刚刚跃下,又以一种很奇怪姿势在水里扑腾,手脚并用向前滑动,像极了一个大蜥蜴,不顾一切死命往河中央游去,连喘气、呛水都顾不上…… 沈浪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不等反应过来,这人已经游出去了三五米的距离!“我的天!这家伙是有多爱游泳?!这么不要命?!”惊得张大了嘴愣在那里。 转念一想!不对啊!再爱游泳的人也不至于那么饥渴难耐,连衣服都等不得脱?再加上刚才哑毛那诡异的笑容和野兽一般的眼神……糟糕!这家伙哪是来游泳?根本就是来送命的! 多年来跟着爷爷混迹在玄学这个行当中的经验第一时间告诉沈浪,眼前这个人九成九是撞邪了! 虽然自己从没见过撞邪之人是什么样子,但听到过的种种故事那就太多太多了!现在哑毛身上每一寸样子都标准的在向他展示——一个人撞邪究竟是何等模样! 撞邪应该怎么办?应该怎么办?沈浪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但又自己将它们一一否决!现下光着个屁股站在河里,身上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那些听来的办法根本都用不上!但就算如此,人命面前更容不得半点犹豫,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人要紧!不然等这家伙把自己淹死在河里,再说什么都可就晚了…… 沈浪脑子本就灵活,遇到的、听闻的怪事、趣事也比同龄的孩子多上千倍万倍!当下鼓起勇气一个猛子跟着扎了下去,再不停留,仗着家住河边常年养成的水性,回身拼命向哑毛游去! 好在这家伙撞邪失了心神,手脚虽然用力扒动但游得并不快,水这东西,不是你用多大力就有多大效果!你得顺着它来! 只两三下便已追到了近前,也不敢迎面去拦,怕被这家伙抓住不放一并将自己带入水底,如果真那样,麻烦可就大了。瞅准了机会从后面一把勒住哑毛的脖子!刚一勒定,就觉手里冰凉生硬,这家伙全身几乎都僵了已经,口鼻里冒着粗气呼呼的使着蛮力还要向河中央挣扎过去,力量奇大!沈浪胸口、腹部被他手肘稍微一撞,疼的险些闭气松手,此刻他只能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松手、不能松手……松手这家伙就完了! 可这么在水里折腾,水虽不深但脚下的淤泥滑不留足,身上又完全使不出陆地上应有的力来,如果对方完全不配合的前提下,要想将一个跟自己差不多体重的人拉到岸边,却是万万办不到的! 现在也管不了那许多,沈浪腾出另外一只手来反向从哑毛脸上抠去,一心想给他弄疼了,兴趣能够清醒过来。 哪知手刚按下就觉得不对,指尖传来的那种冰冷冷、湿漉漉的感觉…… 再定睛一看,不知何时哑毛早已把一张嘴张得老大,沈浪这一抠正好按进了对方嘴里…… 隔着后背都能感觉到手里勒着的“这家伙”正得意的冷笑,白森森的两排牙齿往下一收一紧,阵阵寒意从尾椎骨一直凉到了后背心,完了……完了……偏不好上这样的当,送到人家嘴里去了…… 只要对方死死咬住,自己那几个手指恐怕从此就宣告作废了…… 也真亏得沈浪虽然年纪幼小但阅历丰富,临事自然生出一种临危不乱的急智!想抽手肯定是来不及的,你不是爱咬么?来吧小爷今天就送你个大的,看看是你的嘴大还是小爷的胳膊长?将计就计,反用力往里一塞!将指节收起,恨不得将整个拳头都塞进对方嘴里!这样一来反而没有了咬合的运作空间,顶多便是留下两排血痕,手指却算是保住了! 一招得手,更不能停!使劲往里塞去,那失去神志的哑毛被这一塞一抠,身体本能的发出两下干呕,原本僵持的力道似乎顿时小了些。都说撞邪的人用生米从背后扑撒能够唤醒,想不到这样也能有效。再耽搁下去,冰冷的河水耗尽体力,结局终究还是凶多吉少。 沈浪脑子里连想也不想,鼓肚吸气,什么也不顾,几乎是贴着哑毛的耳朵用尽全力开声发力,大叫起来:“救命!救命……” 盘龙江,乃是昆明的主要河流之一,河道自昆明城中蜿蜒而过,周围住户、行人颇多,再加地处河段正频临繁华街道,往来的行人并不在少数!沈浪很聪明,在无法凭借一己之力解决的问题之下,确实只高声呼喊向旁人求救才是最上上的选择!这种时候千万不能逞英雄,不然等到折腾得一丝力气都不剩下,再想求救,恐怕就难了…… 这招还真灵,手里“这家伙”才听闻沈**得一声,感觉就松弛了很多,完全没有了刚才那般死命角力僵持的模样,难道竟被刚才贴着耳朵吼出去的那一声吓傻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沈浪嘴里不停呼喊求救,手里半点不肯松懈,拉着“这家伙”渐渐往岸边挪近了几步,这时已有人驻足查看,更有的行人奔走呼应,还有那年轻力壮自诩水性不错的好心肠汉子已经奔跑着往石阶处赶来…… 正在这时,忽听手里一直紧紧勒着的“这家伙”开口呼唤了两句:“救…救我……”老天看眼,哑毛松口吐出了沈浪的手,将脸侧开一旁,样子显得十分虚弱,但嘴里终于是能说出话来。 沈浪不敢托大就此放开,一只手还紧紧勒住,但自己言语中已经能感到一些欣喜,急切问道:“你是谁?” 手里的哑毛有气无力的挣扎答道:“卢…卢用…”太好,这家伙终于醒了;两人蹚水而行,此处水深已只能没过胸膛,但哑毛虚脱得好像已经根本无法站立,只要一放手便铁定会滑进水里。 好了好了,总算是醒了,沈浪心里正自高兴,无意一瞥眼,目光斜斜从哑毛耳后斜着看过去,眼中所见并不如耳中所闻那般令人放心;只见手里勒着的“这家伙”满脸肌肉绷紧,嘴角还是斜斜的往上咧着,从背面虽然无法看全他现在的表情,但那还用猜么?必定还是那邪魅诡异的怪笑呗! 沈浪心里一沉,暗自揣道:好嘛!这厮根本就没醒!此时此刻已然还保持在那种恶心的状态当中!也不知道是哪方的小鬼,就这手段还想骗得我松手,好重重加害害两人?!在这河里想要淹死个人也不过分分钟的事而已!!这恶当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心念及此,嘴上已忍不住破口大骂!将昔日在街上厮混听来的各种最恶毒的脏话都一并骂了出来,这些脏话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嘴里骂出来虽然不伦不类,但骂人,无疑却能够激发出来一个人心底的那股狠劲儿!无形中也像给自己打气一样管用,双手一紧,牢牢箍住“这家伙”,不但不肯放松,反而更用力了些!现在只盼岸边救援的众人尽快赶到,或许两人还能有救! 原来哑毛这时果然并没有醒转,耳听沈浪并不上当,当下口中一声怪叫!声音凄厉犹如厉鬼夜嚎!这一声叫,叫得沈浪骨头都酥了;更吓得刚冲到岸边准备下水的那两三个人同的一呆,本来急切的脚步现在都情不自禁的愣在当地…… 天啊……这哪是人发出来的声音,沈浪离得最近,此刻心底生寒,就算头顶太阳再大,全身都无法抑制的阵阵发抖,那种直透进身子里的凉意无形无质,但却甚至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明显的疼痛感! 时间一分一秒滴答流过,眼下每一秒都变得像是一年那么长、那么难熬…… 沈浪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许再也等不到岸边的人赶来相救,这闲事管的……没头没脑,难道今天就要把自己小命也搭进去么? 但人的潜能是无限的,一个人所识恐惧到了极点,接下来转换替代的情绪往往就是愤怒!沈浪心里一横,不知哪里生出一股狠劲儿,口里喝骂:“管你什么牛鬼蛇神!来吧!操你妈!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小爷的厉害!” 愤怒的喝骂声竟硬生生的掩盖过了那凄厉的叫声!翻身抽出右手,左手还是死死勒住对方,照准这个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哑毛的“哑毛”后脑、后颈,一拳拳使劲抡了下去! 岸边本已有人准备下水救人,但刚才都被那声厉鬼一样的喊叫和水里这小孩扭曲的面容吓得呆了;此时见水中另一个小孩丝毫不曾畏惧,对“那东西”大打出手,本能的驱使让他们迅速缓过神来,重新打起精神准备下河救人! 眼看终于迎来了一丝转机,沈浪心里稍感宽慰;就在此时,突然岸边围观众人再次传来各种惊呼! 本已经有个下水的救人,这会儿又惊恐的纷纷从水中逃离上岸,有那胆小的更甚至开始向更高处的堤岸上跑去…… 沈浪和手中的“哑毛”几乎同时停止了挣扎,这岸上的人跑什么呢?难道又发生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么? 身子还没回转去看个明白,耳中已经听到身后隆隆作响,离自己不远的河道一边,河水像是开了锅一样沸腾翻涌起来,白色的水花快速而激烈的在原地互相碰撞暴走,动静异常巨大! 岸边人群一时纷纷扰扰,只顾对着河中指指点点乱成一片,再无一人敢现在下河施救,这情形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抑或是什么造成的,但从众人眼神里既能看到对河道中涉险的两个小孩的担心,不过更多的确实惊恐取而代之…… 沈浪勒着“哑毛”的手了不自觉松了开来,他两离得最近,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他们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原本燃起那一点逃生的希望现在已变得无比渺茫…… 第四章:龙过水 沈浪正自与撞邪的哑毛奋力在水中角力,岸上的人群忽然激动沸腾起来,纷纷往河中指指点点!奔走呼喊!原本已经下水施救的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见状也吓得禁不住纷纷爬上了岸…… 待沈浪回过神来,发现周边情况有异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惊得不能动弹! 两人所处的河段水流缓慢,河水也并不很深,最深的地方可能也就刚好能没过一个八九岁小孩的头顶。 可就这本来平静和缓的河面上,距离他们四五米的地方,河水此刻像完全沸腾了起来!声势隆隆,满眼只见白色的浪花整个翻滚了起来!卷起的水浪甚至直接扑到了五六米高的河岸上! 说来也怪,这白色的浪花并不是随着水流而行!一反常态竟逆着水流奔涌过来!激起的层层水花越滚越大,像是一个巨大的白色车轮般翻滚搅动着径直朝两人袭来! 按常理说,水流就算激起巨狼也定是随着河水的方向流淌的,如果像这种逆着水流而激起的浪花,要么就是河中有个十分突起且巨大的岩石之类阻住了水流,但这段河道古已有之,沈浪对这里更是再熟悉不过,莫说巨大的岩石,便是哪里有个平滑点的石头他也清楚;眼前景象恐怕只能另外一种解释才说得通:那就是河中有一巨物突然逼近水面,而且正逆水而行! 若说盘龙江能有什么大型的动物似乎又十分荒唐,这条河里恐怕最大也就几斤左右的鲶鱼、河鲤罢了;眼前惊人的声势却怕是一头成年水牛扭动翻滚也没有这么大动静! 岸上众人居高临下,看得更加真切些,这浪花原本只有车**小,往上游的方向一点一点跳跃奔涌;不到片刻,突然加速起来,这一加速,更显得浪花中包裹之物十分庞大,且必定神力无穷,掀起的沸腾水浪瞬间占据了三分之一河道,逆着水流不住上下翻动潜跃,瞬息之间竟已向着两人扑面而来! 即使如此,这几百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河中浪花翻涌,但又偏偏无一人能够看清浪花中究竟夹裹何物!一时间岸边众人纷纷议论猜测,围观之人也越来越多,临近河道的围栏都挤满了人,现场怕不止千人同时目睹了这一奇观! 不知何时,也不知谁人,在人群突然喊了一句:“龙!是龙!” “哗!”就这么一句话,整个人群突然跟着炸开了锅! 众人纷纷点头,议论不止;经此一点,都醒悟过来;确实,好像除了“龙”之外再无别的东西可能造成这么浩大的声势;准确的说:除了龙,还能是什么呢?! 有道是:人死如虎,人人怕;虎死如花,人人观。河中声势虽大,但岸上却聚集了近千人上下,又隔着一道五六米高的河堤,声势壮人胆、好奇胜过猫!岸上众人一时纷纷惊呼雀跃,不禁因为没有见过这等景象、更没有见过“龙”为何物,更因为都是围着看个热闹,事不关己,看得好生兴奋!有那迷信的人更将此引以为祥瑞,竟当场跪拜叩首祈福的大有人在!但人群之中也终究有那心地纯净善良之人,见此情形心里不由得更加为身陷险境的两个孩子担心起来;但眼前的一切,此刻已经完全阻隔了救援的可能……急得跺脚高呼,让河中两个孩子快跑,但毕竟势单力薄,声音都已淹没在了众人惊讶的呼声当中…… 不论现场众人如何惊异,此时此刻,最接近这神秘现象的也只有当属尚在河中挣扎角力的沈浪和哑毛两人吧! 从沸腾的水浪开始翻卷袭来那时候起,沈浪手中的哑毛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应召唤一样已经完全没有了动静,若说之前还有一丝挣扎和怀疑的话,这会儿却完全像是屈服了一般丝毫不能动弹。 有了之前差点上“这家伙”当的前车之鉴,这回沈浪可是彻底学乖了,深深猛力吸了几口气,勉强想要尽力控制住不住狂跳的心脏;从后侧偷瞄了哑毛一眼,眼看他呼吸平稳,双目紧闭,脸上身上的肌肉也渐渐放松下了来,嘴角也不再挂着那诡异的笑容。这等状况让他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安慰,但眼前的景象却根本容不得沈浪再去多想,就算来的真是条龙,最终的结果是福是祸,目前谁也难说清楚,但人力的渺小,面对这样浩大的声势又能如何的应付?真的只有天知道…… 沈浪在这一刻甚至想到了自己曾和爷爷运用过很多次的“金龙显身”戏法,这事虽然情有可原是为了糊口,但面对今天的异像,心里还是不自禁联想:这莫不是真的惹恼了龙王爷,现如今龙王爷找自己报复来了么?心里这么想,身子激灵灵打了几个寒颤,脑中千头万绪,浑身却纹丝不动,不是不动,是吓得根本就没法动弹…… 哑毛这时恰好也已醒了过来,同样被眼前景象震慑,除了张大嘴惊得呆住,实在也没有其他多余的空暇反应、思索…… 不等两人再惊讶发呆,只听“轰隆”一声!沸腾的水浪已迎面撞了个正着,眼里、耳里、口里……身上每一寸几乎、每一寸毛孔乃至发梢,除了感受到那轰鸣的巨响和白色的水浪不住摩擦撞击身体所产生的疼痛以外,别的什么都无法感受到! 恍惚中,也许只是那么短暂的零点一秒的时间,沈浪正被水浪卷得头下脚上四处翻滚的一刹那,他好像看见了,他真的看见了!那一刹那他清楚的看见充满气泡的水浪当中似乎有一个须发俱全的怪异巨头,口中横叼着大半个女人的身子,还有一段手臂比长发露在外面,瞬息间从眼前奔流而过,待那巨头滑过之后眼中还似乎看到了闪闪点点,一片片好似巨大的鱼鳞一样的东西……其间沈浪竟然还好奇到想要伸手去抓,双手挥舞了两下,满手只有温压的水流不断从指缝中溜走,却什么也不曾摸到! 那巨物形貌绝非任何他所见过所听过的动物所有,甚至在日后回忆起来都无法完整的描述出它的具体样貌和形状,沈浪心里只能真真切切的明白一点——他确实见到了!没有半点证据,也无法准确形容,甚至不能触摸,但他真实的见到了对方! 紧跟着仿佛有一股无形无质的力量,清楚的从两人周身穿流而过,只觉得头脑一昏一震,险些被那无形的力量所击晕过去;一张口,更呛进不少水来,胸口压抑憋闷,手脚并用,慌乱的在水中挣扎了几下却毫无作用,整个感观都已被彻底搅糊了,天旋地转的感觉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才是天空! 浪头卷住了两人,但并未停下,直向前又冲出十几米的距离,岸边众人先前还有很多人怀着看热闹的心情观瞧,此刻方才想到了河道中的两个孩子,眼见此情形都忍不住惋惜惊呼,但一切都已经晚了,那两个孩子已被水浪吞没不见了踪影…… 整个河道离的水浪此刻就像是活了一样,夹裹着两个年幼的生命,不断奋力向上游逆行奔涌,最后突的一顿一跃,竟犹如一条大鱼一样腾空跃起三五米高度,跟着重重往下,凌空一压,斜斜冲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整个过程不过持续了一支烟的时间,在河岸上的人感觉很短,短得就像只持续了一分钟不到的样子;但对于呆在河道中的人来说整个过程却很漫长,长得就像过了一年那么长一样,每分每秒都被无限清晰的放大、放慢,刻骨铭心的烙在人的记忆深处。 原地暴涨的河水最终逆流飞跃着冲入了河道,整个河道原本低矮的水位顷刻间竟暴涨了三五米的深度高,那些水就像凭空变出来的一样,往上一涌,跟着顺应了原本水流的方向往下一停、一泻,卷着河道中的一切事物,朝滇池方向流淌而去! 等岸上众人再回过神来去看,河道里已经风平浪静、空空如也,既不见那水浪,更不见原本两个呼声待救的孩子还在其中;人呢…… 胆大热心的几个年轻人压住余波之后心中尚存的惊恐,大着胆子蹚水而行,向河道中四处赶去搜索;永远记得,那两个孩子,两个年轻的生命,刚才还鲜活的站在水中,而此刻,也就是这样在他们眼皮底下消失的……很多人内心都开始自责,不过当时的情况也不是凡人所能左右的,或许这么想,日后内心会稍微舒服一些吧…… 隔天的报纸也曾报道过这件事情,甚至还有那么一两位专家站出来做了一个不太令人信服、不太科学的科学解释,说根据现场围观群众的描述判断,其实是因为河道中淤泥之下产生的沼气大量聚集然后集中喷涌所形成的自然浪涌现象,请广大市民尽管放心,不会对大家的生活有任何影响云云……这些说法你相信么?也许有人相信,但对于当时河道里最直接的经历了这件事情的两个人沈浪和卢用来说,他们,似乎很难相信这样的解释。 那浪涌来得极快去得也很快,就算是年轻力壮且精通水性的小伙子在当时那种情况和条件下也难以招架抵挡,更何况是两个尚未成年的少年? 两条年轻的生命是否真的从此淹没在了这沸腾奔涌的水浪之中?岸边众人尽皆不得而知,只不过那一年很多小孩都被禁足在了家里,河岸边的居民人人自危,还每天专门轮流值守了几个大人,将各家各户忙不过来照看的孩子都集中在一起玩耍不得外出,这些告诫总的也都围绕着一条——不准下水!哪怕是到河边玩都不被允许! 夏日的白天虽然气温高涨,不过对于昆明这个四季如春的城市来说,夏天的温度还远远不能和很多炎热的城市相比;昆明市虽然有这四季如春的美誉,但始终地处高原,早晚温差大便是云贵高原上一天当中所最为常见的气温变化。 沈浪原本还感觉身上暖洋洋的,似乎有千百道气息正顺着周身筋脉不停游走,跑遍四肢百骸;但渐渐的感觉就不那么舒服了,一阵阵寒意似乎越来越重,从手脚末端逐渐侵袭而来,身子不论怎样翻来覆去都躺不舒服,转过身蜷缩起来,刚把胸口捂暖和了一些,背上又觉得寒冷微微刺骨难耐;伸直了身子,后背的凉意减轻了不少,但不多时,胸口又冷得捂也捂不住。朦朦胧胧的睡梦之中,好像还有人在不断的叫着逐渐的名字,不时的使劲推搡着自己……今天的际遇实在太过离奇,他还不能完全消化,那水中巨大模糊的头脸、同样巨大但能够清楚分辨的鳞片,还有哑毛那小子撞邪般阴森恐怖的狞笑……沈浪猛的心头一惊!整个人忽的坐了起来,额头正撞在另外一人的额头之上,两下都疼得捂住了自己头脸原地直吸凉气! 意识总是先于身体渐渐清晰起来,艰难的睁开双眼看去,四周黑压压的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地方,只觉得一个影子蹲跪在身旁同样一手捂着脑袋,显得甚是疼痛。自从被卷入那股水流开始,沈浪原本求生的欲望就变得越来越渺茫,几度都以为自己必定活不成了,要不是现在额头上还因为碰撞感到疼痛不已,他甚至怀疑此刻的自己是不是还真实的活着。 又过了几分钟,眼睛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耳朵进水后复又流出,这才隐隐听得不远处像是有汽车不断行驶而过的声音在循环往复;眼里一亮,但见汽车的灯光从高一些的路边一转而至,后又奔驰向前逐渐走远。借着一闪而过的灯光,沈浪这才看得清楚,原来蹲在对面的不是别人,却正是哑毛! 他在河道理那诡异阴森的笑容道现在还依然深刻的印在沈浪心中不能忘怀,一念至此,立马下意识“噌”的一下慌忙从地上跌撞着爬了起来,危险若还未逝去,这份戒备便一刻不能解除! 披头呵斥一声,冲卢用喝问道:“你是谁?!” 哑毛被问得一愣,抓头回道:“你…你不认识我是谁?” 沈浪更加厉声道:“废话!你不是很有名!我问你答!说!你究竟是谁?!” 哑毛显得有些茫然又有些懊恼,回道:“我知道你们平日里都不喜欢我!但这么挤兑人,你觉得有意思么?我是二班的卢用啊……” 沈浪一时还是不能尽信,复又小心的凑近,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看了他两眼。卢用此刻确实恢复了平常那副自以为是的讨人厌的模样,而且刚刚这才三言两语,这会儿就已经明显能看出来他眼里眉间甚至已经积攒、夹杂起了怒火,看样子还真是那个常见的、熟悉的哑毛!不禁松了口气,看来哑毛撞邪失神这事总算是过了;若不然一个大意,搞不好就被“那家伙”牵连害了性命,这种事情上万万开不得玩笑。 再次环顾了一圈周围环境,两人所处似乎是在一处低矮的河岸边上,身旁杂草丛生,分辨不出来具体的位置,抬眼只依稀能看出不远处好像有一座小桥孤零零的横在水面上。 拍拍胸口,用呼吸控制着心跳,情绪渐渐平复,两人这才真正敢放松下来。 但这口气一松,登时便感周身酸痛,就像被牛踩过的癞蛤蟆一样,哪哪都难受得不行不行的,一副骨头几乎快要散架了一般。 卢用带着一丝惯有的愠怒神情一伸手,将沈浪从泥泞的地上搀扶起来,往自己胳膊上架,相互扶持着一深一浅往有灯光的路边爬了几步,突然脚下一停,像是下了极大的狠心,板着个脸,低头小声挤出一句:“今天…谢谢你……” 沈浪一呆,转而脸上嘻嘻一笑,拍了拍他肩膀,淡淡回了句:“别客气。” 此时安静的河面不时有鱼儿调皮跃出水面的波纹还在四处扩散,周围草丛里各色鸣虫不住吱吱叫唤,一切都显得很安宁,日间发生的一切,这时都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 不过两人心里清楚,今天这场大劫实在是匪夷所思,大难不死真真是得感谢祖宗、感谢老天保佑,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沈浪的心里依然还是充满了疑问,这种离奇而惊险的经历,换做是谁经历了都不免心里充满难以解答的疑问。他想过回去向自己的爷爷和古老爷子询问,但转念想想,今天的事情恐怕是连他二位这样见多识广之人也未必能够说得上来。 两人脚下不停,一直等爬到了路边,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发现现在所处的位置原来已是双龙桥附近;方才黑暗中依稀看到的那座小桥便是双龙桥,此刻还在不远处的路灯照射下静静的竖立着,路上仍有行人过往。 等看清了位置,两人都不由得暗暗咋舌,事发时的河道若是顺流而下,离这里可是有几公里远呢……他们竟然在昏迷当中被河水带到了几公里以外的地方,而且最幸运的是两人竟然都还好好的活着! 虽然不敢相信这一切,但眼前的情形比任何说辞都要来得肯定。沈浪心里本来就充满了疑问,现在不免再多了一条,他们怎么还活着?按常识来说那不应该是必死无疑的的么? 思前想后,脑子里更乱成一团浆糊;想到最后,捡了个最简单也是最有可能的问题开口向哑毛问道:“卢用,我能问你个问题么?之前在河边我见你时,是有什么想不开的的事情么?为什么要跳河呢……” 哑毛闻言一愣,似乎连这个最有可能回答的问题也把他问住了,呐呐回道:“我…我跳河?没有啊……我为什么要跳河?我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就见你站在河里,从后面死死勒住了我的脖子,之后…之后那大浪朝我们呼啸着扑过来,然后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穿过了身子,从…从前胸这里进去……”说着用手比划着位置:“又…又从后背这里,对,就是这里,从这里流淌了出去……再之后…再之后我就不知道了,然后醒过来就见你躺在我身边的草地上……再后来咱们不就爬到这里来了么。” 听他说的话虽然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不过想来又确实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事情本来就没头没脑,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要是真能现在就理顺、说清了,也许那才显得奇怪。 哑毛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衣服虽然都还透湿,但一件没少都还穿在身上;又看看沈浪的模样,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反问道:“瞎子,你为什么光着个屁股从后面勒我脖子?” 冷风一吹,沈浪不由自主低头一看,原来自己身上还一丝不挂,竟还保持着下水那一刻的光荣战斗姿态,被风这么一吹身上虽然挺冷,脸却不禁充得红彤,愠怒道:“为什么?!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难道在河里游泳还要像你一样穿戴整齐才对?” 此言一出,哑毛恍然大悟,确实,自己穿戴整齐站在河里,真正奇怪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才对!当下脱了一件自己的衣衫给沈浪披着,虽然不一定保暖,但只要能遮挡一下重要的部位也是好的。 沈浪想了想,又问道:“你既然不记得你是为什么跳河的,那跳河之前呢?跳河之前的事你总记得了吧?” 哑毛听闻发问,仔细想了想,重新理清了一些脑海中的片段,这才将跳河之前的记得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这一说,听得沈浪后背发凉,汗毛倒竖…… 原来,卢用家本来就住在河岸边上,两人居所其实相隔不远。今年夏天暑假才开始就有好多传言说接连溺毙了几个孩子,甚至有两个是在游泳池溺毙的,一直到管理员放水清扫的时候才发现了尸体。卢用性格本来就比较孤僻,外出游戏玩水也经常一个人独自进行,家里大人担心如果出事的话更没个照应,更是早早的就禁足在家里不许外出玩耍,毕竟比起天气炎热这点事情来,孩子的安全更加重要。 事发前一天的午后,卢用的父母回家做了中饭一家人吃了,便都匆匆骑上自行车出门上班去了;他外公这些天理身子不舒服,住在医院里由他小姨守着照顾。放眼家里,便只剩下他独自一人,翻看了一会儿自己那些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小人书,眼皮却越来越重,百无聊赖之下,独自躺在床上想要眯一会,但从躺下便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一会儿,精神头已自折腾得十分委顿,正睁着惺忪的双眼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不知道该如何睡去……耳中忽然听到一个轻微的声音从梳妆台那边发出来,屋子本就不大,卢用平时睡觉的小床就挨着父母的床铺放着,整个屋子转转头就能看个完全。屋里不是只有自己么?哪来的声响呢这是? 这声音像是很有规律,也很轻微,偏偏能清楚的让人听到它一遍一遍重复着,哑毛从枕头上稍微抬一点身子,悄悄斜眼偷瞄过去;接着,他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他竟然看到自己的“母亲”正坐在梳妆台前,身上整齐的穿着平日里经常穿的那件碎花格子衬衫,长长的头发没有扎辫,从头顶一直这么长长的垂下来,然后他的“母亲”正拿了梳妆台上的一把梳子就这么一下、一下、一下的用轻轻梳着头发…… “母亲”的背影刚好挡住了梳妆台前的镜子,看不清面目,但从哑毛这个角度看去却完完全全就是自己的妈妈;哑毛张口刚想去叫,但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转念一想,眼前这情形不对啊!之前妈妈匆匆忙忙赶着出门上班那是自己亲自送到门口才回来的,而且自己虽然躺在床上,可一直没有睡着,眼前“这个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心念及此,赶紧又仔细的多看了两眼,变换了角度也仍然看不到镜中“这个人”的面目,好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看到的都是眼前这么样一个像极了自己母亲的背影;“这个人”既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就那样静静的坐着,那样一遍一遍的梳着手中的头发,就算从背影来跟自己母亲有多么的相似,哑毛心里都笃定的有这样一种感觉——那不是我妈!那个人绝对!绝对!不是我妈! 家里凭空多出个人来,还学着自己母亲模样独自坐在梳妆台前梳头……这种情形无论是任何人遇到都会让你感到说不出的诡异,打由心底止不住的发毛。 哑毛被吓得不敢吱声,小孩子始终是小孩子,赶紧悄悄的将身上的被子拉起来蒙住了头,躲在被窝里面不敢去看;但内心的冲动却又让他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撩开了一角,露出一丝缝隙,偷偷向外张望去。 这诡异的情形将近持续了十来分钟,镜子前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回头,也不吭声…… 气氛紧张得连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都感受得格外清楚!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漫长而压抑……任由他卢用平日里如何嚣张,此时此刻,大夏天躲在被子里还是不住的开始颤抖,因为恐惧而不停的颤抖…… 约莫又过了几分钟,卢用实在是憋不住了!恐惧到了尽头就是愤怒,蓦地里将心一横,心想:小爷管你是个什么东西,白日青天,又在自己家里,难道小爷还真怕了你不成? 一鼓作气,正待掀被而起发作之时…… 一直背对自己而坐的“那个人”却突然开口说话了,语声听来冰冷清秀,但那却绝不是自己母亲的声音,只听“那个人”悠悠一声长长叹息,兀自惋惜道:“唉……看来是头发短了点……” 这话没头没脑!但在哑毛耳里听得十分清晰!心念一转,再次定睛去看!好像正如“那个人”所说的一样——“她”的头发好像确实比自己的母亲要短一些! 念头一闪而过,顿时惊得全身如雨流下……这……怕是碰见了什么“脏东西”了…… 内心百感交集,千头万绪就像一堆乱麻一样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从哪里着手! 忽然,只见窗帘外人影晃动,跟着是钥匙轻微擦碰门锁的声音传了进来,再跟着“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应声打开了! 哑毛这回看得真真切切!这才是自己的母亲!自己的母亲终于下班回来了! 天啊……他几乎是用跳的,从小床上一跃而起!飞奔着扑到自己母亲怀里! 嘴里一酸,终于忍不住叫唤道:“妈妈!有鬼……家里有鬼……刚才……” 任何孩子在自己母亲面前都是脆弱的、渺小的! 任何母亲在自己孩子需要的时候都是无私无畏、高尚伟大的! 在指尖触及母亲身体上那熟悉的温度的那一刻,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没有什么比母亲的怀抱更能让他感到踏实和安全! 母亲被儿子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一时摸不着头脑,再待耳中听到儿子口中一番没头没脑且急切的描述之后,急忙转头去看,但那梳妆台前却空空如也,根本什么也没有。 但自己儿子叙述的只是些听起来十分荒唐且捕风捉影的事情,家里大人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母子两前后谈论了几次始终没有个头绪,最后心想:莫不是孩子睡糊涂了,恍惚间做的一个噩梦?母亲心里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毕竟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就算说清了,又要如何处理解决?恐怕根本没人会知道答案。当下安慰了自己的儿子,让他不用惧怕,朗朗乾坤哪里有什么妖魔鬼怪?最后免不了还叮嘱了一句:以后那些神神怪怪的小人书,最好还是少看一点的好! 第二天,事发当日,母亲和父亲中午回家做完中饭与卢用一同吃了,便要赶着去上班。但卢用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有底气,生怕再发生和昨天同样的事情,对父母千般挽留。孩子的话不能不听,但生活也不得不过,随便请假可是要扣不少工资的;父母心里思前想后,为了一家人的生活来源,还是决定要去工作,临走时反复的安慰劝解了卢用一番,说来说去无非都是那几句:不用怕,大白天、大太阳底下哪有什么东西敢出来…… 中午的时间并不充裕,父母当下也没听自己儿子再继续说下去,都匆匆骑上车走了,有什么事只好等下班了再说吧。 这样一来,哑毛有些坐不住了,就在眼前看得真真切切的事,总不能真的当做没发生过吧? 父亲、母亲前脚刚走,卢用便提了张凳子,放到院子正中,自己大刺刺往上面一坐,头顶晒着太阳;爸妈不是说了么,青天白日,哪有什么妖魔鬼怪敢出来作祟?今天就这么头顶着太阳坐着,总不至于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吧?反正回到那屋里就感觉特别别扭。 晒着晒着,眼皮竟越来越沉,不多时,径自沉沉睡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正站在微凉的河水里了,然后沈浪从身后死死勒住自己的脖子,借着一道白色的水浪劈头盖脸的朝两人打将过来,再然后就是现在在河边醒来和所看到的一切了。 沈浪静静听着哑毛把他的经过说完,心里已经大致有了个概念;这小子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冲一撞当场失了心神,然后被那东西死死控制住了想要取走性命;大多数故事里厉鬼找替身不都是这么上演的么?正因如此,才有了后来了两人所经历的这些种种;想来这小子也是命大,若不是刚好遇到了在河中溪水的自己,恐怕这事还真就闹大发了…… 哑毛遇到的邪祟先放一边不谈,沈浪心里始终耿耿于怀另外一件事情,河中那巨物究竟又是什么?难道真的就像河岸众人呼喊的一样,那就是龙?!以前曾听爷爷说过,龙,乃是四灵之首,天下鳞族皆归龙族管辖,应该是最最祥瑞不过的东西了!但同样,民间传说中更不乏哪里哪里有恶龙作祟的传说,而且很多地方都有这么一处地方叫做“黑龙潭”,相传潭底都镇着一条曾经为非作歹的黑龙,好像作祟的都是黑龙吧?自己今天相遇的这是一条黑龙还是白龙?恶龙还是祥瑞的龙?这些问题她都说不清楚,只知道现在又累又饿,身上各种磕碰擦伤疼痛不已。 转念结合了哑毛的故事一想,唉?想来会不会是哑毛当时身上的“那东西”恰好惊动了河道中的真龙显身呢?想要害人,自己却反而被真龙抽离、吞噬而去,记得当时恍惚中所见,那巨大的头脸口中确实斜斜叼了大半个女子的身体然后呼啸而去!想来这也是造化,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造化!只能说自己与哑毛都是好人,且都命不该绝!否则谁能在那暴涨的河水中失去了意识还能漂流数里还得安然无恙?如果呛水进去,根本不需要几公里远的距离,只需要几分钟,就能夺去一条鲜活的生命! 正各自出神,一束手电筒的光线远远照在两人脸上,晃了两晃,刺双眼暴盲难以睁开。 心里正想是谁这么没礼貌,那边急促的脚步声已经三两下奔到了二人面前,只听一个声音惊喜的唤道:“浪儿!总算找到你了!”声音里透着焦虑还有意外惊喜的高兴之情,当然,还有些许的责备在里面。 沈浪抬头一看,来人正是古老爷子,古爷爷! 眼眶里泪水再也无法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整个人合身扑在老人怀里! 古老爷子显得甚是激动,连连揉擦着沈浪的肩头,口里不住的出声安慰。 旁边哑毛看得有些不太自在,想想自己的父母肯定也正万分焦急的替自己的安危感到担心,恐怕已经跟没头的苍蝇一样乱作一团,四处外出寻找去了!默默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也是时候该赶快回家了,这就准备独自一人悄悄不辞而别。 “别走!”沈浪从古老爷子怀里转头唤道:“要走也要一起走!” 转身擦干泪水,这边拉起哑毛的手,跟古老爷子简单说了几句今天的事情,又介绍了卢用给他认识。 “哈哈哈哈哈……好!好得很!既然是我们家沈浪的朋友那就不是外人!”古老爷子显得很是高兴,过来拍了拍哑毛的肩膀,却突然顿了一顿,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嘴里喃喃自语道:“咦?奇怪奇怪……” 沈浪奇道:“古爷爷,什么奇怪?”古老爷子重又笑了笑,摇摇头道:“说不好…说不好……也许你爷爷更明白一些……”转而对哑毛说道:“小朋友,我想你最近一定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哑毛一愣,这老者是如何知道的?还未等点头回答,古老爷子复又哈哈大笑了两声,重重拍了拍两人后背,道:“没事没事……是福不是祸;你两既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必有后福!小朋友,欢迎你来我们家玩,不,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来咱们家里走一趟,你这事还不曾完全过去。”见卢用小小的脸上被他几句话吓得有些担心变色,复又笑道:“哈哈哈,你别板着个脸啊,老夫不是吓唬你小娃娃,也根本没啥好吓唬的,这事兴许是好事呢?反正你来了就知道了……” 老人爽朗的笑声让人心里更安定了些,卢用当下默认的点了点头,这便算是答应了。 古老爷子又道:“不用怕!不用怕!有你古爷爷在这里就什么都不用怕!哈哈哈……孩子,你家里人也肯定担心极了,老朽这就送你们回去好么?” 于是三人并肩而行,一路向折返回去。 之后如何到家,如何叙述,哑毛的家人听闻之后如何惊讶等等,这里咱们按下不表。 沈浪和古老爷子辞别了哑毛和他的家人,走在路上,远远还能听到他妈妈口中传来的关切声和做母亲对儿女又爱又恨的责备声……渐行渐远…… 人和人不是因为说辞才走到一起的,而是因为事,因为同一件事情而让你对另外一人产生了深厚的友谊;今天这事不小,沈浪和哑毛也从此变成了学校里两个相处最融洽的朋友,或许他们本来就应该是在一起的亲密的朋友,也正如他们本就被大多数人视为怪胎一样! 也许也正是今日只因,方才有了那日后之果,也才有了日后两人联袂江湖所经历的种种事迹…… 第五章:预见死亡 沈浪与卢用两人在河中遭遇,虽然当中种种点点经历了不少凶险,不过万幸两人事后都无大碍,身上有些轻微擦碰淤肿的地方,擦了点药酒也就算是过去了。 家中爷爷早已等得焦急,怎奈旧伤复发无力在外左右奔波寻找,这才只好拜托了自己多年的至交好友古老爷子来帮忙,有他照看这事,心里也相安许多;自己则强打起精神,搬了把椅子守在门口,满眼殷殷的期盼着沈浪平安无事归来。一直等到快晚上11点了,耳听街道转角传来人声,再近些,终于见到那一老一少两人挨着走了回来,心中焦急落下,脸上喜悦和责备这才渐渐浮了上来。 祖孙两人又复得见,自然少不了开始便重重数落了沈浪一番,训诫完毕,才又拉起他一双小手,语重心长、问长问短的唠叨了一遍。 沈浪在爷爷的叮嘱之下,捡着自己明白的事情和两位老爷子细细说了一遍;当说到卢用撞邪跳河的时候两位老人都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心里都不免感叹这小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样都敢上!不过这行为背后也间接体现出这小子身上还算有股子侠义之气,两人心里宽慰,会心一笑。 古老爷子忍不住道:“我说怎么刚一碰那小子就感觉他哪里不对劲儿,这个年纪的孩子本都应当是纯阳之体,一股热火顶不住从脚底直往上冒才是!但那小子却软绵绵的好像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一样,整个人身上的火气好像都泄了一样,那副小身板里头恐怕少不得已经缺点什么东西……” 沈老爷子一言不发,一双眼睛里阴晴不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示意沈浪继续说下去。 当听到河道中河水暴涨似有巨物升腾时,激动的脸上不住抽搐,用干瘪的手掌重重一拍太师椅的俯首,忍不住惊叹道:“造化!真是造化啊……之前街上有人奔走议论都说河中有龙!说是连数里外的金牛开声叫唤了(盘龙江畔有金牛街,街道临河,平地卧有一只独角铜牛,与真牛一般大小,老昆明话中曾有传言道:金牛吼三声,水淹大东门的说法,意思是说这铜牛若发声叫唤则盘龙江中必涨大水。)……”边说边激动不已,拉着沈浪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摸摸这里捏捏那里,连连道:“老夫初时只当那些人胡言乱语,如今看来真是老天爷保佑!龙王爷保佑!” 有语曾云:人不见尘,鱼不见水。 鱼不见水皆因鱼本就生活在水中,人不见尘也因人生活在“气”中,这种习以为常的熟视无睹,往往会造成感知上的忽略和退化;之所以不见,其实并非真的不见,而是不知、不识;就好比人最认识的便是自己,但往往人最不认识的那个人偏偏也是自己;这种因为拥有、因为司空见惯而被忽略的事情其实又何止人身?夫妻感情、家庭亲情、身边的财富、朋友的帮扶等等等等,都容易因为这种熟视而被无睹,因为已经拥有了,便不懂得去珍惜的例子,古往今来实在太多太多不胜枚举。 但古语中还这么说过:龙——不见万物!龙之一物,最为神奇,相传其能够抛开万物的表象而直视万物的灵魂;因此从沈浪的描述中可以了解到,当二人在水中被那巨物冲撞到的时候虽有感觉,但却并没有任何感觉意外的实质上的接触;只有一种被某种东西穿流而过的感受,而且与此同时,身体里却有一种震动,这种好像从心底发出的震颤让人感觉就像身体里的某种东西要被抽离了一样!而这仿佛要被抽离的的东西,恐怕就是人身上的灵魂了。 沈老爷子结合两个孩子今天的经历,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而这个结论是否成立?连他也无法肯定,因为这个结论的前提就是,他们遇到的绝非他物而只是——龙! 古老爷子听了不免有些担忧,毕竟从某个方面来说,这种程度的经历会不会对孩子以后造成什么影响呢?沈浪的爷爷摇了摇头,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实在是不得而知,如今能做的也只能是静观其变罢了。 沈浪已经折腾了一天,实在是又饿又累,爷爷趁了解事情前后的空档时煮了碗面条给他,面条只吃了一半,昏沉的睡意实在浓得已经化不开了,手里还拿着筷子,沈浪就已经趴在桌上沉沉昏睡了过去。 两位老人看看孩子,将他轻轻抱在床上径自歇息了;对着灯火四目而坐,好像目中都隐有忧色,继续嘀嘀咕咕的商量了许久,直到天明。 这一觉昏昏沉沉睡得并不踏实,当中还做了许多怪梦,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沈浪腹中饥渴难耐,这才自昏沉的睡梦中独自醒来。 睁眼看了看四周,正躺在自己床上,这种感觉实在是再熟悉、再踏实不过,昨天发生的事情在今天想来都好像梦境一样,不过现在终于梦醒了,心里也感觉踏实了许多…… 刚挪动了下身子就感觉周身疼痛,撸起衣服一看,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各种擦碰的淤痕到今天反而更加显现出来。 爷爷见沈浪醒了,关切的又问了几句安康的话。 沈浪看着眼前丑陋却熟悉的面孔,那种感觉很踏实也很亲切;只是可能还没完全睡醒,现在去看爷爷的身型、脸庞都像是有些重影一般雾蒙蒙的重叠在一起;细想了下,好像从昨晚见到自己爷爷以后看到他就这模样,昨早出门的时候看他不还是好好的么?摇了摇头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尽量不去胡思乱想,心想:是不是自己眼睛里进什么东西迷了?所以的人影才这样影影绰绰的叠在一起?当下并不太在意,想着回头洗洗眼睛把脏东西冲出来兴许也就好了。 可事情仿佛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有所好转,等吃了午饭后,这种情况反而像是变得更严重了一些。初时看爷爷的身影还只影影绰绰有两倍那么大小,可到了四五点的时候再看到他时,那重叠在一起的身影已经有三四个人那么开阔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和爷爷说,还是等等看?不想那边沈老爷子却开口关心的问道:“浪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今天看你老是揉自己的眼睛?是眼睛不舒服么?” 沈浪不敢隐瞒,老老实实的将自己看到的事情和爷爷说了:自己眼睛怎么看东西像是有重影一样,蓝白蓝白的影影绰绰重叠在一起,是不是在水里时进了什么东西,把眼睛迷住了? 爷爷闻言,脸色微微一顿,俯身凑近看了看,借着又翻起沈浪的眼睑仔细检查了一番,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这时伸出一根手指,在沈浪眼前晃了晃,问道:“看得清么?” 沈浪呐呐回道:“能看清,不过还是有重影……爷爷,我的眼睛会不会瞎?”如果眼睛真的看不见了,那他不真的变成瞎子了么?都怪学校里的同学整天这样瞎子瞎子的叫他,这回搞不好还真瞎了…… 老爷子偏头想了想,让沈浪蒙起一只眼睛再看:“这次呢?这次能看得清么?” 孩子欢喜的点头道:“能,这回看清了!” “那另一只呢?”说罢又蒙起右眼用左眼去看;沈浪依言照办,手刚蒙上便惊呼起来,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叫道:“爷爷!您……您的手指怎么…怎么像是透明的一样?!” 此言一出,沈老爷子也跟着愣了一下!低头错愕的看着沈浪!颤声问道:“当真?浪儿,你当真看到爷爷的手指如透明了一样?” 沈浪蒙着一只眼睛转头看了看身边周围的事物,心里更奇,道:“但…但其他东西却都看得清楚啊,没有什么变化……那是茶杯,那是香案,那是……”一路数了下去,等数完了再一转头,看向自己爷爷,忍不住又惊呼了一句:“爷…爷爷…您…您怎么全身都像是透明了一样?!不不不,不是透明……怎么说呢?就像是被放大了……像是裹了一层被放大的重影似的……” 沈老爷子眉头皱得更紧…… 放下孩子蒙着右眼的手掌,轻轻笑着安慰道:“没事,没事……只是河里的沙子迷了眼睛,休息些日子也就好了!”一面轻轻拍着沈浪的额头,心里流露出道不完的爱怜。 沈浪还兀自有些不信:沙子?如果是沙子进了眼里,那怎么眼睛没有一点疼痛或是发涩的感觉?俗话不是说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么?眼睛本身就是全身最敏感的器官,进没进了沙子难道连自己都没有感觉? 看爷爷说得坚定,也不好再多问,爷爷说没事那就一定是没事的吧! 沈老爷子站起身来,佝偻的身型近日来像是更苍老了许多,站在夕阳的余光里缓缓伸了个懒腰,回头对沈浪淡淡道:“浪儿,有些话爷爷还是像对你再叮嘱一遍:你要切实的记得了才好。进庙拜神,进屋叫人,吃完饭记得要收拾……嘴甜总是不吃亏的……”絮絮叨叨又将平日里长爱对沈浪唠叨的那些道理重复了一遍,再三叮嘱他要记牢了,以后长大成人了也不要忘记,不仅不要忘记,还要能真正做到才好。沈浪不住点头答应。临了,沈老爷子平静的又道:“浪儿啊,爷爷一会儿要出去一趟,前些天来了个客人,要请爷爷出趟远门专程赶过去给他看看宅子。你功课多,这回爷爷就不带着你一起去了,记住了,爷爷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古爷爷会来带你到他家去住的,你们爷俩从来都投缘,互相说说话也不显得寂寞……记住了,去了之后要听古爷爷的话,知道了么?” 沈浪仰着天真的小脸笑着点头答应了一声。也不见老人收拾什么应用的行李,道别之后迈着蹒跚的步子缓缓自大门出去,悠悠踱步渐渐行远…… 转眼天已经很黑了,沈浪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照顾自己,这会儿独自一人做饭吃了,双手拄着腮帮子,面对香案后那个有些矮小、形容猥亵的泥菩萨发了会儿呆。爷爷经常会外出,这对于他来说已经习惯了,爷爷不在的时候,古爷爷便会时常来照顾自己,有时候就跟古爷爷到他家去睡,他家住的是单元楼,可比现在这黑暗潮湿的小屋里要舒服咧,不过沈浪还是喜欢这里,因为这里的每一样东西他自小便看着,更因为这里有他的爷爷,即使爷爷不在,也还留着爷爷身上的气味…… 不知不觉眼皮越来越沉,兴许是折腾过后身子还没缓过来,太疲惫了些,睡一觉兴许便好了吧……径自沉沉趴在桌上便睡了过去…… 正睡梦里,耳朵里好像听见有人在敲门。开始还轻轻的敲着,沈浪站起身来揉揉眼睛去开,看见回来的是爷爷,您怎么没带钥匙开门吗? “爷爷”他高兴的叫着扑在爷爷的怀抱里,抬头问道:“你回来了,吃过饭了么?” 爷爷现在看起来精神似乎好多了,身板也自挺直了不少,摘去了平常整日戴着的斗篷,露出那张丑陋、斑驳的脸庞,笑着道:“傻孩子,爷爷吃过了。” 说着话,搬了个椅子斜斜坐在角落里,伸手拍了拍椅子空出的一块,冲沈浪招了招手,道:“浪儿,来,坐到爷爷身边来,想听爷爷说故事么?” 沈浪笑着坐了过去,依在老人身旁,他最喜欢听爷爷说故事了! 靠着爷爷坐下,觉得他身上有些冰凉,兴许是外面变天了,夜里露大,别着凉感冒了才好。 “浪儿,往后要记着,不要惹你古爷爷生气,更要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你古爷爷家啊人来人往的,挺热闹,不像咱们这小破屋子就咱们爷孙两住着……”爷爷没有说故事,又开始唠叨这些有的没的。 “爷爷,您这话没头没脑,说的什么?怎么浪儿不太能听懂?”沈浪奇怪的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爷爷。 沈老爷子呵呵笑道:“爷爷问你,你喜欢古爷爷么?” 沈浪答道:“自然喜欢!古爷爷跟您一样,都是我最亲近人。” 老人欣慰的点头道:“那就好,爷爷知道浪儿是喜欢的,往后你就搬过去跟古爷爷住吧……” 沈浪奇道:“为什么?爷爷你都回来了,你不要浪儿跟你一块儿住么?” 老人摇摇头道:“爷爷不去,爷爷哪里也去不了啦……” 闻听此言沈浪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不依叫道:“我不!我不去!我就守着爷爷,跟爷爷在一起!您……您是不是嫌我平日里贪嘴爱吃零食?浪儿…浪儿改还不行么?浪儿以后都不吃零食了……爷爷,我哪也不去……我要跟爷爷在一起……”这会儿再也忍不住,声音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爷爷为什么要让自己搬出去?是自己做错什么惹爷爷不高兴了么?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沈老爷子眼眶里也隐有泪水在转动,强忍着没有留下来,轻轻的抚摸着沈浪额头,道:“不是爷爷不要浪儿,浪儿也没有做错什么,浪儿很好,浪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爷爷也舍不得浪儿,只是……只是爷爷能的时间到了……爷爷就要走了……” “爷爷您要去哪?浪儿跟您一块儿去好么?”沈浪犹自不依地睁着一双泪眼婆娑的大眼睛,满脸期盼的看着爷爷希望他能说句永远和自己不分离的话。 老人深深叹息了一口气,道:“傻孩子,爷爷去的那个地方浪儿不能去的……” “我不!浪儿就要跟爷爷在一起……”沈浪早已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沈老爷子拍着沈浪肩头轻轻安慰着,一句话也不再说…… 沈浪哭得累了,哭得心里头阵阵发苦,搅动着肠胃十分难受,泪水兀自不受控制,不停的往下流…… “浪儿……”老人的嗓子里也已有些哽咽,强打起精神,复又道:“爷爷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对你说,你可一定要记着,切切不可忘了!爷爷走后你就去找昨日与你共患难的那个叫做卢用的朋友,让他跟你走,你们以后都要好好的跟着你古爷爷学本事,你古爷爷啊……本事大着呢……明白了么?爷爷不能教给你的,你古爷爷会慢慢让你们学会的……” 沈浪扑在老人怀里自顾自的哭喊着:“我不要跟古爷爷学,也不要搬过去跟古爷爷住,我要跟着爷爷……” 老人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不管沈浪听不听得下去,最后说了一句:“浪儿……爷爷这里你还没学会的东西,都在……都在菩萨那里……” 沈浪正自哭得伤心,突听“砰砰砰!”几声,外面砸门声突如其来的响起!惊得沈浪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震!猛的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刚才与爷爷的对话原来不过是一场梦境,但那梦境竟然这般真实,脸上泪水兀自未干,香案前的油灯忽明忽暗的随着带动起来风闪动了几下,照着那小小的泥塑菩萨,屋里空空荡荡从来便只有他孤身一人。 “砰砰砰!”砸门声不停敲打,感觉万分紧急,就差差点拆门了! 还好那只是梦……沈浪伸手用衣袖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将尚未干透的泪水擦去。起身跑去开门,这么晚了不知道是谁这么着急。 砸门声越来越急躁,像是确有什么急事,门刚打开一条缝就几乎是被撞开的,分向一边拍在墙上! 只见门外人影一闪就冲了进来,不顾呆立门旁的沈浪,四下里环顾了一圈,又跑到里屋找了一遍;人影再一闪,已经冲到了兀自发愣的沈浪跟前,那双手像两道铁箍一样紧紧抓住他肩膀,急切的摇晃几下,焦急的连忙问道:“浪儿!你爷爷呢?!” 沈浪被问得愣住,待看清来人正是古老爷子,结结巴巴没头没脑的回道:“爷…爷爷……爷爷中午就出去了,说是要出远门……让我不用等他吃饭……” “哎!”古老爷子愤愤的猛一跺脚,二话不说一转身,停也没停,飞也似的扭头而去,只远远甩下一句话:“浪儿在家守好,不许乱跑!” 沈浪怔在那里,心里莫名其妙的竟跟着焦急起来,又一个可怕的念头竟油然而生,复又使劲摇晃了两下脑袋,强自安慰,不会的…不会的……试图就此将这念头打消。 后面的事情他不愿、也不敢去想…… 虽然心里还是不断、不停的反复质问自己,爷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就这么怀着无比焦虑的心情,沈浪三天来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不感觉到饿,也不感觉到渴,太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眯上一会儿,醒来了也不敢出门,生怕自己出去,便见不到爷爷回来…… 就这么三天过去了,爷爷还是杳无音讯…… 古老爷子这三天里没合过眼,几乎走遍了昆明城里每一处能想到的地方,但也还是一无所获;老人身板虽然硬朗,但三天的搜寻下来,也已让他没有了那招牌一样的爽朗笑声,眼睛里蒙了血丝,不再神采奕奕。 这会儿拉了个凳子怔怔的坐着,对面站着同样满眼血丝的沈浪,一老一小无言相对。 沉默了良久,沈浪嚅嗫犹豫的小心问道:“古爷爷,我爷爷他…他是不是不在了?”说道后面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古老爷子抬头看着对面站的这个孩子,四肢瘦弱,头发蓬松枯黄,小小的身躯也不知承受了多少东西;别的孩子有的他没有,平日里就跟着一个日暮西山的老人在一起两人艰难度日;日子艰难自不必说,但眼前这孩子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只要是能想起这个孩子的每一个画面,这孩子仿佛永远都是笑着的,勇敢的笑着的…… 这几天的打击对于眼前这个坚强的孩子来说自然不小,小小的面庞上更多了沉重的疲倦,更加消瘦的身板让他的眼睛看上去也好像显得更大了些。 古老爷子略一沉吟,事情该过去的终究是要过去的,该面对的必将面对,自己可以为了挚友继续找下去,可眼前的这个孩子呢?这孩子拖得起么?思量之后,轻轻将沈浪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浪儿,你愿意跟着古爷爷么……我的意思是,你愿意搬过来和古爷爷一起住么?” 沈浪此刻竟然出人意料的平静,看着古老爷子的眼睛,淡淡答道:“愿意,浪儿自小不知道父母是谁,您和爷爷就是我的亲人。爷爷…爷爷那天跟我说过,让我以后就跟着您,跟着您学本事……” 古老爷子闻言略略一顿,问道:“哦,你爷爷已经跟你说了,好…好…那就好……他…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是您拍门的那晚上,刚跟我说着话呢,然后就听见您拍门……再然后…我就醒了……” 古老爷子眼看着沈浪,他爷爷前脚刚从自己家出来,他后脚就跟着追了出来,以他的脚程,若要追上一个人原本不难,但半路却追丢了沈老爷子的踪影!不过从时间上判断,沈老爷子是万万不可能自己跑回来,而且还对着自己孙子交代这些话的。 孩子说的这些兴趣只是睡梦当中做的一个梦吧,也或许……沈老爷子临行时真的抽空和他交代过…… 古老爷子沉住气,继续低声问道:“那你爷爷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就让我以后跟着您,还让我叫上卢用跟着您学本事……” “他这么跟你说的?” 沈浪轻轻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不禁问道:“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更古爷爷说……”古老爷子坦然一笑,道:“咱们爷俩有什么不能说的?浪儿你说就是了。”沈浪嗫嚅着将那天早些时候的事情说了一遍,说是看到自己的爷爷身上影影绰绰仿佛有重影一样,爷爷说这是自己眼睛进沙子了,所以才这样…… 古老爷子眉头拧得更紧,紧握着双手站了起来,想了想,又复自重重坐下,问道:“你且说给我听听是怎么个透明?你现在看古爷爷我是透明的么?”沈浪抬起头看了看,轻轻的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古爷爷没有,其实…其实也只有那天这样的,后面便没有了……” 古老爷子低头思索了片刻,语气沉重的说道:“浪儿,其实几个星期前……你爷爷就觉得怕是挨不过这回了,他…他病得很重……只是一直瞒着,没有告诉过你。恐怕就在你那天到他那时起,他的人兴许便已不在这人世了吧……”老人一向爽朗,行事不拘小节,此刻想到相处多年的挚友就此天人两隔,面上也不禁动容。 平复了片刻,方又说道:“浪儿无心,一语道破;你爷爷多年来浸淫玄学,擅于此道,相比他已经听进心里去了吧;一个人如果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力回天,还能从容反复的这样叮嘱你,可见他的心里有多在乎你、有多疼你、爱你。有些东西纵使你有千般的理由、万般的不舍,到头来谁却又能绕得开?他只怕是不想我们看到他垂死挣扎时的样子,抑或是……抑或是……”忍了两次终于没往下说,转而叮嘱道:“浪儿,你要明白你爷爷的这份心意,不要责怪他不辞而别,知道么?” 沈浪开始就猜到了几分,这会儿从古老爷子嘴里再说出这话来,泪水复又决堤一般奔流而下,哭成个泪人也似。 古老爷子摇头叹息,只能稍作劝慰…… 这世间谁又能不死? 万物皆有一死…… 死亡也许是一个生命的终结,但绝不会是一个灵魂的结束。沈浪的爷爷已经走了,他甚至跟沈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他这么多年以来对沈浪的言传身教,他所希望沈浪传承和学习的东西,早已在沈浪的身上种下了种子;终有一日,这种子会复又开花结果,再以另外一种方式承载在别人的身上,永远的传递下去…… 中华民族的文明和精髓也同样在我们一代又一代的人身上传承了几千年。也许是通过一座古老的建筑,或许是通过一部让后人难忘的经书典籍,再或者是通过一件匠人潜心创造的精巧艺术品,这许许多多东西互相交织,让我们的心灵更加贴近,让我们的审美更加相同,让后来一代又一代的人们继承着炎黄子孙对于美好、对于未来的无限追求……以人为师、以识为师、以万物为师,放眼环宇之内,也便是唯又华夏子孙,龙的传人,才存有这般伟大的智慧吧! 老人和孩子,本就是站在生命的两个极端;孩子拥有生命的初始,老人拥有岁月凝练而来的智慧;这两者互相凝视着对方,都在眼里羡慕着对方的美好;但两者心中都明白对方存在的缺失和遗憾……如今这遗憾,已令沈浪和自己的爷爷从此阴阳两隔,再不能欢笑相聚在一起;只留下了曾经那些美好的回忆令人怀念;再有就是沈老爷子一生为人的精髓和渊博学识的延续和传承。 不几日之后,沈浪这孩子像是突然间就长大了一样,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背在背上,最后回头看了看这从懂事开始便一直生活在这里的小小屋子和院落,这里一砖一瓦依然如故,但如今却已物是人非;终于挥手道别,踏上了属于自己的路,属于未来的路…… 第六章:闷糟的旅程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旅程,有时的风景会精彩,就有时的风景会平淡一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整个旅程当中平淡的时候要远远多于精彩的瞬间,但在我们的记忆里,却总是牢牢的捕捉住那些难忘的过往、那些激烈的事情或快乐或遗憾、抑或是痛苦和悲伤……这一些零零总总的凑在一起,便是人生,一个用生命和时间在演绎的历程。 火车不疾不徐的往前开着,本来应该是运输繁忙的时候,但这趟列车却并不拥挤。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一张桌子前面对坐着这么三人。其中一位已经人到中年,挺着个大大的油肚,近百公斤的身子即使是坐那里不动,都还在不住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对于他来说,好像动一动手指都比别人要更劳累许多。在他的对面坐了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人浓眉大眼,一双眼睛里锐气逼人;这人好像平时就不是特别爱说话的人,这会儿沉默的将双手环抱在胸前,薄薄的嘴唇紧紧闭着,在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抿成一条直线,身子坐得笔直,双眼看向窗外,不知道正在发着什么呆。另外一个年轻人看上去却与他恰恰相反,一眼看去就是一张和乐的脸,满脸笑容,连鼻子和耳朵好像都在不住的轻轻笑着;这会儿正静静侧耳倾听着那胖大的中年男人口沫横飞的在叙述自己的“辉煌”往事;年轻人时不时插嘴点评几句,或是偶然开声询问,跟相声里的捧哏演员一样,言语、时机都把握得恰到好处,让这中年的肥胖男人听了兴致更加高昂,说话的声音似乎也跟着更大了一些。 这三个人身上都穿着统一款式和牌子的廉价西服,即使坐在火车上,衬衣纽扣也都规规矩矩的尽可能扣在最顶上,领带也都笔直的往胸前耷拉着,似乎一起都是某个公司的员工。那中年肥胖的男人显然职位比两人都高一些,谈论的也几乎都是自己曾经如何如何拿下了一票订单,或是公司里谁谁谁都要给自己面子之类的话题,两个年轻人一个不去搭理,一个尽力的讨好着。伴随着这些枯燥无味但又十分常见的话题,就这么不断往前行进着…… 这列火车并不是快车,绿色漆皮的车厢里充斥着老旧难闻的气味,乘务员似乎嫌车厢里没什么人,连水果、零食、花生米之类的东西都懒得推着小车来吆喝走上一遍;几乎每个小站这辆列车都要停上一下,有时为了给对面的火车让道,便直接在旁边停上二三十分钟闲等着,走起来也慢慢悠悠,就像一匹没有脾气又没吃饱的老马。昏黄的光线斜斜照在车窗上,显得时间更加粘稠漫长一点一点难熬的往前爬行。 那胖大的男人动起来虽然充满倦意,但说气话来就像关不住的闸门;那不爱说话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一直皱着眉头默默忍受,这会儿像是有些不耐烦了,凑到那满脸堆笑的年轻人耳朵根轻声道:“瞎子,你他妈能不能别再逗着这话痨乐呵了?我他妈已经吵得耳根都发麻了……”那满脸堆笑的年轻人笑容收了一收,没有答话,只转头冲他挤了挤眼睛,示意不要啰嗦。浓眉大眼一直沉默的年轻人重重叹了口气,带着情绪重重往后靠在椅子上,抬眼瞅了瞅兀自口沫横飞的胖大男人,没好气的冷冷插嘴问道:“老板,这火车站站都停慢得跟牛车也没差多少,而且站站都往下下人,但就没见再上来一个;现在这前后几节车厢可就只剩咱们仨人了啊……咱们这车票是不是买错了?” 那胖大男人正在讲述自己当年酒桌上大战三百回合的故事,这事情他少说也讲过一两百遍了,但每次提起来都还是觉得自豪得很;这会儿被那年轻人打断了话头,脸上显得很不高兴,大刺刺将手一摆,满不在乎的说道:“瞎操心,老子早就托熟人打听过了,这趟车就是开北京的。”顿了顿似乎感到很自豪,复又续道:“这趟车皮不知道被哪个土大款包下了,告诉你们吧,不单现在没人上车,往后面的几个站下去人只会越来越少!我可跟你们说啊,这机会那可难得得很,咱们这趟算是捡着了,一分钱没花就坐‘包车’,你两还不趁着这机会好好感受下,看看!这么大的车厢里就咱们三个人!多自在!多宽敞!这种机会可不是常常有的,也许你们一辈子也碰不到二回……”说着话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满眼得意的对两人嘱咐道:“我朋友说了,那土大款包了车,咱们只管不动声色悄悄的坐着,半路如果有人来查票,就去趟卫生间就行了……喏……”说着将手一摊,当中握着一把火车上厕所门专用的那种钥匙,忙又抓在手里收了回去,还不忘神神秘秘的冲两人挤了挤眼睛。 两个年轻人相对无语,心里齐齐暗骂:这老板真是抠门抠到家了,只当他图便宜,从黄牛手里上当买错了车票;原来人家压根就没买票!还有脸拉着两人一齐来蹭车坐,竟然还蹭得这么理所当然、这么惬意……真恨不得哪里找个地缝这便钻了进去算了,跟着这样的老板是真的丢人啊…… 满脸堆笑的年轻人忍不住呐呐问了句:“额……老板,这火车既然是人家包了;就不怕半路把咱们统统都赶下车么?您看……那什么……我这不是担心耽误咱们业务上的正事么。” 中年胖子鼻子里嗤了一声,轻蔑摇了摇头,道:“他花钱,我坐车,这难道有什么错么?这火车可是公家的,没错吧?人民的江山人民坐!他凭什么赶咱们下去?大不了补他张票不就行了?别这么战战兢兢一副小猫小狗的模样,听我的!敞开了坐!放心的坐!啊……” 不爱说话那年轻人冷冷哼了一声,脸上写满了鄙夷的颜色;满脸堆笑那人怕他忍不住又和老板吵起来,台桌地下伸手拉了他袖子一把,打岔道:“走,咱两抽根烟去?烟瘾犯了……” 不等那年轻人回答,胖大的老板插嘴道:“嘿,这么空的车厢还容不下你抽烟了?就在这抽怕什么?又没人!你们啊,胆子也忒小了点,做业务的人什么最重要?懂么?告诉你们记住了——狼性!” 爱笑的年轻人忙赔笑道:“还是算了,我天生胆小,不像老板您这么心胸广阔;人家列车上既然有规定,以其提醒吊胆的抽这一根香烟,嘴里抽着心里也不自在,我们还是到吸烟处去抽吧……”说完了拉上那不爱说话的年轻人去了。 胖大老板睁着油腻迷蒙的眼睛看了两人背影一眼,长长叹了口气,显出一副孤芳自赏的样子,摇头道:“唉……说了半天这两小子还是不明白,脸皮不厚怎么做业务……唉,真是一点都不像我,连狼性都没有……”颇为瞧不起的冲二人背影挥了挥手,快去快回。 等到了吸烟处站定,那浓眉大眼一直沉默的年轻人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愤愤道:“你说着胖子还要不要点儿脸?欠着咱们两个月工资,还一天到晚呼前使后的要咱们张罗,这些事都不提了;他妈……好不容易出个差去趟北京,这孙子竟然想着让咱们来蹭车坐……小爷可丢不起这个人!要我说,这种鸟单位不呆也罢,天下哪里不留爷?”说了半天见另外一人不吭声,没好气问道:“瞎子!你怎么说?到是给句痛快话!”那年轻人从兜里掏出烟来发了一支给他,自己也点上一支,深深吸上几口,再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来,脸上笑容已经不见,板着脸道:“我说哑毛,你小子就不能沉住点气么?你自己想想,从高中毕业以后到现在,才两年时间,咱们换过多少份工作了?卖东西,你跟顾客吵架;跑业务,你跟老板置气。我不管你他娘的再有多大的志气,钱总没有得罪你吧?现在一走,那两个月工资九成九就泡汤了,我问你,没钱咱们吃什么?喝西北风么?!” 原来这两人便是当年河道中一同遭遇了那惊天奇遇的沈浪和卢用。之后两人身上都出现了一些奇异的变化,沈浪似乎能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看到一些灵异的事情,他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爷爷灵魂将欲离体,人身即将死亡的时候距现在已有十四年了;那之后也曾见过几次类似的情况,用古老爷子的话说,他这是真龙穿体而过的时候在他体内留下了一丝残存的气息,龙——能视万物的灵魂!所以他偶尔也便能影影绰绰的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哑毛的情况跟他不同,那天真龙在水中穿流而过的时候本是被他身上附着的“那东西”吸引,但将“那东西”剥离带走的同时好像也将他的灵魂带走了一部分,用老话说——他这叫魂魄不齐!自打那以后,哑毛便时不时的感到头晕目眩,经常昏倒。 还是沈浪的爷爷有先见之明,那日他离去时曾吩咐沈浪:记得去找那个叫卢用的朋友,让他跟你走,你们从此一起在你古爷爷那里学本事…… 因为这个,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就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从此形影不离。有哑毛在,沈浪似乎更能稳定住心神,不会常常看到那些奇怪的东西;而哑毛待在沈浪身边,似乎便能感应到他身上散发的真龙气息,不至于常常莫名其妙的晕倒过去。这两人在一起互补长短,一起上学、一起在古老爷子门下学艺……如此一去,便已是十四年的时光。 眼下这已经是他们高中毕业以后换的第五份工作了,沈浪其实并不是那么爱笑的一个人,更不愿意去刻意的迎合奉承任何人;但偏偏走到哪里都得带着哑毛这么个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必定得罪人的主,要找份像样的工作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自己已经成年,古爷爷也已经年事已高,他不愿意再给一个老人增添任何生活负担;很多时候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回家问起也总是报喜不报忧;因为在他心里,他已经张大了,他能自己照顾自己,也能照顾好哑毛;或许很多时候他并不开心,眼下也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但心里总是相信,通过不断的努力,自己一定能够过上爷爷曾经口中那种安安稳稳的生活! 沈浪长长吐出一口烟来,将最后一点烟屁股在墙角掐灭了,平复了一下心情,续道: “不工作,咱们拿什么养活自己?老板不会白给你工资,说实在的,在这种老板手下干活,我心里也很憋屈,你看我这整天假笑得脸都快抽筋了……!”哑毛冲他看了两眼,嘴上噗嗤一笑,眼里却很忧郁,仍执拗道:“反正我就觉得,跟着这种人,待在这种公司里,压根就没有半点前途!你如果不拦着,刚才我就掀桌子走人了,瞧给那胖子能的……老子见了他就觉得恶心。”沈浪无奈一笑,摇头叹息:“谁不是呢?这样吧,听我的,等咱们把这两个月工资拿到手,有了下个月的饭钱又再想其他出路好吗?咱们也给他来个骑驴找马?”哑毛嘴角笑了笑,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长出一口气:“好吧,骑驴找马……这可是你说的。” 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出了泥潭也许又是往水坑里跳,不过日子不就是这么熬着呗,再熬熬,也许会好受一点…… 抽完烟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慢慢往回踱步,沈浪偏头看了看哑毛:“最近你还头昏么?”哑毛摇了摇头:“早就不晕了,兴许已经好了吧……” “那就好。” “你最近还经常见到那些东西么?” 沈浪也摇了摇头:“兴许真是已经好了吧……” “瞎子,其实我心里还真想过上几天像武侠小说里大侠那样的日子,策马奔腾、快意恩仇,想想就觉得痛快……” “拉倒吧……你也说了,那是武侠小说!咱两都是普通老百姓,该过的是踏踏实实朝九晚五的日子;策马奔腾、快意恩仇……不适合你。” “咱两普通么?” “难道不普通么?” 哑毛仰着头喃喃道:“我到觉得咱两挺不普通的,尤其是你……” 沈浪嗤笑一声,摇了摇手。哑毛的妈妈下岗以后,在家开了个小卖铺,卖些日用品维持生计;你这家伙还在这做着春秋大梦,这厮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让人不那么操心? 不是普通人么?沈浪坐在座位上,心里还在想着这句话。他两一个魂魄满溢外泻,双眼偶尔能见人、见物魂魄;另外一个魂魄不齐,随时随地都觉得手软脚软摇摇欲坠的感觉,而且从这以后身子更虚、更阴寒、更容易招惹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回来。这么一想他两到真不是普通人。上学那会儿全校的同学就说他们两人是怪胎,看来这话也不全凭想象。 这些年跟着古老爷子,正儿八经的拜师学艺,老爷子一身本事两人到也学了五六成。古老爷子并非常人,虽然不太懂什么玄学一类的东西,但却也身怀绝技;年轻时跟着父亲卖艺,走江湖的时候自然而然的精通了一手古彩戏法;除此之外,更精通家传拳法,一路通臂拳、八卦刀,使开之后虎虎生威,罕逢敌手;再加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又拜名师相授,得以传习了一门武林当中的精妙绝技——崩拳!这崩拳不同于常见的崩拳拳法,无招无式,单以内在劲力和用功的法门见长,举手投足间便能伤人,若是功力大成,徒手裂石断木那都不在话下。年轻时独步江湖,那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如今不耍戏法,更不走江湖摆摊卖艺,全凭了一身本事受雇于省里的武术队,既当教练也做顾问。单位上分住的单元楼,每月按下印章还领着固定的工资。比起沈浪的爷爷来生活规律很多。传授学员虽然不计其数,但“崩拳”劲力这门独步武林的功法却一概不曾外传,只这些年暗地里将它传授给了沈浪与卢用两人。 卢用筋骨清奇,学武很有天赋,得古老爷子一番传授**之后,实已得了真传。沈浪对武强弄棒这些事情好像天生不太对路,虽然古老爷子一再悉心传授,可是几年下来也就只摸着那么一丁半点门道,同台较技,比卢用可是不止差了一点半点。 现代武术,已经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逐渐演变成为竞技武术。竞技武术更着重于动作的美感,更强调个人的修为修为,以强身健体为住。但深究各门各派武术形成的原因,都能很明确的确立——武术创立于战场!源于争斗之中!是战场杀戮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和技法,经过后天改良、修习,一代一代人传承下来!但说到底,武术从最本源上来说,就是杀人技!创立之初就是为了伤敌致胜!真正的战场上,对面对敌,谁都不会手软,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狭路相逢勇者胜! 这些年两人虽然习得了一身武艺,普通三两人根本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人的对手。但老人始终令两人恪守规矩,反复叮嘱,人前不许显露功夫,特别是那崩拳劲法的绝技,若非生死存留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否则绝对不允许擅用!这其中的原因追问再三,古老爷子也不肯细说;想来也是怕两人仗着身怀技艺便人前横行卖弄,惹出事端来。 老人一生没有子嗣,崩拳劲法只传了沈浪与卢用两人。这两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真正踏上武术赛场,如今正值改革开放,普天之下国泰民安,更不想老人所经历的那个兵荒马乱的日子处处充满了危险;也许终结两人一生,这份技艺也不会有用上的那一天吧…… 一技傍身,只求自保,万万不愿伤人于掌下。 想想卢用心里竟然真的想过像大侠一样闯荡江湖,说出来虽然难免觉得可笑,但也不是没有根源的,毕竟他也算是身怀绝技吧。可是两人除了互相切磋之外从未真正与人交手,自身手艺究竟有多高?两人谁也说不清楚,只是本本分分的恪守信诺,至今没有和谁真正动过手,更没在任何人前显露过那崩拳劲法半分景象。 这会儿回到座上,二人心里都揣着另谋高就的念头,只是嘴上不说。满怀心事的坐在那里,胖大老板满脸堆着不悦,没好气道:“你两是掉茅坑里了么?还是钻木取火去了?这抽的是烟还是木头?半天不见人,再不回来,我差点都要给你们两个烧烧纸喊喊魂了……”开口习惯性的这一通损,从来也就没有将这两人放在眼里。 卢用耳听不顺,什么又是木头又是烧纸的?你他妈真当别人是死的么?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我们到这里来是来打工,可不是来遭你这等胖厮每天没事就玩儿命糟践的!本来就已经有了二心,这会儿听了更加来气,手上一紧,就待发作……哑毛这外号可不是白叫的,若依了往日里的皮子,就这,早已经打了一百回了! 沈浪忙伸手从下面一把抓住,使劲儿给了他一个眼色:这主惹不起,兄弟消消气,跟谁过不去,咱们也别更原本属于咱们的那份工钱过不去! 哑毛火气难消,但沈浪挡在两人中间,一时也发作不出来,悻悻的将双眼一闭,斜着身子侧靠在椅背上,赌气不再吭声。 沈浪转而陪笑问道:“您急着找我们有事?” 胖大老板耳朵里全没听见他说什么,眼瞅着卢用甩了个脸色,赌气坐下,嘴里骂骂咧咧道:“哟,小卢,涨脾气了,敢给我甩脸色看了?我告诉你,爱干干,不爱干你可以立马滚蛋!等你有一天做了老板再来跟我较劲,这里不是你家,爷爷我可不惯着你……说你们两句也是为了你们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这句话就已经很流行了,骂谁都是为了对方好,打了谁也是恨铁不成钢为了对方好。这话有时候是真的,但有时候却假得掉渣。 哑毛原本闭着的眼睛瞬间张了开来,蹭的一下在他对面站了起来。 胖大老板一惊,半截话堵在嘴里愣没往外倒出来,脸上有些变色,指着卢用警惕道:“你…你想干什么?!” 事情到这份上,任沈浪再怎么说也已经是无用的了。没想到卢用忽然一伸手,顺着身上到裤腿轻轻的拍了两下灰,复又坐下,双眼紧紧的盯着胖大老板,语声没有丝毫波动,冷冷道:“没什么,拍拍灰……” 这一下胖大老板脸都憋红了,这人平时扯虎皮拉大旗整惯了,牛皮吹得天响,喷口比谁都硬。但见对面卢用动了真怒也不自禁软了下来,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嘛。碍于自己“老板”的身份和地位,这台面也不好下,自己小声絮絮叨叨捡着轻重的话又念叨了几句,斜眼看卢用再没动作,这才放下心来。冲着沈浪和卢用两人哼了一句,过了一会儿,自顾自从兜里连水价拿出各种吃食来放了一桌,也不招呼他们,独自甩开膀子一个人吃喝起来。 车上停了买卖饭食的业务,沈浪和卢用身上也没带多余的吃的,他不招呼,两人便也不开口,好男儿,不吃嗟来之食!看来这胖老板还真当他们是要饭的了!内里免不了一阵心寒,当下去意更加坚定了几分。 胖大老板独自吃喝了半晌,忽闻外面一声鸣笛,火车行驶的速度渐渐放缓了下来,看来是又到了哪个站点。这趟车还真是慢得出奇,见站必停啊!也不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土大款,包车竟然包这种车皮,有那钱,又想去哪的话,坐飞机不好么?肯定既舒服又快捷…… 两人视线看向窗外越来越缓的景色,心里正盘算着到站能否有时间下车买点吃的,也免得在这里受胖子恶气。 胖老板边吃边抬头看了看站名,忽然好想想起了什么,连东西都没从嘴里吐出来,忙站起来对二人催促道:“你两,快,快……把桌上的东西收一收。我朋友专门交代过,到了这站一定会有查票的来检查车厢,咱们这就赶快躲一躲……”说着连连催促,满眼焦急看来到不像是做戏。 沈浪和卢用对望一眼,心里顿时暗骂:让我们收拾?!靠!我们吃你半点了么?这人已经不要脸道一定的程度!要收自己收,要躲自己躲,被人赶下车那也是你的事,反正小爷也不想去北京! 见两人没有动静,胖大老板这才真急了,眼看列车即将停下,也来不及收拾了,连连伸手来拉两人,口中道:“哎哟,我的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快快快……咱们一起去躲躲,这样的小站要真是被赶下车,那咱们连个回去的车票都得等一个星期才能用,知道么?祖宗……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快快……” 眼见外面的车站确实不大,听他这么说到也不假,沈浪和卢用对视一眼,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虽然已经在贼船上了,但真被赶下去买不到票回家,如果还要再忍受胖子一星期,那也够受的。当下双双拿了各自行李站起身来,借着就被胖大老板一路连推带催,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火车上卫生间门的钥匙,被鱼贯着塞了进去。 门刚合上,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一个声音说道:“这里怎么还有一桌垃圾没有收拾?”旁边另一人声道:“这小李,又偷懒,咱两赶快把这些收了,听说一会儿客人就要上车,列车长还说,除了留下几个必要的人来,其他人统统都下车,搭下一班车去北京再回来。”开始那人道:“神神秘秘的是搞些什么?让咱们都下车,有啥见不得人的勾当么?”另一人道:“嘘……别胡说,听说上来的人来头可真是不小。咱们这些小人物,有些话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赶紧的,收拾完了走吧……”跟着听见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收拾擦拭声音,不一会儿脚步声渐渐远离。 三人挤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听得一清二楚,心中各怀心事。卫生间空间狭小,气味难闻,再加上胖大老板那百来公斤的身子挤在中间,实在让人难受。 沈浪嫌弃的将脸靠近车窗上的一道缝隙使劲吸了两口新鲜空气,他可不想转过头去被胖子脸对脸蹭一脸油汗。 胖大老板以为躲过了列车乘务员查票,心里甚是得意,又怕被人发现,压低了声音高兴的对两人说道:“怎么样?这招管用吧,我那朋友,靠谱……”手被憋在下面还不忘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卢用挤在最靠蹲坑冲水的位置,味道最是难闻,仰着头,憋着气,心里又把胖大老板的祖宗十八代轮番骂了一遍。 两人心里均想:这胖子是不是脑子阿达了?一个人怎么才能做到这么不要脸,这么自恋?转而想想,自己两人竟然还跟着这样的人混了几个月,看来阿达的那个应该是我们才对! 思揣间,一偏头,恰好看见外面月台上开来几辆小车,从车上下来几个身穿黑色中山装的人,一水的黑,脸上还戴着黑色的墨镜。 卢用嘿了两声,问道:“嗨,瞎子,你看外面,那些就是包了这车皮的人么?一水黑,嘿,像不像**电影里演的黑社会?”最靠门边的胖老板什么也看不见,搭话急道:“哪里?快让我也看看……”这人不但说话恶毒、抠门,还特别爱占便宜,占不到便宜便觉得吃了亏一样肉疼。 沈浪闻声看去,只见那群一水黑的人纷纷跑到最后一辆轿车前面,门一开,率先下来一只黑色的大狗,看样子十分倨傲威猛,后面大大小小还跟了十多只不同花色不同品种的狗,纷纷叫唤,在那里乱作一团。紧跟着前面一辆车上下来一人,手里提了一个硕大的鸟笼,远远看去比较模糊,也看不清那是个什么鸟。那人踱步走了两步,复又停下,像是还在等什么人。这时从车门的另外一边又下来一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一身黑色的中山装,一水黑。那些狗子见了最后下来这人,撒欢地纷纷围了上去。提着鸟笼那人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远远说了两句,径自上了火车。后面还跟着两个穿着黑衣的人也走了上来。最后下来那人一边安抚着犬群的情绪也一边往火车走来。 卢用嘿嘿低笑了两声:“这些人,啧啧……就算带着狗坐火车,也不用包车吧,真是土大款。你说是吧?瞎子……瞎子……”连叫了两声也没听见沈浪答应,使劲低头往下看去。 目光所及,之间沈浪一张脸上表情木讷,满脸豆大的虚汗顺着额头一颗一颗滚落下来。眼睛睁得老大,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 忙抽出一只手摇晃了他两下,唤道:“瞎子…瞎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沈浪被这一摇晃,脑子清醒过来,挣扎着站直腰身,从里往外开始推搡,神情慌张,惊恐的说道:“走!都走!都下车!现在就下车……这车坐不得……” 胖大老板没听仔细,嗔怪道:“小沈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咱们好不容易才混了过来,怎么还能下去自讨没趣?” 卢用知道沈浪必定看到了什么让他感到恐惧的东西才会这样,心里着急,忙问道:“瞎子,快说,你看到了什么?” 沈浪定了定神,深呼吸,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狂跳的心脏,道:“那人身上有古怪,不是一个……是七个……惹不起,快走,快走……” 七个?七个什么?这话说了就像没说一样。 不等三人打开卫生间门出去,脚下桄榔一晃,火车汽笛呜扬一声长鸣,已经往前重新开动起来。 沈浪后背往车窗玻璃上一靠,心里百感交集,完了,这可怎么办? 卢用重重一拍他肩头,张口道:“咱两联手,何必害怕……” 胖老板从刚才到现在始终一头雾水,更听不懂两人说的意思,张大了嘴问道:“你两说啥……” 两人也不搭理他,沈浪靠在车厢板上调整了一会儿呼吸,眼睛里神情渐渐变得坚毅,心里喃喃念叨了两遍,是啊,我怕啥? 列车再次启程一路向前呼啸而去,这一去是吉是凶暂且不说,但必定不会平凡…… 第七章:夺命梦境 列车不断向前行驶着,三个人挤在空间狭小且气味难闻的卫生间里本就是一件难受的事,更何况这三个人里还有一个超乎寻常胖子的胖子加塞。 沈浪深深吐纳了几口,眼看窗外景物不断往后飞驰远去,再想下车也只能是之后才能打算,如今这贼船算是已经坐得稳稳的了。睁眼看了胖老板两眼,这家伙还是那样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仰着头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 也难怪,很多事情不是每个人都经历过,很多事情哪怕只是当做故事说出来,也只是博人一乐,谁会去在意或者关心故事背后的真假,故事就只是故事罢了。 再看看哑毛,这家伙表面看似很平静,但以沈浪对他多年以来的了解,能感受到他一双眼睛似乎异常的兴奋,偏又努力的克制,不想表达出来。看来他的武侠梦还是那样执着牢固,没有丝毫动摇或是减退。 沈浪长长叹了一口气,依着古爷爷教授的发次吐纳了几次,内心已经平复下来,不再虚汗直冒、手脚冰冷、心脏狂跳不止。一反往常的将面上表情一收,把平日里那些让他经常面部僵硬抽筋的虚伪讨好、假笑统统甩到一边,现在已经不再需要那些东西,至少是暂时不再需要,黯然道:“看来已经来不及下车了……”哑毛嘴角含笑,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沈浪横了他一眼,续道:“但是咱们还是得约法三章,能做到,我继续加入,不能做到,我现在就去车头找列车长拉闸,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停下看了看两人的表情,也不等他们回答,续道:“第一、下一个站咱们必须得下车,不管有没有车回去,还是多小的站点,哪怕只停一分钟,都必须下了这趟火车!能做到么?”哑毛还没点头,那边胖老板已经叫了起来:“有没有搞错啊……好不容易才混上来的……”沈浪冷冷望向他,那眼神,胖老板从来也没有见过,平时笑嘻嘻的小沈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卢用这小子眼神里就够阴够狠的,让人不敢随便招惹,哪知现在被小沈横了一眼,只感觉这小子不笑的时候竟然远比卢用那家伙还要可怕;嘴里干咽了两口唾沫,后面的话硬生生又吞了回去。 “第二、从现在开始,一切行动都得听我,不准擅自走动,更不准随意和别的任何人搭话、呛话,或者动手,明白么?”这回胖老板学乖了,不等哑毛开口,马上使劲的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沈浪斜瞟了他一眼,点头表示这回答自己很满意;暗地里却叹了口气,胖子倨傲自大目中无人,真有个什么事其实根本帮不上忙,反而是个累赘;他这第二条本是说给哑毛听的,不过看来这种问题上胖老板显然比他要懂事得多。 “第三、我还没想到……不过眼下肯定不能再待在这里。如果来者真的不善,只消往门口那么一堵,很容易就能把咱们来个卷包会。”胖老板那外放的性格收敛不了三分钟,马上又一脸满不在乎,接话道:“这话怎么说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能把咱们真的怎么样?大不了就是再下一站被赶下车呗?咱们现在是什么社会?那是法制社会好不好,他们再牛,再是一水黑,也不能……”转眼看到沈浪的眼神,又识相的乖乖把嘴闭上。这人这些年只有这一点做得最好,就是不吃眼前亏。 沈浪抬眼看着卢用呶了呶嘴:“你怎么说?”卢用很难得的挤出了个笑容,笑道:“你怎么说就怎么办,这些年不一直都是这样么?”沈浪心里隐隐觉得这小子古怪,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他平时就爱抬杠,突然变得这么顺从,一定有问题!只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他哪里有问题。 成年后,他们更换了很多个工作岗位,但不管在哪里做什么,卢用好像永远都跟在沈浪身后,这么些年两人也已都习惯了。以卢用的性格以及待人接物的方式来说,从某种意义上看,确实与当今这个社会有些显得格格不入的地方。 胖大老板自己也憋得难受,小心的举手提议道:“小沈,我刚才觉得你说那第三条实在是太对了,要不咱们这就出去重新找个地方猫起来?”沈浪瞥了他一眼,并不赞同,道:“不能一起出去,那样目标太大。你们两还在这里暂时憋一下,我先出去看看。”旁边卢用一听,马上抢道:“要不还是我去找找看吧,毕竟我离厕所门最近,不是吗?”他实在不想和这个胖子再挤在又窄又臭的卫生间里了,一秒钟也不愿意。胖老板马上不同意道:“有没有搞错啊?哪里是你离门最近,来来来,大家都睁眼瞧瞧,明明是我离厕所门最近好不好?我这顺手一开就能出去……”沈浪低声喝止,道:“刚才还说什么来着?约法三章这么快就忘了?!”两人同时闭了嘴。 胖老板艰难的往旁边挪了挪,伸手打开车门,又做贼一样的探出头去往两边瞧了瞧,这才走了出去,接着沈浪走了出来,回头道:“你们还是在里面呆着,我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就回来,门响三声,两短一长为号。”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胖子看着他的背影,暗地里做了个“我呸,你算什么东西!”的表情,心里更是连连骂了几句,又想:还两短一长,我看你小子是吃饱了撑的……这么有经验,干嘛不直接去做贼?心里这么想,行动上还是乖乖的自己又塞了回去。 约莫半个小时过去了,胖老板开始有些焦急,两分钟不到已经看了三回表。只是还不见沈浪回来,卢用和他两人猫在厕所里,气味难闻空间狭窄还是其次的,只是不知道特别胖的人是不是都特别的消耗氧气?卢用现在只觉的胸口发闷,呼吸间都有些喘不上气来,心里烦躁不堪,实在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伸手一把拉住门把手想要开门出去透口气,哪知刚碰到就被胖老板从旁边死死拽住他胳膊,显然他心里早就防范着卢用会有这么一下,现在一脸紧张的问道:“你要干什么?”卢用不耐烦的将他手甩到一边,没好气道:“还能干什么?开门出去透透气!”胖老板着急道:“你莫不是疯了?没…没听见小沈之前怎么说的么?不让咱们出去!我…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沉不住气,迟早要遭……”卢用听了这话脸色更加难看,语气也更不耐烦:“我就出去抽根烟透口气,能怎么了?”胖老板忙用身子死死抵住了门口,一股脑摇晃着脑袋,道:“不,不行!要是你出去也被抓了怎么办?”卢用眉头一皱,怒道:“我说你个胖子,胡说些什么呢,什么叫‘也’被抓了?被谁抓了?你怎么就知道我兄弟被人抓住了?难不成…你跟那些一水黑是一伙的?”胖老板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一不小心把心声吐露了出来,忙掩饰道:“我…我猜的!不行么?反正不管怎么样,你得留下,我两在一起,身边好歹有个伴儿,就是不能让你出去……”他不让卢用出去并非出于顾全大局,更不是因为沈浪的话有多么圣明必须得遵从,单纯的只是因为自己胆小,如何也要拉住了卢用作伴。卢用没好气的嗤笑一声,他若真的硬来,便是十个胖子也拦不住他;正准备动手收拾了胖子,这时候门外轻轻的“嘭嘭…嘭”响了三下。 胖老板听来如蒙大赦,相比卢用,还是小沈讲道理多了,更容易相处。比谁都快的钻出了门来,迎面见着沈浪,竟开口第一句便告起状来:“小沈啊,你可算回来了,你是不知道,你刚才走了没多久,这小卢啊…就想自己跑出来……那倔的……拦都拦不住……你瞧瞧,他还想跟我动手呢!你不知道,我始终大你们几岁,这做哥哥的当然得让着你们,怎么能真跟他动手呢?你说是吧……”云云。沈浪听了这话感到有些好笑,看看卢用又看看胖老板,没接胖子的茬;要不是担心胖子一个人留下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话,也不会让哑毛跟他一起待在这里;再怎么说他都还是自己的老板,还指望着他下了车时最好能把欠着二人两个多月的工资还上才好!论遇事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卢用或许不及自己,但若是单论单兵身手,他哑毛可比自己强多了。 见沈浪并不理会,胖老板脸色微微有些尴尬,转了个话题问道:“小沈,你找得怎么样?有地方么?” 卢用则开口问沈浪道:“见着那些人了么?” 沈浪点点头,答道:“见着了,但是那些人带着狗,不敢靠得太近,以免被发现。我远远的隔着车厢就能看到那…那人在车厢里头……听声音判断他们大概来了四五个人吧。”说着用手冲车头方向一指:“喏,都在前面几节车厢的包厢里待着。” 胖老板马上搓着手,接道:“那太好了,他们在前面,咱们就去后面。若是有个风吹草动,咱们还可以故技重施……”卢用白了他一眼:“什么故技?又钻厕所里猫着?”胖老板厚着脸,得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当然。”卢用气得很无语,越发懒得再理会他,一声不吭将手往胸前一抱,斜依着墙靠着。 沈浪微微一笑,道:“咱们往那边去!”说着用手再一指,指着车头的方向。 胖老板一愣,脸上挂满了疑问:“小沈,你没发烧吧?他们在前面,咱们还往前面去……那不是自己送上门么?”卢用在旁轻蔑的一笑置之,不答他话。 沈浪看着胖子,故意摊手道:“那你想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要躲藏,便是离对方近一些,只要随便找个没人的包厢往里面一钻,三人不吭声,静静的熬到火车到站,想来也没有什么问题!只要火车一到站,他们又有什么好藏的?便是当着那些人的面大摇大摆的走下去,对方也拿他们没有办法。现今最大的罪过不就是蹭了对方花钱包圆的火车坐么?小爷自己走下去,用不着人赶!还想怎么着? 再说车站上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法治社会,他们又能对自己怎么着? 胖老板这时显得有些进退两难,他这人虽然好利,但最是胆小,让他一个人待着还不如现在就把他从火车上丢下去。左右思量想了一会儿,终于一跺脚,快走两步紧紧跟在两人身后,三人往车头的方向行去。 沈浪按照之前观察好了动向,在离那些人还有一节车厢的位置便停了下来,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间早已探查过的包厢门,自己率先钻了进去。卢用跟在后面也走了进来,最后进来的是胖老板。 刚一进门,胖子便老实不客气,捡了张舒服的床铺大刺刺往上一坐,肥大的屁股还使劲在上面揉了几下,末了,忍不住冲沈浪把大拇指一竖,低声嘿嘿笑赞道:“小沈真是贴心又胆大,专门找了这么一间软卧包厢。哎呀……这里门一关,咱们待在里面只要不出声,他们就算抓破脑袋恐怕也想不到还藏着别人……高,实在是高!”越说越得意,忍不住压着嗓子笑出声来,摸摸软卧包厢的床铺,又感叹道:“哎呀……这软卧跟硬座真是天壤之别,看看这床,连坐上来都显得那么舒服……”说着索性脱了鞋袜,整个人往床上一趟。 沈浪和卢用对望一眼,这软卧包厢里总共就两张床铺,胖子这家伙进来自说自话着就独自霸了一张床躺下。要说占便宜能占到这种份上,这才他妈的叫高!实在是高!嫌弃之余也深感无奈,叹气摇头,两人并排坐了一张床铺,后面斜靠着车厢板,闭上双目静静养神。还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能养精蓄锐的休息一下缓解旅途的劳累也是好的,他两现在都需要休息。 胖子独自翻了个身,鼻息渐渐沉稳,不多会儿竟还打起了小鼾,这家伙真是……不知道该佩服他还是嫌弃他,还说自己胆小,现在却比谁都睡着得快…… 沈浪和卢用都不说话,各自闭着双眼,屏息静气,将古爷爷教授的运功法门慢慢在全身运行起来。这套功法自从参加工作以后便许久没有再动过,现在重新运转稍微有些生疏的地方稍阻滞,待得两三遍之后,四肢百骸里的精血渐渐重新流动凝练起来,周生暖洋洋的,好不舒畅。 三人各自为阵,耳里只闻火车经过铁轨间隙时发出的规律的咯楞、咯楞…响声,不知不觉外面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景物越来越难分辨,到后来,车窗外举目望去已经完全一片漆黑。 列车不断向前行驶,说来也怪,如今三四个小时过去也见它在那个站点停留没停留,比起之前逢站必停的情况,现在更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在没命奔驰。 没过多久,沈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不一会儿径自沉沉睡去…… 似乎睡了很长时间,外面也没有什么动静,更没有人来叨扰;软卧包厢,嘿……沈浪和哑毛这样的穷小子确实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待遇,比起原来硬座那生硬冰冷的人造革蒙皮来,一张不大却柔软的床铺实在是舒服很多。 心里知道不能睡得太沉,但料想如果中途火车停靠的话以自己和哑毛的敏锐只觉也总能感觉得到的。朦朦胧胧间,甚至做起梦来,沈浪梦见自己回到了和爷爷一同生活过的那个昏暗低矮的小小院落,还梦到了爷爷,梦到自己重新躺在那张曾经尿湿了多少次也翻揉过多少次赖床不起的小床上,只要微微一动便会吱呀作响的小床。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爷爷突然便走了,然后外面进来了好些个人。那些人全身上下都黑漆漆的像是涂了沥青,一个二个,一声不响的全都往屋子里涌进来,撵也撵不走,更看不清这些人本来的面目。他们都睁着很大的眼睛,漆黑的脸上黑白分明的很大的眼睛,齐刷刷的看着自己……那眼睛好大好大,冷森森的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毛……越看越让人难受,沈浪在梦里大声的咒骂那些人,骂来骂去,那些人似乎都和刚进来时一样无动于衷,除了眼神,没有丝毫的改变。房间里,全身黑漆漆的人数越来越多……眼睛也越来越多……初时觉得令人烦躁不安,可到了后来,那些眼睛越盯越让人觉得头昏脑涨,脑子里像是有无数个星星点点的亮光,那些亮光就是一双一双森冷的眼睛,即使闭起了眼睛,也无法让它们消失……沈浪是真急了,在梦里挥起拳头,狠狠的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人身上砸去,那人像是一阵奇异的云雾一样,轻飘飘的从他拳头边上滑了过去……这种烦躁和不安的情绪让沈浪脑子里嗡嗡作响,就像关了一千、一万只苍蝇在里面,不停的搅和在一起,像是要把人逼疯、逼迫到崩溃……沈浪索性跳下地来,展开拳脚,愤愤的向那些人挥舞着拳头,在梦里将古爷爷传授的通臂拳一路施展了下去,拳风到处总是扑了个空,那些黑漆漆的人像是无形无质的黑烟一样轻飘飘的从自己身边滑了开去,等拳风一过又重新聚拢,千百双眼睛一刻也不曾停下对他冷森森的凝视。沈浪将拳路越使越快、越使越急、越使越接近疯狂,到的最后一声暴喝,双脚猛的一蹬地面凌空跃起!他想要一击,想要凌空而下凌厉无比的一击!去击碎身边这些令人发狂的可恶梦魇! 哪知睡梦里,身子刚刚跃到半空,脑袋却重重一下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之上!“嘭”的一声,下压的力道撞得不轻,疼痛从顶门心一直传透尾椎骨还兀自停不下来。 “嘶……”沈浪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伸手往自己头顶上摸了一把,顿时肿起了好大一个鼓包! 眼前有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斑驳的树影在车厢板上面一闪而过……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只是做梦!一个奇怪而令人暴躁、发狂的梦!要不是刚才梦里猛的一跃那下,身体机能无意识的条件反射,让现实中的身子也跟着猛窜了一忽,正巧重重的撞在后面的车厢板上,这会儿自己恐怕还醒不过来…… 借着月色天光,望了望四周,依然一片沉寂,耳朵里也没有听见狗叫或是人声,心里稍稍安慰:还好,还好……没有被那帮一水黑发现…… 头顶生疼,思绪兀自昏沉,看看时候还早,转头侧身躺下正待继续休息;忽然余光一瞟,正看见旁边的哑毛似乎也在做梦,但奇怪的是他眉头紧锁,一双眼睛却睁得老大,圆鼓鼓地睁着瞪着黑暗中一个方向,一张嘴唇更是死死咬在一起,鼻子里还不断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初见此情形,不禁吓了一跳,心想:这小子不会又撞邪了吧?!睡个觉怎么能睡得表情如此狰狞? 试着轻轻摇晃了两下,又喊了两声,卢用依然毫无反应。触手之处,只觉得他全身肌肉都紧紧的绷着,肌肉一丝一丝僵硬突起,更像是木头突起的纹理一样异于常人,不知道的只怕会以为眼前的是一个木头雕刻的人偶。正常人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症状?! 再伸手一搭哑毛脉搏,指尖感觉到他的心脏正自突突突…狂跳不止!沈浪心里一惊,不管是不是撞邪,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这小子就算不全身僵硬抽搐疼死,也会因为自己心跳持续过快而导致血压升得过高,从而将自己血管一一冲暴! 想要救人,可是身边并没有趁手的应用之物;离那些一水黑近了,搞出太大动静容易被人发现。沈浪咬了咬牙将心一横,伸一只手拽过哑毛的衣领攥紧了,另外一只手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一掌掴在这家伙脸上!触手生疼!这家伙脸上的肌肉已经僵硬得跟块干木头没有多大差别。一掌过后,原本圆睁着的双眼中,神色似乎缓和了一些;既然奏效,那就来吧!古爷爷曾经也说过,如果碰到离魂症之类的情况,疼痛能够唤醒原本闭合的神经,重新唤回对方的意志!起手更加不停“噼噼啪啪…”一连抽了四五个耳光;一手高高举起,第六个耳光,对不住了兄弟……忽然手腕一紧,已被人牢牢抓住,哑毛瞪大了个眼睛呆呆看着他,眼神里隐有怒火在轮转,愠道:“瞎子!你他妈打我干嘛……” “呼……”能说话,就代表这小子总算是清醒过来了!沈浪跌坐在一旁,正想着如何向他解释其中的原因,无意间眼睛余光再一瞟——只见对面床上的胖老板也圆鼓鼓的瞪着自己的眼睛,嘴巴以一种很夸张的角度张开老大,一条舌头僵直的伸在外面,那种神情!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包厢!看起来更是说不出的恐怖! 卢用也看见了,微微愣了一下,轻轻推了两下沈浪的手肘,有些颇感意外的指着胖老板,道:“瞎子……对面的胖子不会是死了吧……” 沈浪两步跑到身前,伸手一探胖老板的鼻息,还有气!再摸他的脉搏,还在跳动!但已经跳得十分微弱!纵使隔着他身上肥厚的脂肪,也同样可以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都和卢用刚才一样,一条一条全都死死僵硬绷紧,绷得像木头一样梆硬!脸上怪异而惊恐的表情,双眼空洞的圆圆睁大,虚无的望着前方!恐怕只消再耽搁个三五分钟,胖子这条命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沈浪故技重施,伸手重重往胖子脸上掴了两下,打得他松弛的表皮和皮下厚厚的脂肪不住的晃动;胖子中招的时间显然较哑毛要长,症状也更明显、更严重。正待再继续扇下去,旁边哑毛一把将沈浪推道一边,嘴角带着坏笑,道:“兄弟,这种粗活让我来!!”说着话,更像是报仇一样,手里丝毫不曾犹豫,“啪啪啪……”重重几掌便已经掴将下去!嘴里自言自语道:“哟嚯,这胖子肉太厚了,效果不太明显,没事,兄弟我再加把劲儿,看我的!”一边说话一边噼噼啪啪手下不停,接连掴了将近二三十下,忽听:“唉呀……”一声有气无力的喘歇,胖老板捂着脸径自坐了起来。 看来总算是还魂醒了过来,不过嘴角兀自鲜血直流,原本已经够大的一张脸现在更是红光光、紧绷绷的肿胀了两倍不止,不住疼得直吸凉气,唉哟…唉哟的叫唤个不停,完了独自抱怨,道:“这软卧不好睡啊……睡下去一点都不踏实,光做噩梦不说,醒来还头疼得很……”沈浪在旁边忍不住想笑,他这哪是头疼?那是典型的脸疼才对! 转念一想,不对啊,睡觉本来该应该是件人生必不可少的事,也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可不应该是这样的…… 想了想,沈浪问胖老板道:“噩梦……你刚说的噩梦是什么样的?能说来听听么?” 胖老板一只手捂着红肿的脸,样子有些可笑又可怜的嘬着牙花子,慢吞吞的讲述了一遍自己刚才做的噩梦,等说完了,嘴里还不住感叹:“不行不行,这软卧不好睡。”歪着头想了想,又道:“不对,不是这软卧不好睡,应该是这里风水不好,唉哟……这梦做的……头疼……浑身都疼……” 沈浪听完若有所思的看看胖老板,忽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哑毛,道:“说说吧,你是不是也做了什么梦境?”卢用呆了一呆,没想到沈浪会这么问。他平时很少做梦,做梦就意味着那天肯定没有睡好。在沈**醒他之前,他的确做了个梦,一个模糊而又让人心有余悸的噩梦。现在被沈浪突然问道,低头想了想梦境的大概,便也将自己的噩梦跟两人说了一遍。 沈浪越往下听眉头皱得越紧,一言不发,反复推敲着卢用和胖老板对梦境描述字里行间。 那两人静静的看着沈浪独自想了半天,最后胖老板忍不住问道:“小沈,怎…怎么了?有什么你到是说出来,可别这么吓我……” 沈浪摇了摇头,将目光抬起,缓缓道:“我还是想不明白一点,为什么我也做了和你们极其相似的噩梦……” 胖老板插嘴道:“嗨…做梦不是很正常么?没什么大不了,我天天做梦,有时候一天晚上能做好几个……” 沈浪冲他一摆手,示意住嘴,冷冷续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做梦虽然再正常不过,但古人对梦境却十分重视,周公解梦相信大家也都听说过。”顿了顿,又道:“我虽然不擅长解梦,但我觉得,今天我们三人的梦境也根本无需要解。真正应该值得我们在意的是,为什么我们三人的梦境都有这么相似的地方?”胖老板和卢用都竖起了耳朵等着他说下去,沈浪便又接道:“眼睛、成百上千双眼睛、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盯得自己要发狂!发疯!你们不觉得这很奇怪么?”胖老板和卢用连连点头,想来好像确实如此。 人做梦本来没有什么,甚至动物也同样会做梦,而且即使做了噩梦也没有什么,有美梦当然就会有噩梦的存在。但是三个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时做了噩梦,这就有些巧合了!更离奇的是,三个人不但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时做了噩梦,而且梦里竟然都有非常相似的情节——眼睛,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让人发狂、发疯的眼睛!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而且从刚才的情形来看,梦中的人似乎根本没法自己醒来,必须借助外力才能苏醒,沈浪是因为身体条件反射恰巧撞在车厢板上才清醒过来;卢用是因为沈浪的掌掴产生的疼痛才清醒过来;胖老板就不用说了,没有卢用那勤奋的几十个巴掌,他根本不可能自己清醒!而且从卢用和胖老板在睡梦中,身体在现实当中的实际反应来看,完全是一种自杀式的表现,一种正常人无法做到的自身身体机能应激的自杀式表现!刚才只要再晚上几分钟唤醒二人,他们都将面临着就此一睡不醒丢了性命的危险!梦境,杀人的梦境! 胖老板经沈浪这么一说,顿时紧张起来,身子缩做一团不断往床角挤了挤,颤抖着声音问道:“现…现在怎么办?”好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续道:“你们说 ,会…会不会是那帮人干的!” 沈浪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车上那帮一水黑的人干的,不过目前最大的嫌疑也便是那帮人!转头对卢用打了个招呼,让他和胖老板待在包厢里不准出来,自外出打探一下对方虚实。 回头又叮嘱道:“还有!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能再睡了!要是那梦境真的拥有某种无形的力量,能将人扼杀在睡梦之中,那这个敌人就实在太可怕了!”甚至连这一切实如何发生,是如何做到的,都完全没有丝毫头绪…… 自己轻轻打开车厢门,露出一条足够人通过的缝隙,俯身探头向两边查看了两眼,无声无息的没入外面的黑暗之中。 论贴身近战、硬桥硬马的功夫,沈浪绝对不如哑毛。但跟着古老爷子这些年却学了另外一套轻身的功法,悄无声息的潜行探查这方面要比哑毛擅长得多。潜行飞跃不在话下,步行无声更令人难以察觉。这套功法习练之初时,便用红线系上两个小小的银铃挂在腰间,日后随着不断的练习、感受和摸索不断的调整自己的身段和步法,等什么时候奔跑起来银铃都不响动了,这轻声的功夫便也算是成了。更因为贪玩,自己摸索了一套弹弓瞄射的准头,十步之内飞花可落。 这会儿借着周围的环境,整个人隐藏去了自身的气息,完全的融入在了整个车厢当中。火车不断的行驶,沈浪辨明方位,悄悄往这帮人所在的那节车厢摸索了过去。到得临近,心里正发愁:人还好办,那些狗却该如何应付才能不被发现? 脚下缓得两步,忽然,脚尖一软,似乎举步间碰到了什么衣物之类的东西,心头一惊!身子连忙翻身后滚,退开两步,跟伏低了身子不敢妄动。等了一会儿……黑暗中依然静寂无声,于是大着胆子往前摸索过去……触手摸到一件衣服的衣角,再往前试着探了探,这是一件穿在人身上的衣服,衣服的主人就倒在地上。手指触及那人身子,一种冷冰冰、硬邦邦的从指尖传来,想来这人恐怕也跟哑毛和胖老板一样着了道!顺着那人的身子一路摸了上去,待摸到脖子这里,又在口鼻处探了探……吓得沈浪连忙把手缩了回来。这人没有他两幸运,显然已经死了,一丁点脉搏和呼吸都完全探查不到。 这时正好火车经过一处岔道,借着扳道口处明亮的灯光从窗外往内这么一晃,沈浪瞧得清楚!只见那人圆睁着双眼,仰面躺在车厢地板上,死亡那一刻所经历的恐惧永远的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但令沈浪真正感到意外的地方却是他的衣着!只见他浑身上下穿了一身黑色的中山装,不论是款式还是质地,都与白天上车那帮人一样无二。看来眼前这人便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这人的尸体出现在这里,似乎也间接的说明,之前三人的猜测可能是错误的。毕竟那帮一水黑总不至于疯到连自己人都杀的地步,而且是以这么一种诡异的方式…… 这人倒下的地方正是车厢与车厢之间的连接处,料想应是出来守夜放哨之类。结果却被那无形的梦靥给夺去了性命!想到此处,已没有必须、马上继续往前观察他们的必要。轻轻退了两步,正待转身回去,脚后跟又碰到一物;黑暗里试着伸手去摸了摸,手感毛耸耸的竟还有些温度。沈浪急忙又将手缩了回来。念头一转,是了,他们既然留了人在这里放哨,那些狗必定也有分派,狗的嗅觉和听觉都远胜于人类;而且动物本能通常睡眠都会很浅,这种本能的警惕性用来放哨,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选择。犹豫了一下,又再次伸手去试探:只觉那狗的身子还在轻微的呼哧呼哧…快速、短促、努力的保持呼吸。心里有个念头似乎在告诉自己:这狗说不定还有救……当然若是就这么把它留在这里,则结果定是必死无疑的! 看来这杀人梦境不仅对人有效,甚至连动物也有着同样的效果,只是不知道狗子梦到的是不是也是无数双眼睛?而那些眼睛是狗的,还是人的呢? 沈浪素来心软,不能眼看着一条生命就这样从自己眼前消失;带回去,恐怕也就意味着暴露了三人的行踪。左右为难,思揣了再三,终于还是良心战胜了担忧,轻轻将那条狗横抱在怀里,一路谨慎的慢慢退了回去…… 包厢里,胖老板和卢用早就等得着急了。哑毛这会儿正准备外出寻找沈浪,胖老板则死死抱住了他的腿不让他出去。两人正争执间,忽见厢门一开,沈浪轻轻侧身闪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个事物,来到床前一股脑兜放在床上。再定睛一看,抱回来的却是条半大不小的狗子! 卢用一脸诧异,道:“你疯了?出去探风而已,怎么把人家的狗都给抱了回来?” 沈浪无奈的笑了笑,又摇了摇头,道:“兴许我是疯了……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去死吧?毕竟也是条生命……”狗和人肯定不同,总不能故技重施扇狗子耳光把它叫醒;但既然疼痛能够唤醒梦魇,半路上沈浪便试着用力掐它的耳朵和鼻尖,这时候看来,它似乎已经从梦境中苏醒;只是仍然低垂着脑袋,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估计是陷入得太深,即使醒转,也一时不能完全恢复意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至少它现在只会耷拉着眼眉,静静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一动不动,也不叫唤出声。 胖老板满眼放光凑热闹走上前来,口中自言自语:“哎呀,这真是条好狗呀,你看这浑身黑得发亮没有一根杂毛,看着狗的样子恐怕也就六七个月,体量虽然不大,但耳朵已经完全竖起来了,嗯嗯……这是一条黑狼犬,纯种的黑狼犬,没错!”卢用没好气的嗤了一声,低声嘲弄道:“你也懂狗?!”胖老板起脸,一本正经道:“我怎么不懂?!想当年……”沈浪忙伸手打断他的话,道:“行了行了,您别再想当年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说这么多,你该不会连这条狗爷想顺走吧?”胖老板涨红了脸干笑两声:“不是,这怎么能说顺呢?这确实是条好狗啊,你看着皮毛,看这身型、四肢……”沈浪再次举手示意让他闭嘴,现在不是贪小便宜的时候,更不是听他继续唠叨的时候。 当下将自己刚才探查到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胖老板听完抱着手,摸着下巴,疑惑道:“嘶……这么说来,他们那一水黑也着了道了?!那这事是不是就表示跟他们没有关系?” 沈浪不太同意他的看法,摇头道:“不见得!依我看,这事就算不是他们干的,但也必定与他们这些人脱不了关系,或者说,这杀人梦境可能根本就是冲着这些人来的!至于是什么原因,又是如何做到的,现在还不清楚……” 卢用面色如水,问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沈浪沉思了片刻,还是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应付,遇上这种事情,可能真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答道:“随机应变!还是那句话:千万不要睡着!不然很有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卢用摸摸自己还在有点僵硬酸疼的下巴,一言不发默默走到旁边坐下。既然沈浪这么讲,对于他来说照做就是了。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时刻警惕着周围可能发生的状况。 胖老板害怕的又缩回床角,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东看看、西看看,顿时觉得看什么都可疑,看什么都觉得可怕……如果要一直清醒,聊天或许是个好办法!但转眼看看卢用,紧紧抿着一张嘴,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还是算了吧……又看看沈浪,正在低头检查那只捡会来的狗子,看看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痕之类的可疑之处,似乎根本就没打算与自己闲聊。想开口起个话头,但现在这情形,还是别自讨没趣的好……不过说起来,平时还真看不出来这两小子这么有能耐,在公司里哪里都不招人待见,现在遇到危难,处理事情到还有模有样。自己要想安全的活着回去,只怕还真得靠着他两才行!现在,是万万不能、也不敢得罪了他们。只好独自蜷缩起来,努力的睁大了双眼,强打精神使让自己保持清醒。 看看表,现在才夜里两点多钟,正是寒意渐盛的时候,身上早已有些发冷,又将垫在下面的床单拉起来一些盖在身上,尽可能的让自己暖和一点。 沈浪其实并没有真的想摆弄面前这只捡来的狗子,无非是不想和胖老板在这种时候聊天,尤其是不想继续听他讲述自己那些“辉煌”的过往罢了。这会儿胖子刚刚将床单拉起,卢用眼尖,借着月色,斜眼瞟见床角似乎有一个暗红色的东西微微蠕动了两下。 于此同时,沈浪也看到了,对面相隔不远,只见他以极快的速度反手一把抽出自制的弹弓,两指夹住手心里扣着的一颗石子稳稳搭在皮兜之上,前后手往两边同时用力一拉一放,耳听“啪”的一声,还没等胖老板反应过来,已经将那蠕动的东西钉在了床板之上!动作干净利索,从拉弓到出手一气呵成。这点距离打中那样一个物体,对于他来说其实根本也不是什么难事。 两人齐齐跳下床来,掏出打火机照亮,闪动的光线下,只见一只小小的蜈蚣还在不停扭动身躯使劲挣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眼前虽然是条小虫,但也不能直接用手触碰;别看这蜈蚣虽小,如果有毒,咬上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倒转了弹弓手柄,轻轻拨弄查看,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想来那杀人梦境也不会和这条小虫扯上什么关系,毕竟众人以及那狗子的身上都没有被毒虫蛰咬或是中毒的痕迹。看来是虚惊一场。 收了弹弓,三人分了三个角复又坐下,继续打起精神,继续熬着漫长的夜。过了约莫半个小时,胖老板已有些熬不住了,眼皮沉得就像装满了沙子,正想说两句话缓和一下气氛。还没吭声,车厢顶上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有无数的小虫正在哪里不断爬动。 胖老板这回也听得明白,忙死死卷住被单抱在身前,胖大的身子蜷缩作一团,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滴溜溜四处乱看。 卢用也将一口气息缓缓提到胸腹之间,手脚暗自运足了劲力,随时准备发作临敌! 沈浪则轻轻的把一颗石子无声无息的搭在弹弓皮兜之上,稳稳握在手里,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精光,紧紧盯着那声音的每一次移动。 就在这时,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却突然停了,好像完全消失在了空气当中。 胖老板耽了半晌,大气也不敢喘一个,耳朵里还是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心脏兀自狂跳不止,想了个借口来安慰自己:这莫不只是个老鼠吧?对对,就是老鼠,看把你们吓的…… 正想开口说两句,耳里忽听沈浪一声急促短喝:“趴下!” 现在对他的话,胖老板已是惟命是从,慌忙蜷缩着身子使劲往下伏低。与此同时,沈浪手中的弓弦也已开满,“噼啪”一声,松手离弦响过,跟着“呼”的一下,一颗石子从胖老板头顶呼啸而过,再接着“嘭”的一声,已将车厢上的复合木板打了一个黑洞,石子深深的嵌了进去。 走近点燃打火机,闪动的火焰下,只见一条三四十厘米长,硕大无比的蜈蚣被拦腰嵌在车厢板上!全身几十对步足齐刷刷还在不停抖动,上半身高高扬起作势下扑,前腭口中两枚毒螯,上面还挂着一滴晶莹剔透将将渗出的毒液。 刚才就差半步,胖老板就会被它咬中! 这么大的蜈蚣!三人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到!更别提被它咬上一口会是什么后果! 胖老板后怕,吓得身子一软,咕咚一声滚落在地,双腿**,站也站不起来。连滚带爬,远远的逃到沈浪与卢用身后躲避。一张胖脸更是水白,没有半点血色,命悬一线,正常人都会感到害怕。 沈浪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熄灭手中打火机的光焰,喃喃自语道:“这次恐怕是惹了**烦了……” 外面车厢的黑暗之中,一阵淡紫色的烟雾正在车厢中无孔不入的四处蔓延…… 就在三人还在对这事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已经渐渐展开了,捕猎,即将正式开始…… 千万别睡着!睡着,很有可能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第八章:危机四伏 三个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做了几乎同样恐怖情景的噩梦,已不正常。更要命的是这梦境竟是能让人发疯、发狂,直至在梦境中死去的夺命梦境! 然而,如果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那就是:三个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将这厄运一样的恐怖梦境再来一遍! 杀死那硕大蜈蚣的时候,胖老板已经怕得要死,连滚带爬逃到了两人身后躲避。就在他们还没有从眼前的情形中缓和过来时,对面车厢黑洞洞的墙壁上渐渐显现出一个朦胧的灰白色轮廓,扁圆狭长的形状像极了一只闭合的眼睛! 三人几乎同时注意到了这只闭合的巨大的眼睛!这回连沈浪自己都彻底懵了!蜈蚣、死尸、黑狗、梦境、眼睛、数不清的眼睛……这些东西就算在异于寻常,但终究都还算见过。而对面黑暗里那只硕大的、闭合的眼睛却无论如何也很难和现实联系在一起,那种程度的大笑已经是远远超越常识的存在,这世上压根就不可能有那么大的眼睛,还凭空出现在一辆列车的软卧车厢之中! 难道……沈浪心里出现了一个异常荒诞的想法——这辆火车难道竟是活的……那便是…便是这辆火车的眼睛?!这想法固然荒唐而可笑,但似乎除了这种假设,又根本难再有更加合理的解释。 如果这车厢真是活的,那自己三人现在正待在车厢之中……如果这想法成立的话,那自己三人岂不是已经被吞噬在这怪物的五脏庙内?! 手中弹弓还未放下,不论那究竟是什么,投石问路一下总是必要的;轻扣一颗石子充作弹丸,左右开弓将弓弦崩了个圆满,抡足了劲“呜”的一声打将过去!石子飞出……无声无息的没入了黑暗之中,就像周围的一切都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一颗石子连一点回响都没发出便彻底的消失在车厢当中…… 旁边哑毛不会弹弓,更没有石子,他的想法更加直接——能摸到打到的,便不要在小爷面前装模作样!想法刚刚迸出脑袋,身子也跟着动了起来,哑毛永远是哪种想法与行动都处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的人。后腿一退,猛力一步蹬踏在车厢地板上,倾身已经跟着斜飞了出去,凌空侧身顶肘,以肘当拳,集合了全身的劲力在这一击之中,和身撞了上去!心里拿捏不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古老爷子只说对人动手需牢记手下留情,可没说对这妖邪之物需要留情!这一下已经用上了崩拳劲法,衣袂被激起的疾风掠起,几乎是以常人难以躲闪、抵挡的势头狠狠撞了出去,手下再不留情! 哑毛身在半空,攻势凌厉无比!那灰白色朦胧的眼睛轮廓也像是感受到了这一击的凌厉,半空里、黑暗中,耳中忽听“嗡”的一声,那朦胧的轮廓径自全部张了开来!白底黑瞳,甚至连眼白上丝丝的筋肉血脉都能分辨得一清二楚,一只人形的、无比硕大的眼睛突然圆睁!凝在半空之中!死死盯住眼前三人! 与此同时,面前像有一道无形的力场,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挡在空中。哑毛身在半空重重一顿,这猝不及防的阻隔,让原本自己预判的攻击距离缩短了数尺距离;反曲的手肘将崩拳半途受阻的力道结结实实顶回了哑毛胸膛!只见他身子在半空中一顿,跟着又是一震,急急连忙往后翻了两圈,这才重重落下地来! 不等开口喘息,一口鲜血箭已经一样从嗓子里喷出,溅在地上…… 沈浪在旁边看着,心里跟着一紧,暗道:不好!这小子看来要遭…… 别人可能不清楚,但沈浪和他都拜在古爷爷门下,同门学艺,心里、眼里自然分辨得明白! 那崩拳劲法说白了,全是一些对“力”的使用技巧,道理说通了十分简单,但修习起来却十分困难,而且受到某些先天和后天的因素影响,就算识得其中奥妙法门,也并非人人都能练成。普通人一拳便是一拳,崩拳劲法则不是这样的,它要求施术者一拳之上还要叠加上身体其他部位的肌肉震动所产生的力量。如果能将腿部乃至脖颈、后背,乃至全身的肌肉在一个极短的瞬间通过共振叠加在一起,便能产生一个“复合”的力,通过多重力道的叠加和各部位力道叠加之间那细微的传导的先后到达和位置关系,对一个攻击点爆发出来!从而造成连续的、持续的、多重力道互相对冲而产生的巨大破坏,这,便是崩拳秘技的关键所在!因此,崩拳劲法并不等同于传统上的任何一种拳法,因为它也根本不是拳法,而是对全身肌肉、力道的控制和对发力点掌握程度的一种特殊的劲力运用的功法。所以,使用崩拳劲法的人可以是以柔克刚的内家拳法修习之人;也能是使用大开大合的洪拳这一类的外家高手;若是你喜欢,想要另辟蹊径,便是将小学生的课间操施展开来,只要能够命中对方并能熟练的运用上崩拳秘技的劲力也并不是不可以的。但事情说着虽然简单,真正到做,那就难了,这套武林中几百年来都声名远播的秘技最是难练,绝大多数人哪怕是终其一生不断勤学苦练,也往往摸不着崩拳劲法半点门道,就算学得了,双方同样都能使用崩拳劲法的情况下,习练者之间也同样会有很大差距;人的身体上的,并不是每一分每一寸肌肉都能受人主观意识的控制,有的人能通过双手施展出来,而有的人却只能通过双脚施展出来这种劲法;而且根据不同部位肌肉发动的力量不同和叠加的顺序、强弱不同,最终达到的效果也同样有着巨大的差异。所以,几乎上百年的时间,才会出现那么一位,能够习练至崩拳劲法的上乘境界,并且真正能够在实战中使用、伤敌的人物出现;这样的人物的出现,不论他是正是邪,都必将在江湖中撅起诸多轰轰烈烈的故事供后人传颂。 眼前的哑毛也许是继古老爷子之后,百年来第二位掌握了崩拳劲法并能运用的人才。沈浪与他同门学艺,后又得哑毛私下将他的经验悉数都告诉了自己,但练来练去,如今也不过仅仅能用这技法击打一些静置的物体方能勉强奏效罢了,而且还不是每次都能得心应手的施展出来。 若能将这秘技施展开来,举手投足之间伤人自然不在话下;习练到一定程度,便是开山裂石也不是不能做到! 正因为沈浪知道崩拳劲法中的种种不传秘奥。所以,他也同样深深的明白这秘技最大的弊端——那就是对攻击点的预判和绝对的掌控!乃是关建中的关键! 预判的攻击点与自己距离过远,自然拳不能及,叠加的劲力自拳风中散出,看似虎虎生风,实际上却不能造成太大实质上的伤害。 方才哑毛跃起,离目标这么近的一点距离跃起,都能清楚的感受到他身上衣袂似乎被烈风扯动一样烈烈飞舞,那样做当然不是为了耍酷;因为他身子一动,叠加的一部分劲力不能完全控制住流动叠加的方向,被不必要的泄去了一些,所以才激荡得衣服像是被烈风扯动一样;有这现象,恰恰也说明哑毛的崩拳劲法并未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无谓泄出去的叠加的劲力越多,力量便也丧失得越大,对目标造成的伤害也难免打了折扣。 但如果攻击的着力点被预判得过近,那才真正是崩拳秘技最要命的地方!身体叠加的劲力不能在预判的位置爆发出来击伤目标,反会被这样的阻滞回弹作用在自己身上!反噬回弹的这股力无法完全从身体以外的其他部位撤除,其造成的结果——轻则筋骨错位、重则伤及脏腑、重伤不愈! 记得曾听古爷爷说过,他师傅的师傅,就是在与人对敌时碰到类似的突发状况,预判着力点过近,被叠加回震的力道当场震晕了过去,最后丢了性命……古爷爷教授这门秘技的时候,也曾千叮咛万嘱咐的反复强调预判着力点的重要性;却万万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给哑毛碰上了! 哑毛刚才这一击实已用了全力,而且他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在半空中被无形的力场所阻,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劲力反伤最是严重。被伤,往往都出自猝不及防的意外情况,人的身体和大脑在那种强狂下根本就来不及有多余的思考或反应,他自己手肘上叠加的劲力已经如洪水猛兽一样全部反噬回弹过来! 纵使哑毛如何天赋异禀,于瞬息之间已作出反应,急急向一侧撤身泄力,又翻身落下,以缓解劲力反弹的作用;但此刻依然伤得不轻!嘴里翻甜,一股气息憋在胸口吞不下去、吐出不来,眼睛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一条手臂更是连抬起来的力气都已没有。嘴里吐出一口猩红的鲜血,半跪在地,此时此刻全凭自身一股倔强的脾气支撑着不曾倒下…… 其实,这也多亏得他那崩拳秘技的功夫不曾真正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再加上这几年为了生活,跟着沈浪东奔西跑荒废了功夫,乍练之下拳脚不免生疏一些。否则便是铁皮打造的铁人,挨了这一下也难逃一死! 后面胖老板几乎同时“咕咚”一声跟着摔在地上,只不过他不是因为受了伤之类,却是被吓成这样的。裤裆跟着立马湿了大半,脸色惨白,上下牙齿不住打颤,半个字都喊不出声来,更是连最后垂死挣扎的一丝勇气都荡然无存。 事已至此,不放手一搏还待怎地?! 与此同时,沈浪只一眨眼的功夫,双手连连不停,已将剩下的石弹以最快的速度照准那“眼睛”激射而出。 一声欣喜,众人眼中,这次似乎是奏效了!只见那击中巨眼的石子并没有像方才一样没入黑暗当中或是在半空被阻住,而是重重的嵌入了那巨眼当中,闻声如中败革一样。等到最后一颗石子射出,那“眼睛”已经沿着几个中弹位置的边缘出现了无数条大大小小分散连接的裂缝! 也许这东西闭着眼时虚无缥缈,睁开了眼来,反到似有了实质一般,只是那无形的力场既能将哑毛凌厉的攻势阻住,现在又为何不能阻住这些石子呢?! 想也想不通,索性不管那三七二十一,眼前总算是看到了一丝打败巨眼的机会! 沈浪手中已无多余的石子,口中一声暴喝,便待和身攻上! 两人相处多年,哑毛自然能够明白他的心意,蹲在地上身子不禁微微震颤,精神头似乎也跟着一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眼前便是击败巨眼的最好机会!强行支撑起半边身子,拼着伤势加重的风险,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斜斜飞跃半步,右腿已借力横扫而出! 虽然一时难以施展出崩拳劲法,但纵使如此,若是被他一腿扫中,也绝对够受! 顷刻间已踢到那“眼睛”咫尺距离,暗自咬牙发劲,成不成便在眼下一招! 脚尖触感微微一轻,犹如踢中了一团巨大的棉花一般向内略略深陷,跟着“嘭!”一声巨响!那硕大的眼睛在一击之下炸裂成了无数碎块四散开来…… 哑毛落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看来总算还是奏功了…… 沈浪心思原本便十分缜密,如此连连进击,无非是不留给那巨眼什么施展“才能”的机会,这种情况下若能将其覆灭,自是最好的结果!想到这里,嘴角也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奇心害死猫,有些东西,特别是这种未知的事物,还是不去轻易尝试的好!好奇和作死,他们往往总是手牵着手一齐出现,中间这个度若是把握不好,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两人笑容堆在脸上,尚自未曾凝固,之后发生的状况却让他们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那巨大的眼睛被击成了无数大大小小小的碎片,这时便也变成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眼睛…… 森冷、同一的眼神,无数大大小小的眼睛,从无数个不同的方位,冷冷的凝视着地上的三人! 沈浪瞬间觉得脑袋像被一头蛮牛撞了一下一样,晕乎乎、昏沉沉,额头青筋一阵一阵不停跳动,脑壳疼得想要冲着墙面直撞上去才会舒服一点……偏偏浑身酸疼,再也无力挣扎下去…… 这种结果,这种情况,乃至眼前这个东西!已经实在太超出了已有的任何认知范畴! 哑毛呆在地上,更加不知道接下来能如何将这些眼睛各个击破!但,击破之后呢?是不是还会变成更多的眼睛?更多让人脑袋发疯、发狂的眼睛! 只消再延续几分钟,短短的几分钟,他三人的性命便算是交代在这了。 一想到自己和哑毛连女朋友都还未曾有过一个,更还有许许多多美好的事物等着他们去体验、去创造……他们…他们甚至连一直想去的北京首都也还没踏上过一步……难道就真的在这结束了这一生的一切么?实在不甘啊…… 心急如火,偏又心乱如麻!沈浪肚子里现在已经连个豆大的办法都完全没有,一时气馁,跌跌撞撞倒退两步,再被身后瘫在地上的胖老板一绊,仰面跌倒在身后床铺上。 眼前这东西打也打不得,赶又赶不走…… 心神更加散乱不堪,感觉自己脸上又酸又麻,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肌肉已逐渐僵硬,蓦地里一怔,这不和之前见到哑毛和胖老板在夺命梦境中的症状一模一样吗?! 心里一阵惊疑!等到全身肌肉僵硬紧绷如木一般的时候,一双眼睛更会因为肌肉的过度绷紧,而被迫张得老大!不能闭合!那令人感到恐怖的画面就发生在不久之前,仍旧历历在目!难道自己也要这样死去? 但身子已经完全无法自控,剩下的除了等死,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万念俱灰之下,已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一切都完了…… 人,危急的时候,若是连求生的欲望都已放弃,那便是真的彻底倒下了、没救了…… 头壳一刻不曾止歇的昏晕胀痛之间,忽而多了另外一丝疼痛的感觉,那疼痛从右手的掌沿一丝一丝传递上来,竟是比其他地方都要更酸麻胀痛些;不过说来也怪,掌沿每疼一下,原本几欲裂开的脑袋似乎便跟着清醒了一分,心里影影绰绰盘旋着的那个念头也越来越清晰:这看似离奇怪诞、不可思议的境遇或许还有另外一种解释,一定有另外一种更加合理的解释!这世上不会有活过来的火车,更不会有什么离奇巨怪,虚空而立的眼睛存在!除非…除非…… 眼前的景象太过荒唐,却又实实在在的真实可辨;应该这么说:眼前的一切,一半虚幻离奇、一半真真切切!哪怕就是现在!沈浪甚至都能隐约闻到胖老板裤裆里充斥着的尿臊的气味! 除非……眼前的景象只不过是——梦!一个套入了真实的情景的梦,噩梦!三人同时“醒”着,做了同一个“噩梦”! 想到这里,忙将舌头边缘奋力伸在牙关边上,集中全部的精力,连连催动了四五次几将僵硬如木的面部肌肉,终于……舌边一疼,一丝鲜血的味道顿时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浑身肌肉酸痛紧绷尚自不能动弹,但意识终于从梦境中被扯了回来! 梦境与现实同时套在了一起,就像两个世界、两个不同维度的东西套在了一起!两边完全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景象,沈浪清醒过来的第一个感觉,便是脑中已经不再嗡嗡作响产生令人完全无法忍受的疼痛! 眼前能看到的事物有一部分也产生了奇异的变化,那无数只森冷的眼睛渐渐模糊扭曲,然后渐渐从视野中消失不见…… 漫天的眼睛,一个不剩,终于全都不见了! 余光一瞥,哑毛还半跪在地上站不起身来,口中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兀自身陷梦境。 脚边的胖老板也仍旧瘫在地上,四肢被脂肪包裹也同样能看出那僵直的状态;裤裆中间顺着裤腿里一片潮湿…… 但!也有出乎沈浪预料之外的不同之处——黑暗的包厢里现在却多出一个人来! 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就站在原本那只巨眼的位置附近;双手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停在肚腹的位置,十分郑重地横托着一只造型古朴的紫金钵盂。 钵盂里,一股淡紫色的烟雾,云云绕绕正不断往四周扩散…… 那人上半身隐在暗处看不清面目,一双脚上却赫然穿了一双打着五色补丁的绣鞋! 眼前的一切在黑暗寂静的车厢中看起来,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沈浪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清醒了?抑或是还在另外一场梦境之中…… 好嘛!原来真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那钵盂里淡紫色的烟雾恐怕就是让他们陷入幻境,发疯发狂的源头吧?沈浪心里这么猜测,暗自运动身体,拼尽全力气突然暴起!掌风如刀,没有多余的动作,笔直冲那黑衣人面门直劈而下! 这一动静,该轮到那人吃了一惊了!始料不及之下,匆匆闪避,“嘭”左肩还是被沈浪重重砸中,手里端着的紫金钵盂跟着“咣啷”一声掉在地上,滴溜溜滚了出去…… 沈浪翻身落地,此番哪里再肯停手?双脚连环,跟着踢出!他现在的一招一式都是直上直下,全凭劲力十足的威势全力攻击;盖因肌肉僵硬尚自不能恢复,过多繁复变化的招式,腾挪跳跃,以现在身子的状态来说根本是做不到的。饶是如此,也同样威风凛凛,威势不容小觑! 那黑影身手自也不弱,闪避之余还不忘反手回了沈浪一掌,借着双方劲力一碰,人也就地一滚,“嘭”的一声,跌撞开房门,逃进了车厢外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沈浪奋起想追,脚下一滑,复又一跤跌倒在地上,伸手摸了一把,湿漉漉的还带着一股腥臭的气味,双手、后背全沾满了胖老板吓出来的屎尿。 搏命一击,纯属趁人不备偷袭成功;如今还想再追着,已实在是千难万难。恼怒之下重重将脚一跺,却也只好作罢。 想起沈浪和胖老板的情形,丝毫不敢怠慢,有了前车之鉴,这回不必再扇耳光唤醒他们了。沈浪忙回身从包里翻出来万金油这类清凉提神的药物,匆匆给卢用和胖老板都分别来了一些涂在面上各处穴位,又拉过两人身子凑在一起,一手一个,使劲按压他们的人中穴。 不出片刻,哑毛这家伙面上的肌肉已不似方才那般僵死,手下渐渐已有了些弹性,忽然“啊”的一声坐了起来。总算是救醒一个了先…… 但胖老板似乎沉迷幻境太深,一时竟无法让他从中清醒过来。两人忙合力开始救治胖老板,一边救治,沈浪一边捡要紧的事情经过说了几句。卢用听了感觉难以置信,抬眼看了看原本黑漆漆的包厢墙板;又暗自提了一口气,一用劲,胸腹之间丝丝疼痛让他合不拢嘴,内伤一点不假,可如果那东西只不过是虚无的梦境,那逐渐的内伤又是怎么造成的呢?忽一低头,对沈浪道:“瞎子,你的手怎么了?” 沈浪抬起右手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两道口子,掌沿一片干涸的血迹凝在上面,伤得并不深。凑近了细看,还能看到伤口边缘有些交错的牙印。想了想,目光渐渐转向躺在床上那条半大的黑狼犬,沈浪好像明白了什么。它还显得十分虚弱,低垂的脑袋虽已扶正,眼神也有了些光彩,但仍然不能动弹,嘴边黑色的被毛上细细分辨还能看到点点凝结的血迹。 更加印证了自己所料不错,刚才危难的关头,正是这条半大的黑狼犬借着沈浪踉跄跌倒在床的时候,用力咬破了他右手的边缘,这才借着疼痛让他从幻境中得以清醒过来。现在想来,当时若是再晚得半刻,这时候的沈浪等人恐怕已只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了。 不禁多看了它两眼,越看越是更加欢喜,隐隐觉得胖子的话也不全是废话,自己虽不懂得犬类,但也已明白这确实是条好狗! 危险刚过,为防敌人去而复返,沈浪守在门口警惕的戒备着四周的一切细微动静。气氛还是胶着、紧张得让人难以喘息。 卢用又用最初的办法折腾了几分钟,胖老板全身才总算是放松瘫软了下来,浑身肌肉不再如僵木一样紧绷;不过可能是突然遭遇种种巨大的变化,生死几度垂于一线的原因,看上去神情有些恍惚,这会儿问话也不答,只木木愣愣的杵在那里,拉也不动…… 既然人已得救,暂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更多的救治不是现在,也不是他两人再能进行的。沈浪匆匆扯了一条布单缠在手上,卢用则坐在地上调息了半晌,双双复又重新打起精神,仔细临敌! 卢用调息完毕,觉得身子稍好了些,阻滞在胸前那口气息似乎已没有先前那么不上不下的哽在那里。匆匆从背包里翻出一只手电筒打开,微弱橘黄色的灯光亮了起来,黑暗里的一丝光亮,让每个人的心里都踏实了很多。 往房间里四下照了一遍,车厢板上牢牢的钉着数颗圆滚的石子,正是沈浪适才用弹弓激射出去的;旁边一处精铁做成的牢固扶手已深深凹陷了进去,哑毛恍然大悟,自己在幻境中遇到的那无形的力场阻隔,实际上便是在现实中重重的撞击在了这铁栏之上;只不过虚幻的梦境与现实的事物重叠了起来,一部分真实被虚幻所掩盖,是以造成了那神秘的无形力场,现在看来实在觉得答案竟如此简单可笑;不过也不得不说十分高明,那梦境能将人对空间、事物的判断都出现微妙的差异和调整,虚幻与现实的重叠,再加上恐惧的洗涤;如今两人虽然早已清醒,但心里仍然几次三番的向自己发问:眼前一切是否都是真的呢?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仍在梦中…… 沈浪好像想起什么,弯腰从身后掏出弹弓当做棍子使;顺手接过卢用手里的电筒,又找寻了一番。终于从一个角落里拨弄出来一个样式古朴的紫金钵盂,小心的放在地上。钵盂当中还有些许残留的粉末,这会儿也已没有什么烟雾从里面冒出。卢用凑上来看了两眼,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和尚化缘用的破碗?”沈浪白了他一眼,也不理会,却不敢用手直接触碰,用弓门一端轻轻拨弄了两下,一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叹道:“刚才那个穿着五色补丁绣花鞋的人手里就托着这个东西,我想……这东西大概就是让我们反复做那要命噩梦的根源!”见到这个东西,就意味着那梦并不单纯,也不是无迹可寻的,至少让人明白——这是暗中有人在捣鬼,想要了他们的命去! 卢用用力一拍脑门,恼怒道:“这么说,那根本就不算是做梦!咱们是被人下了药!是不是?!”这话说得欠妥,要说下药,这夺命梦境的手段可高明得多,绝非寻常药物所能做到;不过哑毛说的也没错,归根结底,这也还是算被人下药了! 卢用愤愤一跺脚,低声咒骂了几句,续又道:“肯定是那批一水黑搞的鬼!老子这就明刀明枪的找他们算账去!”说着一撸衣袖便待夺门而出! 沈浪忙伸手拉住卢用胳膊,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冲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不能再做缩头乌龟,但目前的境地,天时地利人和一点不占优势,贸然行动只会让目前的境况更加被动而已。 哑毛倔脾气一上来,更哪里拉扯得住。虽然身受重伤,沈浪也同样拿他没有办法。三两下扯脱沈浪掌握,顺手从桌上拿起一个个玻璃水瓶倒扣在掌心,这就要去找对方算账! 气氛僵持得越发紧张,原本沈浪只盼太阳早些升起,故老相传:太阳一出,什么牛鬼蛇神都将烟消云散!可看看眼下这光景,至多也就夜里三四点钟而已,离天亮至少还有几个小时,长夜漫漫,两弟兄这一僵持闹腾,更显得每一分钟都格外煎熬…… 胖老板从梦境中脱困以来便一直神志不清,总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一人在这里不管。 但现在看上去,他竟放松了许多,甚至让沈浪觉得他是不是太过放松了些。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好像回忆到了过去,依旧一副也不管别人听还是不听的嘴脸,嘴里梦呓般喃喃自语起来:“你们知道吧?其实我以前挺瘦的,也是个干净、漂亮的的帅小伙,嘿嘿嘿……与你们一样,心里揣着希望,眼睛里住着太阳……后来…后来啊,为了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应酬越来越多,酒也越喝越多,人也越来越胖……”说着似乎有些哽咽的咽了口唾沫,哑毛和卢用停下争执,这会儿看着他的模样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心里都觉得胖老板有种说不出来的可怜,以前从没仔细听过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但现在听起来,胖子的故事,是过往的故事,不再是他那些自吹自擂的所谓“辉煌”战绩,而是一个小人物,一个男人这么些年奔波的沧桑故事。只听他哭了两声,又独自傻傻的笑了起来,眼睛里写满了疲倦,复又续道:“老婆嫌弃我……我…我这窝囊样……跟别人跑了……这些年,东奔、西跑,家里一点顾不上……只好把孩子送去老家给我父母带着……儿子……我有个可爱的儿子,他那胖嘟嘟的小脸……”说着双手虚空着往前伸出,似乎真的已经抱住了自己的孩子一般圈着,失魂亲昵道:“小虎啊,爸爸好久没有抱过你了……快,快让爸爸好好瞧瞧你、抱抱你……我的宝贝儿子……”越说越是感伤,脸上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哑毛和沈浪都呆在原地没有出声,静静的看着胖子独自一人唱着独角戏…… 鼻子一酸,竟有些想哭,心里竟对平日痛恨的胖子有了些许怜悯,甚至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已不再是平日那个抠门、猥亵、无耻的男人……现在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男人,为了他的家庭,为了他的父母、爱人和孩子,默默承受那些不能对人诉说的痛楚的男人。胖子解放了天性,无拘无束,毫不伪装的在原地发泄情绪。兴许是今日的剧变让他看淡了生死,也或许是今天的遭遇让他彻底疯了…… “是啊……我要抱抱小虎,抱抱我那可爱的小虎,还要陪他去玩滑梯,我答应过他的……”胖老板神色黯然的自顾自不断点着头,声音越来越低,忽又放声痛哭起来:“妈……妈妈……我也想你…我想你了……你抱抱我……妈……” 沈浪把头偏到一边不去看他,他从小便没有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比起旁人,他更曾在无数次梦里渴望能够得到母亲的一个拥抱……可谁又曾像母亲那样抱过他呢?谁才是他的母亲呢?胖子的模样让他心里一阵莫名酸绞难受,眼泪忍在眼眶里打着转不肯落下…… 胖老板时哭时笑,卢用原本冲动的情绪也渐渐冷静了下来。眼看二人情状,暗自摇了摇头:也罢,一边是兄弟;一边是自己曾经痛恨,现在却可怜的胖子。为了顾全大局,还是守在一起彼此互相有个照应吧……这胖子本来已是拖累,如今看样子疯疯癫癫,更是累赘得不要不要的…… 没过多久,哑毛心头一惊,觉得周围的气氛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看向刚才自己顺手放在桌上的手电筒,轻轻拐了拐站在身边发愣的沈浪,用嘴呶了呶示意他去看。 沈浪回过头来,也意识到不太对劲。桌上那一直开着的手电筒并未关闭,此刻光线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渐渐暗淡下去……绝不是没电那种暗淡,更像是光线正在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进去一样,一点点从眼前不断。电筒光圈越缩越小…越缩越小……最后已如昏黄一豆,暗淡的在桌面上轻微跳跃。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现在不管看到什么怪事好像都已经不再那么令人不可思议。 随着光线圈断缩小,两人眼皮越来越重,行将又要睡着…… 电筒光线即将消失之际,沈浪心头猛的惊觉!不行!不能睡!莫非逃走那厮去而复返,那杀人梦境还要重演?!这些家伙怎么如此纠缠不休,翻来覆去就这一招,他们不累么?饶是如此,就算他们清楚的明白又是这招,却也仍然无法化解! 眼下这种情况如果再来一次,自己和哑毛实在都已无力再去面对,非死不可的可能性那实在是太大…太大! 要想通过肢体唤醒自己或对方都已经做不到了,浑身上下像灌了铅水一样沉重,四肢不听使唤,连一个指头都无法抬起…… 危机万分之际,床上那黑狼犬却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 满眼充斥着动物最本能的野性,喉头呼噜呼噜不断发出低沉的嘶吼声来,嘴边森森白牙冷冷撩起…… 窗外,一轮明月自厚厚的云层中间露出半边脸庞来。月光从云层透出,就像憋了许久才得到释放一样撒将下来,撒在桌面上、撒在包厢的房间里、撒在众人脸庞上。黑狼犬挺胸昂首,将头颈长长指向半空, “啊呜......”一声狼嚎般的吼声从它喉咙里传出,一阵一阵远远散播开来,尾声拖得长长的,久久不曾停歇……众人听得心头一颤,后背发毛,手上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这……这家伙要干什么…… 一声嚎叫,气息将要完全歇止之时,头颈下垂,气息一抽一沉,再度上扬而呼“啊呜……”又是一声嚎将出来…… 一声高过一声,呜呜咽咽许久不曾散去,越听越令人胆寒。沈浪忽然觉得原本低沉的眼眉好像渐渐松活起来,手指也能微微动弹了!二人心中同时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原来这狗子是想要救自己,刚才还以为…还以为……它要发疯吃人呢……看来这种来自于原始的、野性的恐惧感也能够解除这该死的梦境。 正感到欣喜,隔着几节车厢忽然响起另外一声嚎叫……呜呜咽咽,听起来刺骨以极!那嚎叫与包厢中的黑狼犬遥相呼应,两边不停不歇,一唱一和,一声高过一声!渐渐才止歇下来! 沈浪刚要放松的神经又被紧张的拉扯了回来,全身每一个细胞都紧紧的崩了起来!包厢中的黑狼犬这一报信,看来马上正主就要来了,来者不善,折腾了这大半夜,终于等到对方登场了! 外面走廊响起了人的脚步声!同时还伴有一些细微的别的动物的声音! 沈浪自从有了儿时的那次奇遇之后,一只左眼偶尔便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有人说这是阴阳眼,但沈浪自己却觉得不是,他的眼睛看到的并不是什么阴间或是厉鬼之类的东西,更准确的说: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能看到的是灵魂!人、动物,甚至是某个物体的灵魂! 但这只会发生在一些特定的时间或者特定的人身上,连他自己也无法随心所欲的掌控看或是不看,抑或是什么时候看。 也许便是那真龙在他体内残留的那一丝气息,让他有了这样特殊的视觉能力。 还隔着几个包厢的门板,沈浪就已经清晰的看到一堆臃肿庞大的灵魂附着在一个单独的个体上缓缓向前移动,冷汗涔涔落下,瞬间又潮湿了后背……那种来自灵魂的无形的压迫感才真正是令他不知所措惧怕的东西。 那臃肿庞大的灵魂并没有直接进来,而是在包厢外一个恰当的的位置适时的停了下来。空气中处处透着紧张的气味,没有嚎叫、没有其他一切细微的声音。气氛胶着得像是快要凝固成果冻一样围绕着众人身周。沈浪的呼吸已变得短快而紧促,耳朵里更多听到的只是来自自己身体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发出的声音。 哑毛戒备的握紧了拳头,手里滴溜倒扣着那玻璃水瓶充当武器,两人四目,紧紧的看着门口的动向,随时准备当头迎击敌人! 忽然,黑暗里黑乎乎的探进来一个东西!一个头颅!那探进来的位置不高不低,根本就不是人的脑袋应该在的位置! 借着窗外月光一映,这会儿看得清楚!只见这脑袋上已只剩下一只眼睛,原本瞎了的那只眼睛上,一条蠕虫般的疤痕从额头上方斜斜压过眼睛,又一直横过颊边,暗红色的疤痕在月光下宛如还在蠕动的毒虫一样令人看了恶心。 车厢中顿时充斥着一股原始的、强烈的荷尔蒙味道! 这颗头颅显然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因为来的根本就不是人! 是狗!一只大得异乎寻常,且外表也异常凶狠的,巨狼一样硕大的狗! 纯黑的毛发在黑暗里已然闪动出微光,一只独眼,居高临下的态势,像足了一个桀骜的将军,正站立在战场如山的尸堆之上俯视着脚下一切苍生的威慑、蔑视感! 这狗竟带着与人一样的情绪和威严,你甚至能从它的眼神里看到那种深入骨髓的、蔑视的情绪好不掩藏的表露在那里! 这只眼睛将车厢里的三人逐一扫视了一遍,鼻息轻叱,喷出星星点点的唾液弥漫在空中。 面对这样一条巨型恶犬,哑毛本来倒提着的玻璃水瓶显得有些无处安放,想要面对,但根本就无从下手。 紧张的心念尚未放下,原本躺在床上的黑狼犬已经努力挪动着身子爬了下来,那神情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屈服的爬在巨犬脚边等候责骂与处罚一般! 这条黑狼犬曾两次救过自己的性命,相处的时光虽然短暂,但已经在无形中渐渐建立起了不能抛弃的情感。沈浪心里有些替它担心,生怕那巨犬会突然下口对它不利。双拳紧握,不知该如何放下,也不知道该如何阻止担心的事情发生。 门外轻轻呼哨了一声,那巨犬和黑狼犬似乎听懂了那呼哨声的意思,齐齐的挪开身子让在一边。 门再开了些,这才缓缓踱步走进一个人来…… 一个身上臃肿的背负了七个灵魂的男人…… 一个令沈浪远远看他一眼便冷汗淋漓的男人…… 狗爷!狗爷——周七! 第九章:狗爷和鸡爷 眼前一条独眼的黑色巨犬,丑恶的外表和那森冷倨傲的神情,带给众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仿佛连手指都不敢稍动,呼吸也强制往下压了半度,唯恐稍有异动便招惹得那巨犬迎面扑来撕咬。 三个人,被一条狗这样蔑视,怎不生气?比这更可气的是这恶犬的主人现在已经现身,正冷冷的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眼皮都没抬一下,好像对眼前所见早已习以为常! 若说怕,自然是怕的,特别对面这人身上那特殊的体质,多重的灵魂被叠加在一起……从第一次沈浪远远见到的第一眼开始,冷汗就没有停过。这人哪怕不说话的站那,都显得那么刺眼!身上冷森森的往外施加无形的压迫感!特别是对于沈浪这种同样特殊的人来说! 一天之内,几次三番差点丢了性命,满腔的怒火早已从心渊深处一点点爬上了岸! 现在哪怕来的是天王老子,沈浪也不想再对他客气三分! 体内一股原始的、本能的怒火不住潜行燃烧,全身的血液也似乎跟着沸腾起来! 一改往日温良的模样,忍不住戳指喝道:“你们是哪里的妖人?!为什么害我们!” 那独眼的黑色巨犬本来看上去已经够危险的,喉头隐隐带动呼吸,传递上阵阵低沉的嘶吼。哪不知这声暴喝实在来得太过突然,反到令那巨犬一愣,下意识里不自觉的竟往后退了半步,这才复又站定。 门外那人有些诧异的抬起眼扫了沈浪一眼,似乎眼前这年轻人有些让他意外。 那巨犬仿佛通灵人性,很是明白人心的波动,悄悄回头看了主人一眼。竟有些为刚才退回的半步感到有些懊恼。嘴角复又斜斜上撩,露出满口刀锋一样的森森白牙来,形状令人看了更感威慑恐怖……“啪!”一响清脆的耳光已重重拍在那巨犬的嘴筒之上……这一下更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卢用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佩服得打心底里叫出声来:我操!沈浪这小子真他妈有种!这么大的狗也敢打…… 不管他人如何感想,这一巴掌都已经结结实实的打过了…… 所有人,在场的所有人,甚至是那条巨犬的主人,都出奇的一致认为:沈浪马上就会被这黑色的独眼巨犬扑倒在地,刀锋的一样的尖牙瞬间便能死死锁住他的喉咙,不出一分钟,眼前这个张扬的沈浪就会变成一个死的沈浪…… 那恶犬被打得一愣,这些年来何曾吃过这样的闷亏?身子后曲伏低,顷刻之间便待一扑而上!一只独眼向沈浪狠狠望去;在它抬头的那一刻,终于接触到了沈浪的眼神,那是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怒火的眼睛,眼神里充斥着最野性、最原始的怒火!一股不属于这世界的纯粹的浅蓝色气息,不停在他眼里流转移动!哪怕多看一分,便不自觉的感到心底阵阵抽搐,全身如坠冰窖一般寒冷。那是一种纯粹的愤怒!也是一种纯粹的杀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真龙才拥有的气息! 这独眼恶犬就算已是犬中之王!跟在主人身边这么多年,更是身经百战!无数的战斗令它身上已经有杀伐的气息,那种可以令群犬跪拜,鬼神避让的纯粹杀气! 但,凡品无论再怎么牛,也终究还是凡品!根本没有与那真龙计较的可能!两相一碰,犬类观感又最为敏锐;那恶犬竟被沈浪身上散发的气息压得将头低垂了下去,不甘心却又不得不示弱的匍匐下身子,口鼻里低声哼着往后步步蜷缩…… 门口那人见状更加惊奇!自己这爱犬便是比今日更凶险十倍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从来没有见它有丝毫退缩,便当真是遇到高手也绝对不至于不战而退的可能! 沈浪心底被勾起的那股怒火兀自四处奔腾不息,难以自遏,眼看那人,一字一字冷冷再次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我们性命……” 那人还是没有直接回答,但眼神一转,看到旁边一直悄悄蹲着的那条半大的黑狼犬,冲它招了招手,显见这狗是他饲养的,这会儿主人召唤,忙跑了上去;那人蹲下身子,一手抚着它的头顶,轻轻挠抚了几下,那黑狼犬享受地眯起眼睛挨着。听他一边摸着狗,一边发出沉稳的声音,道:“老朽周七,敢问小哥怎么称呼?” 沈浪没好气的一拱手,道:“好说,小子姓沈,您叫我沈瞎子就成!”跑江湖的多半不用真名,大多是因为不想泄了自己的底给别人,因此无论是在外面丢了脸还是得罪了仇家,别人都不容易找到自己本家门上来闹;沈浪现今虽然孤身一人,跟他最亲近的便只有眼前的卢用和家里的古看老爷子;仍谨记了当年爷爷说过的江湖路子,就这自己儿时的外号随口说了出来。 “哦?瞎子……”来人又何尝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微微一笑,道:“沈小哥见谅,方才黑龙没有吓到在坐各位吧?” 原来那独眼黑色巨犬名叫黑龙,嘿……这名字到取得威风,明明是一条狗,也敢妄称为龙…… 他这人就这样,对方若是客气,他也强忍了怒火,客气的回道:“周爷见笑了,您这条黑狗确实挺让人吃惊的,不过还不至于吓到咱们,小子只想请教,是什么原因您…或者您手下的人,几次三番非要取了我等这些闲人的性命?” 周七低头浅笑,道:“得罪的地方还请诸位见谅则个……”说罢又一抱拳,道:“只不过,沈兄弟刚才问的,咱家却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了……” 沈浪脸色有些冷森,道:“那我就说明白点好了,今天一路上怪事连连,不知道七爷您是否方便跟我们说说?也让我们能‘睡’个踏实觉?”故意把那睡字重重点了一下。 周七笑而不语,反道:“怪事?什么怪事?老朽一路走来可也没看到什么啊。” 这人装疯卖傻不说实话……若不是自己先前探路时遇到他们死去的放哨的同伴,又救了这条黑狼犬回来,心里已大抵判断这事不是他们做的在先的话……这会儿只怕也不会这么跟他这么客气。这人似乎并没那么容易开口,而且好像他也认定了自己这伙人不是他想要“找”上的那些人…… 沈浪低声坏笑,你愿意藏着掖着,那我便公开直说了便罢,却看你是何反应,续道:“哦?那可能是我们都睡糊涂了,七爷既然说没见过什么怪事……那一定就是没有见过吧……只不过,七爷,我还想斗胆问您一句,您这样成天背着‘七个人’在身上到处走动,不觉得累得慌么?” 此话一出,周七脸上的笑意渐渐萎缩了很多,旁人绝无可能知道自己的秘密……还是强笑道:“七个人?什么七个人?这位沈小哥的话我觉得很难听懂啊……” 沈浪轻轻踏上一步,冷冷盯着对方的眼睛,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是搭了您的顺风车,下一站便会自行下去,这里现在发生什么、以后发生什么,都与我们没有半毛钱关系,当然我们更不会多问多说……只是…您自己每天背着七个魂魄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到处走动,就不知道有没有后颈发麻、肩膀酸疼的时候呢?” 周七脸色一沉,不自觉的耸了下肩,被他这么一说,肩头好像真是有些发酸发胀一般。仍强忍表情,一如既往冷冷回道:“那不巧得很!原来你们还知道上错了车……只是这车本就不应是你们该坐的……”顿了顿又道:“这样吧,看在你们救了它一命的份上,咱家不会为难你们,咱们还是各自好自为之……如何?”他口中的它,便是那条半大的黑狼犬。 卢用一直默不作声的听着,眼见对方说完便想走,哪里肯轻易罢休,举步就待把他留下。 刚退去的那黑色独眼巨犬见状,复又呲开獠牙,恶狠狠一声短叱! 卢用手刚伸出去,忍不住又缩了回来。他可没那冲动,想学着沈浪的样子上去掴它一个耳光…… 周七嘴角含笑:“黑龙为了我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各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说罢抬脚便要出去…… 正要走,眼光忽然停在胖老板的脸上看了两眼,淡淡问道:“他是你们什么人?” 卢用答道:“这是我们公司的老板,我们三人正要去北京出差……” 周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嗤的一笑,讥道:“这趟车压根就不去北京,看来骗你们上车的人定然和你们老板怨恨不浅……看他的样子已糟了报应,再拖下去就算勉强活下来,只怕以后也就这样糊里糊涂,永远醒不过来了吧……” 胖子平日里虽然讨厌,但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的同伴,就算他疯了都还心心念念惦记着家里的母亲和孩子,如果以后真的一辈子就成了这样,那他这个家也就算是完了!想到胖子疯疯癫癫抚摸自己孩子面庞的样子,沈浪心里一阵阵难受,胖子的事情不能就此作罢! 周七正要出门,沈浪从后面一把牢牢拉住他的手臂,旁边黑龙露出森森白牙便待扑上来!沈浪丝毫不顾,诚恳道:“七爷,您既然能看出来我们这朋友病的不清,还请您发发善心、帮帮忙,救他一救。” 周七冲黑龙摆了摆手,示意它安静,转道:“你们难道不痛恨他么?不嫌他那张嘴开门不关风,到处跑火车的烦人么?”沈浪听了心里一掠,原来自己这些人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家在暗地里瞧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笑自己到现在还一直自以为是的觉得隐藏得很巧妙呢…… 卢用也郑重道:“嫌弃!也恨过!但他始终是个男人,家里还有老母亲和孩子等着他去照顾,他若以后都是这个样子,那他的孩子就真的会变得很可怜……”嫌弃是实话,恨过也是实话,想要救人也是实话。 周七眼里稍微缓和了一些,点点头,道:“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不过我却救不了他……”转眼看了看地上狼藉的屎尿和兀自无法完全摆脱幻相的胖子,那模样看着确实可怜。 复道:“实话跟你们说吧,现在咱们乘坐的这整辆列车,都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了;包括开火车的司机也都是我们的人!小朋友,你们真的上错了车!这车不是你们能坐的!但这车沿途不靠站,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这中间的原因你们不必知道,也最好不要知道!我们这些人是谁,你们也不用知道!只需要知道一点:我们既不会害你们,但也没有多余的人手来保护你们!……至于你们这胖老板,说实话,我不会救,也救不了,兴许……只有去车头请那人来看看,碰碰运气……剩下的,就得看他造化深不深了……” 卢用站出一步,道:“我去请他,您告诉我位置!” 周七抬眼看了看他,摇摇头,道:“算了,你去只怕误会更深;还是让它走一趟吧……”说着一指身边的黑狼犬,那狗子似乎听得懂他说什么,顺从的站到了前面。周七抚着他的头顶嘱咐了两句,伸手一拍后背,道:“去吧……”那黑狼犬似乎听得懂他在说什么,站起身来钻出门缝,无声无息的便消失在黑暗中。 那黑狼犬虽然去了,但这里也需要个人接应说明才行,周七本来要走的,这会儿却留了下来。三人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包厢之中,沉默无语…… 互相也不说话,空气里实在尴尬难耐。卢用这小子向来少言寡语,这会儿忽然打破沉静,道:“七爷,我看得出来你是好人!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放心,我肯定不问你原因,更不会问你们要报酬,就是单纯的想搭把手、帮帮忙而已!” 周七眉头一展,笑道:“哦?你知道我们不是坏人?!好…那就好……”说着点头轻笑。他与哑毛好像天性便比较合得来,既然年轻人开口了,他也不是托大的人;为了解闷,不那么尴尬无聊,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天;哪知越聊越开心,眼前这年轻人实在很合他胃口,更难得的是卢用竟也这么觉得;两人越聊越欢,吧啦吧啦……声音也越来越大,甚是投缘。 沈浪这辈子也没见哑毛对除他以外的任何人说过那么多话,而且聊的话里竟然还有那么多废话。该说的不该说的,关于他自己和沈浪的过往事物竟都逐一和那周七说了下去…… 两人这边聊得眉飞色舞,沈浪心里却渐渐着急,算算时间,从那黑狼犬出去到现在已经过了十来分钟,十多分钟虽然并不长远,但以一条狗的脚程而言,便是从车头跑到车尾再跑回来,那也是够的。 周七一面与卢用聊天,一面却留意观察着沈浪,见他神色,马上明白他心里想些什么;对于眼前的两个年轻人,相识虽短,但他们的身上都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魅力,这种魅力也同样间接的彰显出他们各自的气场和性格。 面前的卢用他自是十分喜欢,十足十像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热血而率直;沈浪,则显然城府有些深沉,看着年纪轻轻,行事却像是一个跑惯了江湖的老油子,真实想法和情绪都藏得很深,像是心底装了很多秘密生怕别人知道。 沈浪更让周七心里感到奇怪,为什么自己身负七魂这种事情他会知道?偏偏他自己又不肯说,和卢用聊来聊去,他似乎也对沈浪的身世背景也不是很清楚……眼前这年轻人真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 周七低声唿哨,那黑龙豁然站了起来,它躺着的时候就跟其他常见的土狗一样高矮,一站起来,更加显出一种迎面而来的压力。 这只战犬陪伴多年,无需交代嘱咐便已明白主人心意;转眼出得门来,也没入了黑暗之中,显见也是冲着车头的方向去的。 卢用与周七还在继续聊天;沈浪静静的抱着手臂,背靠在车厢板上,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双眼凝视着外走道上漫无边际的黑暗,窗外偶尔掠过的星光和树影看起来斑驳而孤独。他已经习惯了,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尽管他平日里看起来是一副充满欢笑、待人亲切随和的模样。 寂静的黑暗当中,忽然一声惨呼远远传来……声音虽远虽轻,但听在耳里还是十分清晰可辨!三人立马都站了起来,都竖起耳朵去细细倾听,那惨叫一声过后便不复再有;过不多时,似乎有一阵野兽的喘息声从不远处传来,空气里充斥这浓浓的荷尔蒙味道;正当他们还在侧头倾听细辨的时候,门外一条黑影以极快的速度,猝不及防的从他们面前一掠而过!那身影,全身黑衣黑裤,黑暗中更看不清面目……但掠过去那一瞬间,沈浪瞧得清清楚楚,那人脚下穿了一双打着五色补丁的绣鞋!正是之前在房中想要加害众人的那个家伙,上次就被他逃脱,这次竟然又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从自己面前猝不及防的一闪而过! 那人身轻如燕,又穿了全黑的夜行服没命奔跑!没命也似向车尾急急奔去! 卢用同样看得清楚,他外冷内热,其实最是着急,突然发一声喊:“追!” 声音刚从嘴里出来,人已经冲到了走廊过道上;还没等站稳,背后便被一物猛烈的撞击了一下,后背一疼、脚下一软,噗通一下竟重重迎面摔在地上!再一转头,就看见一张丑陋恐怖的巨脸正摆在他面上,嘴里喘着粗气,原来却是从车头赶来的黑龙和他撞了正着!只这阻了一阻,前面那黑影却已去得远了,再难追着…… 只见黑龙白森森的獠牙当间,横衔了一只血淋淋的手掌…… 周七眉头紧皱,从黑龙口中接过那只断掌看了两眼,伤口血迹殷然,是从腕骨位置被齐齐切下来的。看来黑龙半途还与敌人对上,那人被咬不得脱身,情急之下竟然用利器切断了自己的手掌;这壮士断腕的行径不仅需要冷静的判断,更需要莫大的勇气,普通人很难想象。 周七叹了口气,将那断掌放到一边,轻轻一拍黑龙头颈,那黑龙巨大的身躯如鬼魅一样往车尾搜索、追踪过去。 卢用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脸色有些尴尬。要不是刚才突然跳出来阻住了黑龙,以它的神勇,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擒住了那人。正想着怎么开口道个歉,忽然前面沈浪一声惊呼:“小心!”同时拉住卢用衣襟猛的往下一扯,还没站稳的身子被扯得又跌贴在地上。与此同时,耳中微闻两声细小的“噗噗”声过,两根肉眼难辨的毒针已钉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好险!梦魇杀人不成,现在已经明着跳出来暗箭伤人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翻身一个倒纵跃起,身子还在空中右腿已经倒踢出去,这一下反应着实迅速,动作也极其干净利落。那一脚去势极猛,“嘭”一声,走道上木屑横飞,车厢板上已经透了一个海碗大小的窟窿。只听身后周七惊呼一声:“好俊的身手!” 车厢顶上忽的跳下一个人来,黑衣黑裤站在黑暗之中,连眼睛都蒙得看不清楚。只明显能见一条腰带扎在腰间,上面零零碎碎打了几个五色碎布补丁。那人双手左右一分,从袖筒里分出两柄细长的、锥子一样形状的武器来,分别持在手里。那武器又细又长,形状像极了平时常见的锥子之类,但却比寻常锥子要大上三五倍不止;刺尖一点湛蓝,在黑暗中隐隐散发着诡异的光亮。 旁边周七眼神一变,突然叫道:“小心!无常锥有毒!”原来这怪模怪样的兵器叫做无常锥,而且听着口气看着样子,显然刺尖还喂了剧毒!只消沾破一点油皮,一时三刻便要毒发身亡,无药可医! 语声未毕,那黑衣服花腰带的人已经挥舞着无常锥双双刺到,招招狠辣,兵器外门难见,无一不冲着人身要害奋勇袭来!双锥锐利、剧毒无比,令人难以招架。 卢用勉强躲闪了几下,但车厢内地形狭窄,根本不利于腾挪闪避;手无长物,明知那东西剧毒无比更不敢贸然去接。正不知该如何下手,那边沈浪忽的抛过一个东西来,卢用伸手往里一抄扣在掌心当中——正是他先前倒提了准备对付周七初来时的那只破玻璃瓶子! 恰此时,那人一锥迎面狠狠刺到,卢用顺手一翻一抛,将那玻璃瓶口冲前底朝后的砸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正套在那无常锥的尖刺之上“噗咙”一声顶了个正着!那人微微一愣,便待振腕甩脱玻璃瓶子;还不等手腕动作,就只这一愣神的功夫,只见眼前的哑毛手肘以一种很奇特的姿势在胸前一翻,跟着往前一递……借着身子的惯性,以肘作拳,崩拳劲力自足而腰、自腰而背、自背而肩……一路传递叠加下去“嘭!”一声响,那人已当胸挨了个正着!百十来斤的身子被撞得略略往上腾起半尺,跟着一头向后倒栽出去! 哼都没哼出声来,双腿一蹬,见佛祖去了…… 周七心里又是一惊!这年轻人真真好身手!好劲力!下手自也十分狠辣,绝不留情,只一招命中便毙敌于眼前! 他哪知道卢用毕竟没有什么对敌经验,一心只想求生,不想死在这里,动手时能抓住一个机会当然招招拼尽了全力!显然他自己也对这结局感到意外,没想到一招便将那人毙命当场,原本他只是想打得对方没有还手之力而已。忽而满脸惊愕又兴奋的表情看向沈浪,忍不住兴奋低声窃窃道:“瞎子!你见了么……我刚才那一下就把那人震飞出去……” 沈浪皱着眉,低声骂道:“别他娘大呼小叫行么?你忘了师傅的话?”哑毛原本还挺兴奋,听他这么一说,话语就此打住。古老爷子曾再三强调,不准透露师门,更不得随意与人动武交手!今天这戒条算是破了一条,不仅动了手,还当场把人给打死了!心里发愁——后面如何收场…… “小心!”周七耳目灵便,又是一声短呼。 这回亏得沈浪机警,不等多想,应声匍匐倒地,身子就地一滚,远远滚了开来。伏在地上借着窗外时隐时现的月光定睛一看,只见身后不远的窗口上像猿猴似的蹲踞着一人。一头灰白蓬乱的头发在夜风中烈烈舞动,一双眼睛恶毒而狠辣的盯着地上的沈浪。这回看得清楚,只见那人一张脸上布满了疙疙瘩瘩的肉瘤,红一块紫一块横七竖八的钉在脸上;身上穿了件灰白的袍子,袍子之上东一块西一块打满了各种颜色的碎布补丁;枯瘦的手掌留着长长的指甲,呈现出一种黑灰的颜色,右手里抬了一根细长的喷筒,正瞄着地上的沈浪,“啵”一声轻响,一根毒针闪着湛蓝的颜色喷射而出,想也不用想,那针上必定也淬炼了见血封喉的剧毒药物! 情急之下,沈浪用脚一蹬车厢板,不等站起,身子像陀螺一样在地上旋转滚动,远远的又避开了些。 身在低矮之处,目力有所不及,身处环境更是狭窄、被动以极;门内卢用、周七两人待要出手援助也是不能;耳中微闻“啵、啵…”几声响动,空气中似乎有一丝丝清风被那响声带起,破风袭来!也亏得沈浪以轻身腾挪见长,原地屈身旋腰,左闪右避,这才堪堪避过。但若长久下去,中招也只是迟早的事。 反手握定腰间弹弓!充当弹丸的石子早已用完!无意间一碰腰间早年系上用以习练轻身功夫的两颗银铃,反手便扯了下来!后背贴地,双手左右拉伸将皮筋撑得圆满,“呼!”回了一弹! 那满头乱发形容如鬼之人完全没有料到沈浪在绝境之中还有还手的可能!一惊之下忙将身子往后一仰,单手扶着车窗边缘……一枚银铃贴着面门直飞而过。身子尚未反转过来,恼怒之下按动机簧“呛啷”一声,从棍子一端弹出一道长长的锥尖,“咔”牢牢锁在头里!便待跃下地来结束了那小子性命!哪知意识跑在身子的前面,这头面刚反转回来,便觉鼻尖微凉,眼前黑黝一物已经随风袭到!不及闪避,左边眼眶里一震!跟着疼痛才剧烈异常的袭来……一只眼睛已经被沈浪接连射出的第二枚银铃击中,鲜血顺着眼眶涔涔流下……配上那人面容更加形容鬼魅一般凄厉,一声狂叫,夜空中听来更如恶鬼嘶嚎!叫声中翻身失手,掉落下飞驰的火车。 正在此时,车头方向的黑暗当中,重重一声冷哼:“嘿…老狗运气好,没了狗子在身边也还能有人护着周全……” 沈浪心里一惊,黑暗中究竟还隐藏着多少敌人?!这些人显然都是冲着周七来的! 自己一行三人,这回真是莫名其妙的上了贼船、当了垫背……这事真是…真是——神仙打架,百姓遭殃!胖老板以后只怕都不敢再贪小便宜了…… 卢用冲出车厢站定,双拳紧握摆好临敌架势为沈浪助阵。 周七忙站出来,挡在众人面前,道:“别紧张,自己人,自己人……这便是我和你们说的那位,也许能救治你们朋友的那位高人。” 月光下,只见来人个子确实很高,头发一丝不苟的往后梳着,看年岁比狗爷还略长一些,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腰杆挺得笔直,顾盼间一双眼睛犹如老鹰一般锐利。冷冷道:“老狗,下次就别再叫你的狗儿子来请我了,有事你不会自己来么?”说话极不客气。 周七干笑两声道:“我这不走不开么?车头那边情况怎么样?” 来人冷哼一声,道:“嘿…五色教这帮妖孽当真棘手得很,又损了两个咱们的兄弟,后来你那宝贝黑龙赶了过来,把为首一人的手掌子给叼了去……”说着往边上一瞧,看清沈浪和卢用两人面目,怪道:“这两人是谁?莫不是之前偷偷溜上车那几个小耗子?怎么还赖在车上?哼……”这人不仅长相严峻,说话极不客气,声音语调更是尖锐刺耳,任何话在他嘴里说出来都显得特别难听。对外面躺着的尸体和刚才发生的事不闻不问,似乎司空见惯的样子。 跨过沈浪和死尸,转眼已走进包厢来,瞧见瘫坐在地上的胖老板,皱起眉头,又是一声冷哼,道:“嘿…清凉油、掐人中……看来还扇了不少耳光吧?你们如果想要他的命,就继续这么弄下去……” 沈浪站起身,转头看向来人,借着这人话头郑重恳求道:“这位周七爷说您能救治我们同行的朋友。他家里还有母亲和未成年的孩子需要照顾,如果您真的有办法,还请救他一救……” 那人将头抬得老高,不屑道:“知道又如何?非亲非故我又为何要救他?” 卢用这人最是吃软不吃硬,从见着这人第一眼开始就气不打一处来,插嘴道:“若是帮忙,我们感谢!若是只会说风凉话,那就免了吧!见死不救,还哪来的这份自命清高的自信?!嘴上说说谁不会?小爷我还能白骨生肉,起死回生呢,你信不信……” 旁边周七笑而不语,这人他见了也十分头疼,有卢用上前呛他两句,自己心里也跟着舒服一些。对于这人会不会插手救人,他似乎已经成竹在胸。 那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跺脚冷哼道:“好小子!想用激将法?!老子偏不吃这一套!那你就给他起死回生试试看吧!”说着故意往旁边一让,右手往胖子那边一伸,做出一副请便的样子。 这人进来还不到一分钟,三言两语,双方已说得如此僵局,到也不愧是种天赋! 卢用更来气,正待发作再损几句,却被沈浪暗地里拉住。当下情形内忧外患,车厢外不知还隐藏着多少不明来历的敌人;胖老板神志错乱,急需救治,拖得越久,便越是捣在那混沌之中深陷不能自拔,日后纵使活着,也只能这样痴痴呆呆过完后半生。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 之前经周七提醒的时候,他自己也曾静下心来细细观瞧过胖老板的状况,心中揣度已经有了几分把握。当下对那瘦高的来人恭恭敬敬一拱手,请教道:“这位先生,后生晚辈斗胆请教您一句话:我这朋友是少了一魂么?” 此言一出,来人到怔住了,没有直接回答,反将头转向周七,一手指着沈浪,问道:“老狗,他是什么人?!” 周七被问得尴尬,粗略的将两人介绍了一遍。那人冷哼一声,道:“瞎子…哑毛……我看老狗你真是老糊涂了!真当我又聋又瞎么?!依我看,这两小子就算不是五色教的妖孽,八成也是他们派来的探子……”这就给二人高高扣上了一顶帽子。 周七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肯定不是!刚才这位小兄弟还亲手击毙了一个五色教的妖孽翻下车窗!喏!”用手一指外面地上“那里躺着的妖人尸体,不也正是另外这位兄弟当场击毙的么!再说就算人会看错,但我的狗是绝对不会看错的,狗子最能分辨谁善谁恶,他们绝不是五色教的妖人……” 瘦高那人一时语塞,冷冷道:“就算如此!现在也不是分心救人的时候,咱们一起上来的兄弟们都还自身难保,谁还能腾出手来去救治一个失魂落魄的半死之人?!” 四人正自争辩,门外风声一动,跑来一人,全身一袭黑色的中山装穿在身上,手里提着个硕大的竹笼,气喘吁吁的擦着汗,唤道:“师…师傅,车头已经处理好了,受伤的兄弟都在全力救治当中……五色教的妖人被当场击毙了四个,剩下的都逃跑了……” 瘦高那人睛一斜,想了想,冷哼一指地上,道:“是五个!” 穿黑色中山装的男子看了看车厢外倒在地上的尸体着,忙点头应道:“是,师傅,是五个!” 旁边周七笑道:“老鸡,是六个才对,还有一个被这位小兄弟击瞎一目,翻身滚下车去,想来也是不活了的。” 瘦高那人倨傲的背负双手,冷哼一声:“嘿…那也作得数么?” 周七正色道:“当然作数,而且我亲眼得见,这位沈兄弟击落那人身穿灰袍,着五色补丁不下数十枚,恐怕还是一个‘着袍’领头的长老人物。想来剩余的妖人也已经尽数潜逃,这趟车上,再不会来生事了吧。” 黑色中山装的男子眼里欣喜,忍不住多看了沈浪两眼,神色间满是羡慕,拱手对周七道:“是,狗爷,击毙六人!其中‘着袍’长老一人!”声色间不禁露出喜色。他称呼周七为狗爷,那瘦高的人称呼周七为老狗,却不知是什么原因? 瘦高那人冷冷道:“既然妖人暂时退去,依照行会的规矩,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这胖子后半生人的幸福,姑且试试看吧……”听言语里的意思那是答应救治胖老板了。 转头又想那穿黑色中山装的男子吩咐了几句善后事宜,那人便自退去;想来奔走通传指令去了。 这群究竟是些什么人?初见时只觉得他们穿得一水黑,这狗爷周七走在当中又格外惹人注目,还以为他们是什么黑恶团体之类。但依照现在这情形看来,这些人似乎个个分工明确、纪律严明,上车以后各自坚守各自的职责和岗位,都好像有目的地为了对付那什么“五色教”的人而来。而自己却从没听过“五色教”的名头。 见瘦高那人蹲下审查胖老板伤势,此人动不动就爱一声冷哼,性格糟糕,和他谈话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那狗爷周七相比之下到像是个随和健谈的人,之前他们只字不提,如今自己二人站在旁边把那不该听的也听进了许多,何不就着这个时候问个明白?于是开口问道:“七爷,我兄弟两人现在也身陷这事端里头,本无意打听你们的秘密,但是事关我二人今日的生死,又涉及到日后不知会不会还被纠缠等等因素。能不能请您捡着能够回答我们的问题替我们答疑解惑一番?” 事已至此,周七又何尝再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于是将此行的目的简单的说了一下: 原来,一个月以前,江湖中便有传闻——“百目魔君”现世!那百目魔君本是五色教教主,那是昔日一个极厉害的人物!此人纵横江湖几十年,伤在他手中的性命不计其数,长期盘踞在南疆一隅为祸一方。 而周七他们等人则属于另外一个传承了千年的神秘组织。大约在三十年前,他们这一派为了一方黎民百姓不再受那五色教荼毒之苦,不远千里的大规模集结起来,又集合了当时江湖上其他几个门派一同征讨五色教。那一役,只杀得天昏地暗血染山头。最终,五色教败北,五色教教主“百目魔君”从此陨落江湖。 却想不到几十年以后,江湖上又再度传出了“百目魔君”的消息;他们哪里还能坐得住?此人不除,五色教妖人必定闻风而动,重新集结在一起,若是真的死灰复燃,五色教卷土重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自然不言而喻。 只听传言说此人一月之前出没于湘中一带,具体行踪便不得而知了。周七和那瘦高之人率领先头人马前来打探虚实。这次他们的行动早就预先传遍了江湖,目的就是想投石问路,瞧瞧那五色教的妖人还有多少活在这世上。所以一路汽车、火车,并不贪图脚程;更沿途包下旅店落脚,包下客车赶路,甚至包下整辆火车出行!说到底,只是想引那些五色教的妖人在人烟相对稀少的地方出动罢了!双方仇深似海,狗爷和那瘦高之人更是当年征讨南疆五色教的功臣,对方若是得知了他们的行踪却还不出来,那就说明这五色教已经不成气候,多半江湖传言有误,百目魔君云云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他们一路行来平安无事,但那五色教的妖人终于按捺不住在这列火车上与他们动起手来,想来,那百目魔君或许真的没死也说不定……胖老板爱贪小便宜,非要蹭一蹭这趟包车的油水,以至于令沈浪三人误陷险境之中。 沈浪儿时没少听爷爷和古爷爷谈论这些江湖恩怨仇杀的事情,但却从没听说过什么南疆五色教。 不过,不管是狗爷周七他们,还是那什么五色教的人,他都不想与他们扯上任何关系。周七这些人,必定整天嘴里道义、侠义;平日里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喝不愁。自己一个穷小子,整天为了三餐奔波忙碌已够狼狈的,更不敢跟他们谈什么江湖道义。 听完与自己相关的部分,便紧闭了双唇,任凭内心再好奇,也都不再多问半字。 爷爷曾反复告诫沈浪:江湖路,踏进去一脚,从此就很难全身而退…… 不曾想,旁边的卢用却显得十分感兴趣,复又问周七道:“七爷,他们为什么叫您狗爷呢?” 周七哈哈大笑,道:“我是狗爷没错啊,就像你们两兄弟,一个叫瞎子,一个叫哑毛。江湖里的老话怎么说的——盲精哑毒!现在看你二人虽然不盲不哑,但这话落到你们身上到真是一点不假。沈兄弟年纪不大,但心里一盘大帐早就算得清清楚楚,遇事、发问,一分一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卢兄弟方才对敌那五色教妖人时拳脚了得,只一招就将敌人击毙当场,手下之强,恐怕当今江湖也没有几人能够做到!我既然叫狗爷,便全凭借了我这养狗、训狗的本事,狗便是我的兵、便是我的将,更是我的家人和朋友,我走到哪里都带着它们!”回想起来,这话确实一点不错,那黑龙叼着一只手掌从面前掠过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卢用用手指着瘦高的人向周七问道:“那他呢?他叫什么?”周七十分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等询得对方同意已替那人说道:“他啊?嗨…他便是老鸡,人人都叫他‘鸡爷’;有句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以你们见着了我这老狗,便自然能见着他老鸡,我两是几十年的兄弟,过命的交情,更是形影不离的好搭档,哈哈哈哈……”说罢得意大笑。 鸡爷冷哼一声,骂道:“老狗!别死皮赖脸的硬扯什么兄弟之类的鬼话,我姬司晨可不屑与你那些个狗儿子为伍!要不是行会里这样安排共事,你以为我愿意忍受你那一声狗骚味儿?” 狗爷哈哈大笑,回道:“老鸡,当着这两位新朋友的面上我不与你争吵。你嫌我的狗味骚,难道你那鸡屎就不臭了么?”两人平日里没少斗嘴。 狗爷周七这人看似神态威猛,实则最是热心肠,人又耿直。性格恰似那些率真的狗儿门一样,前一秒也许还在呲牙嘶吼,后一秒就能抛开一切不愉快,欢乐的奔跑起来。龇牙是真!欢乐的奔跑也是真!爱与憎之间泾渭分明,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不想说的话多一句都不会说,愿意说的话就一定会告诉你知道! 沈浪开始慢慢欣赏面前两人,缓缓自语道:“犬守夜、鸡司晨……一个象征着黑夜,一个象征着白昼;也正如那太极两仪当中一黑一白,一阴一阳,阴阳和合一统……难怪两位能够联袂而行,快意江湖……” 司晨先生闻言,缓缓接道:“这位沈兄弟言之凿凿,见地与常人不同……敢问师从何处?” 沈浪一怔,没想到自言自语的几句话被他听了进去,笑着解释道:“不瞒先生,我没有师承;只在年幼的时候跟着我爷爷混过几年江湖,耳濡目染了些个看相算命的微末伎俩,连皮毛都算不上,更不谈不上什么见识不见识的……其实就算我爷爷他自己也不见得能算多明白,所以我们那里相识的人都管叫他做沈半局……” 狗爷和鸡爷听了,都不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司晨先生又道:“小朋友,人力在这四海八荒之内能知能晓能做的其实微乎其微,你爷爷这外号隐隐颇有胜天半子的意味,你不觉得么?能知半局天命抑更或胜天半子,走遍这个世界,古今中外上下几千年来,恐怕还真没几人做到。沈半局……嘿嘿……能叫这名的怎么会是庸人俗手呢?” 沈浪听他这话好像说得也对,这位鸡爷思维、见识自也非同寻常。 鸡爷冷冷续道:“你朋友的状况从当今医学的角度来说会被定义为精神错乱,幻听、幻视等等;若是用以前的老话来说,这就叫迷魂症或是离魂症,也就像你所说的,他似乎少了一魂;看来你爷爷懂的挺多啊,连这也告诉给你。” 沈浪支吾了两声,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答话。他能知道胖老板似乎少了一魂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爷爷,就像知道狗爷周七异于常人的七个魂魄披身一样;他知道,只是因为他能看见,他能看见,只是因为他的那只眼睛里残留了一丝真龙气息。 狗爷周七抢道:“老鸡,不仅如此,沈兄弟之前甚至能看出我身负的另外七具灵魂……那才真真令人匪夷所思……这世上除了那人外,他还是第二个看破的!但那人通过演算,也整整用了七天七夜才知晓——我族能够驱使群犬的秘密。但沈兄弟却只看了我一眼,一眼,便说出这话,你说他厉不厉害?!” 司晨先生瞪大了眼,惊异道:“此话当真?!”放下手里的胖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沈浪一番,郑重问道:“小朋友,老狗和我当真也是一肚子的疑问;刚才老狗将能告诉你们的都告诉你们了,你的朋友我也答应救治;不知道你方不方便透露几句你的秘密?难道这也是你爷爷自小便教你的么?”若当真如此,这年轻人的爷爷必定不会是一个名不见经传,混迹江湖的算命先生! 沈浪稍稍有些犹豫,自他懂事以来就被爷爷和古爷爷反复告诫不要透露他二人的行踪。现在司晨先生发问,便将当年和哑毛在盘龙江里的奇遇说了一遍。关于自己的眼睛和体内残留的那丝真龙气息,始终只不过是来自二老和自己的猜测罢了。 周七和姬司晨听完他的叙述,不住叹道:“奇遇!当真是奇遇!都道这六合之内无所不包、无所不有,中华儿女虽以龙的传人自居,但真正能有这番奇遇,见过真龙的又有几人?更何况被真龙气息穿体而过?小朋友,你双这眼睛换做平日或许根本没什么,但若运用得当,那可算得上是无上的至宝啊……”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心中都觉得此人奇遇,实是造就了一个难得的奇能,若能招募在麾下,日后必定能堪大用。多年的默契让他们片刻间便以达成了共识,对沈浪道:“小朋友,不知你可听说过墨者行会?” 沈浪摇了摇头,他从没听谁提起过这什么墨者行会,更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鸡爷缓缓道:“墨者行会,传承千年,乃是自古以来侠义道的第一组织,也是诸多教派其中最古老的一个组织。自古墨者,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若是沈兄弟你愿意,我想…我想替你引荐一下咱们行会当中的钜子与你认识,你看如何?”那钜子便是墨者行会的领导者,每任钜子均由行会中推举产生,但无一例外,每任钜子都是当时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声望和地位都极高!鸡爷愿意将沈浪推荐给当代钜子,那实在是十分看重眼前这位年轻人的作法。 哪知沈浪却摇头婉拒,道:“承蒙二位看得起我。不过,小子我本就庸庸碌碌,整日东奔西跑混口饭食吃罢了。这朝九晚五的日子对于我来说更适合些。”知他们对自己抛出橄榄枝无非是看重自己这双眼睛……又道:“其实,我这眼睛时灵时不灵的,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不灵光的,实在与常人无异。之前言语唐突,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两位海涵。您口中那位钜子,想必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小子我人言轻薄,那样的前辈高人,还是不攀附了吧……” 没想到他会拒绝,待开口再说两句,若是能让沈浪加入到墨者行会,说不定将来会有极大的成就也说不定。总好过像现在这样,每天陪笑,庸庸碌碌终其一生…… 旁边狗爷从边拉了拉他衣袖,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了。与二人相处不久,但他明白,沈浪看似随和,实则内心十分倔强,这种人主观意识强烈且拥有自己独特见解和个性的人,就算压抑自己情绪勉强屈从,也不过求得一时半会儿的安稳,必定不会长久,更难谈有什么大的作为。这世上只有他愿意做的事和不愿意做的事两种,在他眼里就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做的事! 沈浪自是识相的,将话锋一转,道:“不知道鸡爷想用什么办法唤醒我这位缺失一魂的同伴呢?” 狗爷笑着接道:“老鸡自然有办法,他的办法自然跟鸡脱不开关系!” “用鸡?”沈浪和卢用都不明白,鸡除了能用来吃,还能干什么? 鸡爷抬头看看天色,转身从墙边提起一只硕大的竹笼,竹笼当中装了一只肥大的公鸡。 不知不觉众人已经折腾了一宿,这时外面东方微白,正是黎明即将破晓前的时刻。打开竹笼,伸手将那大公鸡抱了出来往地上一放。借着天光,只见那公鸡身躯高昂,金毛红冠,尖喙锐利如刀,尖爪如勾锋利,尾巴上一撮金绿色的羽毛高高翘起,在地上甩甩头,伸展脚翅走了两圈,缓缓站直了身子。扑棱两下翅膀一下飞跃起来,不偏不倚正落在鸡爷肩上稳稳站住,一瞬间,只见那雄鸡气宇轩昂、山停岳峙般巍然不动!神采奕奕与普通家禽简直有天壤之别! 这鸡左右打量一番,眼看东方逐渐亮起的光线;突的将双爪用力往下蹬住,身子长驱向天,脖颈上的羽毛随着根根竖立:“咯咯喔……”一声鸣叫划破夜空的寂静,在这狭小的车厢里,爽朗的啼鸣听得人精神为之一震! 犬守夜,鸡司晨!这一声鸣叫——黑夜即将褪去,诸般邪祟避让!太阳即将升起,世间万物还阳! 雄鸡不停,一声接一声,连续三声啼鸣一过!胖老板浑身一颤,过电也似的走了一遍,双眼朦胧褪去,神采仿佛又回到了眉宇之间!真是神了! 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司晨先生迟迟不曾动手,原来是时候未到。这雄鸡啼鸣至阳至正,迎着外面至阳至纯初升的太阳!两厢呼应,万物还阳,生气复苏!胖子那缺失的一缕神魂自然而然便跟着被扯回了身体!随着阳气不断上升,这才彻底从那致命的幻境当中脱困而出! 雄鸡一鸣天下白!没想到平日里司空见惯的一声鸡鸣,今日听来竟令人好不快哉! 鸡爷冷冷道:“这离魂症,拖得越长便越难解脱,人的意识被困在一个虚无的幻境中久了,再想摆脱,那就难了……你们这胖朋友还算造化不坏,这便算是好了,只是那魂魄离得一次艰难,但越到后来便会越是容易;他往后终其一生,都不能再受到太大的刺激……” 胖老板三魂七魄归得圆满,精神恢复正常,只是周身酸麻虚弱,由后来的穿黑色中山装的墨者陪同了,在另一个包厢里休息;狗爷呼哨一声,唤回自己那些爱犬,大大小小十多只塞满了车厢;鸡爷爱清净,再者他那雄鸡与狗本容不得在一起厮混,常言都说鸡飞狗跳,那是一点不假,另外寻了个干净的包厢一个人静静呆着;沈浪借故睡眠不足,抓紧时间自己找了个没人的包厢躺下补觉。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包厢的天花板,却久久不能入睡,这一日一夜所经历的事情伴随产生了很多疑问,很多他之前想过但从没有正面面对过的疑问;今日统统浮现在脑海里,令他无法入睡,或许一直以来他都在逃避,逃避自己心里的渴望,也许他天生下来便是像鸡爷和狗爷那样本不平凡的人…… 包厢里便只剩下卢用、狗爷周七,以及狗爷的那些狗儿们。一老一小,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虽说年龄隔了几十岁,但谈话之间却已然十分投机。实在很难想象,平日沉默寡言的卢用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语、那么多的好奇……周七热忱的含着浓浓笑意,二人无话不谈一直聊到中午。 五色教的妖人从那之后便不见踪影,想必已远远的躲开了;此行墨者行会也有人员损伤,不过也算是锻炼了这只年轻的先头队伍。狗爷和鸡爷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众人的一举一动,都想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来继承自己的衣钵和技艺。岁月不饶人,两人如今都已年过半百,要找一个品学兼优又一心尊崇墨者思想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中途鸡爷勉强收了一人为徒,跟着忙前跑后;狗爷一直没有遇到对他脾气的年轻后辈,仍是孤零零一人与犬为伴。他也曾想过收卢用做自己的关门弟子,但这话到了口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相比弟子,他更愿意当卢用是自己的朋友,人生得一知己更加难求!徒弟,不会是朋友,他不想破坏他们之间这份相见恨晚的情谊。 火车又行得半日,终于在湘中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上停靠了下来。 狗爷和鸡爷他们忙着分工指挥众人收拾应用物件,联络总部等待钜子发号施令指出下一步的行动,各自忙前忙后。 “叩叩……”包厢门上轻轻两响,门一开,卢用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一双眼睛里神色有些阴晴不定,像是一个做了错事故意隐瞒的孩子。 沈浪坐起身来,长长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到地方了?!走吧,咱们收拾收拾也得下了,这事闹的……不知道多久才能放下心来睡个安稳觉……” 见卢用不答也不动弹,沈浪回头奇道:“你小子怎么了?还懵懂杵着干嘛?等着我帮你收拾行李?别指望啊……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这咱们早就说好了的……” 见卢用还是不答不动,沈浪有些恼了,轻轻踢了他一脚,边道:“说话!又不吭声又不动作,你他娘是木头变的?这些年来最瞧不得你这点德行……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儿!” 卢用咬了咬牙,暗暗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我不想回去了!” 沈浪心里咯噔一下,见他和那狗爷周七相谈甚欢,心里就隐隐知道哪里不对,这才几个小时,自己担心的事情看来终究是来了啊……脸色一沉,斥道:“不回去!不回家你要去哪?又能去哪?我说兄弟,还在做着大侠梦呢喂?!快醒醒吧,小同志!咱们吃咱们自己碗里的饭,别去惦记别人家枝头的果子!你只见着别人吃果香甜的时候,可曾想到他人从枝头摔下来那青淤的屁股……” 卢用抬眼看着沈浪,坚定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像你爷爷交代的那样——过安稳的日子……但,但这些年来,你真的过得安稳么?开心么?咱们换过几分工作……被多少人嘲笑…..被多少人瞧不起……这就是你要的日子么……瞎子,这日子不好过!我已经受够了!受够了胖子,也受够了你!”气喘吁吁顿了片刻,复道:“我来!只是想问你一句:瞎子,你跟不跟我一起走?!狗爷那边已经说好了,墨者行会那是有传承的正统组织,绝对不是闯江湖糊弄人的小打小闹,你若是愿意,咱们便一起去投奔墨者行会……” 沈浪停下手里收拾的东西,抬手打断卢用的话,他不想再听他继续说下去,如果他和那周七聊了几个钟头就想得到这么一个结果,那这兄弟恐怕得失望了!沉静道:“鸡爷和狗爷,自然都不是平凡人,但我是!哑毛,你怎么就觉得自己跟他们一样,也是不平凡的人呢?江湖的路,开了这头,再想要回头那可就难了!” 卢用苦笑摇头,道:“是,你我都是凡人,鸡爷和狗爷在别人眼里再不平凡,但归根结底其实也都是凡人!不平凡的事,哪件不是凡人做的?!你就这么没自信,这么甘于平凡,这么瞧不起你自己么?瞎子,我告诉你:你愿意继续跟那胖老板回去喝那烂透的、没边儿的业务酒,那你就回去!对于这种坐个火车还靠蹭的老板,你觉得他有尽过当老板的一分职责和义务么?你觉得他真的把咱们都当成自己的员工,当成了公司里的一份子么?!NO啊兄弟!你平日里装着一副笑脸见人就笑,那忍气吞声的模样真的是你么?瞎子!我看得出来你难,也知道你这些年来为我做了很多……只是这窝囊日子我已经过够了!我发誓,从此不会再继续这样过下去了!” 沈浪无奈傻笑摇头,作最后一点挽留,道:“哑毛,不想过这种窝囊日子,你也没必要把自己脑袋别裤腰里跟他们去闯荡江湖啊……大哥,你清醒一点好么?大侠也得吃饭!这世上吃喝拉撒谁也跑不了……你跟他们走,从此就是你想要的生活?那是一个天大的谎话,别自欺欺人了,这世上谁能照顾得了谁一辈子?我们不靠自己,不靠自己努力的站起来,那就得在泥里呆着,呆一辈子!没有人会给你想要的生活,也靠不住任何人,我们能靠的只是自己啊!靠咱们的双手、双脚,一张哪怕是伪装出来的笑脸去努力奋斗啊!兄弟,你这不是开始新的生活,你不过是在逃避现实罢了……” 眼下,两人谁也劝不动谁,谁都有自己认为站得住脚的理由……争辩了一会儿,谁也不再开口,就这么冷冷的站着,对峙着。 卢用最后叹了口气,挥手干脆道:“你要还是这么婆婆妈妈!那你就自己耗着了啊!再见了兄弟!”说罢一摆手,行李也没背,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么多年……卢用与自己相处这么多年……就在刚刚这么一瞬间……眼前这个自己熟悉的卢用已经彻底变了……变得有些不敢去认识了…… 沈浪定睛看着卢用渐行渐远的背影……最后在站台上跟着狗爷他们渐渐远去……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做出了自己人生的选择,这确实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沈浪现在的眼神很无奈……也很伤感…… 这么多年的兄弟,说离开也就竟真的离开了…… 确实,他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的照顾,他选择了自己想走下去的路…… 沈浪最后难过的笑了笑,挤出两个字来:再见…… 《周易》乾卦第一;初九,潜龙勿用—— 第二卷:龙虎相争第十章:分道扬镳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卢用没有回头…… 沈浪也没有追上去…… 步入社会以后的每一天也许都是平淡的,甚至有时是令人感到迷茫或是失落的…… 列车已经开走,鸡爷和狗爷还有他那多年的好兄弟哑毛都已经不在这里。本就不大的站台更是显得空荡荡,连个卖花生瓜子的小贩都没有。 沈浪立在出站口的三岔路口边,眼前只有一个不大的山村坐落在不远处。 身旁站了个肥胖的男人,同样心事重重的低垂着头。 他抽了一根又一根的香烟,嘴里浓浓的都是烟味,舌苔不住的艰涩发苦。 胖老板依旧满脸油腻,身上还散发着难闻的臭味。这时看看不远处的小村庄,又回头看看沈浪,试探着问道:“小沈,你看……咱们下一步怎么办?你还是跟我继续回去上班吧,放心……我不会亏待了你,以后有我一口就一定有你一口饭吃,咱们从此便是兄弟了,如何?” 沈浪透过香烟的烟雾看着前方,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胖老板又问道:“回去我就给你提个经理的位置,说实话,这趟出门……多亏了有你们……我现在也想通了……人啊,活着挺不容易,别自己给自己凭空想象些有的没的来添堵……” 沈浪抬头看了他一眼,胖老板似乎已经有些变了,今天似乎唏嘘良多啊。 人,往往只在遭遇一些真正的大事之后才会有所改变;虽然他本身还是那个人,但他的内心已经发生了变化,所以说出的话和做出的事也就都跟着变了。现在眼前的胖老板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满嘴跑火车,十句话没有一句能听的;他的眼神变得比以前更清澈、更坚定,说出来的话也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让人厌恶。 但,沈浪也已经变了,现在的他和24小时之前那个他也已经截然不同了。换做以往,他可能很开心,至少会装作很开心的笑着,立马答应他的老板;毕竟员工能和老板搭上话自是十分不容易,更何况胖老板现在主动找他称兄道弟。可是他现在却表现得很沉静,也同样很沉静的回答道:“老板,也许……也许我已经变了,已经不再是我了……再也回不去从前,再也不是以前你所认识的那个小沈了……” 胖老板重重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我知道,兄弟,这次多亏有你;俗话说,遇事才知人品贵。我明白,你没有丢下我……我从心里感谢你,大恩不言谢。以后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说你变了,对,但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你,也许这才是你原本该有的样子。你这样,挺好……” 沈浪稍感安慰,冲胖老板微微一笑,道:“你这样也挺好……” 胖老板微笑接道:“兄弟,你也别难过。我知道小卢是你的好兄弟,不过他选择了自己的路,不管你是怎样想的,那都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咱们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或是别人的路到底对不对,不过也许那样选择了,他会比较快乐一些吧,你说呢?兄弟之间,对方快乐了,过得好了,那才应该是让人高兴的事,不是么?” 这话说到了沈浪伤心的地方,苦笑道:“是啊,也许这样他会更快乐一些吧……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以为他是开心的……看来……其实我并不了解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胖老板拍拍沈浪的肩膀,道:“男人,本就应该自由自在……你也别心事太重。做自己想做的事,照顾好自己心里放不下的人;一个肩膀挑着两头担子,挑得起这担子,才是男人!你老是处处护着你那兄弟,他又怎么会真的觉得开心呢?” 沈浪一怔……老是处处护着他,他又怎么会开心呢?胖老板这话是对的:男人,一个肩膀挑着两头担子,挑得起这担子,才是男人!也许在卢用的心里,他一直想要挑一挑这生活的担子,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阻在中间罢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胖老板看沈浪丝毫没有要随自己走的意思;男人,有时候,有些事情,多说不得,只能靠自己去想,想明白了,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胖老板没有多话聒噪,他也是个男人,这中间的道理他自然懂得。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一些钱,塞在沈浪手里:“这是你们两人两个月的工资,我添了一点,给你们凑了个整数,你数数。” 沈浪接过钱来抓在手里,没有去数,也没有开口说话…… 胖老板抬头看着沈浪,那眼睛里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我知道,你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也许现在还想不明白,但不要紧的,你既然已经有了对未来的想法,兴许有一天,那想法便会自己出现在你眼前。兄弟,放心大胆的去搏一把吧,输了也不要紧……还是那句话:有我一口吃的便有你一口吃的。要是在外面闯累了,就回来,公司的大门会一直为你敞着。要是事成了,也别忘了回公司来看看我们,其实同事们都挺喜欢你的……”说罢冲沈浪挥了挥手,再没多话,便也走了…… 沈浪手里攥着钱,胖老板最后这番话还在他心头盘踞不散…… 对未来,他似乎确实想过很多很多,但又否定过很多很多…… 限制卢用的那个人也许是他沈浪,但限制沈浪的人却是他自己,他自己这无依无靠的、空白的、迷茫的过去和现在…… 沈浪在这一天,情绪跌落到了谷底…… 浑身无力……脑袋里不断闪现着各种念头,又不断否定着各种念头…… 我是谁?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要做些什么…… 夜幕,渐渐降临在这个小小的车站上。露水,打湿了他身上的衣服。寒冷,一阵一阵不自禁的从脊梁忍不住颤抖,最后蔓延到全身…… 沈浪抽完身上带着的最后一支香烟,那被烟熏黄的手指不时发出难闻的气味,胃里空荡荡,身上冷冰冰,精神和肉体扭绞在一起不住的抽搐着。 他,就这样呆在路边,呆了整整两天。这两天里,没有一个人问过他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他不想,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任何人…… 到了第三天上,他看见了一辆本不该在这个小站停留的列车缓缓停靠了下来,并且停靠了很久。久未谋面的站台上的工作人员眼睛看着手里的表,掐着时间,快步小跑着,忙前忙后……然后,他就看到了一群人,一群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人,一群和之前墨者行会很相像的男人。鱼贯的下了火车,鱼贯的出了车站……到这时候,沈浪心里竟还存有一丝幻想:卢用那小子……会不会也在他们当中?他走过的时候会不会看到自己? 卢用,当然没有在这些人当中;这些人也没有多看沈浪一眼。只有走在正当中的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小伙冲他瞧一眼,漫不经心的一眼,然后头也没回的走了……没有人,没有人理会他的存在…… 再然后,沈浪就病倒了…… 他被路过的人送到了村里唯一的一个旅店里,送到了那三间客房的其中一间里。 村子,本来就不大,出来进去谁都认识谁,正因为村子并不大,所以沈浪的存在对于村民们来说才变得很显眼。 农村人的那种热心和热情,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人是很难去理解和感受的。 村长亲自来过,站台上的工作人员也来了,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提着他那木头做的破旧药箱,在众人的注目中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之后,给沈浪灌了一些自制的药物。 沈浪昏昏沉沉的睡了,准确的说是像睡着了一样昏昏沉沉的昏迷了两天两夜…… 这天清晨,这才算醒来……刚一睁眼,就被窗外昏黄的阳光刺激着双眼,他不自禁的用手捂住了头脸。屋子里关着门窗,窗帘却是拉开的。一个半大的孩子守在沈浪床边,这时见他醒了,瘦弱的脸上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兴奋的对外面叫道:“妈,这人醒了!醒了……” 不一会儿,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朴素,看上去却十分干净利落的女人。她走到沈浪床前,伸出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习惯性的又替他将被子拉拢了些,语气里显得格外陌生,问道:“感觉好点儿了?有没有想吃东西?”沈浪吃力的点了点头,又吃力的摇摇头,他身子里空空荡荡,几天以来水米未进,但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女人的话很少,她是这家旅店的老板娘,男人早几年前去世了。一个人,带着个半大的孩子一起生活。那天,要不是他的孩子在放学路上发现高烧昏倒在路边的沈浪,也许女人并不愿意把他留在这里。 女人从腰带里摸索了片刻,拿出一沓叠得工工整整的钞票来,放到沈浪手边:“这是你的钱,之前掉在泥水里,你数数看少了没?” 沈浪慵懒的瞥了一眼,那些事胖老板临走时结给他们的工资,以前这些东西很重要,现在放在他手边,他却觉得眼前这些人远比那花花绿绿的钞票更重要,看也没看,淡淡笑道:“没少……” 女人没有多话,她旁边的孩子却抢着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是来我们这里旅游的么?” 女人回头瞪了孩子一眼,嗔道:“你这娃儿,尽说傻话,咱们这里穷山恶水……哪里有什么旅游的人会来咱们这里?莫要啰嗦咯,赶快下去笼火,该做晚饭咯……”转头搂着孩子,两人径自去了。 房间里又变得空空荡荡,除了躺在床上的沈浪,除了躺在床上前途未卜的沈浪…… 接下来的几天,沈浪心里还是没有着落,他实在想不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索性便在这小小的山村,小小的旅店里住了下来。 小小的山村,小小的旅店,缥缈的云雾每天在山头、山腰,游荡来去……阳光雨露、滋养万物、细润无声……山村里,也只有这个孤独的、迷茫的少年,每天手里拿着他那点不多的、仅有的、最后的工资,不看山色、不辨晴雨。每日里,浑浑噩噩,饿了吃、吃了睡、睡醒了,便坐在旅店的门前,懵懂的发着呆。他住的小屋里,邋遢狼藉,年轻人的脸上布满了油腻,一双眼睛,疲倦而没有生气,如此……日复一日…… 近些年来的经历犹入一个巨大的、混沌难分的困境,不断困扰着卢用,既无法挣脱,也无法融入。每每深夜里,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让人浑身难受。这样的现实,实在是太需要一个改变!太需要一个惊喜!需要一个能看清前路的希望的光芒! 也许沈浪没有选择和自己一道走来是对的。但,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必须要在这个困顿的现实和自己躁动的内心之间做出一个选择!做出一种改变!或许这样的选择之后,会临着无尽的风险。他这么想:所以,有他一人就够了,足够了!沈浪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他已不需要沈浪再为自己付出什么,也许如今不同的两个人、两条路,对于他们,才是真正最好的选择! 狗爷他们一反之前以来的招摇,只在小村外面扎了个隐蔽的临时营帐。徘徊数日,数日之间不知从哪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冒出很多穿着中山装的黑衣人陆续加入到队伍之中。然而,从扎营那天开始,鸡爷就神秘的失去了踪迹。 卢用跟司晨先生好像天生就有点八字不合,两人互相看对方都不太对脾气,不见面,更少了许多闷气,反到成了一桩好事。 黑衣人各自忙前忙后,更不断的从外面运来各种图纸和各式各样的运用物件。 这天一早,狗爷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显得心事重重。一手摸着下巴,对卢用说道:“卢兄弟,你我一见如故。你既然那么相信我,做哥哥的更不能辜负了你的信任。不过……做哥哥的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若是想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卢用笑道:“老哥尽管放心,我知道你们都是干大事的人。既然来了,就没打算退缩,从今往后,只要老哥哥你开口,便是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莫要再提什么后悔不后悔的话。” 狗爷见他说得坚定,笑着点了点头,道:“好!好兄弟!果然是条有血性的汉子,老哥没有看错你!”扬了扬手里的信封,接道:“我刚得到上面的消息指示,咱们接下来的行动可能凶险万分。你的事我已经向行会里汇报过了,上面也同意你作为见习墨者的身份参与咱们这次行动。我手里的便是关于这次行动的大致情况,现在便告诉你个大概……” 当下将现在的大致情形讲述了一遍:墨者行会中已经得到可靠消息,昔日的魔头“百目魔君”很有可能便藏匿在附近的深山之中;五色教旧部结党重出江湖,与此有很大的关系;双方本就是死对头,自古正邪不两立,若是等他们成了气候,想要再对付就难了。单单是火车上那五色迷烟的厉害就已经够让人头疼的,卢用也是亲自领教过五色迷烟的厉害。然而五色教的手段,远不止仅仅如此……用毒的功夫独步江湖自不用说,更擅于驱使毒虫毒物,教众大多修习各种奇门毒功,出手狠辣、花样百出,更是让人防不胜防。狗爷和鸡爷此行的目的并非歼敌,而是以打探对方虚实为主,但求能够得到更加确切的消息,以便迅速召集更多的墨者集结起来,只盼这次能够真正的彻底铲除江湖中这令人闻风丧胆的毒瘤! 作为先头勘察部队,应尽量避免与敌人正面交锋,自今日起,切断一切对外联系,日夜潜行,只盼早日找到那毒瘤的源头——百目魔君重出江湖,这消息如果确实,那必将在江湖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面对五色教,几十年前那场交战的惨烈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对付那帮妖人,永远大意不得…… 当即传令,所有人严阵以待、务需打起十二分精神,各自按预先分工部署坚守岗位;侦查组先行,其余众人殿后,留下两人扫除众人行军留下的一切踪迹。进发——孤山! 中午,黑衣人们忙前忙后已将大小运用统统打包装好,扎营的帐篷早已收起。 狗爷也正忙着为群犬准备进山前最后的食物,以备它们都能保持充足的体力和兴奋的状态,这些狗便是他的兵,更是他的家人,大敌当前,一切饮食起居都由狗爷这亲力亲为。周家,世代都是猎户,打猎的方式方法很多,有人用枪炮箭矢,有人用兽夹陷阱,他家祖上传下来的秘法却特别擅于驱使犬群,集体作战,这些年来所指所到之处无往不利。那不传之秘,便在于他那一身七魂为根本。家族历代以来,每一代人之中,只有一人能够真正获得一身七魂并借此达到真正统帅犬群的能力。那是一种古老、野性的秘法,是周家最最机密的存世根本。到了这一代,便由周七继承了下来。 拔营途中,每个人都十分忙碌。只有卢用,初来乍到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哪哪好像都插不上手,独自站在中间空地里浑身不自在。看大家都忙着,又不好去找狗爷说话。他虽然外号叫做哑毛,但并非真的是个哑巴,平日里这种场合都是沈浪替他吩咐安排了的,如今两人分道扬镳,第一次,从内心里为这种境况感到尴尬难熬,傻愣着的感觉这么难受…… 其实营地里还有一人也没事干,这会儿他正抱着双手,脸上戴了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一脸不屑的远远看着他,看着卢用。那人背起自己的小包袱和一个长长的装图纸的圆筒走近了些,伸脚踢了踢边上一个箱子,冲卢用一呶嘴,没好气道:“喂!你!把这箱子搬到那边卡车上去!” 哑毛也没好气的回了他一眼,心里道:喂什么喂?!我没有名字的么?!心里虽这么抱怨,手里还是老老实实的扛起了箱子,想往卡车里搬。不料那箱子异常沉重,又没个抓拿的地方,用力之下,刚离地三五公分,手里一滑,“嘭”箱子一角重重磕在地上。 远处两个黑衣人闻声,同时抬起了头,又迅速的跑了过来,紧张的查看了一遍箱子四周有无破损情况。见箱子没事,却一脸责怪的瞥了卢用一眼,一声不吭,两人配合默契的抬起箱子,稳稳放到车上,又悄无声息的走开忙碌去了。这过程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满脸责怪的表情即便真的是瞎子,也能明明白白的“看”个清楚! 那戴了眼镜的年轻男子歪着头,皱着眉,有些不满的又对卢用道:“喂!你!去把那边地上固定帐篷的铁钉都起出来收好了……” 哑毛心想:不就从土里起出个帐篷钉么?随手抄了把榔头,走过去蹲下身子,顺着之前固定帐篷时打下的钉位一个一个敲了两遍,那帐篷钉深入地下,外面就露出来一小截,更没个能实实在在抓拿的地方。卢用用力往露出的帐篷钉头使劲儿敲了两榔头,用手摇晃松动了些,手指捏住用力往外,这才拔出来一个。 正准备动手去拔第二个,先前抬走箱子那两个黑衣人又跑了过来,二话没说,冷冷的从沈浪手里接过榔头丢在一边。各自从兜里掏出一根小小的撬棍,蹲在地上,三下五除二,几分钟便将满地的帐篷钉都起了出来并收好。又找来树枝和泥土等物,将留下的痕迹一一清理干净。这才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再次一言不发的走了。临走时自然不忘匆匆瞥了卢用一样,那眼神里鄙夷的神色更加浓重,仿佛在无声的嘲弄:你小子还有什么用?能做点什么…… 哑毛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看轻!这会儿一张脸上憋得通红,紧攥着拳头喘着粗气站在当地。 那戴眼镜的男人鼻子里轻哼一声,喃喃低语了一句:“草包……” 哑毛再难容忍,戳指回道:“你骂谁是草包?!” 那男人歪着头,眼睛都没抬一下,冷冷道:“墨者行会不留闲人,你若是找不着自己的位置,还是趁现在早些离开的好。”从开始,哑毛就与这里的所有人就不能真正的融入在一起,一举一动都显得格格不入。就像一副水墨画中间留白的地方却叮了一只苍蝇一样,格外的碍眼!被那戴了眼镜的男人一句话,脸上本已涨得通红的气血,更又变紫了几分…… 哪里更忍得了受这种鸟气,又羞又恼,戳指对那人道:“你……你便会做什么?还不是同样呆在这里无所事事!再……再说……小爷又不是来抬箱、起钉,干这些各琐事的,便是不会又能怎滴?” 那戴了眼镜的男人眼神里鄙夷的神色更浓,一副懒得和他辩驳的样子摇了摇头,冷冷回了一句:“不会,难道你不能学么?!”说完举步转身,这便要走。 哑毛又羞又恼,不禁心中气恼道:好!你是想看看小爷的本事对么?!行!今天不露上一手还真被你们这些鸟人看轻了小爷! 当下一言不发,走到旁边,对着一株碗口粗细的树木站定了……凝神静气,将这些年丢下的功夫要诀又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略略在暗中将双臂筋骨往前撑了一撑,举步运劲。力从地起、拧腰舒背、只觉一股劲力迅速传至全身,周身衣物被劲力激荡,烈烈扯动,无风而起,发出阵阵异响。光看着势头便令人不能小视,那劲力层层叠加,转瞬已传递到手臂之间,卢用跟着身子猛的往前一递一送,“啪”一声!正拍在那碗口粗细的树干之上! 身旁众人被他气势所吸引,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十数双眼睛都牢牢盯在他举手投足之间,盯在那树干之上!众人都想看看这小子究竟有什么能耐! 一掌拍过!那小树依旧纹丝不动的立在那里,甚至连树叶都没有震落一片……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但哑毛这一手确实不怎么滴,起初乍看之下,衣衫无风舞动那形状还挺让人期待结果;但那一掌拍下,不疼不痒,连片树叶都没有震落;便是有那势沉力猛之人,一掌拍在那树上也不免要将树叶纷纷震落不少;本拟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惊人之举,能徒手将树干拦腰震断之类……现在看来,更加令人莫名其妙,招式也疏松平常得很,丝毫没有过人之处…… 周围气氛一时尴尬到了极点,有那忍不住的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憋了回去…… 正当众人都尴尬得说不出话来时,几日不见的司晨先生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方才发生的种种,他自然都看在眼里,这时竟是一脸讶异,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卢用!快步走到他身边,看看卢用,又看看那棵纹丝不动的小树,声音因为激动,甚至显得有些颤抖,问道:“你…你干的?!”似乎对眼前见到的情形感到十分震惊。 这话问得好没道理!司晨先生看出了什么?!那小子究竟干了什么?!众人更加一头雾水…… 卢用神色间似乎十分得意,竟也敢厚着脸皮自豪的点头应了声:“嗯!” 这回更绝,答得不但没头没脑!而且还很是有些不要脸的味道!众人心里更免不了一阵嘀咕:就这水平……你骄傲个屁啊!!! 司晨先生重重一拍卢用肩头,郑重道:“小兄弟,就凭这一手,你有资格入伙!” 旁边众人按耐不住,纷纷私下小声议论;更加一头雾水,这究竟是谁不识货?是那鸡爷不识货还是自己不识货?心里越发感到悬得慌…… 他们显然个个都是经过严格训练和层层选拔,才有资格站在这里的!这些人中可能论江湖地位会比狗爷和司晨先生稍微低一些,但绝都不是平庸之人!他们当中,有武术名家之后、有退役下来的侦察兵,更有出身世家的后辈才俊……队伍人数不多,但这些人无一不是青年一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岂会轻易被眼前这种不疼不痒的“炫技”蒙蔽了双眼?! 就连狗爷都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素来没有鸡爷眼尖,这点他承认!但就连见多识广的他也没看明白刚才卢用这一下“炫技”好在哪里,怎么老鸡就替他说话呢?几天不见,难道老鸡也学会弄虚作假糊弄旁人了? 正想凑上前询问几句,岂料那司晨先生一摆手,不耐烦的径自走开了…… 那戴了副黑框眼镜的男子似乎也看出了什么,一手托着下巴,默默的独自走到一边。 除此之外,在场其余众人谁也没看出个好赖来……哑毛得意的冲那男子后背将头一仰,得意的表示道:怎样?小爷这一手可还服气么?! 那戴眼镜的男子背后像是长了眼镜,竟能知道他的动作,当下也不转身,面上无奈的摇了摇头,径自更走远了些…… 其余众人纵然心中有万般疑惑,但碍于狗爷和鸡爷的面子也不好多问多说什么;各自又纷纷忙起手里的活计,时间紧迫延误不得,一行人轻装简行,不出片刻,已经整装待发! 狗爷将一个装备行囊抛给卢用,哈哈笑道:“卢兄弟,走!咱们这就开拔……” 一行人按之前部署,分作三组,陆续向前潜行进发而去…… 话说当日,行了半路,狗爷脾气直来直去,这会儿实在是憋不住了。找了个四下没人的环境,借故将鸡爷拉到一边,一张脸都快憋得变形,忍不住张口便问:“老鸡,我知道你眼力过人,但今天卢兄弟那一手究竟好在哪里?!怎么个好法?!你到赶快跟我说说!我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想了一路也想不通……要不是你拍手叫好,我真不知道该跟着谁起哄呢……” 司晨先生被狗爷这样问,但没有直接回答,怪眼一翻,冷哼一声,反问道:“我出去探路这些天,那天那位眼光独到的沈兄弟还是没有找来么?” 狗爷一怔,讷讷先回道:“可能……人各有志吧……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原也强求不得。”忙拉着他手急道:“其他话先等等,你还没回答我:卢兄弟那一手怎么就让你那么讶异佩服了?!到底好在哪?!我怎么没看出来?” 司晨先生对他的问题似乎更讶异些,睁大双眼看着狗爷,冷冷问道:“老狗,刚才那会儿,你是真真没看明白?” 狗爷更急得脖子都粗了,没好气的道:“我求求你,别卖关子了行不行?!直接说出来难道会吃亏些么?!” 司晨先生重重叹息一声,道:“老狗,旁人看不出,你还看不出来么?我且问你,就刚才那株碗口粗细的树木,虽算不得特别弱小,但也绝对不大……别说是练家子,就算是寻常强壮之人全力拍上一掌,产生晃动,树叶掉落也是免不了的!再说卢兄弟,你看他身型步法,显然是练过的没错吧?可为什么一掌拍得结结实实,那树干却纹丝不动,甚至连一片枯叶都没有落下?!要知道,之前火车车厢里那人接了他一招,可是当场就毙命的啊!!!普天之下,能将劲力运用到如此地步,丝毫不外泄的,我问你,还有什么别的法门强过那绝技的?”狗爷被他几句话一说,转念一想,老鸡这话确实没错!他脑海里想起了一个人来,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声音显得很是激动,拉着鸡爷的手,颤抖道:“老鸡……你……你是说……卢兄弟方才展露的这……这便是……那位的……崩…崩……崩拳……” 提起那人,司晨先生眼里忍不住透着激动,稳稳的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十之八九便就是了……我本来也不太确定,但这次在车厢里被卢兄弟击毙的那妖人已经送去解剖了,今早,我刚看过验尸报告……死者全身肋骨根根完好,但内脏,却全被震碎当场死亡……这世上除了那绝技,恐怕还有没有其他功法能做到这种程度;从被击打物体的内部进行严重的破坏……这不正是崩拳最得意,也是最致命的地方么!”顿了顿,续道:“方才那株树木,表面看来虽然毫无损伤,但说不定内里的木质早已被那一掌尽数震碎……只不过这崩拳绝技不是招式,出手不易被人察觉,你我若不是追随他老人家那么多年……今天就算看到了,也未必真能识得……想不到……想不到……这卢用,年纪轻轻竟已习得如此绝技,依我看,此子日后前途,不可估量……” 狗爷眼神渐渐从兴奋转为笃定,抿着嘴唇,道:“这孩子既然身怀崩拳绝技,那必定与他老人家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就算不是至亲,也必是师徒……只是我看这孩子涉世不深,完全是白纸一张……老鸡,此行我们要对他多照顾些才是,就算是看在他老人家的份上,也应当如此……只不过,老鸡,这事你觉得需要马上向上头汇报么?” 鸡爷摇摇头:“暂时不用,上头要是知道了,必定要追查此子来历,费时费力不说,对他也未必是什么好事……眼下咱们的境况并没好到哪里,百目魔君重出江湖……实在是耽搁不起的大事摆在眼前。这样吧,等这趟活儿完了,咱们再跟上头说!还有,老狗别怪我多嘴再提醒一句:这事,就你和我两人知道,切忌不要声张……” 狗爷挥了挥手,道:“去!我嘴比你严实!就算……就算‘钜子’现在问我,冲着他老人家的情面,我也不能到处乱说。只是……老鸡,我看当时在场那戴眼镜的小白……好像也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咱们要不要私下里找他谈谈?” 鸡爷摇头回道:“不用!小白我知道,他是那人家的娃娃,既然是他家的娃娃,或许确实有几分能耐,眼力异于常人,看出什么端倪也说不定……但你放心,那人家里惯有的门风:凡事太过拘谨,若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小白更也不会对旁人说道半字。” 狗爷重重点了点头,确实,“他”家的娃娃跟“他”确实很像,心思太细,神神秘秘的的让人捉摸不定,但却又拿他无可奈何。若是私下找小白谈话,说不定还更引起他的怀疑。 两人商议了一阵,匆匆赶上来跟众人汇合。表面虽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内心都不免有些波澜起伏。狗爷忍不住悄悄瞟了卢用两眼,终于还是忍住了话,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 众人沿着崎岖山路前行而去……崇山峻岭之间,飞流潜瀑、苍林叠嶂,沿途风光虽美,但队伍里各人各自身怀任务在身,一路行来既无人攀谈闲聊,更无驻足观赏美景之心。 如此餐风露宿的赶了一天一夜,这日午间,停在一处山洼之间休整。 一众黑衣人分工明确、纪律严明,一句多话没有,已经鱼贯的将各种运用和必要的物资一一排好,前后忙碌起来。 卢用这次学乖了,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既也插手、也不多话,有了上次教训,这回不论真假显得多么的多余,也不能自找没趣…… 狗爷收拾完手里的事物,走上前来递了一根烟给他,自己也点上一根,笑道:“卢兄弟,满肚子的不明白吧?” 卢用尴尬的笑着点了点头,相处这几天里,每次一到做事的时候他就不明白自己该往哪里放。那戴眼镜叫做小白的男人的话还在耳边没有忘记:墨者行会不留闲人……卢用不是无用之人,偏偏在队伍里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该做些什么。 狗爷盯着他眼睛看了一会儿,莞尔一笑,道:“既然咱们走到一起,那就是缘分!做哥哥的不瞒着你,咱们借着这会儿空档,给你说说什么是墨者行会怎样?” 卢用忙点了点头,这会儿能有个人陪着说说话,说说什么是墨者,什么是墨者行会,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 狗爷略微整了整皱起的衣襟,靠着一棵大树席地坐下,缓缓道:“墨者行会,卢兄弟之前没有听说过。那墨家这个词语,你总听过吧?” “墨家……”卢用好像确实在哪里听说过,但他肚子里的书本杂学远远不如沈浪充盈,一时也想不起墨家具体是怎么回事。 狗爷不以为意,复又续道:墨家,初创于战国时期,曾是一度与儒家、道家、法家等诸子百家并驾齐驱的其中一个流派…… 儒家重礼,道家重道,法家重视的是法度……墨家,则以显学第一而闻名天下。显学,便是那实实在在的学问,实实在在的事物。墨家更加注重的是现实和对现实有用的办法,信奉以己之身践行礼、道、法度……施行天下,造福苍生…… 墨家鼻祖墨翟,先学儒,而后怀着满腔的抱负和信念,草鞋步履天下。见证大道的过程中,他看到了当时世间众生的艰难和疾苦;墨翟祖师一心为民,几经风雨辗转之后,觉得儒家学说更偏重官场政见和理论学术,以礼重道固然没错,但对于那些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和因为连年征战饱受疾苦的天下苍生来说……这些书本上的东西终究还是很遥远的事物。为了将礼、道、法度……践行于世间,找到创世利民的更好、更有效的办法,墨翟经由百般努力,博采众家之长,从现实的角度出发终才创立了——墨家显学! 墨家,在先秦时期以前曾凭借务实的理念和舍己为民的实践态度,一度发展壮大,门下更吸纳了众多能人志士加入。乃是当时与儒家学说分庭抗礼的最鼎盛、最庞大的流派之一。诸子百家,儒、墨显学,并列百家之首,天下曾有非儒即墨这么一说,那意思便是普天之下众多门生之中,除了儒家便只有墨家的意思。哪怕时至今日,人们口中还常常提起的一个词语——文人墨客。文人,指的便是儒家,墨客,则说的就是墨家了。 开山鼻祖墨翟,先后提出了墨家十大中心思想: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尊天、事鬼、非命、非乐、节用、节葬。普天之下,追随墨家思想,尊崇墨家门规行径之人便就称为“墨者”。这些人都怀着一个共同的理想,希望可以倾尽自己毕生的能力,切实的改变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有一天能真正的实现天下大同、天下大爱的伟大理想!我们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心里便只有一件事——造福天下苍生! 卢用若有所思,道:“哦……难怪我总见大家都穿着黑衣,就是表明自己墨者身份的意思吧?墨,不就是黑吗?” 狗爷哈哈笑道:“卢兄弟,你当真可爱得紧……其实,墨家墨者和穿不穿黑衣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黑衣黑裤只不过更利于行动,潜行停留之际更不容易被敌人发现罢了。就像咱们行会中的‘钜子’,他便经常一身灰色西服领带的打扮难道他便不是墨者了么?”说话间,用手一指各自忙碌的众人,续道:“卢兄弟,这里你看到的每一个人,他们平日里其实都有自己的生活;不论是为侠、还是为公,人也不能不吃饭、不睡觉不是?墨家墨者,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聚集在一起的,只有每次行动之前,行会中才会召集能力合适的墨者们聚集在一起,之后统一安排行动,不论是行动所需的物资、资讯等等的一切事物,便都由行会里统一提供,然后大家再统一行动!很多人虽然在一起闯荡过龙潭虎穴、经历过出生入死共,但若是那人并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回到现实中,也许你还是连对方名姓都不清楚……那也是十分常见之事。墨者,本身存在的意义:只在于我们心中都存着那份不灭的信念!” 卢用听了不住挠头,笑道:“我还以为……墨者就都得穿着黑衣,然后组织里管饭呢……”两人生性爽朗,相视大笑。又问道:“狗爷,你便是这里的钜子么?” 狗爷更大笑摇头,复又点燃了一支香烟,抽了一口,道:“当然不是,行会中比我周某人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却哪里轮得到我何德何能能胜任钜子一职?每一个时期,墨者中都有一位被称为‘钜子’的人,且只有那么一人被称为‘钜子’。钜子,便是咱们这些人的领袖,墨者的所有行动、集结……便都听从当代钜子的号令。咱们这里很多人,平日里都跟普通人没有分别,都是靠自己劳动吃饭,靠自己的一双手勤勤恳恳的过着生活……咱们墨者鼻祖墨翟先生,当年一双草鞋步履天下,便是用行动告诉了咱们:墨家显学第一,绝不能光是纸上谈兵!肯低头动手、肯吃苦实干……这才是咱们墨者应有的本色。” 其实,卢用原先最根本目的十分简单,就是想找到一条能凭自己本事吃饭的路走下去。不再像以前那样每天都过得窝窝囊囊,更不用每天为了吃饭穿衣发愁……可这会儿心里听得不住咯噔乱跳,听狗爷的意思,原来墨者行会真是不管饭的啊……那离了这次任务,自己以后吃些什么? 狗爷莞尔一笑,拍拍卢用肩膀,鼓气道:“卢兄弟,你比你那姓沈的兄弟有气魄,像个男子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活得潇潇洒洒、顶天立地!为国、为民,此生倾尽,足矣!” 卢用脸上藏不住事,还在想着墨者行会不管饭这事上面。敷衍的笑着点了点头,支吾应付了两声。 狗爷续又道:“虽然这里众人都是墨者,但分工却是有些不同的,当然,也不能人人都干完事就各回各家,行会里还是需要理事的人的。我和老鸡,平日里也并没有自己的第二身份或是第二营生什么的,我两便是这里完完全全的墨者;没任务的时候,便呆在行会总部处理一些日常事务,接到任务了,我两人便随时准备听候调遣。咱们行会里,能人很多,趣事当然也不再少数,这些且等以后有机会又慢慢与兄弟你诉说。现下,老哥还是先更你说说这墨者的分类情况吧……墨者,根据自身的特性,在行会中又分为了三类;简单的说,咱们墨者也不尽数都是打打杀杀或者身怀异能的武夫……” 墨者,根据各人擅长的领域不同、各自擅长的技艺不同,大致又分为三类——分别是墨侠、墨客和墨匠。狗爷和鸡爷常驻行会本部,遇到任务时更有统帅各部的职责,他们依照自己擅长的技艺,便都归于墨侠这一类。 狗爷说着,抬手一指其中一人,那人正在拆卸各种行程运用的器械;中年的模样,头发花白,双目色彩异于常人,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灰黄色,外表看上去就显得十分精干! 狗爷续道:“此人在行会里,大家都唤他作‘五尺’,真名只有极少的人知道。他便是一位墨匠,既谓之匠,其人自然精通古今中外各种消息机关、器械运用之物,但凡是你所能见道的一切事物,到了他的手中,便尽能为其所识所用。万万不可小看此人!咱们这次行动的物资调配便都出自此人之手,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行动中若是没了他,那必定艰难困苦寸步难行!他身边那两人也是墨匠,瘦的那个是他师弟,大家都叫他‘三尺’;旁边个子又高又壮的那个,就叫做‘九尺’……” 卢用寻声望去,见那三尺又干又瘦,好像连皮带骨站在秤上也难秤得起斤两;而另外一人又高又壮,整个人往那里一站,就跟电视上演的屠夫一模一样,哪里有半分像是个精研机关、器械的手艺匠人。 狗爷再用手一指角落里,只见地上正蹲着一人;身上也穿着整套的黑色中山装,白衬衣的领子露在外面,连最顶上那个纽扣也扣得紧紧的,脸上还架着一副老式黑框眼镜。让人看了第一眼就觉得这人有些说不出的呆板可笑。却正是此前嘲弄卢用的那人。此刻正手持一个本子,用笔不住的在上面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看见他,卢用心里便不免来气。狗爷接道:“此人,便是一个墨客了,俗话说文人墨客……墨客,自然脱不了些个书卷气息,之前的事卢兄弟也莫放在心上。咱们行动中的联络、记录、策划、情报解读……便都是由他负责的事务……他便是咱们这次行动的大脑、眼睛和耳朵,他的一举一动更影响着这次行动策划的成败。” 卢用对这人很不感冒,撇开话题,问道:“狗爷,为何墨者行会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既然历史那么悠久,咱们祖师爷提出的光辉思想又那么伟大,大家伙干的又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为什么之前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一星半点关于墨者的事呢?” 狗爷点了点头,道:“问得好!卢兄弟,你听说过荆轲刺秦王的故事么?” 这故事流传甚广,卢用当然也是知道的。 狗爷慢慢说道:世人皆知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却很少有人知道,那荆轲,其实也是一位墨者!准确的说,那是千年以来墨者当中最有名的其中一位墨侠……墨家,显学第一!注重实效!创派祖师墨翟所提出来的那十条中心思想便是放在今天,即便过往了几千年,但也仍然有很多思想是适用于今天社会的;甚至把它作为道德、行动的准则也不为过。但是,兄弟啊……墨翟所提出的那十条思想,别的不说,就单单说那“节用”和“节葬”两条!试问,自古又有哪个君王能心甘情愿的去依从照做?哪个君王生前不曾极尽奢华的享用民脂民膏,为了追逐王权霸业刀斧强加苍生颈项之上!哪个君王身后,不惜倾尽国力,都想着为自己修一个大大的陵墓,将那无数的金银财宝尽数归入墓穴之中,永续那江山永固的梦境! 荆轲,不过是一个***罢了!墨家显学的思想和现实的作为,早已深深的威胁到了封建帝王的利益!更何况,天下非儒即墨!哪个君王能够忍受自己的身边站着的肱骨重臣,也许便是一个和自己道义不同、心怀异端的墨者呢?!有多少人为了同一个理想去奋斗,就有多少人为了同一个理想去牺牲! 借由荆轲这事,只不过是一个开始,秦王之后,天下再无墨家墨者才是真!历史上最惨烈的其中一个事件——焚书坑儒!焚,焚的便是关于墨家学说和支持墨家学说的一切理论学说!坑,填埋的便是当时天下云云众多的侠义墨者和他们的后人! 自此,墨家完全的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 后世残存苟活的一小部分墨者,心中不甘于此,很多人离乡背井、奉其一生,四处游走。无非只是想将墨家的思想继续流传下去,让墨家侠义的行径不断的传承下去…… 墨者从此变成了江湖中最隐秘、最不为人知的一个流派;后续几千年来,又出现过多次不同王朝、不同时期,封建帝王统治下对墨家墨者大规模的围剿扑灭;说到底,都因为这兼爱世人,兼爱天下苍生,为民请命、为民造福的思想太过现代,与那些封建帝王的利益产生了巨大的冲突罢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些个封建统治者怎么会相信有那么一群人,能为了民众、为了苍生,愿意付出自己的一生,甚至是性命的人存在?后续的墨者们,为了能够继续存留,不得不隐姓埋名,这才得以让墨家、墨者行会,延续了千年的时光…… 侠者,为民请命、遇事不平便不能坐视不理;客者,为圣贤传经典、为后世去伪存真;匠者,视万物为己用、以万物利苍生。这便是墨者!这便是墨侠、墨客、墨匠,所应有的本职所在! 从焚书坑儒之后,几千年来,墨者行会、墨者,虽转入了地下,但那历史长河中无数的墨者先辈们,无一不在为着墨家的理想而奋斗、而进取着! 名,对于墨者这些人来说真的重要么?几千年的隐蔽藏匿,已经让他们的名不再重要…… 卢用听完沉默了半晌,忽抬起了头,认真道:“狗爷说的话,我好像明白了,但细细琢磨又好像不是太明白!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就在于您这句话:侠者,为民请命,遇不平之事便不能、也不应坐视不理!好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当求向上奋进!我读书少,但我觉得自己这次并没看错人!更没有选错路!” 狗爷周七哈哈笑道:“卢兄弟,说得好!说得好!咱们同为墨者,以后便都为国为民!不分彼此!肝胆相照!” “对!肝胆相照!哈哈哈哈……” 两人都觉志同道合,相视哈哈大笑不止…… 且说那边叫做五尺的墨匠等人,手脚利落好不迅速,变戏法一样拿出各种应用事物,短短时间之内,已经搭好了一个简易的营帐。 叫小白的墨客早已将背包里的各种图纸铺在搭好的简易桌面上,戴着他那厚重的眼镜趴在上面不住的写写画画、仔细研究着。 众人分工协作,现场严谨、有序的进行着,看来是已经到地方了;此处便是临时设立的指挥场所,下一步的行动如何,现在都等着狗爷和鸡爷进一步传达下来,众人一副大战在即的样子,连初来乍到的卢用也不禁跟着兴奋起来。 这时鸡爷站在帐外,冲着两人连连招手,催促道:“老狗,能快点么?都等着你们呢!” 狗爷转头悄声对卢用道:“看到了吧?这人就不是兄弟,这叫冤家!哈哈哈……”说毕站起身来,同卢用肩并肩,一起往营帐走去。 前路,已经拉开了帷幕;演员,都已悉数登场;精彩的剧情,也将随着事态逐步展开;可惜的是,这场好戏却没有更多的观众……正如隐匿了千年的墨者、墨者行会一样,往往都是悄悄的登场,结束之后又悄悄的离开。就连他们做过什么,世人都不曾知晓;就连那些因此而战死沙场的英魂,也都无处去诉说他们的故事和名姓…… 侠者,为民请命,遇事不平便不能坐视不理……卢用心中似乎已经渐渐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侠义道法! 第十一章:进击孤山 那狗爷周七和鸡爷姬司晨两人,率了十二位墨者聚到帐中,墨客小白早已将一张张图纸摊在简易的桌面上。临时营地,但帐中运用之物俱全,甚至还有一台军用的发报机。 卢用跟随众人一起站在桌前,忍不住往桌上的图纸看了两眼,只见上面画了一圈圈摊开的线条,或宽或窄的相互重叠在一起,旁边密密的还标注了许多数字和英文字母。他生性不喜欢书本上的东西,瞟了两眼也看不明白是画的什么,索性退在一边站了,静静的听着。 众人没有多余的客套,看样子像是久在一起合作的老战友,彼此之间不仅信任,更形成了长期以来才能得到的那种默契。 狗爷和鸡爷分别简要的说明了当下的状况和任务,说的也大抵是些侦查打探的事宜。卢用虽然身子强健但并不像沈浪一样擅长轻身腾挪的功夫,关于这些琐事,他听起来简直比看书还要让人头疼,反正也听不懂,索性独自站在那里自己发着呆。 鸡爷一一将众人点名出列,将善后、联络、接应等等事物进行了逐一分配了;却也始终没有叫到卢用的名字,这虽然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太舒服,但却也没法为自己多争取要求些什么。不过,他既然站在这里,便是已经坚定了决心要与众人共进退,并肩作战的。这会儿人人都分配了任务,就他自己没有,人心里到底能满意了么?那自然是不能的。 狗爷瞥向卢用,明白他的心思,当下重重咳嗽了一声,郑重介绍道:“各位,这位哑毛兄弟新近加入墨者行会。日后大家便是共同进退、共同努力的兄弟,大家以后都多多关照着点……”随后逐一向卢用介绍了在场众人的名姓。 大多数墨者都微微抱拳拱手表示欢迎。卢用,大家都见过,来了几天始终找不到北的一个小子。一个人找不到自己要做什么也就算了,但他那副天下老子第一的姿态已然十分讨厌。众人之中也许早就有人看不惯他那性子,但终是没有表露出来。 这时,人群里站出一个人来,此人身型高大,浑身肌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更是写满了故事,性子也最是耿直。皱着眉头叉腰往当中一站,向狗爷和鸡爷微一抱拳,声如洪钟,道:“二位长老,行会里的决定我们本不该过问,只是咱们素来配合行动,兄弟们之间都已有了默契。却不知道这位临时加入的新朋友哑毛兄弟,您是位墨侠呢?还是墨客?抑或说是位心灵手巧的墨匠?”说着满脸狐疑,不满道:“行动的时候如果还要照顾这样一个新兵蛋子,怕是力不从心哪!长老,还是请这位哑毛兄弟,哪里来的哪里回了吧!若是真想加入咱们墨者,等事情过去了,我亲自己替他引荐入会!这上来就看这种阵战……对他不合适,还是先训练训练的好些……”这话很直接,直接的表达了对卢用临时加入的不满!但这也难怪,墨者行会集结行动素来凶险,谁会愿意在战场中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一个完全不认识且没把握的新战友呢?这样的担心,只不过是间接的说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罢了。再加上卢用开拔之前表演的那一下手掌拍树也实在不咋滴,若要真的堵住众人的想法,恐怕今天还得露上一手能够服众的手段才行。他们这是去冒险,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这个……”狗爷本想替卢用说两句,不过有些东西,解释得越多到愈发像是在掩饰。 不料那人性急如火,不等哑毛回答,大步流星走到营地当中,往空地里叉腰一站,一抱拳,声若洪钟道:“哑毛兄弟,得罪了!请……”说罢将手一摆,更不多话。众人也忍不住想看二人较量一番。毕竟不知道这突然加入的小子是何深浅,嘴上说得再妙,不如实实在在的见见真章才更让人踏实。不过说到了底,到现在为止,恐怕真没有几个在场的将他真当做了自己人。 这些人都是有能耐的人,有能耐的人,大多是自信的、是骄傲的……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要想融入这样一帮人里面,最好都不要光用嘴巴去说,要让这种人认同,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出真本事来! 卢用这几日在队伍里正闲得发慌,公开有人来挑战竟自十分高兴。他诨号叫做哑毛,那自也不是个多话的主,二话不说一撩衣袖,这就待下场应战。从小到大,说到打架,他却怕过谁来? 众人正自期待,忽听边上一人厉声斥道:“胡闹!” 众人将眼光一转,来的正是鸡爷,这会儿眉头紧皱,训斥道:“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有空在这里私斗,墨者行规难道都忘了么……”双目如鹰隼般锐利,自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连那性急如火铁塔一般的汉子也不自觉的将头低了下去。 狗爷这才缓过神来,忙笑着迎道:“哑毛兄弟往后归入墨侠之中,你们两位同属墨侠,以后行事不分彼此。这位兄弟到底靠不靠得住,我和老鸡可以拿自己的名声担保……难道,难道诸位还有所疑虑?”鸡狗二人是行会中长老,地位自是十分尊贵;也是行会中硕果仅存的两位执行长老;其余诸位长老年事已高,很多人已经隐退,久久不在江湖中走动。有这二人出面,众人哪里再有什么异议? 鸡爷沉着个脸,重重冷哼一声,对众人道:“都进来吧,听小白将这里的情形做个简要说明,咱们好提前准备部署起来……” 众人大多围观于外的时候,只有这墨客小白独自一人呆在营帐之中,对外面发生的事丝毫不感兴趣。要不怎么是个墨客呢?文人墨客,那些挥拳动手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似乎完全不感兴趣,根本连眼皮都没有抬过一下。 诸人悻悻的都进了营帐之后,那小白依然连眼皮也没抬起一下,更没有过多的寒暄或是开场。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自顾看着眼前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条和信息,便开始了讲解。此人头脑当真了得,记忆力更是非凡,那些纸片上的信息到了他的口中一一道来,当真是事无巨细且通俗易懂。但凡可能会有一点有用处的线索,不论是当地山形地势抑或是往年天气交替变更,需要注意的地方,大概的应对措施……等等,在他口中道来犹如亲历亲见一般。卢用一个历来不喜欢听人说教或是说明的人也不禁感叹:那呆板的黑框眼镜后面,真不知竟藏着这么多的学识和见解;他甚至从出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觉得——一个人怎么会懂这么多东西?! 小白用手重重一点图纸之上的一个地方,道:“各位同道,根据之前侦查的情况和目前的种种消息判断,这次行动的重点区域,应该在这里!”卢用凑眼看去,密密麻麻的等高线,根本不知道具体指向是什么地方。这种地图最是难辨,相当于将三维的地形通过线条的形式表达在了平面之上。小白手中这份还是军用的等高线地图,光是那密密麻麻的线条就够让一般人头疼的,更何况旁边标注的那些细小字母和数字又是什么意思?哑毛看了半天,甚至连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都搞不清楚,实在忍不住,问道:“咱们现在在哪里?” 小白看了他一眼,拿出一只铅笔在地图上标注了一个小小的圆圈,道:“这就是咱们目前所在的大概位置,桐凤山主峰左侧附近。”不等哑毛继续发问,便又用铅笔在小圈的斜上方画了一个更大一些的圈子圈起来,道:“这里就是咱们应重点关注的区域,当中有一座孤立的山峰,四周百米深涧围绕。因为地形比较特殊,当地人称中间这座为孤山,周围林深叠嶂,深谷环绕,只一座独峰自谷中伸出……看地形,确实是一个适合藏匿且易守难攻的地方。”说完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思揣了一会儿,又道:“此处地形险要,从外面很难看到谷中全貌。根据最近当地进山砍柴采药的村民描述,传言谷中常有异色烟雾升腾,隐隐还有村民曾看到类似人形的动物遥遥在谷中行走,似乎像是在深涧中寻找什么东西……如果传言无误,这或许会与那五色教很有关联……” “孤山?五色教那帮人妖干嘛跑这深山里来?还是说那里藏着什么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 小白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最近的一个消息:一月前,有几个进山采药的人,其中一人不慎从环绕孤山的悬崖峭壁上摔了下去,他的同伴当时都以为他死定了!第二天,村民下到谷中寻找,本以为会看到他的尸体,但却见那人竟侥幸的活了下来。只是……那人已经神志不清,而且嘴里还在不断的念叨什么:眼睛……不要看我……之类的疯话。这与我们目前掌握的关于五色教的一些手段,是十分接近的。”卢用在旁连连点头,他也曾亲自领教过那五色教用毒的厉害,那恐怖的夺命梦境能将现实和幻境互相重叠,令人完全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在梦境之中。不出几分钟,就能将一个人折磨得精神崩溃,全身肌肉不受控的完全僵硬失去弹性,最后要么当场死亡,要么疯疯癫癫永远也醒不过来。那采药人也许侥幸活了下来,但是久久被那幻境折磨,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已经完全的疯了……想起来自己能脱离那幻境安然无恙的还站在这里,也确实是有几分侥幸,现在细想依然会感到后怕。 只是……有个问题,卢用心里一直想问,也一直没有说出口,这会儿忍不住道:“如果那帮人这么可恨,做下那么多害人性命的事来……这事……难道不是应该早就升级了?归警察叔叔管了吧……我们为什么不报案呢……”替天行道是没错,但现在早已不是那个战乱莽荒的年代,法制社会,这种事情不是更应该交给警察叔叔才是正确的选择么?为什么这些人知道这种事情,却不交给警察,只想着自己组织人马来处理呢? 这话一出,有些人已忍不住偷笑出来,卢用也不知道哪里可笑,有困难找警察,难道有错么?胸膛一挺,义正言辞道:“我说的难道不对么?!” 狗爷拍了拍他肩膀,道:“哑毛兄弟,这世上有些事,有些人,咱们管不了,也不归咱们管的。不过,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他们是也管不了的……就拿这位跌落山崖,找回后却失心疯了的采药人来说吧,你觉得这事摊开了说,在那些不明就里的局外人耳中听来,这事算是一次意外呢?还是算作一次故意伤害?”想想也确实如此,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如果不是知道幕后的真相,实在是难以向世人解说的;往往就算说了,以常人的认知而言,也很难相信那是真的。墨者,所处理的,所抱不平的事,其实更多时候就都是那些个常理之外、常规之外的奇事、怪事。就好像当时火车上自己亲生经历的情形,如果逢人都照实了将这事一五一十的出来,即使你再言之凿凿,但别人都只会当你是个疯子!因为这种事情实在太难用科学用常理去解释清楚,普通人更不会相信这样一个谎言般存在的真实! 小白没有理会他,继续在脑海中规划、预判此次行动的各项必要条件;他与常见的学者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除了自身储备知识更加博杂之外,更能分清当前的状况,知道什么需要他回答,什么不需要他去回答。知识,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力量;使用知识,才是他真正的力量。小白其人,绝不是一个纸上谈兵的酸腐文人。 小白从黑框眼镜后面挑着粗黑的眉毛,看向狗爷和鸡爷,道:“两位长老,根据之前会中与那五色教几次交锋的情况来看,我觉得他们一定有几种极其厉害的毒素,而且这种毒素似乎是通过空气为媒介传播使用的。我看过这次行动的简报,觉得有些仓促了,应该每个人都加配一个防毒面具,这样才更有利于保存我们的战力,可以做到最大程度的防范。”要知道,防毒面具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一种很普及的装备,所以现在的队伍当中仅仅只准备了三副而已,十多人的先遣队伍,这个装备数量确实是远远不够的。 狗爷和鸡爷听闻,目光一齐看向五尺。只见那五尺将三根手指一伸,面无表情道:“三天,给我三天时间。”鸡狗二人点了点头,那五尺加入墨者行会较他人更早,平日虽然少言寡,但办事却十分有效率,更能让人放心。一支队伍的成败,装备和武器对口往往也是很重要的。 一番部署之后众人散去,各自埋头忙着准备应用之事。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做才能放心,特别是关乎自身安危性命的事,旁人代劳不得。反观如今很多企业,领导不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事物,往往一股脑都推给员工去做,责任也让手下的基层员工去担,到头来经常怎么倒闭的都变成了莫名其妙的事。 卢用越发觉得,这些人虽然为数不多,但各自都身怀一技之长;分工协作更加配合得当,轻重缓急都把握得十分到位。如果只是单独的看某一个人,他也许并未如何的出类拔萃,到那种世人皆知的地步。但这些人放到了一起,一举一动都宛如一体,这样一个团队何愁不能成事?这却也正是为什么他迟迟无法融入其中的原因之一;这个团队已经很协调了,任何多出的一人都必须要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否则就很难得到认同,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往后的两天里,每日都有三两墨侠外出勘察五色妖人的动静。其余众人以桐凤山旁这处简易搭建的营地为中心,对周围的情况展开了进一步的观测。 一直等到第三天清晨。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一人连连喘息,一路歪歪斜斜狼狈的往前奔跑着,脚下踩踏着枯叶,双手乱拨分开及腰的杂草;最后,一个跟头重重摔在地上!摔在众人面前! 狗爷正和身边那铁塔一般的汉子在商议,见状忙迎了上去;壮汉一手托住那人身子,就像托住了一床棉被一样简单;定睛望去,只见那人苍白的脸上全无血色,一双眼睛绷紧,病态的瞪得老大,口中不住往外喷溅出星星点点的白沫,疯了一般不住呢喃细语…… 俯下身子细细听了一会儿,那铁塔般的汉子抬头看向狗爷,脸上挂满忧虑,道:“他……他一直在胡言乱语……什么眼睛……什么别过来之类的疯话……”他当然认得栽倒在地的人,这人还是昨天傍晚时分又他亲自派遣出去勘察敌情的一位墨侠。但眼目前这人看上去已经完全的疯癫了一般,全身肌肉抽搐僵直,神色紧张而疯狂。自己的人出了状况,又怎能不让他感到忧虑和焦急? 鸡爷从旁把人接过来,平躺着安放在空地上;伸手搭了把他的脉象,又将他眼睑提起来往眼白里仔细看了看,像是发现了什么恐惧的事物,突然忙慌的将手撤开,拦着那铁塔帮的壮汉和侯爷往后退了两步,凝重的叹了口气,摇头对二人低语道:“只怕是不行了……” 这边话没说完,地上那人蹭的一下径自突然弹射了起来!犹如恶鬼一般的表情,白沫不断从口中喷溅而出,突然发一声喊,疯了一般朝前没命奔去!“嘭!”重重撞在一株怀抱粗细的大树上之!整个人停也没停便向后仰面倒在地上…… 哪知这人身子刚着地,全身就像装了弹簧,更像是一个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一般僵直的复又弹射而起!口中叫声尖锐犹如复仇的厉鬼一般!拼命挣扎继续往前狂冲而去! 众人见状都不禁一愣,昨天还见面的同仁,今天怎么就像厉鬼一般疯狂的在树林中没命奔跑?“快站住!”那铁塔般的汉子缓过神来,一声呼喊,人已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瞬息消失在草木密林之中…… 狗爷和鸡爷满怀心事的看着两人奔去的方向,眼中都闪现出异样的神色,似乎这就和五色教真正的对上了! 卢用看得清楚,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一晚上不见,说疯就疯了呢?! 众人情同手足,纷纷握紧了拳头,站在原地默不作声;众人的眼光,都齐刷刷的看着狗爷和鸡爷两人,都在等他们作出下一步行动的指示! 狗爷没有理会众人的眼光,却转而问小白道:“方才这位同道,昨日派去勘察的是哪个地方?” 小白冷静的看看众人,用手指着等高线地图,道:“按预定计划,应该是这里……孤山深涧的边缘,一个相对比较低矮的丘陵位置……这也是咱们原来准备进入深涧的预定位置。” 狗爷皱眉看了看,道:“刚才这位兄弟……只怕是侦查的途中和他们遭遇了,才会遭此毒手……如果之前,关于五色教妖人的聚集或是关于百目魔君死而复生重出江湖的信息只是隔传说的话,那么真相,应该很快便会揭晓。” 突听山林之中远远传来一声惨叫!那叫声撕心裂肺,听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众人目光纷纷投去,草木分处,一个铁塔般的人影从树后走了出来,双眉拧紧,神色显得很是痛苦,紧咬了牙关,静静走到狗爷面前,放下一物…… 定睛看去,那是一枚银色的铜钱,看上去虽然古韵十足,但对于卢用来说却完全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那铁塔般的壮汉低声伤心道:“小吴他……他走了……他中的是百目虫蛊,毒发已经超过半个小时以上,已经无解了……是我…是我亲手结束了他的痛苦……” 卢用明白他的心情,朝夕相处的战友,这么悲惨的在自己面前离开人世,还是自己亲自己动手送他上路……任谁面对这种痛苦,也不可能还保持完全的平静。 那铁塔般的壮汉长长吐出一口气,强压着心里的情绪,低声凑在狗爷耳边说了几句话。 狗爷听完面色更加凝重,眉头也越皱越紧,过了一会儿,转而对营地中众人朗声道:“全体都有!十分钟内,准备开拔!” 众人等的就是这句话!得令之后纷纷四散,手中的工作更抓紧了几分,都抢在这短短的十分钟内尽可能的准备妥当一些、全面一些,尽量不遗漏什么事物!更因为刚刚眼见了自己的同伴在自己面前发疯发狂,直至死亡……众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一股欲将五色教妖人除之而后快的气! 五尺变戏法一样,从刚多出来的大包里拿出胶皮做的防毒面具,一人发了一个。 狗爷抽了个空,悄悄跑到卢用面前,面色凝重的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兄弟,情况有变……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卢用肯定的点了点头,道:“老哥哥,放心,我会照顾自己!也会尽全力照顾好大伙!” 狗爷看着他的眼睛,欣慰的挤出一个笑容,道:“时间紧张,不及细说。赶快收拾运用的东西,武器挑选自己最顺手的带在身边,轻装行进!咱们的行踪……只怕已经暴露了!刚才刘队长在树林追人的时候,发现了一些诡异的标记,而且看样子,才做了没多久……” 这怎么就暴露了?第一反应让卢用不禁奇道:“老哥哥,咱们营地周围不都有你的狗在站岗放哨么?也没听它们发出任何示警,留下这标记的人是怎么做到不被它们发现的?!” 狗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卢用想的和他所想的一样,论观感,犬类远远比人类要灵敏得多。更何况他此次带出来的战犬无一不是经过严格的训练和筛选的,普通人要在眼皮底下做手脚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但,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地方,凑近了一些,低声对卢用道:“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样……”又冲他眨了眨眼睛,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开了。 周七既然被称为狗爷,恐怕这世上更没有对犬类的了解比他还多的人存在!铁塔般的刘队长追出去的距离并不太远,在这个范围内留下标记还能避过犬群,绝不是人能做到的事,如果有,那只有一种解释——做这事的人是狗子们所见过的、熟悉的人!换言之,留下标记的,很可能就是这营地中的某一人,或是某几人也说不定……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如果敌人已经潜伏在了队伍的内部,那么整个队伍的一举一动便都已在敌人的掌控之中!猎人变成了猎物,这是十分危险的! 狗爷和鸡爷稍加商议,片刻已定下应对的计策来,既然知道队伍里有了内鬼,那么队伍的一举一动便都逃不过那人眼睛;现下他们要做的,就是封锁这里的一切消息,找出内鬼!改变原有的计划,不等大部队汇合,直捣虎穴!以变应变!让那内鬼来不及传递消息出去,也来不及做记号! 商议一毕,狗爷起身一声唿哨,响透山林……不出一分钟,四下里风声响动,以那黑龙为首的犬群也已从四面八方迅速集结在一起!不得不说,论效率,也许一些人还不如这帮训练有素的战犬来得更高更快! 鸡爷起身对众人喊话,道:“今日,五色人妖又伤我们一位兄弟!大家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是,我们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里哀悼这位兄弟!”用手重重指着脚下的土地,续道:“我们也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里为这位牺牲的兄弟落泪!我们要站在敌人的尸体上!踩着他们的胸膛!在那里!在那里为我们牺牲的兄弟哀悼!在那里为我们牺牲的兄弟落泪!用他们的鲜血,为我们的兄弟报仇!” 众人一直没有动作也不发出声响,鸡爷这话一出,大家心里都跟着激动不已!恨不得现在就揪出藏匿在山林中的五色教妖人,除之而后快!群情激分,齐呼道:“报仇!报仇!” 狗爷面色凝重走上前来,手里也持着一枚银色的古钱,只见他郑重的将那古钱高举过顶,表情肃穆的朗声对众人道:“余下的话不必多说!众墨者,听令!” 众人齐齐将衣物一整,整装肃立原地,躬身抱拳,齐声应道:“是!” “墨侠!刘队长,带领三位墨侠前首开路,查明五色妖人踪迹!沿途以标记为导,示警为号!为众兄弟指明前方路径!”那铁塔一般的刘队长走上一步,躬身领命,大声答道:“领命!”当下分出三人与自己协同,立马便动身出发! “其余墨侠,再分出三人!联同墨匠五尺,一道随会中长老姬司晨行中路,负责前后接应!阻敌扰敌!随机应变!”墨侠中马上又走出三人,合同那墨匠五尺一同站到了鸡爷身后。 又道:“墨匠九尺、墨客小白,清理善后!其余诸位同仁,且虽我一队殿后!各自务必打起精神,临敌应变!”众人齐声道:“领命!” 鸡爷带了一队人尾随那探路的刘队长也出发了。等到殿后的大部分忍受临出发前,狗爷悄悄将那墨客小白叫到了身边,低声吩咐:“小白,迅速与行会取得联系,增派的人手不要马上进山,联络之后你便退出去接应他们吧。记住,小心为上!切莫大意!”小白点了点头答应下来,低声回道:“狗爷,您也一路多加小心……” 狗爷点头回应,不再多话,三队人马,每队之间相隔十五分钟的行程,陆续向孤山深涧进发而去…… 卢用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行囊跟在狗爷率领的队伍最后面,一行人,悄无声息在林中穿流而过。狗爷的犬群更是一个个都打起了精神,向前方四散开路。 就算是五色教的妖人真的藏匿在孤山深涧之中,也不管他们是否已经成了气候,狗爷与鸡爷此行都志在必得!众人心里都想:至少要拔得头筹! 约莫又走了四五个小时,眼看已经翻过了桐凤山主峰,转而一路向下行去。满目望去尽是原始森林那种层层叠叠相互重叠覆盖的苍翠颜色,空气中散发着每个森林中草木所独有的那种清香,若不是因为已经知道了现存的危险,这样的景色到真是令人感到明快悠闲。 正走着,前方一条黑色的身影忽然呼哧呼哧从草丛中窜了回来。卢用认得,正是曾经在火车上沈浪救援过的那条半大的黑狼犬。那犬在丛林中穿梭自如、分荆破草,比人可要迅捷得多。 黑狼犬来到狗爷身前伏下,嘴里轻轻放下一个亮晶晶的东西,转眼瞧去,是一只断了表带的手表。 狗爷俯身轻抚着它的头颈,捡起手表看了看,对那黑狼犬轻声问道:“在哪找到的?” 黑狼犬更像是真能听懂他在说些什么,站起身子朝身后一个方向行去。 狗爷转头对众人吩咐道:“大家原地休息,注意保持警戒!”又对卢用道:“哑毛兄弟,你与我同去看看。”说罢径自跟着黑狼犬走了。 卢用从后跟上,两人一狗,走了约莫五分钟时间,那黑狼犬在一株大树前停了下来。 狗爷上前仔细看了看树干,又凑近些,用鼻子隔空闻了闻,眉头微微皱起,转头对卢用道:“卢兄弟,小心些,千万别碰到这棵树,这树已被下了药了……看来,百目魔君死而复生重现江湖的事,未必虚传……”眉宇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卢用凑近看了两眼,也没看出什么怪异的地方,也想学着狗爷的样子凑上去闻闻。却被狗爷一把拉住了。 他摇摇头,道:“别靠树干太近……”说着从腰间拔出一把军用匕首,仔细的从树皮一侧顺着纹路轻轻插了进去,再轻轻一拨刀柄,那树皮便整块的剥落下来……剥离的树皮之下,密密麻麻爬满了深紫色的小虫子,一点一点只有芝麻大小,乍见光亮,纷纷开始流窜跑动起来,直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真刀真枪面对面的就是干,卢用并不惧怕,但见了树皮之下竟然藏了这么多细小的虫子,到真是实实在在的恶心了他一把。 狗爷皱着眉头道:“百目虫蛊……几十年前那一战,行会中着了它道的兄弟可真不在少数。别看这些紫色的虫子体型虽小,但只要有生物靠近便逃不过它们的感应,嗜血而出,钻入人畜的皮肤之后便会迅速的在宿主体内繁殖,用血肉作温床,以活物做蛊母,一传十、十传百……凡中此蛊毒者,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会蛊毒发作,发疯发狂,最后全身溃烂而亡。这玩意儿那可是十分阴毒得紧……” 卢用听那细小难辨的虫子竟会钻进人的皮肤里不断的繁殖,胃里更忍不住翻腾恶心得紧,忙又往后站开两步,但还是疑问道:“那这只断了表带的手表?是不是就是早上牺牲的同仁的?” 狗爷摇头,道:“说不准,也许是;也许……这只是一个诱饵……为的就是想引人过来查看。那细小的虫蛊便在不经意间很难察觉的钻入那人的皮肤之中,最后蛊毒发作…身亡……早前发疯狂奔而死那位兄弟,中的就是这种百目虫蛊,搞不好,也就正是中了这样类似的圈套也说不定。” 卢用反而担心那黑狼犬起来,问道:“那,这黑狼犬怎么办?它也中了蛊毒么?” 狗爷轻笑道:“不用担心,它没事。它们就像是我的亲人或是朋友一样,我既不会让它们贸然去冒险,也不会让它们白白牺牲;当然,我想说的是:更别轻看了我身边的这些个特殊的‘朋友’。” 卢用放心的点了点头,狗爷低声对他又道:“卢兄弟,记着我的话:从现在开始,寸步不要离我左右!更不要乱碰周围的东西!” 卢用点了点头,一棵树也能布下蛊毒陷阱,看来那五色教妖人确实不容小觑!但他心中却有些不满:你说不要看轻了你的朋友,却对我说这话,怎么就把我卢用给看轻了呢? 狗爷周七确实是一番好意,在没有真正遇到危险之前,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危险一直以来其实离每个人都很近、很近!!!近到让人熟视无睹,难以发觉! 卢用身手再好,手段再强,毕竟没有真刀真枪的和五色教妖人对上过,临敌经验太少,还需要好好的磨练一番!要想日后成为笑傲江湖的一代名宿,没有经历磨砺那也是万万不能可能大成的! 现在,暮色和汗水都将很多问题暂时性的压在了后面去思考,走了一天的山路,眼前叠嶂起伏的群山远比想象当中更加遥远……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从小白那密密麻麻的等高线标示出来的军用地图上看兴许不觉得距离有多远,但真正走起来,却真真是远着呐! 入夜,众人不敢过多停留。夜色的掩护确实能为侦查工作提供很好的伪装,但他们面对的敌人却更加擅于在黑暗之中进行!用毒,本来就不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五色教妖人擅于用毒,更擅于隐蔽! 从清早发现敌情,队伍开拔以后到现在为止,众人连个五色教妖人的影子也没见着。越是这样,越显得路边影影绰绰的每一条树影看起来都显得那么可疑! 众人并没有点亮火堆,借着夜色星光,在林间一处山石附近稍作休整,连续的负重行军早已让他们的肩头磨出了血泡,衣衫也早已混合了林间的露水和身上的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再次湿透。 狗爷聚拢了他的犬群,守护在众人周围,气氛依然不曾放松。 卢用以前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行军历程,今天,也是他有史以来疑问最多,但话却最少的一天。一路走来,他发现,自己需要吸收消化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听过的和书本上的,和现实经历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关于这些疑问,他不想问出声来,更不想表现得自己什么都不会。所以,现在他正依葫芦画瓢,学着身边的墨匠三尺,从背包里拉出半张防水布不完全拿出来,隔着后背和屁股垫在身下,和身靠坐在一块山岩一侧。他的手里,正忙碌的抓紧一切时间,努力吃着一个罐头以补充体力。学习,也可以是无声的,不一定非要吃过猪肉,有时候看着猪跑,也能学会一些东西。 寂静的夜空中,偶尔有蚊虫扑棱翅膀的声音和鸟雀一两声啼鸣;除此之外,周围只剩下黑压压的树形和月影,诡异的晃动不定。 突然!寂静的密林中,数条火光拖拽着滑向了夜空,一闪而逝……跟着耳中就听见“哒哒哒……”一连串枪械扫射的声音。糟了,肯定出事了! 卢用一惊站起,惊的是那动静,同时也感到惊异——这些人从哪里搞来的枪械?竟然还有曳光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年头?那种玩意儿可不是随便就能搞到的! 狗爷忽的睁开眼睛,就在曳光弹那光线一闪而逝的瞬间,他眼中已依稀的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深黑色的背影倒映在夜色之中——孤山!像一颗巨大的兽牙静静的竖立在那里!黑暗中看来更感肃杀之意甚浓! 一声唿哨,口中连连呼喝,双手不断比划了几下,那凶猛狰狞的独眼巨犬黑龙,已带着两条黄色的猎犬朝枪声响起的方向冲了出去! 狗爷举手,将手掌斜斜往那方向做个插入的手势,沉稳道:“众位兄弟,保持警戒!各人注意四周!往前推进!” 众人得令纷纷站起,穿过密林向前赶去! 卢用跟在狗爷身后,觉得他整个人紧张而肃穆,已经完全进入了战斗状态!而自己,在黑暗之中深一脚浅一脚,跟进得十分狼狈,二人之间的差距孰高孰低已经一目了然。 在这两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崩拳并不是绝对的!全部的!战斗能力所包含的东西和技能,绝不仅仅是一个单一的技能!面对这样的场面,任何的个人单一技能都会被形式缩水,甚至可能会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只有团队的力量才有可能征服眼前的敌人和敌人的一切! 孤山,众人面临的究竟是一个战场,还是一个巨大的杀戮陷阱?! 百目魔君是否如传言中死而复生重出江湖?他长什么样子?真的有一百只眼睛?卢用心里既好奇又紧张! 身陷黑暗,深一脚浅一脚艰难的跟在众人身后。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现实中很多东西并不和他想象的一样。完全不足够的准备,已经让他的心里开始有些动摇。这场即将开场的血腥战斗,谁才是笑到最后的胜利者…… 第十二章:好大的头 众人在密林中穿行了一天,哑毛正将一块防水布扯出来大半截垫在身下,靠着一块山石稍作休息。忽然看到夜空中曳光弹拖着橘黄色的火线划壁而过,光亮在这孤山密林之中格外刺眼! 众人纷纷站起,朝发出警示的位置追赶而去。 卢用依旧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深夜里,在山地密林中行军何其艰难。脚下深深浅浅的踏不安稳,心里突突直跳,眼里紧盯方位生怕低头瞬间就遗落了它。这是他第一次随加入到这样的行动中来,紧张,除了紧张还是紧张,剩下的就只是不安的情绪不断在紧张的掩饰下反复躁动。这样的心情,让跟在最后面的他行动看起来更加笨手笨脚…… 往前奔袭了一段路程,借着星光,影影绰绰已看到前面聚集了很多人影统统围在那里。不等狗爷一路人开口,那边已开口喝问道:“什么人?!” 狗爷听出声音,随口应了一声:“我……”冷着一张脸,缓步走了上去。 只见鸡爷面色凝重的站在人堆中间,狗爷心里虽已大致猜到了境况,但还是问道:“老鸡,刚才是什么情况?” 鸡爷摇摇头没有说话,将目光转向地面之上。只见湿滑的泥地上,四具佝偻着的人形已经半腐蚀溶解,并且还在不断消融中,若是再迟一些,恐怕连这不断消融的人形也未必能被旁人看到。 从警示,到众人匆匆赶至,这中间不过短短一支烟的功夫。不仅不见活人,就连地上的尸身都已腐化得面目难分。 看那人形痕迹所残留下的衣服和装备,正是属于刘队长和另外三位墨侠的没错。 其中一个人形较其余显得更加高大一些,腐蚀溶解的速度也最慢一些,露出的森森指骨当中还紧紧的抠着一把半自动步枪的扳机没有松开。 看来他们遇到的危险不仅来得十分突然,现场遗留的痕迹更加令人觉得扭曲而恐怖。刘队长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在最后关头抠响了手中的枪械,想必已竭尽了全力。 现场完全找不到打斗留下的痕迹,地上更没有多余的脚印,究竟是什么杀死了他们? 以刘队长和这三位墨侠的实力而言,没有半点挣扎反抗就此丧命,委实令人匪夷所思。要知道,那刘队长在进入墨者行会之前,曾是退役下来的侦察兵。不论是侦查能力还是反侦察能力都是当中绝对的佼佼者。而且此人曾参加过越南战争,荷枪实弹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战士,实力和普通江湖游民相比之下实在是高出了不止一星半点。另外三人,也都是墨侠当中有能力、有前途的青年后辈,各自都有一技之长不说,论能力虽不像刘队长那么突出,但也全都不容轻视。如今这四人的遇难怎能不让人感到意外…… 出师不利,实乃兵家大忌。从今晨到现在,这样的意外也实在是太多了一些。如果再这么发展下去,人心那点志气一失,随之覆盖的可就只剩下悲观和恐惧了…… 狗爷和鸡爷心里自然也都明白,他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口头上的勇气。他们现在急需的是一场战斗,一场和敌人面对面并能取得胜利的战斗。否则再耗下去,等待他们的只有失败这一结果…… 正思揣间,那肉身腐烂的速度竟丝毫没有变慢,短短几分钟之内,尸身血肉已经腐化殆尽,森森白骨从那四堆模糊的人形物体中参差的露了出来。估计不出片刻,更会连同那坚硬的人骨也完全溶解消失,最终只剩下一滩浓稠的黄水而已。 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谁也没有吭声,不管现场情况有多么令人感到反胃和恐惧,也都已成了事实,血淋淋的事实,无声的提醒着在场众人,面对五色教若是稍有松懈,后果绝对是悲惨而不堪的…… 哑毛捂着口鼻看了一会儿,忽然蹲下身子诧异的“咦”了一声。从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正在迅速腐化溶解的尸身当中,此时露出了一点黝黑闪耀的金属光芒。凑近了细看,闪光的原是几根乌黑细长的尖针,针尖朝上露在外面,在星光夜色中,异样的光泽忽隐忽现不断闪动。 鸡爷顺着那长针的方向,用镊子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根拿在手里举近观瞧,只见那长针尖端锐利,通体由乌铁打造,细长的针身上还镂刻了一些细小的孔道,这样一根只比牙签稍粗一些的长针,中间竟然是空心的…… 狗爷在旁边看了,神色愈发郁郁难言,沉声低语道:“这是……化骨神针……” 鸡爷也点了点头,普天之下也只这化骨神针能将那么大一个活人在一时三刻之间化为血水,连骨头渣都不剩下半分。重重冷哼一声,愤愤道:“早该想到是这歹毒的玩意儿……” 化骨神针中空多孔,长针制作得固然精巧,但那却还在其次。关键的关键,就在于中空的长针内所暗藏的剧毒药物。相传,这种剧毒只存在过于这世上一次!而这一次的出现,却足以令后世之人闻名丧胆!相传此毒的来历可以追溯到南宋时期,当时江湖中有一位用毒奇人,此人不但武功奇高,更擅驱使毒虫毒物,用毒之精实在是神鬼难测。而这化骨神针的剧毒便是出自这位奇人手中的兵刃,那是一柄异形蛇杖,杖头常年盘踞了两条极其稀有的西域异种毒蛇,那毒蛇口中之毒液也便是今日众人所见化骨神针内所暗藏的剧毒。此毒最是奇特,以血生毒,以血传毒,只要有血的存在,这剧毒便可循环往复的不断传播下去,血化为毒之后非但毒性不减,而待那尸身所化之脓水重新干燥收集之后又能再加利用。是以此毒之出现于江湖一次,而这一次却延续了几百年之久……等那收集起来的剧毒粉末再度遇到血肉之时,便也是那西域异种毒蛇口中毒涎重获新生之日! 相传,那剧毒第一次显现威能之时,那南宋的奇人竟以一海中鲨鱼为饵,用杖头毒蛇噬咬之后又将死鲨投放海中,引其同伴竞相争食,鲨鱼全身血肉便已化为那剧毒,吃下它血肉的同伴相继中毒而亡,一传十,十传百……小半个时辰之内,便尽数屠净了那片海域中所有的巨鲨!海面之上层层叠叠,鲨尸一时之间填塞拥堵,舟船难行……那尸横遍野的景象,令观者无不心惊!无不惊叹!一惊此毒之奇,血化为毒之后其药性竟丝毫不减;二叹那下毒之人,手段之狠辣,举手之间屠戮海中百千生灵。 五色教,从立教开始便一直立足于南疆。此毒还是清朝时,由当时江湖中的一位奇人带至那里。而带来这种奇毒的那位奇人相传一生风流、放荡不羁,听说早前还当过皇宫里的太监,但却又偏偏娶了七位貌美如花的娇妻美眷常伴身边,更难得的是那七位娇妻竟都是自愿嫁给此人。不过,此人归隐南疆之前似乎得罪了什么更了不得的人物,说是归隐,实则乃是举家避祸罢了。投身南疆一隅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几经辗转,此毒才流落至五色教手中。 五色教中众人初得此毒,一试之下无比灵验,欣喜若狂之际更将其视若无上珍宝。这些终日以毒为伍的人眼中,此毒实是比这世上任何的金珠美玉都要更加珍贵。教众之中,除了上层的一部分人能够少量取用之外,等闲教众别说是用,便是眼见也未必能够识得此毒。 化骨神针——说来只是将那奇毒以更为节省用量,以及更加实用的方式进行了重新包装而已。铁针中空,壁有小孔,一旦针尖戳破对方身体,奇毒接触到新鲜血肉,以血生毒,以血传毒……不出一时三刻,指定那人会连骨头渣子都腐化溶解得不剩半分。 看来这孤山之中很可能确实是藏了某位五色教中了不得的人物,否则不会为了对付区区几位墨侠,就连他们视若无上珍宝的化骨神针都用上了…… 鸡爷小心的举着这根毒针,众人哪怕原本多有不识此物的,现在听了这化骨神针的来历,也忍不住心生恻隐,毒发时的惨状众人刚才都亲眼见到,那中场面实在是令人触目惊心。 正当众人纷纷猜测之际,半空之中忽闻一个声音飘飘荡荡的传了过来…… 深夜密林之中,那声音阴森森冷笑不断,忽近忽远、忽左忽右……黑夜荒山,耳中听来犹如厉鬼夜哭乱人心神。 狗爷昂然踏上一步,抬头向四周团团扫了一遍,戳指厉喝道:“什么人?!胆敢在咱家面前装神弄鬼!” 喝声一出,那笑声立马戛然而止,林中复又变得一片清冷死寂。 狗爷再向前昂首踏上一步,复又戳指厉喝道:“区区鼠辈,藏头露尾!这便现身了吧!”双手向群犬一招,那群犬得了号令,纷纷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入了黑暗之中。犬群出动,只要是个活物,便绝对难逃它们敏锐的感知。 果然不出片刻,耳闻一株怀抱粗细的大树之后有一人惊惶呼道:“不好……这狗子追得紧……”语音刚落,一条黑影顺着树干骨碌碌的滑了下来,落地一滚站起。 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将过去,只见那人身子隐在黑暗之中,头上稀稀疏疏只有零星几根头发。一颗脑袋却大得异常、大得惊人!足有常人两三倍那么大小!头脸皮肤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腥红色泽,遥遥看去几欲滴血一般,样貌迥异常人! 身子刚一落地,往前跌跌撞撞跑了两步,手扶树干,嘴里一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边摇头哀叫道:“哪家的恶犬?怎的如此穷追不舍……这不是要了鬼命么?” 众墨者齐地一撑,纷纷抽出兵刃在手,齐刷刷一同指向那人,眼下光景何其诡异紧张,更哪容他再多说半句。 那大头怪人见状抱头,叫声:“唉哟……这是想要鬼命么?”忙不迭将身上裹着的一件赭红色宽大长袍往外一撑一展!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身子飘飘荡荡一路往上,已腾在半空之中,样子像极了一只巨大的蝙蝠。 只见他双手再一展袍袖,身子微斜,竟真如蝙蝠一般在夜空中斜斜滑开了数米之遥!凌空一个转折,翻身飘飘然定住,恍惚看去,竟是整个人都悬浮着挂在半空之中! 原本众人兵刃在手,此刻却忍不住一呆。卢用也不禁睁大了双眼不能移开,直勾勾地盯着那悬浮在半空动也不动的大头怪人!这事不但匪夷所思,而且超越常理!心头不禁揣测:所见所遇究竟是人是鬼?!竟然会飞,飞也就罢了,只见他身不动手不要竟就这么悬浮在半空之中……岂不怪哉? 狗爷眉头紧皱,他深知五色教妖人最擅装神弄鬼! 人,一时想不明白,心里便会没底,没底便会莫名其妙的生出恐惧来;但,单纯的狗子却不吃这套!一声唿哨!群犬纷纷涌来,凶狠龇牙更不思索,直扑了上去!可扑到一半,却又全部硬生生停了下来,只是站在原地不断地吠叫嘶吼,脚下却始终不敢往前再挪动一步! 狗爷眉头皱得更紧,若要他的战犬止步,除非真是天王老子来了不成?!念头一转,他人已飞身往前赶上,准备亲自操刀动手,不想突然脚下感觉一松,再往前些便已空空荡荡没有半处踏足之处……猛的一压身型,也自停了下来。原来前面不足一步之处,便是那孤山深陷的断崖绝壁!刚才只消再迟半分收住脚步便会一脚踩空直接摔将下去,非落得个粉身碎骨不可! 那大头怪人装神弄鬼,竟想借由这天堑绝壁引人上当!还好狗爷的战犬机警,冲在前面,否则现下吃亏的是谁就真不好说了。 大头怪人身子停在半空自然将这看得明白,忍不住顿足拍胸,惋惜叹道:“唉……可惜…可惜……你老儿真是灵似鬼,难道你就不能再往前踏上一步么?鬼爷我可好久没见过活人跳崖玩了……”神色间又是失望又是可惜。说完这句,忽的将身子一缩一抽,整个人犹如泄了气的气球一般,随着山风飘摇摆动,竟飘飘忽忽的径直往深谷黑暗中落下了去,不出分秒,便完全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只听断崖谷底传来阵阵回响飘入众人耳中:“百目禁地……擅入者死……” 百目禁地……百目禁地……难道那百目魔君竟真的没死?! 狗爷皱眉凝望深谷,重重啐了一口,提气朗声回道:“妖人装神弄鬼!今日此地便是尔等葬身之所……” 那兵法中曾有云道:一鼓作气,再则衰,三而竭…… 从众人离营开拔到现在,没有讨到半点便宜不说,更屡遭暗算,不断有人员损失…… 如果现在选择原路退回去,不管是留守等待后方大队人马支援,还是如此坚守原地防御外敌,但整支队伍的这股子锐气,也就算真的尽了…… 天时地利人和。人,人心中的这股子气,往往对胜负成败的影响尤为重要! 狗爷和鸡爷都是久走江湖的老客,这点道理怎能不明白?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垂头丧气的回去,要么拼着这最后一点底气下到谷底尽快建功,尽快的树立起众人伐敌制胜的信心。 两人默不作声互相看着对方,最后终于一咬牙,还是下了决定——下谷讨伐五色教妖人! 当下将两组人合并为一队人马,那五尺和三尺迅捷的在山崖边钉好了岩钉,又将垂降的绳索长长延伸至漆黑的谷底,众人分批陆续下到了谷底。 卢用依旧走在最后,模仿着前面一个墨侠的样子,终于也还是一路跌跌撞撞的摸黑降到了谷底。断崖竖立,高逾百米,常人看了难免双腿发抖不能移动分毫;不过黑暗中行军确实也有黑暗的好处,眼不能明见,糊里糊涂的,却反而没有了那种看得明朗的恐惧来得强烈。 狗爷的犬群最先进入谷中,四散分开搜寻敌人踪迹,一行众人则小心的紧贴谷中山崖石壁,谨慎摸索往前潜行而去! 也不知摸黑行了多久。兴许是今天的事情太过惊险,也太过劳神……走着走着,卢用的眼皮子已开始止不住的渐渐发沉,睡意,就像一群无处不在小鬼,越来越浓,不断蚕食着他的意志;最后,身子还站立贴着石壁,只侧身挪动了一下步子将身子找了个支点,这就待不管不顾的沉沉睡去……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强烈的不断呼喊:不能睡!千万不能睡!千万不能在这里睡着……可眼皮还是不听使唤,周围的光景越缩越小,眼皮底下阵阵发黑……睡吧……这便好好的睡上一觉吧……将那些连日来的事情都抛开,抛在九霄云外,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 忽闻远处那独眼的巨犬黑龙一声嚎叫响彻夜空,叫声如狼似哭、动人心神…… 卢用蓦地一惊!本来沉沉的睡意,已被那划破寂静的嚎叫惊得灰飞烟灭!使劲儿晃了两下昏沉的脑袋,回眼一看,只见身边众人当中有几位已经靠着那冰冷的石壁便沉沉睡去了过去,嚎叫声中却还未曾完全清醒,身子瘫软的滑倒在一边…… 心头更惊,这一幕似曾相似,像极了自己与沈浪在火车上的遭遇——那恐怖的夺命梦境?!另外一个念头油然而生——敌袭!!! 忙强打精神一个鱼跃,背靠石壁,双手横卧胸前,双眼转动将周围团团扫视了一遍。 司晨先生也已醒来,见状忙两步跨来,单手将那些还未完全清醒的墨者纷纷从地上揪起,从水壶里饱含一口冷水喷在脸上,急促催道:“睡不得!睡不得……赶紧都醒醒!”话虽如此,那些墨者依然头脑昏沉,未能十分清醒。 狗爷忙吩咐道:“当心毒雾,把防毒面具都戴上……”众人连忙从背包里翻出防毒面具扣在自己头上!那厚重的橡胶制防毒面具隔绝了一部分声音传播的途径,会让人的感官变得不如原来敏锐,反到是自己的呼吸声却听起来格外的粗重清晰,不到适用之时并不愿意戴在面上。 黑龙那令人胆寒的嚎叫丝毫未曾歇止……头颈向着一处不断的嘶吼。卢用寻声望去,只见离崖边不远有一个小小的土丘,这时看得分明,那土丘之上霍然站着一人,已经被群犬团团围堵在土丘顶部一小块空地之上。这会儿是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任凭他如何不断的乱舞双臂以作驱赶,犬群只是纷纷合拢将他围住,根本不曾退让分毫。 群犬犹如一队训练有素的战士将那人围在垓心。独眼巨犬黑龙嘶吼声中,森森白牙如锋刃林立,一步一步踱到那人面前站定,形容之间犹如王者一般不能轻视! 犬群之所以还没有扑上去,是因为没有等到狗爷周七的命令,只需轻轻一个响指,众人都能保证,那人将会在一分钟之被撕扯成条条碎片! 狗爷背负了双手,谨慎的来到土丘之下,却也不靠近,朗声道:“朋友,你是乖乖合作?还是让我这些狗朋友将你‘请’将下来?” 微弱的星光正照在那人身上,只见他全身黑衣黑裤,只腰间垂下半尺打满了五色补丁的腰带。从装束判断,这人只不过是五色教一个普通教众罢了。 狗爷见此顿时没了兴趣,从这样的人口中也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那人被群犬围堵,已然手足无措,一张脸上更全无半点血色。对狗爷的文化恍如未闻,颤抖着双手突然一分,自腰间抽出五色教那独门兵刃无常锥来,一声短喝,和身跃起!这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必死心情要和来人拼个鱼死网破!五色教中人,有进无出、有死无生!临敌退缩叛变,对于他来说也同样是死路一条!所以往往即便是一个这样的无名小卒,若是被被擒住了,也往往会选择在最后关头做出这种类似的举动!关于这点,数十年前狗爷便早已领教过了……但今日亲见,还是忍不住摇头叹气,唏嘘不已…… 那人身在半空,手中无常锥凶光闪闪,用尽全身所有勇气和力量拼死袭来!虽然势孤,但拼尽生命放手一搏,看来却也气势逼人! 不过可惜……还不等他身型下落,一直虎视眈眈的黑龙也早已高高的腾空跃起! 如尖刀般锋利的犬齿瞬间就狠狠的刺进了那人的咽喉,双颚一用力,咯咯声响……已在半空之中将那人颈骨咬碎,当下气管断裂而死。出手真是又快、又准、又狠!复落下地来,鲜红的血液顺着它的嘴边点点滴落在地。那人百十来斤的身子被它衔在嘴里毫不费力,对方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便此命丧黄泉。看黑龙那冷冷的眼神和面上的神情,想来杀死这样一个敌人,真比捻死一只蚂蚁还要来得容易些…… 不管别人是何感想,卢用见到这样的情形却半点不觉得高兴抑或是兴奋。黑龙战力强劲自然没错,通灵护主也没有错,只是……那死的却毕竟是个人,不管他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管他生前做过些什么,都毕竟是条人命……所以有那么一秒,他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犹豫…… 土丘之下,众人一阵欢呼,这是他们进山以来的第一次胜利,哪怕是再渺小胜利,也终究还是胜利。说话间,狗爷和鸡爷的腰杆也稍微挺直了些,说话声音也更平稳了一些。确实,此前他们为这次行动实在是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这几天,卢用经历了太多的第一次,人生中的各种第一次,各种令人难以忘怀的,抑或是让人感到郁闷、恼火的第一次…… 墨者众人正各自欣喜,忽然狗爷身边那黑狼犬喉咙里咕噜作响不住的低吼起来,身子渐渐伏低,在狗爷身边匍匐下去。双眼紧盯着一个方向,背上鬃毛根根直竖,一条尾巴更向后绷得笔直。 狗爷最是明白犬类的一举一动,这是那黑狼犬示警的表现,此犬耳目最是敏锐,肯定是感受到了什么危险,是以才有此动作,忙招一声:“注意戒备……” 众人纷纷闻言,纷纷在附近的长草中找到隐蔽,压低了身子蹲伏在地。眼耳俱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警觉的观察着眼前寂静的山谷;耳中偶有虫鸣回响,眼里忽有蚊虫碰壁,除此之外却更无其他动静…… 现场只除了那土丘之上还横着一具咬断了喉咙鲜血淋漓的死尸显得格外突兀之外,四下里更安静得出奇,并无异状。 蹲伏了约莫一支烟的功夫,还是不见动静,有那心急之人心里甚至开始有点怀疑是不是狗爷的黑狼犬听错了。 正当此时,众人忽然眼前一亮,见那土丘后面飘飘忽忽,凭空转出一盏青灯来。 青灯提在一人手中,那青白色的光焰映照在身前方寸之间,不大不小、忽明忽暗一路行来。只见那青白色的光焰映照下,一人身着黑衣,腰间也扎了一条打着五色补丁的腰带,脚步平稳缓缓而来。那人一张长脸上面无表情,脸色更是一片死灰,就像刚从坟堆里爬出来的僵尸一样惨白得毫无血色。就这么不紧不慢、晃晃悠悠地走着,不一会儿绕到近前,走到那鲜血淋漓的尸身边上停了一停,眼里全无半分吃惊讶异的神色,就好像这死尸本就该出现在这里一样自然。 余下更连看也没有多看一眼,移步缓缓登上了土丘,面朝长草中潜伏的众人盘膝坐定,将那手中青灯放在一边,又自行从腰间掏出一个圆筒形状的器物,耳听“啵”的一声拔开了塞子,迎着山风一晃,一股的淡紫色烟雾便从圆筒中被释放了出来。 众人见状,尽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上,待摸到那厚重的防毒面具之后,心头方才安定。这厮显然是在放毒,而且是大刺刺的当着众人的面开始放毒,不过那已不重要,因为不管那毒烟有多厉害,也不可能穿透脸上的防毒面具。十数双眼睛齐齐盯着那人,且看那五色教妖人还能作出什么古怪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身旁一位墨侠性子较为急躁,此时已经有些按耐不住,悄悄地将身抬起来了一些。刚一抬起,便又被狗爷用手掌轻轻压了回去,黑暗里缓缓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眼看那圆筒中缥缈扩散的毒烟已更加淡了…… 土丘上那人却还是那样静静的盘膝打坐,既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像已经完全入定了一般。 这帮妖人,只会装神弄鬼!刚才那墨侠按耐不住,轻轻从腰间抽出一张折叠弓弩,将弩箭搭弦上绷得圆满。弓弩威力强劲,发射之时声音很小不易被人察觉。转头看向狗爷,狗爷心里一时也难明白那妖人究竟唱的哪一出,当下默默点头允应。那墨侠举起手中弓弩,静静瞄准那妖人胸口,手指轻触扳机,“噗”一声轻响发射出去。精**箭顿也没顿,无声无息的插入了那五色教妖人胸膛之中,精**箭劲力极强,一中之下直没至羽。 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五色教妖人中箭不仅没有挣扎,甚至连中箭后应有的痛苦样子也没流露半分。双眼还那样平静的闭合着,甚至连脸上的肌肉也无一丝跳动,除了身旁忽闪的青白色光焰之外,一切看上去就像没发生过一样!气氛变得十分妖异,让人感到浑身不舒服!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越是这样,越让人忍不住想一跃上前探个究竟! 眼睁睁看那妖人走上土丘,放下青灯,释放紫色毒烟。然后眼睁睁看那妖人被弩箭贯穿胸口要害一命呜呼,如今这却又是闹的哪出?没道理啊……难道真当众人是假的么?! 施放弩箭的墨者心里更加着急,比旁人更想弄个明白!这天底下吃了自己手中精钢弓弩却毫无反应之人,世上却去哪里找?!正要动身上前查看,又再被狗爷一把拉住,伸手往那五色教妖人胸口一指,轻声对众人道:“你们看……” 众人寻着他指的方位用尽了目力定睛去看,这才察觉有异状发生!那人胸口上原本直没至羽的精**箭这时似乎正在一点点的移动,准确的说,是在一点一点的往外不断推移!速度缓慢而平稳,若不是特别留意的去观察,确实很难发现。 那精**箭更不是什么神奇之物,只不过是一件普通的死物罢了,更不能自己动将起来,除非…… 就在此时,那短小的弩箭已被完全从胸前的伤口中“推”了出来,“叮咚”掉在地上。五色教妖人胸前的伤口中也没有像预期那样有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有的只是一股黑紫色的、粘稠的液体缓缓的从伤口里流了出来,以其说是流,到不如说是“爬”更准确一些…… 那流动的紫黑色液体像是活了一样,不断的变换着方向往四周蔓延开来…… 虽然隔得远了,看不太清清楚,但此时卢用心头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想起了白天和狗爷在树林中发现的那个百目虫蛊陷阱……眼前所见虽有不同,但实际与那树皮之下的百目虫蛊难道不是一回事吗?不同之处只在于,那潜伏在树皮之下的虫蛊仅仅处于半休眠状态,其状态远不如眼前这从有血有肉的活人体内滋生蔓延出来的虫蛊来得那么异常的活跃罢了!虫蛊现在已倾巢而出,像长满了无数触手的液态怪物一样聚集在一起四处爬动、蔓延,看速度并不慢;如此细小的虫体,在黑夜之中更难被人发觉,刚才若是贸然上前查探,只消有一只虫蛊钻进墨者队伍之中任何一人的身内,以其繁衍的惊人速度而论百目虫蛊的传播速而论,恐怕不等黎明的太阳升起,这队人马就会当场全军覆没于这孤山环形山谷之中! 这些人也真真够狠、够毒!对自己人都不惜用上这样的手段!竟以活人做饵,设计这样的陷阱引敌人来自投罗网……难道人命在这些人眼中真的就那么不值钱的么…… 狗爷忽然轻声对众人吩咐道:“大家都跟着我,往后退……” 众人明白眼前陷阱其中的厉害,自是再不有人还有什么异议,当下轻手轻脚,纷纷又退回到山崖边上紧贴了石壁,准备继续往前潜行。 正要动身,方才土丘之上突然一闪,一团光焰亮如白昼,青白色的火焰腾空翻卷而起!那本已燃到了尽头的此时青灯整个燃爆开来!翻飞升腾的火焰迅速向四周蔓延,将那盘膝打坐的尸身和之前毙命于黑龙之口的尸身两下一起点燃。火焰燃烧窜行速度极快,借着土丘的地势顺势向下,不出片刻已将四周凡是有生命的东西全都点燃起来!那虫蛊爬动过的路线现在看来就像是条条火线,也已被纷纷点燃。星星点点串联在一起不住往四周扩散,眼见众人刚才潜伏的地方也已开始翻腾燃烧,化作一片火海! 众人见此情形不禁呆了,心中更是暗自庆幸,当时若是走得慢一些,就算不被那百目虫蛊折磨致死,也会被那青白色的火焰翻卷灼烧而亡!想不到,那五色教的陷阱竟是如此环环相扣,活人陷阱、虫蛊蔓延、青焰燃烧……毒计离奇怪诞、层出不穷,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青白色的火焰来得快,熄灭得也很快……片刻之间,土丘之上只留下满地漆黑焦炭。 众人眼看火焰熄灭,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自己心跳格外沉重。 就在此时,夜色下,一个身影从黑暗里悄悄的转了出来……又轻轻的跳上了土丘。那人身上穿了一件灰白的袍子,上面打满了形形**的各种五色补丁,一头同样灰白蓬乱的头发随风而动,双目如鹰似虎,环顾了四周一圈,蹲下身子,低头下头像正从灰烬中轻轻的捡拾着什么东西…… 恰逢此时夜色晴明,斑驳的光线正照土丘之上,照在此人脸上…… 众人俱都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人,却忘了……留意身边之人的动静。 此时还有一人,远比那灰白袍子的五色教妖人面上表情看上去更加可怖! 鸡爷!从见到那人影第一眼开始,他一双眼睛便一瞬也不曾从他身上挪开过!全身肌肉绷劲,指节捏得发白,牙关更咬得咯咯作响! 眼前这人!便是化成了灰烬,他也不会忘记!那是他的仇人!那是当年亲手屠戮了他的妻子和孩子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想不到今日竟在此时此地又复撞见!苍天有眼!今日定不能再放过此人!数十年前的往事如影片一样从鸡爷脑海中飞速闪过,对于他来说那一幕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清晰、一样深刻!不管过去多少时间,他都不可能忘记自己妻子和孩子的脸庞,更不可能忘记眼前此人的任何一分形容外貌! 仇恨、怒火,已在短短数秒之烧红了鸡爷的双眼!这些年来他活着的唯一愿望,就是时时刻刻都想亲手将眼前此人挫骨扬灰! 姜桂之性老而弥辣,鸡爷平日看似十分冷静睿智的一个人,这会儿却完全失控了!内心已如狂风暴雨一般难以自控! 当下双手一分!已将双刀出鞘,分左右持在手中!眼睛一刻也不愿再离开土丘上那人。一声暴喝,震得身边众人同时一惊!惊愕未定之时,他的人已像箭一样冲了上去!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他不能!也不绝不会放过眼前这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死那人的机会!因为,那是他此生剩下的唯一的、最后的愿望! 鸡爷去得好快!呼啸声过,身型已展在十数米开外!等狗爷缓过神来想要阻止,却也根本来不及了! 他二人同生共死几十年,眼见鸡爷疯了一样的冲将出去,狗爷又怎会不闻不问?心中焦急,重重将脚一跺,呼道:“众位兄弟!并肩子上!” 既然已经扯开了干,那索性便就是干!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却又是谁怕了谁?! 众墨者紧随其后跟着一路冲杀下去!卢用依旧跟在队伍最后面,糊里糊涂的也冲了出去! 土丘上那人听见动静,猛的抬头一看,抬眼便见两柄明晃晃的短刀已劈头盖脸袭来! 那鸡爷速度极快,双刀左右一分双双递进,一招快过一招!招招致命!一心只想取下此人头颅! 那黑影自也不弱,就地滚了两下堪堪避开,匆忙间抬头一瞥,惊呼一声:“是你!” 鸡爷手中双刀不停,势如疯虎拼命一般!双眼血红,咬牙狞笑道:“正是我!”语声痛苦而又疯狂,暗含肃杀之意,手下更不留情! 那人又躲了两下,心头更加惊惧!这种不管不顾的拼命打法,换谁也受不了。更何况近日才被人用弹弓重伤一目,气势上先自输了三分。当下身形不停,连连在地上翻滚闪避,忽然双脚猛的一蹬,整个身子笔直往土丘后面重重坠下!刚一着地,立马一个翻身站起;遇到这样不要命的对手更加不敢恋战,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跑! 鸡爷哪肯放过!同时跃起身形,一纵一跃,紧追不舍!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于那黑暗之中左冲右撞,不出片刻光景已跑得踪影难辨。 这一下变数极大,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一幕。待狗爷率领众冲上土丘之时,鸡爷和那灰白头发的身影已去得远了!狗爷情急之下重重将脚在土丘之上一跺,道一声:“追!”领了众人急急追寻而去…… 那卢用本就一直跟在队伍最后,糊里糊涂的上了土丘,又随着众人糊里糊涂的冲下土丘。哪知脚尖刚一着地便重重一崴;黑暗之中本就难以辨物,土丘之下刚好有一坑洞,脚尖踏空跟着脚踝一崴,整个人立马往前重重跌了下去,只吃得满嘴泥砂,胸腹和脖颈露在外面的皮肤擦得生疼。心中又气又恼,反手一把扯下了那碍事的防毒面具重重摔在地上!要不是戴了这玩意儿,这跟头也未必栽得就这么瓷实! 等站起身后抬眼一望,却不禁呆了,人都跑哪去了?众人情急,脚程极快,谁也没有留意到他掉了队。 不过好在时间相隔不远,卢用定了定神,辨清众人追逐的方位,只得自顾奋力去追。 感觉追了一好阵,恰见前面隐隐约约有一身影,看来终于还是赶上了。不过那人似乎也掉了队,奔跑身型略微古怪,连跑带蹦跶的步伐在黑暗中看来显得有些滑稽,除他之外更无旁人。 两人一前一后,只管往前奔跑。跑了一会儿,前面那人似乎觉得身后有异,突的将身型往原地里一顿站了下来。 卢用猝不及防刹不住脚,额头已重重的撞在那人背上! 前面那人被这一撞往前踉跄着又奔出两步,既惊又恼,驻足回过头来,夜色中只见那人咧着一张大嘴,双眼恶狠狠的瞪向卢用! 不是自己人?!卢用一呆,两人几乎是同时惊呼一声:“你是谁!” 其实这人卢用是见过的,只见那人头上稀稀拉拉的钉着几根细弱蓬乱的头发,一个脑袋比常人大了将近两三倍还不止!皮肤腥红像是要滴出血来!不正是那个在山崖边会“飞”的大头怪人么! 这会儿近距离去看!只觉得那头颅之大,更夸张得令人咋舌不已忍不住张口感叹了一句:“天呐,真真是好大的脑袋!” 两人俱感惊讶,却又忙双双打住,这孤山环形深谷之中人迹罕至,除了队友,剩下的自然便是敌人! 那大头怪人一言不合,立马暴跳如雷般怪叫起来!口中叽里呱啦……像是念着咒语一般怪叫不停!叫声中,也不见拿个什么架势,整个身子忽的往前一递,竟是以头作锤,对准了卢用前胸笔直袭来! 卢用胸口顿时一紧,险些被那劲风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家伙动起手来没有丝毫先兆,二话不说,上手便是杀招! 情急之中,忙将身子往后一仰,双腿用力一蹬,后背着地重重平躺在地,使了一个颇为难看的铁板桥避过一击。饶是如此,那带起的劲风已然刮得他胸口发紧、肌肤生疼。 大头怪人一击未中,去势不停,“呼…啪!”重重砸在身后一棵海碗粗细的树干上!顿时将那树木砸得前后不住摇晃,木屑横飞,树冠叶片更是纷纷落下不少…… 哑毛吐了吐舌头,暗道:我滴个乖乖,好硬的头颅! 心里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翻身跃起,双手拉了个架势堪堪立住身子。他不擅长使用兵刃,虽明知五色教众擅用毒物,不益直接硬碰硬的去和对方身子发生接触,但此时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武器能堪急用。 那大头怪人双腿一蹬,将头从树干之上拔了出来!嘴里仍是怪叫连连,突然猛的一蹬,整个人凌空高高跃起,身在空中,头下脚上,像炮弹一般冲哑毛笔直砸下! 这是什么招数?!卢用一惊跳开!看来五色教妖人不但喜欢装神弄鬼,就连招式也是这么离奇怪诞!那头脸之上不管如何练就却始终都是人身要害,更不会有哪本拳经当中记录过这种迎敌怪招,那不是等于自己找死么?后脚用力,垫步拧腰、力从地起、传至腰胯之间,一路往上叠加传递;直激得浑身衣物无风而动,烈烈作响!斜身横掌,看准了那怪人下落的空隙,突的往前一递,一掌重重拍落在那怪人腰间! 那大头怪人身在半空,不及格挡,被重重一掌拍在腰眼之上,一股巨力自对方掌中喷薄而出,那劲力竟像是活的一般难以卸开,洞穿腰腹在体内迸发扩散!顿觉要糟!慌忙将身子往旁一撤,却还是迟了半步,被打得斜斜飞出半米落在地上,强行连连运气,这才挣扎着爬将起身,口边一丝鲜血早已顺着腮帮子流淌而下…… 哪知那大头怪人被哑毛一招重伤之后却不气馁,口中怪叫连连,双手狠狠往自那硕大的脑袋上连连击落,一下重似一下!这却到怪了,这人莫不是发起疯来?连自己都打!转瞬之间又将身型舞得团团旋转,身上赭红色长袍随风舞动,不出片刻已化作一团暗红色的风影席卷而来!怪叫声混合了风声在一起,听上去呜呜作响,声势顿时与方才不同,拳脚并用,加上那大头不知道练就的什么奇怪功夫,所到之处山石树木俱不能挡,沾着立碎,便如摧枯拉朽一般骇人听闻! 这几日处处碰壁,哑毛心中本就愠怒,如果说还有让他更加恼怒的,那便是眼前这大头怪人人乍一碰面就招招狠辣异常,对自己痛下杀手!像是压根就没打算给别人一点喘息活命的机会! 要说哑毛这小子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点,到还真有。每每动手之际,心中怒火越盛,拳脚力量也就越大。按理说,大多数人都有这种体会,怒火中烧之时眼中便没了强弱,身上也自感受不到太多苦楚;但常人每每这种时候,难免头脑昏沉,双眼盲目,是要吃了大亏去的!这点上哑毛却有很大区别,他越是恼怒头脑反而越是清醒异常,眼中看去对手一举一动都仿佛放慢了动作一般清晰可辨,越到后来越发忍不住嘴角含笑,见者胆寒,中者必伤! 此番那大头怪人展动身形狂武一通,哑毛却已斜斜跳了开去,抱手站定一旁,冷眼旁观。 俗话说,花开得早必定谢得也早。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看似水泼不进,其实却粗浅得很,正如很多小孩子打架撒泼时会将双臂不停舞动以求对方能主动送上门来一般;实则十分耗费体力,是很难长久支撑下去的。果不其然,尚且没有一支烟的功夫,那怪人脚下步履已经稍显不稳,胸口起伏喘息幅度越来越大,额头上虚汗止不住向下滴落,眼见不出三五分钟必定力有不逮,难免要露出破绽来。再过得一会儿,那大头怪人脚下的速度已经明显的慢了许多,哑毛跨步上前用力往他背上两掌双双拍落,“嘭……”一声闷响,那怪人的身子已被打得远远飞跌出去…… 一招得手,复自翻身跳开,面上仍是一沉如水,嘴角上已挂了一丝奇怪的笑容。那笑容,就像饿狼见了猎物一样内心狂喜,更想猫儿戏弄将死的耗子一般戏虐无情。一个人如果能在这样真枪实弹的战斗中将自己的情绪运用收放自如,那这人将来也必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狗爷确实没有看错人,卢用在这方面确实是难得的奇才,天生好斗的奇才! 大头怪人一个踉跄跌出好远复才站定,山风,吹动着他仅有的几根乱发,只见他眼角已经裂开,腥红的血泪正一滴一滴的自眼眶滴落在胸前。 哑毛冷眼旁观,心中却想:这等蠢材,莫不是自己方才乱舞乱拼用力过猛,这样就要将自己玩死了吧?! 念头未消,只见那大头怪人突然仰头向天一声,状如疯虎,如癫如狂,震得人耳鼓发麻!啸声未歇,却又展动身形,其势依旧不减,合起全身劲力,没头没脑的冲撞过来! 这人莫不是真疯了?!却又不见他用什么兵刃,更不见用毒,论拳脚,哑毛更不惧他分毫。当下不闪不避,全身衣物无风而动烈烈向后飞扬而起,劲运全身,重重挥拳向那大头迎了上去! “嘭”又一下响声大作!双方硬碰硬的拼了一下!大头怪人被震得往后退出两步,胸腹之间呼哧呼哧喘息不止,双眼之中血如泉涌。 哑毛周身热血沸腾,这一下正合他意,连日来的郁闷愁苦顿时减轻了不少;兴头上来,反叉腰戳指,冲那怪人喝道:“再来!今天就瞧瞧,是你那头硬还是小爷我的拳头硬些!” “啊……”大头怪人更加吼声震天,将一低头,毫不示弱的又迎上来!他的功夫全在练在这脑袋之上,而哑毛的功夫则全在劲力的运用之上,一个癫狂,一个斗发了兴致,两人都顿时间你来我往,耳中只闻一连串“呯呯砰砰……”之声不断碰撞,听着都令人生疼。 拳头对巨头!硬碰硬!瞬息之间,已交了十数回合! 可那大头怪人奇功再厉害,论到这种硬碰硬拼劲力和气势的事情终究还是输了几分。论劲力的贯穿和破坏能力,崩拳秘技可谓是举世无双,那是何等厉害! 十数合一过, 大头怪人双手抱头,左摇右晃退了好几步,勉强提气站定。这回不光是眼角、嘴角,连鼻孔和耳朵里也都汩汩的往外不断流淌出腥臭的脓血。双手扶着脑袋使劲摇晃了几下,借着山风一吹,看上去反到比之前清醒了很多……若不是因为他的功夫全在这脑袋之上,这会儿便是有十个脑袋也都将一齐被哑毛捶成浆糊一样横死当场! 哑毛畅快的打斗了一番,心情反而无比畅快,嘴角笑容未敛,但看上去也已不如先前那样像恶鬼一般;这会儿更忍不住哈哈大笑不止,正待邀那怪人再下场来大战三百回合,定睛一看……似乎这怪人哪里已不太一样……似乎……那大头像是变小了一些?一个人的头还能变大变小,真是奇了怪了……不过他的头虽然小是小了一些,但比起常人来依然还是要大上许多!只不过是不如初见时那般大得夸张罢了。看了忍不住心里觉得好笑,当下捂嘴不语,只是心里不住暗暗窃笑。 大头怪人双手扶着脑袋揉动按压了一番,脑中依旧昏沉得紧,眼前真正发黑,顶上头痛欲裂。忽然扯开破锣一样的嗓子冲哑毛叫道:“好小子!你有种!还没有人能硬碰硬的接下我大头鬼十来下头槌,今天你是第一个!你若够胆,就留下个名姓来,我大头鬼日后必当找回今日这场子!” 哑毛听了,心里顿觉又好气又好笑。刚才这厮还见面就拼个你死我活,上手处处都是杀招,哪里留得半分情面,更没有那么多的废话。但这会儿说的这话……怎么听都更像是街头无赖打架打输了以后那惯用的退场道白一样。 其实往深了论,他和五色教的人完全没有什么直接的深仇大恨!况且他也绝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屠。 大头鬼?原来他叫大头鬼啊,这名到也贴切得很。大头鬼那话让哑毛越想越觉好笑,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忙又憋回去,故意叉腰调侃道:“你叫大头鬼?嘿嘿……确实像,像极了。大头鬼,你听清楚了,小爷叫哑毛!哑巴的哑,毛线的毛!这名你记下,最好是能记上一辈子……因为,下次见面的时候,小爷照样还要打得你七窍流血不止,你信么?” 大头鬼闻言一愣,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手上沾满了脓血。其实这些脓血并非全部拜哑毛所赐,这乃是他练这奇门毒功的一种副作用,血涌如狂,便是爹妈近前也都不能认识,癫狂之际力如奔牛、势如疯虎,能在瞬间将自己功力提升几倍以迎强敌;血尽功散,那独门奇功功力一旦散去,便会自七窍之中流出脓血,短时间内无法用功聚力,自保尚且艰难。这会儿脓血顺着七窍流出来不少,功力散去不少,人也跟着清醒了不少……从他自师门习得此功至今,这还是第二次被迫散功,七窍流血不止。看来眼前这年轻人绝不简单,手底下可是真硬呐。 大头鬼说话就像永远都将音量定格在了MAX状态一样,明知不敌,还是扯着嗓子,破锣也似叫道:“好!好!你有种!你给我等着,我这便叫人去!小子,有种你别走啊……”嘴上虽硬,脚下却已忍不住想要开溜…… 哑毛虽然没有伤他性命的意思,但也不能容他说走就走。一跃下地,将身拦在他面前,冷冷道:“怎么?小爷说过要让你就这么走么?”斜着眼睛,冷冷的看着大头鬼,复又道:“话说……”说道一半住口不语。 大头鬼其人性子最急,眼见被哑毛拦住,心里不禁焦急,又听他说话只说了一半,忍不住扯着嗓子又跳了起来,叫道:“话说什么?!你到是说啊!” 哑毛忽然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嘿嘿笑道:“话说……你这脑袋好像小了一圈,远没有刚见你时那么大,那么帅气了!你自己不觉得么?”摆明了调侃大头鬼呢。 大头鬼一愣,顿时气得吱哇乱叫,双手乱抓乱扯,不断拔着自己脸上的胡须,一把一把,扯得一张大脸之上更是血肉模糊…… 卢用实在没想到他竟对自己的大头这么在意…… 怕他又发起疯来难缠得紧,往后悄悄退了两步,且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那大头鬼似已完全疯了,不断的乱抓乱扯,然后双手击头,敲打得又响又重,最后更干脆往地上一躺,满地开始打滚,也不管周围荆棘丛生、灌木挡路、山石刺痛肌肤,疯病愈演愈烈…… 这却是卢用没有料到的,哪怕他硬气的站起来还要再斗,他都完全能够接受,但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不仅癫狂,更有些让人觉得可怜……卢用悄悄将视线移开不忍再看,大头鬼却已像是完全疯了,又叫又闹满地打起滚根本停不下来……渐渐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终于伏在一处灌木旁边不再动弹。 莫不是真自己把自己气死了?卢用心里略有不安,上前往他身后轻轻踢了一下,脚尖触感却空空荡荡;心里一惊,揪着大头鬼那宽大的袍子往后用力一扯,却用力过猛险些没有跌倒在地,手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件袍子随风飘荡,那大头鬼不知何时已经跑得没了踪影。呆了一呆,这才明白:原来这家伙一直是在装疯卖傻!趁自己一不留神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亏得自己还信以为真,到手的俘虏就这么没了,惭愧…惭愧…… 人也跑了,却上哪里去找?索性爬上附近的一个土丘之上,向四周不住打量,心里只想早些寻得墨者众人的踪迹跟上去。眼望四周却一片死寂,别说是宗人的踪迹了,连自己身处何处都难以辨别。 身上的装备早就不知丢到了哪里。现在想来,那防毒面具用了还不到十分钟就没了,实在有点可惜……也不知道防毒面具贵不贵,现在找是找不着了,只是不知道待会儿见着狗爷他们以后,那负责装备的五尺会不会责怪自己…… 山谷之中只隐约得见那孤山轮廓犹如怪兽巨齿一样直指天际…… 心中彷徨:想退,如今已是进退两难。也许沈浪说得对,这一步迈将出来,再要想回去原来的日子,可就千难万难了。想继续前行,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寻墨者众人。 这一日一夜也实在是够折腾的…… 第十三章:气数 卢用靠在土丘边上休息了半晌,站起身活动了一阵手脚,心情已不复才进谷时那么莫名的空虚。这孤山环形山谷再大,跟整个桐凤山脉比起来毕竟只能算是一隅之地。此时心情变了,面对着这陌生的山谷,心理上仿佛又熟悉了几分、踏实了几分。当下认准一个方向,脚下加劲奔去。经过前番和那大头怪人纠缠这么一闹,自己也算是真正见识过了那五色教妖人的手段,以他本来的性子,大可不必像才进山谷时那样藏着掖着,步步为营、处处小心实在就不是他的风格,也正因为哑毛天生就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之前才会感觉如此施展不开手脚。 现下索性借着星光夜色,专捡那开阔的野径一路奔跑开来!夜间山风清凉,迎面这么一吹,精神更加爽朗了几分! 且暂不说那卢用四下找寻众人的功夫。 鸡爷一路狂追那不共戴天的仇敌,只顾跟着对方身影左冲右突的乱撞,这样闷头一路狂奔下来,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汗水浸透。却不知从何时起,眼前那人影越来越淡难以捕捉,再拐了七八个弯折后,放眼前方空空荡荡,竟不知何时已无端端失去了仇敌踪迹!眼望漆黑一片,目中老泪纵横,眼角喷张更恨得几欲滴出血来!站在当地顿足捶胸,不住咒骂起自己!杀妻之仇、夺子之恨不断涌在心头,裹绞难耐之际,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一口鲜血自口中激射而出,仰天栽倒在地上…… 狗爷等人在后面苦苦追了半晌,始终难以接近两人脚程;当下口中唿哨连连,不断催促自己身边战犬往前狂冲而去!再追到后来,队伍里有那脚程不济、体力不支的墨者已经开始掉队,浑身脱力瘫在路边。狗爷见状,心里更加着急,再如此奔袭下去,不等见着正主,只怕这支队伍就已经被拖垮拖散了。 私人恩怨与整支队伍的性命安危比起来孰轻孰重?一念至此,脚下也慢了许多,除了那不知疲倦的战犬还在喷着白沫奋力往前狂追之外,余人纷纷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喘息不止,均感胸口憋闷,胸腹之间口气一时之间实在难以吐息得明白。 纷纷拽下头上戴着的防毒面具歇放到一边,只盼能多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让那感觉快要炸裂的胸膛能有片刻舒缓…… 等好容易都将这口气顺了下去,这才纷纷挪动身子重整了队形。哪知周七刚一抬手,便只这一念间的功夫,这时只觉四肢发麻,手掌指节之间竟已不能调控活动自如...... 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大意了…… 五色教擅施药物,此间若是藏匿了五色教中极重要的厉害人物,又怎能会毫无戒备任由众人这样冲闯呢?想必已经布置了那无色无味的毒障,众人奔袭至此狼狈不堪,喘息之间早已将那毒障吸入了多少进去。一念至此,急忙挣扎着从自己胸口衣袋里翻出一个油纸包裹的小包来,即便这么简单的动作也已令双手已颤抖个不停;颤颤巍巍好容易打开来,之中是些白色的粉末;更不管三七二十一,头手并用忙往自己嘴里倾倒下去,舌头一抹,更惊觉发现,此时竟是已连舌尖都开始不受控制,再迟片刻,这一行人就只有僵伏当场任人宰割的份…… 自己服下了少许家传解毒秘药,强打起精神,挣扎着站起了身子跌跌撞撞的想将那解毒秘药往最近一人嘴边送去,怎奈手刚举起,那解毒药剂还没放到对方嘴边,脚下一滑,重重跌在地上,白色的粉末也顿时散了大半。 越忙越见鬼!剩多少是多少吧……狗爷趴在地上,用指头去捻剩下的药末,可捻了几下愣是什么都没捻起来……感觉鼻腔里一热,手背上点点触感,鲜血已经像倾倒的茶水一样从两个鼻孔里流了出来…… 不管心里怎样后悔,怎样叫苦连连却已为时晚矣…… 真正的战场,任何一点小小的失误都有可能遭受偌大的损失,如今墨者一行所面临的已不止是出师不利这么微小的问题,搞不好这一行人很可能会全部覆没在此孤山深谷之中! 偏逢此时身边那些个忠诚的战犬恰好被他全都派遣了出去追踪鸡爷行踪,又偏偏这个时候出了状况,心急如焚又能奈何?那些战犬常年服食特殊药物,对毒障、毒药之类已有一定抗性,本是这次进山搜寻的主要战力,偏偏此刻危急之时却不能防护在众人身边。看似巧合,却更像是早有谋划一般。 眼看墨者一行先遣众人此时皆已纷纷瘫倒在地,更有数人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生命或许只在旦夕之间。 狗爷拼尽最后一丝余力仰天一声长啸! 远处犬群纷纷急停止步!犬类最是忠诚,主人危急受难那是头等的大事!那为首的黑龙眼里露出凶光,将头一低复又一仰,如狼嚎哭一般长长呜咽一声远远呼应开来。众犬浑身被毛根根直竖,双眼也都由褐转红,黑夜中一盏盏殷红的光点自瞳孔底部散发出来,个个口流凶涎表情狰狞而急切,直如凶神猛兽一般急速返身护主而来。主人遭难,这事比天塌下来还大,如今已没有任何事情再能阻止它们前进的脚步! 就在此时,墨者一行众人当中晃晃悠悠地,竟站起一个人来,只见那人花白的头发,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双手指甲更是修剪得恰到好处。左手灵便熟练的一翻,已从袖中翻出一个青铜制成的虫笛含在口中,吐息之间,一声几不可闻的细碎声响自笛中远远传开。队伍中还有几人防毒面具不曾彻底卸下头颈,抑或是卸下之后还未曾抛离手边的墨者,闻声立马痛苦地哀嚎扭动起来,双手乱抓乱舞,神情几近疯狂! 原来,那防毒障迷烟所使用的防毒面具底层早已潜藏下了百目虫蛊并以蜡封住,外表虽看不出异状,但随着众人呼吸热量不断的蒸腾,那蜡壳渐渐消融,这便露出了里面的虫蛊,这时再被他手中那控制毒物用的虫笛这么一催!那百目虫蛊之毒顿时便发作起来,迅速占据宿主躯壳,夺去宿主的生命!好阴毒、残忍的手段!防毒的面具变成了下毒的道具!而能接触到这些装备的队伍中却只有三人,看来队伍里的内鬼绝难跑出那三人之中! 定睛看下,只见口悬虫笛之人不是别人,却正是此行墨匠中为首的五尺! 那五尺嘿嘿冷笑,用脚踢了踢躺在一边的墨匠三尺,呼喝道:“别装了,起来干活!”他口中要干的“活”,想也不用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三尺从地上翻身站起,嘻嘻迎着五尺笑道:“得嘞,您老人家等着,小的这就去……”说罢一溜烟跑开数米,随身翻出工具,绕着五尺和狗爷在地上迅速挖了一圈浅坑,然后自己也连忙一纵跳进圈来。 狗爷周七双目赤红,怒不可遏的瞪着五尺,一字一字从喉间挤出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我相识数十年……你什么时候变了……变成了五色教的人……” 五尺冷哼一声,不屑笑道:“老狗,不用这么吃惊,你身中百目迷烟,即使不知道你服用了自家哪门子的解毒**,但我可以保证,一个时辰之内你还是同样连手指都动不得一下……” 狗爷服用了家族秘传的解毒药剂,但那药剂确实并非万能,虽然保持了清醒不至迷失神志因而丧命,但现在的状况也确实如五尺所说,完全没有一丝反抗的能力。心头更恨,咬牙道:“你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你真已投入那五色教百目魔君门下不成?!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五尺不答,目光却稳定的注视着前方。一旁三尺将手指凑到嘴边对着狗爷轻“嘘”一声,脸上嘿嘿坏笑,示意禁声。 不等反应,只见一点青白色的焰火已从五尺袖中激射而出,笔直投向那地面上的圆圈之中,跟着“噗”的一声,青白色焰火顿时在坑里燃烧起来,也不知道那坑里填加了什么特殊药物,火焰一起立马便升腾到半米多高,青焰闪动,一下引燃了周边一具墨者的遗体,瞬息之间传递下去,四周顿时化成一片火海。 青焰飞腾燃烧,热量异常的高,狗爷顿时觉得口干舌燥,浑身水份变成汗液流出又迅速蒸发在那飞腾的烈焰之中。 几乎是在青焰点燃的那一瞬间,数条黑色的身影已如飞而至,有那刹止不住的已被青白色火焰擦在身上,几声哀嚎伴着数道火光,去时竟比来时还要快上一分,远远跌撞开去,不出半分钟的时间便已被烧成焦炭一样黑漆漆一团一团。而那,却正是冲在当先,赶来救援狗爷的战犬! 三尺见状,忍不住拍手嬉笑,手舞足蹈显得异常兴奋! 原来那五尺早就算好了时机,阴火蔓延之际已将赶来救援的战犬当场烧死了几只,剩余的已统统被隔绝在那火圈之外不能靠近半分。 火,本就能熔尽世间一切,而且没有任何动物能够在火焰的灼烧下长时间忍受,有时哪怕是一秒也不能做到。五尺充分的利用了动物本能的对火焰的惧怕这一点来阻隔那些逼近的战犬,想来也早已对狗爷的底摸得透了。 整个巨大的陷阱早已谋划了许久,今天入谷的墨者先遣队只不过是一个饵,这些人图谋的是更多的墨者能够陷落进这张巨网当中。沿途那些标记和陷阱自然有不少是出自眼前二人之手,恐怕就连鸡爷被仇人吸引失去理性,狗爷犬群被调虎离山追踪鸡爷而离开身边,乃至一路上那些装神弄鬼层出不穷的伎俩,以及引众人进谷的大头怪人……等等这一切的一切,本就都是这个巨大陷阱的一部分!甚至——百目魔君重出江湖的消息,也许根本就只是一个充作诱饵的幌子……狗爷心里突然明白了这一切…… 他颤抖着声音道:“你……你难道是…是……”他心里想起了一个人来,一个本已早该死了的人,可又偏偏不能不往这上面去想。 那五尺斜着眼看着狗爷,终于释怀般缓缓笑道:“不错,你猜得没错……可是,你又干嘛不直接把我本来的名字说出来呢?因为……还是你觉得自己已没脸再面对我么?也不敢再面对我!是吧……表哥!” 这声“表哥”一出,狗爷脸色更加难看,浑身止不住瑟瑟发抖。 五尺忽而反手往自己面上一扯,重重撕下一层厚厚的人皮面具摔在地上!露出藏在那面具下的一张脸,一张没有嘴唇、没有眼皮,甚至连鼻子都割去了大半的脸!那张脸皮上破破烂烂,整张脸皮就像是先被大酸灼烧然后又扔到烂泥中打了无数个滚一样让人看着无比的恶心!现在那张残破的脸上,一双愤恨、恶毒的眼睛正瞬也不瞬的盯着狗爷,一手揪着他的领口提到半空,恨道:“你没脸认我!可曾想过现在的我还能算是有脸么?!还有脸可认么!!!表哥……”重重将狗爷摔到地上,复又恨道:“没错,我已不是从前的我,那个名字早已死了!三十年前我便已是百目神君座下四鬼之一的无相鬼!我成了这样一副尊容,全都是拜你所赐!无相鬼……无相鬼……哈哈哈……表哥,若不是当年你为了争夺那《七魄纵犬》秘术和族中的继承权位,狠心将我们几兄弟陆续害死;若不是当年你将我打下悬崖筋断骨折,我哪能有现在这副模样!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你自己说,你,是不是该死?今天这一切是不是报应?哈哈哈哈……”笑声几近疯狂,配上那副令人不敢直视的尊容,更加让人胆寒。 狗爷脑海中想起种种过往,族中那残酷的秘术继承法则,又亲眼看到面前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自己曾经的表亲,低下了头颅无言以对…… 五尺冷哼一声,续道:“你们这些墨者自命侠义,这世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难道你这老狗的所作所为就一向光明磊落正确非凡?你胆敢拍着胸脯自命侠义?!难道我就该得这番模样继续苟延残喘躲在阴暗之中逃命下去?难道三十几年前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围剿我五色教,至我千百教众尸横点苍山巅的时候就是你们所谓的侠义道得以体现?难道我们这些人就真的该死么……狗屁!老狗!这几十年来的仇怨,该是到了让你们这些伪君子偿还时候了,不久之后,这孤山之上,便是你们这些伪君子的埋骨之地!不过……你放心,我会留着你……留着你看清楚你们这些伪君子是怎么被我们一一诛杀,看清楚墨者行会是怎样倾巢覆灭的!等那一刻来临之后,我再慢慢的折磨你……用尽一千种、一万种办法让你慢慢死去,让你后悔自己为什么还会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个世上……” 是的,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墨者,从洋洋自得的猎人变成了别人网中低微卑贱的猎物!孤山,就是屠戮这些猎物的地方!而操刀之人,就正是面前这个形容破烂,面目上再无半分好肉的无相之鬼! 狗爷听完,一颗心已完全沉了下去,最后挣扎喊道:“表弟……表弟,我求求你,停手吧……我愧对你的,我欠你的,今天我便在这里统统还了给你,不管你要用什么手段对付我都是应该!你……就放过其他人吧,不要再错下去……” 无相鬼一听这话,跳起来重重一脚踩住狗爷周七的后脊梁将他的脸压在地上,戳指怒喝道:“错?!到今天你还敢说我是错!你欠我的难道就不该还么!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墨者三十多年前围剿我五色教的帐难道就不该还么……我要用你们所有墨者的血肉来祭奠那些死去的兄弟,来祭奠教主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不是么?表哥……” 他这一踩踏不要紧,站在青焰阴火之外的犬群却尽皆看在眼里!无意中激发了犬类守护主人的本能,顿时纷纷纵跃而起,再不顾忌那阴火燃烧阻隔,对性命不管不顾直往火圈中扑来! 那青焰阴火本是通过特殊药物点燃的特殊火焰,就像活的一样,对生命更像是有一种特别的驱使和特别的吞噬能力,活物只消沾上一点皮毛便休想摔脱阴火的灼烧,分秒之内便会被焚烧做一堆焦炭而死。 黑龙最是忠心也最是凶悍,现已当先扑了进来,落地时已被阴火燎到了腰腹上皮毛。天底下不管是任何动物都难以抵挡那火焰焚身的滋味,但那黑龙勇猛异常乃是犬中之王,身子刚一落地,腹部阴火已开始窜起了阵阵光焰,顺着血肉一路往上不断灼烧蔓延!那是何等的剧痛!疼痛,很容易便会让人完全丧失理智、丧失思考应变的能力,对人如此,对狗也同样不曾例外!但那黑龙果然非凡,猛一低头,张开血盆大口冲那阴火灼烧蔓延之处狠狠咬下,跟着翻头一摔,硬是将自己一块鲜血淋漓的皮肉生生从身上扯丢到地上! 其余群犬纷纷效仿飞腾而入,无一例外全都被那阴火点燃了皮毛,但却无黑龙般勇猛异常,各自疼痛哀嚎不已,失去理智之后毫无抵抗能力,不出分秒之内头颈斜斜一歪,全身烈焰飞腾,皆被那青焰阴火化作了焦炭死去。 不出片刻,阴火围绕的圆圈当中已横七竖八的堆满了犬尸,死状惨烈,犬虽非人,但这样的豪情壮志,这样的下场,无论是谁看了内心也无法平静。 狗爷眼中泪水奔涌而出,嘶声力竭拼命冲群犬呼喊:“退下!快退下……逃……不要管我!远远的逃……” 可惜这话说出来时也已经来不及了,即使来得及,这些战犬也任然会义无反顾的只管冲进火圈救人,救他们的主人! 一分钟内,一条条战犬就像一颗颗沉闷的、无声的重弹一样重重投掷在地,纷纷失去了生命,这其中也包含了那条一向敏锐乖巧的黑狼犬,可怜它到死时也没个自己的名字……最后只剩黑龙一个,腹部被自己反口撕下,鲜血早已满地横流。此时头颈低垂,喉咙深处阵阵隆隆嘶吼,用尽全身力量,震颤着屹立在当场,对圈中无相鬼和那三尺怒目而视,一副欲待择人而噬的样子令人生畏! 无相鬼与狗爷周七本是同宗表亲,驭犬纵犬之术自然较常人明白很多,相犬之术自然也不在话下。就算是此时此地再见这黑龙,心中仍也不禁暗暗赞许,确实是条悍勇异常且通灵护主的好犬,临危而立仍脱不了那一身傲骨和满腔霸气!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犬!此犬浑身上下处处透着一股王者的霸道风姿,真真世所难见! 忽觉着面前腥风一阵掠起,心头一惊,凭借多年的经验急忙将身子闪在一边。正待提醒旁人,可惜还是慢了半秒。身旁那三尺身手自也了得,反应也算迅速,但,可惜他面对的是黑龙,只这眨眼不到的时机已经可以决定和黑龙对峙时的生死!早已被那黑龙重重扑倒在地,睁眼只见利齿如锋,那重重的、纯粹的满腔杀意已直奔喉头森然落下…… 三尺倒地,匆忙间忙将双手拼命往前一顶,想将手臂当作最后一道屏障不管不顾死死撑顶在黑龙与自己之间挡上一挡。哪想顿时传来一阵剧痛,顷刻已被那黑龙连筋带骨硬生生当场将双臂咬断开来!这一下咬合之强,来势之猛,那成人双臂在它口中竟如泥塑一般不堪一击!直疼得那三尺口中怪叫连连,身子止不住满地翻滚,一时情急意乱,一人一狗纷纷向那焚烧升腾的阴火之中滚落而去……三尺的惨叫声也变得更加撕心裂肺,两下翻滚出圈外扑在地面,不出片刻终于静了下来,却已再无半点挣扎、半点生气…… 无相鬼眼里满是惋惜,竟也摇头叹道:“可惜……可惜……”事发突然,也不晓得他这话是替那命丧犬齿的三尺可惜,还是为那悍勇忠烈的黑龙可惜,更抑或是为那些纷纷落入火圈护主却被活活烧死的战犬可惜…… 四下再无半点生气,不知他从手里拿出什么东西,向四周围绕的青白阴火洒将上去,再过不多时,焰头已然渐渐转小几近熄灭。回头看了倒在地上的狗爷周七一眼,他已没有了往日那精神奕奕的眼神,看起来呆板木讷,显然此时的打击对于他来说无比的强烈,这花甲的老人,终是经不住这无情的蹉跎折磨,只这分秒之间便已像是苍老了许多一样,连方才眼中还残存的那点仅有的斗志也已然消磨殆尽。 至此,周七已是真正的输了!一时的输赢也许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一个人的信心被彻底击垮;失去了心中希望,虽生,却已如走肉行尸;如今的周七,已经彻底的败了…… 无相鬼单手提了周七一只脚脖重重将他身子倒摔在地上,拖拽而行,周七也丝毫没有反抗挣扎,更没有半点言语,双眼泪已流干,瞳仁灰蒙蒙的只是呆呆看向天空,那漆黑的天空…… 正迈动脚步欲行,那已燃尽的灰烬中似有一股不平的愤恨油然而生,“噗”的一声,爆起一团黑灰,借着光影,像极了那已化作灰烬的黑龙巨犬形状……也许,它的心还未死透,更想要从虚无中夺步挣脱而出,再狠狠咬上眼前敌人一口,哪怕只是一口也好……但那也永远之停留在了虚无之中。 无相鬼抬起的脚步停了一下,待那爆起的灰烬散去,方又自大步离去再不停留。一路且行且歌,歌声苍凉而低沉,像是在缓慢的诉说:这世间不平事多,那银钱又算得什么……世事又算得什么……花开总有花落时,莫待白头时,才懂赏花意…… 转过两个山口,迎面行来一人,蓬乱灰白的头发随着山风飞扬,手中也倒提着一人。也与那无相鬼一般肆无忌惮且行且歌,但歌声低迷委婉,更像是在诉说着另外一种心情、一种秘境…… 那来人相比无相鬼而言面目也好看不到哪去,一张脸上疙疙瘩瘩,青一块红一块生满了毒疮,一只眼睛用一片黑布包扎着在脑后仓促束了个死结,鲜血仍不时从那黑布中浸透滴落下来,身上一件灰白色的长袍笼住了全身,灰袍之上密密麻麻打满了各种形状的五色补丁,远远看去就像是戏台上扮演叫花子的角色一般萧索,可怜又可笑…… 见了无相鬼也不打招呼,大刺刺将手里倒拖那人重重往地上一放,双手环抱站立一旁沉默不语。 无相鬼也不与那来人多话,兀自将手中倒拖着的周七重重放到一边,同样双手环抱而立,双唇紧闭。 又过半晌,从远处匆匆跑来一人,那人双手空空如也,一身赭红色的长袍迎着山风烈烈作响。人还没跑到近前,喘息声已远远的传了过来,扯着那永远处于MAX状态的音量,破锣也似喊道:“无相老鬼,白发老鬼,你二人可是已经得手了么?”声音由远而近来得很快,到了近前一瞥地上的狗爷,再一瞥眼,便看到了白发鬼带来的鸡爷,忍不住拍手哈哈大笑道:“好极!好极!墨者行会一鸡一狗,这两位硕果仅存的长老都已请到,后面他们那些个徒子徒孙还不拼着命也要来救?怕是都等不及要来这孤山之中送死了……哈哈哈哈……” 那无相鬼形容可怖,已用一块黑纱罩在脸上,冷哼一声,道:“沿途就见你故弄玄虚,诱敌入谷这种事为什么不让门下弟子去做,偏又自己亲自上场?演的又是哪出跳梁小丑的戏码?” 来人正是大头鬼,哈哈干笑了两声,又憋笑不住,嬉戏道:“唉……此言差矣,无相老鬼不懂了吧?那叫空中飞人!哪是什么跳梁小丑?怎样,当时你混在墨者队伍里看得清楚,有没有惊呆那些个墨者?”说话间双手不住揉搓,显然十分期待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无相鬼重重冷哼一声不去理会,大头鬼反又看向灰白头发那人,嬉笑道:“白发老鬼,厉害啊!不仅仅是有仇必报,连要找你报仇的仇人却也未曾放过……佩服!佩服!这回用什么办法将这老鸡擒住的?好玩么?你且说来听听……” 原来这人叫做白发鬼,却也是列车上被沈浪用弹弓射瞎一目翻下车去那怪人,没想到这人竟然没死!不过这白发鬼似乎不太爱说话,同样重重冷哼了一声,语调尖锐刺耳,反讥道:“那你呢?大头鬼!我和无相老鬼各自忙得不可开交,你却又做了些什么?到是拿出来看看。” 此言一出,大头鬼那大头垂得更低了些,不出片刻竟捂着脸大哭起来,还一边哭一边喊叫起来:“哎呀……丢人呀……我大头鬼几十岁年纪,没想到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揍了呀……我真是……不活了呀,丢死个人呀……” 白发鬼双眉皱起,不耐道:“你能把话说清楚些么?什么被人给揍了!” 没想到这么一说,那大头鬼更加哭得不行,但还是哼哼唧唧把事情连哭带唱的说了一遍,虽然讲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但大致也还能听个明白。 白发鬼眉头皱得更紧,疑道:“什么不认识的小子?什么哑毛?毛还有哑的和不哑的么?” 旁边无相鬼忽然插嘴,道:“确有此人,好像是半路被这好事的老狗邀请后刚加入墨者行会的一个年轻后辈。其余诸人我事先都已经探查明白底细,但此人临时加入,所以他的情况也一概不知……但是说来,大头鬼这样的身手会栽在这样一个年轻人手里,如此看来,到是我们轻视这小子了?” 白发鬼狐疑不信,道:“哪有人能如此手硬……莫不是……在车厢里用弹弓射瞎我一只眼睛那小子……”说着不自觉往自己脸上摸了摸,连日来那一目之仇始终在他心上难以释怀。 无相鬼看看他,忍不住问道:“你不说,我本也想问你,是什么人能将你一目重伤至此?” 白发鬼恨恨道:“哼,那小子油滑得很,毁我一目之仇,我白发鬼算是记下了!从此天涯海角,有我无他!” “油滑?”无相鬼摇了摇头,道:“看来你我说的并不是同一人,大头鬼遇到的这个哑毛我曾与他在墨者队伍中共处了几日,这小子平日里不爱说话,却成天一副臭屁的样子不可一世,根本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明白也什么都不害怕的愣头青,绝谈不上油滑二字。相处几日下来,墨者队伍里已开始有很多人都不太喜欢他,绝不会是你说那人。”转而问大头鬼道:“打伤你那小子呢?现在人在哪里?” 大头鬼擦着脸上的眼泪,这会儿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个屁来。 无相鬼念头一转已然明白,顿时怒道:“你这老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小子莫不是还留在谷中?!” 大头鬼委屈的点了点头,无相鬼更是大怒,戳指道:“墨者先遣留不得一人活口!若是那人逃出了山去,将咱们这里布下的重重陷阱泄露给后续增援而来的大批人马,坏了教中大事,你这老鬼担当得起么!且不说此事耗费无数光阴和心血,单说点苍之巅死去的教中兄弟,你对得起他们么!你对得起教主的在天之灵么!” 大头鬼被他说得一怔,疯癫哭闹的形状渐渐收敛起来,面上神色转而严肃,默默低头道:“你说得是!我错了!那小子留不得!我这就折返回去,将那小子杀了。”说罢便待动身。 白发鬼却拦道:“你先前已然吃了亏去,还想再多去丢人现眼一次么?” 大头鬼怒喝道:“你又待怎滴?难道以为你的手段就比我大头鬼高明么?教中一魔四鬼,教主他老人家自然神通广大纵横无敌,那一魔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余下四鬼只剩你我三人在此,大家都是老相识了,知根知底,你我多少斤两难道自己还不明白?论手段却又是谁高过谁了去……” 白发鬼重重冷哼一声,大头鬼这话到没错,五色教中除了已经逝去的教主百目神君之外还有一魔四鬼,教主手段通神自不用说,一魔相较之下也不遑多让,余下四鬼之中,眼下三人的真实实力也只在伯仲之间。那大头鬼看似疯癫,但也自有他遇事处事的方式方法,若真是动起手来,自己未必能从他手下讨了好去。 无相鬼擅长易容改扮、设计、投毒,此间种种布置以他马首是瞻,但论教中地位,四鬼自然平齐;若论硬过硬的真实功夫,可能还真不如大头鬼下手更硬朗些许。说不定那叫哑毛的小子确实是个难啃的骨头也说不定。无相鬼犹豫再三,还是以大局为重,当下自袖中取出一枚虫哨,郑重其事的交与大头鬼手中,沉吟道:“那人实在是万万留存不得,希望你这大头老鬼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莫要再失手了!这样,还是劳烦大头老鬼你再走一趟,这次带了我这虫哨去以备不时之需,另外再多带几个人手从旁协助。切记,这不是比武较技,接下来的大事更万万耽误不得!请务必!一定将此人彻底铲除为!” 大头老鬼顺手将那虫哨往衣襟里一塞,咧嘴笑道:“放心,明白,这次不是演习,咱家也不再和那小鬼客气!一定手到命除,让那小鬼再也见不着明天的太阳!”转头对那白发鬼嘿嘿笑道:“老鬼,你手下人多,分派几个得力的跟着大头爷爷去打杀打杀那小子的气焰如何?” 白发鬼皱着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就让我那徒儿再带几个手下跟你去吧。” 大头鬼抚掌大笑:“好!好极!早就听说你那宝贝徒儿挺有能耐,借着这机会我也瞧瞧到底是何许人物会拜你这白发丑鬼为师!” 这话出口,无异于同时得罪了白发鬼和无相鬼,白发鬼固然丑陋,但若和那无相鬼的真容比起来却还能算是个人…… 且说那哑毛掉队后独自在林中瞎闯,奔来跑去始终不见半个人影,心里愈发觉得不妙。原本好容易提起来的一口心气也随着时间而不停的流走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时时刻刻在不断的敲打着他,深深的担心,担心狗爷他们的安危,连他这个初入墨者行会的生瓜蛋子也已觉出此行的凶险,同样也为此行的前景感到凶多吉少。 正着急往前迈步而行,忽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倒在路旁缓缓蠕动…… 慢下脚步定睛细看,却是鸡爷那只金红羽毛的大公鸡从笼中挣脱出来,此时却倒毙在路边。眼看那雄鸡形状像是已然死透,但却又不断的随着微风在缓慢的蠕动不停令人生疑。这种蠕动绝不是动物本该有的肌肉运动,而是一种不自然的、诡异的蠕动方式。那雄鸡两只脚僵直伸在外面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肚腹之中却仍在鼓涨不停,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正拼命的想从中破壁而出一样,看了让人阵阵恶心。 这种诡异而恶心的场面让卢用连脚趾头都不自觉的绷紧起来,山谷清凉,额头上却已不知不觉的冒出了冷汗。到底是个何许妖物在从中作祟? 伸手从口袋中取出防风火机打着,借着微弱的橘红色焰光看去,只见地上的雄鸡先前还只是肚子里缓缓的蠕动,这会儿内里那物仿佛嗅到了什么气味,整个突然一下就像是沸腾的开水一般疯狂躁动起来!“噗”一声轻响,眼睁睁一条褐红色的蜈蚣从那雄鸡腹中破肚而出,借着火光四处游走不停,还不时抬起前端身子迎风摇晃,触须四下探寻,一对颚钳漆黑如墨,尖端晶莹剔透的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致命毒液! 若是普通蜈蚣,再大的也就长到个二三十公分长短算是顶了天了。但眼前这条蜈蚣却足有婴儿手臂粗细,不仅粗得异常,更大得异常,伸展开来足有成年男子大半截手臂长短。额头赤红,身披红褐色的节状鳞甲,百足滑动之间如踏风而行,“哗啦啦”声响之下便滑出老远! 正自惊异,“噗”的一声,从那雄鸡腹中又滑出跟之前那条同等大小、同般模样的另一条硕大蜈蚣!两条蜈蚣双双触须一碰,飞速在地面杂草之间四下爬行游走! 人还罢了,面对这样的毒虫却该如何应付?卢用顿时慌了手脚,伏低了身子,全身绷紧,双眼片刻不敢离开地上飞速游走的毒虫。背上冷汗已将衣服湿透,心里暗骂:妈了妈我的姥姥,这对蜈蚣如此硕大,它俩莫不是扎堆来成精的么? 手里顺势抽出临行时墨匠五尺配发给各人的一只军用匕首,那匕首虽然短小,但也毕竟是件开了锋刃的利器,握在手里即使不用也同样给自己平添了几分胆气。 可惜这信心还没站稳了脚跟,那边草丛里哗啦一分,又游走出几条硕大的蜈蚣来,同样昂起了半身,不住将触须伸展在空中嗅探着气味;那毒颚都同样的凶险,那红褐色的肢节甲壳都同样的散发出油亮的光泽,那不住滑动的成百上千副对足都同样让人感到既恶心又恐惧。 卢用心里咯噔一下,心里闪过的唯一念头就是: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策! 轻轻往后退了几步,生怕动作稍大就惊动了那些硕大的毒虫。好巧不巧,刚一回头准备抽身离去;夜色下清晰可见,自己身后五六步的距离,一个人影正猫腰蹲伏在杂草丛中蹑手蹑脚潜行过来!那头顶上几根稀疏蓬乱的头发,腥红色的皮肤,硕大的脑袋,竟是那般熟悉,那般令人回味…… 与此同时那人也瞧见了卢用,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愣! 卢用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陈,牙花子都快咬碎了!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心想:好啊!你这下作的孙子!明刀明枪打不过,你这是想要暗中偷袭啊?!那些大得畸形的蜈蚣只怕也与你脱不开干系吧?! 前有蜈蚣阻路,后有大头偷袭,卢用半蹲转身之间,愣是被逼得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手脚脚都尴尬得没个安放的地方。一念未转,耳听得那大头怪人扯着嗓子破锣也似一声怪叫,叉腰戳指抢先喝道:“小子!你大头爷爷说过要回来找你算账!你却没种,跑这么远,让爷爷好找……” 卢用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是你这大头怪物自己打不过便使诡计逃脱,那番装疯卖傻趁机开溜的连篇废话还好意思要别人当了真去?难道你凭空吹个牛还要别人等着接?我去……现在还有脸先跳出来倒打一耙,佩服……佩服……你他妈这怕是偷袭未成被人撞破,想来个恶人先告状吧。这种作为到底还要脸不要? 大头鬼喝骂声尚未平息,卢用已然耳听得身后一阵肢节步足踏碎枯叶的声动纷拥而来,那声音虽然不大,就好似一盘豆子轻轻洒在地上一般叮咚乱响,但此刻听来却让人倍感恐惧,头皮也忍不住阵阵发麻,不用回头,想也能明白的知道——那些硕大、畸形的蜈蚣已被惊动来了…… 眼前大头鬼还在装模作样的叉腰而立,挡住了去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装!这丑鬼难道真想改行唱大戏去么?小爷可陪你耗不起!当下左足用力一踏,箭步往前,身子直直冲撞过去! 大头鬼一呆,虽知道哑毛动手干脆,却没料到会如此干脆,竟是丝毫半句废话没有!要说,也是先前被哑毛揍得心有余悸,慌忙举起手中一件奇形兵刃想要去拦哑毛…… 哪知哑毛心里所想却并非与他纠缠,身型虚晃,原地向旁一蹬、一个转折,疾风一样擦着大头鬼身上的衣袍斜斜掠了出去,三两个纵跃已逃得没了踪影。 大头鬼闻风一怔,回转头来,但见那些妖物一般的硕大蜈蚣已经张着一对巨大的毒颚往他面目钳到,近在咫尺避无可避…… 要说这大头鬼吃了哑毛的亏心里有所忌惮是真,但面对这样的毒物他却早已司空见惯,毕竟身为五色教一魔四鬼之一,谈到识毒用毒那些本事也绝非浪得虚名。电光火石间,忽然将那大嘴猛然一张“咔嚓”一声正咬在那蜈蚣头颈之间,蜈蚣不断扭动翻腾根本无法挣脱。大头鬼不停咀嚼,几下竟将那剧毒的蜈蚣犹如吃了片饼干一样美味轻松,生生咽了下去,还不住回味道:“唉……无相老鬼养的这虫儿味道是真好,药力也够猛够足,只是吃了他的虫儿不知道这老鬼会不会舍不得怪罪咱家……”嘴里连连感叹,眼中露出贪婪神色。 身旁草丛一分,站出三五人来,为首一人面色苍白,脚上穿了一双打满五色补丁的绣鞋,左手齐腕而断,伤口犹新,包裹的布条还时有渗血出来。凝望大头鬼,躬身道:“师叔,那人走远了,追么?” 大头鬼意犹未尽的看着地上追来的另外几条异种蜈蚣,忍不住咂了咂嘴唇,又看了看那几人。这蜈蚣受虫笛驱使,本是无相鬼借给他助力的,当着白发鬼的徒子徒孙吃了无相老鬼的东西,又恐怕这些小子跑去告密,但若是将这些小子也都一并打杀了呢……算了算了,毕竟大敌在后,待完事了且把无相老鬼那虫笛强行留下便是,到时候再吃个饱……强自吞咽了几口口水下肚,故意高声道:“废话,到是追啊!没用的东西,一个个的……师傅在火车上丢了一只眼睛,徒弟丢了一只手……废物!全都是没用的废物!” 那面色苍白之人正是火车上对沈浪和卢用下迷烟之人,当时被黑龙在黑暗中撞见叼住了手腕,情急之下强自斩断。此事显然在他心中隐已为梗,此时大头鬼这话连他师傅白发鬼也骂上了,心里怎能不怒?只是碍于此人淫威一时只得忍下,垂头道了一声:“是。”一言不发领着其余数人沿着卢用踪迹追赶而去。 这大头鬼用毒功夫怎样先不细究,不过这嘴上的功夫到确实了得,不开口便罢,一开口总是能得罪人的,而且戳的往往都是别人心里那壶烧不开的痛处,有嘴如此,确也算是开了光一样灵验,每每必中! 卢用沿着山路脚步不停,手中匕首始终倒扣不敢还鞘,明知道这样下去只有徒劳损耗自己体力,但内心却不敢有一点放松。现在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已然不是该如何克敌制胜,而是怎样才能尽快逃出孤山这座巨大的陷阱。 跑了半晌,汗水不停蒸腾,气息也越发不稳,脚下疲累酸软,满目望去尽是草木山石和那高逾百丈的山崖石壁,只盼真的有奇迹出现才好,才能让自己真正逃出生天。 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这会儿的状态已是极糟,虽说仗着年轻力壮还能勉强撑着不倒,但若是现在临敌,自己必定性命难保。 自从接近孤山峡谷以来,所发生的一切突变都来得太快、太激烈了些,再加上接二连三的遇敌,眼下情形自己又一无所知,就像身处一个巨大的囚笼之中难以自拔一样困顿。精力和体力消耗极快,眼看都已撑到了极限,当下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管理好自己的神志,尽力调整好自己的身体状态;哪怕遇敌真有不测,也决不能仅仅任人宰割而已,说到底也得拼上一拼,杀一个保本,杀两个有赚…… 不远处有个低矮的树丛,卢用想也没想便和身钻了进去,现在,他需要一个隐蔽的地方休息一下,他真的很需要睡上一会儿,身上没有吃、没有喝,能睡上一会儿已是他现在唯一能选择的调整恢复方式。不管外面有多少人在追他,他都实在需要睡上一会儿,哪怕一小时,不,哪怕十分钟……只要让他调整过浑身这口真气来,一切兴许就还是有希望。 躲在草丛里喘息了一会儿,心里不断努力劝告自己:卢用,你要睡一会儿,哪怕只睡一会儿,十分钟也是好的!你需要睡一会儿……可越是用力去想,仿佛就越是难以入睡,毕竟这样凶险的场所,这样复杂的境遇,这样杂乱的心情;真能睡着的,兴许真就不是平凡人。想通过睡眠尽快恢复体力,眼看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努力了好一会儿,眼皮不但没有发沉,意识反到越来越清醒了些,不过好在心跳和全身肌肉也已渐渐平复放松些许。连日的状况走马灯一样不住在眼前乱晃,脑子里已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正出神间,忽听外面草木声响,三两黑衣人分路踏行,搜寻而至。 只听那当先一人说道:“奇怪,这小子跑到这里怎么就没了踪影了呢?”语声近在咫尺,惊得卢用全身一紧,刚放松的手掌又悄悄将那匕首在暗地里紧紧扣了起来。 只听另外一人声冷冷笑道:“嘿嘿,那小子没跑,不就在这呢……”卢用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耳听那人大喝一声:“出来吧!我看见你了!”这一叫,卢用念头转得极快,原本悬着的心到又放下了,对方擅于用毒和暗算,若是真的已经发现了自己大可以悄无声息的便下了毒手,何必这么大呼小叫?这么做只不过虚张声势而已,说明自己还没有被发现。 果不其然,那人叫了这一声,四下里仍旧一片寂静,不禁失望摇头道:“看来真是追丢了……都赶快去找吧,不然那位爷发起脾气来咱们谁也跑不了。”几人纷纷散开,往前继续搜去。 卢用伏在低矮的灌木间长出一口气,暗道一声:还好…… 心里刚放松了些,耳边风声再动,离去的那几人又陆续退了回来…… 这些人去而复返想杀个回马枪么,还是真的发现了自己这就准备动手?暗地里一颗心狂跳不止,使劲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上一口。 忽听外头脚步声响,似有一人从不远处慌乱奔跑而来,接着,一个极熟悉的语声对那几个五色教徒叫道:“快说!我兄弟在哪儿?”这短短几字听在耳里,却使卢用惊异得浑身一震,内心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声音他怎会认不得?——瞎子,这是沈浪的声音啊!!!他怎么也来了!而且听这情形似乎与五色教的人对上了…… 卢用太了解他这个兄弟,也明确的知道沈浪不是这些人的敌手,当下再顾不了那许多,双脚一蹬从灌木丛中往外一窜,显身出来,一个翻身站定,眼中满含欣喜回头叫道:“瞎子,我在这……”话未出口,整个人又愣住了。 只见四下几人已成合围之势将自己围在了垓心,迎面发声一人面色苍白,嘴角挂笑,自己却不认得。只见那人突然开口,以自己十分熟悉、朝夕相处、极其类似沈浪的语声、语气对自己道:“兄弟,那么沉不住气?还以为你能陪小爷再多玩会儿呢……”不想这厮还有这等本事,火车上匆匆对上那么一阵竟将沈浪的语气和声调都学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会儿用上,成功的将卢用给钓了出来。 中计了!此人擅长模仿,细听细辨当然和沈浪的说话还是有出入的地方,但在这种环境、这种心情,面对卢用这样满腔热血而有耿直的青年面前,那语声实已足够乱真了。四面环顾,众人各个面色不善,手持淬炼剧毒的无常尖刺环伺在四下。现下要想安然脱困,比之方才,实又再难如登天了…… 对方一步步逼近,手中寒光闪烁更待随时出手。一旁土丘后忽而转出两个人来,一身黑衣迎风而立;另外一人身穿灰袍,头上白发,斜眼瞥了卢用两眼,无趣道:“无相老鬼,大头鬼说难对付的就是这小子么?好像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棘手的啊……”另一人面目隐在一个硕大的黑纱斗笠下,冷哼一声,道:“墨家的老狗、老鸡初见此人便十分赏识,想来必有因由,总不会平白无故的便看重一人便是,只不过为了什么……我还没有弄清楚。”那白发鬼森森冷笑,转而对土丘下为首一人道:“徒儿,你大头鬼师叔搞不定的人,这便由你代劳了吧……嗨,也不知道那老鬼这会儿又发的什么疯病,跑哪里去了?” 为首那断了一掌的年轻人躬身道:“是!师傅。”这便四下准备同时动手,这若真是下得手去,被围在垓心的卢用哪里还有半分活命的机会! 忽闻半空一声霹雳,喝道:“停!都给我停下!”一人顶着一个无比硕大的脑袋,血红的肤色,身穿赭红色长袍从天而降。面上油光水亮,大头硕大无比,更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叉腰往当中挺身而立。 白发鬼定睛看清来人正是大头鬼,不禁愠怒骂道:“你这大头又闹的哪一出疯病?” 大头鬼却得意道:“咱家自己输的战阵,自然要自己找回来,旁人出手帮忙算什么英雄好汉?现在咱家功力重聚,而且更胜当初,来来来……小娃儿,这便再来与你大头爷爷大战三百回合,且看这次谁才是怂包软蛋!” 他那毒功不是被打散了么?没有专门秘药调整的话十天半月之内很难再恢复重聚起来,怎么这才个把小时不见就恢复了?还更胜从前?看那大头硕大,肤色红得流油到也不像假话。只是……糟糕!无相鬼暗一跺脚,一步冲将过去抓住大头鬼手腕,气得语声颤抖,质问道:“你……你莫不是将我那精心饲养的异种蜈蚣给……给……”后面那话委实难以让他接受,几次艰难,实在气得说不出来。 大头鬼重重将他一手甩脱,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抹了把嘴边馋涎,缓缓道:“无相老鬼你也真是,别那么小气,不就吃了你几只虫儿罢了,老夫现在功力重聚,难道不比你那些个小虫更能在战场奏功些么?”原来方才迟迟不见他人影,就是因为躲在后面偷吃了那剧毒的异种蜈蚣,是以他那散去的毒功才能在短时间内借由蜈蚣身体中的毒素滋养而迅速得以补充恢复。 无相鬼恨得牙都快咬碎了,双手骨节捏得咯咯作响,若不是还有大批墨者在后赶来,说不得此时便已忍不住就要大打出手!几只小虫……说得轻松,为了培育那异种蜈蚣,他实不知下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功夫。被这厮拿去打了牙祭,还敢轻言漫语说那是小虫儿…… 卢用一直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眼熟,但又像是没见过,这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无相鬼惊讶道:“你……你是墨匠五尺!” 无相鬼正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扭头一声长啸,身法如风展开,双手一分左右朝卢用袭到,转而将那怒火统统都发泄在卢用身上。 身在半途,哪知那大头鬼突然伸手一拦在前,翻着怪眼道:“无相老鬼你干嘛?说了这人是我的!除了我,谁也杀他不得!” 隔着一层黑纱都能感觉到无相鬼早已气得双眼通红,恨声重重从嘴角挤出一字:“滚!” 卢用本来已觉逃脱无望,但有大头鬼这么个活宝从中间掺和这么一手,似乎又有了逃脱的希望,当下更希望眼前这塘水越混越好,这样自己才可能有机会拔腿开溜。忽然叉腰哈哈大笑起来,对在场众人狂傲道:“莫急莫急……大头鬼,小爷就说嘛,你还是这样脑袋大一些看着更帅!更威武霸气!不过小爷怕下手没了轻重,再把你的大头给打了缩小回去,这样吧,你这些朋友也都在,何不让他们一起动手?帮你找找前面那口恶气先?”说着冲远处观望的白发鬼一招手,调侃道:“喂,那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头儿,你也下来玩玩?说不定玩两下你眼睛就好了,不过也说不定连那只也被小爷打瞎了……若是怕就站定扶稳了莫要动弹,免得跌个大跟头……”大头鬼和白发鬼一听这话,纷纷暴怒起来,双双跳下场来要争个谁先下手。卢用反到叉腰笑道:“三位别急啊,一起上啊!” 三人本来自持身份,不愿联手强攻一个年轻后辈。此时暴怒,白发鬼瞧准了一个空隙,斜斜一脚已经踹到了卢用面门之前。他恨此人年轻狂傲,更恨此人提他失去的哪知眼睛,一心只想将他除之而后快。 大头鬼急得连连跺脚,挥拳喝道:“不准抢我的!”吼声中,拳影闪动,竟朝白发鬼身上招呼下去。 无相鬼心思最是深沉,这会儿反到退在了一边冷眼旁观。 江湖虽大,但值得五色教三鬼同时出手的当世还没有几人,二鬼联手对敌一个后生娃娃,这样的事已然没有先例!在他心中,哑毛已死! 白发鬼一脚刚刚递到卢用面门,全力尚未使足,顿觉一股巨力如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的从脚心涌将上来,顿时传在小腿上方又立马爆发开来,力所过处,不论肌肤还是筋肉,无不如摧枯拉朽一般应力一路溃败而下!这小子手底真硬!心头大惊,这才算明白过来大头鬼之前吃亏不冤,不过就算现在明白也已为时晚矣。他轻敌大意,哑毛可绝对没有,招式看似平淡,但上来就已使足了崩拳劲力,一招一式只求毙敌于当下!白发鬼噗通一声斜斜摔在地上,一声惨呼只叫出一半已然昏厥,旁边弟子见状皆惊,纷纷赶来相救。 无相鬼心中诧异,只一交手,青不见、红不见,这白发老鬼身手绝不是这么脆的……忙也跑去查看伤势,一见之下既惊且怒,像是看到了既惧怕又痛恨的根源所在,返身戳指场中大骂道:“大头鬼,你他妈瞎了眼!崩拳!这小子使的便是那贼人的崩拳秘技!你到现在还看不出么?” 大头鬼闻言一怔,摸着自己的巨头喃喃自语道:“难怪他不怕我这血魔灌顶毒功……”心中又似乎对这崩拳秘技有种说不出的恐惧,脚下已忍不住往后退却两步。 反到是那无相鬼无惧无畏,一冲上前,手指卢用鼻梁厉声喝道:“说!墨家钜子是你什么人?!你……你可是姓古么?” 卢用被眼前情形弄糊涂了,自己这崩拳秘技有这么神奇么?有这么让人惊讶么?怎么这些人都好像很震惊又好像很愤怒?他本不善言辞,这下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抑或答是不答…… 无相鬼恶狠狠仰天笑道:“好……好得很……踏破铁鞋无觅处,你墨家钜子害我教主;你墨家墨者害我百千教众,今日这笔账总算来了个正主接着,告诉你,小子……你今天死得不冤!”口中一翻,自舌底卷上来一只虫笛悬在舌间,滴溜溜一阵吹响。树梢枝头、灌木草丛、泥缝石隙之间……各种大大小小的毒虫顿时倾巢而动,仿佛像是受了某种神秘召唤一般纷涌而来。 卢用心里叫苦,若敌对的是人,他丝毫不惧;但面对这些个毒虫毒物,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完了……今天只怕真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来不及多想,将那崩拳劲力运遍全身又自拳脚散出,当做一双无形力臂反复向满地毒虫挥去,劲风落处,毒虫化作肉泥纷飞,但着眼处密密麻麻,那漫山的毒虫毒物似乎都被笛声吸引聚集到这一处,几分钟时间竟是连个能落脚的地方都已不剩。 五色教众人分站各处纹丝不动,连那冲动易怒的大头鬼这会儿也压着情绪冷冷站在原地不做声响。无相鬼口中虫笛连番催动,那些个毒虫毒物着了魔一般绕开五色教众不断朝卢用袭来。 不到一支烟的功夫,卢用已经折腾得后背湿透,只待拳风稍弱一些便会被那一拥而上的毒虫淹没吞噬。念头才转,脚跟处只觉一疼,便已然中招,全身气血奔腾正盛,顿时觉得一阵酸软自脚跟往上传来,眼前一黑便欲倒在地上。手上力道稍稍一松,那劲力送出去时消减了便不止半分,跟着手背一麻,又被毒虫咬噬,一招失手,哪更能继续坚守得住,那些个毒物纷纷看准时机齐齐张口涌上狠咬。各种不同的疼痛,有的似蚊虫叮咬般瘙痒,有的似蜜蜂针刺般阵痛,更有的像被烧红的铁钳灼烧一般……从浑身各处一齐袭来,其间滋味实混杂在一起递进传来,那实在比立时死了还感难受。 今天,真的经历了太多的第一次,人生的第一次,没想到各种不同种类的疼痛竟也会如此令人印象深刻,更没想到这竟会成为他人生落幕时最后的一项经历…… 卢用一声嘶吼,负痛狂奔出几十步,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一下跌倒在地,顺着高出的土丘骨碌碌直滚下去,落在那荒草从中再也不复动荡…… 第十四章:包子与小白 乾卦第一;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孤山山谷之中,卢用被无相鬼虫笛催动毒物蜂拥而至,一时没了还手之力,全身被那万种毒虫咬噬,疼痛难耐冲下了土丘,摔跌下去不省人事。四周毒虫满布,敌人环伺,生命弥留之际却一时也不能再作何感想。 一侧,大头鬼和白发鬼师徒众人看在眼里,皆以料定此子必死!只见那脸色苍白,断了一掌的年轻人走上前行了一礼,恭敬道:“师傅,徒儿这就下去瞧个究竟,若那小子还没死透便补上一刀送他上路可好?” 无相鬼一旁听了冷笑道:“没死透?嘿嘿……这话也太将老夫的手段看轻了些。此刻即便是那大罗金仙转世临凡也受得不住那万毒噬身的苦楚!” 白发鬼知他心狠手辣,常常谈笑之间便动手取人性命,担心自己徒儿这话冲撞了他惹出事端,忙对那年轻后辈训斥道:“还不闭嘴!你无相师叔是什么人?就这样还能不死?瞎说的什么梦话!还不赶快给你无相师叔赔礼。” 那脸色苍白的青年忙冲无相鬼一礼,恭敬道:“师叔手段神妙,自然无往而不破,小子刚才说错了话,还请无相师叔莫怪。”说着拜倒在地,续又道:“侄儿的意思是代师叔下去处理了那小子的尸首,以免留下后患……” 无相鬼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对白发鬼道:“老鬼,你这徒儿到想得周全,不像某些个蠢材!活了一辈子也没个正形……”说罢重重一哼,斜眼瞥向大头鬼。这话里显然对他不满,从进谷到现在,那大头鬼寸功未建,还贪吃了他辛苦培育的异种蜈蚣。大头鬼这会儿被无相鬼话里话外挤兑着,但理亏心虚,虽不惧他,但总也是不想更惹出麻烦来。当下只得将这话装作完全没听见一样,把头一声不吭的歪在了一边。 无相鬼也不深究,转而对那脸色苍白的年轻人道:“这小子的尸首不用处理了,我这些宝贝儿从进谷潜伏以来便没好好的吃上一顿,这小子的尸首正好留给它们充当一顿口粮吧……对了,你却叫什么名姓?”那年轻人悄悄看了自己师傅一眼,躬身答道:“侄儿姓肖,单名一个啸字。愿为师傅师叔们尽犬马之劳。”无相鬼满意的点了点头,缓缓又道:“记下了……不过你这话却说错了!不是为我们这些个老不死的家伙尽心尽力啊,后生,而是为了咱们五色教,为了咱们五色教的将来而尽心尽力,这道理懂了么?”咳嗽两声,续道:“我已经得到线报,墨家的大队人马已经汇聚上路,估计不出七八日便定然会寻来这孤山之中来!他们虽然失了先遣,又失了那老狗和老鸡两个元老强力臂助,已然输了先手,但那墨者行会延续千年,根基人脉极其深厚,大家切莫轻敌大意了!是机会,也有风险!一切行事按原计划进行,莫要再节外生枝,吩咐手下各弟兄牢牢记住这八字——诱敌深入!一网打尽!”众人齐应了声“是!”无相鬼转头对白发鬼又道:“肖啸这孩子不错,年轻人,便是咱们日后的希望。我想让他负责西侧山谷一边的指挥事宜,你看如何?”这次行动全由无相鬼统筹大局,自己这徒儿能得他赏识当然再好不过,白发鬼难掩得意地笑道:“年轻人,是该历练历练,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啸儿,还不快谢谢你无相师叔……”肖啸忙躬身相谢,无相鬼拦道:“且慢,你也莫要谢得太早!需知,将那一方调度指挥的权利交到你手里,责任就也交到了你手里。若是做得好,自然论功行赏,但若是做得不好……一样按教规严惩不贷,你可明白?”肖啸应道:“侄儿知道!定不辜负师叔和师傅期望。” 那五色教数百教众各自领命散去准备诸多事宜暂且按下不表。 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几天脑子里想的事情太多太杂,到最后多得连沈浪自己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双眼只要一闭就开始那反复无端的噩梦。 一会儿,梦到哑毛那家伙浑身血淋淋地站在自己面前,口不能言,面不能辨;一会儿,又梦到司晨先生的雄鸡满身鸡毛抖擞落尽,更被挂在那高高的树丫之上风干摇曳;还梦到了黑龙,黑龙瞪着一只凶恶的独眼,不甘的、无声的吠叫不止…… 使劲挣扎着坐起身来,浑身发出的臭汗已经连被褥都被湿透。沈浪虚弱地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温吞的开水喝下肚中,这个早晨,对于他的精神和肉体状况来说依旧是糟糕透了的一天开始。 他在这小小的山村中已经停留了七天,旅店,本来离车站就不远,山村,本来也就不大。不管是进来、还是出去的人,都要经过窗外那个小小的火车站,更要经过他眼前的那道丫字路口。如果哑毛还会回来的话……沈浪心里想的是如果……那他便一定会经过那个路口,经过那个车站,这样自己便能在第一时间看到他的身影。所以,他整夜都开着窗睡觉,时时保持着惊醒,整日都不敢离开这个山村,这间小小的屋子。 自从车站一别,哑毛便完全没了音讯,想来这会儿可能正跟着狗爷和司晨先生在山中刺激的探险呢吧?沈浪这么安慰自己…… 其实他心里隐隐也想了一些东西,狗爷这行人要干的事可能远没有听起来和看上去那么的堂皇、那么的轻松愉快;他现在只敢往好了去想,因为太多的负面情绪只会更快地摧垮他那疲累的神经和虚弱的身体。 这些年来,他很少为自己想过。他在工作中总是显得很卑微,有时甚至卑微得有些猥琐。到处讨好,只生怕犯下一点点错就会让自己那点可怜的、不可期的微薄收入变得更加危险。他在这世上已没有了依靠,或许从出生那一天,被父母抛弃在路边的时候他就已失去了所有能依靠的。所以,他的名字叫沈浪,流浪的浪!如果说他的生命中还曾出现过那么一点让他最为依恋的东西,那当然是曾经陪在爷爷身边的那些日子;再后来跟随古爷爷的日子虽然也算踏实,但终究还是少了点那种对亲情的依赖感。他没有什么朋友,他这一生到现在唯一的朋友便只有卢用一个,那个话很少,很爱冲动,到处惹事打架的哑毛卢用。 但现在,这些都不在身边,连哑毛这个唯一的朋友也独自追寻他想要的未来去了…… 沈浪坐在床边,从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烟头里翻捡出一个还算较长的烟屁股来,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了,深深的吸上一口。那凝固的焦油味充斥在他的口腔里,比新点燃的烟卷更显得格外浓烈。 他已经几乎快两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现在肚子里空空的,嘴巴里泛着阵阵苦涩。他也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漱过了,头发早就油腻得贴在了头皮上阵阵发痒,鼻子和口腔里呼出来的气味同样恶心难闻。一张脸上的一双眼睛,很艰难的睁开了一线,在弥漫的烟雾里半睁半闭地眯缝着,浑身哪里摸上去都是粘腻恶臭的油泥。 七天!有时候,只需要一天便能彻底的改变一个人。沈浪,在他自己设定的这个无形的监牢一样的圈子里呆了七天,门,能自由的开合,人,可以自由的离去……但这是他自己画定的一个监牢,一个无形的监牢,一个心牢…… 身处其中,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改变,但他的样子看起来却已经像是一坨沾不上又化不掉的烂泥,混合了各种失落、肮脏、自卑……等等负面情绪的、自暴自弃的一滩烂泥! 其实,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再怕什么,他可能怕的是任何事,任何事细微的事,哪怕只是一件很小的、无足轻重的事…… 怕,他一直怕别人瞧不起自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抓不住手中的机会,哪怕,只是一点点能够改变他生活,抑或是一点点能够让他有理由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他从来都不知道关于自己的任何答案,甚至提到关于自己的那些问题,他连问题本身都不曾真正的明白过。这么多年,他在怕什么?他在躲什么?好像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来……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再喜欢自己,别人又该怎么去喜欢你?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再相信自己,别人又该怎么去信任你? 一个人,如果跪得太久,跪得太卑微,他就会渐渐开始不再喜欢自己,开始渐渐不再相信自己,也就渐渐的遗忘了自己的存在,最后彻底的失去了自己…… 沈浪这样,并不是一天之内所能造成的结果…… 这会儿,他正懒洋洋的耷拉着小旅馆里唯一的一双塑料拖鞋,用满是污垢的双手挨着个将桌上、床上的空烟盒一个又一个的摇晃了一遍。 等翻遍了这房间里所有的烟盒,找遍了这房间里剩下的所有的烟头,确定已经完全没有可能再找到一个稍微长一点点的,甚至还能再吸上一两口的烟屁股时。他终于决定了,决定出门去走走,所谓的走走,也不过是去对面的小卖铺里再买一些香烟回来…… 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出房门来到街上。旅店的老板娘在门口摆了一个小小的档口,卖些早点和吃食。日值清晨,那炉火上冒着热气的大锅和锅里阵阵食粮的香味……撩拨了沈浪饥饿的肚肠一下,这会儿,他心里稍稍有了些犹豫,犹豫着是先吃一碗热腾腾的米粉呢?还是先去买一盒香烟回来,这……仿佛是个问题…… 伸手抓了抓油腻发痒的头皮,拉了拉不太合脚的塑料拖鞋鞋跟,早晨太阳的光线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沈浪终于还是迈着懒散的步子,走到了那早点摊前,随手拖过一个矮小的板凳歪斜的坐了下来。桌子几乎跟板凳同样的矮小,坐下去便伸不开腿脚。沈浪耷拉着头,有气无力地问道:“老板娘,有热粥么?” “有”老板娘便是也是旅店的那个老板年,那个中年的女人,这会儿头发干净利落的盘了个髻子正忙着收拾,她的回答得干净利落,这个只有早上才摆出来的小小的摊子也像她的人一样干净利落,前后打整得一尘不染。 沈浪连头都没抬起来看她一眼,这些天来他心里仿佛开始有些害怕看到她,甚至有些怕看到她那清爽利落的样子。嘟哝着对老板娘道:“给我来一碗……” 中年女人抬眼看了沈浪一眼,她的眼神里透着精明能干,身上流露出湘中妇女那种典型的勤劳和智慧,从骨子里都让人觉得清爽。利落地盛了一碗白粥,轻轻放在沈浪面前,又端来两个装着咸菜的小碟放在碗边。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自顾自的忙着干其他活计去了。 沈浪凑近碗边,吃了两口滚烫的热粥下肚,虽然没有什么丰富的味道,但这种清淡的味道却能让人感到踏实。再吃上几口,身子也渐渐暖和了起来,他头也没抬,像说自来话一样独自问道:“您儿子人呢?让他去帮我买几盒香烟……” 中年女人同样也没抬头,利索地回道:“不在,上学去了。” “哦……”沈浪随口应了声,就着咸菜吃下了半碗白粥,准备起身要走。那中年女人似乎有些责备的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手上拿来一个盘子,打开热气腾腾的锅盖,从里面夹出两个包子,一言不发地走到沈浪面前,重重将包子往桌上一放,转头就走。 沈浪愣了一下,讷讷道:“这……这不是我点的包子……”心里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中年女人正用力地擦着一张普通的木头桌子,回头看了沈浪一眼,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语气平和的说道:“吃包子,包子有肉,对身体好!”说完又继续低头去使劲地擦着那张小木桌。 吃包子,包子有肉,对身体好…… 眼前这个女人可能大字也不识几个…… 吃包子,包子有肉,对身体好…… 但她的做法,她口中说来这样简单的话,这样质朴的道理,完全不饶一点弯子!现在正实实在在的像锤子一样的,重重的敲打了沈浪一下。沈浪整个人顿时懵了,这样一句话,这样一件事,顿时让他想通了很多东西…… 本已经站起要走的身子,忍不住看了看面前那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又看了看自己吃剩下的半碗白粥,清晨的威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初升的阳光照耀在他的身上…… 沈浪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无言的重重坐了下去,一言不发的,开始认真真地吃起来…… 包子,本来就谈不上是多高端或是多美味的食物,它就是任何一个城市里都会有的那种在普通不过的食物。 白粥,更是清清淡淡。但这时嚼在嘴里的,却比什么都实在,比什么都能让人感觉到温暖。 他这一辈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吃过一顿早餐。他将每一粒融在粥水里粳米都细细地在舌尖品尝了一遍,将包子的皮和里面包的肉馅也都仔细地在口腔里享用了一遍,这才重重咽下。那是熟悉的感觉,饱足的感觉,能量和生命的感觉…… 沈浪忍不住哭了出来,泪水,顺着脸颊落进了粥碗里。 中年女人帮他拿起那碗,又添了半勺白粥在里面。 沈浪嘴里塞下最后一片包子酥软的外皮,细细地咀嚼然后认真地咽下,默默的将吃完的碗碟干净、整齐的摞在了一起,从身上掏出钱来双手递在中年女人手里,深深的鞠了一躬,道了一声:“谢谢!” 中年女人看着他,眼睛里终于乐呵的笑了,笑得那么淳朴、那么自然。 女人再没有多说一句,因为她明白: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已经明白;沈浪也再没有多说一句,眼前陌生的她对自己那份纯粹关心和责备,他已收下。 当他准备离开时,准备离开这个偏远的小小山村的时候,他的整个人便已经不一样了! 衣裳还是那件衣裳,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人还是那个人,已经从眼睛里显出了风发的意气;山村还是那个山村,但已和昨日不一样了,这里的景和这里的人看上去都那么美! 平凡的人们忙碌着平凡的生活,你认为平凡,其实他们一点都不平凡!每一天、每一个生命、每一次努力……都不平凡! 沈浪用了七天时间去沉沦、去迷惑,然后用了一顿早餐的功夫重新找到了自己,那个本就年轻,本就应该充满希望和生命力的自己! 颓废的昨天已经死去,充满生命力的今天才刚刚开始…… 吃包子,包子有肉,对身体好…… 临行前,他给古爷爷打了一个电话,但没有人接。 他已经决定先找到哑毛,看看那小子是不是真的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他就回去,回到那个熟悉的城市,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再真正的按着自己的内心去重新奋斗一次,去好好的活一次。 将自己那个不大的行囊斜斜甩在肩上,迎着灿烂的阳光,他远远冲小旅店里的女人挥了挥手,在她的身边那个好奇的孩子刚放了学,嘴里含着一个枣子也对正他天真的傻笑。 然后,沈浪就大步的走了,沿着哑毛他们去时的路走了过去…… 墨者比自己先走了七天,但那么多人的集结和物资调配并不是一时之间就能完全准备好的,像这样的一支队伍在真正行动之前一定会使用汽车这类大型的交通工具来运输辎重,用了汽车,就一定不会走那些汽车无法通行的羊肠山路。所以顺着沿途的踪迹,找到他们行进的大概方向也许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 眼看天色已经慢慢转黑,夜幕即将降临。进山前,旅店老板娘还专门向他交代过,山中夜路难行,夜间更多有野兽出没。所以沈浪加快了脚步,他要赶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找到老板娘口中提到的那间守山人搭建的柴棚,并在那里渡过第一个夜晚。过了今晚,再往后的行程就只有靠他自己衡量应变了。 所幸,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透的时候沈浪已经顺利的找到了那个小小的柴棚。守山的老汉这几天身子不舒服被抬回家中养病去了,柴棚里空着,只从外面用一个木销虚掩的插在门柱上,却并没有上锁。推门进到屋内,一股山林间所独有的草木混合了潮湿的气味迎面而来。小时候,他曾经常跟着古爷爷在山林中游玩露宿,再次闻到这股味道的时候让沈浪觉得既久违又熟悉。 柴棚里还有些守山的老头留下的日用品,棚子不大,但总好过独自一人在野外风餐露宿的挨过一宿。 沈浪整理了一下床铺上薄薄的垫被,又在旁边的火塘里笼起一个小小的火堆,屋子里马上暖和了许多。山林中早晚温差很大,特别到了夜里,被露水打湿的衣物穿在身上如果不能及时换下取暖,很容易就会让人生病,如果自己真的生病,到时候别说找到哑毛,只怕连走路都会变得困难。 沈浪掏出来带的包子,就这柴火烤热了一个吃下肚里,靠在柴铺上面枕着自己的外套,过不多久径自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半梦半醒之间,却好像隐约听到那么一个声音在外面不断地呼喊,声音由远而近又由近及远。一惊坐起身来,侧耳仔细去听,那呼喊像是一个女子在不断的哭笑,这大半夜的,听到这样的响动,任谁都无法坐住。 外面是人是鬼? 沈浪此刻已经清醒了很多,他并不是完全不信鬼神之说,但早年和爷爷行走江湖帮人做的那些个风水堪舆、打卦相面的经历也让他知道,这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是鬼怪作祟,往往都是人吓人的事情占了绝大多数,有些当时想不明白的事,也许回头想想,就没那么玄乎了。 这荒山野岭,谁会吃饱了撑得,平白无故的闹这样一出来吓人!当下便决定开门看个究竟,不管是人是鬼总也让人见个明白,不管是生是死总也好过躲在屋里糊里糊涂。 见墙角立了一把劈柴的柴刀,随手便拿过来提在了手里。整理穿戴好了自己身上衣物,却没有马上便冲将出去,而是平心静气地往门后那么一站,动也不动的等着,等那声音再次靠近!一双耳朵静静地听着门外的动静,那哭喊之声似乎很有规律,从第一次听到现在已经循环往复的来去了两次,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马上要开始第三次了。刚做好准备,果不其然,忽闻门外不远处,一个疯狂凄厉的女子哭喊声音由远而近地靠了过来。 来得正好!沈浪一提胸膛里那口心气,抬脚猛蹬在柴门之上,单薄透风的小门顿也没顿便斜斜向一边歪了下去。双目精光往外面乌黑的树林里一扫,果然只见不远处,一个人影正步履摇晃着跌跌撞撞的从林子里跑来!那黑影口中又哭又笑,语声凄厉疯癫难闻,身上却穿了一套黑色的中山装,脸上还罩了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此时早已歪斜着没有了作用。那黑影双眼失神,状若行尸走肉一般从他面前不紧不慢徐徐跑过,对沈浪看也没有多看一眼。 沈浪心头一惊,已认出了那人!那日他孤立雨中,墨者一行陆续从车站走过,其中一人路过时对他匆匆一瞥,就这一瞥,沈浪也记下了他。记得那会儿他还是一副书生模样,戴了副厚重的眼镜,满脸严肃的样子。怎么现在看来却已失魂落魄,形如恶鬼疯兽一般不顾一切,只知道往前盲目地奔跑?莫非…… 自己不是正好在找卢用和那些墨者的动向么?要想知道,眼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擒住此人再说! 大步流星往前猛赶两步,他身子本就矫捷,几下已经赶了上去!只见那人步履蹒跚在前,沈浪抓准时机从那人身后掠到! 忽然,只见那人像是受到了感应,奔跑中木讷地将脑袋转了过来直直盯着自己,一双眼睛在眼镜背后睁得老大,脸上两行眼泪混着泥污树叶兀自未干,然后阴森森地对着沈浪诡异一笑。 纵便是自小与那些神鬼道行接触的沈浪看了也忍不住浑身打个激灵。机会稍纵即逝,当下一稳心神,举步绕到那人身侧,横掌向那人后颈重重切了下去!一掌砸中,掌沿犹中僵木,隐隐生疼。那一掌若是击中的是个常人,现在定然已经声也不吭便一头晕倒。但那人后颈中了沈浪一掌,只是身子略略往侧歪斜,摇摇欲坠地莽撞斜跑了几步,并没晕倒。 沈浪倒吸一口凉气,这莫非真是遇着了从哪个荒坟里爬出来僵尸不成?定睛看下,那人还在回头对着自己阴森森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脸诡异表情。提气纵身一跃上前,调转了手中柴刀,用刀背对准他的后颈再次重重一下击在当间。这回行了,只听一声闷哼,那人就像一截木桩一样直直地栽在地下。一招得手更不迟疑,沈浪一步骑跨在那人身上,用屁股将他坐在身下坐定了。但觉触手所及之处只觉得那人浑身肌肉僵硬如木,再一回想刚才那人疯癫混乱的神情。沈浪心中顿时明白,此人必定也是中了那五色教防不胜防的毒烟,现今身陷幻境不能自拔! 这些天来,他脑海中总在思考一些问题,如果再遇到那无处防备的夺命幻境应该怎么应付?除了疼痛能够让人在陷入不深的时候恢复清醒之外,理应还有其他的办法能够唤醒才对!火车上鸡爷不正是用自己雄鸡的鸣叫配合阳气初升的朝阳令那胖老板还阳醒转的么?现在正好有个活生生的标本摆在自己面前,正好试上一试?也借机会验证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想是否正确。立马横抱了那僵如硬木的身子,转身奔回柴房,将那人身子重重放在床上。转身拿起地上那些个守山老头留下的生活用品挨个辨别起来,待觉忽觉鼻头一酸,心中不禁暗喜,是了,要找的就是它了! 手里拿了起那土罐晃了晃,里面还装了剩余的大半瓶米醋。这世上,不止是疼痛能够唤醒一个人的意志,其实很多东西都能做到,而且很多就是平常生活中十分常见的日用品! 转身看向躺在床上那人,虽然已经失去了意识,但一双眼睛还依然睁得老大,再晚上一时三刻,恐怕就正要去见阎王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吧……伸手捏住那人脸颊,沿着齿缝将那酸得掉牙的米醋一点一点灌了进去。等了约莫十来分钟的样子,这才见那人的眼皮缓缓开始垂了下来,再等了几分钟,这才慢慢的完全合拢闭上。伸手探了探鼻息一股热气沉稳有力的能让人清晰感觉得到,身上的肌肉也逐渐放松了下来,不似之前那样僵硬如木。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幸好……自己的胡乱猜想看来是奏效了…… 那人身子一放松下来,僵硬绷紧得久了,全身毛孔也一同打开了来,整个人犹如大病一场,显得虚弱不堪,大滴大滴的汗水如雨一般湿透了全身衣服。 沈浪忙拽过一床薄被往他身上盖拢,看他现在的状态更生怕让他着凉了反而会病得更重,进山寻找哑毛还指望眼前这人呢。 目光一转,落在那人手背之上,忽见他的手背上面开了一个小小的圆形口子,伤口里没有鲜血流出,这会儿却正有一个紫黑色的、芝麻般大小的虫子努力地使劲往外要钻出来,半截身子已经挤在了外面。这小虫似乎对自己十分感兴趣,正拼了命地舞动着前肢,忽然一下挣得松脱出来,摆脱了束缚之后竟迈动着兴奋的步子,顺着手背飞快地向沈浪爬来。 虫子虽小,但那颜色、那形态自己却从未见过。而且浑身散发着一股不祥的危险气息!这要真被它钻到自己身上那还得了!沈浪顺手用装醋的瓶底一扫,正将那小虫扫进了身旁火堆之中,忽然只听“噗!”的一声,立马激起了一团青白色的火焰,往上腾起然后又缓缓落下,小小的火堆在那一瞬间往外扩张升腾了不止一倍!整个过程持续了几秒钟才有缓缓收敛,等那青白色的火团慢慢消失之后,原本火堆里的火焰才又恢复成了正常的橘红颜色。 我滴个乖乖,这小虫什么构造?芝麻大一点,丢到火里就跟扔了个***一样…… 忙低头再看那伤口,不由一愣,转眼之间,已经有一条由无数细小黑虫排成的墨线从那伤口中挨个顺着爬了出来。无一例外,正源源不断地挥舞着肢体朝沈浪爬动而来,毕竟虫身太小速度不快,但这场景已足够让人看了忍不住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实在恶心不过,更何况还是从......从人的血肉里钻出来的虫子。 这小虫子虽小,但浑身散发着一股阴寒而危险的味道,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万万沾不得半分在身上的! 沈浪心想,只是将一只小虫扔到火里,两厢一碰都能产生这么大的动静,而且从它们的色泽和那种对活体嗜血而动的习性来看,此物应是大阴大寒的东西。天地万物之间本存在着一种无所不在的生克关系,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这世上压根就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无敌的存在;就像那猛火不也怕大水来浇不是?情急之下,双眼迅速地在柴房里又扫了一遍,忽然灵机一动,有了!试试这个! 一把抓起火塘边守山老头剩下的半个大蒜来,胡乱剥了几瓣丢在嘴里一通乱嚼,待嚼得碎了,赶紧冲那些细小的紫黑色小虫一口喷了过去!大蒜混合了唾液,正好适合的粘稠程度,这一下喷溅也正好糊住了伤口!手背上那些裸露在外的黑虫被那大蒜沫子一喷,竟真的纷纷慌忙退避,稍微沾上一点的现在已经了无生气的一个接一个掉落在地上,四肢乱蹬了一阵便即没有了动弹!嘿嘿……今天真是撞了大运,瞎蒙瞎撞的想到用大蒜治虫,竟真的就奏效了! 沈浪心里一阵欢喜,定睛再看那伤口,只见伤口中已没有小黑虫再继续爬出。但手背上的皮肤却不住跳动,忽然鼓起一个鹌鹑蛋大小的鼓包,凸起于皮肉之上急速往上移动。心里顿时明白,这是想逃啊!待哪里走?!忙撕下根布条牢牢缠住了那人小臂,暂时阻止住虫块聚集的鼓包继续上行。随手摔了一个抓到的瓷碗在地上,找那边缘锋利的碎片拿在了手里,眼睛动也不动的看着那虫块鼓包移动的方向,它……好像是随着人身血脉而行,能找到头绪那就好办!当下用那破瓷片顺着手肘筋脉上的一处位置轻轻划开了一道不深的口子,那虫块鼓包也刚好运行至此,忙将嘴里那点剩余的大蒜掏出来放在了伤口之上!大蒜刚放上,那上行的虫块鼓包便猛地一惊,紧接着急速掉头向下而去!沈浪忙将大蒜的汁液在手臂皮肤上画了两道阻拦,中间留下个细细的通道,说来那虫块鼓包也算听话,竟然顺着那通道从原先那伤口中不断的流了出来,滴落道早就准备好的深碗之中……不到一支烟的功夫,滴溜溜全都溜了个干净,有足足能盖满碗底那么多。 到后来,伤口里已不再有紫黑色的小虫出来,便开始流出一些半透明的液体;再往后,液体颜色渐渐转成粉红色,又渐渐转为鲜红,再流出来的便都是人体内正常的鲜血。沈浪这才真正放心的松了口气,这人道现在才真正算是救下了…… 此人想必是先中的那夺命幻境的**,然后再中的那些细小黑虫的虫蛊!**毒发在前,那时候已令其浑身肌肉僵硬如木,皮肤更是牢牢绷紧;所以那些个紫黑色的小虫虽然进入了体内,但是一时间难以沿着肌肉和皮肤四处奔走扩散,被僵硬如木的肌肉正好困在了那里!直到沈浪用米醋解了他身上的夺命幻境之后肌肉和皮肤便慢慢的放松下来,那些小虫这才得以发作游走起来…… 若不是沈浪发现及时,误打误撞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大胆尝试了一番,恐怕今天便是他的忌日! 沈浪坐在椅子上抽了一支香烟,缓缓将烟雾从口中吐了出来,操心忙活了半天,总算没有白费工夫。不过现在细想,这事好像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这人既然是墨者,受袭之后又为何会单独出现在这里?其他的墨者都去哪了?还有……刚才自己听到的明明是一个女子的疯癫哭笑语声,但面前这人却明明是个男人。 说不得又多看了躺在床铺上那人两眼,一张国字脸显得严肃呆板,一双眼睛虽然紧紧闭着但看上去却又有几分女人杏眼那样妩媚的味道;双唇厚重敦实显得不善言辞,鼻头虽大,但鼻梁却向上很挺直很秀美的略带一点弯翘……这就有些奇怪了,以他跟随爷爷多年来算命看相的经验而言,这人的五官……似乎长得有些不太搭调,怎么说呢?就好像阴阴阳阳混淆在了一起。有人可能会说这是男生女相而已,没错,这世上当然也有很多人都会存在男生女相或是女生男相的情况,但那相貌却是天生天成的,或有美丑、不足之别,但就算如此,放在一起来看也绝没有眼前这样不协调、不融合的感觉。盖因一个人的面相若是天生天成的,美丑暂且不论,五官之间相处时日多了,就像是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你每天照着镜子、每天五官一同感受不同的环境、季节、心情的变化,久而久之相处长了,那五官自然而然就像一家人一样能够融洽的相处在一起了,彼此之间不会显得生分。 但再观此人的面相,虽谈不上丑也谈不上美,不过似乎却有些不太融合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家里来了个串门的亲戚似的,尽管大家再热情的招待,彼此之间的感情再好,但那也始终只是你的亲戚而不是你的至亲家人,明眼人还是能够一眼看出之间的不同。 一时好奇心起,也想着顺带再帮这家伙检查检查,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也中了招的,毕竟有些病还是趁早治的好…… 沈浪俯身凑近,近距离的再一一查看,只觉这人的皮肤显得很粗糙,而且皮肤上也没有明显的毛孔,这就更加奇怪了……莫不是这整张脸皮下面还藏着那些恶心的小虫?伸手轻轻在他面上按压了几下,触手略显干涩,但也不像是皮肤底下还躲着虫子的模样。 刚把手收回来,一低头,就看见这人正睁着一双眼睛,瞪得老圆老圆看向自己! 两个大男人离这么近的距离到确实有些尴尬,沈浪尴尬的笑了笑,若无其事的强装道:“你醒了?我正……” 哪知话还没说完,就听耳边一阵风响,跟着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脸上火辣辣的生疼!莫名其妙的挨了对方一个耳光! 当时就被这打得懵了,捂着半边脸,怔怔道:“你……你这人……”话又没说完,耳边风声再响,那人举手又是一耳光重重甩了过来!这回还好他已经有了防备,反手一把抓住对方手腕狠狠甩朝一边,怒道:“你他妈有毛病吧?!我好心救你!你到好,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是大嘴巴子伺候……”一翻身,没好气的站起身来,心里愤愤难平,这一个大男人竟然动手就扇别人耳光子!那是极大的侮辱,男人讲话最多用到拳头,但谁他妈扇耳光?那不是挑衅找死的做法么?呸……真他妈变态!!!出门没看黄历,这下打挨得那叫一个冤枉,那叫一个莫名其妙…… 那人一脸惊恐的挣扎着坐起身来,急急低头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穿戴的衣物,两只手紧揪着领口缩在床角里,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重重喘着粗气…… 沈浪一言不发,捂着脸站在一边,冷冷的看着那人,心里寻思:这人莫不是中毒太深还没有醒转?转而心里就开始暗自咒骂他活该!就冲那副冷脸,平时一定没少臭着个脸给谁看呢,做人也不知道多笑笑,活该走这霉运遭这罪受…… 转而细看,又越看越觉得这人有些不对,神情举止都像是在刻意掩饰隐藏什么一样。俗话说得好:君子坦荡荡!他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藏着掖着?抱着往那人面前大刺刺一站,没好气道:“喂!我见过你!” 那人怔了怔,上下打量沈浪一番,依旧板着个脸,但却虚弱的点了点头,终于开口道:“我也见过你……” 沈浪回道:“那你有没有见过我一个兄弟,他刚加入你们这些人不久,就跟在狗爷周七身边一起来的。” 那人定睛又看了沈浪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 沈浪最受不了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三捶打不出一个屁来,心里只想尽快问出个哑毛的行踪,续道:“刚才见到你时,你身上已经中了毒,还有那种恶心的小虫,不过不用担心……毒和虫我都已经帮你处理干净了。你尽管放心,我也不要你报答我什么,只要将我那兄弟的行踪告诉我,我自己去带了他回家,也就当是你报恩了,怎样?” 那人嘴里还一股子米醋的酸味未散,低头看了看自手臂上绑着的布条和残留的大蒜沫子,将信将疑的活动了一下手臂,感觉浑身酸软无力但确实已没有大碍,将养些日子体力便能恢复如初,这条命算是捡回来的。翻眼看着沈浪,却不会回答好与不好,反问道:“你用什么给我解的毒和这虫蛊?” 本以为他会对自己感激涕零,没想到反而先自顾自地问起问题来了,沈浪不耐烦道:“还能用什么?米醋和大蒜呗,这深山老林里缺医少药,难道我还能给你找来半片维生素不成?” 米醋……大蒜……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两样东西竟然能破除五色教令人闻风丧胆的百目迷烟和百目虫蛊!眼前这人恐怕不简单……不禁又疑惑问道:“这是谁教你的?你怎么会懂这些……” 沈浪不耐烦的将手一抬,止住了对方话语,无趣道:“不用多想了,我蒙的!权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了,你能活命是你自己命大……不过,你要连句感谢的话都不想顺口说一句到也不打紧,只要你回答了我的问题,告知我那兄弟的行踪去向,就权当是我反过来谢谢你了,成么?” 那人低头不语,二人四目相对,尴尬的互相对峙了约莫三五分钟,终于听那人开口又道:“我是见过你那朋友,但没有跟他们一起进山……你找不到的,去了也是徒劳,甚至还有很多危险在前方等着你,我也真心的劝你一句:你还是回去吧……如果你能听进我这话,也就权当是我对得起你。” 沈浪笑道:“让我早点回去?呵呵,那你呢?你能找到他们么?” 那人想了想,慎重的点了点头:“兴许能……” 沈浪忽然将脸凑在他的面前,嘻嘻笑道:“那要不……劳烦你明天陪我再进山走上一遭?找着我那兄弟,我立马掉头就走,如何?” 那人冷冷地看着沈浪的眼睛,冷冷道:“我劝你还是回去吧……你一个人进这山里,和进去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沈浪眯着眼睛,面上笑容不改,又道:“是不是去送死,我说不清楚,你也说不清楚,这事兴许只有老天知道,但我现在的想法,还是想请你明天陪我再进那深山里走上一遭……” 那人似乎嫌他靠自己太近了些,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抓住领口的手下意识地反又握得更紧了些,面上却依旧冷冰冰的,道:“我不能陪你,我还有自己的任务!再说,你要进山……难道你觉得自己的身手比你那朋友更高?” 沈浪笑嘻嘻地摇了摇头:“单打独斗,我不及我那兄弟一半。” 那人又道:“哦?这么说,难道你深谙设计、用毒,自信能破了那山里的重重毒障?” 沈浪还是笑嘻嘻地摇了摇头:“你说这些我以前都没机会去见识过,今天解你这毒也是误打误撞瞎蒙,大姑娘山轿头一遭。” 那人更加好奇,再问道:“那你凭什么觉得能凭一己之力安全地进到这山里,再带了你那兄弟安全地走出来?” 沈浪笑道:“我不确定是否一定能够做到。”看了看那人疑惑的表情,复又道:“不过看你戴副那么大的眼镜,原本还以为你是个有见识的读书人,现在一看,好像脑子里想的都是一些个片面的东西。我想反问一句,用这样的眼光去衡量事物真的好吗?难道这世上除了武力、除了阴谋用计、除了下毒布阱之外就没有其他制胜的办法了?那我来告诉你,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的‘力’,任何一种‘力’用好了都能转化成为实实在在的战斗力;往小了说:婴儿以啼哭为力、女子以美貌为力,那貂蝉文弱擅武不也照样扳倒了荒淫彪悍的董卓么……往内里说:学以智为力、事以谋为力、斗以勇为力,我现在有决心、有准备想要进山一趟,况且并不是与人为敌,只不过是想借机带走我那不成器的兄弟,你又何必老想着泼我的冷水呢……往大了说,天地以包容为力,万物以进化为力;往细了说,那云从风相、雨落成汤、滴水穿石、草木破土、虫蚁盗洞……都有它们本身独有的‘力’、可用的‘力’、可借鉴的‘力’,生而为人难道这点借助工具的想法都没有么?何必固步自封?只要懂得去分辨、去运用这些个本已存在的‘力’,预事而立,成事在天,剩下能有几分胜算又何必去计较呢?你上来就接连问我这么几个问题,无非只是想让我就此打住进山的想法。但若是我那兄弟在前,我都没这点信心和勇气去见上他一见,救上他一救,那还能算作是兄弟么?” 那人被沈浪这一顿说得一时搭不上话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正视问道:“你当真要进山?” 沈浪将双手一摊,这不明摆的废话么?不进山,跟你在这里啰嗦半天又是为了什么?于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山里那个兄弟不论如何,他都一定要带回去! 那人看着沈浪,一字一字道:“你难道就不怕我是坏人,故意把你往陷阱里带么?” 沈浪笑道:“这担心自然是有的,所以……现在是不是该换我来问问你了?从什么地方问起好呢……”说着突然一伸手,以极快的速度从那人脸上扯下一片面皮来!闪身跳开两步! 这一下出其不意,等那人反应过来顿时恼怒,挥手又向沈浪脸上一掌重重掴来! 沈浪一闪,忙往后又退出两步,手里揪着一片刚从那人脸上扯下的面皮,凑近鼻端闻了闻,又放在亮处仔细看了看,再放在指尖捻了捻,然后随手一抛丢在火塘里化成灰烬。脸上笑容有所收敛,冷冷问道:“难道你们这些人就那么见不得人么?都狼狈逃命了脸上还要罩着这么一个厚厚的人皮面具……”忽一闪身逼近,俯身对那人冷冷道:“姑娘家家的,别动不动就学着扇人耳光,这脾气可不好,十分不好……” 那人一怔,下意识的往自己脸上摸了一把,眼见已被识破,但还是强撑道:“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沈浪嗤的笑出声来,更凑近些道:“你听不懂?那要不我现在就把你绑起来,然后把你的衣服一件一件都脱了,到时候能不能明白我说这话的意思?” 那人吓得往后又缩了一些,挤在床铺的角落里,双手紧紧抓着衣襟,语声有些惶恐,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浪退后两步站直身子,正色道:“那我们再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沈浪,流浪的浪!一个刚刚丢了工作的普通公司小职员罢了。还没请教……” 那人缩在床角犹豫了再三,终也放不再掩藏,沉静道:“我叫白星,墨者行会的一名墨客,行会里的人都叫我小白……” 沈浪听闻低语,道:“墨客……文人墨客……你这样的书生进山才真是有些让我担心……罢了,以后我就叫你白星吧,小白小白的,叫着实在别嘴得很。”嘻嘻一笑“好么?白星!” 墨客小白低垂了头首,低声道:“随…随你爱怎么叫……” “那好,现在你先躺下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咱们明天再商量进山的事。”说着从包里掏出两个包子放到白星面前“睡之前把这包子吃了,有肉,对身体好……” 墨客小白还待再反驳两句,诸如自己并没答应陪同沈浪进山找人之类的话,但终究没有出口,眼看沈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柴棚…… 看看自己的伤口,又默默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小心地吃了两个包子,终于还是禁不住困倦袭扰,沉沉地睡着了…… 第十五章:共识 沈浪独自靠在门外的柴堆上,又拉拢一些干稻草之类引火的东西盖在身上,只把一张脸半露在外面,看着眼前漆黑的树林和漫天繁星点点闪烁,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干净避风的屋子本来是给自己收拾出来的,还有那柴禾搭成的床铺以及那小小的橘红色火塘。现在本应该躺在那柴禾铺上安然入睡,但白星的到来却让他只能在柴堆里清冷的熬上一夜。希望未来几天不用她能不总这么冷冰冰的说话,那也许相处的时日里会好过些吧…… 之前白星戴了人皮面具,面上经过易容改扮;难怪在沈浪眼里会觉得她的相貌很奇怪,整个面上的五官与阴阳都难配伍起来。如今她既然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猜测,沈浪心中这些疑惑便也解了。 曾听爷爷说过,这世上易容改扮之术用得好与不好,便全在于装扮后五官之间是否配伍得当上了。有那样一些人,为了能够做到一人千面,甚至会不惜牺牲掉自己原有的五官相貌,割去鼻子、眼皮、嘴唇、切削颧骨等等残忍手段无不用其极。归结其这样做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通过这种手段,能够更好“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不被行家里手看破。一个人如果精通易容之术,且又能狠下心来做到这样地步,那眉眼五官之间因为本来已经被毁去,所以重塑的时候便塑什么像什么了。这样易容出来的效果,非是至亲骨肉离得很近的情况下细看,一般是很难被人发觉的。但那样的牺牲也实在是太大了些,一个人如果五官相貌都被毁去了,那他不易容改扮的时候岂不是形同恶鬼一般么?难不成还时时都要戴着人皮面具不成?以前不过单纯的以为易容改扮、人皮面具等等不过是爷爷随口编造的一个故事,没成想今天算是真让自己开了眼界,在这深山老林里撞见一个,白星易容改扮虽然还不到炉火纯青,被他撞破,但也强有力的说明这一切不仅仅只是爷爷当年口中的故事,而是真实存在的。 想着想着,睡意逐渐深沉,沈浪独自躺在柴堆里睡着了…… 次日,日头已经升得很高,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即使隔着柴堆也依然显得很刺眼。沈浪慵懒的伸长了身子撑个懒腰,站起身来。 一阵阵食物的香味正透过那单薄的柴扉从里面传出来,肚子被勾引得咕噜叫个不停。回身看了看,守山人那小小的柴屋依然柴门紧闭,眼前的山林宁静而美丽,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草木独有的芬芳。 拍拍身上的灰尘,沈浪抬手轻轻叩了叩柴门,没人应声…… 隔了好一会儿,吱呀一声,柴门这才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 透过那缝隙,沈浪看到一个娉婷的少女轻轻立于门后,阳光,正也从缝隙里轻柔透过,再轻柔地照射在她的脸庞上。那是一张白皙的脸庞,两道弯弯的柳眉,几缕发丝松软地垂在鹅蛋一般光滑的香腮旁边,略带几分俏皮的鼻梁秀美而挺拔,一张樱唇,微微张启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嘴角微微上翘,即使不笑,也仿佛在向人轻轻地示好。 但这张脸上最难忘的,还是那双眼睛,一双充满智慧,能言善语的眼睛。眼波流转,不论是顾盼还是停留之际,都像是一个温婉的少女隔水相望,更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学子一样殷勤而俊朗。一点一滴,都仿佛有写不尽的故事,或嗔或喜、或悲或痴、或怨或恨……都有一种脱俗的、智慧而温良的美感。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怀的美感…… 从开门那一刻沈浪就怔住了,他虽然知道昨夜撞见的墨客小白是易容改扮的,但万万没有想到白星会是这样一个女子,这实在与他脑海里猜想过千遍的可能性相差甚远。 白星也在看着沈浪的眼睛,忽然开口,连声音也和昨晚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银铃一般的语声轻问道:“有事么?”这话,就像一个守在家里的孩子,正在询问远道而来的陌生访客一样,自然!然而又让人无法回答…… 其实沈浪也有些变了,变得有些不知所措,手脚找不到安放的地方,使劲在衬衣上擦着手心里的汗,绞尽脑汁答道:“没…没事……就…就是看看你好些了没……” 一个问得莫名,一个答得奇怪。 白星淡淡瞟了沈浪一眼,淡淡道:“好些了……”说完便轻轻将那扇柴门合拢起来,屋内寂静,再不吭声。 沈浪被关在门外,怔怔地看着柴门,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又用力抓着自己的头皮,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难……难道不走了么?昨晚不是还说好一起进山,寻找哑毛他们的下落么……怎们今早的画风变得这么厉害,好像这事从来就完全没提过一样……这可不行,还是得敲开门再问问。 正在这时,柴门吱呀一声,又轻轻的开了。 从门里伸出一只手来,一只春葱般白皙的嫩手,就那样轻轻地停靠在门外的阳光里。 然后,就听门内的人轻轻问道:“你吃么?” 沈浪这才留意到,她手里拿了一个烤熟的红薯,涨红了脸,三两步走到跟前匆匆接过,嘟囔着回道:“谢……谢谢。” 屋内一人,屋外一人…… 屋子里的人怎么想的,沈浪并不清楚。因为这时候他正在食不知味的胡乱往嘴里塞着那个烤熟的红薯。吃在嘴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砰砰兀自跳个不停。 以前,在他眼里,这世上就没有不能沟通的事或是不能沟通的人,即便是互相之间有着一些障碍、利益冲突,也一定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去沟通解决。但这会儿,他好像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不但不会跟屋子里的人沟通,甚至连正常说话都有些不太会了。 明明想问什么时候动身……但结果却偏偏是不由自主地蹲在这里啃着手里的烤红薯…… 隔了一会儿,正当沈浪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怎么沟通的时候,柴门终于吱呀一声又开了。只见屋子里走出一个人来,身上还穿着那套不合身的宽大中山装,步履之间却已藏不住那原本婀娜曼妙的身材,乌黑的秀发已经利落地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辫,腰间还背了一个军绿色的挎包,爽朗地往沈浪身前一站。俯身问道:“我们可以走了么?” 沈浪慌忙在嘴边擦了两把糊住的烤红薯,急切将最后一口红薯咽下了肚,讷讷愣道:“现……现在就走?” 白星歪着头,反而奇道:“不然呢?” “好……好吧……”连忙抓起自己的衣物和行囊匆匆背在身上,再抬眼时,那白星已经独自走出了老远,这会儿正环抱了手臂,依靠在一株参天大树之下等着沈浪。 这姑娘真是......干什么事都那么突然,更没有商量。搞得沈浪有些猝不及防,只好踉跄着跟了过去。一路上,白星在前,沈浪在后,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那么七八米的距离,谁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就这么闷闷的往前走着。 沈浪直到现在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和昨晚相比,眼前的白星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神奇。 但现场气氛却一度很是尴尬,两人只管低着头,寻着崎岖的山路,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往前行进。 走了约莫两个多小时,白星才将脚步渐渐放慢,然后在一块大石旁边停了下来。一缕秀发正好自额头滑落在腮边,沾了汗水轻轻地贴在脸颊上,阳光从侧面照映过来,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她的肌肤十分娇嫩,白皙间似乎吹弹可破一般。双眸似水波般流转,眼底含笑,用那春葱般的嫩手从包里翻出一个军用水壶,递到沈浪面前,笑着道:“喝水……” “哦……”沈浪低下头,接过水壶凑到嘴边喝了两口,又低头递还回去。 白星拿出一个今晨烤好的包子,在大石上轻轻坐下,撕了一片放在嘴里咀嚼着,喃喃自语:“没想到包子还能这么烤了吃,嗯,味道还不错……你知道么,新疆当地有种食物就叫烤包子,不过却不是这样做法。” 沈浪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说些什么,只木然的回了一声:“哦……” 白星忽而将头偏向他,嫣然笑道:“你是哪里人?” 沈浪木讷回道:“云…云南昆明……” 白星眼里似乎显得有些向往,继续说道:“听说云南是个很美丽、很神奇的地方,不过可惜,我从没去过那里……” “哦……”沈浪答道。 白星咬了几口柴火烘烤过的包子,又将刚才沈浪喝过的那水壶毫不避讳地放到唇边咕咚咕咚喝了两口。一双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嘴角含笑,又问道:“我们最好每天清晨赶路,到了黄昏就扎营下来,这样不仅能保持体力,也能防范应对一切有可能突发的状况,你觉得呢?” “哦……”沈浪又随口道。 “在没到孤山之前,我们最好先绕道之前的营地,准备一些必须的工具。工具准备得越充分,便越是多了几分胜算,你觉得呢?”白星又道。 “哦。”沈浪点头。 白星那秋水般晶莹剔透的眼波略微再一转,嘴角似笑非笑地又接道:“我觉得我们的力量还是太单薄了,所以应该再找些强力的武器,对么?” “哦。”沈浪继续点头。 “我们应该现在就去找些厉害的枪械,最好是有一枚火箭炮……” 沈浪惯性地点了点头,应道:“哦……”话刚出口,这才发觉不对,愣了愣,转瞬疑道:“荒山野岭,怎么可能弄来那种东西?” 白星忽然将脸一板,冷若秋霜般轻蔑地抿嘴一笑,道:“昨天多谢提醒,你那句:女子以美貌为力,看来到真是一点不假!怎么?看到我这模样你连话都不会好好说了?若不是因为你们这些男人都是这么一副恶心的模样,你以为我为什么需要辛苦装扮,成天装成那个呆板木讷的墨客小白?” 这话出口,沈浪顿时明白,从今天早上她那些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的举动都是哪来的。她是想用那些故意流露出来的,却又看似不经意的举动来找机会羞辱沈浪。否则也不会抓住一个机会就这么快变脸…… 沈浪满脸涨得通红,点点头,又摇摇头,最终还是憋红了脸,回道:“你就为这句话生气?那这话也不是我说的啊……而且你看,现在不是也很直接的证明了我那话也并没说错啊……”他生来孤独流浪,生活环境更是一贯艰苦,异于寻常人的生活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孩子,自然从没跟任何一个女人走得这么近过。更何况是一个白星这样好看的女人……他承认自己看到白星的样子之后是有些手足无措,一时慌了神,但却绝没有产生过什么卑贱猥琐的想法。但如今听白星这么说,到好像自己早就怀揣了什么龌龊的思想一样。沈浪上学时成绩虽然谈不上好,但思想品德教育却绝对一点也没落下…… 白星冷哼一声,一张脸上更加冰冷,道:“油嘴滑舌!早看出来你不是什么好人,而且一路上你的行为,也能直接的证明一点——你们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沈浪吐了吐舌头,道:“不是……看来白小姐对全世界广大男同胞是有什么误会吧?这话说得……一竿子打倒一船人……难道您父亲就不是男的么?” 本想这话说出来她总难以反驳,哪不知白星一听,火气反而更大,拧起眉毛,愈发激动,道:“他…他……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一心只顾着身份、地位……只顾着他心里认为对的那什么狗屁大义!他哪里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哪里考虑过我的感受……就……就擅自替我作下那些狗屁决定!” “好好好……你先别激动…别激动……我不知道你家里的事那么复杂,刚才不过是信口胡说罢了,真没想得罪你半分,你消消气…消消气……”沈浪确实没有想过要得罪她,哪怕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关系,抑或是他们之间根本就从不认识,他也不会故意去激怒对方,因为他压根就不是那种开口就愿意得罪人的人! 白星的情绪十分激动,柳眉倒竖,恨恨道:“你们这些男人!一贯自以为是!自己说错、做错的事,以为随便敷衍两句就真能什么都过去了么?什么叫女子以美貌为力?这都什么时代了!男子能做到的事,女子就做不到么?一个女子,就不能凭自己的能力、凭自己的知识、凭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个世界,去好好的生活了吗?难道一个女子,就只能靠装扮自己的容貌,打扮得花枝招来展取悦你们男人,然后在你们这些臭男人的羽翼之下过一辈子才是唯一的选择吗……”说着说着更显激动,将手里的包子狠狠摔在地上。 天呐,这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美丽的外表下却有这么样一个倔强不屈的灵魂…… 这些话虽然发自内心,但多少已经开始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 沈浪自然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只得默默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白星见她不答,忽然冷笑道:“也对,女子以美貌为力……你知道么?从早上到现在,你看我的样子,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忍不住想吐!而且……你甚至都不确定我就是昨晚那个墨客小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跟了我一路……你不觉得可笑么?或许你现在回去,还能在那破烂的柴房里找到他的尸首也说不定,不过可惜啊,可惜……他再也不会多嘴,更不会为你带路了……这一切都是你色从心起的后果!” 这话让沈浪心头一惊——眼前这个绝色美女不是昨晚自己救下的墨客小白?这么说小白已经…已经…… 目光一扫,内心又转而平静下来,眯着眼睛,细细地看了看眼前兀自装作嚣张跋扈、冷酷无情的白星。 她刚才这些话或许很多都发自她的内心,但她说这话目的却绝不单纯! 横看竖看,她都不像是那种随时会歇斯底里发作出来的女人。所以,她这些话要么是想试探自己的精神底线,要么只不过是想找个机会自己偷偷溜走……二者之间,会是哪个理由呢? 沈浪环抱了双手,眯起眼睛微笑地看着白星,口中依然一言不发。 白星轻蔑的冷哼一声,又道:“你个臭男人,不信?大可以现在就回去看看啊……”说着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甚至示意沈浪现在就可以陪他一同回去验证一下。 沈浪忍不住摇了摇头,笑着叹道:“其实,你如果真的不想陪我进山,或真是有什么苦衷,可以直说!没必要发那么大的火,更没必要对我说这样的谎话。老话说得好:火大伤肝,骗人折福,所以我这么说,这完全是为了你好……” 白星气道:“我发火与你何干?我…我又为什么要说谎?” 沈浪突然凑近一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提到面前,笑道:“你为什么发火我自然不知道,当然,也完全不想知道,那是你的自由,我,管,不,着……不过你下次若想说谎的时候,不妨记得多注意一下细节。”白星目光落下,正看到昨晚将百目虫蛊驱除时手背上留下的那一点黄豆大小的伤口。心知没有瞒过沈浪,反又涨红了脸,驳道:“就……就算这话是我说谎,但…但你们男人个个都是王八蛋!贪图美色、见利忘义的王八蛋!这总没说错吧?你……你还抓着我的手做什么?!”说罢狠狠将手甩脱。 沈浪无语地摇摇头,一把扳过她的肩头,双眼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正色道:“这位小姐!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也,不,想,知道你经历过什么!现在,我只想告诉你,你若是真觉得男人能够做到的事女人也一样能够做到,那从现在起,请你老老实实配合我,遵守你我昨晚的约定,帮我进山找到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否则——从此不要再跟我提什么‘谁说女子不如男’之类的话!成么?说到不能做到的人,那才是王八蛋,懂了么?” 白星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双颊飞红,终于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好……” 沈浪松开双手,露出他那惯有的笑容,笑问道:“一言为定?” 白星收敛起之前那歇斯底里爆发出来的情绪,也微微一笑,应道:“一言为定!” 这一笑,笑得沈浪心里砰砰乱跳,距离这么近,白星的气息犹如深谷中的幽兰一样轻拂在他脸上,怎能不让他心里如同小鹿乱撞?忙转身避开她的目光,假装收拾休整着自己的行囊。生怕一个不经意,又被她指着鼻子骂自己是好色猥亵的小人…… 不过也奇怪了,她明明生了这样一副姣好的容貌,却又偏偏痛恨别人投来倾慕的眼光。沈浪以前无意中曾听公司里的女同事聊天说过:天底下的女孩子都喜欢别人夸她漂亮。难道不是么?奇怪,这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她心里怨恨男人不要紧,就算怨恨全天下的男人也没关系,只希望她在未来和自己合作的路上不要这样突然地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歇斯底里发作起来才好,脸色臭点无所谓,歇斯底里,哪个男人受得了? 一路无话,二人在林间穿行了一日一夜,待到第二天的黄昏,夜幕即将降临前,也仍没有找到适合落脚的地方。 这两天里,沈浪也已看出,眼前这女孩看上去虽然柔弱得就像是一朵深谷里的幽兰,但骨子里的坚韧却更像是长根在磐石之上的老松一样坚强。骨子里天生就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更难得的是,她的眼神里总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一种智慧的光彩,一种绝大多数人眼里都不具备的、智慧的光彩。 白星这一路来也一直默默地观察着沈浪,他的衣着和相貌看来都是平平无奇,谈吐间更不时充斥着一种浓重的市井味道,但眼前这个男人却远比她接触过的大多数男人都要让人觉得踏实可靠。沈浪的脑袋里好像总是装满了各种无穷无尽的主意,不管遇到任何事,他都有自己对待的方法,都有自己的主意。最关键的一点,沈浪更不像大多数见到她真容的男人那样,只会一味地攀附讨好自己。 白星在易容改扮成墨客小白那样的男儿身时,很多人会因为文弱的印象,同样偏差地对待她;在她卸下面具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因为她的性别和身份而区别对待;要么讨好,要么轻视……白星始终没有得到过一个公正的对待,一个平等的、一视同仁的对待。除了眼前的沈浪,他这一路,就像对待一个战友、对待一个朋友、甚至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同事那样对待自己,不卑不亢,不献媚讨好,也不轻视打压。这种感觉是她从未有过的,这个男人也是她见过最真诚、最让人觉得踏实可靠的。 两人各怀心事,相处虽短,但也都开始渐渐了解了对方一些,彼此之间谈不上好感,但之前敌对反感的情绪却已经化为乌有。 正行进间,沈浪忽然停下了身子,从后面一把轻轻拉住白星的背包。 白星一愣,跟着蹲了下来,轻声问道:“怎么?”沈浪忙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前面一片树林,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你看到前面有什么吗?”白星顺着他指的方向用尽目力看去,只见林间树木横生复杂,却并没有见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看沈浪那神神秘秘的神情,却又不像在玩笑,白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沈浪眉头拧得更紧,一言不发盯着前方看了半晌,轻声说道:“咱们还是换一条路绕过去吧……” 白星奇道:“为什么?你究竟看到了什么?非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明说不行么?” 沈浪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自己所见到的东西,有些东西,本就是一种感觉,感觉的事本来难以描述明白,况且是这些…这些个东西……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种事情就算说了,旁人也未必肯信,大多数时候换来的反而是讥笑和嘲讽。 白星倔强,不依道:“大男人吞吞吐吐,你看到了什么?说啊……” 沈浪有些为难,道:“我曾经的一些经历导致了我有时能看到一些东西……总之,很难说明白是什么,也很难让人相信我所看到的。唉……咱们还是换条路线绕道过去吧……” 白星急道:“你不说,又怎么知道别人不会相信?你只管说,相信不相信那是别人的事,只要你说的是真的,何必去在意别人信不信?” 沈浪回头看看白星,又看看前方不远处的树林,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正色说道:“我看到前面的林子里有好多的蛇!又说不好是不是蛇……反正那感觉就是一团一团,成百上千的毒蛇纠缠在一起,密密麻麻的有三四团那么多……我们这样进去怕是会有危险……”这话确实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叫看到好多蛇?又说不好是不是蛇?那你看到的是什么??? 沈浪的神情绝不像在说谎,宝兴用尽目力又去看了一遍,但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自己刚说的那话还在耳边:你只管说,信不信是别人的事……如今,是应该相信沈浪,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白星咬着嘴唇略一沉吟,道:“这里离墨者进山后设立的第一个营地已经不远了,要到达营地就一定要穿越这片树林才行,不然咱们的装备不足,往后进山会更加危险。” 沈浪有些犹豫,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本来就人丁单薄,如果装备再不到位的话往后确实难办……只是,你们墨者拔营以后那些装备不是都应该已经由善后的人带走了么?你怎们肯定那些装备还会在那里?咱们冒着风险穿越这片树林,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必要?” 白星十分笃定,道:“我肯定!因为我就是那些善后的人员其中之一,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中了那百目迷烟和百目虫蛊的毒……” 沈浪明白,她或许并不相信自己说的话,甚至连一丁点都不愿意去相信。但她没有反驳自己,现在的她能说出现在这样的话,而且语句里丝毫没有半点怀疑沈浪的意思,也总算是难得了,难得的照顾了沈浪的情绪。 不过眼前他看到的情形,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关于这点,沈浪可以确认!每一个神经都在对他发出危险的信号警告,不过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好吧,那你跟着我,别离得太远,咱们小心些穿过去……” “等等”白星从腰包里拿出了那柄守山人留在柴房里的柴刀,递到沈浪手中,这可能是他们目前唯一看上去还有些杀伤力的武器。 沈浪握着柴刀,不禁反问道:“那你呢?”白星从腰包里掏出一个陶罐晃了晃,里面还装着一些剩下的米醋,冲沈浪笑道:“我有这个!”沈浪无奈一笑,那陶罐米醋只是自己突发奇想用来驱散她身上百目虫蛊的土方罢了,哪里能作得武器使用?不过没想到的是,她竟想得这样周全,临走时早已将那守山人柴房里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都挑了一点带在身边。 白星身为一个墨客,想来只怕武力也是有限,柴刀交给自己那已是对自己莫大的信任,就由自己来护她周全也好。论拳脚,沈浪虽不及哑毛那小子,但多年习练,基本功也算扎实,自然还是要比寻常人强上许多。当下不再多说,冲白星点了点头,二人悄悄潜伏前行而去。 一路,沈浪尽量绕着那些成堆的毒蛇走,但说来也怪……走到近前,偏又不见半条蛇虫出没的身影。白星在后面悄悄问了几次那些蛇虫抱团的位置,但偏偏所经之处平凡无奇,更哪有什么凶险的异兆?行了约莫十分钟,甚至连沈浪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眼?当然,就更不用提白星的心里作何感想了。 见四下并无异常,白星指着一处枯叶覆盖的地面忍不住又问道:“你刚才看到成团的毒蛇是在这里么?” 沈浪无语,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道:“是……不过……我眼睛看到的有时候也做不得准,也许……也许是我之前看错了吧……”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心虚,那地面上除了一些杂乱的枯叶以外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更看不出半点危险气息。 白星没有理会沈浪后面的话,擅自走上前去,蹲在地上仔细观察了一番。忽然目光一动,眼底里流露出兴奋的神色。又找来一根树枝,蹲在地上轻轻拨弄起来,借着黄昏下还未完全褪去的光照,只见枯叶之中似有一点微弱的暗黑色金属光芒一闪而逝;白星忙将树枝折成两段,像用筷子一样更加小心地在地面上拨弄起来。 沈浪觉得奇怪,这姑娘难道走着走着突然饿了么?怎么蹲在一堆枯叶前面找起吃的来了?念头尚未消逝,只见白星已从枯叶中轻轻起出了一根长长的尖针!长针虽细,但周身镂刻了繁复的花纹,中空的内壁里还填充了一些犹如血小板凝固之后的淡黄色粉末!白星将那长针小心地举在面前,迎着光照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忍不住叫道:“你快来看!这里确实有东西!你看,也许你看到的那些成百上千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的毒蛇其实就是这个!” 这姑娘兴奋的原因,竟有一部分是因为证实了沈浪并没有看错,也没有说谎。 但这会儿轮到沈浪有些迷茫了,他确实看到那些毒蛇一样的光影不断在林间扭动身躯,似要择人而噬,但怎么就变成了她手中那中空的长针了呢? 白星续道:“你可能不知道,这是五色教里十分有名的一件暗器,它的名字叫做‘化骨神针’!长针中空,遍体镂刻,但凡是中了这毒针的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不但剧毒无解,而且一时三刻之内尸体便会完全侵蚀腐化,最后变成一滩脓水,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 沈浪吐了吐舌头:“这东西这么厉害……可是这和蛇又有什么关系?” 白星冲他眨了眨眼睛,笑道:“看来你身上确实有一种很神秘、很特殊的能力,而且你也确实没有看错。这‘化骨神针’的针筒虽然做得精巧但也还不算什么,真正厉害的却是中空的毒针里藏着的这些毒药。相传这种毒药只出现过一次,本是出自南宋时期西域的一位用毒奇人杖头的异种毒蛇之口,这种奇毒以血传毒,再以血肉化成这猛烈无比的剧毒。之前我只在一些秘本中看到过只字片语的记载,今天总算是见到实物了。所以,你远远看到的蛇影那真是一点也没错,而且对这毒的形容来说也再贴切不过,但怎么说呢,你所看到或许是换了一种方式将这‘化骨神针’的神形表达了出来!这种剧毒相传是清代的时候由皇宫里一个逃难的太监带到云南的,那个太监本身也是位奇人,同时娶了七个老婆。五色教的人视这种奇毒为至宝,极其珍贵,只有教中级别很高的人物才有资格动用这种毒物,想不到竟真在这里出现了……” 沈浪听她短短几句说得透彻,而且也对自己的表示了肯定,这实在是他人生第一次因为得到别人的信任而感到发自内心的高兴。 白星顿了顿,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如果这‘化骨神针’真在这里出现,那百目魔君重出江湖的传言看来只怕就真不只是传言而已了,现在有了实物,这消息至少已经有了六成的可信度。” 沈浪忍不住插嘴问道:“你们一直在说什么五色教、百目魔君……我有些想不通,这都已经90年代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真的还那么重要么?这百目魔君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们墨者个个都这么紧张,如临大敌一样。” 白星答道:“有些事情可能只是被当下的风气所掩盖,但并不会失去它本来的面目;就像你在马戏团看到老虎能够根据驯兽师的指挥做出各种动作,但绝对不代表这世上的老虎已经变得不会吃人了,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百目魔君长什么样子,但从墨家的各种档案记录来看,五色教恐怕是千年以来对墨家产生巨大威胁的组织之一。五色教的厉害之处很多,不仅擅于下蛊用毒,而且教众个个齐心敢死,教中更有一魔四鬼坐镇,还有那许多的圣女、圣王等等……他们个个都有过人之处。而最关键的还是他们的教主,相传五色教几乎近百年时间抑或是更久,教中才会产生一位教主,要当上教主就要经过一种十分特别且残酷的仪式,听说教主的产生往往是由‘天选’决定的,所以这当中的偶然性极高。那百目魔君,可以说是历代五色教教主中十分出类拔萃的一位人物,几十年前率领五色教千余教众在点苍之巅与墨家和各名门正派一战,墨家和各派损失惨重,有些门派差点就此断了香火。还好那时候的墨家钜子也非凡俗,单刀赴会,百里奔袭与那魔头一路厮杀,但不幸的是,最终双双坠崖而亡。正因为前任钜子的牺牲,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与那百目魔君共赴黄泉,否则,这场战争最后究竟谁胜谁负,只怕还是个未知数……相传百目魔君最厉害的地方就是点化毒物,任何东西到了他的手里都可以变成极厉害的毒物,十步之内杀人犹如呼吸一样简单自如,他能令一个人无声无息的就这样死去,也能令一个人痛苦万分,要生不能要死也不得的折磨百日之后方才断气……虽然我只是翻阅档案看到这样的记载,但我敢保证,纵观墨家的档案库记录里,古往今来,这样形容一人的言辞恐怕还真不多见。所以,如果百目魔君真的还活着,而且重整旗鼓拉拢五色教残余旧部的话,那后果真的不敢想象。到时候祸害的恐怕不止是江湖中人,就连他们周围的平民百姓也逃不了他们的魔掌,难免生灵涂炭……” 沈浪沉吟了半晌,道:“其实吧,我觉得书本上的记录也未必完全准确,按你说的,那五色教如果常年盘踞在滇西一代,距离你们墨者行会本部恐怕不止千里之遥,在那个通信不发达、交通不便利的粘单,行会又是怎么得到这样一个准确的信息说五色教都是坏人?还不惜拉着那么多人马远道奔赴云南,去剿灭一些所谓魔教妖人……说来说去,那百目魔君不是已经和前任钜子双双坠崖了么?怎么现在却又有消息传出说是百目魔君又活了?那已经被传死了几十年的人,就算当时真的没死,也必定不会全无损伤,就算恢复需要时间,也不至于要等上这几十年。要知道,几十年的时间不一定会让人的伤病就此恢复,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岁月一定会让一个人不断的衰老,不断的失去生命力!所以,我觉得你们那些记载中关于百目魔君的恶行和五色教的恶行说得实在是有些含糊,更像是出于某种帮派之间的利益而故意这样写成的一样。就算抛开档案记录的事实真伪不谈,就如今来看,这百目魔君重出江湖的时间点……未免间隔得也太长了些,太不太合情理了些,你不觉得么?” 白星所知道的,自然都是来自于墨者行会本部档案中的记载,但在沈浪口中所说的,也确实没错,这次行动的目的和以往的档案记录确实存在一些不合理、不明确的地方。 “树大招风,人多了难免素质参差不齐,要说五色教里有那么几个为非作歹的坏人,我觉得一点也不奇怪。但要说江湖里的任何一个教派里全都是坏人,我觉得这说法本来就不可取;就像你同样不能说这世上任何一个教派当中全都是好人一样,人心隔肚皮,谁能知道别人肚子里揣着的真实想法。而且,好与坏,这本来就是很难定义的事,站在不同的立场,以不同的角度去处理不同的事情,很难分清最终的结果是好还是坏。大多数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根据当时事情的情况,凭借自己的本能、知识、素养和经验等等因素做出最直观的判断和选择,他们只是做出了当时他认为对的、应该做的那件事罢了!人嘴两张皮,有些东西不管事后被人评论得如何头头是道,但事情真是落到了自己身上,急迫的需要抉择和行动,那些马后炮,专门耍嘴皮子的人,往往还没有前者能把事情做得撑头漂亮也是说不定的。”沈浪续道。 他这话既不能说对,更不能说错。白星听了,心里对这次行动的目的和原因也更加开始感到疑惑起来;甚至就连当年的那次联合剿灭五色教的行动,其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也让人值得怀疑…… 沈浪看着她神色变化,觉得这事不需要在继续讨论下去了,当然,也没有再继续讨论下去的线索。话题一转,道:“这些‘化骨神针’要怎么办?这东西既然是死的,那就好办了,咱们按先前判定的位置绕着走,就能安全的通过这片树林。” 白星还在出神想事,听沈浪话锋转变,这才缓过神来,忙道:“不行,这些东西就算不是为我们准备的,也必然是冲着后方即将赶来的墨者主力部队准备的陷阱。你能看见,后面的人未必能够看见,如果谁不小心踏中这陷阱,那后果不堪设想。我们还是花点时间将这些毒针都起出来吧。” 沈浪笑笑,从腰间掏出一块小小的吸铁石,道:“行,那就按你说的办。”说话间,已将那吸铁石绑在了一根树枝上,伸到前面的枯叶丛中。只听细微金属声响,便将那剩下的几根‘化骨神针’全部吸附在了上面。 白星看着他的举动,眼里露出赞赏,笑道:“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好像永远都有办法!而且你的这些个办法看起来好像都很简单,用的东西也很普通。不过这几下,可比我刚才取针时快多了。我还想着天亮前能不能将这树林里的‘化骨神针’尽数取完呢,现在看来,恐怕你一个人,半小时之内就能全部搞定了吧?” 沈浪嘿嘿傻笑,那吸铁石还是他临走的时候从小旅店老板娘的孩子手中换来的。当时只不过是一块废旧喇叭上拆卸下来的普通磁铁,充作了穷人家孩子的玩具,他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按照之前观察到的方位,沈浪已经小心地一一排除了那三处位置的毒针陷阱。眼看只剩那最后一处,白星看沈浪玩得挺轻松,忍不住道:“给我也玩玩?” 沈浪笑着将那树枝递了过去,大方道:“拿去,想玩尽管玩,不会找你要还的。” 白星笑着接过那树枝,依着沈浪的指示,将那树枝向最后一处毒针陷阱上方探去…… 沈浪站在一旁一脸轻松的看着,这种毒针陷阱除了所用的毒针珍贵且异常之外,布置并没有什么巧妙的地方。他已亲手取出了三处,现在剩下这一处还不是照样手到擒来?正准备点只香烟的功夫,刚一低头,只觉对面影影绰绰一团巨大的毒蛇暴长而起,个个张牙舞爪向这边凶猛袭来! 心里猛地一惊!抬头正见白星弯了腰伸出绑缚了吸铁石的树枝还在陷阱上方试探,立马暗叫一声不好! 更来不及多想,忙将身子往侧用力一蹬一跃,与此同时右手已经搭在了白星的腰上,将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一带,两人抱作一团斜斜摔倒在地。 白星猝不及防,身子被他搂住一带,惊惶之下来不及作出反应,人却已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被拦腰搂在沈浪怀里,摔倒之下到还不觉得很疼。但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却实实在在无礼得很,一张俏脸顿时羞得通红,正待挣扎挣脱;哪知沈浪竟一把搂住她的身子收在怀里,不由分说往旁边急忙连滚两下远远避开,两人满身树叶枯枝狼狈不堪的滚在一起。 与此同时,耳听几声细微的金属松脱、碰撞之声响过,跟着数枚几不可见的“化骨神针”带着劲风划过空气,钉在原先二人所站的地方,真真是好险!只消犹豫半分,现在二人又哪里还能活命? 白星用力挣脱沈浪的身子,心里虽然也知道知道刚才是他又救了自己一命,但手上还是想也没想,反手一个耳光重重打在沈浪脸上。 “啪!”一声脆响,沈浪捂着半边脸颊,半坐起身子,呆在原地沉默不语。这一耳光到底该是不该?对是不对?刚才自己说过的话还在耳边,怪只怪报应来得太快,罢了……不管怎么说,救人一命,挨个耳光又有何妨? 白星涨红了脸,气嘟嘟往旁边一站,背过了身子一言不发,再不多看向沈浪一眼。从昨夜到今天,沈浪两次救了她的性命,她却始终连一个‘谢’字都没有说过。 沈浪心里当然委屈,但终还是笑了笑,站直身子,重新捡起地上的树枝,小心的对那陷阱查看了一番。 这处陷阱比其他几处都布置得更加精妙些,除了地面上的毒针,还在一个灌木丛里隐蔽的安装了一个机簧触发的强力针筒,外面用鱼线轻轻的固定在落叶当中,只要有人碰触到鱼线,便会触发那针筒内的机簧,机簧响动,毒针激射而出,立马便能结果了那人性命。看来五色教布置这些陷阱的时候也想到过它们有可能会被识破,这最后一个陷阱就是为那识破机关的排障者准备的。 轻轻地将那针筒从灌木丛里取了出来,又将地面上的“化骨神针”一一起出来,然后一根一根包好。 回头看见白星还红着一张脸兀自在那生气,这时沈浪心里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抑或是脑袋里哪根筋突然短路了,本想解说、安慰几句,张口却来了一句:“腰…腰真细……”话一出口立马觉得失言。天呐!怎么把心里话也说了出来……忙改口道:“不…不是……我是说刚才真细…不!不是……刚才真危险!” 白星背朝沈浪而立,听了这话更是连耳根子都红了。转过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恨恨丢下一句:“请你自重!”说罢转身独自走了几步,又不知该往哪走,只好复又停下,生着闷气。 沈浪晕乎乎地抓着自己的头皮,心里暗自责怪:刚才说的是什么?那像是一个好人会说出来的话么……完了,完了,看来这回误会不但没解开,反到是更深重了。 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不知不觉中夕阳已经沉沉落下,换上了漫天繁星和一轮初升的新月,如钩一样挂在天边。现在再解释什么好像都显得十分苍白,罢了,还是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才是实实在在的事。 二人潜行林中,自然不能明目张胆的生起火堆。当下找了一处倒下的树干原地作梁,再将那些枯枝枯叶厚厚的在树干下面聚拢铺设了一层,又用折断的树枝斜搭在树干之上,然后再铺上一层厚厚的落叶在上面,这样一来,一个简单的、能够抵御夜里风寒的小小窝棚就算是搭好了。虽然粗糙一些,但也总胜过席地而眠十倍。 歪着头想了想,又轻轻掏出那些刚才收起来的“化骨神针”,小心地围着窝棚周围,将尖端朝上轻轻插入土里,大功告成。这样一来,这小小的窝棚不仅能遮风挡雨,更无疑增加了一层强有力的隐蔽防护,大大减少了夜里受敌偷袭的危险。 等这一切都布置好了,沈浪的心情也总算是平复了些,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白星面前,试探着抬眼看了两眼,悄声道:“要不……要不你先去休息……” 白星红着脸,愠怒的举起手掌…… 沈浪忙往后躲了躲,不自觉地捂着自己半边脸颊,鼓起勇气正色道:“欺人不欺头……你…你可别打耳光打上瘾了……我那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迫不得已才那…那样做的……”忍不住看了自己手臂一眼,刚才虽然情况紧急,但那盈盈一握的触感仍然还残留在手掌臂弯之间。不对,这会儿了他还在想些什么?忙收敛起心思,正色道:“咱们先说好!以后不准打人,特别!不准扇耳掴子!” 白星还在生气,嘴唇紧紧抿成一线,手掌举在空中迟迟未曾落下。 沈浪似乎想起了什么,慌忙又道:“是……是你说不要轻视女性的,你可别忘了!再说,我刚才也没对你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那不都是为了救你么?” 白星听闻,脸色气得青一阵红一阵,使劲跺了地面两脚,依旧愤愤丢下那句话来:“请你自重!” 沈浪委屈地摸着脸颊,无奈道:“好好,我自重,自重!从现在起一定和你保持三米以上的距离,可以了么?你先去休息吧,我在那边将就一下,顺便站岗放哨,这总行了吧?” 白星忍不住想笑,忙又绷住。其实她心里又何曾不明白沈浪是为了救自己才有那样的动作?不过想起刚才他说漏嘴的那些语无伦次的昏话,心里又不免有些生气。抬头看了沈浪两眼,还是装作恶狠狠的模样,没好气道:“你可不许半夜偷偷跑来!” 沈浪忙装作敬礼求饶,陪着笑脸道:“放心,放心,您放一百二十个心,自重!自重!嗯嗯,我懂的,懂的……”还指望她带着自己去找哑毛等人的行踪呢,这姑奶奶变脸真是比翻书还快,千万得罪不起啊…… 白星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转头轻轻走进了那个简易的窝棚里,靠着枯叶堆轻轻坐下。眼波流转,瞧见那漫天繁星如海,新月如钩明朗而深沉,耳边树木在夜色微风中沙沙作响,虫鸣婉转此起彼伏。这小小的窝棚虽然简陋,但沉浸在这美丽的夜色中却让人的心里觉得无比的踏实,这样一个宁静的世界仿佛已经完全隔绝了外面那些凡俗尘世的喧嚣。 躺在这里,心里也觉无比的明朗。她好久没有这种踏实的、明朗的感受了,半闭起眼帘,任凭微风从枯叶的缝隙里透入,轻轻拂动着垂在腮边的一丝发梢,**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躺在母亲的怀中,简单而又温暖的嬉闹,舒服极了。 白星沉沉地睡了,她好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 不知过了多久,白星睁开眼眸,映入眼帘的还是那漫天的繁星月色,森林中的温度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丝丝寒意从外面透进来。 然后,白星就看到了沈浪,沈浪的身影,这会儿他正蜷缩着身子靠在不远处一个从地面上略微凸起的树根旁边,时不时抽动着身子发出一阵抖,似乎正努力的与寒冷在抗衡着。但即使是这样,他也确实不曾走近过这小小的窝棚一步。 在野外的森林里过夜,寒冷、潮湿还有虫蚁野兽侵袭等等,将会是你面临的最大的挑战。 人们早已习惯了城市里衣来伸手的生活,有时候甚至已经完全忘记了大自然的威力。但现在,沈浪又真真切切地深刻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自作自受。寒冷,正在一点一滴夺去他身上的热量,即使他把领口紧紧拽住,尽量地蜷缩抱紧自己的身子,但还是依然感觉到寒冷,无孔不入的寒冷。 在这种情形下别说是睡觉,他现在连闭起眼睛瑟瑟发抖都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肌肉绷紧的程度也越来越强烈,随时都有一种想要不自觉地抽搐的感觉。周围连个能够舒舒服服依靠平躺下来的地方都没有,但其实也有,只不过为了防止半夜真有敌人前来偷袭,他却不敢离白星休息的窝棚太远,否则如果发生状况,二人根本来不及呼应援助。 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太阳赶紧升起来,那样至少会比现在暖和许多。 白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沈浪身边,眼里神色平和,静静地看着沈浪的背影,忽然开口,淡淡道:“你也进来休息一会儿吧。” 沈浪僵木地回过头,抬眼看了看白星,以为自己听错了,牙关冷得有些张不开,问道:“你……你说什么?” 白星平静道:“我说:你也进来休息一会儿吧,窝棚里要暖和些。” “那……那你呢?算……算了……外面可真冷,你受不了的。” 白星道:“别管这些了,你进去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沈浪想是忍不住了林间的寒冷,又像是牙关已经被彻底冻住张不开嘴,不再谦让,默默起身钻进了窝棚。 窝棚里,还有白星残留的温度和淡淡的少女体香,沈浪鼻子里嗅着那温柔的气息,完全没功夫去心猿意马的多想什么,困倦来袭,不多时,终于还是如愿以偿地沉沉睡着了。 白星看着他钻进窝棚,过了一会儿,听到窝棚里传来轻微的鼻息声,知道这个劳累了一天的男人已经真的睡着了。她轻轻挪动脚步,也钻进了那低矮的窝棚里,微微靠着沈浪的脊背,拉拢衣服,和身靠坐在一旁…… 眼前的男人是好是坏?她不清楚。不知道他经历过如何的过往,也不知道他的家世和社会关系,但至少他们相处的这两天中,他的一举一动都让人有一种真实可靠的信任感。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曾经两次冒着危险救过自己性命。这世上,光凭想象、光凭嘴说的人很多,但说得再好听、再冠冕堂皇,那也终究只是说说罢了。像他这样思想和行动能够统一在一起的人却很少…… 身后的沈浪已经沉沉睡去,白星今夜却已无法入眠…… 她有着显赫的家世,有着清新脱俗的容貌,有着不输任何人的智慧和学识,但她觉得自己远没有身后这个叫做沈浪的男人活得真实,活得那么无拘无束…… 从小到大,她都被安排着,甚至是她以后的婚姻也早已被安排好…… 有些事,她并不反感;但有些事,却不是她心里所想、所愿意接受的…… 只不过当着那些人,顾着这样一个身份,她又不得不顺从着他们的意思,接受着他们的安排…… 她也曾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够按照心里所想的那个意愿去活一回,会是什么结果? 但她没有这样做过,所以,最终她也没想出那样一个结果...... 也许有人羡慕白星的家世,羡慕她那些已经被安排好的未来。但白星自己,却早已开始厌倦了这种生活…… 眼望窝棚外的如水夜色,不同的是,白星却希望明天的太阳永远不要升起,那样,她就能永远地坐在这里,坐在这一刻,坐在这个只属于自己内心的、宁静的窝棚里…… 第十六章:探营 又一个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照射在新鲜的泥土上。在一个小小的窝棚里,沈浪艰难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一缕青丝如拂动的柳枝一样悬在自己的眼前。 阳光斑驳,落在那张白皙的脸庞上,这样的清晨,见到这样的人儿,静静地依偎在不远的地方…… 虽然二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但就眼前这情景,恐怕是沈浪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事…… 沉睡中的她似乎也感受到了有人在注视着自己,缓缓睁开了眼睛,秋水一般的眼波因为初醒的迷蒙反而显得更加温婉了些。 抬起一只手臂搭在自己额前躲避着未曾适应的阳光,那手臂在光线下看来就像是半透明了一样,纤秀而美丽…… 太阳,终究还是升起来了。不论白星昨晚许过什么样的愿望,太阳都仍然会照常升起。 是不是她的愿望有些自私,抑或那本就是一个难以奢求的梦…… 所以,她现在的眼神里又显得有些失落,原本那种充满智慧的、敏锐的神采随之低落了下来…… 沈浪静静地看着她,白星静静地看着清晨的林木间萦绕未散的白雾在轻缓地穿梭来去…… 沈浪终于开口,轻声问道:“你昨晚休息得还好么?” 白星淡淡地看着远方,头也不回,淡淡地轻声应道:“还行……” 沈浪低下头去,道:“昨晚我……我实在不是想要过来……只因为外面实在太冷了些……” 白星依旧没有回头,淡淡道:“我知道……是我让你进来的,外面实在太冷了些……” 这话头实在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又沉默了一会儿,白星忽然抬起了头,看着树影间露出的淡蓝色天空,悠悠道:“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方法能让时间永远地停下来么……” 这话虽有些自言自语的味道,但沈浪还是接道:“那怎么可能呢?任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世上谁也没法让时间停住,或者是让生命永恒……人,本来就是渺小的……” 白星悠悠又道:“既然谁都是渺小的,那还争什么是非对错??夺什么功名利禄……到头来这一切不都是一场空么?不管你愿不愿意,又或是甘不甘心,又能有多大分别……” 这话听起来十分感伤,跟昨天相比,今天的白星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有些失落,还有些迷茫…… 沈浪看着她,忍不住劝慰道:“他们争的不就是一生的经历么……那段经历里所有的东西,不论是快乐抑或是忧伤,不论是成功抑或是失败,都是每个人独一无二的人生经历。不过像他们那样伟大的人,站在那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上,心里怀揣着的世界就一定不能太小,眼里看到的事物就一定不能太随便……”笑了笑,又接道:“只有像我这样的小人物,这一生注定关心和操劳的便都是那些琐碎的事物。就连这一顿吃什么,下一顿又要上哪里去找这种事情都能让我操碎了心。小人物的生活即便只是这样,但一顿好吃的叉烧肉,还是能让我乐上三天……皇帝的梦想再大,那也是他的;自己的日子再小,那也是属于我的……” 白星回头看向沈浪,反问道:“有国才有家,你这样只想着过自己的小日子,难道别的事情就不关心了么?” 沈浪笑道:“你说的当然没错,有国才有家。不过这个问题本身也是辩证的,生在一个和平时期,一个和平的国度,每个人便都应该努力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如果亿万个像我这样的普通老百姓都能踏实地将自己的小日子经营好,那合并起来成为的国,也必定是富强的。为国家做贡献的方式很多,但这一定是最实际也是普通老百姓最应该做好的一种。这世界本就是由人组成的,或者也可以说是人组成了现在这个世界。” 白星歪着头想了想,眨了眨眼睛看着沈浪,又道:“你不想得到更多?比如:金钱、权利……或者你们男人都绕不开的美女之类的事情。抑或是你心里其实还有更伟大的梦想,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甚至去创立一番伟大的、名留史册的事业。” 沈浪摇头苦笑道:“你们这些人什么都好,就是总爱和我这样的穷小子开这样的玩笑,你说的那些对于我来说不但不是梦想,甚至已达到了幻想的程度。不过我到想多问一句,难道你不觉得能将平凡的日子过得丰富多彩,甚至能将那些本该乏味无趣的事物变得妙趣横生,这本就是一件不平凡的事么?” 白星一只手拖着腮帮,轻轻摇了摇头,对于她来说,平凡的本就是平凡的,无趣的本就是无趣的。 沈浪续道:“对于像我这样的星斗小民来说,日子,就是每天碗里的饭,就是凭自己的努辛苦挣来的那一粥一水,所以我每天吃着自己碗里的饭,就会觉得很开心。如果每个人都总把所有事情都说那么大、那么玄乎、那么令人难以琢磨才能让人觉得高高在上或是深不可测,这样的方式其实是很难让人接受的。所以我说的话往往都很小,这一辈子做得最多的也都是生活中那些平常的小事。要知道,一粥一饭得来不易,盛在自己的碗里便应该好好的去珍惜它、去享受它的存在……如果说,我真的有什么梦想,那就是将来能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不用再四处奔波,天天喝那喝不完的业务酒、吃那难以下咽的应酬饭。剩下来如果还有时间的话,就摆弄些个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能有时间坐下来喝口闲茶,或者养一只爱叫的云雀……那便是我的梦想了。对了,如果将来我的生活真能安稳下来,还少不了要找个老婆,而且一定要找个踏实能干的、过日子的那种人!我也不需要她长得有多好看,甚至我们偶尔还会吵上两句嘴,但那样的日子才能算得圆满安稳,不是么?” 白星摇了摇头,道:“很多事情,如果你连想都不敢想,那便永远也没有实现的可能。想象力本就是这个世界前进的重要动力之一,连这种基本的能力都丧失的话,你那些还能叫做日子么?再说了,你说自己以后找个老婆也就罢了,干嘛非得加上一句:不需要她长得有多好看的话?你是在说我么?说我根本就不适合做别人的老婆么……” 沈浪苦笑摇头,他知道,自己和白星的生活环境肯定有很大的不同。这种不同本身,就已经决定了他们两人之间对事物和对自身的认知一定会存在极大的差别。所以,他也没指望能够说服白星任何事情。就像他也同样不会真正认同白星的想法和说辞,这其实是一样的道理。 他们身处同一个世界是没错,但像白星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而且看样子从小便一定是生长在一个富足家庭的女人,怎能可能真正明白沈浪这样一个连父母都没见过的孤儿以往的境遇呢?曾经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被人嘲笑欺凌的日子,白星自然永远不会明白,因为那些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感同身受这种事在人与人之间多半情况本来就不现实,所以,沈浪也恰到好处的适时闭上了自己的嘴。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个人会愿意看到一个大男人絮絮叨叨不断地诉苦,这种行为是卑微的,也同样是他自己所不允许的! 白星见沈浪不答,追问道:“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美女么,你为什么想找个长得不算好看的人做自己老婆?难道你不喜欢美女?”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沈浪还是忍不住叹息道:“拜托……孔夫子说:食色性也。这话是没错!但潘金莲和武大郎的故事也从小便深刻地教育了我们这一代人不是?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自己知道,日子是自己的,老婆也是自己的。所以,如果找个老婆虽然花枝招展,但整天回到家里却连顿热饭都够不着,反过来还要我不断地伺候着她、迁就她……白天在外拼命工作已经够辛苦了,晚上回家还要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的老婆又一个不小心招蜂引蝶了……我到想问你,如果换作你是个男人,我刚才所说的那样的日子,你觉得过起来舒服么?你真的愿意就那样过一辈子么?” 白星皱起了眉头,严肃道:“我觉得你的想法有问题,女人漂不漂亮和会不会持家以及她们本身的品性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谁说漂亮的女人就一定会到处招蜂引蝶呢?谁说漂亮的女人就不能持家有道呢?这话根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沈浪笑道:“这两者之间也许是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遗憾的是我还没有遇见过你说的这样完美的女人——知书达理、持家有道、贤良淑德,而且长得还美若天仙,忠贞不渝又财色不爱……你见过这样的女人么?如果不是在小说或者是电视里,你觉得这样的人存在么?” 白星听了更加严肃起来,反驳道:“你认识几个女人?谈过几次恋爱?你甚至都不了解女人,又是谁给你这样的勇气作出这样的结论?!” 沈浪终于再次发现——永远!是永远!永远不能跟一个女人去谈论任何关于两性差异的话题,否则不但说不清楚,还很容易令对方情绪激动得甚至忘了原本讨论的主题所在,而且最终还会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男性这一方! 忍不住笑着回道:“是,我是没谈过恋爱,我一个男人,也确实不了解女人,我甚至连自己的亲妈是谁都没见过一眼!不过,如果你觉得我刚才说这话不对的话,也没关系!我看你长得也挺漂亮的,要不您用实际行动证明一下?我现在就问您一个问题:如果你面对的是我!我这样成天四处奔波,吃了上顿没下顿,没钱没势的穷小子!你愿意嫁给我么?” 这话说完,就看白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浪笑道:“怎么?您觉得为难了?其实你也不用为难,因为事先我就知道,你是一定不会答应的!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的周围一定有很多相貌、家世和自身条件都远胜过我这样的穷小子在追求你。你既然有千千万万更好的选择,而且你从来也不缺乏这样的选择;所以,你当然不会愿意!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若不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恐怕我们原本应是一辈子也不会有交集的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后面这句话,让白星更沉默了…… 白星说的是一种理想状态,沈浪说的是一种客观现实。理想和现实对撞,往往都会输得头破血流…… 她无力辩驳,虽然她的心里并不认同沈浪的观点,她心里甚至还想说: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那样,至少她自己就觉得自己并不是沈浪说的那样。如果……如果遇到的是那个对的人,她也愿意过沈浪所说的那种平凡的日子,她也愿意守着自己的爱人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然后安安稳稳地渡过一生……但现在,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本来沈浪压根也没想在话语上占她一点便宜,更不想刺激她。如果刚才她真的答应了,才真是会让沈浪觉得眼前的女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且疯得还不轻…… 沈浪主动和她聊天只不过是因为看到了她失落低迷的神情,想通过话语进行一番劝慰,没想到这天聊得……越来越僵……再聊下去难说不会真的打起来…… 于是强撑着场面笑了两声,拨开堆在窝棚上的落叶走了出去,停了一会儿,又回头对白星道:“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抱歉……”说着话便独自开始了手头上的工作。 白星歪着头,看着外面的阳光,看着站在阳光下的沈浪,脑海里还在想着他刚才那句话语:甚至我们偶尔还会吵上两句嘴,但那样的日子才算圆满安稳……嘴角不经意露出一丝笑意,眼里也莫名地温和了许多…… 沈浪点了个小小的火堆,正将身上的干粮拿出来放在旁边烘烤。 白星则蹲在地上,依照昨天的方法回收着昨夜埋下的“化骨神针”,二人正各自忙碌,互相不再多说一句话语…… 忽然白星有些诧异地“咦”了一声。 沈浪听到,忙凑近过来,问道:“什么情况?” 白星双眼盯着地面上的一对枯枝落叶,皱眉道:“昨晚明明见你在这附近用那‘化骨神针’布下了防御陷阱,但现在找来找去,偏偏却少了四根……” 沈浪也记得昨晚自己曾亲手在这附近设下了防御陷阱没错,但白星却说有四根针却找不到,不禁随口问了一句:“会不会是埋得太深,所以一时没有发现?” 白星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来来回回地试探过好几遍,绝不会错的。” 沈浪心里咯噔一下,如果真如白星所说一样,那就还有一种可能——说不定昨晚趁着二人熟睡之际已经有人潜伏来过,并且还悄悄地拿走了四根“化骨神针”……如果真是这样,那人为什么只带走了针,却没有对他们下手呢? 沈浪也沉默了,是什么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接近,又悄无声息地退去?自认昨晚那种夜黑风高的环境,自己所布下的防御陷阱虽然说不上有多精妙,但也极难被人在黑暗中一一发现。而且,如果对方真的有这能耐,为何不是带走所有的“化骨神针”,而偏偏只取走了四枚呢? 正疑惑间,走在一旁左右巡视的白星忽然唤道:“快来看这里!” 沈浪忙凑过去,依着她手指的位置看去,只见离二人栖身的窝棚不远处,一片潮湿的苔藓上不知何时被印上了一个新鲜的足迹。那足迹印得分明端正,只见中间一个圆圆的肉垫形状,旁边四趾印记分明,合起来就像是一朵初开的花苞一样,看上去甚至还有点可爱的感觉这足迹是——猫!这是猫科动物的足迹!但看大小却远比那种常见的家猫留下的印记要大上三四倍还不止些,又比动物园里见到的虎豹之类大型猫科动物留下的印记要小上很多。猫科动物屋来动作敏捷且天生柔骨,行动纵跃间悄无声息,如果真是这一类动物夜里悄悄来过,那不被人类发现的可能性就相当大了。但这动物又为何要带走四根“化骨神针”呢?或者说那动物既然来了,却又为何没有对二人发起进一步的袭击呢? 不管怎么说,沈浪心里还是舒了一口长气,喃喃道:“这要真是个老虎之类的东西,咱们昨晚恐怕已经被它叼了去了……” 二人又探讨了一阵,却始终摸不着半点头绪,当下也只得先将这事往旁放上一方。等吃完了东西,又稍作休整之后,便依次穿林而过,心里只希望尽快找到之前墨者行会驻扎的临时营地。 在林中穿行了一阵,沈浪忽然停住脚步,拉住了白星的衣角。忽然脸色变得难看以极,一阵干呕,断续问道:“你闻到了没有?” 白星闻言,跟着停下了脚步,使劲往空中嗅了两下,也微微皱起眉头,道:“好像有一股臭味,淡淡的,不过却有种说不出来的难闻……” 沈浪一只手扶着一棵大树的树干,不住地呕吐起来,直到把早上吃下去那点东西都吐了个干净,这才停住,一边用衣袖擦着嘴角一边铁青着脸色问道:“营地是不是就在那个方向?”说着用手指着斜前方。 白星点了点头:“嗯,就在前面不远……” 沈浪长出一口气伸直腰杆,道:“你从守山人那柴屋出来的时候有没有把他的大葱也顺上一把?” 白星红着脸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大葱有没有用,但见之前沈浪用米醋和大蒜祛除她身上毒蛊的时候显然是有奇效的。所以临出门的时候她便顺手拿了几根揣在包里,怕日后可能会有用得到的地方。 伸手从包里拿了一根大葱递到沈浪面前。沈浪接过来,将葱叶扯了一些横在嘴里,又递给白星一些,示意她依样而为。不过说来也怪,才将那些葱叶含在口里,好像那臭味立马便减弱了许多。白星不禁有些好奇,问道:“这是为什么?” 沈浪仍然铁青着脸,道:“不为什么,葱叶除尸臭,古时候的仵作工作的时候可没有口罩什么的,他们一般就是这么干的……” “尸臭?你说这味道是……” 沈浪点了点头:“这味道你只要闻过一次,我敢保证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唉,我是真不想记得这种气味,可惜……可惜了今早刚吃的红薯,不过也幸亏昨晚风向可能一直是往那边吹的,不然即便是隔着一座山,也能让人清楚地闻见这要命的味道,试想一下,如果昨晚咱们便闻见了,你觉得谁还能再睡得着……” 白星眨了眨眼睛,忽而道:“你懂得可真多……” 沈浪一怔,随即应道:“也没什么特别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呗……” “穷人的孩子可也不是个个都知道什么是尸臭……” 沈浪无奈笑了笑,解释道:“早年跟着我爷爷跑江湖替人打卦算命,有时候也接些替人看阴宅风水或是法事的活计,那活计……接触到这些个腐败的尸体实在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味道只要闻过一次,真的保证你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不过既然已经闻到了尸体腐败的气味,那便也间接的说明前方可能已经出现了险情。 二人尽量把脚步放得更加谨慎了很多,悄悄潜行接近过去。越是靠近,那股难闻的味道也便愈发浓烈起来,到最后嘴里虽然叼着葱叶,但也都渐渐开始感觉脑仁被那尸臭熏得有些阵阵发疼。 整个营地,还保持着白星离开时的样子,但这里更显得寂静而没有丝毫生气。 尸臭,是从一个营帐里传出来的。 沈浪忍着恶臭,用一根树枝小心地挑开了营帐的一角。就在刚一打开的那瞬间,一群蝇虫立马就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和动静所惊扰,“轰”的一声!一股脑全部往外乱窜!纷纷逃避的时候也同样不妨碍将沈浪的脸皮都打得生疼……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高度腐败且恶臭熏天的尸体…… 那尸体的身上穿着一套黑色的中山装,背对营帐入口坐着,即使这样也能看出身材十分高大。只见他的头颈以一种奇怪的角度,不自然地往下低垂着,地下一滩淡黄色的尸水正顺着尸体的四肢和椅脚不断地流淌下来。更有无数的蛆虫正在他的尸体上来回忙碌扭动。见了这样的情形,也亏得是沈浪先前就已经吐了个干净,就算如此,这会儿还是忍不住使劲干呕了几下。 白星一直地站在沈浪的身后,从撩开的幕布往里看着眼前的情形。 要说她虽然是个姑娘家家的,但心理素质确实比沈浪好上很多,直到现在竟也一直忍着没有吐出来。 白星看了一会儿,忽然绕过沈浪的身子,径直走进了营帐。一直走到那尸体的正面,才又蹲下,对着尸体的面目细细审视了一番。沈浪在后看得清楚,只见她面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渐渐凝重起来。 沈浪心里既敬且佩,忍不住问道:“你一个姑娘家家,难道就真的一点不怕?不觉得恶心?” 白星这时已变得有些严肃,冷冷回道:“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这样的死尸在战争年代难道还嫌少么?不管生前如何威风抑或八面玲珑,死后不也都要变成一堆烂肉?” 沈浪咧嘴坏笑:“是,是,不过……死尸虽然恶心,可怕程度当然也是有限的……难道你就不怕…不怕有鬼么?”白星说的是科学,但很多人真正惧怕的并不是放在眼前的东西,而且那背后摸不着看不见的事物。 白星没好气地白了沈浪一眼,愠道:“少胡扯……如果真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没,难道不是你最应该第一个看见的么?你那眼睛昨晚些时候不是挺厉害挺威风的么。” 沈浪有些无语,他的眼睛当然不是万能的,更不是什么阴阳眼。不过反过来想,白星这话好像也没说错…… 白星似乎有些不解,犹豫道:“这人……” 沈浪马上接问道:“这人怎么?” 她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口中答道:“这人叫做九尺,是一个墨匠……但他之前可是恶狠狠地追杀了我半座山啊,我身上中的毒蛊也全都是拜他所赐……可……这会儿怎么反而先死在了这里?” 白星这么一说,当真是有些奇怪,就算害命不成,也没必要自己跑来这营地里自尽不是? 沈浪也凑近了身子,蹲下去仔细查看那尸体一番,似乎看出了什么不同,奇道:“是有些奇怪,从我遇到你的时候推算,满打满算到现在也不过三天……三天时间,以这样的环境,一个人的尸体怎么可能会腐烂到这种程度?” 这人明明穷追不舍地追了她半座山头,但现按这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却是至少死了已有十天左右…… 沈浪再凑近一些,仔细看了看那人的毛发和指甲,又捡了根树枝,上前轻轻戳了戳尸身上的皮肉,皱眉道:“这人不但死了超过三天,而且在此之前,尸体还有被人冰冻冷藏过的迹象……” 冷藏?荒山野岭,连电都没有一度,又值夏末秋至的时节,却去哪里冷藏一具尸体?就算真有那样的条件,却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要去冷藏一具尸体? 沈浪续道:“你看他的指甲和毛发,角质层有明显的从皮肉组织之中分离脱落的迹象。从尸体腐烂的速度来说,本还不该到这样程度才对。除非……尸体曾经被冰冻冷藏过,在那期间,尸体细胞内部因为低温而冻结起来,而人体百分之七十左右都是由水份构成的。水,在冻结之后,体积会发生一定量的膨胀变形。所以,当解冻之后,水份虽然也融化了,但细胞的内部结构却已因为水变成了冰的膨胀而发生了不可逆的损坏。因为低温冻结,所以细胞液会变得更容易从撑破的细胞壁里渗出来,摸起来的质感也会变得比没有经过低温冷冻的尸体来得更软烂。但我们都知道,人体角质层中所含有的水份却要比皮肤和肌肉当中少得多,所以毛发和指甲这类角质层即使经过冷冻,但所受到的影响也相对要小上许多。因此我们才会在一个恰当的时间,看到这尸体上出现这种不恰当的,非现有自然状态的现象出现。” 白星听得都懵了,实在没想到沈浪竟然连这也懂,不禁更加好奇,道:“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这么偏门的事情你也懂?难道这也是因为…因为穷人的孩子要早当家,不能吧……” 沈浪笑了笑,道:“我说过,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推销员……不过啊,这事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只要家里有冰箱,而且用冰箱冰冻过食物,其中这点道理还不都是一样的么?冰冻久了的水果和肉类,放在常温下解冻,之后你便会发现它们腐烂变质的速度会变得快上很多,而且摸上去的手感也会变得十分软烂……” 白星忙止住沈浪的话头,他描述的情景是没错,但只怪自己想象力比较丰富了一些。忙阻道:“别说了……我明白,明白了……”这些道理确实都是从日常生活中得来,白星虽然很佩服他观察事物的能力。只是如果放着他把这话如果说透、说完整了……那以后还让别人怎么面对自己家里的冰箱和冻在里面的猪肉…… 沈浪话题一转,道:“你确定之前是他要害你?” 白星撇嘴应道:“那还有假?要不是我机灵,觉得九尺从狗爷他们走后眼神越来越不对劲,所以早就有了防范。不然这会儿你见到坐在这里的,恐怕就是我了……” 一个死去多时的人,追着一个大活人漫山遍野疯跑了一转……这道理确实不通! 白星遇袭的时间和这尸体的死亡时间,两者也吻合不上…… 死尸追着活人跑,这样的情节除了电影里,现实中恐怕是绝对见不到的。 难道他们当中有人在说谎?! 如果一个人,为了说一个谎话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那就不是伟大了,甚至可以说是愚蠢至极!而且也没人愿意这样做……又或许白星从一开始就是在对自己说谎…… 以白星那么聪明的头脑,当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存在的假设。同时也看出了沈浪表情上那些细微的变化。但她却没有去辩解,一句也没有!为了证明自己,便只有找到更多的线索!以白星那样高傲倔强的性格而言,在没有找到足够的线索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轻易为自己辩解什么的,她信奉用事实说话胜过一切言语! 当下卷起衣袖,便打算对那尸体做出进一步地探查…… 沈浪连忙将她拦住,满脸惊诧地看着白星,问道:“你要干什么?!” 白星冷冷道:“再找找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 沈浪忙堵在白星身前,慌道:“别…别……就算你真是不怕恶心,愿意亲自动手翻遍这高度腐烂的死尸身上每一寸地方。但你可曾想过,我在旁边就这么看着……以后你煮出来的东西我还能吃得下么?那……那不是严重地在考验别人的心里素质么?” 白星侧眼看着沈浪道:“回头好好洗手不就完了么?这是科学,哪来那么多的心理说辞?别拦着我!” 沈浪反而拦得更紧了些,忙道:“科学我是不太懂!我读的书也没有你多!但……但我说的是心情!是我现在的心情……我现在是在跟你讲理,你知道吗?” 白星没好气道:“都什么时候了,谁还管你什么心情?再说了,我又不煮饭给谁吃,碍你什么事了?” “怎……怎么不关我的事?我还指望……指望…...多吃两口你烤的红薯呢!” 白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抿嘴道:“烤红薯那也算饭啊?” 沈浪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道:“怎么不算?!从小到大,你是第一个烧饭给我吃的女孩子!所……所以我受不了看你碰这些恶心的东西……”说到后面,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知道这话说的什么意思。 白星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小声问道:“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沈浪也低下了头,理了理思绪,强自镇静道:“我……我觉得这整件事情中间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就像……就像……唉!说不好!但我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圈套!” 白星笑着白了他一眼,道:“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沈浪将胸膛挺了挺,续又道:“你被这九尺追杀,这事本来只有你们两人知道,对不对?你完全可以不将这事告诉我,也不告诉任何人,世上根本就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事曾经发生过!但你却想也没想就顺口说出来了,所以这证明你心里根本一点也不虚,而且说的也都是真话!” 白星静静看着沈浪,眼睛里那点笑意渐渐消失不见。 沈浪咳嗽了两声,避开她的目光,又道:“死尸自然不可能追杀你,但你之前又确实被他袭击,所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还有一个人,这个人长得和九尺一模一样!是他在追杀你,然后觉得你中了他的蛊毒已经必死无疑!然后没有继续追踪下去,而是回到了这里,将那原先已死去多时又被冷冻保的真正的九尺的尸体安放在了这里!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啊,否则这么大的林子,要掩埋一两具尸首实在太容易不过,又何必要把九尺的尸身放在这样一个显眼的位置呢引人注目呢?!” “和九尺长得一模一样?这样的人世上恐怕还真不多……” “可以易容装扮啊!你之前不也易容改扮成男人的模样么?” 这话确实有道理,白星既然能装扮成另外一幅男性的样子混迹在墨者行会中这么多年而不被他人发现,之间还出过那么多次任务。别人又为何不能装扮成九尺的样子潜伏在墨者的队伍中,伺机对周围的墨者发起进攻呢?而且那九尺平日里本就少与他人来往,人又显得木讷,交流越少,这事就越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这么说,真正的九尺早就死了,尸体一直被人保存着,就为了在一个适当的时候,放到一个适当的位置,达到那人想要达到的目的…… 沈浪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个粗布包裹小心地打了开来,又从里面取出一根细长中空的钢针。 “化骨神针?!你是说……” 沈浪点了点头,指了指那长针,道:“它动手总比你动手来得快捷利索,而且不管那人将这尸体放到这里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咱们现在若是直接将尸体毁了!那不管他原先的目的是什么,也就同样变得没有意义了!”说着已将那“化骨神针”从脖颈处斜斜插了进去。 不多时,但见针孔越来越大,那“化骨神针”的剧毒碰着血肉,马上便开始不断地侵蚀腐烂,又从腐烂的血肉中生出更多的毒素,一路侵蚀下去,顺着整个尸体迅速蔓延开来。 沈浪和白星也不管眼前这幅画面有多么的难堪,全程始终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着,生怕遗漏其中一丝变化和可能错过的线索。毕竟这尸体为什么要安放在这里,二人还不得而知。 九尺那尸身本就已高度腐烂,而且那“化骨神针”毒素之烈也果真名不虚传,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整个身子已经化成了一滩恶臭的脓水,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然而,整个尸体侵蚀的过程中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沈浪掩着口鼻凑上前来,目光落处,突然顿住了身子。白星也从旁探头过来,二人目光所及,只见原本九尺坐落的椅子上,用墨水歪歪斜斜地留下了四个字“小白是鬼……”后面好像还想写些什么,但字迹却到此戛然而止…… 看那歪歪斜斜、断断续续的字迹,像极了一个人在重伤之下、生死存留之际匆匆下的线索。如果看到这样现场的人是那些墨者,又或者那些墨者通过清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之后发现了座椅之上留下的“临终线索”,再或者墨者们看到了字迹却遍寻不着那本该已经被杀人灭口的墨客小白的时候,他们会怎么认为?又将会采取怎样的做法呢? 毫无疑问,小白,也就是白星,作为这次行动中的唯一的墨客,她之前所发回的所有的消息都将变得疑点重重,他之前所提供的所有观点、记录等等也会变得毫无采信的价值!这就是那人想要达到的目的!这就是真正的九尺的尸体会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因为,用生命来存留的线索,其可信度是完全毋庸置疑的! 白星转头看着沈浪,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自己…… 沈浪刚好也看到了白星不安的眼神,忽然咧嘴一笑,拍了拍她肩膀,道:“你紧张个什么劲儿?你本人还站在这里,而且见到了这所有的一切,这么拙劣的圈套谁信谁才是真正的笨蛋!” 白星眼角已经有了泪水,地下了头小声道:“谢谢你……” 沈浪不禁怔了一下,之前两次救下她的性命也没有听她说过一个谢字,这会儿怎么会突然说出了感谢的话。 白星看向沈浪,忍不住又重新打量了他几眼,忽道:“到是你,只做个推销员实在是有些屈才了……” 沈浪不置可否地将手一挥,笑道:“你以为做个推销员很容易么?嘴巴光会说就行了?绝对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除了会判断一个物品的价值,会判断客户的需求,说出来的话还要很好听,而且还得别人愿意听才行……除了这些,一个推销员还要明白产品的售后流程,了解产品的进销存各个环节,到了这个程度才算是基本入门了。贩夫走卒,自古有之,商业贸易的历史甚至比古代文明出现的历史还要长得多,所以千万别小看了推销员,如果没有我们这些人,你想在江南吃上一口东北的大米可就难喽……” 白星笑着点了点头,道:“我绝没有小看推销员,只是单纯的觉得——你真的不应该‘只是’一个推销员……” 这话反到恭维得沈浪有些不好意思,摆手笑道:“哪里话?我这辈子要是能做好一个推销员也就不错了。” 白星抿嘴轻笑,问道:“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呢?这椅子上的字要怎么处理?” 沈浪也坏笑道:“咱们什么也不用做,更不用处理什么椅子和字,就让它们统统这样放着便是了,当然……还有那根‘化骨神针’也让它留在这里……” 只要有那“化骨神针”在,那椅子也好,临终遗言的为线索也好,便统统没有了任何意义。谁中了“化骨神针”还有本事留下什么遗言的?这道理沈浪和白星清楚,墨者行会的人自然也都明白! 二人解决了一桩难题,特别是白星,现在的心情已宽松了许多。 当下也没歇着,双双着手开始在营地里四处查找着一切可能运用得到的物资并将它们收集起来。 找了半天却没有找到一件现代化武器,就连那部联络用的军用电台也被人巧妙地将重要零件拆卸了去,完全无法与外界取得任何联系。 就在此时,沈浪正低头准备将几罐军用罐头统统都装在自己的帆布包里的时候;忽然从心底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双眼睛正躲在暗处死死盯着自己一样难受! 这些日子以来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感觉,那五色教“百目迷烟”所造成的关于眼睛的幻境至今还让人回想起来就心有余悸。 下意识一个激灵,忙朝潜意识里那眼睛的方位看去!但却是半个人影也没有发现……又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颊,隐隐生疼……这也不像是中了迷烟啊……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低头继续整理,可还不到两分钟时间,那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沈浪手头不动声色,身子猛地一个踏步,箭一般冲了出去,立在当中! 双手叉腰朗声喝道:“出来吧!”岂知连唤了几遍,四周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白星闻声跑来,忙问道:“怎么了?” 沈浪低声回道:“不知道……我总觉得这里有人,而且正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死死地盯着我们……” 有些人的这种奇异感觉本就异于常人,人除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这五种感觉之外,通常还被认为存在第六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知能力,被称为第六感。沈浪童年特殊的经历和早年与爷爷一同闯荡江湖时所累积的经历本就与常人不同,所以他身上这种奇异的感知能力比起常人来往往更要强烈得多。 两人背靠环视,等了好一会儿依然毫无发现。 白星忍不住悄声道:“会不会……会不会是那九……九尺……” 沈浪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人前示弱,却绝对不会落下什么好事!当下将胸膛一挺,朗声又道:“笑话!那厮活着的时候尚且不怕,现在已经化作了一滩脓水,难道还怕他不成?怕他脏了鞋袜到是真的!”双手叉腰,又对四周喊道:“喂!那躲躲藏藏的朋友,出来吧!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连番呼唤却没有换来半点回应。 心底暗自摇头,这可怎么办呢…… 见对峙良久仍然无果,索性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拿出水壶,嘴对着嘴,大刺刺地灌了几口,话语中已充满了鄙夷之情,复道:“行,你不愿意出来,你愿意当那见不得人的缩头乌龟,没关系,请你继续便是了!小爷可没功夫在这陪你耗下去,你愿意看就看着,等看到小爷二人收罗齐全了手里的物什继续赶路的时候别后悔就是了!” 说罢看看日头,又摸摸腹中,感觉有些饥饿,竟大胆地在原地架起了一个火堆,不藏不避,反将那军用罐头启开了两罐放在一旁烘烤起来。 白星见他举动异常,正不知是该顺着沈浪的调调行事还是继续保持警觉的时候,忽听沈浪从牙缝里低声对自己道:“别放松!来者不善,该来的跑不了!”当下立马明白了沈浪的意思,抿嘴一笑,也学着沈浪的样子蹲了下来,甚至还配合着找来了一个军用的铝质饭盒,装了些清水,又将那稀烂的牛肉罐头倒了一些在饭盒里,放在火上煮得吱吱冒泡。对沈浪嘻嘻笑道:“你不是指望我煮饭给你吃么?这里虽然简陋,但也可以将就着煮一锅牛肉汤喝,你说好不好?” 沈浪脸上也笑开了花,抚掌道:“好,当然好!哎呀……幸福……真是幸福得紧……” 白星心里高兴,脸上有些微微飞红,但手里也没停着,默默将那罐头牛肉汤的汤汁再尽量熬煮得再醇厚一些。 熟肉和油脂的香味,很快就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荒郊野外,还有什么比食物的味道更吸引人的?等差不多煮得了,便用树枝做成的筷子挑了一块肥美的牛肉放到沈浪嘴边,笑道:“你尝尝看……” 沈浪大口咬在嘴里反复咀嚼,满意地眯起了眼睛,高兴笑道:“嗯!好!好吃得很。” 白星又道:“你尝尝这汤怎么样,味道煮开了么?” 沈浪凑着饭盒边缘呲溜吸了一口,滚烫的汤汁混着熟肉浓厚的滋味,身体里每个细胞都觉得满足,嘴里塞满了东西连连伸出大拇指,含糊道:“好……好吃……” 白星看着他满足的模样,也不管沈浪此刻是装出来的,还是他心里真这么认为,心里也同样觉得挺高兴,还有点暖暖的。 正当二人吃喝之际,那隐藏已久的窥探者似乎终于忍不住面前这放肆吃喝的光景,但见一只绿皮的军用木箱旁似乎有那么一堆杂草一样的东西,逆着风向,微微挪动了一下…… 就这一点动静,却没有逃过沈浪和白星的眼睛! “着!”沈浪一声暴喝,已经腾身跃起,凌空将一只盛满滚烫牛肉汤汁的铝质饭盒脱手冲那位置劈头盖脸砸将过去!那黑影顿时受了惊吓,但动作却迅捷异常,腾地一下斜斜跃了开去,满天飞溅的汤汁竟硬是没有沾到他身子半点! 不等黑影落定,白星早已抽出了柴刀,调转刀柄塞在沈浪手上! 沈浪人在空中,一人一刀,三两跨步抢在了那黑影落定的位置,手中柴刀划出尖锐的破风之声,化作一片黑灰色的疾风向那黑影笔直笼罩下去! 饭盒飞出,黑影窜跃,再到白星递刀,沈浪合身扑上,这几个动作一气连贯,说来繁复,其实也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沈浪动作虽快,不料那黑影的反应更是快如走电!腾挪之间像是柔若无骨一般,在那力道将竭、势头之末即将重重挨上一刀的情形下,竟然从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角度令自己的身型和位置在那一刹那发生了变化。只见那黑影身在半空,一只脚尖将触未触地在那地面上轻轻一掠,横腰一拧,另一只脚猛地一抻,竟硬生生将身子从先前的落点上稳稳挪开了两尺! 那黑影避过刀锋,身型刚才站稳,顿时四肢点地,身子跟着往上一弓!背上鬃毛根根倒竖而起,口中獠牙如尖刀般锐利,周身毛色灰黄起斑,鼻腔中重重打了个响鼻,“呋!”地一声,暴竖起身子,刹那之间已经摆出了一副临敌的架势! 定睛看下,竟然是一只狸花大猫!但见身躯庞大迥异于寻常家猫,眼中瞳仁空灵中带着一种浓重的野性味道,往当地里这么一竖,竟让人看了生出几分胆寒,轻易不敢靠近! 沈浪一扑落空,再看那黑影竟是一只硕大无比的狸花大猫,想起今晨见到那苔藓上留下的脚印,心里顿时明白了。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一直躲在暗中窥探他们的原来就是这样一个畜生!只是那猫看上去浑身上下都透着十足的野性,双瞳中透射的神光更加凶狠异常,活脱脱一副恶鬼精怪的模样!不过眼前的狸花大猫再妖异、再硕大,也毕竟有其极限,自己一刀在手难道还怕一个畜生不成?心念方动,手中柴刀刀柄一停一紧,翻腕一抖,抖出一个碗口大的刀花来。身子就地一滚,将柴刀挡在前面,复又抽身向那畜生拦腰劈去! 白星在旁也看得清楚,见此情形,脑海里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失声叫道:“当心!那是无相鬼的鬼猫……” “鬼猫?!”沈浪身型已经展开,半路听到白星呼叫,心头略微顿了一顿,但想:猫就是猫,还怎么个鬼法?小爷今天就让你真的去变鬼猫! 只稍稍这么一犹豫,复一抬眼,就见那狸花大猫嘴角上扬,像极了一个面目可怖的邪神恶鬼一般,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表情冲着沈浪那么阴恻恻一笑…… 沈浪顿时心头一寒,像是被一根无形的尖针霎时刺入了胸膛,一阵憋闷难受。 双眼再一定神,便看到那鬼猫的瞳仁突然一下子放得老圆老大,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跟着浑身一阵电流走过的**感觉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但凡通过的地方肌肉顿时不受控制,瘫软无力“嗵”地一声重重摔落在地上,再一抬手,竟然瞬时间便连还手的力气都已不复!心里暗叫一声——要遭! 那鬼猫前爪一探,已凌空踩在沈浪手中的刀背之上,紧跟两步就抢到了手臂之间。沈浪跟着只觉后背一沉,那该死的鬼猫已经整个伏在了他背上!平日里收藏在肉垫中的利爪跟着猛然翻出,顿也没顿一下,笔直穿透了沈浪身上的衣物,直透后背的皮肉之中! 沈浪背上吃疼,身上热流淌过,白色的衬衣顿时被自己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不等回过神来,只觉后脖颈中突然一紧一疼,已被那鬼猫从后面一口牢牢咬住!那鬼猫虽不若虎豹一样身躯庞大,但咬合力自也十分惊人,只消再稍一用力,他今天非要命丧当场不可! 就在这生死关头,沈浪却忽然冲白星失声大喊道:“快…快跑!千万别看这畜生的眼睛……” 与此同时白星也没闲着,匆匆从怀中掏出昨天收起来的针筒,急忙中对准了那鬼猫的位置。手指轻轻拨动,但闻轻微的金属碰撞之声响过,两枚销骨蚀肉的“化骨神针”已自激射而出! 那鬼猫似乎深知“化骨神针”的厉害,不敢迎其锋芒,急忙松脱了口中的沈浪,身子高高跃起,堪堪躲避过那两枚激射而来的毒针。身型刚一落地,跟着就是一纵,跳在旁边一株树干之上,紧接着几下连续纵跃便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呼……”沈浪长长舒出一口气,这条命总算是捡回来了。 缓缓坐起,浑身那种**的过电感觉还犹自不曾消散,却不知那鬼猫使的什么邪法,只电光火石之间就差点丢了自己的小命…… 越想越觉生气,说到底那只不过是一只猫而已,竟然令沈浪如此狼狈。想来,怪只怪自己,还是太小看了五色教的手段…… 白星手里捧着那只针筒急忙赶来,若不是她昨夜闲得无聊,便摆弄着将这东西复位装好,这会儿仓促之间就算有一万个心思想要援助,但面对那行动如风的鬼猫只怕也是来不及的。 沈浪后背和脖颈一片鲜血淋漓,但所幸伤口并不太深。白星忙从营地里拿来医药箱,从里面找了些酒精和碘伏一类消毒的药物替他清理伤口,然后将血止住。 见整个过程当中沈浪始终闷闷不乐,酒精涂在伤口上也不喊疼,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独自想着事。眼睛转了两转,轻声开解道:“其实你本不用自责的,刚才那只狸花大猫本来就是野生豹猫和家猫交配得来的异种,再经年累月地被五色教四鬼之一的无相鬼反复**,现在已活脱脱成了一只来去无踪、举止妖异的鬼猫!听说那只鬼猫从小便以其他动物的双眼为食……普通人碰见它,实在比遇到那真的虎豹还要凶险!你能在它手底走这么多招,确实已经很厉害了,只要……只要下次咱们再小心些,说不定就能想出办法将它彻底拿下!”那鬼猫确实是无相鬼一件极厉害的法宝,想来想去,墨者行会中似乎除了狗爷的御犬术能够操纵犬群抗衡之外,实在没有想到什么其他已知的办法。 吃眼睛长大?沈浪听了不禁一阵反胃,这又是什么道理?非要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情…… 白星续道:“你刚才恐怕是中了这鬼猫的‘摄魂术’一类邪法,所以才在中途突然失去了抵抗能力。如果这真是这样的话,这鬼猫看来是真不好对付……” 沈浪显得有些惊疑,道:“摄魂术?你说这鬼猫刚才用的是摄魂术?”低下头想了想,也觉白星说得没错,如果不是看了那鬼猫妖异的笑容和它眼中透射而来的光电之后自己顿时浑身过电一般失去了抵抗能力的话,也不至于这么轻易便折在那畜生的手中。但那摄魂术即便是人来学也是不容易学会,更多的时候为了达到效果还需要借助一些道具才能实现,那鬼猫却就能这么凭空施展出来,又是怎么做到的?实在有些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摄魂术,其实说白了比较类似于催眠术一类,施展出来可以在一定时间之内短暂地控制对方的精神意志,当然如果有那修习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甚至还能控制对方的行动。想那鬼猫既然能在极为短暂的一瞬间不借助任何道具和说辞就控制住沈浪,显然不能说不高明吧……莫不是真的已经成精了么? 不禁幽幽道:“那鬼猫的眼睛若是真能施放摄魂术的话,搞不好和它从小便被人为的喂食其他动物的眼睛又用那些秘术不断地培养是脱不开干系的。有道是物异必有妖,像这么一只孽畜,若是真打定了主意潜藏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随时准备对我们二人下手的话,恐怕确实是绕不开这劫数……” 这种潜藏在阴暗处的危险最是让人难以面对,而且那鬼猫偏又如此棘手。心中虽有不甘,但又束手无策。 白星低头看着手中的针筒,忽然开口问道:“如果抛开那鬼猫的摄魂术不谈,面对面和它硬碰你能在多长时间之内将它彻底击毙?” 沈浪拖着腮帮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回道:“那东西的身手实在太过灵活多变,但如果抛开摄魂术不谈,硬碰硬,至少也大致需要五分钟左右才能周旋出个胜负。” 白星似乎觉得沈浪估计的时间长了点,沉思了片刻,又问道:“那如果是偷袭呢?” 这话有些出乎意料,鬼猫的目力、听力和嗅觉较之常人更胜何止千倍百倍,加之那鬼魅一般落地无声的身形,它不躲在暗处偷袭我两已经是好的了,又哪有能力偷袭得到它?!但见白星说得认真,还是答道:“如果出其不意地偷袭它的话,需要考虑的就不是缠斗的时间问题了,面对的问题是距离!如果偷袭成功,当然不出一秒便能见分晓。”想了想,伸出一个巴掌,道:“五米!如果能够让我悄无声息地接近到它五米的范围之内,至少有六成的把握能将它一举击毙!”话是这么说,但面对这么敏锐的猫科动物,想要接近到五米的之内发起偷袭,做起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白星沉思了一会儿,似乎也觉得这条件似乎太苛求了些,有些难以做到。忽然站起身,拿过一柄锄头立在沈浪面前,问道:“如果将你那柴刀装在这木柄之上延长出一段攻击距离,偷袭效果会不会好些?”要知道,兵刃常有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但延长的兵刃相对来说挥动时也将耗费更多的力气,而且由于挥动起来的旋转半径加长变大,虽然产生的动能和破坏力更加强劲了,但敏捷度和速度却往往会大打折扣。 沈浪想了想,道:“如果是以逸待劳的情况下,这样做确实能够缩短一些攻击距离,但从挥动一直到击中目标的时长问题上却反而会比这柴刀现有的长度施展起来要慢上那么一丢丢……” 白星思来想去,似乎终于下了决心,忽道:“现在已没有更多的设施和人力来对付那鬼猫,如果不尽快将它解决,很可能让我们根本连活着抵达孤山的机会都没有!我心里到有个主意,只是把握并不算太大,也就五成左右。如果你愿意试一试的话,那咱们就继续走下去……” 沈浪现在连个豆大的主意都没有,白星说她有办法那当然再好不过,别说五成胜算,便是胜算只有一成,他也愿意试上一试。当下也不多问,点头应道:“没问题,就按你心里想的办法做就是了!” 白星看着沈浪莞尔一笑,然后从营地里收拾了几件运用的工具,转头道:“那咱们走吧。” 沈浪原以为白星会以这营地作为根据,却没想到她竟让自己随她继续前行。尽管心中充满了疑问,但他这人就有这个好处,既然决定了相信白星并配合她的计划行动,沈浪便不会再狐疑多嘴问上半句听。当下冲白星咧嘴一笑,接过她手里的负重,当先大步而行。 白星看着沈浪的身影微微一笑,在后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你那兄弟。” 沈浪回头笑道:“当然放心,那我先在这谢谢你了。” 二人相携渐行渐深,往那密林深处向着孤山进发而去……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之处,悄悄露出了一双眼睛,一双充满野性而又恶毒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然后才抬起了头,将鼻子伸向半空微颤着触须仔细嗅了一遍,紧接着身型一闪没入了密林之中,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第十七章:送你一个奇门阵 上节说到沈浪和白星穿林探营,破解了敌人布下的疑云圈套之后遇到一只硕大无比的狸花大猫,那鬼猫乃是五色教无相鬼所驯养的一只灵物,抛开异种不说,更能施放摄魂之术,即便是个中好手也难抵挡。 与沈浪两厢一碰,令他险些便命丧尖牙利爪之下…… 原本自信满满的沈浪哪里受过这样的挫折,尽管白星出言安慰但心里那股锐气却再难提起来,实在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恶气。堂堂男儿身,初次交手就败在一只畜生的手下,叫谁遇到了也难免气馁。 更可恨的是那鬼猫显然已经盯上了他们,二人在明,鬼猫在暗,此时看那周围的林深草密之处心里都难免会生出一种难言的恐惧,生怕那畜生正躲在那个角落里随时都有可能对他二人痛下狠手。所谓的疑心生暗鬼恐怕指的也就是这样了吧。 如果不能有个了结,别说是进山寻人,恐怕连那孤山的太阳都难见到…… 白星心里有了主意,从营地里捡需要的物资收拾了一些带在身上,沈浪惟命是从地跟在她身后,二人负重偏又往那林深之处行去…… 约莫走了个把小时,白星始终对自己的计划闭口不谈;沈浪跟在后面也没多问,两人一前一后,却无时无刻不在留意着身边的动静。 待走到一处小山包的时候,白星忽然停下脚步,掏出手表看了看时间,又确认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忽然指着旁边一处山坳对沈浪道:“咱们从这里进去。”只见那处山坳被密密匝匝的植被覆盖,当中荆棘丛生,根本就无路可走。四周林木虽然低矮,但山坳里堆积的荆棘杂草却足有半人多高。从这里岔出去不但艰苦难行,还偏离了原本直达孤山的大致方向。 沈浪年幼时跟着爷爷闯荡江湖,也同样猜不透白星的心思,放眼望去,非但看不出那山坳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更谈不上是什么风生水起能够克敌制胜的宝地。心里疑问虽多却还是硬着头皮,依着白星指示的方位大步行去。有时候,跟着做,比停着问,更对得起对一个人的信任,既然选择相信她便也只能相信到底了。 在那汗牛塞屋般堆积起来的荆棘和杂草之中行路简直痛苦之极,沈浪有些犯难了,这可怎么是好? 白星看着沈浪的神情,开口对他说道:“这里比较难走一些,只有辛苦你一下,用手里的柴刀劈一条路出来,我跟在你后面,可以么?”额……开山劈路进去啊?好吧……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沈浪还能不答应么?当下也不多话,抽出柴刀便是一顿猛力劈砍,虽然费力费时,但总算还是勉强能开出一条窄小的山路使二人能够继续行进,不过这样就能对付那鬼猫吗?沈浪心中还是一头雾水…… 就这样,行进了不到二十分钟,沈浪早已累得是满头大汗,连身上的外套都已经快湿透了。正想脱了外套散散热,白星却赶紧止住,嫣然一笑,关心道:“山里风大,容易着凉,外套你还是穿着吧……”额……好吧,既然她这么说,不就一件外套么,热点也不妨事,不能辜负了白星一番好意。 又行进了二十多分钟,这次连外套都开始被他的体温蒸腾得散发出阵阵淡薄的白雾,实在是太热了,正想脱下外套散散风,忽又听白星关切道:“你现在脱了外套,被那山风一吹,冷热这么一激就更容易感冒了,反正也已经习惯了些,不如还是披在身上吧……”额……虽然不知道她这话是不是真的关心自己,还是另有所图,总感觉话里有话,但白星偏又不肯说明白,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好吧,不脱就不脱,反正也已经有些习惯了,那干脆就穿着吧。 又走了约莫半个小时,这活实在是太累人了,沈浪的手已经被柴刀磨出了水泡,稍微一碰就觉得生疼。足踝、小腿、手臂上面更被荆棘刮出了数道血口,忍不住停下手想歇息一会儿,偏偏这个时候旁边的白星又适时地凑了过来,有些心疼地看了看沈浪的手掌,轻声道:“要不你休息一会儿,换我来吧……”额……这活又脏又累,就算男人干久了也难吃得消,更何况是一个小姑娘?看着白星那双柔嫩白皙的小手,他也不忍心把这开山劈路的苦活交给她来做。况且,一个大老爷们儿把这种活计推给一个小姑娘,算什么事?!强笑着回道:“不用,还是我来吧……”只得起身继续开始低头干活,进度开始变得迟缓,但一切还算是有序的正在进行着…… 一路上,白星跟在沈浪身后不断指指点点,有时让他砍了左边的树枝,有时又让他劈开右边的荆棘,还有时竟让他不要破坏眼前丛生的杂草直接跨越过去……虽然不知道这些都是为了什么,但沈浪却始终闭嘴忍住没有多问一句。因为他知道:没本事的男人才会不停地无谓抱怨又或是狡辩,如今这种情形苦闷是苦闷了些,但只管听着白星的安排动手干就是了…… 就这样,又行进了大约四十分钟,白星忽然从后面唤住沈浪,指着旁边一处更加低矮的山谷对沈浪道:“咱们接下来往这里走……”沈浪举目侧望,心里不自觉地打了踉跄,我滴个乖乖……那岔道里的荆棘杂草不知道已经长了多少代同堂,放眼望去就像一个巨大的垃圾场一样,所有的杂草和荆棘都混合然后杂乱无章的堆积在一处,堪比一人还要高些……这时,他手上的水泡早已磨破,而且还又重新磨出了好几个新的水泡,一条胳膊更是又酸又疼,甚至连抬起来的力气都已快没有了……无奈地在心里问了自己一万遍:她没开玩笑吧,真的要往这里走??? 但看白星那副认真的样子……唉……走吧……都已经走到这了,难道半途而废?只好无奈又无力地继续挥刀向那些荆棘斩去…… 两人在那山坳里七拐八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沈浪将那柴刀从左手换到右手,然后又从右手换到左手,双臂又疼又麻,都快捏不住刀柄了……再这样下去别说还要与那鬼猫对敌,到时候是不是还能提得起刀来都让人深表怀疑…… 就在这稍稍停歇的档口,沈浪无意间往回望了一眼,心里顿时一惊——本以为自己回头就会看到一条蜿蜒的,但却充满自己辛勤汗水和血泪开辟出来的道路。但现在放眼望去……却只见周围杂草丛生,荆棘拦路,自己劈砍出来的那条羊肠小路只在身后不到五米的距离之内还存留着一点痕迹,但五米之外……却像是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周围的环境当中!这是怎么回事?就这一定睛愣神的功夫,又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连白星也跑不见了!偌大个山谷空空荡荡,便只剩他一人独自焦虑地立在当中! 越想心里越觉得不对劲,正想大声呼喊白星的名字,恰在这时眼光一转,忽又见她不知从何处将身子一转,背对着自己出现在了眼前。兀自低头忙碌着,手里拿着一些斩落的树枝和荆棘之类,背上背着从营地里带出来的一些物资,正低着头弯着腰,很仔细地将手里的东西很慎重地插在沈浪一路劈砍开出来的路径上。那路径本来就很狭窄,只够一人勉强通行的,但见那白星身子一边缓缓后退,手中也没停着,或拨或插、或分或放,一点一点……将又将那路径在自己眼前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应该说是路径正在她手中很缓慢地又重新融入到了周围的环境之中!若不是亲眼看到这样的事,还真的难免会以为自己是不是遇到了鬼打墙……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这……这是干什么?” 白星闻言站直了身子,转过头来,胸有成竹地对他神秘一笑,眨眼道:“再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哦……”看吧……原来问了也是白问……自己之前闭口不言语是有多么的明智! 虽然仍不知道白星在做些什么,但依眼前的情形看来却让人觉得很玄妙,而且不得不说白星的手法也真的很见效。无形中也让沈浪对她多了几分信心,于是不再多问,手中柴刀一紧继续翻飞往前,开山劈路而行。 直到日头渐渐西行,大概已接近下午四五点的时候,白星这才停下了手里的事物,也唤住了沈浪,笑道:“没想到你这推销员开起山来还挺卖力的,进度也还挺快,辛苦了!咱们休息一会儿……”呼……这话沈浪早就想说了,只是每次停下,还没等他开口,就架不住白星一番适时的、关心的“好言相劝”……又给劝回去了……所以沿途根本就没真正的停下休息过一次。 沈浪瘫坐在一堆厚实的杂草里,已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白星坐在沈浪的旁边,从兜里拿出清水和干粮递给他,笑盈盈道:“你受累了。” 这时沈浪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实在是有些太聪明、太善解人意了一些……好像只要她愿意,便永远能在别人先一步的情况下很适时地、恰当地、巧妙而又令人无法拒绝地影响到别人的思想和情绪。就好比现在,本来他还想叫两声苦的……但听了白星这话,身为一个男子汉的他却又根本不好意思张口……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穷书生遇到的美艳妖精那种人? 傻笑着接过水壶猛灌了两口,大口咬着递来的干粮,塞在嘴里不断咀嚼。说来也怪,被她这美艳的妖精这么一夸,再稍稍的那么关心一下,身上的伤痛和疲累好像便也没那么重了……这种女人,要么是聪明得出奇,要么就是真的就是妖精变的…… 白星拿起水壶喝了几口,完了还不忘将它拧紧收好;嘴里叼着一块压缩饼干,不再说话,只是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天空中的云朵发起呆来…… 看样子她好像在想事情……既是这样,沈浪更不好意思再问什么,免得打断她的思绪。虽然他平日并不是一个话很少的男人,但他却绝对是一个十分擅于观察别人情绪的男人。更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就应该闭嘴。 回头看着一路艰苦行进而来的山谷,沈浪似乎又有了新发现。只要留心观察,不难发现白星好像并没有遮盖住所有开辟出来的道路,荒草从中还零星的露出一些人为刀削斧砍的痕迹。在有些地方甚至还故意留下了一些他们从营地里携带出来的物品。那些枯枝初看时觉得只是很随意地插在那里,但细看又觉得无论枝条选择的形状和大小还是插入的位置……似乎都是很巧妙地在按照某种特殊的规律放下去的,而且已和周围的环境完全的配合在了一起,不走近看实在是真假难分。比如近处的一根枝条,它原本可以被随手往路径上一扔就行的,但现在却被白星很小心地放在了两片竖立的草茎之间,而且还很恰当的将来路拦住了三分之一;有的地方本来是完**露的泥土,现在却被白星很小心地在上面覆盖了一层枯叶,却又只是很巧妙但却很自然的只盖住了一半…… 要知道,良莠不齐本才应该是自然规律,五根手指头伸出来都不会一样长短。原本自然生成的那些个荆棘杂草,被沈浪劈斩之下而形成了一条路径时已经遭到了破坏,但在白星的手里却又将他们恢复到了原本那种自然的状态,这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开始沈浪以为她只是在消除二人行进的痕迹,但后来却发现事情绝不仅仅如此,白星好像还在这样一个恢复得看上去十分自然的环境中又加入了一些特别的布置……这会儿越看越觉得她的手法神妙,更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实在太不简单…… 不等沈浪再多看两眼,白星却已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道:“走吧,休息够了咱们就继续……” 沈浪这时才注意到,她的手也已被那些荆棘和草尖上的利刺锋口划开了许多处伤口,身上的衣服也早已湿透。他自己虽然在前开路很辛苦,但白星在他身后布下这么样一个庞大的阵法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心里不禁对白星又多了几分感激和认同…… 但一个人的心里若是有了不明白的疑问,自然便会产生好奇的念头。之后,沈浪手里的工作虽然也一刻没停,但少不了已对白星更多了许多关注。只见她不仅仅只是将那些砍下的枯枝落叶不着痕迹地安放到一些很恰当的位置,而且每过一段距离,便会将营地里带来的那些物品也布置一些下去:有时候往这里撒上一点酒精,有时候又在草丛里悬上一个空的罐头盒子,甚至就连那只砸瘪了的铝质饭盒也被她半掩着埋在了一个拐角的位置……随着她手中的这些物品越来越少,沈浪知道,这个庞大的阵法也已将要渐渐接近尾声。越到后来,她的速度就变得越慢,有时需要思考上三五分钟才会小心翼翼地布置下一件东西。 天色已渐渐变得低沉起来,日头已将西落,黑夜即将来临。白天也许他们还能占据更多的主动,但到了夜里,当四周都完全黑透之后,那便一定是那鬼猫的主场。 白星在用完最后一件从营地里带出来的物品之后站直了身子,脸色看起来有些严肃,抬头看看天色,又回头看看身侧的山林,再举手看了看表上的指针。指着旁边一出延伸上行的低矮山坡,对沈浪道:“咱们从这里上去,从现在开始不用再劈山开路了……”不用再劈山开路……哇!这话虽然是今天最动听的一句话,但沈浪心里也知道,离与那鬼猫相遇的时候也越来越近,与敌对战,千万大意不得,大意是要吃亏的! 白星在沈浪之后爬上了山坡,似乎还是觉得哪里不够完善,又向沈浪要来那包着“化骨神针”的包袱,小心地打开。一边往高处撤退,一边在林木间将那化骨神针分别插在了泥土之中,沿途又增设了一些简易的机关陷阱,有的地方弯折起一段有弹性的树枝插在地上,有些地方又挖了一个小坑然后再在里面埋上一根毒针…… 越往后走,天色越暗,到后来暗得已有些分不清方向,白星布下的各种痕迹也变得越来越密集。从简易的预警机关,到要命的毒针陷阱……能否拿下那只来无影去无踪又会摄人心魂的鬼猫,成败便在今晚一举! 等到白星将最后一根“化骨神针”装填进之前留下的针筒中后,才终于长长松了口气。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对沈浪笑道:“现在可以把你的外套脱下来了。” “现在?”虽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沈浪还是很快地点头答应,脱下外套递过去。 白星独自往旁边一处灌木丛里走了几步,眼里似乎在不断地测算着方位和距离,然后将沈浪的外套仔细调整了一番,藏在那处灌木之中,稍作掩盖之后又走回原地。 这是要做什么?那外套今天饱饱吸收了一天汗水,那味道可大啊,闻上去都快馊了……鬼猫的嗅觉那么灵敏,这样把外套放在外面难道不会被它发现吗? 白星转头冲他嫣然一笑,神秘道:“咱们要……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沈浪实在想不明白这是要怎么个守法,虽然知道“兔”指的就是那只鬼猫,但那玩意儿都已经快成精了,真的能守到么? 白星也不多做解释,只将沈浪拉到一处雨水冲击形成的低矮土坑里站好,并吩咐他不要移动,而且要留心观察四周。她自己却跑到另外一处不起眼的灌木丛后站定,冲沈浪挥了挥手,道:“能看到我么?”这谁还能看不见?她究竟是在弄的什么玄虚…… 只听白星又开口问道:“现在能看到我么?”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沈浪再一回头,心里顿时一惊!人呢?!说话之间便已失去了白星的踪影,心里顿时紧张起来!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 正想开口呼唤,忽觉背后有人往他背上轻轻一拍,浑身都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却见白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自己身后,整个过程他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变化,实在令沈浪惊讶得有些合不拢嘴:“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白星抿嘴偷笑:“跟我来看看就明白了。”说罢拉起沈浪走到她刚才站立的位置,从这个方位,营地四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那个浅显的土坑和之前白星埋藏在灌木丛中的衣服。白星拉着他又往后退了两步,道:“从这个位置退出去,那么从刚才土坑的位置里就会完全看不到你……”原来如此……她是利用了物体之间的错位关系很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身型,但站在这处灌木丛里,即使退后两步也依然可以透过林木依稀看清周围的环境,说来简单,但身在其中那种感觉却实在太奇妙了!白星又道:“然后我们便要跨到这上面的土丘,再横跨一步,这样就能绕到刚才那个土坑的位置。你试试看……”沈浪依言走了一遍,不消三两步便绕到了土坑后面。如果……如果那鬼猫当时正好在这土坑之中,而且背对着自己,不仅不需要看到它的双眼,而且在这个距离发动攻击的话,岂不是手到擒来?!心里顿时明白了白星这一天所布下的一切不仅仅只是从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高兴得喜笑颜开,拍手叫道:“牛!实在是太牛了……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疑惑:“我们怎么能保证那鬼猫一定会站在这土坑之中呢?”要知道,那鬼猫本就身形灵敏,而且谨慎多疑,整个山林那么大,谁敢说它一定会踏入这阵法,然后一定会落入这土坑之中呢? 白星在沿途布置了一个庞大而奇妙的阵法,这几乎已经穷尽了一切她所观察掌握到的地形利用之能,通过一路对周围自然环境的巧妙改变,然后将那些零零总总最终逐渐收拢汇聚于此,真真是投入了偌大的心力。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那鬼猫根本就没有跟来,抑或是那鬼猫中途察觉到异常而跳出了阵法之外,再或者那鬼猫虽然入了阵法却最终没有踏入眼前的土坑……这样一来,这些一切的一切努力,岂不是全然白费?如果按常人的眼光和思想来判断,沈浪觉得那鬼猫跳脱出阵法之外抑或是不会踏入这个土坑,那才应该是正常的;要那鬼猫步步都依照白星的测算和计划行动,最终落入土坑之中,概率真比中大奖还要低得多…… 白星丝毫没有在意这些问题,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反而很有自信地对沈浪说道:“你放心,它要么不来,但只要是跟着咱们来的,就一定逃不开这阵法,而且最后一定会踏入你面前的这个土坑!而你要做的,就是在那一刻十分准确地出现在它身后!一击毙命!” 沈浪看着白星自信的眼睛,对她所说深信不疑,使劲点了点头,道:“放心!我一定会让那畜生毙命于此!”既然选择相信,那就一定得相信到底!其余那些过多的思虑哪怕存在一万种可能,也仅仅只是可能,那样只会让人更加彷徨无定,对现在情况而言非但无益,甚至有损信心!冲白星傻傻笑道:“咱们就在这里以逸待劳,守株待‘猫’!” 白星点头轻笑,将一根锄头上拆卸下来的木柄换在了柴刀下面,借此延伸沈浪的攻击距离,后又将需要注意的地方仔仔细细的又交代了一遍,让沈浪千万记住…… 天空中,一轮月牙已不知在何时升到了头顶,清淡的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周围的草木上,映射出一层灰白色光晕。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静静流逝…… 山林里,只有一只孤独的夜枭偶尔发出几声啼鸣,除此之外四周一片沉寂,沉寂得令人感到寒冷,透心的寒冷。等待,永远是漫长的…… 沈浪和白星伏在那处灌木丛里,这时她婀娜的身型已经微微弓曲起来,身上那种属于少女的淡淡体香在微风里反复撩拨在沈浪鼻端。或许是因为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沈浪心里有些情不自禁地心猿意马,胡思乱想起来,渐渐甚至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在内里冲击……他赶紧提醒自己,这是不妥的,也是不对的! 正在这时,寂静的山林里忽然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声音很轻、很远……但在这样一个环境和这样一种心情下,听在耳里却又变得十分清晰…… 那是一声金属擦碰响动的声音,沈浪马上想到了白星在半路埋下的铝质饭盒和插挂在草丛中的空罐头盒子,正主终于还是等来了…… 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慢慢屏住呼吸,让气息一点一点缓缓在口鼻中轻微吐纳,生怕一个动作稍大便会惊动得那敏锐的鬼猫仓惶离去…… 全身的肌肉早已不自觉地绷紧起来,身上几乎所有的神经和感官都已经放到了最大,而且还尽量的想要往外延伸出去,想要探寻对方的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轻微动向。 说来也怪,自从那声响过后,四周又再次陷入了沉寂,再也没有观察到任何异常的动静。沈浪自己心里忍不住产生了一丝怀疑:或许刚才那声音是因为恰好又一阵清风吹动了草木,刚好触发了白星设下的预警陷阱而产生的意外? 那一刻,四周静得甚至连所有鸣虫都同时止住了声响,你只能够很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自己的心正在砰砰狂跳…… 就在这时,白星轻轻拍了拍沈浪的手背,只见她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因为兴奋和激动而显得十分闪亮,然后她透过灌木丛,悄悄往一个斜坡上指了指…… 借着朦胧的光线,沈浪极尽目力又仔细的分辨了一番,这才偶然发现——离他们约莫有二三十米距离的位置,一条鬼魅般的黑影正在十分缓慢而又谨慎地往前轻轻踏了一步,过了一会儿,才又十分缓慢地踏出另外一步……等了半天,正主终于登场了!沈浪心里也跟着兴奋起来! 那畜生当真是已经快成精了,虽然此时感觉不到二人正藏伏于阵眼之内,但野兽那种天生的感知能力和久经沙场积累下的经验已然令它有所警觉。从还未踏入二人视野开始就已经变得异常谨慎,每一步,从抬起到落下都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那畜生故意压低了眼眉,遮住目中本来闪烁的精光,顺着他们的气息一点一点靠近过来…… 此时沈浪的心里是既恨又怕,恨的是之前双方交手落败之耻,怕的是那诡异难当的畜生突然警觉便即逃去的话可怎么办?拦是根本拦不住它,事情到了这一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下唯有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的保持平静,静观现场变化…… 那鬼猫似乎也感觉到了周围气息哪里不太对劲,但偏偏又无法具体的探究出来是哪里不对劲!就在这时,只见它将身子一弓,一反之前步步为营的谨慎模样,突然高高跃起,悄无声息的落在一块空地边上。腾挪之间身形如鬼似魅,依旧敏捷得快如走电。眯着那双浑圆空灵的眼珠,嘴角上挂着一种极度别扭的邪魅笑容,静静向四周不断观望。 目测此时双方的距离最多也只有七八米左右,在这个距离发动攻击的胜算虽然不大,但也足可以杀它个措手不及。沈浪已开始有些沉不住气……旁边的白星马上便察觉到了他内心有所躁动,黑暗中忙轻轻将手搭在他小臂上,略略用力一握,提醒他千万不能轻举妄动!沈浪尽力压抑着内心的躁动,冲白星缓缓点了点头,努力调整着快起来的呼吸,好尽量恢复平静。 那鬼猫人立般站起了身,在原地兜兜转转走了一圈,忽然表现得警觉起来,身子跟着一低,后腿一蹬,夜色中只见一条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的黑色身影凌空一闪,已悄无声息的抽身没入了黑暗之中…… 糟!那畜生发现了异常,这是要跑?!沈浪见状,情绪越发激动,明明机会刚才已在眼前,若是让那鬼猫再度逃走隐匿起来,不单浪费了二人一天功夫不说,下次再想等到这样的机会那就更是加千难万难了……刚要暴起身型发动追击,立马便被白星重重在小臂上使劲一掐,这才顿时清醒过来,好吧……自己答应过,在这阵法之中一切全听白星的安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得又强压着心头翻涌的血气重新伏低一些。 再过了大概五分钟,只见外面一条黑影再次闪过,重新回到他们的视线之内,不是那妖邪的鬼猫却又是谁? 沈浪在心里不住咒骂:他妈的!这畜生当真是成精了!刚才就这么一个动作差点害得自己沉不住气跳将出去,还好是白星及时将自己拉住,不然所有的努力和布置那才真是白费了!这畜生可真他妈狡猾…… 只见那畜生抬起了脑袋,嘴边须触迎着微风不断张合,仿佛正在仔细地嗅着周围空气中残留的气味。脸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上去似乎十分放松、十分悠闲,可正当沈浪正这么认为的时候,那鬼猫却蓦地突然暴起!身形猛地一涨,跳在半空之中,眼中凶光毕露,白牙利齿闪烁着森森寒光,朝灌木丛里重重扑击而下! 心里不由自主跟着一惊!这畜生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想不到却突然发动,反过来偷袭?!妈的!今天真是豁出去了!少不得也要和那畜生决一死战! 身旁的白星一直平心静气地观察着鬼猫的一举一动,待那鬼猫高高跃起时她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招,手中紧紧用力,使劲拖着沈浪的一条小臂不放,示意他不要冲动!生怕他憋不住这就冲将出去! 正这档口,那鬼猫已经快如闪电般从空中扑下!扑在了一处灌木丛中!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嘶吼,利爪用力一分一扯,紧跟着便传来衣物破碎的声音…… 原来,它竟将白星之前藏在另一个灌木丛中的那件沈浪的外套当做了二人藏身的位置,然后突然发起了突袭!原来一路上白星始终让沈浪穿着外套劳作,其实早已设想好要将那外套用作此处,这招诱敌深入实在是用得妙到巅毫!眼前这女孩的计算和预判能力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 此时,双方相距已不过只有五米之遥,在这个距离之内发动进攻的话沈浪至少比刚才更要多出两成把握,但,还不到时机……现在的他对白星的钦佩实在已是根深蒂固且滔滔不绝……白星说过,这处灌木绝非下手的地方,所以现在其实时机还不到!白星握着沈浪的手臂却没有感觉到他又有冲动想要立马便现身与那鬼猫一战,不觉有些好奇,这会儿距离更近,时机也比上两次更好,但他怎么反而沉住了气?回头看见沈浪正对着自己傻笑,眼里满是赞赏的神情,顿时明白他已经完全相信自己,面对那炙热的眼神反到让白星有些不好意思。 那鬼猫也绝非等闲的凡物,灌木丛里的诱饵之下虽然还布置了见血封喉的“化骨神针”,但却一丁点也没沾着它的身子。刚一扑下便立马发觉情况不对!情急之中不等四脚落实,后腿凌空借力在灌木细弱的枝条上只那么一掠一抻,身子已跟着一个转折改变了方向;紧跟着前爪在旁边的一颗粗枝上只轻轻一搭,后足蜷缩收拢跟上,从侧稍稍用力一蹬……仅仅依靠这股凭空生出来的力道便已挣脱了原本的落点,斜斜跃开一旁!单就这样的反应和这样的身手,已实在能让无数的江湖武人望之兴叹,而且自愧不如…… 那鬼猫身子斜斜地又跃出三四米距离,脱离了灌木丛的范围,但恰好不偏不倚地——落入了地面上一个小小的,被山上雨水冲刷形成的土坑之中!那土坑看来平平无奇,光洁平整,大小正好能够蜷曲着容纳一人!时机!终于来了! 白星连连晃动沈浪手臂催他动手,其实不用她提醒,沈浪自己早已等不及这一刻的到来了!马上依照先前吩咐的方位,不进反退,往后斜斜横踏跨了几步,此刻只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已经开始沸腾了起来! 那鬼猫一击未中,为了躲避陷阱又仓惶逃离,这当中凭的全是胸腹之间一口气息,任凭它本是猫科动物,但此时落在土坑之中一时之间也难马上行动,非得等到胸腹之间那口气息喘匀了,才能重新恢复到活动自如的状态!若非如此,便难免会憋闷出什么毛病来! 不成想这时沈浪已无声无息来到了土坑之后,居高临下,手中加长版的柴刀紧紧握住,高高举起!他心里早就对着鬼猫厌恶以极,此时更加不会留手,翻腕一抖,刀锋笔直向下,借助全身之力朝那鬼猫后颈之中一刀劈出! 那鬼猫一口气还没喘匀,正值气力行到最末,将散未散的时候。它做梦也没想到沈浪能躲过它的耳目,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耳听柴刀破风尖锐,一道劲力劈头盖脸直直往自己全身笼罩下来!惊恐之下睁圆了一双大眼,当前情形实在已经是避无可避! 此时不论是方位还是时机,沈浪已无一不占尽上风!眼看那鬼猫瞬时之间便难逃厄运,化作刀下亡魂! 也就在这时,鬼猫正面对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生命威胁,突然不知道又从哪里生出一股怪力,拼着脏腑严重受伤的风险,急忙将全身一蜷,用力一脚猛地蹬在柴刀刀背之上!身子借力,竟从原地滴溜溜弹出了半尺!堪堪躲过要害,但紧接着一声哀嚎,那条几乎和它身子等长的尾巴却没能逃脱,硬是被沈浪手中柴刀齐根生生斩断下来! 一击得手,虽未能令鬼猫当场毙命,却已牢牢占据了上风。 心中不禁连连感叹:白星计算之准确,预判更是天下无双!竟连那畜生气力难以相继的时机和身体落下扶正的方位……全都涵盖在其阵法时机之内! 一招占先,哪里再肯轻易放过,当下牙关咬紧,手中柴刀连连催动,再次奋勇扑去! 鬼猫胸腹之中憋闷难耐,又丢了那条对于动物来说至关重要的长尾!心里虽然已经明白中了二人埋伏,本想起身仓惶逃跑,但跌跌撞撞走了两步,这才发现自己竟已丧失了大半原先那种快如走电般的平衡以及行动能力!心头又惊又怒,回头更见沈浪步步紧逼举刀杀来,顿时跟着杀心渐重!有道是困兽犹斗……这一刻,那鬼猫似已下定了决心,今天非要和他二人拼个鱼死网破!当下不再退让分毫,后腿一蹬,前爪往前一探,竟也朝沈浪迎面凌厉扑杀而来! 沈浪有了前车之鉴,不敢轻视对手,急忙展开套路,旋身翻动起刀锋虚晃一招,忽地左手一翻接过刀柄,调转了棍头重重砸在鬼猫头上,顿时便捶得它破血流几欲昏厥过去! 抛开那些诡异的邪术不谈,单就这面对面,硬碰硬的过上几招,这畜生始终不会是沈浪的敌手! 但它既杀红了眼,自然也不会轻易认栽!一人一猫,你来我往,一时间难解难分地斗作一团! 他两动作实在太快,挨得又近,白星虽然手持针筒环伺在侧,却也苦于找不到一个帮忙下手的机会。 堪堪斗了十来个回合,沈浪这边越使越觉得酣畅淋漓,仿佛那丢弃已久的身型步法渐渐已经越摸越熟,手里一柄加长版的柴刀使得风声大作,还真有点水泼不进的意思。不断催动着往那鬼猫身上连连斩杀过去! 那鬼猫内外伤势叠加本已落了下风,周旋了十来个回合下来,渐渐显现出体力不支,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看已是强弩之末,败势既定,被斩杀也只是迟早的事!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倒下去,就全凭那么一股子动物纯粹的野性强撑着而已。 两边正在酣斗,俱都杀红了眼!这时,沈浪正举刀横扫而去,但刚一定睛的功夫,忽然眼角瞥到那鬼猫的面容,只见它双腮斜斜向上吊起,一副表情诡异之极,就像是地狱中逃出来的恶鬼正咧开了一张大嘴冲着沈浪阴恻恻地一笑!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诡异,更说不出的心底生寒!紧跟着鬼猫口中滴溜溜一转,忽地射出一道紫金色寒光,直扑沈浪面门!晃动得睁不开眼!沈浪心里顿时明白:好嘛!打了半天这家伙都迟迟不曾施用那摄魂邪术,原来一直留着机会在这等着自己!!! 心中一寒,就这稍微低下视线闪避那紫金色光芒的同时,在一抬头,眼前突然一懵,睁眼看去只觉一双巨大而又空灵的、透人心脾的眼睛凝练在半空正死死盯着自己!全身都有种快要被那眼睛吸入吞噬的难过感受,这回可比上次施放的摄魂术又要厉害上许多! 不等沈浪作出应对,已经身不由己全身一阵颤抖,刹那间像是有无数的电流从四肢百骸中穿流而过,所过之处立马便丧失了对自身肌肉的控制,“噗通”一声,沈浪双腿一软,已经直直跪倒在地上! 现场的形式也马上便发生了逆转,鬼猫心里早已恨透了两人,憋着一股劲非要将他们除之而后快!眼前沈浪一倒,哪里更会放过?!!! 几乎是在同时,白星想也没想便抠动了手中针筒的机簧,那“化骨神针”噌地一声激射而出,向鬼猫笔直射去! 哪知针到近处却被那鬼猫用前爪轻轻一拨,打在一边……原来那针筒内的机簧也有其寿命,金属一旦疲劳,所产生的效能自然便会减小许多,所以才会被那鬼猫轻易打落。 鬼猫本来正要对沈浪下手,又被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打断,心头怒火无处发泄,一张诡异邪笑的脸盘忽然调转,面向白星,眼中精光乍现,活脱脱一副吃人恶鬼的嘴脸! 白星目光刚一接触到那鬼猫的眼神,也立即被夺去了心神。浑身一阵颤抖,只觉一颗心像是掉进了无底深渊,空空荡荡不住往下坠落……毫无还手之力,两腿一软,仰面摔倒在地,满头青丝披散当场…… 沈浪和白星相继中了摄魂术,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心里虽然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但那才是最糟糕的,这恶毒的鬼猫不知道还有什么残酷的方法在等着他们,它就是想让他们能够清楚明白地感受到身体上传来的每一丝痛楚,这样折磨起来才会更有意思……眼前情形急转直下!不禁激得沈浪怒火中烧!偏又无从着力,只剩任人宰割干瞪眼的份! 鬼猫心里恨极了沈浪!绝不会轻易放过!当下前爪高举,那利爪如刀一般自脚掌肉垫中根根翻出,得意地一声嘶嚎,便向他双眼重重抓下! 这一下要是挨实了,那沈浪以往的绰号就真不是白叫的了,必定要真的变成一个瞎子…… 白星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牙关咬碎,偏又不能动弹分毫…… 利爪当前,沈浪又急又怒!心念百转千回,瞬息之间只觉一股激烈而炙热的怒气突然从胸口萌生,就像一股滚烫的热流随着筋脉迅速一路上行,心脏也同时跟着砰砰砰砰……狂跳不止……紧接着脑袋里“嗡”的一声锋鸣,几乎占据了所有的图像和声音…… 蓦地里一声暴喝!仿佛半空中突然打了个震耳欲聋的霹雳…… 喝声中一条人影从地面上旋身而起! 定睛一看,却是沈浪!不知怎地竟已摆脱了摄魂术的控制,翻身跃起!左边一目之中一点精光乍现,在黑夜中看来就像是点燃了一颗正在潜燃流动的明珠一般,还有点点淡蓝色的光晕自那目中像薄雾一般往外扩散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将那鬼猫也惊得呆住!这莫不是假鬼撞见了鬼么?! 顿时恼羞成怒,一股纯粹的、野性的肃杀之意兜在眼底越发浓重起来!呲起牙重重一声低吼,重又打起十二分精神,拼尽了全身修为——咕咚一下,自口中翻出一团紫金色的光雾,横在门齿之间,睛眉倒吊,活脱脱便像是索命的厉鬼!双瞳之中精光暴起,一瞬间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那股强大的精神控制力所牵动,重重的顿了一顿,那种纯粹的压迫感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这畜生实已赌上了毕生修为,将所有的资本全都孤注一掷,尽数压在了这一招之中! 沈浪左眼之中精光潜行不息,相比之下反而内敛许暗淡许多。但他的整个人似也像是失去了理智,面对鬼猫的致命一击竟然不闪不避!唇齿之间似有隆隆雷鸣暗涌,突然也张大了口,冲那鬼猫又是一声霹雳般的暴喝,双目偾张,一点精光也跟着爆射而出! 两边似乎都使上了某种令人无法描述、无法捕捉也无法说明的神秘精神控制力,且全都属于那种原始的、纯粹的精神力量!两两顿时便猛烈碰撞在一起!原本应皆无形无质的东西在这一刻却变得有形有质了一般,周围的整个空间都跟着碾压碰撞在一块,发出阵阵尖锐刺耳的烈风破空之声!接着又在耳鼓里无声地“嘭”一下爆发开来!那一秒,白星只感觉天旋地转,身体承受了某种难以抵抗的强烈冲击,险些在震荡中失去意识…… 鬼猫的摄魂术瞬间被回弹反噬而来,身子犹如一片凋零的落叶被远远抛起,复又重重落下,一条命立马便去了十之八九,苟延残喘眼看已是绝难熬过今夜…… 赢了?!还是输了?!现在什么情况?!白星心里七上八下,根本摸不着头脑…… 困兽犹斗……那鬼猫跟随在无相鬼身边纵横江湖数十年,从未遇过敌手,如今这口恶气令它便是死了也难瞑目! 沈浪,它已完全无力拿下……但,瘫在不远处这个多事的女人,害自己踏入这万劫不复的阵法之中的女人,难道它还不能拉来垫背么?强撑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拼尽了生命中最后一点气力又再次跃起,不管不顾,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朝白星的咽喉拼命袭来! 沈浪头脑昏沉得几乎一片空白,但在那一刻,他却发觉了鬼猫的意图。他不能!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做出这样的事来!凭借那点仅存的意识,挑起了柴刀在手!双脚后跟猛一顿地,顿时只觉一股力量自从地起,瞬时传至腰腿之间,跟着往前一递,犹如一阵疾风般旋转横扫而过整个后背,然后迅速转到肩头,接着一路往前递在臂腕之上,仓促间往前一抖一送,那力道竟不失分毫地顺着木柄往前直直透去,刀锋劲风大作,激荡得柴刀嗡嗡作响,急速的抖动声就像将要连四周的空气都一起划破一般!从后往前,重重斩击在鬼猫脊梁之上——鬼猫的身体一瞬间就像被一柄无形的却又锋利无比的利刃斩中,整个身子从中间整齐的分成了两片!齐齐摔向两边! 短短的瞬间,沈浪身上连续发生了两次惊人的变化,每一次都让人无从解释,每一次都让人感到无比震惊!他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与此同时,沈浪这边却并不好受,心中那口气力将将松懈,顿觉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已没有,眼前一黑,便像一捆柴火一样直直栽倒下去…… 白星“呀”的一声,也挣脱摄魂术的控制,慌乱中连滚带趴紧赶两步,眼中泪水已止不住潸然落下;待见倒在地上的沈浪嘴角挂着祥和的笑容,露在外面的一个拳头紧握成拳,失去意识之前拇指还不忘高高竖起时……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整个打斗现场早已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凌乱的土石和飞溅的鲜血,而沈浪正倒在其中已然昏厥过去。 白星俯下身子前前后后为他仔细检查了一番,心里后怕,用手再次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和脉搏,确定身体并无大碍,不过因为承受不住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负荷所以才会陷入晕厥,才总算真的将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倒坐在地,看看不远处那鬼猫被齐整地分成两片的烂肉,骨头上露出的刀口竟然平滑如镜,这绝不是凭借一把普通的破柴刀便能做到的。会不会和他眼中的淡蓝色光晕有关呢?忍不住轻轻拨开沈浪的左眼睑查看了一番,却见那淡蓝色的光晕早已退去,现在完全看不出什么异常。好奇之下又再拿起那柄破柴刀仔细检查了一番,那只不过是一把普通农家使用的黑铁钝头柴刀而已,刀背厚重刃口粗钝,连锋利都谈不上,更不可能是什么神兵利刃……刚要撒手,木柄突然传来碎裂之声“咔嚓”一下竟应手而断,显然再也承受不住柴刀的重量。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才会在一瞬间将那坚硬的木柄也一并碾压得如此酥脆易断! 脑海中将所有类似的文献记载又反复回忆了一遍,依然完全找不到任何头绪。眼前的沈浪就像是一个藏匿了太多秘密的大宝库,今天表现出来的种种情形都让人惊讶之余却无从捕捉其根源。 回想起沈浪曾经和自己说过的童年时的那番奇遇,他眼中那点淡蓝色精光莫不真的是一点真龙气息,这么多年了还一直残留在他的体内,而今被那鬼猫的摄魂术一再反复牵引,危急时刻终于爆发了出来……是了,那鬼猫的摄魂术凭借的似乎是一种纯粹的、野性的、肃杀的精神力在催动它。但若是论精神力的纯粹,这世上还有什么其他物种的精神力能纯过真龙?!正所谓龙不见万物,其视野当中便只能看到那万物纯粹的灵魂,所以才不见万物之外貌。任何生于这个世间的凡物都不可能做到,都需要拥有一个实质的血肉载体,而那真龙依托于魂,目视之下更单单直指万物心魂!鬼猫虽强,遇到了那点残存的真龙气息,两厢一比,谁高谁低实在是有云泥之别。只是让白星想不到的是沈浪竟没有骗她,难道这世上竟真的有龙存在?龙气……今天若不是亲眼见到,便是说一千道一万也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但如果选择相信,也便同时推翻了很多人们对现有这个世界的固有认知,实在让人不知该怎么去面对这样一个答案。 但沈浪为了救她,在情急之中施展出来的那无可匹敌的一刀又似乎与那真龙气息无关。不过白星很快也想明白了,她曾见过沈浪的同伴哑毛在众人面前施展过一套平平无奇的拳脚功夫,在旁人看来平平无奇的拳脚,在白星眼中看来却有些特殊,特殊在他那劲力的运用和达到的效果上。她曾经还在内心里大胆地推测过——那就是江湖中销声匿迹已久的“崩拳秘技”!如果沈浪和哑毛之间不仅是十分要好的朋友,还可能是同门学艺的师兄弟的话。刚才神来之笔的那一刀便也稍微能作出解释了。崩拳秘技,近百年来江湖中最擅长此法的便只有那一人,这人和墨者行会的关系本来极大,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几十年前此人却突然失踪。所以接下来这数十年中,崩拳秘技本已完全从人们的视线中淡了出去…… 想那崩拳秘技易懂难精,自古以来,但凡是学会这法门的人,不论正邪善恶,无一不在日后声名大噪。通常学武之人,只要能摸着当中的一点皮毛便已足够受用无穷,甚至一步登堂入室。那哑毛的崩拳似乎只能施展在拳脚之间,而几十年前失踪的那位前辈听说能将那秘技运遍全身,举手投足之间便能施用自如,这其中的高下自然不用急着去比较。但想来想去,好像自这种秘技流传以来……便没听说谁能将这它借由器物而又透射施用于外的,如果单从这一点上来说,沈浪的手段相比他的朋友哑毛和那位失踪的前辈来讲,究竟是高还是低呢?这恐怕也没人能说得清楚…… 要说这白星也当真是冰雪聪明,十分厉害得紧,仅仅在这稍作休整的空档之间在脑海中略一分析,竟然便将沈浪身上突然迸发出来的秘密分析得八九不离十。其思维之缜密,逻辑之清晰,在同辈之中实在也已是出类拔萃!中间这些个来龙去脉和运用的道理,恐怕连沈浪本人都说不了那么清楚。 正思揣间,无意瞥见那鬼猫的尸首已经开始氧化发黑,经山风这么一吹,更显得干瘪丑陋。但也正因为这种干瘪的现象,那喉头鼓鼓囊囊凸起了一块看上去却更加显眼了些。 白星好奇地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拨开它喉头的筋肉,仔细观察了一番。只见它喉头一侧似乎比正常的猫科动物多长出来一个暗黑色的筋膜,当中包裹一物,斜斜挂在喉头的一侧。大着胆子稍稍用力一挤,黑暗中一道紫金色的异光一闪而逝,随着逐渐暗淡了下来的精光,眼见滴溜溜滚出一颗硬币大小的黑紫色珠子,光洁圆润,落在地上还在不住乱转。白星小心的将它拿在手里,不禁疑惑……这是什么? 听说有些动物经过修炼,年久日深之后便会在体内形成内丹,而且往往会借着月圆之时吞吐内丹,在那一吐一纳之中感应天地灵气,并将灵气尽数吸附于内丹之中…… 莫非,这就是那鬼猫的内丹?!看来那鬼猫真的已经快成精了,竟然连内丹这种东西都让它修炼出来! 任何动物的内丹其价值自然都相当不菲,只是一时也不知道这东西放在身边又能有何用途,思量再三,到不如先收起来吧……于是打开自己的军用背包,将那紫黑色的珠子小心地包好放了进去。却不知,正是她这份“先收起来”的用心,竟在将来拯救了沈浪的生命…… 长夜漫漫,沈浪兀自昏迷不醒,白星找来那件被鬼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外套替他轻轻披在身上,又在旁边拢了一些落叶枯枝垫在身旁,靠着他的后背静静坐下,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像是藏不住那许多过往的心事,抿嘴对自己笑了笑,相信明天一切都会更好…… 第十八章:七星拱天门 白星在沈浪身边坐了好久…… 眼前这个男人长了一张平凡的脸庞,也没有什么背景,而且总在为自己的一日三餐发愁,但身上却有着一种不同常人的智慧和担当。他心里好像总是装着很多的主意,既能弯下腰去开山劈路,也能在关键的时刻挺身而出,他的眼睛里总是带着乐观而又坚毅的神采…… 正当此时,沈浪终于沉沉地翻了个身,口中咿呀两句梦呓,扶着脑袋渐渐醒来。 天上明月西斜,太阳还未升起,沈浪抬眼正好看见白星也在注视着自己,脸上一红,慌忙挣扎着坐起了身子,稍微一动却扯得伤口和筋骨之间阵阵生疼,疼得直吸冷气的那种疼…… 看见他这个狼狈样子,白星反而抿嘴笑出声来,偏着头又多看了他两眼。 其实一直以来,沈浪都觉着白星就像是书中写的,画里画的人儿一样,容貌和智慧固然都在她身上完美的并存了下来,但这一切却总也不像是真实的。原本的白星,身上总透着一种让人无法靠近的、高高在上的冷漠。但现在,也是沈浪第一次这样觉得,自己面前坐着的这样一个女子,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且很有温度的人。 白星率先打破了沉默,问道:“我见你仿佛对所有奇异的事物都很有心得,而且又知道那么多东西,这些也都是从你爷爷那里学来的么?” 沈浪傻笑道:“谈不上什么心得吧……都是些杂七杂八不值一提的东西,有些是小时候爷爷给我讲的故事里记下的,有些是从旁人的嘴里听来的,我小时候生活的环境……怎么说呢?挺杂的……不过也很有趣……我也很爱听那些大人们说一些个稀奇古怪的故事,都说好奇心害死猫,我这不就差点被猫害死了么……” 白星笑道:“你后悔了?” 沈浪回道:“后悔也没有药啊,那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白星微微一笑,续又说道:“那我猜你爷爷他老人家一定名望很高,是位很受人尊敬,而且很了不起的人……” 童年的那段记忆是沈浪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听她这样说自己的爷爷虽然心里挺高兴,但那时候的爷爷可没她说的那么高大,似乎每天总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四处游走。但对于沈浪来说,爷爷在他心里当然永远都是最高大的,对于别人,这话说得却未必……笑着答道:“我爷爷姓沈,藏在市井小巷中的一个算命先生,大家都叫他做沈半局,这么叫原本是想贬低他老人家,说他算得不准,给人看相算命都看不到个全的时候。但爷爷听了却很高兴,他说:这是同行们在恭维自己。人生如棋,能看透半局就已经算是学究天人了,能参半步破天机那是何等了不起的事情,难道不值得骄傲么……但后来,他又常常说那是大家再在羞辱他、折损他,他那时又说:古往今来,即使能称为神人、圣人,譬如那西汉东方朔,三国诸葛武侯等等之流,他们无一不是阴阳玄学的大家,但穷其一生,终了之时也未必敢说自己参透了半步天机。自己跟那些个古时圣贤根本不能比,又怎么敢叫做半局呢?怎么配叫做半局呢?所以这不是在羞辱他么?要知道宇宙洪荒,那是何其浩渺广博,大而无其外、小而无其内……又哪里是一个普通凡人痴心妄想能够窥探的……所以,他老人家其实性格很矛盾,有时候是一个很乐观积极的人,但有时候又是一种很悲观很自卑的心态在主导着他。” 白星静静地听着,噗嗤笑道:“你这么说他老人家,难道他不生气么?” 沈浪吐了吐舌头,道:“这话哪能让他听见,他听了一定要揍我屁股……”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情绪一转,渐渐有些低落,道:“我爷爷恐怕……恐怕也没这样的机会在揍我的屁股了……不然就算打我两下,我也是愿意挨着的……”他想起那天,自从河道中狼狈的回到家里之后,然后就看见了爷爷那多出来的一重身影,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引得他老人家就此连夜离去,至今音信全无……爷爷他现在究竟是生还是死,谁都不知道……又过了几年,就连爷爷的挚友古爷爷也甚至推测:他老人家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想到这,沈浪心里更加难受,眼角忍不住已经含着一丝泪水。白星轻轻地握起他的手掌,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么多的……”沈浪笑了笑,摇头道:“没事,这些都过去了……再说这不是也没寻到他老人家么?说不定,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能吃能喝,逍遥快活……不是么?” 白星冲沈浪嫣然一笑,点了点头道:“对,活得好好的,能吃能喝,逍遥快活……”她似乎开始有些理解沈浪曾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的含义了。然后她就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悠悠问道:“你……你想听听我的故事么?” 从第一眼见到眼前这个女孩开始,沈浪就觉得她绝不是一个普通人,再后来看到她在沿途布下的那些阵法,也就更加肯定了这样念头。只是有些话,她若不想说,沈浪也便不会问,毕竟那是白星的隐私,是属于她的秘密。现在既然白星主动开口,沈浪当然也是乐意的,冲白星点头笑道:“你若愿意说,我当然很愿意做一个倾听者。” 白星又犹豫了一会儿,这才缓缓道:“我……其实我并不姓白,白星是我的名,但不是我的姓。其实我复姓诸葛,全名叫做诸葛白星……” 沈浪忍不住插嘴道:“你……你姓诸葛?诸葛孔明那个诸葛?诸葛白星是你的全名?” 白星笑了笑,点了点头。 “那你家里和……和诸葛武侯……有没有什么关系?”这话虽然有些唐突,但听到这个姓氏也确实让人很难不往那位神人身上去想去猜。 白星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别人会这么问自己,很坦然地点了点头,道:“诸葛武侯,那是我的先祖。” 这实在太意外了!沈浪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一位正统的诸葛武侯家的直系后裔! 要知道,诸葛武侯这样一位一生中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在整个中国历史中那是何等了得的一种存在!未出茅庐已定三分天下,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通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有经天纬地之才、治国安邦之策……关于他的事迹实在是太多太多,各种小说、戏曲中对这位神人的各种描述还在其次,至今百姓当中也仍旧口耳相传、津津乐道着各种关于诸葛武侯的各种故事和传说……在中国,上至八十岁的老翁,下至背包进学堂的幼童,有谁不知道诸葛孔明?而且谁都能说出一两段关于他的传奇故事…… 看他那么兴奋,甚至已开始情不自禁地滔滔不绝开讲起来,那神情简直比诸葛白星这位正统的直系后裔还更崇拜和热爱诸葛武侯一些。看着沈浪一副激动又好笑的样子,白星已有些忍不住了,故意咳嗽了两声,道:“是我说,还是你说呢?”沈浪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抓着头,傻笑道:“你说……当然是你说……” 白星这才又续道:“……我出生在一个庞大的家族,家族里曾经有这样一位名声显赫的祖先。但身为他的后人,很多事情却不能自己做主。现任的族长便是我的父亲,所以他在很早的时候就为我定下了婚约,因为在他的眼中看来自己的儿女应该遵从家族的意愿,嫁给一个他们认为门当户对的人才是正确的。只有这样,家族的势力和声望才能持续维持下去……所以他们从没问过我,就为我定下了婚约。定下婚约的那一年,我才只有十二岁……你知道当我上学的时候我的那些同学知道后都是怎么看我的么?周围所有人都在用那种异样的眼神看向我,那种眼神……至今也让我忘不了,就好像……好像我只是一件商品,只是一件用来和别人交易的商品一样,充满了怜悯,又是那么的令人难堪……” 原来白星已经有婚约了……而且才十二岁就已经和别人定下了婚约,听她这么说,对方好像也是一个显赫庞大家族里的后人。虽然这不关沈浪什么事,但现在听了,心里却觉得怪怪的,甚至有些别扭。 “所以,我绝对不会乖乖的就成为他们交易之中的一件商品……”白星顿了顿,转而对沈浪道:“你既然对诸葛武侯的故事那么感兴趣,那你一定知道他的妻子是谁,对吧?” 沈浪点了点头,这他当然也知道,在各种传说和记载中,诸葛武侯虽然学究天人,但却娶了一位十分丑陋的妻子,他那位妻子也是一位才华横溢而且不可多得的奇女子。民间当中甚至有这样的传说,诸葛武侯发明的那些例如:诸葛连弩、木牛流马……等等东西都离不开他那位才华横溢的妻子的协助。但即便是这样,后世依然有很多人想不明白,诸葛武侯这样的人物为什么偏偏会娶了那样一位黑肤黄发相貌丑陋的妻子? 白星笑着续道:“其实还有这样一种传说,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曾经,有一位才华横溢且相貌出众的女子,她的名字叫做黄月英。凡是见过的人,无不被她的仪态和容颜所吸引,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几乎将她家的门槛也都踏破。可这位美貌的才女却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在她看来,自己的才学、心智和情怀……哪一样不比自己的容貌更优异?可偏偏众人追求她,全因为看中了她的相貌。甚至没有一人欣赏过她的才华,而因此爱上她。这是不能忍受的,若是稀里糊涂地嫁给一个完全不懂得欣赏自己的人,那她宁愿终生自梳不嫁……” 黄月英,便是诸葛武侯的夫人,这位聪明绝顶,才华横溢的女子便成为了武侯日后不可或缺的贤内助。 白星说的确实没错,当一个表象的优点太过闪光的时候,其他本应被重视的东西就反而会被掩盖。就像人们总觉得长得美貌的女子必定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一个有钱的富豪必定贪婪无良一样……所有人都只看到了那个优异的闪光点,那个外表的最直接的东西,而往往忽略了其本身所蕴含的才华、学识、坚毅、勤奋、勇敢、善良……等诸多需要细细品味的内在优点。金银常有易手,权势时有更迭,美人总会老去……但凡不会被岁月和他人夺去的真正的宝贵的财富却又恰恰是这些内在所蕴含的,艰苦所得来的珍贵品质或修为。 白星接道:“于是有一天,当这美貌的黄月英睡醒一觉从卧房出来的时候,整个容貌却都完全变了,原本乌黑的秀发变得失去了光泽,白皙的皮肤上生满了黄褐色的黑斑,包括家里的仆役都被这种变化吓得呆了。从此,一副美好的容颜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副丑陋的皮囊……” 沈浪有些吃惊,插嘴道:“她…她竟为了这原因就狠心动手毁去了自己的容貌?” 白星冷冷道:“这原因难道还不够么?不过,她当然没有蠢到会做出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情。一个人,若其心智成熟开明,便绝不会轻易去伤害任何生命,更何况是对自己下手呢?”沈浪点了点头,也是,黄月英当然是一个聪明人,而且是一个有智慧的,心智成熟开明的聪明人。黄月英一定是用了其他的办法暂时改变了容貌,记得自己初见白星的时候她不也是一副男人的装扮么。 “她用药草浸泡自己的头发,使其看上去灰黄无光;又用墨烟涂抹自己的皮肤让自己看上去肤色晦暗黝黑,再用其他东西贴在脸上,致使整副容貌看上去产生了巨大的变化。然后试着调整自己的肢体动作,让她的身型看上去既瘦小孱弱又令人不忍多看。一直装扮到自己觉得满意了,这才推门而出!黄月英变丑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昔日络绎不绝登门求亲的那些个富家公子、达官显贵此刻早已连人影都看不见一个。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时城里突然来了一位惊世的才子,他没有什么丰厚的背景,更没有殷实的家底。但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黄月英却见到了他,而且马上便被他的风采和才学所吸引。于是她找到自己的父亲,并提出自己愿意结识对方的想法......但那时黄家小姐的丑早已传遍了整座城郭,那位青年才俊听到她的名字会不会被直接吓跑呢?她有些担心……当时的黄家,出了几位当朝的名士,正处于门客三千、庭前若市的态势,要想结识这样一位才俊本来不难。难就难在对方是否真能明白黄月英的心意,真能懂得欣赏她的才学,哪怕现在的她已是这样一副尊容,对方也同样愿意真心不悔的和她共度一生?结果——就像后来大家所知道的一样,这位青年才俊迎娶了黄月英,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因为她那惊世的才华和内里的修养。这位青年日后更创下了无数令人津津乐道的惊人事迹。这就是我所知道的诸葛孔明和黄月英之间的爱情故事……” 她眼里带着憧憬,喃喃又道:“黄月英即便是后来嫁给了先祖为妻,但在外人面前也从不轻易卸下自己伪装的、丑陋的容貌,她的美便永远只留给了那个她所深爱的男人。世人只知道有个黄阿丑,但很多人却不知道她其实一点也不丑陋……” 听到这里,沈浪似乎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道:“所以……你便易容改扮了自己原有的样子……” 白星似乎很开心,笑道:“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将来会成为我丈夫的人的时候是在一次家族的联谊会上,他穿戴得就像是过年一样,千里迢迢跑到我家来。其实那次我也挺过分的,我故意装扮成了一个智力低下且面目丑陋的傻女,当我站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大家都惊呆了!那男孩在知道我就是他未来的妻子的时候,当场就急得大哭出声来……”说着不禁捂嘴偷笑,续道:“当天他爹就跑来我家退了婚……但是那天,我第一次见我父亲发那么大的火,把我关在小黑屋里整整三天三夜……” 沈浪忍不住笑道:“人家黄月英只是故意装扮了自己的容貌使之变丑,但你的装扮却连智商也一并直接砍掉了……实在令人佩服!” 白星叹了口气,眼睛里有些幽怨,道:“可是后来……在我十八岁的时候,他们又替我定了一门亲事,甚至事后也只是通知了我一声而已,完全没有问过我的感受……难道他们就那么想把我嫁出去么?也许我在那些族长和长老的眼里,终究也不过还是一件交换的商品罢了……” 原来她也有自己所悲伤的心事,难怪之前她对男性好像总是充满了敌意。如果换做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说不定会比白星的想法更加偏激…… 沈浪看着她忧伤而又有些疲倦的眼神,回想自己的童年虽然物质匮乏,但无忧无虑的快乐仍然占据了绝大的部分。白星生来的家庭是富足而庞大的,却偏偏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想安慰她两句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道:“诸……诸葛白星……” 她把整个头都低埋在双膝之间,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道:“你还是叫我白星吧,总感觉我的全名怎么从你嘴里叫出来味道就变了,变得好土……”说完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浪笑道:“白星!好,那以后不管在什么场合,我都这么叫你。” 她开心地点了点头。 沈浪不想再和她讨论这些不开心的往事,换了个话题,问道:“我们从山坳里一路走来的时候,你布下的那就是阵法么?诸葛武侯的阵法?” 白星明亮的眼珠轻轻转动,笑道:“对啊,不然你以为呢?不过不是从转进山坳开始的,还要更早些时候,我们从墨者营地出来不久就已经开始布置了。” 沈浪啧啧称赞:“真厉害,那鬼猫的每一步都被你算在了阵法里。这阵法叫什么名字?是民间传说当中失传已久的武侯八阵图吗?” 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的称赞自己,白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你那么好奇,简直就是一个好奇宝宝。其实所谓的阵法要么依托于人,要么依托于物,又或是依托于环境,如果前期我对这周围的地形没有足够的了解,也是没有办法利用周围的环境和物品布置下这‘风扬阵’的。风扬阵是八阵之一,其所谓:风无正形,附之于天,变而为蛇,其意渐玄,风能鼓物,万物绕焉,蛇能为绕,三军惧焉……这阵法用来对付那鬼猫的天性刚好再合适不过,而这周围的气温、湿度以及现在这个季节所能保持的常温,还有山谷的走向,草木生长的位置,这些等等等等,都刚好能够勉强临时布下你所看到的这个风扬阵。如果换作是别的什么敌人,抑或那鬼猫对你我的追寻不那么急切,这风扬阵就很难说有没有效了。从它踏入阵法的第一步,只要心里还想着追杀我们,它就一定会落入这整个阵法之中,只要我们守住阵眼就一定能够占据上风,得到一次接近并突袭斩杀它的机会!不过说到底也还是咱们运气好而已,也没什么值得夸赞的……” 沈浪立马表示不认同,反驳道:“哪能只是运气好!是你布下的这阵法厉害,我跳到那鬼猫身后的时候你可看到它那副吃惊的样子?如果非要说这当中有运气成分的话,那也是我的运气好!我的运气就是因为遇到了你!” 白星忍不住又笑出声来,还笑得花枝乱颤。 沈浪又问道:“那这八阵到底都是哪八阵?你能给我再说说么……” 她白了他一眼,笑道:“你不是受伤了么?难道不想再多睡一会儿?真的打算就这么跟我聊上一夜啊……” 沈浪催道:“我这伤也不重,睡了一会儿现在已经好多了,说不定听你说完那些个奇异的阵法也就完全好了……快说说吧,我这心里实在好奇得不行了都……而且啊,我觉得你真不应该只做个墨客……” 白星笑道:“你不是也不像个普通的推销员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有说有笑一直聊个不停。白星将那八阵图中的阵法和大致的原理一一和沈浪讲了一遍,一直讲到明月落下太阳升起,这才堪堪算完。 沈浪对这些玄妙的趣闻杂学实在是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浓厚兴趣,而且自身理解能力也非常强,寥寥几句便都能提问在一些关键的要点之上。这会儿似乎还在意犹未尽地回味着白星所说的话,摸着下巴想了良久,忽然一拍脑门,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忽然慌张问道:“哎呀!!!我在电视电影上经常看到说这些什么阵法啊、武功秘籍啊之类的原本都属于一个门派里极为重要的高度机密,无意间听到或者泄露这些秘密的人便会被那门派中派出来的杀手不断追杀,从此麻烦不断。你现在把那八阵图的法门和妙用全部都告诉了我,那岂不是我们两个都逃不开干系?完了完了……是我连累了你……” 白星捂嘴笑道:“你这人啊,有时候正经得就像一个老夫子,不正经起来又像是个三岁的孩子。你知道吗,从我四岁的时候便已经开始研习这八阵图,到如今已经整整快二十年的光阴,直到最近才稍微觉得自己的理解更上了一层,能够勉强地将一些简单的阵法运用到实际当中来。你才听我说了一个晚上,难道就学会了不成?还胡思乱想些什么——会被人泄密追杀……好笑不好笑?” 沈浪瘪嘴不服,道:“那到未必,这种事情很讲天分的,而且你看的是书本古籍,我听到的则是你吸收消化之后又从口中道出来的精髓,这两者之间自然是不太一样。” 白星重重白了他一眼,笑道:“这你就想多了,其实有些东西虽然神妙,却往往都是易懂难精,就像看相算命的人都会研习《周易》,这本书很难得到么?当然不是!古往今来有几个能真正读懂,哪怕只参透一星半点也足够一生受用无穷的了,明阴阳、懂八卦……你当真以为书店里买了本《周易》回家翻两天,就能变成诸葛亮?” “额……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这不就对了,再退一步说,现在就咱两在这树林里聊天,又没有旁人,你不说,我不说,鬼还会直到我们说过什么。” “唔……这到也是……害我还白期待了一会儿……” 白星笑得前仰后合:“你……你不会是想要真的被追杀才刺激吧?” 沈浪抓着头皮笑道:“其实也不是,毕竟我也只有一条命。只是想想如果江湖里真有这样的一些个门规,今天又让我真的遇着了,岂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趁这机会也能再向你多讨教一些个当中的规矩和奇闻异事不是?” 白星故意板起脸来,装作严肃的样子道:“你既然那么好奇这些个规矩,那好吧!我现在就给你定一条规矩:以后没有我的同意和允许,绝对不准!将我的全名和身世告诉别人!” “额……我最好的兄弟哑毛也不行么?” “绝!对!不!行!” “天呐,这是谁定的规矩?也是你们家族里定的么?” “当然不是,这是本姑娘定的规矩!” 沈浪笑道:“好…好吧……随你高兴就好……” “什么叫随我高兴就好,我是认真的!”白星嘟着嘴道。顿了一顿,面上真的渐渐严肃起来,双眼盯着沈浪,道:“到是你,你身上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似乎包含了许多常人无法理解的秘密,难道你自己一点也不晓得么?” 沈浪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推销员,能有什么秘密?” 白星将昨晚自己看到的和自己所猜测的可能性,逐一和沈浪说了一遍,沈浪也听得呆了,摸着自己胸口,愣愣道:“我有这么神奇?!以前我可从来没有过什么眼里冒蓝光,手里开气刀的能耐……” 白星递给他一截昨晚被劲力摧枯拉朽般折断的木柄,那坚硬的木质现在看起已经完全都酥了,沈浪怔怔看了半晌,忽然一跃而起,兴冲冲道:“要不我现在试试?” 当下站起身来,抄刀在手,心里细细又将昨晚那些情节回想了一遍,尽力地找着那种残存的感觉,突然大喝一声,垫步拧腰,手中柴刀如风挥出,往旁边一株小树拦腰砍下。“嘭”一声响,柴刀只砍进去三分之一不到便已牢牢卡住不能往前,小树摇晃了两下,却没有断裂……心里不服,又一连试了十多次,结果也都差不了多少。 沈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屁股往地上一坐,摇头道:“不行了……昨晚…昨晚可能真是一时运气,误…误打误撞使了那么一手。现在…现在没办法再使出来……我这气力还没恢复,现在喘得厉害……” 如果昨晚那调动起来的潜藏的龙气和那神来之笔的一刀都是误打误撞造成的,之后便施展不出来!对于这样的结局白星却觉得既谈不上不失落更谈不上不庆幸,毕竟有些事情想勉强也是勉强不来。出言安慰了沈浪两句,然后打开军用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裹,神秘笑道:“能碰上这东西才叫运气好呢……” 沈浪闻言凑头过去,只见白星手里捧了一颗黑紫色的珠子,兀自在掌心中滴溜溜打着转,不禁奇道:“这是什么东西?从哪里得来的?” 白星笑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便是那鬼猫体内的内丹,是它几十年的修为的精华所化就!” “内丹?有什么用?值钱么……” 白星道:“这东西能有什么用我目前还不知道,值不值钱这个问题,怎么说呢,对于有用的人来说那当然可以算作是千金难求的东西,但对于别人来说这东西估计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 “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一样……” 白星嘟嘴道:“得了那鬼猫的内丹我也没掖着藏着,这不拿出来给你看了么,什么叫做说了等于没说……” 想到那东西是从鬼猫的身体里弄出来的,光就这一点就已经让沈浪觉得足够恶心的了,忙挥了挥手,道:“好吧好吧,我看也看见了,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送我?!”这人怎么这么大方,内丹这种东西放到懂行人的面前,好歹也值得个几万块钱,他竟开口就送了给我,平时不是整天叫着为了一日三餐而发愁么?这会儿怎么这么大方…… “当然是送你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喜欢就收着吧,收好…收好…赶快收好……”嘱咐白星包好了那鬼猫的内丹,重新塞在背包里面。 这也许就是他们之间认知上的差异而注定形成的误会。沈浪只听到这东西对大多数人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却不知道这东西在懂行之人的眼里实在是珍贵异常,轻易换个几万现大洋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这数目,其实已经抵得上沈浪十年的工资收入总和了……恐怕还有高无低。他如果知道了这行情,也不知道会不会当场就气得吐出血来…… 白星沉默了一下,想到了一些事情,十分郑重地看着沈浪说道:“昨天晚上在你身上发生的事还有关于这颗鬼猫内丹的事,也请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轻易的对任何人提起!如果你以后真的还想过上安生日子的话,最好还是离这些东西远远的会比较好,让旁人知道了只会平添些麻烦和烦恼。我也向你保证,绝不会对外说多说一个字!” 沈浪见她突然变得十分严肃,心里也知道白星实是一番好意,便认真点头答应下来。 休整了半天光景,两人重整行囊准备继续向目的地进发。他们本已偏离了原本进山距离比较短一些的道路,按现在的方位继续走下去的话,根据白星的推测他们最终会在环绕整个孤山的峡谷的西北方到达目的地。 走走停停,一路无话…… 在林中穿行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天的中午才最终抵达了孤山峡谷周围。 从这里放眼望去,整个峡谷的景色都能尽收眼底,四周绝壁壮阔绵延,高的地方高逾千仞,低矮的位置也自十分陡峭嶙峋。那当中一座墨绿色的山峰拔地而起,就像是从大地深处探出的一根苍蓝獠牙一般斜斜指向天际。 “终于到了……”白星站在崖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这附近的地图她早已看过了几十遍,但还是第一次亲身来到此处,本以为这里必定会是个晦暗且险象环生的阴谋战场,但如今映入眼帘的却又是另外一番壮阔雄美的景象。 沈浪迎风抬眼望去,眼见景色虽然壮美,但却让他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这里的山势看起来就像……就像暗藏了一个庞大的风水局格局……究竟是什么局呢?他在脑海中苦苦回忆思索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毕竟那些跟随爷爷历练江湖的陈年旧事已经在他脑海中放下得太久了。 找不到合适的路径,又没有合适的垂降装备,想下谷也成了一件绝对不容易的事,二人只好沿着峡谷边缘一路往前,又走出好远。 忽然,沈浪一拍脑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紧赶了两步,面贴着山崖边缘往山谷中仔细辨认一番,心中猜想与眼前景象竟然出奇地一一对应,便指着那孤山有些兴奋唤道:“白星,你看那山的形状像什么?” 白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兴奋,顺着他们现在的位置又看了那孤山两眼,道:“刚才从那边的角度看去,孤山的山势上尖下大,就像是从地底冒出的一根野兽的门齿尖牙。现在这个角度看么……唔,像是一块楔子斜插在地上。” 沈浪连连点头,又问道:“那你看这整个峡谷的走势又像什么?” 白星托着下巴,放眼细看了一遍周围的峡谷,山势从低往高向远方延伸而去,周围的地势在这里突然下陷,形成了这么样一个堪称天险的孤立峡谷,道:“就像是一个,一个群山当中突然出现的大碗……” 沈浪指着山谷中依稀可辨的一处土丘,眼中难掩激动神色,道:“你看那见处浑圆的土丘了么?”白星顺着看去,点了点头,看是看见了,但那土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沈浪又指着另外一处,道:“你看那里,那从树木的后面……是不是也有一个大小和形状都差不多的土丘?”细细一看,还真是!只不过那个土丘隐在一片林木之后,不易被人发觉。沈浪连说带比划,对着整个山谷不断连连点指,白星顺着他指向的位置一一看了一遍。原来峡谷之中的地势并非一马平川,地面上凸起了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土丘,大一些的有篮球场那么大,小一些的不过吃饭用的圆桌般大小,那些小的土丘连在大的土丘之间,而大的土丘却堪堪排列出了一个白星自己本也十分熟悉的形状——北斗七星! 那些土丘看来绝不非人力所为,但排列的形状竟是不偏不倚,恰合了天上北斗七星的摆放。 沈浪在旁边道:“武侯世家应该对风水堪舆也有所知有所解吧?” 这是当然的,诸葛武侯传下的奇门八阵图便是从阴阳八卦里演化而来的,上承天地、中通人和。而风水堪舆本身就是人们最早的,对于天地和人类自身的配合的认知,而且堪舆术的其出处也和阴阳、八卦脱不了关系,追求的也是天人合一,也就是天、地、人之间如何共生共存的这么一个路数。甚至可以反过来说,不懂阴阳、八卦、五行风水的人就不可能会精通奇门遁甲,它们之间本来就有这种共生关系。 沈浪嘻嘻笑道:“我这人实在不擅长计算推演,这些年忙着喝业务酒,早已把那什么九宫飞星、梅花数术、紫薇算法……都忘了个干干净净。不知道能不能麻烦白星你推一推,不知道这地上的异像是否能和那天上的星象互相配合起来,成么?” 白星笑着白了他一眼,推演计算本来就是个费时费力的活,伤神不说还错不得一星半点,否则推演出来的结果便没有什么作用。沈浪说的那些个九宫飞星、梅花数术之类的算法她当然也会,但依她本人的看法,眼前这个异像只单单用一种算法恐怕是很难推演得全面的。当下也不说话,找了块松软的沙土抚平坐下,又折了一根树枝拿在手上;这便以地作纸,以枝作笔,开始演算起来。 沈浪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白星推演,只见她手中树枝或戳或点不停在那沙盘之上游走而动。看她现在那种专注沉浸而又乐在其中的神情,以及现场演算的速度,确实令人自愧不如。 与那风水堪舆脱不开干系的有四个要素,也可以说是四个必要的基本点,它们分别指:象、数、理、气。单就这数的推演能力来说,恐怕已经少有人能和眼前这位芳龄将将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并肩称雄。 也有人说风水堪舆只占象、数、理,那气是中医学究用以诊脉探病的法门。但沈浪却不以为然,他自己不擅数理演算那是事实,但跟随爷爷走街串巷这些年来自然也掌握了一些属于自己的方法,知道自己的劣势,同时也了解自己的优势所在。刚才遥遥相望之下,其实沈浪已经将那整个地形地势参出了个十之八九,之所以还要请白星再以数术推演一遍,一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看法是否准确;二便是为了看看白星在数理方面究竟能有多高的水平。这位诸葛武侯的正统直系嫡亲,是否也继承了她先祖那无与伦比的智慧和推演能力。如今看来,白星确实没有令任何人失望。 原本以为她需要的时间会更长一些,没成想结果却比预想中要快得多。白星缓缓抬起头来,因为刚耗费脑力进行演算而略显疲态,对沈浪道:“这山形地势确实与天上的‘北斗’遥相对应,但周围这些小小的土包数量实在太过庞大,我捡其中显耀的部分进行了两种不同的推演,发现整个山谷中的这些星阵不仅仅只是与天体遥相对应那么简单,应该在一年中的某个时候,天上和地下的这些星阵还会完全交辉重叠在一起。但因为那些星阵有些部分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所以试了几次还是无法准确的说出那天地交辉重合的具体时间。不过……根据演算来看,我觉得似乎那异像会发生在最近一段时间之内,再具体往下就真的超出我的认知和能力范围了……” 沈浪笑道:“真是辛苦你了!能把眼前这些自然生成的位置记下,并还能够这么快就推演出结果,而且运用了两种不同的算法验证,单单这种能力就已经实在是强胜过常人不知道多少倍了!如果按我的进度来演算,恐怕明年的今天还未必能有个结果。我对你真是越来越佩服得紧,你那脑袋和我这脑袋好像完全属于两种不同的构造!” 白星笑道:“你也不用这么只顾着恭维,我知道你必然已经看出了什么,否则不会这么一惊一乍,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行了,别卖关子了,要不我们现在听听你的看法?” 真是什么事都逃不出她的眼睛,沈浪深吸了一口气,这些曾经耳濡目染的玩意儿他确实已经好久不碰了。指着前方整片空阔的峡谷,道:“刚才你也说过,这整个峡谷在群山之中就像是一个凹进去的大碗一样,周围隆起的群山就像是无数双手正托举着这样一只巨碗盛在天地当中;而中间那孤山初见时只觉得形同尖牙利齿直冲天际,但那只是从某一个角度看过去的片面的看法,当我们移动到这里时,便对那孤山的全貌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它就像是一只天设地造的巨大楔子;我们再看地上那无数个大大小小隆起的土丘,当中不仅包含了北斗星宿,更囊括了很多我们已知又或是未知的其他星宿在内。这整个景象看上去固然雄浑壮美且鬼斧神工,而且浑然天成没有一丝人为故意为之的烟火匠气。正所谓聚宝入鼎,那谷中一脉相连的土丘既像是这宝鼎中的祷文,其实又是周围地脉精气流动进宝鼎中而形成脉络,这些地脉精气形成的脉络彼此相连,最终全都汇聚于孤山脚下,被孤山向上拔起的山势往顶一托,理当承接会同了这方圆百里内天和地之间最精纯充沛的灵气,然后聚气为丹,以无形化有形,成为一个真正的、天造地设的无上丹鼎!这样的宝地宝局着实是不多见啊,周围所有的一木一石才无疑成就了我们眼前这——‘七星拱天门’的宝局。” “七星拱天门?”白星托腮疑惑道:“那你的意思是说这里本是一块风水宝地,如果这么说的话……当中会不会藏着什么异宝?抑或是早就被哪位帝王将相相中,改造成了一座巨坟大墓?” 沈浪摇头道:“不会,绝不会!”白星虽然也懂风水堪舆之术,但毕竟不是为了给人看阴宅风水又或是为了看相算命挣几个粥米小钱,这些个粗浅的事情而学的。她学风水堪舆是为了继承家传的奇门阵法和推演一些古代遗留下来的难题而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所以不明白这“七星拱天门”意味着什么,只听沈浪说是风水宝地,就难免忍不住会往陵墓那方面去猜想。 沈浪解说道:“风水宝地,其实指的就是一个地方的自然构成已经形成了某种特殊的格局布置,包括,但不仅仅只和阴宅墓葬有关。好比有的地方车水马龙,所谓人聚则财聚,这样的地方也是风水宝地,不过这样的风水宝地更适合让人开店经商,那是给活人用的;有些地方左右皆有依扶,前有流水穿庭,后有草木清幽,这种地方清幽雅静更适合安居住人,取自然精华汇聚颐养身心无碍,这也是给活人用的风水宝地;只有一部分的风水地才是适合安葬墓主,保佑其子孙绵延,后世永享受的。所以风水宝地虽多,阴宅风水其实只占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不要动不动一提风水宝地这个词就和阴宅墓葬联系在一起。从数量上说,天下其他那些个已经知名流传的风水宝地实在是要多得多,阴宅墓葬在其中所占的比例不过只是九牛一毛罢了。生前长孝必然胜过那等到亲人长辈去世了才去假装哭诉要强胜得多。中华民族从来都是一个讲求实用的民族,在古代,风水堪舆更多的运用其实就在日常的起居饮食、一言一行之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玄乎的;只是偏偏有些神棍把这种事情吹得过于玄乎,所以才让很多人有了这种误会。试想,一个东西如果十分复杂而又没有什么具体的实用性,怎么可能还会传承千年之久?这道理放在阴阳、八卦、五行……等等这些流传下来的传统玄学之中也是共通的道理。” 对于这个观点,白星是十分认同的,点头道:“不错,我学风水堪舆就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相算命或是测阴宅找墓穴用的,而是为了能将奇门遁甲真正的结合实际并运用到实际中来。那眼前这‘七星拱天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风水宝局,你能说说么?” 沈浪道:“其实也很简单,咱们地处湘中,这里除了独特秀丽的风景人文,更频生各种珍奇药草,那地脉之中蕴含的精气更是充满了生机。‘七星拱天门’简单的说——就是向天求丹,向地问药,这么样的一个风水宝局!” “向天求丹,向地问药?!”求的什么丹?问的什么药?人和动物病了需要吃药,但这地势延伸向天空,互相之间寻丹问药,难道地也会生病?白星听了不但没懂,反而更加糊涂了。 沈浪笑道:“所求的那丹药当然不是给这里的天地用的,需要这天地至宝的自然是行走在这天与地当中的‘人’。七星拱天门的妙用如果简单来说:如果是在古代,这里就是炼丹术士们梦寐以求的洞天福地,在这里炼丹必定能够事半功倍,甚至可能得到数十倍的效果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么说这里只有对那些炼丹的术士才有用?” “这么说不能说错,但也未免高兴得太早了些。别忘了,‘七星拱天门’中为何要有这个‘拱’字,既然要‘拱’,就说明这天地间精气交融的通道本是关闭的,需要借助某种特定的力量才有可能打开,才能‘拱’出那么一条门缝,从而泄下一丝来自宇宙间的灵气,与宝鼎中汇聚的地脉精气互相成全,从而,才有可能聚而成丹!不过……那巨大的孤山既像是伸向天空中承接灵气的一个承载,但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楔子,牢牢地顶住了‘天门’!需要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推动这样一座重逾千万吨的巨大山脉……实在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事情。所以整个峡谷虽然汇聚了方圆百里之内的地脉精气于此,但是受那孤山形成的楔子阻挡,也无法天地相接、阴阳调和……空有如此庞大的一个天生天成的炼丹宝鼎,但可惜其中关键受阻,也依旧无法成丹……眼前‘七星拱天门’宝局,虽然向我们证实了传说中的洞天福地是真的存在的,但也同时让我们面对宝局也只能望洋兴叹,其中的玄妙和天丹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机缘不到,便是上下求索,最终也只得是两手空空。” 白星歪着头想了想,道:“你说这‘七星拱天门’的宝局如果要运作起来,会不会和我刚才推演的结果有所关联?” 沈浪笑了笑,道:“也许会有一定的关系吧,否则这地上生成的星阵星宿又怎么会这么巧的刚好和那天上的星辰遥相对应?你刚说着宝鼎中天地星阵星象的重合大概每年会发生一次,但至少现在从我眼中看来,这宝鼎中似乎从来也没真的生成过‘丹’这种东西,否则从周围地脉中的精气和这山谷之中所凝聚的气必定会有所不同。要知道,有‘异’的未必是妖,那些个奇珍异宝如果真的将世,也必定会具有它们与生俱来的‘异相’从而对周围的‘气’产生不同的影响,终而改变这峡谷中的相。我们眼前的景象虽奇,但却少了那么一点点真正能让人惊奇感叹的气势。” “哦……”白星对七星拱天门能不能炼丹并没有太大兴趣,不过本来还挺期待有机会一睹珍宝呢,听沈浪这么说难免有些失落。复又问道:“那你觉得五色教的人聚集到这里会不会也和这‘七星拱天门’的宝局,以及即将出现的异像有关呢?” “我觉得不大可能,先抛开他们当中是否有人在象和气的寻望方面是否强胜过我,再抛开他们之中是否有人在数和理的推演计算能力方面是否强胜过你……等等这些问题不谈!试问,如果是你发现了一件宝贝掉在荒野,四周左右无人的情况下,你会怎么办?” 白星想也没想,回道:“赶快把宝贝藏起来带回家!不要被别人发现……”话一出口,也想通了这个道理,点头道:“是啊,如果五色教的人真的发现了这峡谷中蕴藏着这样一个宝局,并且还推演出可能在最近宝局中便会发生某种意想不到的异像的时间节点,何必又要把墨家的人也引过来呢?若是没有外人到来,不管那宝局里最终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他们都能独自吞下,这难道不香么?” “这就对了!所以五色教的人应该不知道这里藏着一个‘七星拱天门’的宝局,更不知道地上星阵与空中的星辰运行能互相对应的大致时间。所以他们引来墨家的人,一定别有所图……” “那咱们要不要去等着看看,探探这宝局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异像发生?”白星已开始对这里有了兴致。 沈浪无奈苦笑道:“寻人啊……小姐姐!我那兄弟的下落还没有找到呢,已经过了那么多天,我这人虽然平日里总爱说说笑笑的,但这心里现在其实还是挺着急的,只是个人比较含蓄所以没催也没哭没闹……咱们是不是应该先找到他们的行踪,然后再讨论其他关于兴趣爱好的问题?” 白星白了他一眼,驳道:“早不急,晚不急,这个时候你却知道着急了!要我说,连你自己都差点忘了这档子事吧?不过你别担心,他们应该是从另外一个方位垂降到峡谷之中的,现在也应该还在谷里。有狗爷和鸡爷领队你就放心吧,想来应该平安无事,更不会出什么太大的乱子。到是我们现在怎么下到谷底?还真是个问题,麻烦你也赶快想想怎么办才好!” 沈浪笑道:“既然这样还急什么?咱们再往前走走看看,就算这峡谷是天造地设的一口大宝鼎;不过但凡是口丹鼎的话,就总得有个精气流通交换的精井丹门不是?天造的东西再牛,这道理也不会例外,咱们顺着这个方向再找找,或许就会有所发现……” 两人顺着山崖往前探索入谷的路径。却不知那狗爷和鸡爷早已被擒且已经奄奄一息,墨者派出的先遣队其他成员也已全军覆没,就连沈浪的好兄弟哑毛也已遭千百毒虫噬身扑倒生死未卜…… “七星拱天门”对于他们两人来说是个难得一见的风水宝局,对于墨者的先遣队来说却无疑是一个血腥残酷的屠宰场,对于那些个五色教的教众来说则是一个早已布置妥当且必定水深火热的巨大圈套,正等着后来者入瓮…… 不知道沈浪和白星如果知道了这些真相,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笑得出声来…… 第十九章:月见溪 第三卷:七星拱天门 聚鼎化丹丘 第十九章:月见溪   若说世上是否真有那山外之山、洞中之洞、天上之天?凡俗世人恐怕穷其一生也难知晓个一星半点,更不敢说句肯定的是或不是。 七星拱天门这样向天求丹问药的风水宝局就真真的横在他们面前,一崖之隔,犹如两方天地。 进得局中——祸福无门,人不得而知;根源难定,人不得其踪;若只有那逆来顺受的命,又何必去开那天地造化的洞天玄机? 沈浪现在满心想的只是如何进入宝局之中一探究竟,这种只在传说和推演理论里才存在的天地异相,很多人一生也难得一见。 白星心里也同样好奇,但却反而更关心之前进入这里的众人,如今是否安然无恙。处异地必有异事,七星拱天门,本就是异相中的异相,前途是福是祸,却又谁都说不清楚。 四下里已经入夜,沈浪一双眼睛还在兴奋地闪烁着光亮。白星是何等样冰雪聪明的女孩,她自然明白沈浪现在心中所想。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等他回过神来,才开口问道:“沈浪,我很认真地问你一个问题,可以么?” 沈浪不明白白星想说什么,随口道:“没什么不行的,你说……” 白星看着他的眼睛,忽而变得十分郑重,开口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在有人用你兄弟哑毛的性命作为交换,让你马上离开这七星拱天门的宝局,并且承诺永远也不再回来,你会怎么选择?” 这话里每一个自沈浪都听得很明白,但又完全不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笑道:“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奇怪的要求?那不是太荒唐了些么……” 白星静静地看着沈浪的眼睛,表情依旧很认真,道:“我是说如果……” 如果……沈浪这次想也没想,应声答道:“没有如果!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换回兄弟,我会毫不犹豫的离开这里!” “那如果换做是别人被困呢?比如说:是一个跟你交情并不太深的人,就像是……我。抑或是……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人。” 沈浪笑道:“我说过了,没有如果!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再稀奇的宝局也根本不可能去和生命做比较,在我眼里:活着!就是最重要的事!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换回任何一个人的生命,那还有什么可以选择的呢?” “但如果这七星宝局里真有什么仙丹或是异宝呢?得一件便能让你从此不再为下半辈子的生活发愁……” 沈浪不禁失笑,道:“有钱也好,有权也罢,说到底不就是为了活得更好些吗?如果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活好?是!我如果真的得了金银财宝是可以享一时的清福了,但别的人呢?我兄弟的命、你的命、抑或是就像你口中那个叫‘如果’的我压根不认识的人的命,他们拿什么继续活?他们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 白星笑了笑,没再多说,似乎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一个人如果太在乎什么,就会开始轻视别的东西的重要性。清酒虽冷红人面,财帛虽凉暖人心,这道理她当然明白。一个人,也当然要有所在乎的东西,一个人如果什么都不放在心上,那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也将是一个很可怕的人!人心里有在乎的东西,就要看他在乎的是什么,就像永远不要和一个守财奴去冒险一样,只要“价钱”合适,他可能随时都会将你出卖。但既然是冒险,就需要绝对信得过的队友,可以将后背交给他的队友,否则就不叫冒险,而应该叫做谋杀,随时有可能出现的、随机且无法预判的谋杀。所以她需要在行动之前,再重新审视一次自己,审视一次对方,是否值得去冒这样的险。 沈浪忽然也好像想起了什么,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地看着白星,反问道:“刚才……那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白星笑了笑,道:“那问题本来就不应该有准确的答案,不是么?” “嘶……”沈浪吸了一口气,还是没完全想明白,喃喃道:“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怎么觉着……你好像想撇下我,然后一人独自离开呢?是我想多了,还是你真这么想过?” 白星笑而不语,刚才如果沈浪再有那么一丝犹豫,抑或是搪塞的话语,甚至都不用等他再明确地开口回答出任何答案,她便一定会离他而去!是一定! 太聪明的人,往往着眼的事物也和大多数人不太一样,情绪的控制也和大多数人不太一样。白星,当然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就算她曾答应过要带沈浪找到哑毛他们的行踪,但换个角度说:现在已经到了地方,以某种程度而论,她的任务也已经可以算作是达成了。所以,接下来能不能找到哑毛他们,这事可以和她有关,也可以和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至少,她不愿意和一个价值观庸俗的人走在一起,就正像着世上根本也没有任何人能用金钱和权利真正的去驱使她一样。 有人说聪明人往往都不太忠诚,其实不然,只是因为聪明人取舍时判断的标准往往和绝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比起某个人或团体,他们更愿意遵从的是精神层面的标准。待之以国士,必当以君心还报之!但你若待一个聪明人就像待小弟一样,有一天将你取而代之的很可能就是他!白星这样的人,需要的不完全是财富和地位,而更偏重精神层面的互相认同,光是你认同她是完全没用的,她也必须得认同你才行。否则那历史上最有名的那位聪明人诸葛亮,诸葛武侯,又何以值得刘备三姑茅庐呢?折服他的不是刘备的聪明才智,更不是财富和武力,而是刘备身上的某种精神意志,才让这位聪明人为刘备、为他的子孙、为他的江山社稷……鞠躬尽瘁了一辈子!武侯当然是绝顶聪明的人,他难道没有忠诚吗?当然不是…… 只不过凑巧的是,刚才重新考校了自己,又重新考校了沈浪的这位不是别人,恰好是诸葛武侯的后人诸葛白星…… 沈浪摇头笑道:“你放心,轻重缓急我还分得清楚,谢谢提醒,这时候确实不该为了一个宝局就过多的分心。不过……既然已经带到地方了,你如果真的想离去,自然也没有什么理由再留你。但这一路也确实不太平,我也实在不放心让你一个女孩子就这么又闯出去。如果可以……还想请你在耐心的多陪我走上一程。等找到了狗爷和哑毛他们,然后我带哑毛离开,你再和墨者的团队留在一起……你看这提议行么?”之前山谷中,全凭白星布下的奇门阵法暂时迷住了那鬼猫,二人才得以脱困。她虽然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墨客,但她的能力却绝不比任何人差。如果白星愿意继续陪他走上一程,不说别的,就找到哑毛等人的机会也会比沈浪独自一人瞎闯要来得大上许多。 白星微微一笑,道:“不放心我一个人离开,就要我陪着你再走上一程,难道你认为闯进这山谷的凶险会比外面来得少么?在我看来这根本不算是理由……” 额……沈浪这些话漂亮是漂亮,不过也确实经不起白星这样的聪明人来仔细推敲。于是他只有傻傻地笑着,心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答她这话。 白星忽然板起了脸,冷冷道:“再给你个机会,十秒之内,想好了,再给一个让我继续留下来帮你的理由。” 在她面前,任何的理由和借口实在都是脆弱不堪的。相反,如果理由说多了,恰恰更显得沈浪三观不正、目的不纯。 沈浪嗫嚅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在有人用一个和你不算太熟悉的人的性命作为交换,比如说我……” 白星马上抬手打止住了沈浪接下去想说的话,冷冷道:“停,停……你辩才虽然不错,但如果想用我刚说过的话来反驳我自己——我向你保证,那是根本没用的!现在,说的是进谷找人的事,凶险的程度想必你也有所知觉,而且我向你保证:等进到了那谷里,遇到的凶险恐怕比外面还要高上十倍,这说法不算夸张。如果你还打算用别的话来套我,那不如现在咱们就散了吧……” 沈浪一把拉住刚要起身的白星,眼神笃定的看着她的脸庞,认真道:“我需要你!” “什么??”这话让白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颊顿时红了起来,用力甩开沈浪的手,颠声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浪十分认真,道:“没有你,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狗爷他们!接下来的路没你不行,所以,请你留下来帮帮我吧!” 刚才有那么不到一秒的时候,白星心头竟还有些期待,但听了这话又马上平静了下来,依然板着一张俏脸,冷冷道:“说白了你就是想让我替你鞍前马后做牛做马呗!这对我来说又没什么好处。” 沈浪赶紧接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星涨红了脸,嗔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沈浪也被她问得涨红了脸不知道怎么接着说下去,讷讷道:“就……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反正是没你不行……” 这话越说越听不懂,说的人也越说越说不懂。 白星静静看着沈浪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淡淡道:“行,那我就再陪你走上一程……”终于结束了这段尴尬的谈话。 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冰雪般聪明的女人,一个很有智慧的女人,这样一个女人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开口,什么时候应该适时的闭嘴。其实她刚才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一时并不满足于——仅仅是这样的答案而已。留下的理由既然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那还不如不再说下去,还不如不再问下去…… 忽而又冷冷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这道理你既然明白,我觉得眼下的进程是否应该加快一些?否则去晚了,事情恐怕会发生进一步的恶化……” 沈浪冷静了下来,也看着白星的眼睛,缓缓道:“这道理我明白,你提点得也没错,但眼下这事急是急不来的,就算现在真的正有一颗子弹飞向哑毛的胸口要结果他的性命,我也没法阻止什么发生,不是么?贸然行动对我们没有半点好处,反而可能把我们自己先搭进去……我心里其实也着急,不过你放心,咱们还是应该按照应有的节奏逐步推进事情,这样才能尽可能的更稳妥。” 论思维的敏捷和逻辑性的强胜,沈浪自然是不如白星的,但他并不是一个没有智慧的人。要知道,智商和智慧在中国人的眼里说的并不是一回事。当然,这样的道理也只有中国人能听明白,外国人是很难参透这点的。 事情虽急,但在沈浪心里早已定下了应有的节奏,因为有些事,着急也是急不来的。而且眼下看来,这整件事的主动权完全就不在他们手上。 两人,一个思维缜密头脑清醒,一个眼光独到处变不惊,各有所长,但也往往会各执己见。 这会儿甚至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这种“友好”的思想碰撞仿佛又悄悄地、不知不觉地,开始了…… 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白星好像也明白了什么,点头道:“好,那从现在起一切听你的。” 沈浪微微一笑,道:“从现在起,一切我两商量了算。” 白星嗤了一声,道:“那如果,咱两的意见出现分歧,该听谁的?” 沈浪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钢镚来掂在手里,道:“如果咱两出现了分歧,那就听它的,花面依你,字面依我,行么?” 白星以为他在开玩笑,道:“抛硬币决定?开什么玩笑,这么草率当然不行!” “哦?草率么?抛硬币不就是最简单、最原始的一种占卜方法么?结果准不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硬币是绝对不会作弊的。不过,你要觉得草率的话……猜拳决定也行,虽然那样要麻烦一点,石头剪刀布,一把定输赢可以么?” 白星这次真的板起了脸,冷冷道:“我没跟你开玩笑!” 沈浪却笑道:“我真的没在开玩笑……我相信分歧会存在,但于你我而言,当然也不至于会提出错得太离谱的不同意见不是?那这样,你要觉得石头剪刀布也不靠谱,要不以后出现分歧就全听你的吧。” 白星噗嗤一笑,道:“那就免了,别说得我好像很喜欢专政一样。事情是你的,我只是帮忙,有分歧就听你的也就是了。” 沈浪也笑道:“别,我可没把你当帮忙的看待,在我心里您跟国士是一码事,放心,保证一点都不轻忽的!如果你不反对的,那就以后有分歧就还是用抛硬币的办法来决定吧。” 白星终于忍不住笑道:“随你,那就硬币决定!不过,眼下你要不要先抛个硬币或是树枝之类的东西?问天打上一卦……” “为什么?” “我们找那七星拱天门的精井丹门已经找到天都黑了,现在该往哪走呢?” 沈浪脸上神秘一笑,道:“那到不用麻烦老天问路了,你看前面……”说着用手一指。 白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一座暗黑色的孤山如牙似爪一般矗立在夜色之中,周围山崖高耸如刀削斧凿一般飞鸟难渡。借着天上的月光远眺,一条白天并不存在的小溪这时却不知从何处显露了出来,不宽的水面上正泛出层叠的粼粼波光,顺着耸立的孤山一路蜿蜒贯通,一端正往二人所处的崖边延伸过来。 沈浪笑道:“风水风水,风生水起,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不管是阴宅阳宅,都有一点共通之处,就是希望生气能够在一个环境之中能长久的凝聚不散保持下去,这样的做法就称为风水局。七星拱天门虽然不是一般的风水格局能比,但宝局也脱不开风水的这些个关键。风水中有‘形法’和‘理法’之别,眼前的宝局即是天生天成,所以观测的时候理应以‘形法’为先,相形址为重;‘理法’偏重的方位格局等等为辅,作为眼前整个宝局的参考。你看那条小溪,白天的时候完全看不到它的存在,但现在借着月色天光,它却无声无息的显露出来了。那应该是一条间断性断流的水脉,周围地脉生灵的精气便都是顺着那条小溪的形式而最终得以流动贯穿到整个峡谷之中。地下肯定还潜藏着其他水脉,但以我们现在来说是不可能观测到的。那条月夜里才能看见的小溪就是我们要找的精井丹门,也是我们进入峡谷的关键。白天溪水褪去在地层中潜流,但每当明月当空,借着天地呼吸的节奏放缓,日升月沉,精气也跟着沉降,周围地脉释放出的生气凝结成露,又露结为珠,然后珠汇成水……这条‘月见溪’才算真正显露出来。由此也可猜想一斑,这处七星拱天门宝局恐怕跟那‘月见溪’一样,是一处夜晚才显现的阴局,那天地星辰造化所炼就的恐怕也是颗阴丹啊……” 白星也悠悠道:“白天隐匿,夜晚显露的水脉……阴局、阴丹……这地方确实够神秘够稀奇的,要不说你道行深呢,连这也能看清想到……” 沈浪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瞎猫碰着死耗子呗。走吧,趁着现在水脉初现,咱们得尽快找到入谷的办法。” 两人借着月色天光向前寻去,不多时,耳中似乎能听到细微的流水声,但四周地面看上去却完全看不到任何水流的影子。白星止步摸了摸地面,道:“这里的土表很湿润,好像有一层很薄的水汽在地表上面流动一样,好神奇……” 沈浪道:“这就是了,咱们跟着那水脉与崖壁交接的方向再往下找找,说不定就能见着那精井丹门的迹象了。” 又往前找出一段距离,地面上变得更加潮湿,仿佛肉眼便能见到一层薄薄的水层,薄得用手都很难感受到一样,或宽或窄,正从四面的山林、土壤中静静流淌而出,速度不快,水流很小,但下意识里还是能感觉到清凉的水流正逐渐向下,并且慢慢汇聚在一起。 再找出一段,此时,水层的厚度也更厚了,已经渐渐达到了能没过鞋底的厚度。越往前走,水声和流水的质感也更加能够令人分辨出来。终于,他们在一片厚厚的落叶层下发现了它,一条静谧的小溪在这里汇聚而成,此刻正在月色下缓慢而轻柔地静静往前流淌着。溪流向下,跟着再往下一些,变成了两掌来宽的模样,水流的速度也逐渐加快了一些,淙淙的流水声听起来也格外动听明朗。这水很轻,不同于一般的泉水,它给人一种很轻柔的感觉,初时捧在手里就像完全不存在一样,或许正是地脉中的精气汇聚成了这些水滴,所以才会让人对它的质感作出这样的描述。 眼前忽然明朗,只见那溪流到了此处不断潜行往下,但依然能在林立的山石之间找到它的踪影。数步之外,山崖环抱,此时,整个峡谷又再次以不同的角度和姿态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放眼望去,白星忍不住感叹:“大自然实在是太神奇了……这月见溪流入峡谷的方向,正也像是中国大多数河流流淌的方向一样,它们都顺着山川地脉的走向,一路由西向东,最后奔向了大海。你说这月见溪最终也是流向大海的么?”忽而抬头看了看空中的月色,又指着上面叫道:“你看,天上的星辰就像明灯悬在顶上,地上的星图就像那些星宿透射在凡间的缩影一般。一条月夜里才能见到的溪流从中间潺潺流过,这整个峡谷的感觉和白天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了,变得生气充沛,生气在其中凝聚不散……这真是……真是何等的机缘构造才能形成这样一幅令人赞叹的景象……” 看着白星一脸陶醉的样子,沈浪看上去却不是特别高兴。他虽然算准了宝局中精井丹门的方位,但有一点他还是忽略了——水流能下去,地脉精气能顺着水流也下到谷底,这地方虽然就是精井丹门……但水下得去的,人却未必能下得去…… 眼看月见溪的水流汇聚之后在山崖的尽头往下一潜,便没入了乱石缝隙之中,时隐时现往下流淌。这里的山崖看上去是比其他地方要低矮一些,周围攀爬抓拿的位置也更多一些,但距离谷底仍有几十米的高度,从这个位置想要徒手攀爬而下,凭他们两人,无异于是去找死。 在那攀爬的整个过程中,只消一个轻微的疏忽或者是心理建设上轻微的、那么一点点的崩塌,面临的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下坠的过程中,不等人落到谷底就会被周围嶙峋凸起的山石先结果了性命。 这回可真是让沈浪难住了,事已至此,退也不是,进也不得,白白耽误了时间和精力不说,前行的勇气又再度受挫。 白星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看了半天,这会儿终于平静下来,她也意识到了眼前二人所处的困境,不过她也同样没有解决的办法。 二人沉默无语,又往回走出许多,想寻找其他可能下到谷中的位置,可惜还是无果,心里不断苦苦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正在这时,跟着轻轻吹过的山风,飘飘荡荡、飘飘荡荡……仿佛传来了阵阵女子抽噎哭泣的声音,那声音似乎离得尚远,隐隐约约,时有时无。细细辨别,感觉那哭声时而犹如野兽呜咽哀鸣,时而又犹如女子悲哭,直听得人汗毛倒竖…… 起先沈浪有些吃惊,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该来的始终要来,半夜里听那鬼哭狼嚎虽然吓人,但不论如何,总也只能沉着地应对着。缓缓抽出了腰间的柴刀握在手里,全身的神经已渐渐绷紧起来。 白星也将那击毙鬼猫时所用的针筒翻了出来,里面还剩回收回来的最后五根化骨神针,现在全都已装填完毕。想贴近沈浪身侧站定,走了两步脚下一绊,险些被隐在长草中的硬物绊倒。恰巧这时,一阵山风吹过,吹得那长草往一边分了分,借着月色隐约能见到那草丛里竖了半截规整的石头,石头上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白星蹲下身子看了看,这才看清,原来石头上写着几个宛如血色的鲜红字迹——百目禁地,擅入者死! “你看!”白星指道。 百目禁地……百目魔君…… 沈浪斜眼瞥了一下,冷哼一声,笑道:“百目魔君……嘿嘿……这些人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百目魔君就在此地一样,时时刻刻都要提醒一下对方。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伎俩难道不嫌太拙劣了些么?” 话刚说完,那林中的鬼哭声忽然便近了许多,两人顿时更加警惕! 那如狼似哭的声音越来越近,忽然一荡,又飘出去老远…… ……这……这真的撞鬼了?不然那声音明明感觉已经来到了近前,怎么这会儿一变又在远处响了起来? 一时间,只听那鬼哭声愈发凄厉、愈**缈……忽左忽右、忽远忽近、忽高忽低,仿佛正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传递过来。那不见其面只闻其声的女鬼似乎正在这树林间不住地来回飘荡,光只是这声音已经弄得人心神动摇,生怕一个不注意那女鬼便会从自己身后冒出来。 白星心底越来越毛,听那声音飘忽不定,方向位置也在不断变化,偏又完全不见女鬼踪影!如果是人,世上谁能有这么快的移动速度,就算有,那也总该见到人吧?眼前的情形已经不能用科学道理来解释清楚! 沈浪这时反而沉住了气,把柴刀自右手换到左手,右手不知从裤兜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在掌中握定,突然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就这点伎俩也敢在小爷面前装神弄鬼!”举起右手晃了晃,又自对着漆黑的树林里叫道:“朋友,化骨神针听说过么?你不出来不打紧,今天就请你们吃个新鲜的!!接招!!!”语声刚落,连连扬手,掌中数点细小的黑影接连往树林里几处位置投射而去! 想那化骨神针的威名和中毒之后的惨状是何等令人恐惧,知情者闻听无不心惊! 沈浪这下出其不意,掌中射出的暗器划破风声,已堪堪射到。 那林中果然顿时有人惊呼一声,手里还提着一个牛皮纸糊的大喇叭,从灌木后面跳跃躲避而出。另外藏于树冠的一人来不及闪躲,眼见沈浪手中的暗器射到,慌乱之中手里一滑,顺着树干咕咚一声失足摔在地上,直摔得眼冒金星差点背过气去! 难怪那凄厉的鬼哭听起来飘忽不定忽左忽右,还忽高忽低……原来是由两个人躲在暗地里,手上拿了纸糊的喇叭,不断配合,搞出了眼前这出鬼把戏。那听来诡异难当、缥缈无定的鬼哭声,这会儿揭穿了竟只是这么简单的伎俩,简直是简单得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从灌木后跳出来那人率先开口叫道:“你是哪里来的小子?怎么会有化骨神针!”说罢手上不自觉的又在自己前后摸了个遍,显见对那化骨神针实在是畏惧以极,生怕沾上一星半点便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沈浪反而摊开了手掌,奇道:“我没有那东西啊……我刚才只问你们听没听说过化骨神针,又没说我丢出去的就是那种玩意儿……” 话一出口,白星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人一听之下心中顿时恼怒,叫道:“那刚才投过来的是什么?” 沈浪顺手又在裤包里掏了掏,手掌平伸,道:“喏,不就是我裤兜里的硬币咯,你还要么?要的话,我再给你几个。” “啊呀呀……气死我了!你他妈当我是要饭的!”那人更加暴跳如雷,一声怒吼远远朝二人扑来,口中连声嘶叫道:“老子今天弄死你们……” 沈浪摇头叹道:“这人脾气好大啊……给他钱都不要,还发这么大的火气……” 白星笑盈盈闪在一边,忽然将手里针筒一横,依照沈浪的样子对那人喊道:“喂!化骨神针听说过么?接招!!!” 那人被这话头一激,更加气红了眼,咬牙怒叱一声:“找死!”手里一分,已经多了一柄五色教的独门兵刃无常锥,尖端锐利并且淬炼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只消擦开一点油皮都必定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眼见离白星不过三五米距离,就在这时,她轻轻拨动了手中针筒的机簧,将那剩下的几根化骨神针一并发射了出去!可惜那针筒经过几次发射后,金属疲劳,已至发射的力度和精准度都打了个大大的折扣,速度不快并且已经很难及远。 可那五色教徒自揣他二人不过是虚张声势,而且他自己又长期与这些个毒物、暗器为伍,所以根本没将这种程度的暗器看在眼里。当下里不慌不忙将衣袍一甩,轻松打落了几枚毒针,剩下一根竟被他也轻松地接在了手里。转身嘿嘿狞笑道:“怎么?这小妞,找死还要抢在前面?那大爷今天就成全了你!”手里一翻,无常锥迎面刺到白星眼前。 沈浪横起柴刀,反手挥出迎上,当中斩在那无常锥之上,他手中柴刀厚重,那无常锥轻薄尖锐,本来是绝对不敢和他硬碰的。但现在两下一交,那无常锥“叮”一声响竟没折断,堪堪向后弯去。这兵刃果然是百炼金钢锻造而成,不但没折,反而借着下压的力道复又往外一弹,刺尖透风,反朝着沈浪手背激射而来!当真是变化难测…… 不过沈浪也确实是有些急智的,不但没躲,手中柴刀却撒手往前翻出,不退反进,直直砸向那人面门。一刹那间,无常锥带毒的刺尖几乎是贴着他的手腕翻过去的,借着力道又再度一弹,反向那人自己的手腕偏去。 那人“咦”地一声惊呼,撒开手中兵刃忙往后跳开两步,但左手皮肤还是被柴刀挨了一下,好在那柴刀并不锋利,只是擦破一点表皮。退在两步开外站定,冷冷道:“年轻人,刀用得不错……敢问是何人门下的高足大驾光临此地。” 沈浪微微一笑,略一拱手,道:“好说好说,您谬赞了,小子我脚下无根,四处漂泊,来到这里只是想找我一个兄弟,他和狗爷他们在一起,不知道您看见他了么?和我差不多岁数,个子也差不多吧……找到了人,我们这立马就走,不多听,更不多看。不知道老兄你能不能行这方便?” 那人冷笑两声,道:“找人?你也是墨者?” 沈浪摇头道:“当然不是,我无门无派,平时跑跑业务,勉强混口饭吃。” “跑业务?!什么业务?打架杀人也是你的业务范畴么?” 沈浪已有些不耐烦了,没好气道:“人你到底看没看见?看见就告诉一声,没看见的话大家现在就各走各的路,行么?!” 那人哈哈大笑了两声,往前踏上一步,道:“看见了,看见了,我现在就送你去找他!”手里一紧,又扑了过来! 刚跑两步,忽然觉得左手有些疼痒难耐,低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叫道:“化……化骨…神针!!!啊……你……你是什么人……”大叫一声翻倒在地,喊声由高自低,最后渐渐没了声音。一股难闻的味道自他身上传来,充斥在周围的空气当中,不出片刻,原本还生龙活虎的整个人便开始慢慢萎缩了下去,身下淡黄色的脓水越来越多,销蚀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 类似的场面沈浪和白星已经见过一次,但那次是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这一次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在自己面前痛苦挣扎死去……化骨神针……令人闻名丧胆,果然不是闹着玩的…… 那人之前一时大意,将毒针接在手里,争斗之中也不过是一时大意,擦破了一点油皮,毒素随之进入体内,待发现毒发时却已然来不及阻止这一切发生…… 之前从树上摔下那人现在已经缓过气来,伏在地上,眼见同伴身中化骨神针然后毒发身亡的惨状,哪里还能再忍得住?!一声惊呼,爬起身来就往树林里没命也似地奔逃,仓惶逃出几步,跌跌撞撞摔在了一株怀抱粗细的大树一旁,忽然开始手忙脚乱的不知往自己身上忙活着什么事物。 白星开口叫道:“不能让他跑了!暴露了行踪,你我都逃不过这群人的追杀……”说着紧赶两步,便要上去擒人。 这些人虽然心狠手辣,上来就下杀手,但毕竟不像那潜藏在树林里的鬼猫;他们是人,活生生的人!对付鬼猫,沈浪可以不遗余力,但眼前这些人就算十恶不赦,他却也从没真的动过杀念,更别说对一个丧胆奔逃的人痛下杀手。 就这么稍一犹豫的功夫,只见逃走那人忽然身子一高,袖袍再往外一展,竟从平地一跃而飞起!将近有五六米的高度,飘飘忽忽,看样子竟能再往上攀升! 会飞??!!一个人怎么可能会飞?!这五色教的手段虽然有些装神弄鬼,但也确实令人匪夷所思…… 只见那人身子飘飘忽忽飞到了半空,然后一个转折,笔直往崖边荡了过去,眼看就要没入黑暗,消失在二人视线当中…… 可惜的是,这会儿白星的心神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现场哪怕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都不能逃脱她的感知。就在那人起飞的瞬间,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已经传入了她的耳朵里。既然鬼哭声音能够人为作假,那一个人能够飞起来又为什么不能做到呢? 眼见那人要逃,沈浪偏偏又呆站着不见动静。情急之下抄起了地上的柴刀,不但没有对准那人进行斩杀,反往奋力往自己身后一株大树上用力挥了出去。柴刀“呜呜”作响,“啪”一声正斩在树干之上,跟着“啪嗖”一声传来断线抽动的回声。 白星急叱一声:“趴下!”人已跃起将沈浪扑倒在地。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条断裂的钢丝,带着劲风,就像一条失控的大蛇一样,凌厉无比地在半空横扫而过,几乎是贴着二人头皮扫过去的。 与此同时,半空中那人突然失去了力量牵引。钢丝断裂,从他胸前一个奇特的固定装置的滑扣里挣脱出来,势头丝毫不减,绳头甩出的力量在半空里打了一个“噼啪”声响,直将那人击得重重摔在崖边,嘴角鲜血直流。不等他站起身来,忽然向后一软,整个人便跌落了出去……身子就像一捆掉落的柴火,一路顺着山崖上嶙峋的巨石上跌撞落下,不等落地已然摔得筋断骨裂身首异处。 钢丝牵引……锁扣固定……滑轮控制……五色教的人就是通过这种方法让人看起来像是在空中起飞了一样。终究玩火者**,那人想要借助钢丝牵引逃离崖顶,最后却落得个坠落身亡的下场,甚至连具像样的尸首都没留下…… 白星长长松了口气,起身对沈浪道:“此地不宜久留,借着剩下的这段钢索,兴许能让我们安全的下到崖底。” 沈浪抬头看了看她,一句话没说,起身捡了地上的柴刀,又默默插回自己腰上。 摔下山崖的那个五色教徒已经引起了其他教众的警觉,当前状况来说敌我力量实在是悬殊很大,五色教的人随时有可能赶过来。惊动了暗哨,当前最明智的办法就是尽快离开此地。 白星手脚不停,忙着将地上的钢索整理出一段背在身上,回头见沈浪还站在原地发呆,不禁急道:“你干什么?!还不赶快动身!” 沈浪就像完全没有听到白星的话一样,呆呆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一声没吭,麻木地接过钢索迈步就走…… 有道是凡事莫要蹉跎过,夜长梦多横生枝节的事情这千百年来还算少么?再耽搁下去,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还会遇到什么样的敌人?偏就这时,沈浪却又表现得懒散而又迷茫,心里揣着话,嘴里又不愿意说,真叫人看了着急。 第二十章:山瓮 上节说道:沈浪和白星虽然找准了七星拱天门的精井丹门入口,但那丹门原是一条映月而现,集地脉精气凝聚化现的月见溪。那月见溪汇聚了周围地脉精气凝聚成万千水流,渐行渐深、渐行渐远,从一处略微低矮的山崖之中穿岩破石而下,在崖底又再度汇聚,形成一条蜿蜒穿流的小溪。 水流能破山势石形,摔不碎且斩不断,蜿蜒而去,怎奈何人力却无法做到如此。一时间二人望崖兴叹,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偏偏这时间行踪被五色教暗哨撞破,双方迎击之下,五色教其中一人身中毒针化为了脓水,而另一人则绳断坠落,自那崖顶上直直跌落,命丧当场。 事发突然,为了不被随后赶来的五色教教众盯上,白星一边不断催促沈浪,一边设法利用暗哨中布置的钢索想要迅速垂降到崖底。但与此同时的沈浪却好像丢了魂一样,心事重重,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连看人的眼神也已有些不对付。 白星收集了足够长度的钢索背负在身上,连连催促沈浪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二人走了一会儿,见沈浪始终闷不吭声,只低垂着个眼眉。那白星是何等样冰雪聪明的人物,心念数转已将他的心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憋到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道:“你难道就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么?” 沈浪听她发问,先是一愣,随即只是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更没有直接或间接的杀过人,对吧?”话说到这,白星已觉胸中一股怒气更盛,说话的语气也已有些变了。 沈浪又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一路上面对他那半死不活的态度,白星既感到无奈,又感到憋屈,兀自叹了口气,道:“实话也告诉你,在此之前,我甚至连一只鸡也没杀过……” 沈浪听到这里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偏偏忍住了,只是眼眉反垂得更低了些。 白星大声道:“你心里是不是正在责怪我!责怪我对那要逃走的妖人也不惜痛下杀手!” 沈浪还是没说话,默默点了点头;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对,又麻木地摇了摇头。 要进谷找人的是沈浪,要白星留下帮忙的人也是沈浪。事发突然,这其中是非曲直虽一时难定,但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因为任何理由而责怪白星才对。 可他心里偏偏又放不下这些天所遭遇的种种事情,还有那五色教徒口角流着鲜血,从千仞悬崖上翻身坠落的情景,此刻还盘踞在他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人?五色教的人是这样,白星也是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这样的处理方法。是为了不被对方杀害,所以就要先下手为强?这似乎算是个理由,但好像又并不能成为理由……又或者根本就是为了杀伐而杀?这理由听起来不仅荒唐,甚至有些恐怖! 他不是这样的人,更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事在自己身边发生。 但白星呢?他不能替她去保证任何事,就像那时候她也丝毫不曾犹豫过其他解决的办法一样,在她心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阻截斩杀了对方!当然,她也同样做到了! 白星为了什么而杀?又为了什么而来?沈浪心里无比纠结着,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接受白星是一个冷血嗜杀之人这样的假设。 白星板着脸,忽而冷冷道:“沈浪,你最好搞清楚!你不是那上西天取经的唐三藏,我也不是沿途保驾护航的孙悟空!取经路上打死一两个白骨精就被轰走这种事在现实中难道还出现得少么?有些事,旁观者看起来其中是非曲直好像都无比的清楚明朗,可试问,如果当你自己成为了局中人呢?你会怎么判断?你会怎么做?真遇到了事,如果人人都想着退而求其次,那这事还能不能成?能不能做?凡事都得分个场合,分个轻重缓急,若不是他们先动了斩杀你我的念头,你觉得我身为一个女人,有必要让自己一双手去沾上那恶心的鲜血么?是!最后要逃走那人是我杀的,虽然没有直接动手斩杀了他,但也差不多就那么回事!我现在就想问一句,接下来的路你走还是不走?!” 杀人者,人亦可杀之!这话是没错!但后面那人分明已经没有了战意,甚至已经开始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对付这样一个只顾逃命的胆小之人,真的有必要将其阻截斩杀吗?这就是沈浪心里的结,死结! 沈浪根本就不知道现在还能说些什么,白星似乎没错,但他的想法也没有错。 白星自认这件事上她也丝毫没有做错什么! 也许沈浪不能面对的只是在那个关头、那个时候,为什么白星会那么坚决的在第一时间产生那样的反应和判断——杀!他此行绝不是为了杀伐而来,他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带走一个人,一个和他朝夕相处多年来感情已远胜过亲生兄弟的人。 白星聪明、冷静,思维逻辑缜密无间,同时也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 沈浪遇事虽然也不含糊,但终究怀里揣着的却是一颗更偏向感性的心。 说话间,白星已经独自布置好了钢索和减速垂降用的简易装备。转头看着沈浪,看见他那副皱着眉头独自发愣的样子就更令她心里逾加觉得不舒服。答应留下帮他,便处处为他着想,现在到好,没来由却莫名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埋怨。 事态已经发展至此,进与退已经不是白星能够说了算的。说不得五色教的人随时都会赶来,如果被他们团团围住,终究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心里觉得十分憋屈,眼里强忍着泪水,愤愤将一截绳索在自己腰间绕了两圈然后匆匆打了个结。望着沈浪冷冷问道:“你还走不走?” 她自身的性格本就倔强难曲,眼见沈浪还在犹豫,心头更是万念齐涌百味杂陈。 罢了……也不再等他答话,当先一拉锁在腰里的索扣,独自便从那百丈崖顶降了下去…… 沈浪一呆,抬头已不见了白星的人影。连忙赶了过去,远远只见白星纤细的身子已经缓缓降了下去,看上去是那么孤独无助。事态发展至今,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丢下白星不管。再此之前,沈浪从没有接受过任何类似的垂降训练,心里的焦急和冲动反而令他想也没想,手慌脚乱中学着白星的样子在自己腰里胡乱也结了个索扣挂在钢索之上。这时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竟二话不说就这样追了下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刚降下两三米的距离沈浪心里就开始后怕了!一双手现已被钢索勒得生疼不说,腰里的绳索更不知道是哪里安置得不太对劲,勒得他气都喘不上来。这种时候才明白自己的做法有问题,实在已经是太晚了一些。 向下看,已经完全不到白星的身影,当然,即使看到了也无济于事,在这几乎是90度垂直的陡峭山崖上,白星也无法赶来为他做任何的补救措施。向上看,更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再攀爬回去,一时间被困在崖边,上也上不得是下也下不得。只在等什么时候再忍受不住手里灼烧般的疼痛时说不定便会将手那么一松,然后整个人便直接坠落到崖底摔成肉酱。 心里正在没着没落的焦急发愁,这时,忽听下面传来了一声惊呼,听那声音正是白星没错!跟着就觉脚踝往下的绳索突然一松失去了牵挂,隐约听见“噗通”一声闷沉的坠落声远远传来! 变化来得实在太快,也太过突然! 沈浪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嘴上不敢乱说,心里更不敢多想,但直觉仍然反复不断的在提醒自己——这事怕怕是要糟…… 危急时已再顾不得手里的疼痛,心里鼓足了勇气,用衣物在掌心裹了两圈,咬一咬牙,眼一闭,双腿用力一蹬,更加速往下滑去。 堪堪又滑下了十来米,掌心就像着了火一样疼痛,甚至连再坚持一秒都有些难以忍受!腰间绳索也勒得更紧,这会儿不仅仅只感到呼吸困难,阵阵的觉得眼前发黑,四肢也因为血脉受阻而渐渐开始麻木。也许这趟真是本不该来的…… 从这个位置往下看去,正好可以将谷底的情形尽收眼底。沈浪极尽了目力,一寸一寸仔细看去,丝毫不敢放过任何眼睛能观察到的线索,但内心里也生怕见到的会是白星坠崖身亡的惨状。这种矛盾的心里反复纠结,但急于知道任何关于白星的线索才是当前最主要的。可惜,钢索往下空空荡荡,崖底乱石横生,月见溪仍旧静静往前流淌,又哪里寻得着半点人影?白星人呢,就这一会儿功夫能到哪里去,崖上没有人,崖底也没有人,总不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吧…… 心里越发胡思乱想,情绪也越发激动得难以收拾,完全顾不上掌心传来的阵阵剧痛,双腿再次用力一蹬,又加速往下荡去…… 若不是因为这股狠劲儿,恐怕就连现在垂降下的这个高度原先也是难以企及的。 沈浪不断往崖底下降,一边着急地四处着眼搜寻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踪迹,突然目光一瞟,落在山崖边的一处山石之上,那处山石上有着明显的擦碰痕迹,附着的泥土也被剥落下了不少,其中泥痕新鲜,杂乱中还能清晰的看出几处抓趴时的痕迹。 白星果然是在中途出了事故,从钢索上脱离摔落……沈浪的心再次跟着往下沉去——想来定是因为自己的埋怨,从而致使要强的白星心烦意乱之下才出了这样的岔子。 白星既然已经从钢索之上脱离,也就意味着失去了绳索的保护,从这个距离摔落到地面那是绝无生还的可能,她现在的处境也只能是凶多吉少。 沈浪不敢再往下多想,此时已觉得自己全身脱力一般,那颗心飘飘荡荡地更不知道飞去了哪里。心头再是万般悔恨,也已于事无补,心里便只反反复复剩下一个念头: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他现在恨不得失足摔下去的那个人是他自己,这样,至少不用怀揣着如此的悔恨渡过剩下的余生…… 手掌一松,竟也真的差点失去了平衡跟着跌落下去。 急忙强自定了定神,内心反复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说不定白星福大命大,万一这会儿没事呢……其实他心里也知道,从这么高的地方坠落下去,又怎么可能会没事呢?但只能以这种方式不断安慰自己,毕竟要想救人,他自己就先得活着,否则就真的没有什么希望了。 努力让自己恢复了平静,这才再次定睛观瞧那泥痕,看得也就更清楚了一些。只见那抓挠挣扎的痕迹一路斜斜向左延伸,然后在一块凸起的山石附近戛然而止。 目光随着痕迹转移的方向搜寻了良久,终于再次停住,只见山石一侧的崖壁上,从石缝中斜斜伸出了一棵松柏之类的树木,那松柏根系虬结延伸在山石之中,边上一侧有根手腕粗细的枝条却被堪堪折断,断口新鲜,没有完全掉落的树枝斜斜低垂挂在一侧。松柏之下,山崖的石面在这里往外凸起了一个小小的平台,再往里却横生出一处洞口,洞口黑乎乎的不知通向哪里。 那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松柏恰好挡在了洞口上方,不论是从上面还是从下面看过去,都完全看不出那崖壁上横生而出的洞口。 沈浪心里百转千回,止不住思揣,这也许是白星危急坠落之下能够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松柏枝干虽然坚韧却也承受不住她下坠产生的重力,是以从中折断,枝条折断之后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许……白星会刚好不偏不倚地掉落在那处隐秘的洞口之中也说不定,然后顺着洞口一路落下……但仔细想想。还是觉得这样的可能不仅渺茫,而且凶多吉少。以那样下坠的速度撞中山石,能够存活的机会本就已经微乎其微;而以那样的速度恰好跌落到洞中,其存货下来的可能性只会更渺茫…… 四下苦苦搜寻了半晌,眼下除了这些,就再也看不到其他的痕迹或是线索。心里一横,无论白星现在是生是死,沈浪都无法置身事外。只要还有那么一点可能性,他也必须过去看个究竟! 事情,往往剔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剩下那个无论多么荒诞、多么不可的思议,但它就是真相本身! 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双腿再次用力往山崖的石壁上狠狠蹬去,身子随着惯性的力量斜斜荡到了一边,反复几个来回之后,随着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眼下瞧准了时机,突然从钢索上一撒手,飞身跃起!惊险之余,总算是将双手牢牢挂在了洞口边缘,然后又用尽了全力将自己攀附上了洞口边缘的石台。 第一反应。忙不急地便往里面探头去瞧——只见那山洞一路倾斜向下,内里似乎极深,黑乎乎什么也看不到,更不见半点白星的踪迹。 情急嘶声,对准洞口又呼喊了几声,回音袅袅在山腹中传递开来,等了良久,也始终没有半点消息。 一个大活人,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就这么没了。沈浪心里急得像有一团火焰在不断升腾燃烧,眼下的情形偏偏又让人无可奈何…… 正在这时,他忽然觉自己身上勒紧的绳索一阵异样的晃动…… 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绳索无故晃动,只有一种可能,说明山崖顶上正有人想从绳索上做手脚,要了他的性命! 荒山野岭,想也不用想都能知道,一定是那五色教的人赶来了,这会儿正在上面捣鬼! 白星是死是活尚且不得而知,沈浪身在半空自保尚且不能,哪里还有任何反抗能力! 顿觉心灰意冷,不等再做出什么反应,便即觉得崖顶上固定的钢索突然中断,腰间索扣跟着一松,那钢索已经呼呼开始往下坠落,带得四周风声抽动,便往崖底坠去! 沈浪心里既惊又怕,惊的是钢索断落事出突然,怕的是那钢索下坠力道凶猛,不出意料则一定会将沈浪也一同带着摔下崖底,变成一滩烂泥。 紧急之下只想尽快解开自己身上的索扣,断开和钢索的连系,越快越好! 说时迟那时快,月夜里,就见那断落的钢索像是一条大蛇般在空中“呼”地一扭,回旋着往沈浪身上横扫而来。他连忙闪身往旁避让,那钢索带着劲风堪堪擦着他的衣服划了过去,还好有惊无险,这下要是被它击中必定会被打得肠穿肚烂不可。不等他再反应过来,紧跟着腰上一紧,一股往下拉扯的巨力顿时传了过来,那迅猛的巨力差点将他的人也要拦腰撕成两截。 危急中,沈浪拼尽了全力,咬牙死死抓住石壁上的洞口丝毫不敢懈怠,两下相互角力,耳中只听钢索不断抽动坠落,呜呜声响从腰间不断传来。最后终于从自己腰间的索扣中挣脱滑落了出去,猛烈拉扯的巨力顿失,身上也顿时感觉一松;哪知那钢索去势未绝,绳索一头竟扭曲翻卷向上,重重在半空里打了个回响,“噼啪”一声,绳头正结识地打在沈浪腰腹之上,皮肉立马就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腰腹受伤,吃痛之下手上一软,脚下跟着一滑,竟也头下脚上的“咕隆”一声,整个人顺着那黑乎乎的洞口一头栽了进去…… 眼前漆黑一片,耳中风声呼呼作响,洞壁山石擦在脸上、身上,顿时划开了无数道口子,火辣辣生疼。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失重感紧紧包裹了全身,然后重重落下! 头下脚上这种坠落姿势,其实不需要多高的距离,很容易就能让落下的人非死即伤…… 沈浪慌乱中手脚并用,不断地在四下里抓趴,想要以此减缓坠落的势头,可惜触手皆是冰冷的山石,这样做非但没有半点效果,反将自己的指甲也剥离得稀烂。 跟着浑身一冷,“咕咚”一声,整个人已落在了山腹当中的一个水潭里。 水潭,山腹之中潜藏的地下水脉汇聚而成的水潭;水,冰冷的山水,猝不及防地呛进了沈浪的嗓管,撕扯着他的肺叶,阵阵疼痛几欲令人昏厥。 头下脚上入水,此时已然触底,头顶一阵闷疼。 头上脚下,这种坠落姿势,真的不需要多高的距离,有时候哪怕只是一块凸起的小石块恰好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位置,也足以取了一个人的性命! 一连串险情接踵而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回想起来,好像自从上了那趟列车之后,这些天就没遇到过一件好事…… 不过实在也没想到,勾魂夺命的鬼猫没能将他杀死,百丈山崖没能将他摔死,白蛇破空般凌厉袭来的钢索也没能将他活活打死,如今却要死在这山腹之内,活活淹死在这积水之中。 真是造化弄人,不知道千百年后,如果真有人能发现他的遗体,会不会觉得惊讶,会不会惊讶这个人是从哪里跑到这来的,又是怎么会死在这的?恐怕又将是一桩不解之谜…… 他原只想好好的、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现在看来,倒霉事似乎都被他给撞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勉强睁开了双眼。 四周黑沉沉一片,没有一点声响。 适应了一会儿,眼里便看到了一点光线,一点奇异而黯淡的光线,那淡紫色的光线本身并不明亮,但此时也渐渐照得他眼前越发清晰起来。 我这是已经死了么?第一个念头,他这样想…… 挣扎着坐起身来,稍微一动,就觉得整条脊骨几乎像是快散架了一般生疼,头顶上更是闷疼难耐,整个人也都昏沉沉的。 目光稍转,只见淡紫色的光晕下好像还坐着一人,那人将双脚没在了水里,席地而坐。长长的秀发垂在她的肩上,还有那双令人难忘的、充满了智慧的、动人的眼睛,此刻正静静看着脚下的水面出神。 白星!她是白星!随即转念一想,难道……难道……她也死了么…… 沈浪此刻的心,就像是被人绞起来重重拧了一下,又酸又疼,眼眶也已有些湿润,颤抖着声音终于还是开口问道:“白星,是你吗?你……难道你也死了么?” 白星眼皮也没抬一下,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默默将头歪朝一边。 沈浪再也忍不住眼泪,大声哭了起来:“你……你果然也死了……是……是我不对!是我害了你……压根就不应该拖着你来这个鬼地方……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声恸人,越来越是伤心。 白星忽然不耐烦地开口道:“一个大男人哭什么!你死了我也不会死……” 你…你没死?!难道我也没死?!难道我们都没死?!顾不了浑身牵扯着剧烈疼痛,挣扎着爬了过去,一把拉过白星的手抓在自己掌心里,盯盯看着她那白皙的面庞,忽然破涕傻笑起来,边笑边又大声喊道:“太好了…这实在太好了……”这样一连说了十几遍,兀自不能平复内心的激动。 白星狠狠白了他一眼,甩脱他的手掌,恼道:“现在没死,不过也快了!如果我真在这里死了,那也是你害的!你就是罪魁祸首!” 沈浪也不生气,连连傻笑道:“是是是,我是罪归祸首!幸亏你这不是好好的么,真是太好了……我道歉,我这就给你道歉……”说着爬起身来连连拱手。 原来白星真的是失足坠落,挣扎之下抓住了崖边一棵横生的松柏,但松柏枝条承受不住她下坠的力道从中断裂,她竟也真的随之落入了这洞口之中。沈浪总算没有猜错,白星也果然福大命大,这不还活得好好的…… 白星这时气道:“谁要你赔不是!先前……先前就应该让你像死猪一样淹死在这水潭里到也省事,还省得现在看见你就…就生气!” 沈浪抓着头皮只管傻笑,道:“这么说你又救了我一次,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不过,咱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这水潭也生得古怪,四下里怎么黑沉沉的……” 白星不答,只没好气地甩了一句:“不知道!”闷不吭声独自坐在那里生气。 仔细看了看周围,原来那山腹中空,里面恰好又储满了集积的山水,也幸亏如此,沈浪坠落的时候才不至于摔得个脑袋开花。同时也幸亏白星先前落下时还保持着清醒,不然沈浪就算不脑袋开花也会因为昏厥而在水里活活淹死。 白星独自生了会儿气,忽然想起什么,没好气地又转头问道:“你怎么也下来了?!” 沈浪满不在乎地傻笑着,道:“在悬崖上不见了你踪影,想着肯定是出事了。于是就这么一路追踪着线索找来了……” 白星冷哼一声:“哼,找来了?有你这么来找人的么?你身上的绳子呢?没有绳索我们还怎么出去?” “原来这里没有路出去的么?”沈浪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又道:“那钢索想是被人斩断了,我也差点被它带动得摔下崖去摔死。” 白星嗤了一声,忽而冷笑道:“你之前不是嫌我手里无缘无故沾上了人命么,不是嫌我杀人都不带犹豫一下的么……现在到好,五色教那些妖人要斩断你保命绳索的时候可曾跟你商量过,问问你愿不愿意?你又可想过要对他们好好说教一番,普及一下您伟大的思想和节操,看看他们能不能听得进去?为什么你不干脆去问问他们,为什么无冤无仇上来就要将你置于死地!” 沈浪知她心中有气,此时却被说得无法答话。 白星复又冷笑几声,埋怨道:“这回好了,山洞里就那么大点地方,就这个样子,但不借助工具根本就不可能逃出去。咱两都被困在这山洞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过不了多久,如果还没有人来救我们的话,我们就都得活活在这里饿死……到那时候谁也逃脱不得……”说到后来越说越气,情绪激动下竟放声大哭了起来,边哭边骂,嘶声叫道:“谁要死在这里……谁要跟你这死猪、臭猪在这里被活活困死……我…我不要死在这里……我不要和你这臭猪死在这里……”一时情绪难以自控,哭得满脸都是泪痕。 是啊,谁要死在这鬼地方?谁又真的想到过自己也有死去的那一天呢? 沈浪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凑近身子轻轻拉了拉白星的衣角,低声劝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别哭了……” “走开!不要你管……”白星重重甩开沈浪,现在的她根本听不进任何言语,兀自哭得跟个泪人也似。 之前沈浪伤心恸哭,现在却换成白星情绪失控,这些究竟都是怎么了? 沈浪只得悻悻站在一旁回避,更不敢多话,生怕一言不合又惹恼了白星。 但他心里却从未放弃过任何的希望,这时借着那淡紫色的微光,仔细向四周打量了一遍。 跌落的洞口就悬在头顶正上方,这洞穴从外面一直延伸到山腹之中,外面洞口不大,但到了这里却豁然开阔起来,山腹内的洞穴空间足有半个篮球场般大小。整个洞穴上小下大,就像是一个插花用的瓶子,不过现在给人的感觉却更像是那瓮中捉鳖用到的陶瓮一样,身处其中很难不感到绝望和无形的压迫感…… 四周石壁光滑如镜,更没有什么能够着力的地方。从石壁上年深日久留下的水线看来,这里的水位曾经远比现在要高上许多。 脚下一潭冰凉沉寂的山水,完全淹没了整个洞穴的底部,两人现在虽然站在一侧略微高出的岩石上,但也依然没能脱离水面。 洞口就在头顶,却显然不是人力所能触及,那只不过是一处假希望,若是心里只一直惦念着它不肯罢休,恐怕这辈子也休想离开这里。 这山洞之中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出路了么?沈浪转念这样想到:如果有,八成也都被淹没在了水面之下吧。 黑沉沉的水面现在看来更令沈浪生出阵阵畏惧,不知道水面下会不会躲藏着什么将人拉入水底吞噬的怪物,更不知道那无从着手的出路究竟会在何方…… 好在进来了这么久水面始终保持着平静,看上不像会有什么生物在其中生存,想到这里心里多少算是有了些许安慰。 正如白星所说,若找不到出路,又无人施救的话,他们这回恐怕真得折在这里…… 一转身,沈浪才注意到,那奇异的淡紫色光线原来是从鬼猫身上得来的内丹中散发出来的,这会儿被白星当做了照明用的工具,安放在一处凸出的岩石之上,借此产生的光源来照亮眼前的情形。 实在没想到那鬼猫的内丹原来还会在黑暗中自行发光,不过这种光线看上去却十分微弱,若是在室外的环境中,只要有任何其他光线干扰的情况下,这种淡紫色的微光甚至可能根本就不会被人所察觉。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腹洞窟之内,任何一点微弱的光线看起来都会变得格外醒目。也多亏了这淡紫色的光线,否则被困在这样一个完全封闭且黑暗的环境中,简直想想都要让人发疯。 沈浪看着那泛出淡紫色光线的内丹,一时心中好奇,于是轻轻将它摘了下来托在掌心里,这还是他第一次触碰,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这件东西。也正因如此,沈浪察觉到,似乎在碰触到那鬼猫内丹的一刹那,原本发散的微弱光线仿佛突然闪了一下,也变得更明亮了一些。沈浪一愣,那鬼猫难道还没死绝?都只剩个内丹了却还阴魂不散在怨恨自己?随即又打消了这样的念头,或许这内丹只是感应到他体内的生气,所以产生了相应的变化。这变化虽然微弱,却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于是手里拿了内丹往周围的石壁上照去,团团四周转了一遍,这次沈浪可是真真切切的感到了异样。那鬼猫的内丹就好像会呼吸一样,随着移动,微弱的光线确实的像是在一张一合之间发生了明暗变化,差异虽然不大,但是却实实在在的是有变化在发生。 不对,不应该说那内丹是在张合呼吸,更准确的说,应该是那内丹像是能感受到周围精气、生气浓度的不同,从而产生了相应的变化。在洞穴某些位置的时候,那淡紫色光晕会变得更强烈一些,难道也间接的说明那里集聚的精气也更加浓重一些? 一念至此,沈浪心里顿时萌生了一个这样的想法——这内丹既然能感受到周围地脉精气微弱的变化,并相应地随之发生不同程度的明暗变化!而二人身处的范围也无疑正在那七星拱天门宝局的精井丹门范围之内,此处聚集了大量的地脉精气并融合凝聚成水流一般而存在,甚至也可以说周身所处环境中的每一滴水中都饱含了这四周方圆百里之内地脉中的充沛精气。鬼猫内丹感应精气而发出淡紫色光线,更会随着精气浓度的不同而产生不同变化,这不活脱脱就是一个“地脉精气探测器”么!或许能够利用二者之间存在的联系,找到这洞穴中的出口也说不定! 地表裸露的月见溪也许未必就是精气最强盛的所在,这地下的水脉或许才是七星拱天门真正的精井丹门所在! 有了这“地脉精气探测器”便自然不难找出这山腹洞窟之中精气最强盛的位置,而那样的地方往往不是精气涌入的源头就是精气奔涌外泄的出口,就一定会有一个相应的通道,一个通向外面世界的通道! 内心不禁一阵狂喜,手里握着那内丹,大步在洞窟内涉水而行,堪堪绕着四面光滑的石壁转了一圈又一圈。眼里紧紧盯着内丹微弱的光线变化,生怕错过一丝线索。 堪堪转了十数圈后,却始终看不到那内丹产生什么特别强烈的变化。沈浪又不禁开始纳闷,难道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 这时,一个念头又让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了水面上,那是他最不想涉及的区域。但那通向外界的逃生通道或许根本就不在这周围的石壁之中,反而是沉正在这水面之下。常言道水形无常,但水流也必然会向下流淌,这是常识,就算是精气凝聚形成的水脉也躲不开这样的常识,从崖顶顺流而下的月见溪就是最好的证明。 看着眼前那漆黑的水面,沈浪内心难免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他的水性并不十分好,要想潜入水底找寻出口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现在说不得也只好潜下水去试上一试,于是鼓起了勇气,深深吸一口气闭在胸腔之中,还是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水里。顺着潭底凸起的岩石一路往下摸索,不时留意着手中内丹有没有产生什么剧烈的变化。 那内丹在冰冷的潭水里散发出一团淡紫色的光晕,光晕浮在表面凝而不散,虽不能照亮周围的环境,但却能更能清晰地看清它本来的面目。在漆黑的水底看上去,那内丹之中光晕流转,竟显得有些像是透明了一般,想来这东西还真是个宝贝也说不定。 如此在水里折腾了半晌也始终没找到头绪,沈浪这会儿正踩着水来到水面上探头呼吸,就在他正准备再次潜入水中的时候,突然有个什么东西在他手上撞了一下,然后又擦着他的裤腿快速滑了开去。那一刻,沈浪的骨头都要酥了,原来这水里是有东西的啊! 之前他一直还以为这是一潭没有生物的死水……现在既然知道了水里有活物,偏又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长个什么模样?吃荤还是吃素?到底咬不咬人?有毒还是没毒……一连串的的问题,一连串的恐惧,心里正有一个声音擂鼓一样不断反复地在催促着他,每一根神经都想立马便蹦跶到岸上!蹦跶到远离水面的地方! 这洞窟之中全都被水面所覆盖,从这里逃到那里,无非也就是水位深一点与浅一点的区别,不能脱离水面,就不能脱离危险,本困在这里的二人却又能向哪里去逃?! 也管不了那许多,慌乱中拍打着水面,没命也似往石壁边缘逃去。一边逃一边不忘向石壁边缘的白星大声喊道:“快离远一点!这水里有东西……”说话间脚下一实,已经一步踏到了潭底的山石,有了着力的地方,逃起命来也快多了,几乎是连滚带趴地狼狈逃窜,后背紧紧贴着石壁牢牢站定,双眼恐惧地看着水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白星这会儿已止住了哭声,独自坐在水里茫然发呆,对沈浪这番动作却丝毫不以为意。 沈浪想要把她从水中拉起,慌忙提醒道:“别坐着了,水里有东西,快…快站起来……” 白星仍然不为所动,抬头瞄了沈浪一眼,既不紧张也不害怕,反而冷冷道:“我知道,这水里有鲶鱼嘛……” 沈浪闻听一愣:“鲶鱼?!水里那东西是鲶鱼?!确定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白星悠悠道:“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看着沈浪,眼里有一丝嘲笑的意味,复而又冷冷道:“你这是一种病,一种心里疾病,叫做深海恐惧症。对水面下的未知世界产生恐惧,你是不是总觉得水里或许潜藏了某种怪物,正准备随时破水而出,把你拖下水底吞噬?” 沈浪一阵脸红,不过刚才他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而自从年幼时在水里经历了那次意外之后,他这种恐惧的心里就更加浓重了,更加坚信水里潜藏着很多令人恐惧的怪物这种想法。只要是看不清水底的水面,他甚至便连靠近水边都会产生这种恐惧。不过,白星又是怎么知道水里的生物是什么的呢?疑问道:“等等……我也许是有你说的那什么深海恐惧症,但你是怎么知道水里那是鲶鱼而不是别的什么生物的?” 白星翻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字字道:“因为你现在所想到的,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也已想到过,我也猜想那出口会不会沉在水底,所以,我也曾潜下水去看过那里的情形……” 沈浪错愕道:“这么说你已经将这洞窟四处都检查过一遍?” 白星点了点头,道:“是!而且看你刚才游泳的样子,似乎还是我的水性要更好些。那水底最深的地方我已经去过了……那里确实有一处出口,不过已被塌落的岩石堵住,现有的出口对于我们来说实在太小了些,而那塌落的石块又太大了些,仅凭人力是无法通过的,除非你真能像水一样改变形状从那些缝隙里滑过去。” 白星既然全都检查了一遍,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其他还能逃命的出口?但随即他也明白了,答案当然是没有,否则她又何必像现在这般气馁。 白星续道:“你就这么一直昏迷不醒,闲来无事,我就将能想到的办法和有可能是出路的地方都搜索了一遍,不过很遗憾……结果全都一样,水流能通过的地方,生而为人却无法通过,水里那些鲶鱼应该也是在很小的时候通过地下暗河游进来的,这会儿长大了却跟我们一样反被困在了这里。” 白星这么说,那就一定不会有错。只是……她瞧着沈浪折腾这么半天也不提醒一句,实在也有些不太厚道,显然心里还在生他的闷气。 沈浪摸着兀自昏沉的脑袋,讷讷问了另一个问题:“我大概昏迷了多久?” 白星想了想,道:“在你失去意识之后这里的水位下降了两次,又上涨了两次,如果这里的潮水和外面的月见溪涨落情形是一致的话,那么你应该已经昏迷了两天一夜。” 两天一夜!原来已经昏迷了这么长时间,这段时间里若是没有白星倾心照顾,单单是上涨的水位也会令他窒息而亡。 想到这样一个女孩,在这样一个黑暗幽闭的环境里独**索了两天一夜,身边还有一个需要照顾的伤员。没人说话,没人开解,她面对的不仅仅是独自忍受的寒冷和黑暗,当水位上涨的时候还要不断地将沈浪的身子努力拉扯出水面才能保他不被淹死…… 白星,不论从精神还是肉体上的坚韧程度都已远远超出了常人。光从外表很难看出她身上蕴藏的能量原来是那样的强大。 沈浪沉默了……他眼中,就像是第一次看到眼前这人,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个聪颖且有着坚韧毅力的女人。心里对白星产生了一种更加欣赏且敬佩的看法。 白星此时的神经和体力实在都已经绷到了极限,她若不说,你竟很难从她的言行中去明显的感受到这种改变。 现在……她就独自坐在水中,双手抱着膝盖,因为寒冷,也可能是因为不断透支的精力,身体正在瑟瑟地发抖,眼眉低垂,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沈浪心里无比怜惜,轻轻地坐到了她的身边,本想脱下件衣服给她披上取暖,但他的外套早在诱捕鬼猫的时候就已经被撕扯得稀烂,身上仅剩的一件白衬衣也早已分不清了颜色,况且湿透的衣服披在身上只会让她感觉到更加寒冷。 略一踌躇,便挨近身子轻轻靠在白星身边,用自己的后背贴靠在白星一侧,也总算是勉强为她提供了一个可以依靠和取暖的地方。 白星倔强地往旁边挪了挪,想尽量离沈浪的身子再远一些,但终于还是耐不住寒冷和疲累的侵扰,最后歪斜地靠在了沈浪的背上,迷迷糊糊闭上了双眼,径自沉沉睡着了。 她那纤细的身躯还在黑暗中微微地颤抖,白皙的脸庞愈发显得苍白,她实在太需要依靠,太需要休息了…… 两人互相依偎着,沈浪最终还是忍住了不去转身将白星搂在怀里,尽管那样可能让她感觉更暖和更舒服一些。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在沈浪的眼里,白星就是高高在上的女神,是他心里绝对敬重的女神,任何逾矩的行为都是对女神的亵渎,也是绝不被自己所允许的。 也许,这就是他们彼此之间的缘分,也是互相依靠得最近的一次缘分…… 四下里寂静得能让人发疯,一分钟在这里就像是一天甚至一周那么漫长。不知不觉中,水位已经从脚踝位置上涨到了小腿附近,背上的白星挪动了一下身子,双手反而将沈浪的后背抱得更紧了一些,整张脸庞都埋在他的背上。 睡吧……能再多有片刻的休息沈浪也尽量不愿去打扰她。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不知过去了多久,白星终于悠悠地醒了。趴在沈浪背上偷眼看着不断上涨的水面,似乎不愿意去面对这一切,头脸往沈浪背上使劲靠了靠,埋住自己的眼眉。这时忽而轻轻开口问道:“等我们吃完了压缩干粮,再吃完了这水里的鱼,是不是就会绝望地慢慢死在这里……” 沈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他本想说几句鼓气的话,但眼前的情形又让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但他很早便已明白,泄气的话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说多了只会让人崩溃、让人发疯、让人卑微地死去。 眼下拖得越久,体力和精神的损耗也就越大,越往后,逃出生天的希望也就变得越发渺茫。 他也看着平静的水面,平静得就像闲话家常一样,反问道:“你会喝酒吗?” 白星连头都已经懒得抬起,趴在沈浪背上摇了摇头。 “那你想喝酒吗?”沈浪问道。 白星想了想,轻声道:“如果还有机会出去,到可以试上一试……听说喝多了酒,头会很晕,第二天还会很头痛……是这样的么?” 沈浪点头笑道:“是,酒喝太多不但会令人头痛,还会让人醉得不省人事。” 白星好奇道:“那为什么还要喝酒,清醒些难道不好吗?” “酒要适量,其实不单单是酒,一个人就算是水喝多了也是受不了的。但适当的喝一点酒却会让人觉得很舒服,浑身变得轻飘飘的、暖烘烘的,还能忘记那些伤心的、不愉快的事,长长舒缓出一口酒气,让那些个烦心事都跟着酒气逐渐散去,只留下那些令人快乐的事情。” “哦?难怪我看到很多人喝酒的时候都是笑着的,而且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会变得很大……”想了想又道:“但好像还有些人喝了酒不但没笑,反而却更加沉默、更加痛苦了,我还听说有些人喝了酒反而会哭,而且哭得很难看……你呢?你喝酒以后是会笑还是会哭?” 沈浪笑道:“你说得对,有些人因为心里的结已经实在太深了,就算喝了酒也是解不开的,只会让他们更加痛苦,所以他们会哭……不过我喝了酒不但不会哭,却会笑得比现在更大声,比他们所有人的声音都更大。因为至少我知道我还活着,只要活着,就随时都有无限的可能,不是么……” 白星轻笑道:“我记得前两天还有人跟我谈现实,说自己是一个现实的人,只相信自己碗里的饭,从来不会奢求什么理想和无限的可能,请问那个人是你吗?” 沈浪也笑出声来,道:“没错,那个人当然是我。其实啊,试问人活着怎么可能真的没有梦想呢,无论多么卑微的生命也都一定曾经幻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荣登高位,或是创立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的。只是那时的我,对着那时的你,是没有资格去谈论自己的梦想的……” 白星抿嘴笑了,她明白,这世上虽然大多数人都戴着面具在存活,但沈浪的面具似乎比常人还要更厚重、更小心也更隐蔽些,那是因为他从小的遭遇和现在的处境所决定的。这个世界让他不得不把自己这样厚厚地、小心地伪装起来。毕竟,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胡乱谈论梦想,要么会成为一件很可笑的事,要么就会变成一件很危险的事,无论哪种结果他都是承受不起的。沈浪现在愿意说这样的话,才算是真正的把她当做了自己人来看待,所以才会有了这样的坦白。对此,白星感到很欣慰也很接受。 沈浪忽又问道:“你的家乡在哪里?那里的人都是怎么样喝酒的?” 白星歪着脑袋想了想,嘴角挂着微笑,道:“我家乡的人都习惯喝黄酒,那是一种不太猛烈但后劲却很大的酒,有时候人们会在黄酒里面放上一两片生姜,或者热上一热再来喝……小时候,爸爸会在酒杯里放上一颗话梅然后再倒上一杯泛着酒花的黄酒,我曾经偷着抿过一口,可那滋味还真说不上有什么好喝的。” “黄酒,女儿红那种?” 白星点头道:“嗯,不过不仅仅是女儿红,还有状元红等等其他很多种类……我们那里的人家,如果家里生下了一个女儿,便会在女儿出生的时候在自家的地下埋上许多上好的黄酒,等到女儿长大成人了,出嫁的时候就把那些黄酒再挖出来,启封开坛,宴请到场的所有朋友和宾客,所以这种黄酒也就叫做女儿红了……”说着说着眼眶又有些红润,不甘地拍打着沈浪的后背再次哭出声来,无力道:“我不想死,我还不想就这么死掉……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甚至…甚至……还没有吃过佛跳墙、还没有喝过女儿红、还没有谈过恋爱……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掉……”忍不住小声抽泣。 花儿一样的少女,想起了这人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想起了自己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却还没有体验过的事物,心里当然会不甘,不甘就这样缓慢煎熬地结束自己的一生。 人间,不值得……可是,如果连人间都不值得,还有什么地方能容得下人们这样一颗炙热躁动的心呢? 沈浪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劝道:“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的!到了那时候,如果你还不嫌我无趣的话,我便陪着你去尝一尝各种酒的滋味,然后陪着你去吃各种各样好吃的美食,再然后咱们还要把那些所有好玩的地方全部再转上一遍……” 白星破涕为笑,伸手在抹了一把冰凉的泪水,却故意装作一副严肃的样子,憋笑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可不许骗我!” 沈浪笑着点头,连连应道:“自然是真的,骗你我是小狗......” “这可是你说的,谁要骗我谁就是小狗……”两人一时忘了身处的困境和烦恼,谁也不再提它,谁也不再理它,互相依偎在彼此的身旁,聊着家常,不断说说笑笑…… 山洞,依然还是那个山腹中幽闭的山洞。但他们的人却已经变了,他们的心情也已经变了;山洞里似乎已变得不再那么阴暗寒冷,他们的人也似乎变得不再那么绝望而无助;此时此刻的他们,甚至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从未见过的些许阳光…… 不管任何时候,心里揣着希望,才能看到光明…… 哪怕这一切只是彼此短暂的相互藉慰,只是一时哄骗自己所换来的短暂的舒缓……但这也正是精神力的强大之处,它能斩杀人心,也能安抚人心,它能在最绝望的时候从人们心底找到希望,并让希望绽放光芒,让许多的不可能变成可能,让许多人心底的希望得以实现。 一直到了第三天,沈浪和白星他们把自己所有能想到的事几乎都和对方讲了一遍,也把一切能想到的逃脱的可能性都讨论着在山洞里尝试过一遍,他们甚至已逐一排查了这里的每一块岩石,但依然毫无头绪…… 山洞内的水位涨了又落,落了又涨,水位高的时候他们就彼此搀扶着站在水里,水位低落的时候他们就彼此依靠着迷迷糊糊睡上一会儿…… 这已是水位涨落的第三次循环,逃出困境,这样的希望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渺茫。 任何梦想的最后都需要用现实和行动的来支持,否则就会变成泡沫一样的空想。 到了现在,他们心里已开始祈求于老天,祈求他能为自己再降下一次奇迹,能让他们尽快地离开这该死的鬼地方…… 事情一直到了第四天,才终于有了一丝转机…… 第二十一章:旋涡 【否德】否极泰来乱后治 沈浪和白星所携带的食物已经在两天前就吃完了,好在那水里的鲶鱼生得蠢笨,二人利用鬼猫内丹泛出的淡紫色光晕几经周折总算抓住一条,鲶鱼土腥味重,生吃更尤为明显。 到了这日,肚子里空空如也,还不断往外泛着酸水,浑身酸软,已是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 二人跌入山腹的洞窟之内,从绝望到互相慰藉,再在这慰藉当中渐渐失去了精力和活力。如果再找不到出路脱困,只怕连今晚水位再次上涨的困境都迈不过去,这条小命非是要交代在这里不可。 沈浪这会儿仍不死心,用手里的柴刀有气无力地敲击着石壁,明明知道头顶悬着的洞口不过是一处假希望,即使真的能够攀附而上,但那之后又将如何?洞窟之外依然是高不可攀的百丈悬崖。但他仍然没有放弃,他想: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阳光里! 四壁岩石坚逾金铁,凿了半天也只凿出一个茶杯大小的浅坑来,眼下连这最后的奢望都变得遥不可及。 白星无力地靠在石壁上,这会儿懒洋洋道:“省省力气吧,不然可能连今夜都熬不过的……” 沈浪兀自又凿了几下,“叮当”一声,柴刀脱手掉在地上,已是连弯腰捡起的力气都没有。望着那柴刀怔怔发愣,一屁股跌坐在白星身旁,嘶哑着嗓子干笑了几声,无奈道:“看来答应过你的事怕是无法实现了。如果还有下辈子,希望我们能早点相遇,那时如果我还记得这洞中说过的话,一定会履行诺言,一定带着你尝尝各种美酒的滋味,还要吃遍那大街小巷的所有美食……” 不提吃食还好,这会儿一提起来肚子便开始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嘴里发苦瘫软在地上。 白星虚弱无力地笑了笑,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不过我们还需要一些运气,还需要老天爷的怜爱,给我们创造那么一点点的奇迹才能做到……” 如果真的还有办法岂不是早就说了,何必等到现在才来提起?沈浪对白星这话完全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想必是白星饿得虚脱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也不管他信不信,白星续道:“这个办法需要时机,时机配合才能做到,时机不到的话也是根本达成无望的……算算日子,今天应该是十五了吧?或许,老天爷真的会在今晚给我们最后这个机会也说不定。” 她的话越听越像是在胡言乱语,沈浪还是无力问道:“什么样的机会?” 白星抬眼看着石壁之上,道:“你留意过没有,这洞窟里的水位虽然每夜都会持续上涨,但好像水位再高也从来没有接近过石壁上那条最高的水线。” 她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这水潭里的山水每天随着月升日落而起起伏伏,但距离那洞窟石壁上残留下的水线痕迹其中最高的一条却总还差着一些距离,水位甚至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接近过那道最高的水线。 “但那里很明显是有那么一条水线残留的痕迹的,说明这洞窟内的水位曾经一度要比现在要高得多!水位能达到那样一个高度并保持很长的时间从而留下一道水线痕迹,无非也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当时的水流要比现在大上很多,所以那时的水位自然也就比现在更深得多;二是,当时的水流出口可能比现在的出口要小很多,所以日积月累之下,那时的水位自然也能达到那个位置。还有可能就是这两者都曾同时出现过……” 沈浪感觉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希望,忙问道:“所以呢?” “这种情况在这里显然并不多见,所以那条水线在石壁上残留的印记也是最淡的一条。同时也间接的说明一个问题,这里的岩石和山洞的结构显然是无法长时间的维持在那样一个水位上的,如果水位达到或者超过那条最高的水线痕迹的话……这山洞的内部结构很可能就会产生崩塌、破裂,让多余的水排出去……” 白星说得好像越来越有道理,沈浪接又问道:“然后呢?” “我们如果能够借助这两个条件同时作用出现的话,兴许就还有逃出去的可能……”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他几乎是跳了起来。 白星笑了笑,接道:“我们能做到其中的一步,潜入水中,用衣物覆盖并堵住现有的水流出口,让水流出去的速度变得尽可能的慢下来。” “第二步呢?” “第二步,就要看老天爷赏不赏脸,给不给我们这个机会了。我算过日子,从我们进来到现在已经过了7天,今天应该正是农历十五,而十五月圆……如果这里的水真是周围地脉凝聚化现的产物,这些水流映月而生的话……那么今晚月圆之夜,也正是一月之中精气最盛的时候,凝聚化现的水流应该不至太小,而流入这精井丹门之中的水量肯定也会成倍地增加,如果水流能够不断汇聚并且超过那石壁上最高水线的位置,积水的重量超过这个山洞本身所能承载的重量的话,说不定我们就真的能够出去了……”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而且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利用水体自身的重量突破现有的结构,不论是冲开被巨石堵塞的出水口,还是撑破山腹上的石壁,对于他们来说都将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能也是最后的机会! 白星续道:“水的重量,每立方米是一吨!初步估计,如果洞里的水位能上涨到那最高水线的时候,这洞穴里将会比现在增加约200立方米的水量,也就是整整200吨的重量!靠人力打不开的出口,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这水体产生的重力。” 沈浪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开心叫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这山洞里的水来冲开这个山洞的出口!你真是太聪明了!”人一高兴,精神也好了许多,身体里不知从哪里仿佛又重新生出了气力一般,复又问道:“但之前你怎么不将这个办法说出来呢?如果早些说出来,那我们不是早就脱离了这困境。” 白星轻笑道:“我也是刚刚想到,不过,即使之前想到这个办法也同样是没用的。减少出水量,增加进水量,这两个条件必须同时做到才有可能运用水体的力量冲开出口,缺一不可。否则再怎么努力也只不过是徒劳罢了!不过……这办法却有个很大的未知因素……” 沈浪忙又问道:“什么因素?” 白星神色稍微变得有些严肃,道:“等水体的重力冲开了出水口,我们顺着出水口从这里出去,但……出口往外……又通向哪里?是更加封闭的地下水脉变得根本无法呼吸,还是通向外面的百丈山崖插翅难逃……不到最后那一刻,谁都无法知晓,所以这办法实在是有些冒险,赌的成分很大。我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将这办法说出来……” 沈浪拍了拍她肩膀,反而笑了起来:“没事没事,有赌未为输!咱们运气也未必太差!有办法总也胜过没有的强,不管这出口的后面是什么,总也要试试才知道!不论如何,我都想尽力尝试一次!哪怕是被流水带得冲出百丈悬崖活活摔死,我也不愿意死在这里……”眨了眨眼睛,忽又笑道:“看来,这辈子我还是很有机会履行我的承诺,带你吃遍全国各地的大街小巷……” 白星笑着呸了一声,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些有的没的还是等先出去了再说吧!” 于是按照白星的设想,二人推算着时间依计准备行事…… 入夜…… 山洞里的出水口已提前用衣物覆盖堵塞了起来,流水流出的速度这时已经变得十分迟缓,万事俱备,只等老天爷能在今夜降下一点奇迹,让这洞里的水位尽快涨起来。 初时还不觉得怎么,直到一轮明月当空缓缓升起的时候,山腹洞穴内的水位果然便开始不断往上暴涨。原本平静的水面现在已经不断翻卷起来,四周洞壁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水汽,圆月当空,精气大盛,四周精气凝结化现为水滴,水滴汇聚通过山隙石缝,从四面八方不断流入了潭中。 这办法果然奏效!约莫又过去两个小时,他们已经只能踮着脚站在水里,勉强将头脸露在水面上保持呼吸通畅。但离那石壁上最高的水线痕迹尚且还有一米多远,好在此时水位仍在不断上涨;到了后来,他们已只能不断地踩水,才能保持身体不被潭水所淹没。 连日来的困顿,他们的体力本就所剩无几,水位暴涨之下又只有不断游动才能勉强保持不沉入水底,心里强撑着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哪里更敢有丝毫懈怠。 现在的关键只在于,是这积累的水位率先冲开一道出口,还是他们先自耗尽所有的精力,最后精疲力竭沉入潭底……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沈浪看着白星,目光一刻也不肯挪开,他心里其实也感到害怕,怕在这关键的时候又横生出什么意外,怕在这关键的时刻又失去白星的踪迹,所以他要看着她,一刻不离、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的身影。 白星正也看着沈浪,忽然笑道:“干嘛那么严肃地看着人家?” 沈浪被问得尴尬,回道:“没什么……如果要是坚持不住了,你就抓着我的身子,千万不要松手,我…我还能再带你游上一阵。” 白星噗嗤笑道:“别忘了,我水性可比你好。” 也是,白星的水性相比自己更要好些,在水里游动起来也会更省力些,说不定先坚持不下去的那个人反倒是他自己。沈浪踩着水,稍微和她保持了一点距离,如果实在游不动了也不至拖累于她。 四周的水位不断上升,终于没过了石壁上那条最高的水线,可四下里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是那出水口堵塞的巨石太过庞大?还是山洞中的水体积累得还不够多?是什么原因导致得竟连这最后的办法也不能奏效?忍不住又开始胡乱猜想,但心底里还是总盼着不断上升的水压和水体的自重能够尽快的冲破出口,一朝脱困终于能够逃出生天! 白星安慰道:“可能那堵塞出口的岩石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坚固些、还要大些,不过没关系,我们再等等,200吨的压力不够,依现在的形式发展下去,难道还不能再加上一些?” 沈浪笑着回道:“是!200吨的压力还不够,那就再多来些,300吨、400吨……只要这水位还在不断上涨,压力咱们便有得是,到最后总是能成的!我放心、挺放心的,这办法一定能成!” 两人默默地游近了一些,彼此牵住了对方的手,还在咬牙坚持着,做这最后的挣扎。成与败,只盼在此一举! 突然!从石壁中传来一阵沉闷的金石崩裂之声,两人心头一阵暗喜,白星忙低声叫道:“当心,要来了!” 随着那金石崩塌断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变得越来越频繁,声响也越来越大,震动不断,令周围的水面也变得不安分起来。小小的洞穴积潭之中,一时潮涌翻滚,水花乱溅,场面混乱不堪。人在其中竟有些身不由己,跟着水流来回翻腾了两圈方才又强自安定下来。 这时,白星的脸色突然变了,她突然想起自己遗忘了一点,很重要的一点!在水流冲破潭底出口的那一刻,出口一定还不会太大,但也一定会形成一股吸卷的水流将他们使劲往下拉扯!如果当时就被那水流拖入潭底堵在洞口之中,不但不能逃出去,反而必将面临这潭中积水集聚向下的压力,在那种剧烈的压迫和相互拉扯的力的作用下,只需要一瞬间的功夫就能将人体榨成浆沫! 连忙大声呼唤道:“快!快!快找地方抓住!千万不能松手!” 两人忙不迭往石壁边缘游动过去,刚各自找到一处能勉强抓拿的岩石位置搭上了手,与此同时“呼”地一下,洞窟之内顿时产生了惊人的巨变! 耳听潭底一声巨响,一块巨石夹杂在奔涌的水流之中重重冲击落下,潭底原本接近封闭的出口顿时打开了一道口子。四周的水流先是猛地往下顿了一顿,跟着便夹杂着大量泥沙又从潭底反卷而上,一股白色的旋涡自下往上逐渐展露在水面之上,带动起了整个山洞内几乎所有的水体,往一个方向不断缓慢的开始摩擦挤压。身在其中甚至会有这样一种错觉:那一刻,整个山洞仿佛都跟着水流旋转摇晃了起来! 水势顿时变得凶猛异常,旋涡的力量将他们的身体斜斜拉扯停留在水面之上,久久不能落下,力量强劲,只要稍一松懈,必定会被卷入潭底,瞬间被狂暴的水流吞没! 整个山洞本来就像一个藏在山腹中的巨大陶瓮,现在这陶瓮也已被打开了一个出口,山水夹杂着其中的一切疯狂地不断往下席卷。水流急速下压,牵扯得洞内的空气也跟着急速抽动旋转起来,山风从外面倒灌进洞内,鼓动得呜呜作响,石壁拢音,人在其中更是震耳欲聋,面对面扯着脖子嘶吼都听不清对方的声音。 白星双眼瞬也不瞬,死死盯着水面上的变化。入水的时机必须要掌握得恰到好处才行,太早入水只会被水下的压力和杂乱的水流瞬间压榨得尸骨无存;太迟入水又恐下压的水流会带动周围滚落的石块重新将那出口堵上。 沈浪也紧张地盯着水面,机会,对于他们来说便只有这一次! 白星忽然连连扯动沈浪的手掌,扯着嗓门嘶声力竭冲他叫道:“跳!就是现在!快跳……”但在此时听来,她的语声却几不可闻,耳中只有山腹内不断回荡的隆隆声。 还好沈浪及时领会了她的意图,当下想也没想,两人双双松手,相继落入了水中。 这时,潭底卷起的旋涡比之前看上去已变得粗上了许多,说明打开的出口也已更大,他们几乎是在入水的一瞬间就被卷到了水下,一路拉扯,身不由己地顺着那旋涡的中心沉沉陷落进去。 幸好那冲开的出口确实已经够大,狂暴的水流仍在不断往里冲塞,夹带着两人的身子,“呼”地一下没有丝毫停顿,直直冲了出去! 沈浪觉得满眼看去都是白色的泡沫和水珠,水压迫着身子憋闷难耐,胸腹间的一口气就要用完,前途生死到了此时同样还是晦暗不明!心里只有不断给自己鼓劲:坚持!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就能看到生的希望! 总算老天爷待他们不薄,为他们降下一点奇迹的同时也没有再和他们继续开什么玩笑…… 身子一轻,沈浪已被冲出的水流抛在了半空之中。 下落的百忙之中他还不忘匆匆看了白星一眼,她的身子更轻,这时也被抛得比自己更高更远一些,两人划着一道弧线重重落了下去。 “噗通!噗通!”几乎是同时落入了水中!山洞的下面,是一处更大的山洞!水潭的下面,是一处更加宽广的水潭! 沈浪入水瞬间就站了起来,连声呼唤道:“白星!白星……” 不远处水浪一翻,一人从里面冒了出来,脱去身上零落的水珠,站起身来,却不是白星是谁? 两人都安然无恙,沈浪难耐心中的喜悦,大笑着跑了两步迎上去,脚下一个踉跄重重跌倒,丝毫不顾,爬起来又奔将过去,张大了嘴笑得合不拢来,拉着她手兴奋叫道:“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语声未落,忽听头顶一阵沉闷地坠落响动“轰隆”一声!从上面洞口激射奔涌出的水流顿时便小了许多,原来冲开的出水口果然又被水流带动的另外一方巨石重新堵了起来! 想想不禁后怕,白星的判断若是再迟上一些,他们这时哪里还有逃出头顶那洞窟的可能?根本也不可能还有机会熬到下次月圆之夜水流激增的时候…… 沈浪吐了吐舌头:“我滴个乖乖,这要是慢上一会儿,咱们就真的一辈子别想从那里出去了……” 白星笑了笑,道:“这不是…刚好赶上,安然无恙地出来了么……”突然眼前一黑脚下一软,筋疲力尽地倒在了水里。 连日来精力、体力的双重透支,已经令她实在是吃不消…… 沈浪赶上前将她扶起,借着鬼猫内丹散发出的微弱光线匆匆向四周打量了一遍,虽然还没有能脱离山腹洞穴复杂的环境体系,但这处洞穴显然更大得多,而且水潭只占据了洞穴一隅,旁边露出大块干燥平整的岩石。 忙将白星拦腰抱起,慢慢轻放在平整光滑的石面上。 这些天,他们泡在水里渡过了数个日夜,脚上早已泡得褪去了几层皮。现在虽然还没有真正脱困,但能有这样一块干燥的地面平躺下来,并踏踏实实地休息上一阵,实在已是久违的幸福了。 见她呼吸平稳,想来只是因为连日操劳和刚才那一番剧烈的动作才昏了过去,看上去并无大碍。 等安顿下了白星,他自己才学着那时在顶上山洞中的模样,轻轻用背挨着她的身子躺在了一旁,只希望这样能令她暖和一些,能让她安然的睡上一会儿。 沈浪生平第一次觉得:能有块平整干燥的地方让你平躺下睡上一觉,原来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 在顶上那洞中的时候,他们甚至连睡觉的时候也只能半坐着,依靠在石壁和彼此的身上,也只有那样,才能勉强地半睡半醒眯上一会儿。 过不多时,他也经受不住困倦的袭来,径自沉沉昏睡过去…… 沈浪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有他的爷爷,还有古爷爷,还有车站旁的那个小山村,客栈的老板娘手里正端着一屉热腾腾的包子、肉包子…… 他们究竟能否就此脱困?接下来的路又将面对些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只有活着,活着才知道将来的日子是什么模样…… 不知道睡了多久,沈浪终于睡醒了。 睁开眼,他就看到了白星,白星正侧身躺在他的面前,一张白皙清秀的脸盘带着笑容,那双灵动的眼睛也恢复了活力,此刻正也静静地看着他。 沈浪脸上一红,连忙翻身坐起。 白星却还依然侧身躺在地上,轻声传来一句问候:“你醒了……” 沈浪尴尬地挠着头皮,脸上越发涨得通红,愣愣点了点头,随口回应道:“嗯,你也醒了……” 白星噗嗤一笑,反道:“你那么害怕和女生近距离接触,所以我猜,你一定也没谈过恋爱……”说话缓缓坐了起来,边用手指轻轻地梳理着垂落在肩旁的秀发。 沈浪不知该怎么回答,憋红了脸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往四周看了两眼,岔开话题道:“也不知道这儿是在哪里?有没有通往外面的出路?你先歇着,等我去找找看看……”说着话,就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忙不迭跑开了。 白星独自悠悠地坐着,仍旧不慌不忙地仔细梳理着秀发,眼里含着笑意,看着沈浪匆忙逃走的背影,忽而轻轻摇了摇头,叹气声中喃喃自语道:“我有那么可怕么……为什么到现在还故意躲着我……”女孩的心事是猜不透的,像白星这样聪明的女孩自然就更加让人难以琢磨得清了。 二人所在之处是另外一处极大的洞窟,总共分为上下三层,与顶上的洞窟遥遥相连。这处洞窟虽然也在那精井丹门的范围之内,也同样是在那悬崖山腹之中幽暗不见天日,但这里的空间实是要大上许多,再怎么说也总好过上一个洞穴那样整天都泡在水里饱受煎熬。 沈浪约莫去了半个小时,才见他又匆匆地跑了回来,满脸兴奋的样子。不等跑到近前,已忍不住叫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刚才看到光线了!这里一定有路能通向外面!真是太好了!咱们现在就赶过去看看?相信不用多费功夫咱们就能真正的从这暗无天日的山洞里逃出生天!” 白星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么快就找到了出路当然最好!不过……你出去的时候我也往身后的洞窟里寻找了一遍,而且也找到些东西,要不在我们出去之前先去那里看看?我怕见到了出口就再没心思去细看这里的事物了。” 终于看到了逃生的希望,沈浪自然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听白星说在身后洞穴的深处又有所发现,欣喜之余也充满了好奇,反正迟一会儿又或早一会儿过去那出口都不会消失,当即同意道:“那当然好!先去你说的那地方看看也是无妨。” 白星牵起沈浪的手往身后的洞窟深处指了指,忽而神秘笑道:“那些东西有些古怪,不知道你会不会害怕?” 古怪?!害怕?!自从进了这孤山,哪里不透着古怪?哪天不令人提心吊胆?这山洞内难不成又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成? 当下二人缓步而行,沈浪跟着白星的脚步,一路往前走了十来分钟,这处洞穴里地势错综复杂,石壁上不时横生出若干大小不一的耳洞,若不是白星在前带路还真容易迷失在其中。鬼猫内丹的光线到了这里逾发显得微弱,二人只勉强能将周围半米之内的事物看得清楚,再往前便又是一团漆黑。这洞窟真是极大,到了这里竟然需要手脚并用攀附上一处陡峭的石台,才能到达往上另外一层洞穴的空间之内。 又往里走出数步,再拐了两个弯,白星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将手里的鬼猫内丹往石壁之上凑了过去,隐隐照亮一处位置,转头向沈浪招呼道:“你来看这是什么!” 沈浪凑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石壁之上向内凹陷,简单地刻画了一个圆形的图案,寥寥数笔,像是一个太极阴阳两仪的图形,但似乎又与我们现在所常见的太极图形有些不尽相同之处。这图形怎么看也是出自人为手笔,根本不可能是天生天成的图案,而且看那图形灰尘堆积和周围剥落的样子,少说刻画了也有许多个年头。 沈浪一愣,道:“这……这里难道以前就有人曾进来过!” 白星续道:“不仅是这样,而且我还认识这图形大概是什么人刻上去的。” 沈浪更是惊愕:“是什么人刻上去的?!” 白星神色渐渐有些凝重,道:“应该是五色教的先辈,这是五色教早期所使用的标识之一!根据行会里的文献记载,五色教原本是由一个被称为五行教的教派演化而来,而五行教的创始者则很可能是隶属于战国末期邹衍所创立的哲学流派阴阳家当中的某一个支系,因为某些原因,这些人流落逃亡到了南疆一隅。后来,这些支持阴阳学说的学者及其后人,便以阴阳为奠基,以五行为表相,共同创立了五行教。他们最早使用的图形当中就有现在我们所看到的这个标识。太极阴阳两仪互生而有四象,四象五行轮转之下而得八卦……应该说,五行教起初的本意是为了进一步的研究和发扬阴阳家的阴阳五行学说而创立的。而阴阳五行也正是他们的学说存身立命之根本,建立的虽称是教派,但其实是为了提供一个更好的学术研究环境。这样一群人,不仅对旁人无害,知识渊博的学者更能间接或直接的推动一个地方的思想文化交流和意识形态发展,原本是件极好的事。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五行教改了名,然后逐渐蜕变成了现在的五色教,而教派里也不再推崇著书立学之风,也不再以学术思想的交流作为优先选择,反而开始鼓弄起那些害人的毒物和邪术来……唉,如今我们见到的五色教,前身虽然就是五行教,但其实已经面目全非,比较之下,根本就像是两个世界所存在的两种完全不同的对立产物一样!真令人没想到,他们会以一种文化、文明作为起始,最后却又重新沦落回那蛮荒、嗜杀的境地,实在是可悲可叹……”沈浪没想到五色教的前身还有这么样一段过往,更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他们的标识。 但……难道白星拉他过来就是为了看这样一个图形的么?当然不是…… “跟我来,这石室里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说话间已侧身进了一间石室当中。 那石室转在山壁的内侧,如果不是发现这个五色教的图形,还真不容易找到石室的入口。 石室天然生成,门口没遮没拦就这么敞开着,沈浪跟在白星后面也低头走了进去。刚一抬头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那石室之内的空间也并不甚大,但里面靠着墙壁一排却坐满了人!准确的说,那也都不是人!而是一具具干瘪发黑的死尸!全都面目朝外,席地盘膝而坐!乍见之下哪会不被吓到? 白星笑道:“不用担心,他们全都已经死了,而且看样子已经死了很久了。” 沈浪刚踏进来的半只脚又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捏着鼻子道:“这股子霉灰味呛人得很,你不会就是让我来看这些死尸的吧?要真是这样,我们还是现在就转头走吧,死者为大,久观有不敬之嫌……” 白星眨眼反道:“不然呢?你比我更了解风水堪舆之术,石壁上的图形又表明这些尸体一定和五色教脱不开干系,我怀疑这是一处墓葬,而且很可能跟五色教此举的真正目的有关。如果咱们能从中找出一些线索,说不定对化解这场干戈能起到一些作用。闲着也是闲着,现在进来看看也是无妨的,难道不是么?” 讲道理他是肯定说不过白星的,当下只得点了点头,其实心里还是老大不乐意。 两人千辛万苦逃到了这里,刚刚看到一点脱困的希望又被白星拉着过来看风水,这叫什么事?但既然白星已经开了口,沈浪也不好说个不字。 行吧,闲着也是闲着,看上一看又有何妨…… 当下平心静气,重新踏入了石室,眼光逐一在成排靠坐的死尸面上扫了一遍;复又退到了石室之外,来回踱步看了一会儿,最后才又重新走了进来站定身子。 摇着头意味深长地对白星道:“这回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依我看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阴宅宝穴的风水位,而且很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墓葬……这其中的缘由怎么说呢?咳咳,你听我仔细道来……” 风水堪舆、阴宅阳宅的相法沈浪自然是懂的,那《葬经》也曾熟读了然于胸,但就算是把那些个理论全都滚瓜烂熟一字不差地背上一遍,抑或是把那些个书籍全都翻得稀烂底朝天,也根本不可能找到眼前这样的墓葬形式! 这石室虽然地处七星拱天门宝局的精井丹门之内,生气旺盛且凝而不散,这个优点自然不用质疑,但作为阴宅选址来说光有这些还是远远不够的,还要观格局,辨因由,断来去,不敢说一眼看透百年往来的变迁,但至少也不能在墓穴的吉凶问题上出现大的纰漏。这处石室不仅不是什么风水宝局,反而是一处不宜安葬先人的凶局所在。 生气凝而不散的不仅仅是宝局,也可能是个凶局,甚至是大凶之局!这就要分什么情况来看,分什么情况来说了……七星拱天门是一个向天求丹问药的宝局所在,但却根本不适宜葬人,整个峡谷形同炼丹宝鼎,而此处又在精井丹门之中,什么叫精井丹门?那便是这宝局中的呼吸关键、来往通合之要道,以七星拱天门宝局来说,丹门原应是做什么用的?通俗来说那就是添柴加火、扒灰透风的所在呗!在这里埋葬先人,不仅不能达到灵魂永驻,延保子孙发达无碍的效果,反而会让死者的灵魂融入地脉精气之中无法挣脱,渐渐成为这炼丹炉鼎中的一部分。试想身在炉内,日夜受尽其煎熬;死者魂魄困锁于地脉之中逐渐被周围的精气融入分解,最后落得个支离破碎永世难以凝聚的下场。所以,单就先人饱受煎熬最后魂飞魄散这一点来说,于后世子孙的福祉是绝无任何补益的。直白的说,这个地方压根就不适合葬人!更谈不上是什么阴宅之中的风水宝地!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古时虽有陪葬之风,但看那石室内的死者却根本就没有什么主次之分,一律无棺无椁席地坐化。墓穴下葬最忌讳的是什么?那就是与他人共葬一穴!除了生前夫妻恩爱,死后依然愿意合葬一处的情况之外,通常是不可能让死者和其他不相干的人共用一穴、共处一室的,这种主次不分依墙而坐的做法,实在是大忌中的大忌! 若非要说这石室是一处墓葬,则这里的阴宅选用和葬法实在已经超出了沈浪的认知范畴。不过经过一番观瞧,沈浪也发现了几个更加异常的疑点…… 这里的尸体因为周围环境的原因并没有出现严重的腐化,保存得也算完好。石室里没有多余的陪葬品,寥寥数件也不过是些生活用品和逝者随身的衣物等等。但从那保存完好的尸体和他们的服饰上看,这些人显然不是同一时期,甚至不是同一个朝代的人物。他们有的穿着汉服,有的脑后梳着辫子前面剔着月牙光头,还有的穿着朝代甚至更早于此……他们之间从出生到死亡的时间,甚至存在了几百年的历史时差!在这么漫长的岁月中,又是什么让他们会偏偏同时出现在这里?死了也要坐在这里…… 沈浪在一具没有头颅的尸身前停下脚步,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一番,那具尸体显然是在死后又被重新安放到这里的,头颅可能根本就已经找不到了,身子也是人为地用支架撑起来再摆放成盘膝而坐的模样。类似这样的尸体还不仅仅只有这一具,很多尸体上都能看到原本致命死亡的伤痕,身子也全都是这样被人为的支撑摆放到了这里。但还有一部分尸体从表面却看不到任何伤痕,更没有经过人为的支撑处理,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而自行来到这里安详落座死去一样。 这小小的石室当中确实蕴藏了许多古怪,疑团重重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处完全不适合葬人的“墓穴”,一些完全不符合葬制的尸体,还有他们之间跨越百年的时差,以及多种不同的死亡方式…… 偏偏这些又都是铁一般的事实,眼睁睁就摆在这里…… 听完了沈浪的诉说,白星也陷入了沉思。沈浪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还有那石壁上五色教前身五行教惯用的图形标志,这些重重疑点放在一起,真的令人很难解释得清楚。 但她心里却还是隐隐觉得,眼前的事物和五色教此举一定有着某种脱不开、断不明的关系!若不解开其中的机缘,恐怕一场血流成河的纷争是在所难免…… 第二十二章:撼龙现世 两人围绕着石室内那些亡而不化的尸身展开了种种猜想,但却始终不得要领。 目光转动,正落在附近一具女尸身上,看那女尸服色不像是汉人穿戴,头上佩戴了层层银饰,周身衣着五色相接,看样子估计也死了大概一百多年吧。女尸的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柄短刀,那短刀可能是这石室内为数不多的陪葬品中最有价值的一件东西了。刀鞘上镶金嵌玉,想来一定是主人生前十分珍爱之物,所以死后也还牢牢握在手里不舍得放。 看见这短刀,白星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蹲下身子凑近了仔细观瞧起来,她每次思考的时候就会开始变得很沉默。 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扰她的好。白星既然对这石室里的情形如此在意,沈浪便也随她去展开各种观察和思考,不然依她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头,不到自己想明白了是很难真正睡得着吃得下的。 沈浪身上的香烟早已经被山水浸泡得稀烂,此刻还习惯性地掏了掏空空如也的裤兜,本想找一支烟草打发时间,这才想起这事来,只有耐着性子继续等待。往旁退开两步,靠着石壁上歇一歇的功夫,忽然脚下一绊,撞得他大拇指生疼,黑暗中不知踢中了个什么东西,“叮铃”一声,将那物件斜斜撞在了一边。 这黑乎乎的洞穴石室内是什么东西不长的眼胡乱放在地上?弯下腰摸索了一会儿,手里一凉,再起身时已经多了一方黑乎乎的铁尺。说是铁尺,可能只因为这东西长得很像是旧时私塾里教书先生常用的那种戒尺,堪堪比那还要长出一截来。也不甚大,但掂在手里却觉得异常沉重。凑近了看,那东西其实更像是一块打铁铺里没有熔炼清楚的炉渣一样,只有个大体的形状,非金非银,黑黢黢的一个长条,当废铁卖都怕没有人肯收。 沈浪对这些个死人身边的东西丝毫没有兴趣,拿在手里还嫌它脏呢…… 于是只顺手将那破铁条往边上一丢……铁尺落地,砸得地面火星四溅,石室里本就拢音,顿时传来一阵乱响,“咣啷”刺耳!这一来,把正在沉思的白星也吓了一跳,不禁皱眉问道:“你刚才丢的是什么?” 沈浪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笑道:“没什么,一个破铁条子……”说着拿脚沿踢了那铁尺两下,指了指,呶嘴道:“喏,就是这块破铜烂铁。” 洞穴石室内光线昏暗,白星之前也未曾注意到哪个犄角旮旯里还放着这样一件沈浪口中的破铜烂铁。 但即使是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她也不愿意放过,于是俯身将那铁尺重又捡了起来,想凑近鬼猫内丹散发出的暗淡光源看清楚一些。 不料刚一凑近,那一直稳定发散的光线立马便跟着暗了下去。将铁尺挪开,等上了一会儿,那鬼猫内丹发散的淡紫色光线才又渐渐扩散明亮开来。反复数次皆是如此…… 沈浪见状也感惊奇,道:“唉哟!这可就奇了,难道这黑黢黢的铁条就是这鬼猫内丹光源的开关?怎么感觉就像电灯开关一样,这两东西那么配套的?!” 白星摇了摇头,道:“不是的,你没看见这黑乎乎的铁尺就像是在吸收着周围的一切光线一样么,这感觉不像开关,到像是这铁尺把那淡紫色的光源吞没、压制住了……” 鬼猫内丹,本是一件生物体内集天地精华苦修而成的宝贝。想那鬼猫生时勤恳精修,数十年如一日,方得凝炼而成这样一颗珍贵的内丹藏于喉内。只有在精井丹门这种精气、生气旺盛的地方,它便能感应周围精气的浓度变化自行吞吐,从而散发出那淡紫色的微光。此刻虽被白星他们充作了照明的工具使用,但其根本却是件不折不扣的异宝。 乍看之下,那内丹发散的光线就像是被铁尺吞没了一样,但准确的说,是那铁尺里面似乎蕴藏了什么更加强大的能量,反倒过来压制了鬼猫内丹一头,令它顿时收敛从而失去了光泽! 这可就奇了,虽说物性相生相克,但那鬼猫内丹好歹也是件异宝,难道这黑黢黢且毫不起眼的铁尺反到比它还要厉害?! 白星凑近了想多看两眼,怎奈那铁尺在黑暗中看来更是黑得只能勉强显现出一个轮廓而已,其真实面目完全隐在黑暗之中无法看清,只是在手指触碰之间好像还能隐约感觉到其通体表面似乎浮刻满了密密匝匝的层叠纹理。 那铁尺越是如此,白星的心里便越是觉得此物不简单! 索性闭起了双眼眼,用手指贴着那铁尺的表面细细摸索了数遍。越到后来,眉宇之间越发显得惊奇,念头动处不禁长长呼出一口气,说话语声也变得激动不已,欣喜叫道:“这…这黑铁戒尺莫非便是撼龙尺!?” 沈浪站在一旁心里纳闷,什么旱龙尺,水龙尺的?反正他是一概不知!只知道那东西黑黢黢毫不起眼,质地非金非银,更不像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件儿。就算能像电灯开关一样控制鬼毛内丹的光线明暗,那又有什么稀奇的? 白星站起身来,难掩欣喜兴奋神色,拉住沈浪手臂摇晃道:“这…这东西是在哪里发现的?” 沈浪心道:不过是块破铁,提在手里嫌沉,丢在地上叮咣乱响,至于这么激动么?呶了呶嘴,指着墙边一处位置,道:“好像一直就在那边地面上搁着,没遮没掩的,也看不出来这东西有多稀奇。” 白星蹲在地上,随手拂开地面上多余的灰尘,宛然还能见到一个长条形的印记留在那里,看样子这撼龙尺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静静的放在这里。抬头看去,撼龙尺之后的石壁前空空如也,如果按她之前的猜想:每一具尸身对应一个物件的话,但撼龙尺之后又为什么是空着的? 旧的疑团还没解开,新的疑团又自浮现出来。不过或许只要想明白了其中一个,此间的答案也便能迎刃而解吧…… 沈浪凑上前问道:“瞧你激动成这样,这东西难不成真的很贵重?” 白星手里紧紧握着铁尺,语声仍旧还有些颤抖,道:“你也许没有听说过这件东西的名头,但这确实是一件了不得的东西。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撼龙’!墨者行会的文献里曾经记载过,这撼龙尺可能是一件高古时期便已现世的宝物。文中推测,此物多半可能是一件礼器,所谓礼器,就是说其形式和含意要远大于其本身实际用途的器物。古代祭祀、登基……等等,很多重大的活动都离不开礼器,但一般礼器多为青铜器、玉器、金银器之类,像撼龙尺这样类似铁质的器物在古代礼器中确实是很少见的。不过,关于撼龙尺,古往今来的文献当中也有很多关于它的其他记载……一些文献中曾有不同描述,说这撼龙尺乃是天底下一件极其特殊的神兵,但却没有说明具体的用途,是个怎样的神兵,只说:其物刀枪不能伤,水火不能侵……等等。” 沈浪失笑道:“这东西也配叫做神兵?!就算真是神兵,充其量也是件防守型的神兵,刀枪不能伤,水火不能侵……它本身的自保工作到是做足了!” 白星沉思道:“如今想来,这样的说法也未必便是无中生有,撼龙尺,既然名为撼龙,说不定真的和龙之一物有关也说不定……” 沈浪嗤声轻笑,完全不以为意。心想白星这思维也是够发散的,越扯越远,手上拿着个破烂铁条,这会儿怎么又扯到“龙”身上去了? 白星没有理会,静静展开了她的叙述:关于龙之一物,在中国民间的说法就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有传说:蛟历千年而化为龙,龙又历五百载而身化角龙,再历千载终于修成应龙……当然,这也只是众多传说中的一种而已。其他还有很多说法,例如龙生九子、真龙、祖龙……等等等等。这些传说虽然不尽相同,但中间却也存有很多共通之处,当然也不乏传言互相差异太大甚至是矛盾的地方。 先抛开这些个传说的真实程度不谈,就连这世上是否真的有龙存在,这本身就是一件无法确定的事。若说有,谁又见过真龙?若说没有,那么多图腾和传说放在那里,而且他们都有高度雷同相似之处,这些等等加在一起,偏又令人不能忽视真龙存在的可能性…… 沈浪听到这里却沉默了:若说有没有人确确实实地见过真龙……或许,他幼年时的经历应该算是真正见过一次的!当时身在其中,只觉得被一巨物透体而过,从此身上便也残留了那么一点真龙之气也确实不假!但那之后,他却又偏偏无法去描述那物,心里虽一直隐隐认定那就是龙,真龙!但却始终无法准确的从记忆当中抽离出那真龙的形象并具体的表达出来…… 或许,不是因为他没有看清龙的形象,而是因为那真龙的真身实在太过庞大,又太过虚无,太过超出常理……所以沈浪虽然身在其中,却也说不出个什么具体的一二三四来。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说的恐怕就是现在沈浪对真龙所理解的现实状况。 白星看沈浪沉默不语,猜他一定是回想起了当年的往事,但又无法向自己准确诉说他所看到的真龙的具体情形。劝慰道:“在没有认识你之前,没有听你说过那些往事之前,抑或是还没有见到你截杀鬼猫的时候眼中释放出的真龙气息之前……我确实也不曾真的相信过这世上会真的有龙存在。从书本和理性的角度来说,固有的思维曾一直让我坚定的认为:龙不过是一种图腾的象征,一种精神的寄托罢了。很可能就是古人臆造,然后后世之人又以讹传讹而渐渐具象化出来的那么一个莫须有的龙的形象。但正因为遇到了你,反而让我重新开始认为:这世上说不定真的是有龙之一物存在也说不定!其实这些日子以来,这个问题曾一度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想了许久,现在好像终于是想通了其中的一些关窍……” 白星愿意无条件的相信自己,实在是他目前为止收获到的最大礼物,当即静下心来,想听听她对于龙之一物的具体看法。 只听白星接道:“让我稍微开窍的是这样一句话:鱼不见水,人不见气,龙不见万物。鱼生活在水中,人生活在空气之中,皆因为对周围环境的熟视而渐渐造成了无睹;其中说龙不见万物,这话本来很难理解,难道龙竟然是瞎的,所以不见万物?如果鱼和人都是因为熟视无睹而造成了这种对周围环境空间的‘不见’的话,那么龙应该生存在什么样地方,又或什么样的生存方式,才能不见万物呢?我想,大概应该这样去解释——只因真龙本身已经脱离了万物所固有的‘形’,却能够直视万物的根本——灵魂!所以,龙才能不见万物!不见的是万物外表所具备的形态,所见的是万物存身其内的精、气、神!这些无形无质却又被视为万物精魄的东西!由此展开,可想而知,真龙本身很可能存在两种情况:其一、龙既然是已经超越、脱离了形体的存在,那龙便可以是任何模样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之中,因为它本就不具备任何具体的实质形态,就像水一样,你用什么样的杯子来盛放它,它就是什么样的形状……但是,真龙,却又一定是它原来的那个模样!甚至可能真的很接近我们传说中、图腾中的那个模样!因为,龙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灵魂状态!龙的魂魄,决定了它就是那样的一个样子!同样和水一样,虽然被不同的器物盛放后改变了自身的形状,但你一眼看去还是依然知道那就是水!所以龙很有可能是一种超越了物质形态,存在于我们周围的一种神秘生物,一种以灵魂状态存在的神秘生物!或许这才是真龙真正的真身,才是真龙本来的面目!世人虽多有那叶公好龙者,但却全都没有真实的记录捕捉过真龙的形态留存下来,不是因为没有,而是因为不能!即使以科技昌明的今日而论,也没有任何高科技摄影摄像装备能捕捉到一个事物的灵魂状态的样子,又更何况是龙呢?” 这番推论在沈浪听来实在是太意外了,乍听或许还有那一时难明的地方,但越是细细咀嚼,越觉得白星说得确实很有道理,顺着这个思路越往后猜想便越觉得回味无穷。 而且沈浪年幼时遭遇的情形又与白星口中所说的观点确实有很多相符相合之处。回想那日,真龙自河道之中翻涌而起,深不过顶的河水本来是不可能容纳得下那样一个庞然大物的,但当时就偏偏出现了!那巨物径直从他正面穿身而过的情形至今还历历在目!如果那日遇到的真龙不是以灵魂状态存在的话,那时候的诸多景象便根本无法用现实和科学的道理解释得通。 白星续道:“若龙真的是一种特殊的,以灵魂状态存在的生物的话,那么根据这句龙不见万物往后推演,应该就还有第二种情况存在——龙,或许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准确的说,龙本身就存在于万物的灵魂之中!有时甚至可能已经从你我旁边穿行而过,但因为我们都是肉眼凡胎的凡人却也同样不能得见。正因为龙这种生物生活在万物的灵魂之中,因此久而久之也同样产生了熟视无睹的情况,只不过它所‘不见’的是万物的精魄!万物的灵魂!” 这番推论让沈浪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忍不住向四周偷偷瞄了几眼以确保自己还安全,但转念一想,很快又否定道:“不对……这第二种猜想应该不是很准确。我当年所经历的事情给人的感觉绝对不是那种不知不觉,然后悄然而逝的感觉。当那真龙在河道中现身的时候,周围的河水就像沸腾了一样!原本水流低矮的江面几乎在一瞬间就暴涨了五六米的水量,那些水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翻江倒海,把我和哑毛两人一直冲到了下游几公里以外的地方!那种感觉绝对不是平淡的,更不是悄无声息的,如果说真龙就潜藏在我们四周万物的灵魂当中,也许有这个可能,但至少不会那么普及,更不会那么常见。至少我知道,有真龙现身的地方,那场面绝对不会是平静的!” 沈浪说话的时候白星也在静静地听着,想了一会儿,道:“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真龙现身,肯定不会是平淡的、常见的场景。真龙即使真的是以灵魂状态存在,应该也不会是平常轻易得见的事物。但第一种猜想应该还是能站得住脚的,好吧,咱们现在暂且放下关于真龙的事不说。言归正传,顺着真龙这个思路,接着这个来聊一聊撼龙尺的事。有这些猜想做铺垫,我想接下来的疑问应该很快也能迎刃而解了。”说着,将撼龙尺拿在手里,缓缓道:“行会文献记录中说,这撼龙尺是一件礼器,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而其他文献中却有记录说,这撼龙尺本是天底下一件极为特殊的神兵。我想,这种说法可能并非是莫须有的。尺名撼龙,如果作为礼器来看待,不免大大有违古代那些个当权者的意愿。要知道,帝王多以天子、真龙降世等等称谓自居;撼龙,岂不是有撼动那些个封建帝王的皇位和权威之嫌么?所以从礼器的角度来说,这撼龙尺光是名字就有很多站不住脚的地方。但若是像我们刚才所讨论的那样,真龙真身是一种以灵魂状态存在的奇异而强大的生物的话。撼龙之名却反而合理了起来,说这撼龙尺是一件特殊的不世神兵,这种说辞也就站得住脚了。刚才我们把鬼猫内丹和这铁尺挨近的时候,内丹马上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那内丹感应的是周围地脉精气变化而发出微光,但遇到这铁尺马上就被反压了一头。撼龙尺,若是神兵,能撼动灵魂状态的真龙真身的不世神兵!那我猜想,它撼动的便一定也是——精魄!灵魂!这一类普通兵刃永远都无法直接触碰的东西!简单来说,撼龙尺应该具有某种特殊的能量,能抛开万物外在的表现形式,透过这幅皮囊而直指世间万物内里的精魄!直指万物的灵魂!这种特殊的神秘能量甚至强大到能凭借此铁尺而撼动真龙真身!所以得名撼龙!其本身所蕴藏的神秘力量一定十分强大!否则如你所说,那真龙显身时,河水顿时暴涨,天地随之色变,若撼龙尺只是这样短小的一方铁尺,即便真能撼动灵魂,却又哪里能撼动得了真龙真身?!鬼猫内丹虽是异宝,但遇到了这撼龙尺也同样变得暗淡无光,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沈浪听得都呆了,忍不住伸手向白星索要道:“听你说这么一说,这黑黢黢毫不起眼的一个铁条简直是神了!快,快拿来我再多看两眼,自小到大还没见过这么稀罕的物件呢!” 白星抿嘴轻笑,毫不犹豫便将那撼龙尺递在了沈浪手里,补充道:“当然,我刚才说的那一切都只是一种猜想。这猜想靠不靠谱,真龙真身是不是真的就是那样,抑或这撼龙尺究竟是不是神兵……等等这些问题,如果想要现在就下定论还是为时过早了些。从科学的角度出发来说,大胆的设想是没错,但还需要严谨的实验论证来支持这些论点,才能让这说法真正成立。凡事都应该以事实为依据才行,不是么?” 沈浪小心地接过那铁尺,这回再不敢胡乱地随便往地上去丢……小心翼翼又从头到尾仔细摸索观摩了一遍,摇头笑道:“看来我这辈子注定只是个凡夫俗子,这会儿看了半天也依然没觉出这东西有哪里好来……”说罢又将撼龙尺递回了给白星。 白星眼波流转,忽而问道:“这撼龙尺你不想要?!想好了,这可是神兵呐,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它而争得头破血流。” 沈浪反到往后缩了缩,摇头道:“那我还是离它远点的好,这辈子若能平平安安、波澜不惊地渡过,就算是福分了。撼龙尺这种东西嘛……嘿嘿,实在是与我无缘,不碰也罢……” 白星点了点头,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双眼盯着手里的铁尺,长长叹了口气,道:“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想,我想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得很可爱……其实,墨者行会和五色教近几十年来的这些个争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事情的起因便是从这撼龙尺开始的……” 白星继续叙述道:据墨者行会中的隐秘文献记载,清末,墨者钜子方闲,曾引领天下墨者雄踞北方,其人颇具雄图大略,声望在当时更是如日中天。这一日,有两个身着五色长袍的人突然找上门来,开口便来索要行会中历经数代钜子传下来的一件异宝,那异宝便正是这撼龙尺! 话说那二人来到行会的行馆之内,大刺刺地要找寻钜子,并且索要一物,其言行举止间颇为傲慢。钜子方闲不明二人来历,但见其礼数不周,心想江湖儿女多奇志,很多名宿前辈都有特殊的癖好,所以初时也不和他们计较。怎知对方要他交出的竟是行会中数代钜子所传下的一件异宝,方闲当时就不乐意了!一来,那撼龙尺本是数代前一位钜子临终时托付传下的遗物,于情,自然不能轻易相让;再者,众所周知这撼龙尺乃是传说中的一件异宝,于理,更没有如此轻易便被对方索去的道理。如果这样都能成,那往后岂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便找上门来张口便索要行会中的物事,墨者的颜面还往哪里去放?那身穿五色长袍之人不仅索要得好没来由,更就好似那撼龙尺本就该是他二人的一样,就冲着倨傲的态度也不能轻易交出此物。双方你来我往争辩了一番,一言不合之下当即便动起手来。江湖的事,很多时候都是通过江湖的规矩来解决的。既然讲理讲不清,那便只有在拳脚上见真章了。届时,行会之中人才济济,加上那方闲自己的功夫也甚是了得,身穿五色长袍的两人手段虽硬,但也终是寡不敌众,几个回合之后便败下阵来。当即悻悻离去,临走时却留下了一句狠话,大致意思是说:如果一月之内还不交出撼龙尺,从此便要墨者行会上下所有人等鸡犬不宁之类……说罢,便互相搀扶着离去了。 本来这种打架打输了便信口说出来的狠话,在当时也是很常见的,所以起初谁也没有把这话太过当真。方闲吩咐了行会中的弟兄加强警戒,但也不过就随口那么一说,行会中的兄弟自然也没把这事太过当真。如此过去了一段日子,四下相安无事,大家渐渐也就将这档子事都忘了。 直到一个月之后的一天清晨,有人发现,墨者行会的某行馆之内,上下几十人竟在一夜之间全都死了!死者像是在死前经历了非常恐怖的事情,但浑身却没有一点伤痕,更没有被人下毒的迹象,现场甚至连一丝打斗的痕迹都没有!而死者之中竟也包括了那当时名震一方的墨者钜子,方闲本人! 在那之后,行会之中仍旧怪事不断,经常会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隔天又会在那人失踪的附近找到他的尸首,而且同样死状惊恐,周身没有一点致命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一连如此,刹时之间只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直到这时,才有人想起了一个多月前,曾有两个身穿五色长袍的人前来见过钜子,并且索要一物。事情没成,便在临走的时候放下了一句狠话,说要墨者行会上下人等从此鸡犬不宁!算算日子,也和那两人所交代的期限差不多了。可就算知道了又有何用?眼下丝毫不知那二人行踪,就算知道了,那二人是如何让一个墨者的行馆上下数十人毫无还手之力便一命呜呼的?要知道,当时那行馆之中可是不乏一流好手! 就这么又过了半年,事情依然没有了结,但渐渐的,行会之中便再没出现过有人失踪或是遇害的同类事件。很多人也渐渐又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很快,直到新一任的钜子登位那天,宴席之上,宾客众人云集贺喜之时,那两个身穿五色长袍的人竟然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了。 并且当着众人的面,再次提出索要撼龙尺的要求。大喜的日子有人前来捣乱本就令众人心中恼怒,再加上之前行会里那么多兄弟暴毙的事说不定便是眼前二人所为,众人更是早就将他们恨得牙痒痒。想不到这两人犯了事竟还有胆再找上门来!终于见着了正主,墨者行会和在场众人哪里再肯善罢甘休?纷纷雀跃,誓要擒住了那两人然后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但这回,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就在双方一言不合,正准备动手的时候,很多人突然发疯也似的倒在地上阵阵抽搐,还有人突然抓狂一般拼命往那桌子墙壁之上不断乱撞。现场顿时一片混乱……众人这时才知,原来对方已经在暗中做了手脚!眼看厅堂之内虽然人头涌动,但真正能放手一搏的战力却已瞬间损失得所剩无几。就在众人坐以待毙的时候,人群里忽然站出来一位年轻的兄弟,此人名不见经传,一身本领也从未在人前显露过。挡在前面,厉声斥责质问那身穿五色长袍的二人,之前行会中死去的众兄弟性命是否是那二人所害!若是,便是拼得粉身碎骨也定要与他二人斗个你死我活! 没想到那两个身穿五色长袍之人却似乎对此一无所知,当即发下重誓,矢口否认那事和他们有关。只说本来是要报复的,但教中临时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二人不得不离开此地前去处理,这一耽搁就是半年之久,所以这时才重又找上门来。 那墨者中跳出来的年轻人信了他们的话,既然行会中的兄弟不是对方所伤,那也就还有缓和商谈的可能。于是当着众人的面得到了钜子的许可,决定以一己之力挑战面前那二人。若是输了,自当将撼龙尺双手奉上;若是赢了,便请那二人打道回府,从此莫要再打撼龙尺和墨者行会的主意。 那二人相视之下,觉得眼前的青年年纪尚且不满二十,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当下便也答应了,双方还当着众人发下了重誓。 结果双方一交手,结局却出人意料,那年轻人手头竟是硬得很,丝毫不输那些个当世成名的武师之下,身穿五色长袍的二人吃了大亏,纷纷又败下阵来。那二人到也守信,当场交出了解药,便既就此离去…… 没成想,那年轻人毕竟还是年轻了些,思虑不周。他虽得到了新任钜子的首肯,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讲明条件然后发下重誓,最终也击败了对方,了结了此事。但有些人暗地里却并没有将这事真正放下,反而一再认定就是那二人害了行会中上百位兄弟的性命。再三怂恿之下,新任钜子熬不过众人口舌,当即同意,点了人马又再次追赶上去,趁那二人败阵下来,重伤未愈的档口,在半路上便将他们截杀了! 事情已经做了,双方的梁子从此也结得死死的!从那被半路截杀的二人身上众人才了解到,原来他们便是南疆五色教中的长老。自此之后,几十年间,两方人马因此争斗不断,明刀暗箭之下也不知道究竟死伤了多少人,矛盾也被不断的发酵、激化!到了后来,争斗的原因已经根本不为这撼龙尺了,只因为双方的仇恨那时都已经积累得极深,根本已经很难再解得开了…… 直到那之后的又数十年,当年的钜子年迈退位。新任钜子继位,而他正是当年在老钜子荣登高位的宴席之上挫败五色教长老的那个年轻人。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少不经事的年轻人,但这些年双方之间争斗不断的这些个事,却依然历历在目,久久不能令他释怀。他总觉得这事是因他而起,所以也必须在他的手里得以解决。又历数年时光,那时间,天下时局更加纷乱,世道陨灭在战乱之中,无数的苍生黎民冤死敌人枪炮虎口之下。那南疆五色教和墨者行会之间却依旧死死地咬住了对方,一刻也不肯放松…… 一切纷争皆因这撼龙尺而起,为了它,双方这些年互染的血债还嫌少了么?! 新任钜子思来想去,最终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他准备亲自携上这撼龙尺,率领行会中一众兄弟远赴南疆,与那五色教的教主百目魔君面对面的见上一次,大家把所有的话全都放在桌面上一五一十说个清楚!若是对方愿意善罢甘休,到时便将这撼龙尺双手奉上舍了出去,若能换得双方人马从此周全,区区异宝又何值一提?若是对方不肯就此作罢,那便各自点齐人马,找个地方真刀真枪比拼上一场,江湖规矩,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从此这摊子烂事谁也别再继续纠缠下去了!岂不是也同样快哉! 当时闻讯赶来助阵的还有四川唐门、大理点苍派等多路人马,由墨者钜子牵头,几百人日夜兼程,千里奔赴五色教所在之地。那任钜子心中是真心诚意想要从此化解双方矛盾,可惜最终究事与愿违…… 眼下双方积累的仇恨已经不是某个人或某几个人能够出面平息得了的。各路汇合的人马和那五色教之中,多有自己兄弟、家人惨死于对方手中的宿仇,还没等钜子本人亲自来到当地,一场抱着和平心理而来的谈判却演变成了江湖中百年以来最惨烈的一次血战! 墨者钜子和五色教教主百目魔君,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连坐下来见个面,聊一聊的机会都没有,两方人马就已经动起手来。当时人人都杀红了眼,根本停不下来,也根本再听不进任何人的号令!大理苍山之中,那场战役之惨烈,鲜血几乎染红了那方圆数里内的每一寸泥土。经此一役,五色教教众几乎被尽数全歼,五色教也因此从江湖上销声匿迹。墨者行会和各大门派同样受到重创,人员损伤过半,门中强者名宿陨落者居多。墨者钜子和五色教主更在这场战役中双双从悬崖上坠落身亡!一场经历了数十年的争斗,最终还是没能以和平的方式收场,双方以最大的代价换得了最终的结果! 从杀伐开始,终是以杀伐收场,用双方人马的血肉在那苍山之中画上了一个句号…… 沈浪在一旁听得不住摇头叹息,道:“就为了这么一块破铜烂铁,死了那么多人,值得么……若是当时五色教的使者说话客气一些,将索要撼龙尺的因由说得明白一些……又或是继任的墨者钜子耳根不要那么软,听信了旁人的话不顾誓言将那两个长老在半路上拦截狙杀……这场争斗或许原本还是能避免的……说到底,也不是这撼龙尺的错,怪只怪他们都太刚愎自用,都太不会说话,太不会沟通了……不能把过错全往一件死物上去推,错的终究还是人,还是人心里存着的各种杂念在作祟。” 白星抬眼看着沈浪,道:“五色教的人为什么会找上门索要这撼龙尺?其中的原因没有记载,也没人知道,或许连当时的墨者钜子方闲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几十年的争斗,搭上了那么多条人命,确实太不值得……” 沈浪愤愤道:“非但不值得,简直是愚蠢!要我说,还是最后带领众人远赴五色教本部的那位钜子最有远见!可惜了,不是人人都如他那般去想、去做……本来是怀着一番好意委曲求全,想要化解双方的冤仇,尽早结束这场争斗,到头来却反而演变成了一场更加惨烈的激斗!”念头一转,疑惑道:“不对啊……按你所说,从那些文献记载来看,这撼龙尺不是应该带在当年那率众奔赴南疆的钜子身上么?现在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山洞的石室里?!” 白星皱眉道:“其实也不算奇怪,看到这撼龙尺后,我已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这石室确实是个墓穴,但这却不是普通的墓穴。墓中之人不分主次,不依葬制,不按常理,所以从风水堪舆的角度是很难查探明白的。墓中之人不分主次,只因为在这石室内坐化的这些人全都是五色教的历代教主,他们同样都贵为一教之主,所以他们之间其实是没有性别、地位高低、先来后到等等这些分别的,也就是说他们其实全都是这处墓穴的主人!” “全都是这墓穴的主人?!”这种事沈浪还是头一次听说,忽然也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说,这是一间只有五色教的教主才有资格在死后将尸身安放在其中的墓穴?!” 白星点了点头,道:“没错!”说着又走到那具身穿民族服饰的女尸身前,道:“你看这位,她手里握着的这柄缅刀镶金嵌玉,实则也是大大有名的。这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名刀,一柄见刀如见人的名刀。它的使用者便是在那百目魔君之前的另外一位五色教教主,人称五色飞花的苗三娘。传说此人不但蛊术天下无双,一路刀法更加泼辣难当,一生豪放不羁,闯荡江湖罕逢敌手!”说着又往旁边走了几步,在一位脑后梳着辫子前额剃着月牙,身着清朝服饰的尸身前停下,用手中铁尺拨开那尸身紧握的手掌,对沈浪道:“你看这是什么?” 沈浪凑头看了一眼,满脸惊奇叫道:“化骨神针!” “对,他手里握着的就是化骨神针,不过比之前咱们见到的又要早上几百年。如果没有猜错,这位就是当年将这毒针引入五色教的那位,也正因为此,最终他也登上了教主宝座,死后得以安放在这里。你看,再往他前面这具没有头颅的尸身,显然是死后才被人安放到这里的,尸身缺了头颅,可能不是因为腐坏了,而是头颅根本就再也找不到了。看他穿着,此人想必就是元朝时期率领教众与踏入南朝大理的元兵铁骑周旋顽抗的那位,最后失手被擒,并被当街斩去了首级的五色教另外一任教主,人称千手如来的柳无极……”顺着一路连数了下去,如她所说,疑问的关窍一旦被破解,重重谜团便相继揭开了答案。这石室内大多数尸身的身份、来历都已被白星猜出了个大概。此时听她一一道来,竟是如数家珍一般……真怀疑她都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究竟是从墨者行会的记录文献中获知还是白星本就是五色教的一员?只听她说着说着又重重叹了口气,缓缓道:“这石室墓穴里的每一位,都是名震一时的人物,他们手中握着的就是他们生前所使用的,抑或是最得意的物件,除此之外这石室内更没有其他多余的陪葬之物。看来五色教在教主在死后安葬这方面到很想得开,不仅无视常规,更加无视那些个俗成的繁文缛节,这点来说做得真挺不错。恐怕就是一个平常的普通农妇,死后想要带进棺材的东西也远比眼前这些名盛一时、权重势广的教主们要多得多。” 到了此时,关于这石室、石室内的安放的十数具尸身、真龙真身、撼龙尺等诸多谜团也已解开。但沈浪还是不太明白,这撼龙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解道:“照这么说,撼龙尺莫非也是某一任五色教教主的兵刃?但文献记载里,这东西不是你们墨者钜子传下来的么?” 白星道:“这种奇异神兵,又经历了那么漫长的岁月流传于世,之间常有易手也是很正常的。文献记载中是这么说,但若说这撼龙尺也许是这里其中某位教主生前所使用过的兵刃,也未尝不是不可能的事。我一一检视了这石室内的一十九具尸体,只有那被人斩首的柳无极身边没有任何兵刃器物,根据时间线索判断,他也确实很可能曾是这撼龙尺的一任主人。但你发现这撼龙尺的位置……却实在跟他不太沾边……”说着踱步丈量了一下距离,续道:“如果真是他的东西,又为什么会放得离他这么远呢?而且,撼龙尺最后一次是在数十年前那场血战中连同当时的钜子和五色教主百目魔君一同失踪的,除非……除非那百目魔君当时并没有死!不但没死,反而从一同坠下山崖的钜子身上获得了此物,然后将它当做了自己要带入历代教主安葬的圣坟之中的一件随葬贴身之物!所以,这个空出的位置本就是留给百目魔君自己的!这撼龙尺也是百目魔君自己安放在这里的!”想到这里,眉头已锁得更紧,心里也逾发惊魂不定:“这个位置既然空着……说不定那百目魔君根本就没死,而且说不定他现在就正在这山谷之中四处游荡!” 白星的推断不仅合理,而且这种可能性也非常大!若真是如此,那些个积累的怨恨,便是百目魔君牵动起如今这场事情的因由。那时候浴血激战仍未解开的死结,如今更不可能被轻易化解。百目魔君在数十年之后卷土重来,少不得又将激起一场惊动天地的惨烈混战! 偏偏沈浪那多年的兄弟卢用非要在这个时候固执的跟着众墨者踏进孤山,现在连沈浪自己也身陷其中。两个本就毫无瓜葛的年轻人,就这样无缘无故的也被卷进了这场尚未真正开启的杀戮之中,这事不仅莫名其妙,说出来更加可笑之极! 沈浪又在抓着头皮,使劲抓着头皮……听白星说完这些,他更觉得卢用那小子这回的玩笑真是开大了!而且一点都不好笑,不仅不好笑,简直是要人命! 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对白星道:“那还等什么,万一那魔头真的没死,回头再撞进这洞里来,见到了你我还不将我们生吞活剥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尽快离开这鬼地方!” 白星点头应道:“没错……是时候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说话间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将那黑黝黝的撼龙尺裹紧包好,顺手便揣在了她那绿色的军用背包里。 沈浪皱眉看着,嫌弃道:“不会吧,死人身上的东西你也往外顺?那东西看上去就脏兮兮的,还不知道上面凝聚了多少冤魂……依我看,不如还是让它留在这里吧……” 白星却道:“不行,其他事情可以依你,但这撼龙尺我却必须带走。倘若那百目魔君真的还活着,发现撼龙尺不见了便一定会跟过来的。只有等到他现身,才有可能尽早结束孤山之中的这场争斗。”又问沈浪道:“你要不要换个武器使使?这石室墓穴里别的金银财宝没有,兵刃到还是有几件不错的。我觉得,那五色飞花苗三娘的缅刀应该就是件不错的兵刃,轻巧且锋利,至少比你现在手里那把柴刀要强些。” 沈浪赶紧摆手,头更摇得拨浪鼓一样,拒绝道:“不!不用!现在这柄柴刀用起来就挺好,挺顺手的,需要的时候还可以加根长把就当作朴刀来使。我完全没有更换武器的需要!”说到底,他的意识里随意触碰死人的东西已经是大忌,更别说还要将那些东西带在身边了。这跟他从小生长在一个玄学家庭有很大的关系。 风水堪舆、打卦问天……这行当里的人往往将一些禁忌和规矩看得尤其重要,在他们这行里是需要忌讳的,更需要对未知事物的那种敬畏。这是一个必须要时时刻刻心存敬畏的行当,不然就连什么时候会招来了杀身之祸你都还不知道!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要什么吗?”沈浪忽然问道,然后用手团团比了个圆形,傻笑道:“我现在最想要一个包子,热乎乎的肉包子!” 他们还没有真正的走出山洞,更没有真正脱困!饿了几天,他现在最需要的确实应该是包子,最好是肉包子!此时此刻,那玩意儿远比撼龙尺这些等等都香多了…… 白星展颜笑道:“好吧……我觉得我现在也十分需要你比划的那东西,而且也最好是肉包子!咱们离开这个地方,到外面找找看有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沈浪哈哈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困了许久,终于等到即将解脱的一刻。 他们一前一后,又退回到了落下时的那洞窟之内,沈浪在前引路,顺着旁边倾斜向下的山石一直穿行而下,几经辗转,终于在另一处更加低矮狭小的洞穴之中站定。 这座山崖的山腹之中有地下水脉彼此相连,诸多地下洞穴便顺着这些水脉暗藏其中。 走到这里,已能看到一处石堆上有星星点点的光线从外面透了进来,二人在石室里耽搁了许久,现在外面正值红日当空。 白星忙上前来,将自己的双手伸在斑驳洒下的光斑里,那种久违的阳光的温暖质感顺着每一寸肌肤传递在了身上,连日内心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心里头觉得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两人之后又是如何合力脱困的自不用多说。直到他们通过重重阻碍,双脚一稳,终于真正踩在了松软的泥土之上的那一刻,内心的激动和舒畅再也难掩,嘴角不自禁地都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脚下踩着泥土,那种特有的湿润而又柔软的质感,迎面吹来一阵徐徐的清风,风里还带着些许周围草木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耳中,虫鸣鸟叫此时显得那么动听、那么惬意,被困了数天的他们,如今终于真正得以解脱了! 舒缓之后,二人仔细地辨认了四周的情形。此处离之前钢索断裂坠入的洞口相距也并不太远,站在山崖之下往上看去,依稀还能见到那半山腰上一株松柏,叶丛翠绿,枝条虬结有力地从石缝中横生出来。月见溪此时已悄然褪去,裸露的、满布乱石的河床从这里看去也还依稀可辨。 不知何时,沈浪已捡拾了一些浆果捧在手里,两人分了一些各自丢在嘴里咀嚼,本来酸涩的野果这时候吃起来竟反到是从其中尝出了美好的滋味。 他们仰面倒在一片厚实的草地上,眼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感受着周围数不尽的野花芳草,沈浪忽而傻傻笑了起来,说道:“看来山洞里的诺言是一定要兑现的了,不然我就真成小狗了……” 白星捂嘴轻笑:“就算没有说过那样的话,难道就不能带我去尝尝你们家乡的各种特产和美食了么?沈小狗突然这么说话,难不成是想变脸么?” 沈浪将头枕在自己臂上,眼看着远方傲然矗立的孤山,意味深长道:“当然不是,我的家乡有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那里每个民族都有他们自己不同的习俗和特色的美食,说不定你去了以后就不想走了,会想要永远留在那里……” 白星笑骂道:“得了吧,吹牛谁不会?!快起来走走,趁着天还没黑,我们再四处找找,看能不能找着你要的包子。刚才的野果尝尝味道还可以,吃在肚子里却顶不了事,我现在还饿得手软心慌呢……” 沈浪捂着肚子站起身来,愁眉苦脸道:“你一提包子我就越发饿得不行了,现在就是给我头牛也吃得下……” 他们终于脱困,心情自然是很好的,但他们却忘了自己正身处何地。不远处,一个低矮的草丛中,有一双眼睛已牢牢盯上了他们。危险,在这孤山之中原本就无处不在。任何时候,得意忘形都会引来杀身之祸…… 认准了方位向前行去,一路除了要留心查找可能充饥的食物,还要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正来到一处靠近崖边的空地时,忽而长草一分,从后面跳出两个身穿黑衣的人,堪堪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当先一人拦在前面,上下打量了沈浪两眼,大声喝问道:“来的是什么人?速速报上名来!” 看那穿着似乎不像五色教的人,五色教的人也不会这么客气,沈浪忙回道:“我们是过路的,只是来找一些吃的,准备填饱肚子就走……” 旁边一人瞧他们一副衣不蔽体且肮脏不堪的模样,皱眉对先前一人道:“这还有什么好问的,看他们模样便肯定是五色教的妖人。少主吩咐过,遇到妖人万万不能犹豫心软!我看不如直接动手斩杀了吧!” 先前那人略有迟疑,拱手对沈浪二人道:“还请两位老老实实不要动弹,最好先跟着我们走上一趟!保证不会伤了两位的……” 那另外一人不耐地烦跺脚叫道:“嗨……你跟两个妖人还客气个什么?你不动手,我可不跟他们客气了啊!”说话间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白星跟在后面探头看了一眼,认出了对方是墨者行会的人,忙招呼道:“二位,别动手!我们是自己人……” 不曾想后面那人却根本不听不问,一心只想立功。手里一紧,自身后翻出一柄牛尾尖刀,往前一步横将过来,口中叫道:“你们这帮邪魔外道!再狡猾也别想骗过爷爷这双眼睛!”语声中已一刀对准了沈浪剁将过来。 五色教的人二话不说上来就要取人性命,怎么这墨者行会的人也是如,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下狠手? 沈浪本来已看那人有些不太顺眼,见他牛尾尖刀迎面袭来,侧身避开,伸手自腰后抽出了柴刀横在胸前,愤愤道:“她都已经说了大家是自己人,你怎么上来就动手!我这朋友本来就跟你们是一伙的,大家同样身为墨者,这又是何必?依我看,你们墨者恐怕也跟那些五色教的妖人没什么区别,一样的无视人命,一样的蛮横无理!” 那人听沈浪这么一说,心头恼怒,恶狠狠笑道:“废话!爷爷说你是妖人,你就是妖人!花言巧语还想要骗谁?!”回头招呼了一声先前那人,道:“还等什么?还不快亮家伙动手帮忙!放走了这两个妖人,你们八卦掌的人还有颜面吗?” 先前那人本还有些犹豫,听他这么一说只好低着头走上前来,再此冲沈浪和白星二人一拱手,沉声道:“得罪了……”呛啷一声,手中长剑出鞘,脚掌往内一合一扣,果真踏着八卦方位跳在了圈中。 后面那人嘴角露出坏笑,忽道:“这男的交给你对付,那女的看样子更厉害得紧!我先过去拖住她!”说罢闪身便往白星这边投来。原来,他见白星身型苗条婀娜,此时身上衣物早已在山洞被困时被撕扯得所剩无几,雪白的双腿只能勉强遮住膝盖往上一些,撩拨得那人眼睛发直,这时候起了坏心。又思揣她是一介女流,气力毕竟有限,毕竟要好对付些,所以这才主动要求要来对付白星。 沈浪心里压着气,见了那人的嘴脸更是怒火中烧,冷冷一笑,喝道:“鸟人!真当你那龌龊的想法没写在脸上么?想捡软柿子捏,先问问小爷我答不答应!”手中柴刀一翻,身子往边上一跃,避过那使剑的八卦掌门人,抢先拦在那人前面反手就是一刀剁下。一招递出,二招又至,手里柴刀上下翻飞,攻势凌厉直逼得那人没有还手之力。但毕竟不是搏杀拼命,下手还是留了分寸,并不像至那人于死地。 那人一惊想往旁退,不料被沈浪一步抢了先机便紧紧纠缠不放。原先看对方二人衣裳褴褛且形容狼狈,以为只是五色教中不起眼的小喽啰;或者真就是个路过的也说不准。哪知现在被沈浪这么一冲,顿时便乱了阵脚,连连倒退只有不断闪避的份。 一旁那八卦掌的门人眼见如此却反而收剑而立,看那样子不愿恃强凌弱以二打一,更不愿对白星一介女流出手相搏。 那人忽然嘿嘿狞笑道:“好,好,魔教的小妖人护花心切得很!这么急着上路,老子便先成全了你!”手头一紧,牛尾尖刀泼风席卷,反守为攻,不断向沈浪压来。 沈浪连日来只顾着想尽了一切的办法保住性命,逃出生天。几天下来实在是连一粒米也未曾没下肚,抢攻了一会儿已是体力不支,只觉得眼前阵阵黑晕。强行与此人动手也是被逼无奈,那白星一个女孩,又是一个墨客,想来是万万抵不住此人攻势的。 现下被那人一轮强攻下来,更是觉已连招架的力气都没有了,堪堪举起柴刀抵挡了数下,更加摇摇欲坠……“咣啷”一声,柴刀脱手落地…… 那人却丝毫不跟沈浪客气,出手狠辣招招都是奔着他身上的要害斩来!牛尾尖刀自下而上倒行拖拽而起,此刻照准了沈浪的胸腹之间,毫不犹豫地一刀兜来! 旁边八卦掌的门人眼见沈浪要遭,忽然出声阻拦道:“莫要伤他性命!留活口……”但想要插手却已然不及。 这话被那人听在耳里却丝毫不以为意,嘴角狞笑,反而重重冷哼一声,手里加劲,更加毫不留情斩杀了去! 耳听身旁一声娇呼,白星却从横里窜了出来挡在了沈浪前面! 这一下变化十分突然,谁能想到危急之时白星竟会为了沈浪舍身扑救! 沈浪连眼睛都急红了,大叫道:“快让开!”反手想要将她推开,但显然也已来不及了。 正当沈浪焦急万般,心胆俱碎之时!却见白星两条手臂如白蛇一般从刀光剑影中探了进去,跟着一分一拧,“咣啷”一声,牛尾尖刀脱手落地!接着又听“啊呀……”一声,杀猪也似叫了起来,那人一条右手自手肘以下已被她生生挣脱,一条上臂软绵绵耷拉在一边,疼得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珠顿时涔涔落下。 这一下真是又惊又险!沈浪眼睛瞪得老大看着身前的白星,低声探问道:“你…你不是墨客吗?怎么还会这手功夫……”他的惊讶程度丝毫也不比那手肘被卸脱之人要少。 文人墨客,在沈浪心里一直认为他们都应该是一群只能纸上谈兵且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所以一直以来也就理所当然的觉得白星不会任何功夫,只能被周全的保护起来…… 没想到今天见了白星这一手分筋错骨的本事,下手稳、准、狠,实在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招式看似平淡但出手却十分老辣,分寸、时机无不拿捏得恰到好处! 白星回头瞥了沈浪一眼,嗔怪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也从没问过我会不会救命自保的功夫。再说这都什么年代了……文人墨客,不也应该德智体美劳都全面的发展一下吗?别忘了,我是墨者行会的墨客,能出外勤的那种…….” “是是是……”沈浪笑着低下了头,对方也正是因为看白星一副柔弱的样子所以掉以轻心,才被她突然下手,一招制敌! 那八卦掌的门人见状,咳嗽了两声,手握长剑反而挺身走上前来。神色凝重,冲二人再次一拱手,道:“沙某不才,请二位赐教……”说着双膝微曲,长剑当胸平举,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先前那手持牛尾尖刀的人与沈浪斗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愿意占半点便宜,现在见白星一招制敌,双方形势刚好调转了过来,他偏又站了出来,也不怕二人并肩合击,反过来以二敌一对付他。 沈浪心里对这人到有些好感,更不想跟他动手,本来用嘴就能说明的事为什么非要用武力来解决呢?忙向他解释道:“误会!真的是误会!这位白……小白,正是墨者行会中跟随狗爷他们先行入山的其中一位墨客,而我的朋友也误打误撞跟着狗爷他们一起来到了这孤山之中来了,我们是为了找人才来这里的,我们真的不是五色教的妖人……” 不想那躺在地上手臂脱臼之人这时偏又嘶声叫道:“妖人!你们就是伪装的妖人!啊哟……沙二哥,千万不要上了他们的当,快动手……动手替我报仇!” 那八卦掌的门人面色凝重,两耳不听不问,当下谁的话也没听进去。只山停岳峙般往当下一站,看那样子确实气度不凡,手下想来也必定无虚,凝重地将手往前一伸,道了句:“请!”再不言语半句,脚下踏着八卦方位,长剑当胸,步步往前逼近。 看来无论沈浪想怎么解释,动手还是在所难免…… 身边白星忽而开口道:“通州八卦掌沙国栋,拳、掌、剑术,据说已是同门之中的翘楚,再假以时日前途更加不可估量。敢问沙师哥,陈庚年陈老师最近可还安好么?”说这话时面上笑容可亲。 八卦掌那人一怔,真的停下了脚步,回了一礼,道:“恩师很好,您……认识恩师?”又仔细看了白星几眼,印象中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会过这样一位故人。 白星笑道:“去年八月十五,我曾随着父亲一同登门拜访他老人家,因此有幸一睹陈老师的风范。只是当时沙师哥好像没有在场……” 沙国栋又是一怔,忙回道:“那时受恩师嘱咐,正随钜子南下出行,您…您父亲是……莫非是诸……” 白星抬手阻住他的话头,点头笑道:“沙师哥,那位便正是家父,他的名讳大庭广众不便说出的好……” 沙国栋忽然放下了长剑,笑着迎了过来,连连欣喜寒暄道:“早就听说咱们行会里有一颗最夺目的明珠,今日见面果然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呐,真是幸会…幸会……” 白星与他寒暄了一会儿,笑问道:“沙师哥,你们是随钜子一起来的么?” 沙国栋道:“不是,我是随了会中的‘铁血青年团’先行来到这里的,这不也刚只到了两天时间。路上虽然遇到过一些个五色教的妖人侵扰,但所幸总算是有惊无险。钜子他们大部队人多,行动起来没有那么便捷,不过算算时间,还有个三五天应该也要到了。” “铁血青年团”是墨者行会之中自行组成的一个小团体,隶属于墨者行会,由当代钜子牵头创立,旨在让行会中的年轻人们多些相处的机会,互相增加感情、默契度的同时也能更好的培养、提拔年轻一代中的人才。 白星听到“铁血青年团”时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回首又看了看沈浪一脸虚弱的样子,略微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沙师哥,你们扎营了么?营中有没有多余的食物,能不能先匀一些给我们……我们实在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饭了……” 沙国栋看看白星,又看看沈浪,想来这二人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变数才会沦落得如此狼狈,忙笑着相邀道:“有!当然有!营地就在前面不远,你们都随我来吧……”说罢扶起了躺在地上那人,又道:“您看……能不能先帮这位兄弟将手接上,不然耽得久了怕是会落下病根。” 白星斜斜扫了那人一眼,点了点头,一言不发走上前去,抓过他的手臂和手腕用力往外一拉再重重往回一送!“咯啦”声响!已将那人脱臼的手给接了回去,只是这次故意用力弄得那人更加疼痛,忍不住又哀嚎了几声。 沙国栋当先在前面带路,二人随行在后跟去。 白星忽而回头看见沈浪一句话不说,只是默默在后面,那样子显得有些不太合群。便稍微站下了身子等他上来,轻轻牵起了他手掌拉近距离,凑过去低声笑道:“不用怕,有我在,他们不会为难咱们的……等吃饱了若是不想跟他们那群人在一起,咱们带上些吃的拍屁股自己走人也就是了……” 原本沈浪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墨者的队伍,心里既有些胆怯,又担心着一些别的事情,所以情绪变得有些低落起来。没想到这也被白星看在眼里,于是忙拍了拍自己胸膛,也低笑道:“我不怕……我是在想,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包子,最好是肉包子……”说罢两人禁不住暗自笑出声来。 放下别的先不去说,填饱肚子的事总算是有些着落了…… 一直等到众人尽数离去,一旁的草木之后,才幽幽地又露出了一双眼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被那双眼睛默默看在眼里。紧跟着身型一闪,那双眼睛便又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长草之中,没了踪影…… 大白天都能这样来去无踪不被人发觉,此人的身手想来也必定不俗!只怕比起那八卦掌中的后起之秀沙国栋来更不知道要高明了多少倍…… 第二十三章:公子呀 话说沈浪和白星一路狼狈之下终于是逃出了那地下洞穴,中途偶然发现了五色教历代教主的圣坟,并从中发现了一件江湖中久已销声匿迹的神兵——撼龙尺! 二人脱困不久便遇到了墨者行会先行进山探查的铁血青年团所布下的暗哨,几番周折,那八卦掌门人沙国栋终于相信了他们的身份,并一路将他们带到了铁血青年团在孤山峡谷中设下的营地。 白星牵了沈浪的手,二人一路跟着沙国栋来到营中,说是营地,不过是几间帐篷草草搭建而成的一个临时场所。 众人都纷纷跑了出来围观二人,其中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脸上戴了副金丝眼镜的精干男子迎上前来,看了两眼,问道:“沙师弟,这两位是?” 沙国栋笑道:“师哥,他们都是自己人,这位白小姐也是咱们行会里的墨客,先前随狗爷他们一起先行进山来的,旁边这位沈兄弟是她的朋友。” 不等那男子说话,白星已经迎上来先一拱手,笑道:“陈师哥,你好。” 那人一愣,定睛又看了两眼面前这个蓬头垢面且衣不蔽体的妙龄女子,这才认出来是白星,恍然笑道:“啊哟……原来是你!时隔半年多不见怎么…怎么……容貌看似有些变了,师哥差点没认出来。”白星和沈浪刚在山洞里转了一遭才脱困出来,形貌确实狼狈,再加之平日里她总爱易容装扮成别的模样,是以对方一时竟没认出来。 来的这人便是通州八卦掌陈庚年的小儿子,已经深得其父真传,年纪轻轻却已在江湖中闯出了名堂,人称没羽箭——陈劲松。 此人看上去好像文绉绉的,可一身内家功夫实已是颇有火候,加之为人沉稳,处事思虑周全,去年已被墨者钜子任命为铁血青年团的团长。此间的百十余人,便是由他带队进山来的。 白星与那陈劲松寒暄了几句,转而又简单的介绍了沈浪。陈劲松似乎对沈浪颇有好感,握住了他的手连连问话,显得极为热情。 聊了一阵,白星忽而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陈师哥,你这里现在还有饭么?能不能匀些给我们……我们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陈劲松一怔,又看了看二人那副食不果腹摇摇欲坠的样子,这才想起来。捶胸顿足,连连道:“嗨……只顾着见了面高兴,怎么把这事忘了……有饭,当然有饭!快快……你们来这边坐,这就给你们拿吃的来。” 说话间,旁边已经有人陆续拿了些吃食进来,虽然都是些压缩饼干、红绕肉罐头之类的东西。但那沈浪和白星实在已经是饿得狠了,当下再顾不上什么客套和文雅,甩开了腮帮子就只管流水价般往嘴里塞着东西,狼吞虎咽之下连话都管不上再说一句。相比之下,白星的吃相终究还是比沈浪要文雅些、好看些…… 两人自顾自地吃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把速度放慢了些。那陈劲松在旁不住劝道:“慢些吃…慢些吃……不够还有……可别撑坏了肠胃……”但见了二人吃相又忍不住摇头苦笑,沈浪到也罢了,这些日子不见,怎么连白星也跟着这么豪放不羁起来。 又吃了一会儿,沈浪用手背大咧咧在嘴上抹了一把,拍着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笑道:“唉哟……总算是饱了,饿肚子这滋味可真不是人受的……” 沙国栋见他吃相虽然难看了些,但回想,沈浪都饿成这样了竟还能保持着思维和行动的底线,关键的时候还能为了白星挺身而出,到不失为一条汉子。不禁笑道:“沈兄弟这话说的,难道你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么?” 沈浪苦苦叹息一声,将手摆了摆,道:“别提了……这些天连个蚂蚱都没扑到,更哪里正经吃过什么东西?说来也还算幸运,能保了这条小命从那暗无天日的山洞里逃出来……” 陈劲松奇道:“山洞?这一路山势虽然不小,却没见有什么特别的山洞之类。请问是什么样的山洞,竟能困住沈兄弟和白小姐二人?” 沈浪摇头道:“嗨……还能有什么?当然是那七……” 白星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接道:“也没什么,就是那七拐八弯的山路,山路又连着山洞,我们误以为能钻进去能遮风挡雨,可万万没想到反而越钻越深,最后在里面迷了路……”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跟他们之前遇到的状况完全不沾边。不过她这么接茬过去,想必是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七星拱天门宝局和山腹内的精井丹门洞穴、五色教历代教主的圣坟等等事情轻易托出。 沈浪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神色忽然变得十分郑重,接道:“是啊!这里的山一层接着一层,但那还不算什么!我跟你们说,这里的山洞那才叫一个坑人!进去了谁都别想轻易出来……以后如果遇到避雨啊、露宿啊之类的事一定要跟兄弟们说清楚,千万别乱钻!不然那下场可能比我们二人现在还要凶险、还要狼狈……”这话说得一脸认真恳切,处处都在为其他兄弟的安全考量。 “哦……是了,那我一定得记下这事!要是真遇到了一定不能乱钻……”沙国栋听了竟让还真信,满脸严肃地跟着点头附和。 旁边陈劲松手扶金丝眼镜笑而不语,心里对他们说的话简直一个字也不信!就算这里的山势如何险峻,山洞多么崎岖……就算这些都是真的,那又如何?若说能将诸葛家的掌上明珠诸葛白星也困住的山洞,只怕这世上还真不多见。诸葛家家学渊源,奇门遁甲之术更是独步天下。方位、测算,如果连这两样基础的问题都搞不明白,那还谈什么奇门遁甲,白星还能算是诸葛家的一颗明珠么? 这时,外面忽然有一人高声叫了起来:“星妹!星妹……我听他们说你也来了……”呼声由远而近,本来围观的众人已被纷纷朝两旁不断分开,然后从人群里挤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袭白衣,左胸口的衣襟上用红色丝绦绣了一朵两指宽窄的娇艳牡丹,左边手里握着一柄白纸折扇,右手分开众人大步走了出来。 此人的穿着打扮与众墨者迥异不同先不去说,在这荒山野岭执行任务还能穿这样纤尘不染、与众不同的一身大白衣服……此人若不是对自己的身手有绝对自信,便一定是个十分孤芳自赏之人。 来人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举手投足间毫不掩藏地散发着一种逼人的英气,面目到也俊朗,身段行止也算矫健。等来到众人面前长身站定,目光四下里团团扫了一遍,只见他满脸都是焦急和关切的样子,看了几遍这才认出白星来,两步冲在面前,惊诧道:“星妹!你…你……怎么弄成这样子?!”原本张开的手臂见了白星那身破烂不堪且肮脏狼狈的衣物又悄悄放低了下去,悄悄停在一边,只那么虚虚地张着。 沈浪暗自好笑:看来这人不但自恃不凡,而且还有些洁癖…… 自从远远听到这人的呼喊声开始,不知什么时候白星脸上的笑容就已完全消失不见了,恢复到沈浪初见她时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从那人进来到现在,白星甚至连正眼也没看过他一眼。 那人心里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浅浅握住白星一只手掌,关切道:“星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快,快跟我说说……是……是不是什么人欺负你了?是什么人把你害成这幅模样……”自说自话问了一堆,白星只像是完全没听见一般不曾理会他半句。那人问了半晌没有回应,话语间眼光一转,堪堪停在了沈浪的脸上。 他似乎认定这事一定是拜沈浪所赐,眼光一转之下态度竟已变得十分强硬,神态中自然而然生出一种颐指气使惯了的威严感来。忽然起身,将双手背负在后,居高临下对沈浪冷冷问道:“是你吗?!”这人变脸还变得真快,刚才对白星还一副焦急关心的样子,但现在面对旁的人,他竟变得连一个字都懒得多说。 沈浪初时不经意,只被他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唬得一怔。但以他在公司里这么些年走南闯北的经验和阅历来看,眼前这人必定是哪家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单凭眼前这种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态势,一般人就是很难做到的。只要是经历过摸爬滚打艰苦讨活的人便都难真正做到这种目空一切的状态。不过,从这人骨子里那种对颐指气使的态度就能猜得出:他从小到大一定没受过什么挫折和委屈,正因为周围所有人见了他都处处容让着他,久而久之才会养成这种根深蒂固的脾性。 如今的沈浪已经不是以前干销售时的沈浪了,他没有任何义务和责任,需要容让着眼前这个处处感觉自己高人一等的公子哥。更何况两人之前可以说是毫无瓜葛,甚至素不相识!初次见面而已,有必要这么没有礼貌,这么咄咄逼人的相待么? 常年在销售圈子里摸爬滚打的人,确实都是很会说话的,不过一个会说话的人既可以用自己的话语往高处捧着别人;反过来,也可以不给任何面子,句句都打在对方话语的节骨眼上。 今时今日,他实在没有任何理由要惯着一个没有礼貌、素不相识,且上来就对他横眉所指的,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即使陈劲松在旁边一再朝他使眼色,沈浪也装作没看见,对自己笑的人他便对那人也笑脸相迎。于是他脸上还是盈盈地笑着,依旧还是那么大刺刺地坐在那里,而且二郎腿还翘得更高了一些,满脸莫名其妙指着那一袭白衣之人,愣道:“您……您是在跟我说话么?” 那白衣如雪的年轻公子手中折扇一翻,竟差点没直接指在沈浪的鼻子上,冷冷道:“就问是不是你!” 沈浪一脸茫然道:“什么是不是我?” “我问你,把星妹害成这副模样的人是不是你!” 沈浪反而笑了,道:“哦?那她原本应该是什么样的?” “她……她原本……”白衣人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好像白星现在除了肮脏狼狈一些也没少了什么,她原本是什么样的?应该是什么样的?他一时也说不出来。 但急于在白星面前彰显自己的他又怎么会被眼前这个形容邋遢的男人轻易问住?更不可能听信任何人的三言两语便轻易放过沈浪这个替罪羊!双眉往上一抬,语声更显低沉,严厉道:“反……反正她以前绝不是现在这副模样!定然是你这来路不明的家伙把她害成这样的!”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沈浪反到笑得更放肆了些,坐姿也更随意了些,道:“这位公子哥,你是在嫌弃你眼前这位小姐么?可笑……真是可笑,这位小姐难道哪里不美么?值得你来如此嫌弃……” 白衣人顺着他的话,道:“她……她现在衣不蔽体,肮脏邋遢,哪里美了?!”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不过在场所有人都已经把这话明明白白的听在了耳朵里。 “哦……那你的意思这位小姐本来是美丽的,就因为跌了一跤,衣服破了脏了,所以她就不美了……那如果有一天岁月流逝,这位小姐的脸上也因此添了些许的皱纹,那她便也是不美了,对吧?这位公子哥,您这审美的标准挺随便、挺随性的啊……” 白衣人更加怒道:“别废话!我就问你一句,把白星弄成这副模样的是不是你?” 沈浪两手一摊,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一袭白衣的公子哥气不打一处来,从小到大还没人敢这么跟他讲话的,愤愤道:“好!不论你承不承认,今天都不会让你讨了好去!”说着往外一分众人,转身往帐外一立,戳指冲沈浪喝道:“你出来!” 沈浪偏不去理他,笑嘻嘻道:“这事连个前因后果你都懒得问清,这就要叫我出去任你宰割啊?难道墨者行会竟是你家开的?就算墨者行会真是你家开的,请问,我犯了哪条法律?你凭什么跟我过不去?难道你家的法比国法还大么……” 白衣人平日里最恨听的便是这话!他正是当今钜子膝下的唯一独子,平日里行会里无论老少碍于他爹的面子总会对他容忍宽许几分,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颐指气使惯了的。但凡旁人捧着这位“少爷”全都是仗着他爹的面份,所以这位少爷虽然这样过得挺舒坦,但也最恨别人提类似的话题。因为那样显得他总是躲在其父亲的庇护之下,显得他很没本事,甚至有点仗势欺人! 白星冷冷站了起来,第一次开口对那白衣人说话,冷冷斥道:“杨慎!你能不能不要再闹了?我的事跟他没什么干系,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旁边陈劲松忙站了起来,拦在当中劝道:“好了,好了……都别吵了,杨公子,这位沈兄弟没有恶意,您快消消气……”转头对沈浪又道:“沈兄弟也别见怪,白星小姐原本和杨公子是有婚姻之约的,正所谓爱人至深,当然见不得自己所爱之人受一点点委屈……一时情急错怪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原来这公子哥便是白星口中那位素未谋面却如雷贯耳的未婚夫了,也难怪,自从他现身以后,白星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沈浪转眼看了看白星,又转身看了看杨慎。难怪这公子哥面对白星和面对自己时,完全就像两个人两张脸嘴一样,现在想想也便能想得通了。站在他的角度:自己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走在一起,而且形容狼狈不堪、衣衫不整,确实,换做任何男人遇到这样的事不生气才是奇怪的。站在白星的角度想一想:就算这门亲事是他们双方父母定下的,但却是铁一般的事实,如果两人为了沈浪再继续闹下去,于白星往后的日子也实在没什么好处。 她将来……毕竟还是要嫁给眼前这位杨公子的。 沈浪当下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整了整残破的衣着,满怀诚意,冲那杨慎一拱手,道歉道:“杨公子,实在是对不住了。先前不知道您二位的关系,说了一些冲撞的话,得罪的地方还请您原谅!” 沈浪态度的转变,让在场很多人看了都暗暗点头。能伸能屈方为大丈夫;更难得心里存着他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为他人着想的人,实在是不多了。陈劲松和沙国栋二人脸上也对他露出了赞许之色。 没想到那位杨公子却似乎并不解气,俊脸一板,冷冷道:“你既然知道错了,就应该有个认错的样子!凭你!难道以为便只这样淡淡的一句道歉就什么事都能算了么?” 沈浪本来还是挺认真、挺诚恳的,听了他这话不禁又露出了那种惯有的敌对笑容。看来这位公子哥还真是不能依着、惯着……越是向他低头认错,他反而越是觉得对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反到不依不饶起来。若不是看在白星的面子上,他沈浪当然不会对这样的人轻易低头,于是淡淡回道:“不知道杨公子还有何见教?” 杨慎正要开口故意刁难沈浪一番,旁边忽然跑出一个人来,正是之前被白星用分筋错骨的擒拿手卸脱了手臂那人。看他样子显然是这位杨公子平日甚为亲近之人,这时凑近了附在耳边悄悄又说了几句……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还没等那人说完,这位杨公子已经又忍不住暴跳起来,戳指冲着沈浪恨恨道:“今天除非你跪下认错!若不然……嘿嘿……”说话间竟已经是将沈浪恨得牙痒痒,几欲现在就要杀之而后快。 沈浪一脸莫名其妙,那人莫不是有什么魔力?怎么几句话竟能将那杨慎说成这副暴跳如雷,像要吃人一般的样子! 那人说完话,便嘴角含笑站在了一旁的人群里。还斜着个眼,等待冷眼观瞧这场好戏。他身边还有几位也都同样抱着手,互相挤在一堆,看那样子这几位跟他恐怕也是一伙的。这些都是平日里跟在杨慎身边混迹的人,杨慎其人本身也许还并不算坏,但被这样一群吹鼓手整日价围着胡乱吹捧,日久年深,难免自我膨胀到这样目中无人的状态。 沈浪肯当众认错,原本就是看在白星的面子上,如果现在及时收场,事情便还有很大的缓和的余地。若是连他也变得翻脸不认,只怕这事就很难下得来台了。 没成想,三言两语之间那杨公子又变卦了,暴跳如雷丝毫不肯罢休起来!陈劲松狠狠瞪了旁边那些个平日里混迹在杨慎身边的鼓吹之人一眼,径自走上前来,抱拳冲两边一拱手,首先冲杨慎笑道:“杨公子,这位沈兄弟实在是没什么过错,况且他方才已经向您道歉认错了,您看……这事是不是就这么算了吧……” 杨慎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阴晴不定,这会儿铁血青年团的团长亲自上前来劝阻,自然不能轻易驳了陈劲松的面子,但心里这口气却又偏偏放不下。嘴里既不说个“好”字,也不说个“不”字,强自咬了牙站在那里,不吭声也不表态。 旁边白星忽然一跺脚,话也不说,愤愤离场跑了出去! 众人正不知杨慎究竟是何意,这事又将作何解时,那杨慎终于还是忍不住跟着追了出去。口中不断呼道:“星妹,星妹……你要去哪里?等等我……”临走时不忘回头冲沈浪狠狠瞪了一眼,目中满是难解的怒气! 这事来得没头没脑,去得也不明不白,还是白星了解杨慎那公子哥的脾气,她若不见机逃开,事情只会愈演愈烈到无法妥善收场的地步。 沙国栋转而对众人道:“散了…都散了……各自回岗位值守,可不能有何差错!” 劝退了众人,陈劲松走上前来冲沈浪一拱手,道:“沈兄弟,抱歉得很,这位杨公子平日里是骄纵了些,得罪之处还望沈兄弟你多多海涵。” 沈浪哈哈一笑,摆手道:“陈大哥说的什么话呢?他是他,你是你,用不着为了他而向我道歉。再者说,我也没真的跟那位杨公子置什么气,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生气是为的什么……哈哈哈哈……” 陈劲松拍着沈浪手臂,显得十分满意,笑道:“沈兄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对了,一路想必困顿得很,我这就给你找身干净衣服换上,先好好休息一阵,等回头有精神了,我还有很多事想向你咨询呢。” 沈浪确实是累了,接过一身干净的换洗衣服,匆匆洗了把脸,人也顿时清爽放松了许多。忽然想起什么来,转而又道:“陈大哥,白星那身衣服也确实是够邋遢的,难怪杨公子见了生气……能不能也帮她找一身换洗的衣服,我这就给她送去。” 陈劲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放心吧,我已经让沙师弟送过去了,她现在可能已经在别的营帐里睡下了吧。不过……沈兄弟,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白星小姐和杨公子毕竟是定过亲事的……”那接下来的意思不用说傻子也能明白,就是让沈浪注意他与白星之间的分寸,最好是 保持一定的距离。 沈浪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低头笑道:“陈大哥放心,我虽然是个俗人,但人情世故和做人处事的道理自然还是懂的。有些事情你不用说,我自己也看得极重。白星既然和杨公子有这层关系,无论怎么说,看在白星和您的面上我也会让着那杨公子一些,不去与他计较。当然,也分得清自己和白星的关系,我们只不过是普通的朋友,仅此而已……” 陈劲松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莞尔一笑,道:“我没别的意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沈兄弟一表人才,为人又那么正直,将来一定能找到一个好姑娘并且幸福相伴一生的。”这话里的意思更加明显不过,就是让沈浪以后找谁过日子都别对白星有什么非分之想,沈浪自然也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不禁笑道:“陈大哥言之过早了,但愿如此吧……不过,现在我真是得好好睡上一觉才行……这身子实在是困乏得很……”说着长长打了个哈欠。 陈劲松识趣道:“那沈兄弟好好休息,就不打扰你的清梦了……”说着拉上沙国栋退了出去。 简易的营帐里,现在只剩下沈浪独自一人躺在行军床上,头枕着双臂,望着前面的空气怔怔发呆…… 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也只有他自己才真正知道,嘴上虽然对陈劲松这么说,但心里却又确实有些恋恋不舍的感觉油然而生。若说这几天对着白星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没有任何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们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而白星又已经有了婚约在身。他萌生的念头不仅是妄想的,还是过分的! 干脆闭上了眼不再去想这些事,可是闭上了眼,更反而满脑子都是她的样子,挥之不去…… 过去了许久,迷迷糊糊地有人将沈浪推醒,睁眼一看,白星已经换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头发也整齐地梳了个马尾辫扎在脑后。沈浪习惯地拉住了她的手,嘟哝道:“你来了……” 白星不好意思地红起了脸,低下了头。 触手温润滑腻,沈浪这才一惊!忙将白星的手放开,慌乱坐起身来,难掩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他本以为是在梦里又见到了白星,却没想到这竟是真的。白星不知什么时候摸进了自己所在的营帐里,转眼间这才发现,来的还不仅仅只是她,还有那铁血青年团的团长陈劲松和他的同门师弟沙国栋。另外还有一人,一袭白衣,此时的脸色更是极为难看。 刚才的举动都被众人齐齐看在了眼里,那陈劲松和沙国栋忙不自觉地将眼神都偏在一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终于尴尬地也咳了两声,陈劲松率先开口道:“沈兄弟,白小姐特地约我们一同过来,说是有事要跟我们说。” 沈浪连眼神都不敢多瞟白星一眼,忙起身来穿了外套就往外走。 白星却拦住了他,道:“你干嘛?” 沈浪道:“你们谈正事,我出去回避一下……毕竟我也不是墨者的人,留在这里不方便……” “不用,你留下,我要说的就是我们一同经历的这些个事。其中有些关窍要是我没说明白的,你也能帮着补充补充。” “哦……”沈浪只得又老老实实回来坐下,身子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尽量与白星保持一定的距离。 杨慎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双目中几要喷出火来! 白星看也没看其余众人一眼,开口道:“陈师哥,当着你和沙师哥还有杨副团长的面,有些话现在可以说出来了。之前因为人多口杂,不方便当着众人都说了这些个事。这次五色教既然有无相鬼到场,我们对保密工作的谨慎性还是应该更要重视些的好,说不定这队伍里就混着几个五色教徒也说不定……”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之前无相鬼本人就装扮成墨匠五尺的样子混在狗爷他们的先遣队里,不同样也没被任何人发现么。只是让沈浪没想到的是,原来那杨慎竟然还是铁血青年团的副团长,只怕也和他爹是当今钜子脱不开干系…… 白星缓缓续道:“我和这位沈…沈浪,这些天所经历的事情,其中有些关窍很可能关系到我们这次行动最根本的目的,甚至影响到这次行动的成败。所以,一定要和几位先说明白,然后再烦请陈师哥将这些情况尽快上报给钜子他们知晓……” 陈劲松暗自点了点头,这就是了,之前二人说钻山洞迷了路,被困了很多天差点没能出来,那样的鬼话谁真能信?当时没有揭穿,也是想着他们或许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愿意当众说出。不过现在看来,也许是他想偏了,白星的顾忌不无道理,她现在将要说出的话,才是他真正想听到的内容。 于是白星将这些天经历的整件事从头娓娓道来。从她和狗爷等人进山之后所遭遇的状况,到如何遇到了沈浪,再到她和沈浪是如何降服无相鬼的鬼猫,然后坠崖,被困山腹之中……等等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只是她口中的叙事却故意漏去了一些地方,有些地方又被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比如鬼猫内丹她便只字未提,或许她认为那是沈浪送给她的东西,根本没必要对别人说;但听到后来,关于撼龙尺的功用和真龙真身的猜想那一部分,白星也什么都没有说。这才明白,她是故意瞒下来的,或许因为她觉得那只是自己一个不成熟的猜想,才没说出来的吧……还有那关于七星拱天门宝局和精井丹门的事,白星也完全只字未提,其中的原因沈浪就猜想不到了,但他相信白星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所以也没真的替她去“补充”什么。 关于白星辛苦布下奇门八阵中的风扬阵困住鬼猫那段,也是轻描淡写便带过去了。 不贪功喜大,更不会因为得了一点便宜便沾沾自喜,白星的城府可比她那未婚夫杨慎要强多了! 众人听完了这些事情,不禁啧啧称奇。 沙国栋拍着沈浪的肩膀,赞叹道:“沈兄弟,那无相鬼所豢养的鬼猫,便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也未必能敌得过它!你竟能将它斩杀于刀下,而且还能全身而退,实在是令人佩服!” 其实那当中绝对离不开白星的功劳,所以沈浪这时候受到这样的赞赏,实在是令他有些惭愧。当时若是没有白星相助,就是十个沈浪也未必是那鬼猫的对手。现在他额头直往外冒汗,却又只得连连回礼,口中不断道:“不敢…不敢当……”。 但随即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白星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非要自己在场。一来,是为了让众人更了解沈浪,而且也千万不要小瞧了他;二来,自然是要沈浪明白她现在都说了哪些、没说哪些,希望将来他的口径能和自己一致,有些话千万不要在人前说漏了嘴才好;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对于沈浪的身世和过往的经历等等,白星的话里同样也是只字未提的。为的,就是替沈浪保住他那份想要平凡度日、不理江湖恩怨的未来构想。白星深知,江湖路,踏上了,便是很难从中抽身离去的…… 沈浪感激地冲着白星偷偷一笑,白星也抿着嘴唇对他暗暗点了点头,二人目光交换之下,那些个感激的和想要说的话便已经统统都包含在了里面。 这时,白星才从她那个军绿色的军用背包里拿出一个长长的、用布条包裹住的物件,放在桌上,一层层解开上面缠绕的绳结,最后终于露出了撼龙尺的庐山真面目! 虽说二人早在山洞里就得到了这东西,不过那时光线实在太过昏暗,这撼龙尺又在无形之中压制、吞噬了鬼猫内丹所散发出来的光芒。所以一直到了这个时候,沈浪和白星也才算是第一次、真正的,看清了撼龙尺的真实面目。 借着太阳西沉的余晖,只见桌上黑黝黝、沉甸甸放了一个长条状的事物,看那形状像极了旧时私塾里教书先生所用的戒尺,只是堪堪比那还要长出一截来。其表面布满了细如发丝的纹理,纹理层层相接,密密匝匝地反复纠缠在一起,也看不出勾勒的到底是个什么具体图形;只在尺身正中一侧,微微凹陷进去一些,那些细纹在那个位置虬结成一个隐约的龙形,除此之外更无再多特别之处。看那撼龙尺的形状和纹理,完全不像是人工雕刻或是浇筑而成的,竟像是天生天成的整个一块顽铁,却又显得那么通透自然。是什么样的自然环境和自然条件才有可能催生出这样一件撼龙铁尺来?实在令人难以通过想象来企及! 这样一个毫不起眼,乌黑暗沉的东西便是江湖中大大有名的神兵,也正是百余年前引起两派争斗的那件不祥的神兵——撼龙尺! 沈浪凑过去看了两眼,还没看清就被人用力一撞,正好重重撞在他胸口上,将他的人也跟着撞在了一边。回眼去看,挑衅的正是杨慎,当着众人的面,沈浪也不愿和他过多计较,强自忍住了怒火不去理会。 “这就是撼龙尺?!我墨家钜子传承数代的神兵终于重见天日,真是老天开眼!看来此行必定胜利在握!”那铁尺放在桌上,本来谁也没敢轻易去动它,这时已被杨慎自说自话地抄持在了手里。略微抡动手臂挥舞了两下,复又道:“这神兵长短到还合适,跟我手里那柄金钢折扇差不太多,就是略重了些……” 沈浪站在一边暗自摇头好笑:这位杨公子真是已经自我膨胀到一定程度了!一言一行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当今钜子的儿子,更似乎真是把墨者行会看作是自家的家产了一般,想必在心里更觉得未来钜子已经非他莫属。所以也就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撼龙尺便就理所当然的该归他所有。 要知道,墨家墨者,行会历代的头领便称为钜子,但那钜子本是职位,并非世袭罔替的王位!钜子多是行会里推举当今最有才德、最有担当远见之人胜任。钜子这个职位,从来都不是禅让制,父传子位的事情古往今来在行会之中虽说不是没有,但也必定是经过会中上下一致认同的人才能担当钜子一职的。这位杨公子到好,上来就将“自家”的撼龙尺顺手抄在了手里,就差放下原有的金钢折扇,从此改用这玩意儿当做武器了。 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没羽箭陈劲松脸色也有些难看,又不便直接开口斥责得罪了杨慎,他毕竟还是当今钜子的独生子。于是轻轻咳嗽了两声,道:“这等宝物实在是难得一见,让陈某也瞻仰瞻仰可好?”说着话一抄手,不知怎地,那撼龙尺便已到了他的手里。此人平日里一副文绉绉的斯文模样,但这会儿一出手,动作竟是快得出奇!在场众人,包括沈浪在内都没看清他的动作,撼龙尺就已经到了他的手中。 杨慎一呆,手里已失去了撼龙尺的影子。 陈劲松将撼龙尺端在面前看了两眼,点头称赞道:“此物果然是沉稳内敛且浑然天成,果真是撼龙神兵!白小姐,这么珍贵的物件还是请您代为保管吧。”说话,又双手将那铁尺恭敬地递在了白星面前。 白星微微一笑,道:“陈师哥,我自知手段低微,又是一介女流,况且我在墨者之中一直也仅只是依着家父的意思,兼了个闲职罢了。这撼龙尺事关重大,我看还是由陈师哥你亲自保管的最好。等钜子他们来了,再转交给他们。有了此物,只要适当放出消息,相信引来那百目魔君现身应该不是难事。只是在钜子他们之前,这事却万万不能声张,以免走漏了风声。那魔头若是得知了消息提前找来,我们这些人只怕是难以对付的……” 白星这话很有道理,铁血青年团中论才智、身手,队伍中更无人能比没羽箭陈劲松更强的硬手。撼龙尺事关重大,确实由他保管是最为妥当的。 哪知陈劲松还未接话,杨慎突然抢道:“还是让我来吧!这东西既然事关重大,放我这里才是最安全的,我身边有那么多兄弟左右相护,谁敢来打它的主意?”当下也不等众人同意,伸手就从陈劲松的手上又将撼龙尺夺了过来,匆匆转头对众人道:“回头等我爹来了,我会亲手交给他的……”说话间,已经头也不回地出了营帐往自己的帐篷走去,更完全没将众人放在眼里。 陈劲松沉着脸,在后面不忘叮嘱了两句:“杨公子,请一定小心收好,不要给任何人见着此物……”可是还不等他把这话说完,那杨慎已经走得没了踪影。 一旁沙国栋脸色十分难看,愤愤然一拍桌子,连桌上的茶杯都跟着跳了起来,怒道:“他算什么东西,也配……” 陈劲松连连冲他使着眼色,示意沙国栋住口,毕竟白星还在面前,有些话不能乱说。 沙国栋其人性格最是憨厚耿直,早就看不惯杨慎那些目中无人且嚣张跋扈的行径,只是一直碍于师哥和师傅的再三叮嘱才算是勉强忍在心里。这会儿没好气地看了陈劲松一眼,又转头看了白星一眼,忽而转头对沈浪大声道:“兄弟,会喝酒么?!走!哥哥请你喝酒吃肉!去是不去?” 沈浪本来就无意牵扯在其中,那杨慎是龙也罢,是蛇也好,完全不关他的事。至于那撼龙尺要交给谁,他都不反对,反正这中间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见沙国栋相邀,便即笑道:“当然,沙二哥邀请,哪能驳了你的面子,咱们这就去?” 沙国栋冲他往外一扭头,大声道:“当然!” “当然好,走!喝酒去……”两人一前一后,勾着对方的肩膀径自去了。 营帐里只剩下白星和陈劲松两人,无奈摇头笑道:“白小姐见笑了,你看我师弟这粗人,行营里竟然敢公开邀约他人饮酒。不过他和沈兄弟到也算一见如故,要知道,我那师弟可是十分小气的,更鲜少听说他要请人喝酒。” 白星看着沈浪和沙国栋离去的背影,幽幽一叹,道:“他们这样不是很好么,想喝酒就去喝酒,想吃肉就去吃肉,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像我……活这么大,却连酒是什么滋味都还不知道……” 陈劲松楞了一下,忙道:“那……白小姐你现在要不要也喝点?我自己也藏了两瓶不错的好酒。” 白星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摇了摇头,道:“不用了……陈师哥,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想先休息一会儿,兴许是受了些风寒,头疼得很……” 陈劲松忽而有些诧异,指着那行军床,道:“你要在这里休息?” 白星反而疑惑道:“怎么?这里有什么不妥?” “不不,也没什么不妥……”这本是临时安排给沈浪休息的营帐,白星现在要住进来怎么不令他诧异。不过好在今晚沈浪看样子是不会回来了,他和自己的师弟在一起喝酒恐怕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杯的,最好也不要停杯……喝到酩酊大醉便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挨上一宿,不然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钜子和诸葛家的家主交代这事。 “那……白小姐你早些休息,我尽快安排联络钜子他们的事宜,将你所说的情况及时报告上去。”陈劲松一边说一边退了出去。 白星点头应道:“有劳陈师哥了。” 陈劲松转身刚要出去,想了想,又站住了脚,犹豫道:“白小姐,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您和杨公子……”他想将对沈浪说过的那些话换个方式再对白星提醒上一遍,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份以及和杨慎之间的关系,最好是和沈浪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免引得旁人口舌是非。 哪知话陈劲松话没说完就被白星给截住了,她淡淡笑道:“陈师哥,既然不知道该不该说,这话还是不说的好些……你的好意我明白,心领了。不过,杨慎是杨慎,我是我,现在的我,无论做什么都不需要经过他的同意,更何况……你觉得我像是个没有分寸的人么?” 陈劲松想要说的都被她给堵在了嗓子眼里。不过想想也是,人家小两口自己的事,他跟着瞎掺和什么?跟自己又有半毛钱的关系么?皇帝不急太监急,只得尴尬地笑了两声,连连点头应道:“是,是……白小姐说得是,那您早点休息,我这就去了。” 说罢走出营帐,往前大步行去,放眼四周众人都在低头忙碌着自己手头的事物。眼前映着夕阳缓缓落下的最后一点余晖,心里突然觉得憋闷得慌,大声吩咐道:“今夜各位兄弟务必格外小心警戒!轮班的兄弟分为三班……武器一律不许离开自己手边……”交代了几句,兀自气愤难消,转头对着一个营帐的方向大声喊道:“沙国栋!还有酒么?!也给我留上几口……”说罢大步流星赶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何曾见过这位干练、深沉的团长在执行任务中有过不淡定的时候,更别说这会儿竟然不顾自己定下的严令,当着众人的面开口跟自己师弟讨酒喝…… 不远处的一个营帐显得比周围的都要更厚实宽大一些,杨慎现在就坐在当中,借着油灯的光亮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神秘且得意地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那营帐里还挤了另外五个人,现在,这十双眼睛都齐齐落在那黑黝黝的东西上。 一个用纱布包裹悬吊着手臂的男子忍不住轻轻伸出手在那铁尺上摸了一把,嘴里啧啧称奇,道:“少主,这就是那江湖传言中的奇异神兵撼龙尺了?这宝贝真是令小的们都开了眼界啊!” 旁边马上有人拍开了他的手,责怪道:“赶紧把你的脏手拿开!这是少主家几代传下的异宝,别被你那臭手弄脏了!”说着却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撼龙尺上,不断摸索起来。 那手臂用纱布吊在胸肋之前的人马上不服叫道:“也把你的脏手赶紧拿开!别污了少主家的异宝……” 旁边其余几个还没有摸到的人纷纷凑上前来,你一言我一语,都吵着要亲手摸摸传说中的撼龙尺究竟是个什么质感。大家聚在一起,嘴里左一句少主,右一句少主,直叫得围在中间那人有些晕头转向。 “好了!好了!都不要吵!”杨慎满脸得意,将那撼龙尺高高举过头顶,道:“这是我们家的异宝,可不是人人都能摸得的!”刚才隔得较远,还没有摸着撼龙尺那几人脸上很快便露出不乐意的神色。但杨慎又接道:“不过嘛,你们都不是外人。都是行会里跟我最亲近的兄弟,大家想摸摸撼龙尺的质感又有什么关系?一个一个来,别抢,都有份……”说着将撼龙尺递在那缠着白纱布的人的手里,然后顺着又一个一个传递着下去,众人都仔细观摩摸索了一番。 这些人将撼龙尺掂在手里,虽然谁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但仍然依次将它吹捧得天上少有、地下全无。 旁边一人最后将那撼龙尺双手恭敬地捧到杨慎面前,一脸谄媚笑道:“少主得了这件异宝实在是可喜可贺之事,将来名震江湖,继承钜子衣钵简直已是指日可待之事!” 杨慎佯装恼怒,嗔怪道:“唉!这话可不对!撼龙尺这件异宝,等我爹来了还是要亲手交给他老人家的。至于什么名震江湖、钜子衣钵……难道我心里真的还在乎这些个虚名不成?” 另一人赶紧赔笑道:“对对对,少主说得极是!那些虚名于我家少主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我们都知道您胸中那是志存高远,根本不将那些虚名、俗物看在眼里。等日后和白星小姐成婚,再继承了诸葛家的衣钵,那时候,江湖中还有谁人能和少主您的地位、势力相提并论?就算是少林、武当、昆仑、崆峒……那些个江湖名宿,谁见了咱们少爷也必定要恭恭敬敬礼让三分!” 杨慎听了这话甚是得意,持了撼龙尺在手,满脸自负地傲立在众人当中,竟真的飘飘然觉得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些都易如反掌,指日便能成真! 那白纱布裹吊着手臂之人忽然面露愁苦,皱眉重重叹了口气,道:“唉……只是……可恨……可恨呐……” 旁边有人顿时叫道:“少主志得意满,异宝横握在手,你说的什么丧气话?说话就该说完了,什么只是?又什么可恨?” 那白纱布面露惋惜痛恨的神色,一副愤愤的模样,咬牙道:“只是新来那姓沈的小子偏不生眼,见我们少主家的白小姐生得俊俏便起了贼心,不但言语轻薄、行为无状,来时半路之上竟当着我的面想去强拉白小姐的手……幸好被我及时发现!不过可恨呐,那时我这手偏偏又习惯性脱臼,不然非跳上去跟这姓沈的小子好好理论一番,若是不成劝,定然跟他拼命不可!以报少主平日里对咱们这些人的知遇之恩……”他的手明明是被白星用分筋错骨手弄脱臼的,这时偏说成是习惯性脱臼。看来这仇恨他始终是记在心里,只要找到机会便会不断从中挑拨杨慎和沈浪之间的关系。虽然拿白星是没办法了,但若是能将跟她一起来的沈浪整治得半死不活,想来也能觉着解气些。 杨慎听完这话,脸色立马就变了!身旁众人更是群情激分,纷纷叫道:“这还得了!那色胆包天的小子竟然敢打白小姐的主意,非弄死他不可……”七嘴八舌纷纷献计献策,还有那忍不住的,佯装现在就要冲出去找沈浪拼命,幸好被周围的人连忙拦下…… 杨慎恨恨地咬着牙,冷冷笑道:“众位兄弟放心,只要那小子一日不死,就不会轻易放过了他!放心吧……杀个把牲口而已,何必急于这一时……” 众人听了纷纷叫好,夸赞杨慎有勇有谋,于是纷纷扰扰地又讨论了一阵。其实他们也没什么真正狠毒的具体计划来对付沈浪,毕竟外面还有一位铁血青年团的团长陈劲松在,此人外号没羽箭,动起手来年轻一辈中没人是他对手;所以若是想在他率领的队伍里动手,陈劲松知道了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只不过借着少主在场的面上,也都跟着起起哄,过过嘴瘾罢了。但这些话听在杨慎的耳朵里却已然当真了! 一件本来就毫无根据的事,现已被他们硬生生钉在了墙上!在杨慎的心里,那事就是真的!对于沈浪,他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只要沈浪还在这孤山峡谷中待上一天,这些人便有心将他除之而后快! 正是应了那句老话: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第二十四章:求放过 沈浪与沙国栋两个,一个憋着闷气,一个心里找不着北。一时意气相投,便邀在一起胡吃海喝起来。陈劲松在后匆匆赶来,铁青着脸色闷闷喝了两盏清酒下肚,之后便也匆匆走了。 此人终究身为铁血青年团的团长,无论何时都不能完全不管不顾放下一切面对、发泄自己的情绪。不管再如何的一时失控,但毕竟肩膀上这副担子着实不轻,又岂是轻易能放得下的? 沈浪和沙国栋却不一样,大不了就是挨罚、挨骂……再大不了,无非就是卷铺盖卷走人呗?人一旦卸去了心里的负担,眼前这酒喝在嘴里,味道就那比陈劲松要舒服上许多。 两人你来我往,将营地里各人私藏的好酒都搜罗到一起一扫而空,这才堪堪罢休。兴许是喝得好了,也兴许是喝到这时候已实在是该糊涂了,所以两人各自斜斜在营帐里占了一边,不多时,便听鼾声四起,都沉沉睡了过去。 这时,那边一人飞布跑到陈劲松跟前,报道:“团长,您师弟和那位沈兄弟貌似都喝醉了,要不要给他们灌些醒酒茶下去?” 陈劲松苦熬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并没有太理会那人,只随口丢下一句:“不用,就让他们好好睡上一觉吧,这里还有我守着……” 那人踌躇片刻却不肯走,又道:“团长,您师弟在行营中执行任务还喝酒这事……似乎很多兄弟见了都不太乐意,这会儿都在背后议论这事呢。如果兄弟们问起来,这话我应该怎么跟兄弟们说?” 陈劲松斜着眼睛,瞥了那人一眼,道:“谁心里还没有个憋闷的时候?怎么说?呵呵,你应该亲自去问问我那傻师弟,是为的什么憋闷,又是为谁而憋闷……” 那人两句话都没讨了便宜,只得悻悻地走了。 陈劲松望着沉静如水的夜色,深深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莫要欺人太甚……” 前来报话那人,正是平日里跟在杨慎身边的其中一个,这会儿跑来问这些话当然不会安了什么好心。 不远处的一座营帐里,杨慎依旧一身如雪立在当中,眼看着进来那人,诧异道:“陈劲松他真这么说的?” 那人先前没讨了好,这会儿恨不得加油添醋再多说一些对方的坏话,忙点头道:“那还能有假,我怎么可能当着少主的面说瞎话?” 旁边一人手臂用白纱布吊在胸前,凑上来道:“少主,好事啊!若是那陈劲松果真如此,便是犯了包庇同门、枉顾自己定下的律令,如此一来,他那团长的位子只怕就很难服众了。找个机会,咱们这些兄弟一呼百应将他退下台去。到时候……嘿嘿,这铁血青年团团长的位子自然就是少主囊中之物……” 杨慎点了点头,也觉得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他现在毕竟只是个副团长,再说了,即使将来想要继承钜子职位,也是需要从下面一点一滴做出些事情来才行的。如果能激得陈劲松自己把这位置让出来,再借着这次针对五色教在孤山峡谷中的行动立下一些功劳,将来荣登钜子高位的大事还愁不成吗? 众人围坐一团又商议了一会儿,都觉得等了这么久,今天终于抓住了陈劲松的小辫子,实在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不知不觉间,也渐渐困顿起来,围作一堆各自找地方躺下。杨慎躺在中间的行军床上,都各自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林中百鸟啼鸣,阵阵山风随着和熙的阳光透进了营帐。沈浪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在这美好的景色中醒来。 昨晚沙国栋相邀饮酒,一直喝到了半夜,这时候脑袋瓜里还有些惺忪昏沉呢。 昨晚喝的酒实在不少,这会儿小腹憋得难受,人有三急。于是独自一人出来,随意在附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准备放一放水。 正畅快的时候,忽闻不远处一个营帐里惊呼连连,那里顿时乱作一团,心想: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但转念一想,也懒得多管这里的闲事。不论出了什么事,都不关自己的事。经过昨天种种,他现在对墨者行会其实并没有太多好感。原以为这些人的生活必定都是很神秘、很刺激、很洒脱的,可到头来看见的,这些人也同样脱不开人情世故,同样脱不开利害关系。这跟自己以前在公司的时候又有什么两样?!甚至大多数时候,这里的很多人见了那位杨公子比自己以前还要窝囊些,切……墨者、墨侠……这些又有什么好的?这些江湖上自命不凡的江湖人,很多时候甚至比他沈浪一个普通人还要活得缩手缩脚一些。 清晨的阳光蒙忪了沈浪的眼,但他现在目不斜视,以其关注那杨公子的营帐里为何乱作一团,还不如先管好自己眼前这泡尿来得舒服实在。 话是这么说,耳朵却还是不自禁拉得长长的,只可惜隔得远了,听得不是很明白。 这会儿,连陈劲松也被惊动了跑去。他显然一夜没睡,双眼充血更红了些,黑眼圈也更重了些,头发有些凌乱,神情也显得很是困倦。但除了事,他这个做团长的哪能不出面呢?所以,当头有当头的苦恼,当小兵也有当小兵的好处。人人只见贼吃肉,几曾何时你可见过贼挨打啦? 陈劲松进去没多久,那营帐里吵吵嚷嚷又叫了起来,而且声音也越来越大!这次连周围的那些兄弟都渐渐围了过去,站在一旁观望。 忽然,只见那杨公子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情况,一大早火气就显得很大,扯着嗓门高声叫嚷了几声;看样子像是把陈劲松也逼急了,但他毕竟还是铁血青年团的团长,也是现场的最高指挥。两人三言两语站在营帐外面争执不下,突然推了一掌,那杨慎已率先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陈劲松跟在后面脸色铁青,双手背负。旁边众人生怕被牵连其中,都纷纷往两边让出一条道来。 杨慎心里气愤难平,左右张望之下目光一停又落在这边,袖袍展动下处身形迅捷地奔了过来。里提着他那柄精钢折扇,如风一般冲到沈浪身后顿住身型,上来便破口大骂道:“你这贼子!内心龌龊想要偷人还嫌不够,现在竟连本少爷的东西也真敢来动!” 沈浪慢吞吞把裤链拉上,回过身来,就见杨慎一脸怒气冲着自己疯狗一样高声叫骂。偷人?嘿……这话说出来他也真不嫌丢人,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叫骂这样的话,这位杨公子显然也并没有考虑过白星的感受。 沙国栋也被惊醒出来,见状拦在沈浪身前,对杨慎不满道:“一大早你嚷嚷什么?!” 杨慎不屑与他多说,重重斥道:“滚开!这里没你的事,你这只顾喝酒误事的醉猫!” 沙国栋昨天还在因为他而生气憋闷,现在心里那股子气也从未真正消除过,这会儿一听这话,当时就怒了,双眉倒吊,戳指吼道:“姓杨的!你少跟老子在这里嚷嚷,嘴里不干不净!你凭的什么让老子滚开?凭的是你爹还是凭你自己?真当老子是怕你么……” 陈劲松刚好赶到近前,急忙拦住沙国栋,从中强压劝阻。偏那杨慎并不领情,双目圆睁厉声喝道:“你也敢来包庇这姓沈的贼子!难道你们是一伙的不成?” 不得不说,这位杨公子在寻衅滋事方面实实在在那是真功夫,且绝对的高人一等!只三言两语就没头没脑地让周围的任何人都感觉心里火大得很! 眼看连陈劲松都快拦不住沙国栋了,再这么闹下去,今天的饭是吃还是不吃了?生这闷气,怕是吃什么都难以下咽! 沈浪忍不住皱眉问道:“杨公子,你开口闭口就贼子…贼子的骂我。我就不明白了……我究竟偷了你什么?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怎么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为止,哪次你都用杀父仇人一样的眼光在看待我呢?奇了怪了,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就属我好欺负?要真是如此,我走就是了……原本也就犯不着呆在这里,整天要看你这副倒胃口的嘴脸……” 杨慎恼怒得连眼珠都红了,戳指叫道:“你这贼子!还装糊涂!偷了本少爷的东西难道还想就这么跑了?” 这次连沈浪都无语了,这人说话是真的很让人着急。说话就说话,偏又不说个明白话,让别人都更明白一些些,是死是活,也总要给个明白不是?无奈道:“你最好先冷静冷静,把话说清楚,我究竟偷你什么?” 杨慎连嘴唇都白了,双手止不住微微颤抖,手里精钢折扇更攥得紧紧的,拿捏得指节都有些发白,咬牙道:“你…你昨晚趁着众人不备,偷偷潜入我营帐偷走了撼龙尺!现在还想狡赖吗?!” 沈浪听了这话,整个人都呆住了!这位杨公子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断案都不用任何线索和证据的,完全就是直接靠指!看谁不顺眼,便指着谁,然后硬说那人便是嫌犯! 陈劲松在旁拦道:“杨公子,没有任何证据,话可不能乱说……” 沙国栋闻言也马上附和道:“就是!昨晚我和沈兄弟喝酒喝到半夜便睡在一个帐篷里,他怎么可能悄悄跑去你那里?更不可能偷撼龙尺!” 想那撼龙尺,当初白星在山洞里递在沈浪手上的时候,他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在他心里始终坚持认为——死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更别说现在偷偷摸摸跑去他杨慎的营帐里冒险去偷了!那撼龙尺在这些墨者的眼中是异宝神兵,可在他沈浪眼里却什么也不是! 杨慎可不管这些,高声叫道:“这营地里百十来号兄弟守着,我那帐篷里又有那么多人时时戒备,若是外面进来贼人,怎么可能从大家眼皮底下将撼龙尺偷走?要想得手,只有趁人不备才能做到,这里在场众人大家都知根知底,唯有这姓沈的贼子是外人!在此之前,你们当中有谁曾见过、听过江湖上有他这么一号人的?” 沈浪真的很无奈,无奈得笑了,这算什么狗屁理由? 说来说去,不就是觉得他一个外人孤身在此,好欺负呗! 愤愤道:“杨公子,杨慎!本来我还敬你是名门之后让着你三分,想不到你不仅愚蠢,而且还爱胡搅蛮缠!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全国将近十亿人口,你全都认识么?你不认识的所有人难道都有可能在昨天半夜悄悄潜入你的营帐,然后又悄悄偷走了撼龙尺的么?你不认识的人就是嫌犯,就是贼么?愚蠢!简直是愚蠢!撼龙尺丢了,事情出了,不想着如何抓紧寻找线索去追回,偏偏跑来找我一个无名小卒的麻烦!眼下是找撼龙尺重要还是找我沈浪的麻烦重要?这中间孰轻孰重,这点你都分不清了么?” 杨慎脸都气白了,指着沈浪狠狠道:“好!你这贼子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但说破了天,你今天也休想走脱!眼下先将你拘押下来,等找到了线索和我的撼龙尺,到时候数罪并罚!也让你死个明白!免得开口闭口说得好像本少爷诚心欺负你似的!” 双方撕破了脸,大家就别再继续装什么客气! 沈浪冷笑道:“杨慎,有件事,还想提醒你一句。那撼龙尺,不是你家的!更不是你的!别开口闭口就是‘你的’……”杨慎从早上发现撼龙尺不见,一直到现在,确实口口声声都在说丢的是他的撼龙尺!这位少爷的这份占有欲,也实在是强烈且表露得令人啧啧称奇。这撼龙尺昨天才被白星和沈浪在五色教圣坟里发现,交到铁血青年团的手里,今天在杨公子口中便就成他的了…… “你……”杨慎重重一甩手,吩咐身后跟来的几人道:“来啊,把人给我先绑了押好!不出半日,本少爷定要他好看!”几个黑衣人上来就要动手,沙国栋双手一伸,拦在前面,双目圆睁,喝问道:“凭什么?今日我到要看是谁敢动沈兄弟一根汗毛!”那几个黑衣人知道沙国栋的手段素来不弱,一时也不敢轻易上前动手。 杨慎正要动怒,陈劲松已开口拦在前面,沉声道:“真相不明,怎能随随便便就绑人?传出去,我们墨者行会与那拦路的土匪还有什么区别?出了这事,营地中所有的人都脱不了干系,此事必须一查到底!传我号令,在没有查处眉目之前,任何人都不准擅自离开营地!”这人果然沉稳老辣,一句话就将嫌疑范围扩大了不少,同时也稳住了现场的局面。眼下只有将所有人都控制在营地里,才有可能找到偷盗撼龙尺的真正嫌犯。 杨慎瞪了陈劲松一眼,对那几人道:“传我的令,都抓紧时间赶快去查,别漏了一点线索,更别走漏了任何‘一个人’!”咬牙切齿地又瞪了沈浪两眼,这才领着一帮狗腿子走了。 等那些人都走远了,沙国栋还兀自张着双手拦在前面,沈浪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沙二哥,谢谢你……” 沙国栋转头笑道:“唉……谈不上谢,我这人就见不惯这些仗势凌人的狗东西!早就想跟他翻脸,然后揍他丫的一顿……” 陈劲松在旁叹气道:“师弟,有些气话,你还是少说些的好……”转而对沈浪道:“沈兄弟,实在是对不住了。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但是这事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确实不便放任何人离开营地。现在只有委屈你一下,先到我的营帐里歇息下来,等查处眉目了咱们再做定夺,你看好么?” 沈浪笑道:“谢谢陈大哥,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荒郊野外,我还能舒舒服服呆在营帐里有吃有喝,实在是再幸福不过了。”沉吟了一会儿,又道:“陈大哥,昨天就想向你打听个事,被那人搅得一时忘了。您进山后有狗爷他们的消息么?可知道狗爷队伍当中有一个刚加入不久的年轻人的下落?他大概和我差不多高矮,年纪也差不多,平时话不多……真名叫卢用,大家也可能会唤他作哑毛。” 陈劲松道:“沈兄弟,你这次进山就是为了找你这朋友?” 沈浪点了点头,他进山就是为了找到卢用,然后将他安然无恙地带回去,带到他父母面前。 陈劲松叹了口气,道:“沈兄弟,你可要有心里准备,自我们进山以来就完全没有任何关于狗爷他们的消息,连一点线索都没有……这种情况,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既然还是出了,我推测……他们的处境很可能是凶多吉少……” 其实吧,这种情况沈浪也曾想过,只是始终不敢正面去面对这样的可能性。现在听陈劲松这么说,一颗心不禁都跟着渐渐沉了下去。 沙国栋忽然拍了他后背一把,笑道:“你也别灰心,没消息并不一定代表坏消息,也许他们只是被暂时的困住了,等见了人,一切自然便能水落石出。走,我带你过去那边歇息,不过咱们还得先找点东西填肚子……饿得慌……哈哈哈。” 沈浪感激地笑了笑,二人并肩而去。很快,就有人端来了热腾腾的早饭,是用铝饭盒在火上整个熬煮的罐头牛肉汤,配着一块压缩饼干放在沈浪前面。 看到这罐头牛肉汤,沈浪就忍不住想起一个人来,曾经在另外一个营地里也曾亲手煮过这么一份浓厚温暖的汤汁递在他的嘴边…… 闷着头吃了点东西,心里说不烦乱那是假的。那杨慎说话咄咄逼人,每句话都让人难以轻易平复下来,这不仅是一种天赋,更是一种长期积淀下来的修为。 陈劲松、沙国栋、白星还有那杨慎等人现在正汇同一起,查找着一切可能的线索,沈浪在营帐里呆得无聊,吃过了早餐,现在又吃过了中餐。实在无所事事,只好蒙上了脸倒头大睡。外面的一切本就不关他什么事;或许,如果这事发生在白星身上,想必可能会和他有些关系。 忽然,沙国栋匆匆跑了进来,见沈浪还躺在行军床上,忙过来摇醒了他,焦急道:“沈兄弟,快醒醒…快醒醒……白星小姐让我先跑来告诉你,快离开这儿……” 沈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皱着眉头,诧异道:“为什么?!撼龙尺有线索了?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沙国栋急道:“唉,你就别管那么多了!白星小姐让你快走,就只管快走便是!她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自己现在正拖住了其他人,悄悄让我赶来,让你马上离开!越快越好!” 沈浪坐起身子,将外套穿在身上,不疾不徐一颗颗扣好扣子,又将那柴刀重新在腰间插好,嘻嘻一笑,道:“沙二哥,不好意思,可能要浪费你和白星一番好意。我恐怕不能走……”话没说完,外面已变得吵吵嚷嚷人声四起,杂乱的脚步声中一群人正在朝着他们所在的营帐匆匆赶来。 光线一亮,杨慎等人已经抢在头里走了进来,趾高气昂地往旁边椅子上一坐,点指道:“把这贼子给我拿下!”他身边一众黑衣人纷纷上前就欲动手。 沙国栋起身拦在沈浪身前,双臂一张,怒目圆睁喝道:“谁敢过来!” 陈劲松闻讯也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俏生生的身影也跑到近前。 沈浪拍了拍沙国栋后背,冲他一笑,道:“沙二哥,谢谢你!我有几句话正好要问问杨公子。”神色一变,沉声道:“杨公子,东西可是找着了?还是找着什么线索了?” 那杨慎斜着眼,看着营帐外面涌动的人头,撇嘴道:“这里没有外人,除了你!盗窃撼龙尺的不是你还有谁?” 沈浪沉吟道:“东西是你抢在前面收起来的,又在你的营帐里遗失的,你不是说身边那么些人围着没人能动得了撼龙尺分毫吗?现在东西丢了就赖在我身上,你一点失职的罪过都没有?” 杨慎冷哼一声,道:“我有什么罪过?怪只怪你这贼子太过狡猾,骗过了这里所有人!擒了你,再慢慢找那撼龙尺,总是能找到的!跑不了……” 沈浪暗自好笑,果然不能和这种人好好说什么;你和他讲道理,他却要跟你耍流氓。揽功推过,是为真小人也!好在这里还不是他一人做主,若真是如此,他沈浪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陪着这种人折腾的。 一旁陈劲松走了进来,沉着个脸,插口道:“杨公子,此事尚未明了,你怎么偏又跑来这里闹了?” 杨慎重重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一字字道:“怎么不明了?所有的营帐都已经一一搜过,这贼子本就来路不明,说不定根本就是五色教派来的奸细!撼龙尺肯定是他偷走,之后又悄悄藏起来,难道还能是别人?这里哪个人我都信得过,只除了他!”说得激动,用手一指,就差直接戳在沈浪脑门上了。 沈浪笑道:“巧了,这里谁我都信得过,只除了你!难道不能是你杨公子为了将那撼龙尺收归己有,所以贼喊捉贼?其实是你自己悄悄将那东西藏起来了……” 杨慎脸色一变,呸道:“放屁!这是咱家历代钜子传下的东西,我用得着私藏?” 沈浪偏道:“你又不是钜子,墨者行会又不是你家的,那撼龙尺怎么就变成你的了?杨公子,依我说还是快点交出来吧,不然日后事情败露就更加难看得很了。” 杨慎跺脚骂道:“好你个贼子!这时候还有本事在此油嘴滑舌,少爷今天要你不得好死!”说罢就要动手。沙国栋忙拦在头里,护住沈浪。 现场纷纷扰扰,乱做了一锅粥。 不过这事说来也怪,那撼龙尺还确实不是杨慎私藏了!当然,更不关沈浪什么事!昨夜杨慎将此物拿出来在众人面前炫耀之后便贴身藏好,然后居中而卧,他的营帐里昨晚一直有四五人轮流值守,在此期间,外围更有其他铁血青年团的团员来回巡视,明岗暗哨重重布置之下,今天一早那撼龙尺竟然不翼而飞了! 全团上下百十号人,竟然没有一人察觉异状,连那素来足智多谋的白星也没从中看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所以那杨慎一大早脾气就冲上了天际,借着这因由,硬要和沈浪过不去。 这时白星淡淡道:“沈浪,你跟我来。”说着分开人群就往外走。 沈浪情不自禁跟了上去,她开口,旁边众人竟没人敢阻拦,连那杨慎也只恨恨瞪了两眼,嘴里却没有半句多话。 两人一路走到昨晚事发的营帐外,白星突然停住了脚,转身道:“能请你帮看看现场么?我想听听你的发现和想法。”陈劲松、沙国栋等人也跟了过来,却都一一被白星拦在了帐外。 沈浪笑着挠了挠头,无奈道:“你比我细心,且聪明得多了,现场还需要我看么?”说完却见白星一脸严肃不像说笑,只得也认真起来,点头道:“行,看看就看看吧,不过事先说明,我也未必能看出什么有用的线索。”说着从撩开的一角钻进了帐篷,白星也跟着钻了进去。 刚一进来,白星的神色立马就变了,紧紧握着沈浪的手背,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杨慎不会善罢甘休的,快跑……”沈浪一呆,跑?这么多人围着,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往哪里跑?白星续又低声道:“我带了易容改扮的工具,一会儿帮你装扮成另外的样子,然后我出声呼喊,外面的人必然以为出事了,等他们冲进来的时候你就趁着人多眼杂混在人群里慢慢退出去,然后有多远跑多远,不要再待在这孤山峡谷中了……”看她一脸关切的神色,又处处为自己着想,沈浪自是十分欣慰。但心里却觉得这事若是就这么办了,只怕日后会十分不妥,道:“我若现在跑了,那岂不是真成偷盗的贼人了么?”白星急道:“你以为他们不知道你不是贼人么?那杨慎铁了心要害你,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证据!再者……你看这个……”说话从兜里掏出一个物件递到沈浪手里。 沈浪接过一看,见是一块细长的金属牌子,以金、银、铜、铁、锡五色金属共同铸造而成,约莫只有手指长短,二指宽窄,上面铸满了一只只神态各异的眼睛。心念动处忍不住低声惊呼,道:“百目魔君?!这是哪里找到的?” 白星道:“就在这营帐里找到的,可惜那帮蠢材只顾着叫嚣找茬……竟然把这么重要的线索在纷乱之下踩进了泥里,这会儿还不自知呢……” 沈浪诧异道:“你既然早就找到了线索,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外面的人?” 白星道:“你把那牌子翻过来看看。” 沈浪翻过牌子,那一面上铸了一只只栩栩如生的眼睛,这一面上光滑如镜,只在中间刻了一个小楷的“沈”字。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那百目魔君也姓沈?”沈浪问道。 白星摇了摇头,道:“不知道,百目魔君的身份本就极为神秘,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连姓氏名讳也没人知道。我没有把这线索交出去,是因为我知道,单凭牌子背面这一个字,有些人又要借此大做文章,开始兴风作浪了!” 沈浪心念数转,已有了主意,把那牌子往泥里又摁了两下,缝隙里都沾上了泥土,再抠出来拿在手上,对白星笑道:“我不能走!不是因为怕被冤枉,无缘无故背上盗贼的骂名,而是因为这事情还没算完!所以我现在不能就这么走掉。”借着故意提高嗓门惊呼一声,道:“唉!这是什么?!”说着话,手里攥了那五金铸造的小牌径自走出了营帐。 陈劲松等人听闻他呼喊都纷纷凑了上来,沈浪展开手掌,将那令牌托在手心里,对众人道:“陈大哥,烦请你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刚才在营帐的泥地里发现的!想来人多纷乱,被踩进了泥里……咱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线索?” 陈劲松接过来仔细看了两眼,神色大变,颤抖道:“百目魔君……百目魔君的令牌!”周围众人顿时一片哗然,纷纷凑头来看,对于这些年轻的江湖武人而言,对百目魔君本人的好奇远胜过传闻中他所带来的恐怖。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都道那百目魔君好大的胆子,好强的手段,竟然趁着夜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潜入营地偷盗而又不被任何人发现。 杨慎等人也闻声赶了过来,拿过牌子看了两眼,目光停在背面,疑声道:“沈?什么意思……好小子,果然是你,你就是五色教百目魔君派来的奸细!”看来白星的猜测果然没错,这人想要弄死沈浪,根本就不用任何的理由和证据,现在只抓住一个字,就一口反咬沈浪是五色教百目魔君派来的奸细!这无风还兴三尺浪的本事实在令人佩服…… 沈浪当然做好了准备,就等着他这么说呢。所以当头就直接骂了回去,厉声道:“放你奶奶个亲娘屁!这事要是老子干的,还用站在这里么?还需要将这东西交给你们么?!你怎么不说这东西是在你营帐里发现的?又或者,你才是那百目魔君派来的奸细,你才是混在铁血青年团里的五色教妖人!”对杨慎这种人,从一开始,压根就不兴处处依着惯着他! 杨慎从小到大何曾被人这么骂过,从来只有他骂人,没有人骂他!被沈浪几句,回怼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只气愤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沈浪看都没再多看他一眼,道:“线索已经帮你们找到了!令牌是在这位杨公子营帐里发现的,是不是也该审审这位杨公子?来人!将这厮绑了!等等……不用了,看在他老子是钜子的份上,还是斯文些的好……”他说这话当然是没人回应的,只不过借着这节骨眼上的机会,自说自话再狠狠羞辱上那杨公子两句,以此解气罢了。 杨慎气得差点没晕过去,那几个身穿黑衣终日相伴左右的狗腿子及时跑过来扶住了他。 陈劲松沉静地看着杨慎和沈浪,将那百目魔君的令牌收在自己兜里,朗声道:“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吧……撼龙尺得而复失,实在也是造化使然;可叹那百目魔君是怎么进来,又怎么出去的?我们这里百十号人竟然都拦不住他一个……” 白星早已跟着出来,一直站在沈浪身后,静静看着杨慎等人的丑态,此时开口接道:“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百目魔君当着这么多人潜入营地,竟然没有任何人察觉。而更奇怪的是,营地里除了丢失了撼龙尺一物之外,却没有一人受伤……难道他潜入营地的目的真就如此单纯,就是冲着撼龙尺来的?放着那么好的机会也不向自己的敌人动手……这是什么道理?” 陈劲松眉头皱得更紧,白星说的确实没错,昨晚如果百目魔君的目的不是这撼龙尺,而是这里在场任何一人的性命,恐怕那人直到死了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又甚至是,同时杀了这里的所有人……以百目魔君那些凶残嗜血的传言,他没对众人下手确实才是令人奇怪的地方…… 撼龙尺丢了也就丢了,即使还在,恐怕更大的作用也只是留给杨慎拿去找他爹邀功请赏而已。陈劲松现在最担心的是全团上下百十号人的安危,百目魔君既已现身,就意味着危险已是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现在再追究那撼龙尺的下落已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了。 偏那杨慎心里对这些情况全不关心,一心只想除了沈浪而后快! 一撩衣袍站在当中,戳指点向沈浪,厉声道:“贼子!不管这些事情和你有没有干系,今天这事都不算完!有种的就不要躲在女人后面,站出来和我好好打上一场!少爷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看来这位杨公子还真是对他不依不饶,没完没了啦…… 沈浪摇头苦笑,道:“这又是何必?从我来到这里第一次和你见面,就处处找我麻烦,咱两难道就八字不合到这种程度了么?” 其实杨慎之所以这么恨沈浪,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白星的缘故。其实沈浪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这公子哥一再咄咄逼人至此,再三忍让也是无济于事,今天愿意撕破脸跳出来要和沈浪打上一场,也总算是有点男人的样子。 陈劲松拦在前面跳出来,道:“行会条例,明令禁止内部私斗!有我在,就坚决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在队伍里发生!” 杨慎恨恨看了他几眼,却根本不将陈劲松的话放在心上,只愤愤对沈浪道:“姓沈的贼子!有种你就跟上!咱们到旁边找个地方,今日不分个你死我活,这事就不算完!”说罢也不管旁人劝阻,大步流星去了。 沈浪无奈,看了白星一眼,见她眼神似乎复杂得很。不过终还是走上前来轻轻握住沈浪的手,轻轻道:“你自己小心些,真要动手便不用顾虑太多,我很好……” 沈浪微微一笑,大步流星也跟了上去。 旁边沙国栋慌忙跑在左右,低声道:“沈兄弟,要不要我帮忙?不瞒你说,我早就想亲手揍那小子一顿了……” 沈浪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沙二哥,这事我动手要比你动手方便。万一小弟到时候真是力有不逮,再劳烦沙二哥帮我把持着点也不为迟……”说完冲他一笑,头也不回的也去了。 周围众人里有那些久已习惯跟随杨慎左右之人,也有那些早已对杨慎骄纵的行径看不顺眼之人,更多的人跟了上去,只是为了亲眼目睹这场热闹罢了。 场上,二人分了两边站定,中间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十分平整,正适合比武切磋。不过他们其中一人却未必是抱着切磋的心态来的,一心只想置对方于死地罢了。 在场的人越多,那杨慎心里便越觉得兴奋,眼看铁血青年团团长陈劲松也阻止不了这场对决,不禁更加得意起来。身上一袭白衣如雪,胸前红色丝绦刺绣的一朵二指来宽的牡丹花也显得更鲜红生动了些,这时将手里精钢折扇一展,迎风而立,当真显得潇洒以极! 相比之下沈浪就没了那么多花样。偷眼瞟见白星也在场边,心里却也自觉安稳了许多。这么些年,除了哑毛之外,他还从未真正同谁在场上一对一地切磋较量过。索性既来之则安之,当下一抱拳,冲四下里众人团团揖了一遍。 风吹过,衣角翻动处只见那杨慎手中精钢折扇一收一点,身子已翩翩跃起,犹如一只凌空下击的苍鹰一般,招式华贵凌厉,似乎自成一派。沈浪不敢怠慢,忙从腰间抽出柴刀去迎。 论实力,二人或许半斤八两,但论对敌经验,沈浪却是远远不如杨慎的。万没料到他这一招乃是虚招,柴刀堪堪架起,对方凌空却将风头一转,扇尾从手腕背后翻出,已重重撞在沈浪腰肋之上。“咚”的一声闷响,顿时打得沈浪差点没背过气去! 一招得手,之后更不停留!拳掌翻飞之间,那精钢折扇在其中穿梭来去,只听一连串“咚,咚,咚……”声响,每一下都重重打在沈浪身上。 再挨两下,沈浪已是周身青紫,突然膝弯一软又被打中,“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只这片刻已是连站起来都难了。 杨慎手持折扇得意洋洋站在对面,嘴角露出笑容,讥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硬茬,早知道你只是这样一个脓包,根本就不值得少爷我出手!给你个机会,若是现在肯向本少爷磕头认错,我就只打断你的手脚,然后饶你性命不死。” 沈浪抬起头,脸上数处青肿,但却咧嘴笑道:“你这畜生也配么?若是你肯跪下认错,我…我就饶你狗命……”一招失,便招招连败,这一番结局实在是他没有想到的。 杨慎咬牙怒道:“死到临头还嘴硬!”手中折扇一翻,扇头对准他天灵盖直直击落下去!这一下若是挨实了,沈浪哪里还有命在? 旁边白星和沙国栋急得眼睛都红了,纷纷叫道:“住手!” 可那杨慎哪里还肯再听他们说些什么!手里丝毫不见不缓停,反而再一加紧,笔直朝沈浪头顶砸去! 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急若走电一般瞬间在沈浪全身游走了一遍。沈浪本来跪在地上,情急之下急忙翻腕,托起手中柴刀奋力反手去迎!只觉一股劲力自地面而生,传在腰膝之间,再一使劲,便跟随着传到了后背之上,一路顺着往前递到,最终透过柴刀迟钝的刀刃发散出来!一柄柴刀被那劲力催动得嗡嗡作响,化作尖锐的气流不断自锋刃之上嘶嘶发散,就连周围的空气也像是要被一并斩开了一样! 迎着杨慎手中折扇一送,两下相撞,那精钢锻造的折扇竟然悄无声息便从中齐整整被斩成了两截,“叮当”一声,半截扇头掉落在地。 依助当时击杀鬼猫那神来之笔一般的超常发挥,误打误撞解了燃眉之危。迟钝的柴刀在沈浪手中透出一道无形的锋锐,从刃口外围嘶嘶逼迫出来,威力着实不容小觑,恰似能无情地斩断这世间一切事物一般! 旁边一人见状,叫道:“少主,接刀!”说着已将一柄牛尾尖刀抛了过来。 杨慎失了兵刃先是一愣,不知沈浪用的什么妖法,自己以前从未见过! 转眼见兵刃抛来,毫不犹豫跃起身子,半空中一伸手又将那牛尾尖刀抄在手里;身形尚未落地,反手一刀又朝沈浪迎头兜来。 沈浪本想依样再次施为,可提了两下气劲,那股力量似乎只能传递在腰腹之间便自卡住,上不来也下不去,根本无法再次施展。 既然凭借一时之威抢回先机,当然不敢再慌了神自乱阵脚。举手一展柴刀,施开早时间习练得最拿手的单刀套路,环环相扣连环舞动起来,这才又与那杨慎再次真正斗在一起。 如此看来,那奇异的神来之笔仍然时有时无,不能随心而发。若只一心盼着以此求胜的话,沈浪必将再尝败果。 柴刀与那牛尾尖刀两边连连碰撞,两人堪堪又往下斗了数十回合。随着场中局势不断推移,渐渐地双方都已累得汗流浃背…… 照这势头,就算再继续打下去,恐怕百十个回合之内也依然难分高下。 两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手,沈浪喘着粗气,道:“杨慎,这样再斗下去实在是一点也不体面。今天这事你已占了便宜,大不了我现在认输便是,大家都停手罢了,你看行不行?” 杨慎也喘着粗气,他本不惯用刀,偏又失了原有的兵刃。那姓沈的小子也确实不是容易的角色,自己师承各路名家十数年来不断勤学苦练,哪成想数十回合下来也只堪堪与他斗了个平手。而且看样子沈浪之前必定将身上的功夫荒废生疏了,并且临场对敌经验不足,现下随着时间推移和双方不断的切磋熟悉,再长久耗下去恐怕吃亏的还是自己。沉默了一会儿,心念数转之下终于点头道:“好…好吧……你既然肯认输,那这事便算是过去了……你走吧……” 沈浪收手起身站定,回头正要走下场来。忽听场边众人惊呼连连! 没等回头,就觉脑后一阵劲风已经袭到!心里暗叫不好,暗地里将自己又骂了千百遍,他实在是千不该万不该,却不该去轻信这样一个肆意妄为的纨绔小人!顿时知是那杨慎出尔反尔,趁着自己不备,竟举刀自他身后偷袭而来! 场边众人嘘声连连,都觉杨慎此举实在有违墨者行止,更有违侠义道精神! 自古成王败寇,可若是沈浪此时死在杨慎刀下,便是将那杨慎今日的行径再咒骂上一万句也依旧于事无补!情急之下手中柴刀反手一卷匆忙护住后背,身子急忙往前一矮,再就地一滚,远远滚到了一边!他和哑毛虽然同门学艺,但拳脚功夫始终不如哑毛那么强劲,不过论这轻身纵跃闪避的功夫沈浪却较之常人更胜一筹,也多亏如此,这才堪堪避了过去!杨慎手中的牛尾尖刀几乎是擦着他的外套横削过去的!当真是好不惊险! 不等站起身来,沈浪早已怒从心头升起!就地一声狂吼!身子着地就势滚来,右手柴刀贴着地面平扫杨慎双脚,施展出败中求胜的法门。但不同的是,这次他已然动了真怒,对那杨慎真正起了杀心! 杨慎实在也没想到对方能避开这次偷袭,且又瞬间反攻而来!急忙纵跃闪避! 这一切都在沈浪的计算和变化之中!一刀平扫,其势未竭,突地猛然往下一沉砸向地面,刀锋遇阻跟着反弹,沈浪顺势拖拽着刀柄,人已和身向上窜起,借势往上,一刀反撩而至!杨慎身在半空,正值胸前空门大露,见这一刀变化已实在是避无可避,顿时心里也慌了阵脚,脸上惊得血色全无! 众人见状忍不住再次发出惊呼之声。与此同时,人群中迅捷以极地闪出一条黑影,就像奇袭的苍鹰一般如飞跃到!身在半空,长剑往下一点,剑尖嘶嘶声响,如毒蛇吐信一般笔直刺向沈浪后颈!这招围魏救赵实在是拿捏得妙到巅毫,令沈浪不得不先行自救。 沈浪再次闻风闪避,一连滚了数滚这才堪堪避过那人手中长剑。翻身跃起时,那杨慎也因此得以脱险。这时脸色惨白地站在一边,掌中牛尾尖刀软软垂落在地,心里却已再无半点斗志。 定睛看下,来人乃是一个老者,低垂的眼眉,面上骨瘦如削,双眼却如鹰似虎一般闪烁着令人不敢直视的精光。此人其实早前就已来到了人群里,只是那时人人都只顾观瞧场上动静,竟然谁也没有察觉到此人究竟是何时来的。这铁血青年团中,放眼皆是年不过三十的年轻后辈,却又哪里跑出来这么一位垂垂老者? 待看清来人面目,杨慎忽然热泪奔涌而出,竟当着众人的面“哇”一声失控大哭起来。抛下牛尾尖刀,飞奔着扑在那老人怀里,泣不成声哭诉道:“师傅!你老人家若是再迟来半刻,就…就再见不到徒儿了……师傅…你要替徒儿报仇啊……”边哭边喊,形状难看得很,却正好句句都哭在那老人心坎上。 那老者冷冷地看着在场众人,目光如电扫视了一遍,大伙谁也不敢直接与他目光相接,纷纷低下了头去。最后将目光落在沈浪身上,低沉着嗓子,冷冷道:“你这人没有规矩!怎滴对自己人也能下这般狠手?”其实他在场边早已站了半晌,其中种种自然皆是历历在目,但他却不去说自己徒弟出尔反尔背后偷袭的事,偏只责怪沈浪“可能”要出手伤人的情形。其中何须再去分辨什么是非曲直?这老者心里向着谁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事。 旁边围观的众人有那忍不住的,已经发出了嘘声,眼中对杨慎以及场中老者鄙夷之色更浓重了些。只是一时碍于那老者的威名,在场百余人中也没有一人敢真正吭气声讨他们的。但心里,早已对这位杨公子实在是看得透透的,此人真真乃是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是也! 那老者正是杨慎的众位师傅们其中之一,也是当中最宠溺这孩子的一位师傅。想那杨慎的父亲怕他技艺不能学成,于是便帮他找了十数位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名师来传授于他。这位公子哥人品虽不咋地,但学武天赋和根基都还算不错,这些年下来也算有所小成。这次此老随钜子他们一同前往孤山峡谷,心里却挂念这唯一的徒弟,是以独自离群先行一步,不想却正好撞见那杨慎正和沈浪撕斗在一起。 老人姓王,乃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一位剑术名家,人称一剑荡寇。此人生平极为自负,膝下又无儿无女,一生中便只收了杨慎这么一个徒弟,是以对他那是十分疼爱。曾几何时见过自己爱徒这般吃过亏的?心下哪能不去气恼,此时长剑尚未还鞘,斜斜点向地面,对沈浪冷冷道:“你是何人门下?” 有那么一秒的时间,沈浪正的挺羡慕杨慎的,这位公子哥还真是走遍江湖处处都有靠山,不像自己无依无靠,素来便只一人在品尝闯荡社会的诸多辛酸和艰苦……当下苦笑一声,还是不能失了礼数,抱拳躬身道:“在下无门无派,原本只是一个干推销的小职员罢了。今日之事多有误会,得罪之处还请您见谅……”说罢收起柴刀,大步便往场外退去。 那一剑荡寇王老爷子却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手中长剑一横已拦在了沈浪前面,冷冷道:“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在老夫面前胡诌,若不是有人指点,凭你也想胜得慎儿一招半式?!再练八百辈子也休想悟得武学中的道理……直说吧,你到底是何人门下?若是你师傅与老夫相识,今日老夫念在故人情谊上也不会难为你,但改日一定登门向你师傅讨还个公道!” 沈浪横眼看着这人,自己敬重他是老前辈、老人家,不与他斤斤计较。偏偏这人开口说话和那杨慎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蛮横无理得很!不禁嗤声笑道:“对,我是阿猫阿狗,你这徒弟却连我这阿猫阿狗都打不过,还不是照样输了给我。我没有师承,信不信由你……”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再和他们这种人继续纠缠下去,哪怕就是个死,也只求死在外面,不要再见到这些人的嘴脸,那些嘴脸装腔作势、胡搅蛮缠,处处透着一种自以为是的优越感,这样的感觉让沈浪觉得恶心。 王老爷子一生何曾遇到过这样出言不逊的后辈?长剑一抖,剑脊已重重拍在正准备离开的沈浪胸前,竟将他打得不由自主退回两步,横眉冷冷道:“小子!老夫问你话,你最好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好好地回答……听懂了么!老夫没让你走之前,你也休想离开此地半步,就算是死,也得死在老夫跟前……”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是一触即发,陈劲松忙跑上前两步,站定恭敬一揖,赔笑劝道:“王老爷子,您怎么来了?误会,这真的全是误会……您老不要动怒,千万别伤了互相之间的和气。” 王老爷子正眼也没多看他一眼,斜着眼道:“是不是误会难道我还分不清楚么?老夫今日便代我这不成器的徒儿领教领教这位小兄弟的高招,与他这样的后辈切磋切磋又有什么和气可伤?”他成名数十年,剑术造诣十分了得。若是真的下场动手,沈浪哪里讨得了半点好去? 陈劲松、沙国栋纷纷想要上前劝解,可那王老爷却对众人的言语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昂首持剑而立。 沈浪苦苦一笑,忽然将柴刀往泥地上一插,反手脱去外套,疯癫也似笑道:“来来来……莫要废话!要杀要剐今天都随了你们高兴!小爷早就受够了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的家伙!你们这些人都是狗屁!亏得还好意思以侠义道自居,墨家、墨者……我呸!不过是背信弃义、言语反复的卑鄙小人罢了!”这话骂得场边很多人情绪都跟着激动了起来,有些人则低垂下了头去……今日之事,但凡有些良知都觉得实在是没眼去看…… 那老人须发偾张,怒目道:“小贼,敢侮辱墨家、墨者,你这是在找死!”一把推开劝阻之人,提剑便冲了上去!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沙国栋本来就站在他身边,而他也正好是八卦掌门中用剑的一把好手,见状抽出佩剑,横里强加阻拦;陈劲松与他同气连枝,师弟已然拔剑,自己岂有坐视不理的说法?双手一翻,也自袖中翻出了两柄短剑,分别持握在手,两人双双拦在王老爷子前面。 王老爷子也果然不负一剑荡寇的威名,面对这两位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竟依然不为所动。掌中长剑上浸淫了他几十年的功力,这时双手持剑,往回轻轻一拖,剑锋已擦着沙国栋手中长剑的剑脊往旁抹去;沙国栋手中之剑顿时便失去了方向,不自禁往陈劲松身上偏去,陈劲松见状只得连忙举剑格挡。 就只这一拖一抹一挡的空隙,王老爷子已经冲在了沈浪面前。此时嘴里更没半句废话,手中长剑往前一递,沈浪瞬间只觉得漫天都是激荡的剑气,整个身子都笼罩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内挣脱不出,别说还手,便是闪避周旋的余地都没有一分! 场边白星一声惊呼,已拼尽了全力飞奔而来想要阻止,可又哪里来得及阻止?眼前情形若非奇迹发生,沈浪必是死定了! 一旁杨慎恰恰与之相反,此刻已经破涕为笑,嘴角得意地上扬着,能眼见沈浪死在自己面前,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种极大的满足。 恰在此时,奇迹偏就发生了,不知从何处又窜出一条人影,那人来得更快!甚至比之前一剑荡寇王老爷子现身的时候还要迅捷几分!那人两手空空,不避不让,竟曲指向王老爷子刺来的剑尖上弹去! 王老爷子蓦地一惊,来不及变招回顾,已觉一股劲力自剑身上传递而来。那精钢所铸的长剑竟被那人手指一弹,震得从中反曲过来,手腕之上一阵刺痛,紧跟着“咣啷”一声!那柄他视若生命和尊严的长剑竟被对方一击之下,弹落在地! 那人影更不停留,反手一抄,拦腰兜起沈浪的身子!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当中。 白星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万分焦急,这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径自不管不顾地跟着冲了出去,瞄准那人影消失的方向一路狂追。 等陈劲松和沙国栋等众人反应过来时,他们已去得远了,要待再追却又哪里还再能够? 一剑荡寇王老爷子一头白发自额头上垂落下来,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长剑,就像中了魔障一样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口中只不停喃喃念道:“是他……是他……他还没死……” 现场最失落的当然还属杨慎,眼见到嘴的鸭子又飞了,自己的未婚妻也跟着追了上去,之前明明已经到手的撼龙尺也莫名其妙失了踪影,这种种情形加在一起,怎能不令他伤心?再者说,今日与沈浪的这场纷争,竟以这样的结局作为收尾,传出去后还叫他怎么面对外人?一时情难自禁,“哇”的一声再次恸哭起来……只不过,这一次是真的伤心了,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在痛哭流涕…… 第二十五章:虫阵 沈浪与那杨慎正自争斗,险象环生之下被人救走。 那人来去如风,在场众人虽多却是谁也没看到他的面目,只留下那一剑荡寇王老爷子怔怔呆在原地,眼看掉落在地的长剑,脑海里想起了无数陈年往事,口中不住喃喃自语:“是他……他还没死……”他,却又是谁?那王老爷子只跟着了魔一样兀自念叨,偏又迟迟不能说出那人的名号来。 白星担心沈浪安危,从后一路尾随,终于还是不顾众人的目光追了上去。 只留下那铁血青年团的众人还在原地张眼观望,片刻之间,三人早已去得远了。 沈浪被一只手掌兜胸按住,一口气息被拿捏得恰到好处憋在胸口,浑身难耐以极,只觉整个胸膛随时都要炸裂开来,偏偏气息上下不能相继,受阻之下,口中却是半个字也没法叫喊出来。 如此奔出几十步,只觉那人手里突然一松,这才终于是将那口气给喘匀了。 正待开口,只听那人已朗声笑了起来,语声朗朗,豪迈却又熟悉,简短道:“跟上来。”说罢脚下一加劲,继续不停往前奔跑而去。 只这简短的几个字已经听得沈浪心里那是激动难当,待看清来人身型相貌后心里更加觉得亲切而踏实。二话不说便跟上那人的脚步,快速追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始终相距三五米的距离往前奔跑;直跑到周身大汗淋漓时,却也不见他有丝毫停下脚步的意思。沈浪这时一股岔气又刚好憋在腰腹之间,越往后来越感到疼痛异常,终于忍不住,踉跄止住了步伐,大口喘着粗气,口中上气不接下气,摇头唤道:“不…不行了……憋…憋得慌……古爷爷,别…别跑了……” 那人身型一停果然也跟着站住了身形,只见他一头银发根根见肉,齐胸长髯也同样剔透雪白,脸庞方正,面色红润,双目如朗星一般充满正气。嘴角含笑站定之下定睛再看,此人实已是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只是没想到跑了这么半天,老爷子神色间也还依旧气定神闲,岁月仿佛只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却并没有损耗他那仿佛用不完的精神气力一般。这时回首投来略带责备的目光,沉声道:“让你平日少喝点酒,少抽点烟的……没事多跑动跑动,别把身上的功夫平白荒废了……唉……你却总是听不进去……” 来人正是古通,古老爷子。 沈浪的爷爷失踪后,他便和哑毛一直跟着古老爷子生活,三人之间这份亦师亦亲的关系本十分难解释明白。但眼前的古老爷子,实在便已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老人对沈浪素来疼爱有加,但沈浪因为自己爷爷失踪的关系,心里虽然也敬重、爱戴古老爷子,但无意识的行为上却总是和老爷子若即若离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或许在他心里,只有那个早已失踪且生死不明的爷爷才真正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以古爷爷是古爷爷,但原本那位却依然还是爷爷,中间只一个姓氏相加,但在他心里却总也坚守着这样一份不能逾越的区分。 沈浪终于是把腰间那口岔气给喘匀了,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傻笑道:“古爷爷,你怎么来了?” 古老爷子将脸一板,佯怒道:“还敢问我怎么来了?刚才要是迟来那么一会儿,你还有命在么?非得是一剑穿胸,被生生捅上两个透明窟窿不可!浪儿,到是我得仔细问问你了,你们两个小子,无缘无故跑这深山里惹的什么事?对了!话说,哑毛那小子人呢,怎么只见你一个?”那日,古通老爷子接了个沈浪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只说工作不干了,但有些事情还要处理,所以要晚些才回去。可过了没几天,与他们一同而来的那火车上受了惊吓的胖老板却已折返了回去,还按着沈浪做员工登记时留下的地址找上门来。见了古老爷子,把遇到的事情前后那么一说,古老爷子却是再也坐不住了……以他那雷厉风行的性格,当下便问明了地方,又谢过那胖老板专程上门告知的情谊;二话不说,一点也没敢耽搁,这便日夜兼程地赶了过来!等寻到谷中时,恰巧正见到沈浪命悬一线的情形,也幸得老爷子及时出手,这才令沈浪化险为夷,然后带离了众人,远远奔来此处。 沈浪听古爷爷这么一问,连日来的委屈终于得到了一个倾诉的地方,眼眶里憋着眼泪,滔滔话语如决堤了一般,事无巨细的将前因后果和这些天的种种遭遇一五一十跟老爷子便都说了一遍。 古通抚着胸前长髯静心聆听,越听到后来眉头便皱得越紧,忍不住斥责道:“哼……哑毛那小子!平日里话不多,却是满肚子的心思……他怎能如此冲动就做下这样的决定来?未经他父母和我这师傅的同意就随意加入江湖帮派,还连累得你也莫名其妙地牵扯到这样的麻烦中去……待见到他定要好好惩罚!”说罢不住摇头,哑毛这徒弟于他而言丝毫也不比沈浪在他心里的重要性要轻上多少。老人一生,除了早年间那些个他不愿意再提的往事,最得意的便是行将就木之前还能收了这样一个天赋极高且已初见功效的徒弟。如今孙儿是找到了,徒弟却依旧音讯全无,以眼前谷中的形式料想下去,又如何能不为哑毛的安危感到忧虑? 两人正说话间,那古老爷子忽然一顿,抬手打断了沈浪的话头……脸上颜色微微变化,忽而冷冷对着身后林中喝道:“既然来了,便就出来吧!” 正不知老人这是因何而起,只见身后不远处林木一分,已经聘婷地从中走出一个人来。由此也不得不佩服,老人真是好耳力!好警觉! 只见来人是个年轻的美貌女子,乌黑的秀发在脑后干净利索地扎了个马尾辫,身材苗条婀娜,身上却穿了一套较为宽大的男式黑色中山装遮住了曼妙的曲线,来人却正是那白星。 沈浪一见到她,脸上已情不自禁笑开了花,忙对老人解释道:“古爷爷,这不是外人,便是我和您说过的那位白星,白小姐……” 老人闻言不住点头,脸上的神情顿时缓和了许多。上下仔细打量了那白星一番,和蔼笑道:“你便是我家浪儿新近结识的朋友?嗯,不错…不错……一看就是个干净利索的娃儿。” 白星原以为沈浪是被恶人虏了去,心里担心他的安危,是以才会一路追赶到这里。哪知现在所见到的情形却和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沈浪既然没有危险,那实在是再好不过,只是如此一来她便也没有更多留下的理由。见老人称赞自己,连忙恭敬还了一礼,口中笑着问候道:“您好!” “好…好……”老爷子见了白星也不知道心里正想些什么,脸上早已笑得合不拢嘴。 白星抿嘴笑道:“常听沈浪提起您老人家,说您博古通今,一身正气更是我们这些后辈学习的典范。‘通天神猿’的名头,当年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今日一见,您老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英武硬朗,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说着缓步走朝两人走了过来。 世人谁不喜欢听到别人夸赞自己,古老爷子自然也不例外,嘴角的笑容也更加上扬了些。 沈浪的脸上也洋溢着笑容,他心底里确实很想让古爷爷也见见这位诸葛家的掌上明珠,诸葛白星。现在见他二人初次见面就显得如此互相感觉良好,他心里又何尝不觉得此情此景实在是其乐融融呢?至于是为了什么而如此高兴,他恐怕又说不清个所以然来。 白星缓缓走到了二人身前,距老人更近一些站定站定了身形,再次一抱拳,拱手行了个大礼。古老爷子忙笑着上前相扶,口中连连道:“唉,朋友相见,何必这么多的礼数,快快起来,起来说话……”哪知话语未歇,指尖刚触及对方衣袖时便觉得那白星衣服里整个身子的肌肉都是牢牢绷紧了的!不等旁边沈浪反应过来,只见那白星手掌一翻,一双嫩白的手掌中寒光闪闪,早已夹住了一根化骨神针!往前一递!朝老人胸膛之上重重拍将下来…… 沈浪一声惊呼,顿时吓得话也说不出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古老爷子脸上含笑,似乎对那拍来的手掌和毒针丝毫未见,更像早就知道会是如此一般。待那白星的手掌拍到胸前一尺距离时,只见他胸口突然往里一缩,右手斜起,轻轻往她面门上扫去。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扫,却已将凌厉袭来的白星逼得往后连连跳开两步这才站定了!双眉倒竖,一张俏脸严肃紧绷,充满了森森杀意! 沈浪惊疑叫道:“白…白星……你为什么要对古爷爷动手?!” 古老爷子嘴角含笑,似乎把眼前这一切都当做是理所当然一般,只是静静站在一旁,也不继续追击。 白星站在两人中间,脸色更是极为难看,忽然斜斜朝沈浪跳来,面上神色显得更是焦急,口中急呼道:“快!快离他远点!这…这人是无相鬼装扮的!” 此话一出,更实在是大大出乎了沈浪的意料! 那朝夕相处的古爷爷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白星口中的无相鬼? 可看她样子却又不像是在说笑,心里一时神慌,忍不住转头去看眼前这个古老爷子。只见他脸上依旧含笑,还是沈浪所熟悉的那份神态,左手背在身后当中而立…….无论怎么去看,都还是曾经那个自己所熟悉的、朝夕相处并抚养他长大成人的刚直老人。 此时,老人的脸上依然挂着他所熟悉的那种笑容,但右手单掌却已如一把无形的利刃一般高高举起,然后又重重划了下去!劲风到处,竟像是一堵无形的墙壁,将那白星往前探来的身形硬生生阻截得往后一顿,然后仰面又跳了出去。 沈浪心里更加惊疑不定,失声叫道:“古爷爷,你……” 古通脸上的笑容已渐渐收拢,眼神变得像磐石一般坚定。对沈浪表示的惊疑更连头也没回一下,也没再多看一眼,反对那白星朗声道:“老朋友,好久不见啊……” 老朋友?古爷爷什么时候认识的白星?二人就算相识,但以白星的年纪,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会是“老朋友”?! 突然想起之前曾听白星说过,那无相鬼可谓是当今天下易容改扮的第一高手。为了能够更好的变装化做他人模样,无相鬼竟不惜使用某种残酷的手段将自己的形貌完全毁了去,为的只是能够更好的贴合别人的容貌与根骨,随时随地都能更好、更快地化做他人的样子出现。想到此处,忍不住又往古老爷子脸上多看了几眼,再往白星脸上多看了几眼,依旧没有发现他们哪有分毫的破绽,这不活脱脱都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古爷爷和诸葛白星么? 白星仰面跌倒在地,又立马翻身站了起来,神色间显得更加急切且慌乱,对沈浪再次急呼道:“你还等什么?快!快动手!一齐动手,杀了这无相鬼!” 沈浪闻言,手里柴刀不自觉地一紧,心里依然迟迟下不了动手的决心。 正在这时,那古通老爷子忽然转过头来瞥了沈浪一眼,禁不住摇头叹了口气,低缓道:“唉……这娃儿,始终还是嫩了点……” 白星马上便抓住了机会,身子往前一跃,已绕过了古通老爷子身手所及范围之内,斜斜窜了过来,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想要将沈浪拉在自己身边,口中急呼:“快!快过来!” 沈浪本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偏偏又说不出那种感觉,此时见白星向自己伸出手来,只见那一条光滑的手臂上洁白无瑕,哪里却有半点伤口。想起自己初次遇到白星时她已神志不清且命在旦夕,若不是亏得自己用醋从她臂弯里逼迫出那百目虫蛊的蛊毒,她后面又哪里还会留有命在……但眼前这只手臂却是无暇的,无暇得连一点伤痕都不曾留下,手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此时关窍一通,眼前情形也顿时变得一片澄明。忙将自己的手也往那白星递了过去——只不过,递过去的却是抓着柴刀的那只手!柴刀的刀锋所指!夹着一股劲风迎面朝那白星劈了下去…… 白星一惊,急忙又往后跃开了两步,满脸惊愕地看着沈浪,声音颤抖,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沈浪没有开口,脸色早已变得难看得很。 古老爷子忽而仰天哈哈大笑了几声,冲那白星朗声又道:“老朋友,连一个二十出头的娃儿都看穿了你的把戏,难道还准备接着往下演么?” 白星焦急之下,似乎目中已急切得快要流下了眼泪,眼看沈浪不信自己,委屈得忍不住抽泣起来,哭得梨花带雨,口中颤巍巍道:“你……你难道竟怀疑是我?!” 从刚才到现在,沈浪的眼神已经经历了一轮变化,从开始的惊慌、犹豫渐渐已转变成了现在的冷静和坚定。他冷冷看着眼前这个白星,冷冷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只希望你不要真正伤了白星才好,否则……”手中柴刀一展,剩下的话他已不愿再去多说。 白星低垂着头,更加委屈不已,哭声越来越大,哭到后面甚至令人觉得有些撕心裂肺,令人忍不住想去劝慰她……可沈浪毕竟还是忍住了……渐渐地……哭声越来越低,终于才又停歇了下来。当白星的脸庞再次抬起的时候,她的整个人就突然变了…… 也许容貌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但给人的感觉却已完全不同,神情间已变得阴狠而狡诈,变得就像是刚从地狱中挣脱的恶鬼一般,那眼神,看人一眼都能令人觉得鬼气森森,浑身上下不寒而栗…… 一滴泪水还挂在她的腮边没有滴落,嘴角已止不住斜斜上扬起来,阴恻恻发出阵阵尖锐的笑声。等她站起了身,已不再继续伪装下去,不得不说,之前的白星装得那是真像,十分中已失足占足了九分。这会儿那白星正叉腰,对着古老爷子冷冷道:“老朋友,几十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老奸巨猾……”原来眼前的白星竟真的是无相鬼所假扮的,而其目的更加单纯,只是简单而直接的为了除掉古老爷子才这么做!只是古老爷子身手也实在太硬,无相鬼一计不成又心生一计,想要转而挟持沈浪以作为威胁,不料竟也被沈浪在片刻之间便撞破了他的阴谋。 那真正的白星现在如何?她的人在哪里?沈浪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事…… 从古通老爷子和无相鬼的对话中来看,他两人应是老相识了,认识了几十年,却上来就下狠手,要置古老爷子于死地!而且他们既然相识这么多年,可为什么关于五色教,关于无相鬼,关于江湖上的这些个事,自己却从没听古爷爷提过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沈浪甚至连一次也没听他提起过,一个字也没有…… 也正因为古通老爷子从未向沈浪提起过江湖上的任何事,更从没泄露过自己的一丝过往经历,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识破无相鬼的阴谋诡计,揭穿他的面纱!否则,现在倒下的很可能就是他们爷俩了。 无相鬼装扮的白星无论从外形还是神态,行动间的姿态、说话的语气等等……无不惟妙惟肖、无可挑剔,关于白星的素材他原本早早就准备下了,准备用来对付某人,原本应该是很难被人发现才对的!可惜,他却忽略了一点,忽略了沈浪完全不知道古通的过往,所以更不会知道他“通天神猿”当年的名头究竟有多大,就连“通天神猿”这四个字他也从没有听说过;是以,他无相鬼上来才两句寒暄就露出了马脚。而白星手腕和臂弯处的伤痕,那些都在无相鬼预料之外,他也实在没料到沈浪竟然在这危急凶险的时刻还保持了清醒的头脑和敏锐的洞察力,否则沈浪也险些成为无相鬼的手中亡魂。 无相鬼做梦也没想到,一个人竟然会对自己的孙儿隐瞒自己灿烂且辉煌的过去,这祖孙两人之间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古通这时已在不住摇头,嘿嘿笑道:“老鬼,你这手艺是越来越不成了,这么快就被人揭穿,也不嫌臊得慌么?” 无相鬼始终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露馅儿的,阴恻恻地邪魅一笑,回道:“你这老家伙,这么多年不见也还是那么伶牙俐齿。这么多年了,江湖上竟然完全没有你的消息,我恨呐……心里那叫一个恨呐……原本想拉上你那些个徒子徒孙来殉葬的,不过既然你还没死,那真是天意!好!实在太好了!哈哈哈哈……不枉我苦等几十年……”悲喜交加大笑声中,突然两手一分,从左右各分出一柄尖锐的无常锥来!不管不顾,恶鬼一样扑了上来! 古通似乎也早就料到他不会善罢甘休,脸上笑容无间,口中还道:“哟,老鬼,几十年不见,这么急着想试试咱家的身手?嘿嘿……若你真能敌得过我,早几十年这事不就已经结了么?何必等到现在……”说话间不闪不避,左手一伸,两根手指往前探出,复而曲指一弹,迅捷无比地往那淬炼了剧毒的无常锥之上弹去。 沈浪知道那无常锥的厉害,不禁惊呼:“小心尖刺有毒!” 岂料那无常锥刺到中途,见古通伸手弹来竟十分忌惮,锋锐突转往旁一避,刺尖连转数转化作点点闪烁的芒星又倒卷而来。霎时间,双方以来我往,一个招式繁复出手狠辣,一个如江流中的巨石一般岿然不动见招拆招。堪堪斗了十数个回合,那古通立掌劈来,无相鬼避无可避,急忙间无常锥双双脱手激射而出,人已贴着地面远远滚了开去。 古通见状嘿嘿一笑,始终不见他有什么奇妙繁复的招式,一拳一脚都像平日里举手投足一般轻松自然。这时节跟上了两步,更像是市井之中打架斗殴一样,抬腿就往那落在下风的无相鬼身上直直踏去,自始至终对他手里那双淬炼了剧毒的无常锥都丝毫不惧一般。如此一来,连站在旁边的沈浪都看傻眼了。 无相鬼见状,急忙又往身旁滚了两滚,这才堪堪避过古老爷子抬足踏上来的那脚。只听“噼啪”闷响声过,一块脸盆大小的坚硬岩石已被他一脚踏中,等脚掌再抬起来时,迎着山风一吹,灰白的石粉竟随着风向腾起了一阵灰白色的烟幕飘散开去……那岩石竟被他硬生生一脚踏做了三瓣…… 沈浪虽然素来都知道古老爷子身手了得,只是从没想到过他的身手竟然已经恐怖如斯!坚硬的岩石在他脚下竟如面粉堆砌而成的,假的一样!这回连他都感到吃惊和害怕了! 无相鬼更是脸色铁青,站起身来冷笑道:“老家伙,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你竟然把那劳什子的鬼玩意儿修习到了这种地步……” 古通嘿嘿一笑,抱拳道:“好说,好说,你们这些人还没死绝,我又怎么敢耽搁了这保命的手艺?”此老,实在已将那崩拳秘技参透揣摩得炉火纯青,举手投足间便能收放运用自如。他的得意弟子卢用也只不过领悟了其中三四成奥妙,便足以在拳脚上与五色教四鬼分庭抗礼,又何况现在是他本人亲自己出马呢?说这门功夫邪门,那看起来也确实有些邪门,人的手足竟然能与坚硬的岩石抗衡,这本来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无相鬼也嘿嘿地笑着,不过笑容中却充满了杀意。可他现在化作了白星的样貌,沈浪在一旁看了,心里更觉得那阴森森的笑容配合上这副模样,哪里都令人感到极不舒服。 比武较技和搏杀拼命从来都是两回事,若是明知不敌对方就退缩下去,那世间还哪来那么多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事例?硬碰的不行,便借助其他手段取胜…… 一念至此,那无相鬼已自舌下卷出了一只早已藏好的虫笛,含在口中,咿咿呀呀地吹动起来…… 笛声由近至远,随风阵阵传播开去,初时或几不可闻,到了后来笛声又变得尖锐急促。阵阵的笛声,催动得人打心底里觉得发毛发愣,禁不住冷汗直流,唯一只盼他快些住口了才好。 只片刻之间,四周草丛里肢节踏动之声便此起彼伏响了起来,纷乱的杂草间径自无风而动;到了这时候已再顾不了那么多,那些个原本是为了对付墨者钜子和行会众人所准备的毒虫毒物正在笛声的阵阵催动下倾巢而出,蜂拥而来…… 无相鬼与古老爷子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难解的深仇,竟不惜现在就亮出自己的一张底牌,其目的之单纯,就只为了能在今日便要了古通的性命! 古通的神色也略微变了些,嘴角的笑容已没有先前那么灿烂无碍。到了后来,全身感知所及之处无不汗毛竖立,每个毛孔都在警告着危险的到来。他原本是不用兵刃的,此时也忍不住俯身拾起了地上一根手臂粗细、一人长短的枯树干,暂且权当做了木棍使用。须眉俱张,双手横腰,双目圆睁迎风而立。 无常鬼早已退到了远处一块凸起的岩石之上站定,脸上神色既凝重又兴奋,今日场中,他与古老爷子必须死掉一个! 耳听那肢节触地之声密密麻麻且越来越近,突然长草一分,草丛里率先涌出数条硕大的西域异种蜈蚣!此虫毒性剧烈,而且行动如风,乃是无相鬼所豢养的众多毒物中首屈一指的厉害角色,毒性之强,普通人畜只要沾着一点油皮就得立时身死,轻易谁也不敢触其锋芒! 数条硕大的异种蜈蚣抬起了前肢,迎着风向一阵摆弄,周身肢节扑簌簌一通颤抖,只这一下,便已看得人浑身鸡皮疙瘩都爬了起来!然后只见那毒虫自己将身子一弓,利用强韧的肌肉猛然释放出一股弹力,身子跟着“噗”地一下弹射起来,笔直往古老爷子身上扑到。空中,那一双巨大的颚钳砰然张合,晶莹剔透的毒液自齿间满溢而出,凶残嗜血的本性当下暴露无遗!其来势之疾,比那离弦的箭矢也实在是慢不了多少! 古通见了此物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就算是他也不敢轻易择其锋芒,但口中却还是叫道:“老鬼,这么些年不见,你养的这些个鬼东西个头见长啊……对了,怎么不把你那条鬼猫也叫出来,看我一并都给你收拾了!”嘴里说着话,手里也不闲着,将那简陋的木棍“呼”一下轮圆了,凌空挥出一条浑圆的弧线!那几条西域异种蜈蚣俱都是少见少有的剧毒之物,发起攻势的速度、角度和先后次序又各不相同。此刻竟都像是着了魔一样故意往古老爷子手中的木棍上撞来!连多余的声音都没半点,竟自背那木棍一挥,尽数捣成了一堆烂泥……散落的肢节掉了一地,有的还在兀自苟延张合着…… 异种蜈蚣自然厉害,没想到这古通老爷子的手段更着实令人感叹。 无相鬼看得脸色大变,咬牙恨道:“老家伙,你这门如意劲的功夫也真是练得到家得很呐……嘿嘿,着实到家得很呐!!”实际上对古通那更是已经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如意劲的功夫并非什么不传秘技,但却最是易懂难精,其要旨主在预判,预判对方攻击的方位、轨迹、力度、招式等等。 古通的崩拳秘技当然十分了得,但他也同时深知崩拳秘技的劲力若是不能伤敌便难免会反弹回来对自己造成反噬和伤害。是以,老人最近这十多年来对那如意劲的功夫可谓是痛下苦功了的,旨在通过这门功夫的辅助能更好的将崩拳劲力真正做到收发自如。当这如意劲也修习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再与那崩拳秘技相互结合运用,才算是真正能够收放自如、随心所欲,举手投足之间便可伤人。到了这种程度,那崩拳秘技才真正称得上是大成了! 只可惜哑毛定力不足,天生就厌烦那些个细致入微的东西,如意劲这门功法那小子简直是一刻也静不下心来参悟修习,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那么轻易便败在五色教四鬼手中。 只这刹那之间,周围的草丛里又往外涌出了成百上千条毒虫、毒物,那些个平日里躲藏在阴暗潮湿的洞穴或是草丛中的毒物,原本连一条都难见到,这时倾巢而出,更爬得满地都是……无相鬼召唤这些东西的目的暂且不谈,光是看着这漫天漫地的各种毒物聚集在一起已经够令人毛骨悚然的。 等回过神来时,沈浪和古老爷子已被那些个毒虫堪堪围在了垓心,四下里无穷无尽,无数的毒虫还在不断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眼看已经形成了四下合围绞杀之势。 毒虫虽多,但真正有巨大威胁的便是无相鬼专门培育的那些个异种蜈蚣。古通目光四下里团团一扫,早已将那些东西的远近方位暗暗记在了心里。还好那异种蜈蚣饲养本就十分不易,更不可能从野外大量获得,掺杂在眼前的众多毒物之中仍然显得鹤立鸡群一般显眼;剩下那些个普通常见的毒物里虽然也有厉害的玩意儿存在,但在此时,那已显得不再十分重要了。 笛声再次催动,忽然间只见四下里群虫扑簌簌一阵骚动、紧张,腾的一下,合拢的包围圈顿时又小了些。这成千上万的毒虫集聚在一起,现场看去场面到也壮观得紧。 古通忽然想起件事来,嘿嘿一笑,忽然朗声道:“老鬼,今日若是我胜了,现在就放下一句话来,你只要能老老实实说出一人的下落便饶你不死……否则……嘿嘿……” 沈浪知他要问哑毛的下落,但他心里此刻更加惦念的是白星的安危,急忙补充叫道:“除了古爷爷的要求,还有那白星,白小姐的下落你也要说出来!若是…若是她少了一根汗毛,也一样叫你今日不得好死!” 无相鬼叉腰放声大笑,丝毫没有将沈浪放在眼里,只对古通道:“老家伙!休要再作狂逞能了……你以为我这虫阵还是当年那样的么?今天,便是罗汉金身落入这阵中,也休想全身而退!莫要说你能伤我分毫,便是能破了这虫阵,你想知道什么只消尽管开口,某家必定如实相告,哈哈哈哈……”口中虫笛再次一催一紧,四下里各色各样、成百上千的毒虫毒物竟像是得了号令一般同时立起了身子!只待一声令下便要一拥而上择人而噬!虫笛三响,那些个本来无知无觉的毒物竟开始依着号令飞速朝一个方向不断转动起来,顿时围着古老爷子和沈浪二人如一阵黑褐色的旋风一样不断飞舞! 无相鬼此话不虚,如今这虫阵确实已不是当年大理苍山一战时古通所见过的虫阵。这一变化,已经完全打乱了之前古通暗中记下的那些个危险的异种蜈蚣的具体方位。 被围在垓心正自惊异,忽然只觉一阵腥风脱离了那不断移动旋转的虫阵,猛然从身侧一端急速窜出,几只张牙舞爪的毒虫带着一股劲风已朝古通后腰袭来! 实在没想到,多年不见,那无相鬼竟已能将毒虫毒物控制到了如此精确神妙的地步! 眼前的虫阵除了数量庞大之外,还能根据场外操纵者口中虫笛的催动作出相应的变化。真正是粗中有细,令人难当!无论攻击的角度、数量、方式,就如同是无相鬼亲自下阵对敌的手足一样灵活、精准、自如! 二人瞬间被困在急速旋转的虫阵之中,根本分已不清东南西北,不但要不断应付分离袭来的毒虫毒物的攻击,还要时时提防这藏匿在其中那些无相鬼专门精心培育饲养的异种蜈蚣。照眼下的情形发展下去,形式已经变得越来越严峻。 古通毕竟也不是吃素的,手中木棍不断抡起,每次落下便会将一波毒虫尽数捣成烂泥。不过他的心里也已明白眼前虫阵的厉害,行动上更是万万大意不得的,忙向沈浪低沉道:“浪儿,打起了精神!今天咱们爷孙俩人并肩子一齐上,破一破这鸟什子的虫阵,让那老鬼也瞧瞧咱们爷孙的威风!” 沈浪本来还在忧心忡忡,回头见了老爷子那一贯谈笑自若又不失分寸的神情,心里已觉安定了几分;再被他两句话这么一说,顿时暖烘烘的再不犹豫,重又燃起了斗志,咧嘴一笑,高声应道:“好嘞!今日咱们爷孙便让那鸟人开开眼界!长长见识!破了他这鸟什子的虫阵!”说罢手中柴刀一紧,行动上却丝毫不敢大意,小心应付眼前的情形。 无相鬼闻言,咬牙恨道:“你这小贼!手里功夫不见得有什么稀奇,偏偏却跑去学了那老家伙一副狂傲不羁的模样!老夫生平最恨看到的就是他那副嘴脸,今天就成全了你们一老一小两个杂碎,统统都给我去死吧!”气息一紧,双目炯炯有神盯住了二人方位,更加全神贯注地控制虫阵不断进攻而来! 虫阵在虫笛的连番催动调度之下突然猛地一顿,然后更加迅速合拢起来,包围圈立马又缩小了许多!虫阵之中,各种毒虫不断地从各个不同的方位和角度纷乱袭来,那些毒虫尽皆血脉偾张发狂了一样狂暴起来! 古通手中木棍挥舞,沈浪掌中柴刀翻飞,爷孙二人也同样默契配合得无间,将那些袭来的毒虫一一击落!但如此一来,实在是苦也……两人早已只剩疲于奔命的精力,更哪里去谈破阵擒贼的可能…… 虫笛再催!虫阵分离出来的毒虫数量也更多,攻击的角度也更刁钻,毒虫的种类也更加凶猛!于此同时,外围还有更多的无数毒虫正被那无相鬼口中的虫笛所不断催动,还在源源不断地自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然后一一补充到了虫阵之中…… 一时间,几乎整个孤山峡谷中的所有毒物,包括那些个哪怕只是稍有些灵性的动物都被这催魂夺魄的力量所控制!它们似乎已经忘记了一切,只听闻着无相鬼口中虫笛不断的呼唤和催动,就像被摄取了魂魄一般只顾一股脑地拼命涌来! 古老爷子和沈浪两人手中不停挥动,身上早已被那些各种红的、黄的、绿的鲜血和虫腹内汁液溅了个遍。手中丝毫不敢停顿,更没敢伸手去脸上擦拭一番。 虫阵的规模和攻势丝毫不减,反而被赶来的那些毒虫催动得越来越庞大,现在已像一阵低矮狂暴的黑灰色旋风一样在原地围困住了二人不断冲撞。 人的气力却总有耗尽的时候,此消彼长,时间一长他们两人谁也休想全身而退! 以古老爷子的实力而言,或许还能独自一人闯出阵去并擒住那无相鬼;但现在却多了个沈浪,只要他现在前脚闯阵,沈浪必定后脚就要命丧群虫口中,顷刻之间必然会被啃噬得只剩下森森白骨! 沈浪心思敏捷,自然也看出来古爷爷是有能力独自闯出虫阵的,之所以到现在还迟迟没有动手,只因他正分担着绝大部分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毒虫攻势。顾忌自己的安危,所以他还没有动手!可是如果再这样耗下去,两人都非要折在这里不可…… 其时,那虫阵已变得更加庞大,中心也围得越来越小,漫天满地的毒物跳跃飞腾,身在垓心犹如身陷深海空洞一般。铺天盖地的毒虫毒物还在不断加入到虫阵中来,抬头只觉光线昏黄近乎傍晚日暮,那满目飞舞的毒虫遮天蔽日不断扑来,一丈之内目不能视、耳不能闻!毒虫毒物口中还在不断吞吐着大量的毒烟和毒雾,时间一久,更熏得人头昏脑涨摇摇欲坠! 这实在是困境中的困境,脱困无望之下,沈浪只得无奈一笑,忽而叫道:“古爷爷!您能不能先独自冲出去,咱们擒贼先擒王……” 古通手里不敢有丝毫停顿,闻言皱眉回绝道:“浪儿,使不得的!你不用在多说半句,小心应付便是了,今日咱们爷孙两人活也在一起活,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我若离开这虫阵,不出一秒,你还会有命在么……如果真是那样,你让我百年之后哪里还有颜面去黄泉之下见你爷爷?” 以一命换一命,这种事情古老爷子是永远不会去做的。他们现在能做的除了咬牙坚持到最后一秒,更无别的选择. 二人说罢,重新强自打起了精神疲于应付。突然!一股极其细微的金属破风之声划破了空气,寒光一闪,已自分开那密不透风的虫阵向二人激射而至! 古老爷子心头再次一惊!急忙挥动起手中木棍迎了上去,“啪”一声轻响过后……目光瞥见,一根细长镂空的金属长针已经牢牢钉在了木棍之上,留在外面的针尾劲力未失,还在兀自微微颤动不停——化骨神针!沈浪同时也看见了这一幕,顿时跟着连心都寒了!庞大的虫阵困住了二人不说,那无相鬼竟还借着虫阵占据上风的绝对优势从外围发射暗器,想要更快地至他们于死地! 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场面,现在变得更是雪上加霜! 虫笛不断催动声中,那虫阵垓心又缩小了一米半径,人在当中已难全力施展;金属破风之声更在外围不断响动,那要人命的无相鬼毫不手软,更将各种暗器接连不断地投射而来!一时节,瞻前难顾后,阵中情形已是险象环生…… 又一阵沉闷的破风之声自阵外破空袭来!那来势之急,更胜无相鬼适才所发射的那些个暗器一些;其势之威,竟在一刹那间似乎盖过了周围纷扰杂乱的群虫疾走舞动之声!“突”地一下!已在那虫阵上方撕开了一道长长的裂口,黑漆漆一团事物夹着劲风从天而降,笔直砸向了虫阵垓心中的二人! 此番情形沈浪也看见了,身手却完全来不及反应,更别提敢去直接触碰来物锋芒!古老爷子自然也看见了,他艺高人胆大,顿时挑起了手中的木棍,运起劲力猛地往上一挑!正捅在那团事物之上!棍头一碰,原先想借着巧劲将那团来历不明的东西挑将出去的;哪知那东西外面竟像是纸糊的一般毫不受力,只轻轻一碰之下已应手而裂,当中包裹了一团灰黄色的粉末,“噗”地一声在半空中四散爆开! 老爷子暗暗咬牙,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来什么……想来那团灰黄色的粉末状事物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定是无相鬼趁机投下的毒药之类,只盼他们二人能死得更快一些…… 黄灰四散,身在其中更加无处可逃,顿时间,地上、身上、空中……那黄灰扩散得到处都是…… 沈浪下意识地赶紧捂住了口鼻,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觉鼻端一酸,那黄色的粉末已经呛进了嗓管里!先是一惊,但马上又觉得事出蹊跷。那黄色的粉末之中并非什么毒药之类,似乎夹杂了大量的雄黄、硫磺、艾草等药物,这些东西若是混合在一起做成的药包,不但不是什么剧毒之物,反而是驱虫祛毒的良药! 果不其然!那团腾起的药粉被风一鼓,吹入了虫阵!群虫顿时像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纷纷四下往外扩散逃跑,任凭无相鬼口中虫笛连三催促都还是没命一样只顾奔逃。物相,相生相克,那黄灰色的粉末正是群虫的克星,更是这虫阵的克星!原本密不透风的虫阵顿时败了下来,群虫奔逃的势头竟比来时更快捷上几分,迅速消退而去! 二人这才明白,那包药粉不但无害,反而分明就是有人在暗中帮忙,助力他们破了无相鬼虫阵!那人却又是谁呢?! 古老爷子抓住这样一个机会更不迟疑,以防那无相鬼再唤来什么难以应付的古怪玩意儿!身形一展,已自急速跃了起来,手中木棍笔直一点,已如飞将军一样袭到了无相鬼跟前! 这变故来得快!也太过意外!无相鬼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心里正自慌乱苦闷,眼中几欲哭出泪来;那古通的当头一棒已经奇袭到了面前,要逃,已是再不可能……自觉大势已去,双腿一软,情不自禁地扑通坐倒在地…… 古通当头点到的木棒却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住了,他双眼中阴晴不定,万千思绪翻腾奔涌。定定瞪着眼前的无相鬼,隔了半晌,终于沉静道:“之前说过的话可还算数么?老夫且向你讨问一个人的下落,你若老老实实回答,今日便自饶了你的性命……过了今日,不要再让咱家撞到,咱们的账放到日后再算……” 无相鬼软软抬起了头,怒目而视,不甘道:“若不是有人在暗中投下那包药粉,今天死在这里的本该是你这老贼才对!”这话确实没错,若不是有人在暗中相助,古通和沈浪爷孙二人的性命迟早得交代在那虫阵之中。 古通低头沉思,这话他不得不承认。但无论如何,性命总算是保住了,该问的事情若是现在不问,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对于这样的结果,无相鬼心有不甘也实在正常不过;其实,古通的心里又何尝甘心了呢;虽然破了虫阵,但毕竟也不是靠自己的真本事,亏之前还放出豪言要如何如何……想到这些种种,语气也不禁缓和了些,心里也已然作出了决定。沉道:“你说得对……这样吧,我答应你,这个问题不管你愿不愿意说,今天都会让你全身而退。来日若有机会,你且看我到底能不能破了你那虫阵……”他一生光明磊落,于气节、是非更看得十分重要,说出的话更从未食言改口。 无相鬼胸膛起伏,盯盯看了古通半晌,恨恨叹道:“好!改日我也不会再以那姓沈的小子拖住你后腿,大家各凭真本事、各施所能大战一番!且看还能否破了我那无相虫阵!但今天,不管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你一个问题,你若想好了便只管开口吧……”那无相鬼虽然心狠手辣,又是五色教里的关键人物,但也同样是条言出必行的汉子。 古通看着无相鬼的眼睛,自然知道他的为人,他们虽然立场和观点都有很大不同,但关于气节和信誉却同样看得极重。当下点头道:“好!五色教护教四鬼之首无相鬼……几十年不见也依然还是当年那条汉子!你我的事改日再算,你划出道来,那时候咱家也一定奉陪到底!” 老人本可借此机会问一个更加机密的问题,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自己那傻徒儿的安危,于是开口问道:“你可曾见过一个与沈浪年岁、个头相仿的年轻后辈闯入谷中,他现在身在何处?” 无相鬼将目光转向沈浪,看了几眼,表情变得十分复杂,静静道:“你问的可是一个叫做哑毛的年轻人,平时话不多,开口就很容易得罪人,但手底下的功夫偏偏却又硬得很……你这么关心他的安危和生死,他究竟是你什么人?” 不等古老爷子答话,那边沈浪已急忙跑了过来,点头道:“对,正是此人!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可还好么?” 无相鬼现在还是装扮作那白星,只是整个人看上去气势和神情却又完全不同,这样让二人之间的对话显得更加诡异。只见无相鬼无奈一笑,叹了口气,道:“可惜,你们来晚一步,那小子早已死在了我那虫阵之下,只怕…只怕已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这句话就像晴天霹雳一样瞬间击中了古老爷子和沈浪! 老爷子脚下踉跄,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了……千般万般,他也不愿意相信这会是真的!但又深知,无相鬼既然答应了的事,便绝不会出言相欺,哑毛的死讯,竟在这一刻突如其来!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沈浪整个人都呆了,眼角两行热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那哑毛平日里与他感情最深,乍闻这样的噩耗几乎让他当场昏倒过去! 他不甘心地冲在无相鬼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嘶声怒吼道:“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们!是不是?是不是……” 无相鬼冷冷一笑,反手打开沈浪的手掌,就算他的虫阵杀死了哑毛,就算他现在是手下败将阶下囚,也轮不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对自己无礼。站起身来,冷冷道:“无论你们信与不信,这问题的答案我都已经对你们说过了……”说罢便要举步离去。 沈浪一声大喝,跃下身来拦在无相鬼面前,戳指恨道:“你说的若是真的!今日我便要和你拼命…为死去的哑毛报仇!!!!!”说罢,手里提了柴刀,便待冲将上去搏命厮杀。 无相鬼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完全没有出手的打算。 沈浪,他根本不怕,但若是古通今天真的食言了,不肯放过自己……那是万万逃不掉的……出不出手,都已变得没有区别。此人当年的名头响彻大江南北,几十年来打遍天下罕逢敌手,他若反悔出手,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无相鬼今天也休想走脱…… 古老爷子果然也冲了下来,但却拦在了沈浪身前,他的神色同样悲痛……终于咬牙,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从牙缝里冲无相鬼冷冷挤出三个字:“你走吧!” 沈浪不依,哭喊道:“古爷爷,哑毛便是他杀死的,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了……”他心中实在悲愤到了极点,明知自己不敌,也要和那无相鬼拼个鱼死网破!心里这么想,话也是这么说,身子却被古爷爷死死拦住,完全动弹不得…… 无相鬼又看了祖孙二人一眼,终于抱拳道:“几十年不见,你也还是以前那番说一不二的气概……咱们的事留到以后再说吧!看在你的份上,我也答应你一件事:若是日后你这孙儿再栽在我的手里,定然饶他一次不死!”转而看向沈浪,道:“小朋友,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过了今日,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来找我报仇!我,等着你……”想了想,又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端正放在地上,道:“那位叫白星的小姑娘此刻正在离此不远处的树丛里躺着,她中了我放的蛊毒……现在拿上解药赶去救她应该还来得及,晚了可不好说……小子,我虽然不喜欢你,但那丫头我还是挺欣赏的,快去吧,别让她真的死了……”说罢再不回头,转身扬长而去! 沈浪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嘶叫道:“古爷爷!你怎么…怎么能……真的就这样放他走了……” 古通一手按在心口,也觉十分伤痛、憋闷……他又何尝不悲、何尝不怒、何尝不想为了哑毛当场食言手刃了此人…… 只是有些事情,远比报仇更重要。他要为沈浪考虑,为活着的人考虑;他更不希望沈浪做一个出尔反尔的人;同样不希望沈浪的双手沾上鲜血和人命。为死去的亲朋好友报仇固然解恨,但人活着,不能因为仇恨失去更多还活着的需要去守护的东西。 他现在也没心情再多说一句,低沉道:“过了今日……你我不论是谁再见到他,都须除之而后快!但浪儿你也要答应我,如果再遇到那人时,一定要切记量力而行,先求自保……我想……哑毛也不希望看到你为了替他报仇而不顾自己性命身陷险境……浪儿,别再责怪古爷爷……答应我,好吗?” 沈浪悲恸地看着老人的眼睛,目中流着泪水,终于还是点头应道:“浪儿会记得古爷爷的话,浪儿答应古爷爷……” 老爷子俯身拾起无相鬼留在地上那瓷瓶,淡淡道:“走吧,活着的人远比已经发生的事更重要。那无相鬼还算有些人性,肯饶过那女娃娃一条性命……”重重又叹了口气,当下已率先奔在了头里,朝无相鬼指引的方位寻去。 沈浪跟在后面,一前一后,相继都去了…… 过了许久,不远处的一块山石后面,才露出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看到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眼神里满含复杂的情绪,一直静静看着爷孙两人消失的方向,哪怕早已完全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这才展开身型,又悄悄隐入了昏暗的阴影里…… 第一天,古老爷子这才入谷第一天,便遇到了这么多的事,并且得知了哑毛已经死亡的噩耗…… 这是一个多事的夏天,更是一个多事的山谷…… 祖孙二人接下来何去何从?究竟怎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初入江湖时,人是少年郎,处处意气风发显轻狂。 他再入江湖时,本以为应该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哪知江湖却还是原本那个样子。 第二十六章:捡脚印 依着无相鬼指示的方位,沈浪很快便在草丛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白星,只短短半个小时不到,她已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双目紧紧闭着,浑身虚汗不断往外浸出,早已连衣裳都透了。无相鬼的蛊毒好生厉害,若是他不发这个善心,再只消稍晚片刻赶来白星哪里还会有命在? 不过那无相鬼给的解药也当真灵验,只稍加施用,不出片刻,只见一路细密的黑线已自白星肘窝内显现出来。古老爷子对此道也似乎轻车熟路,忙抽出一柄银刀在白星手腕上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腥臭浓稠的淤血自腕间流出,再过片刻,只见那细密的黑线渐渐往下移动,伤口里的淤血由红转黑,一股漆黑腥臭的液体顺着点点滴落下来。白星的脸上这才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呼吸也渐渐开始舒缓,渐渐平稳有力起来。 沈浪长长舒了口气,跌坐在一旁,一双眼睛还是关切地盯在白星手腕之上。古老爷子忙碌施为,那漆黑的液体渐渐流尽,转为清黄色的液体,又过一会儿,鲜红的血液才替代了那清黄色的液体流淌出来。 古老爷子这才面带喜色,低声笑道:“好了,这回算是驱除干净了。”回头看看沈浪,又看看地上躺着的白星,忽而意味深长地一笑,开口轻声问道:“喜欢她?” 沈浪被问得一呆,涨红了脸连忙摆手道:“没…没有……她…她是我进山以来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没有…没有喜欢她……” “哦……”古老爷子眯着眼睛,摸着自己的胡须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忽而又道:“喜欢便是喜欢,没什么好隐瞒的,难道你害怕自己配不上她么?” 沈浪连连又道:“不…不是您想的那样……也…也不是不喜欢……” 古老爷子哈哈大笑,道:“诸葛家的娃娃,到也还是配得上我家浪儿的……” 沈浪被说得满脸通红,讷讷低头不语。 古老爷子回想起往事,而现实的状况又令人忧心忡忡,神情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正色道:“浪儿,你爷爷和我都希望你能过上安稳的日子。现在的生活虽然艰苦一些,年轻人多拼搏拼搏其实是件好事。只不过……这山里的人,这山里的事,你本不该掺和进来的。你若真的喜欢这女娃娃,或许你们将来的路会难走得很……” 沈浪忙道:“古爷爷,您老说道哪去了……我和白星真的什么事也没有,更何况…何况她已经和墨者钜子家的独自订过亲了……古爷爷别在说下去了,我和她真的是不可能的。” 古老爷子闻言眼皮一翻,“哦”了一声,皱眉摇头道:“唉……诸葛家还是老样子,总急着把自己儿女的亲事早早便定下来。浪儿,你可曾亲口问过这女娃娃么?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沈浪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老人也不再追问,重重叹息道:“浪儿,古爷爷有句话想劝劝你,你愿意听么?” 沈浪应道:“古爷爷可是想让浪儿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老人抚须哈哈笑了两声,道:“你还是这么聪明。你既然喜欢这女娃娃,也该为她着想些。依我说,等着女娃娃醒了,你们越早离开这里,往后的情形便会越好……江湖事,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踩上一脚只会让人越陷越深,等混迹得久了,再要想脱身可就难了……” 沈浪踌躇道:“浪儿当然听古爷爷的话,只是…只是白星身为墨者,想必有其职责在身,只怕不会轻易便跟我走……” 古老爷子对此不以为然,反而笑道:“我说恐怕未必……诸葛家的娃娃,除了他们自己的家规,没有任何门派的规矩能够真正束缚住他们。武侯世家的人,除非他们自己愿意,否则任何人都强留不得。这也是江湖,江湖中的一项规矩。所以她若要留,任何旁人也强加不得,但若是她要走,也没人能够拦着。否则便是与武侯世家过不去,与武侯世家那些显赫的世交和亲戚过不去。就算当今墨者钜子也应该深晓此中的规矩,他也同样奈何不得。你若真喜欢这女娃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会跟你走的,诸葛家的人不会不明事理;况且这也是对你好,对她好……”原来白星背后的家世竟然还有这等势力和规矩,这也是沈浪万万没有想到过的。 可古爷爷又怎么会知道白星是诸葛家的人呢?关于白星,沈浪可从来没有在任何第三人面前提到过任何一个字。 古老爷子看着白星的面庞,喃喃自语道:“像,真像是她年轻的时候……”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收敛起逐渐飘远的思绪,黯然道:“浪儿,待她病情好些你们就出得谷去吧,尽早回家去等我……” 沈浪疑道:“那您呢?您不跟我们一起么?” 古老爷子哈哈笑道:“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些不得不算一算的旧账……你们去吧,在这里只会让我分神。记住,保护好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助益了。” 沈浪不依道:“浪儿知道刚才的虫阵给古爷爷添乱了……但,但我还是想留下来,只要能出一份力也要帮古爷爷到底。” 古老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别小瞧了自己,那无相鬼的虫阵非同小可,能在阵中撑到那些时候,你所做的已经足够多了。不过,浪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为了你,便是要拼上老夫这条性命那也是在所不惜。这道理你明白,敌人也同样明白;所以你若尽早脱困离开这里,老夫便也没有了牵挂和顾忌,才能真真正正地撒开了手,毫无顾忌地和他们大干一场!” 沈浪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含泪点头应道:“浪儿知道了,古爷爷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请您…请您一定要保重,浪儿退在谷外的小山村里等您的好消息……” 古老爷子手抚长须,良久地看了沈浪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孩子已经长大了。忽而点头笑道:“江湖路远,有心,必不会相忘,你们赶紧走吧,老夫这也去了……”说罢头也不回扬长而去了,转眼便消失在丰茂的草木之间。此老生性爽朗,雷厉风行的他素来不会你侬我侬那一套,能静下心来跟沈浪说上这一番道别的话已是十分难得的事,他对沈浪的怜爱也由此可见一斑。 又过了许久,天色渐渐低沉,嘤咛一声轻呼,白星终于醒转过来,虚弱地唤道:“水…水……” 沈浪抓过古爷爷留下的水袋,小心地喂白星喝下一些。只见她人虽然醒了,但精神兀自显得十分萎靡不振,身子更入大病初愈一般虚弱。忍不住轻轻握住了白星滑腻的手掌放在自己掌心,相对无言,只是怜爱地来回摸索温暖着对方。 白星虚弱地看着沈浪,忽而笑道:“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沈浪羞愧地摇头道:“不,不是我……是古爷爷和…和那无相鬼发了善心……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无相鬼这三字若非必要,他实在不愿意提及半点,也正是他的虫阵噬杀了他最好的兄弟。 白星闻言挣扎着想要艰难坐起身子,口中道:“你口中的古爷爷,他…他老人家也来了么?”说着话忙抬手整理了一下鬓边垂下的凌乱发丝,四下却根本没有见到古老爷子早已离去的身影。 沈浪没有答话,忽然抬起头鼓起勇气握紧了白星的手掌,开口道:“你跟我走吧!” 白星一怔,顿时满脸飞红,低头娇羞道:“说…说的什么疯话……” 沈浪紧接着又道:“你跟我离开这里,离开这是非之地,远离这些个莫名的牺牲和危险,好吗?” 那句话原来是让她随沈浪离开此地,刚才那一瞬间的微妙误会确实有些尴尬,但现在也显得有些失落。等白星渐渐平复下情绪,看着一脸认真的沈浪,却反问道:“你不找你那哑毛兄弟了么?” 一提哑毛,沈浪便有些难以自控情绪,双眉立马又倒立起来,目中含泪悲愤了片刻,忍不住有些哽咽道:“哑毛已经死了……” “死了?!你怎么知道他死了?”白星很是诧异。 “无相鬼亲口说的……” “无…无相鬼亲口承认他杀了哑毛?”白星听闻更加难以置信。 沈浪默然不语,缓缓点了点头。他和白星走在一起,曾经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要找到那进山失联的哑毛;如今这消息已然打破了他原有的希望,如此一来,二人也已没有了继续共同进退的目标。 白星身为墨者行会的一名墨客,她真能因为自己几句话就此撒手走人吗?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白星忽然开口问道:“那狗爷和鸡爷其他人现在的境况如何呢?” 沈浪默默摇了摇头,道:“没问到,那无相鬼只答应回答一个问题,其他的事还没有机会去问个明白……”话虽这么说,但心里都隐隐觉得狗爷和鸡爷他们的处境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白星又问道:“那……无相鬼为什么愿意回答你一个问题?” 沈浪坦然道:“不是回答我,是回答我古爷爷一个问题……不过,他总算是发了回善心,除了哑毛的下落,还告诉了你的位置,又给了我们解药……不然你恐怕已经……已经……” 白星低下了头,她这条命自从进了孤山以来就一直是悬着的,鬼门关前早已走了多少遭。 拍拍衣袖一走了之谁都会,但其实就算要离开这孤山峡谷,现在来看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借助工具是很难逃离此地的,沈浪又与那杨慎闹翻了,现下更无处去寻求其他的帮助。即使厚着脸皮再回到铁血青年团的营地,恐怕结果也大多是自取其辱罢了。 白星忽而又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你口中的古爷爷究竟是个什么样人。但不管他是什么人,想来都一定不简单的。” 沈浪注视着远方的山色,平淡道:“其实我心里有时候也很好奇,古爷爷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身上好像藏着很多秘密,但却从来也没有对我透露过一点。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原因……这次他进谷与那无相鬼对峙,我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化解不开的深仇大怨,他们好像很早就相识,我听那无相鬼叫他做通天神猿……” “通天神猿?!”白星更加惊疑,看着沈浪道:“你没听错吧?” 沈浪肯定道:“不会错,也正因为这一声称呼,古爷爷才戳穿了易容改扮的无相鬼。” 白星眉头紧皱,也看不出神色间是惊还是喜,看样子似乎她也听过通天神猿这称谓。 沈浪问道:“你知道?能不能跟我仔细说说。” 白星没有直接回答沈浪,反而喃喃道:“其实古爷爷说得没错,你留在他的身边反到成了他的拖累……若是单他一人,恐怕这孤山峡谷之中还没人能放在他眼里,除非……除非是那百目魔君还真的活着……” 沈浪奇道:“你怎么又知道?快给我也说说为什么吧。” 白星眨了眨眼睛,更加疑惑地看着沈浪。心里也实在不明白,他和古老爷子朝夕相处,形同祖孙亲人一般,却又怎会不知道这些个事,甚至连通天神猿的名号都没有听过。于是稍有踌躇,但还是应道:“按理说你也算他老人家的孙儿,偏偏却又什么都没告诉过你,真是奇怪……三十年前,提起通天神猿这个名号,江湖里只怕没有人不认识的。他老人家确实姓古,但并不叫古通,那时候他老人家还叫做古岩,岩石的岩,通天神猿古岩……不但是近百年来江湖中名声最响的一位天才,更号令主宰着江湖中的第一大隐秘流派。古爷爷他老人家便是墨者行会的上一任钜子……几十年前带领群雄与五色教决战于点苍之巅的那位墨者钜子!也是传言中与那五色教主百目魔君一同双双坠落悬崖,从此生死不明的那位钜子……想不到,真是想不到……老钜子他老人家竟然活着,而且还为了你这孙儿来到了孤山峡谷……只怕再没有比这更加令人意外的消息了,老钜子他竟然还活着!不过如此一来,五色教妖人的气数恐怕就真的该尽了。” 就算曾在心里猜想过千百遍,沈浪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么离谱的程度。他自己也做梦都没想到过古爷爷便是曾经那位率领群雄决战五色教妖人的墨者钜子,那个屹立于江湖顶峰的男人……也难怪他一眼便认出了白星的家世渊源,相比古爷爷与武侯世家之间也有着某种难以割舍的联系。 如今这山谷里,仿佛除了沈浪以外,其他的都是江湖人…… 白星悠悠道:“我身在墨者,职责所在必然不能轻易退缩……但既然有老钜子的吩咐,那便也不算违命……到是你,你真的甘心就此离开么?”年轻人更懂年轻人的心思,这话确实问到了沈浪的痛处。 沈浪抬起头看着白星的脸庞,那双宛若夜空中朗星一般的明亮眼眸,嘴角渐渐露出笑容,他那种惯有的恶狠狠的笑容,终于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报仇…我要报仇……”这才是他的真心话……年轻,自然有年轻的那份执着,哑毛死在这里,仇人就在谷内,仇人不除,他哪能真的安心就走! 白星叹了口气,埋怨道:“要是知道你会这样回答……刚才真就不该把这话问出口来。”顿了顿又续道:“你可想好了,这峡谷里尽是江湖人、江湖事,你若继续掺和下去,只怕从此就真的脱不开身了,正所谓一入江湖似海深…….便如古爷爷那样身手和才学的人,几十年过去了,该了的账也依然逃不过去……” 沈浪恨恨笑道:“什么江湖人、江湖事,在我来说都是屁!我只知道有些事情是必定要去做的,至于那些个所谓的江湖又哪里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白星听了暗暗点头,多少人迈不过这个坎来,无形中被一个人为划定的莫须有的圈子和称谓套得死死的。沈浪眼里没有江湖,当然江湖也就不关他任何事;他眼里只有事情的原委,只有该不该做和能不能做!至于那些个自诩为江湖人之辈所划定的这些个条条框框,你若不放在心上便不会有丝毫影响,更休想套住了他。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沈浪道:“深入孤山腹地,找到无相鬼,替哑毛报仇!” 白星点点头,问道:“咱们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我想办法去弄……” 沈浪一笑,道:“不多,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东西一样有上一小瓶就足够了,最好再有一壶酒,高度白酒,那就基本差不多齐活了。不过不用你去弄来,咱们一起去。” 白星知道,沈浪已隐隐自这些日常的生活用品中找出了一些物性相生相克的道理,说要准备这些东西绝非是在开玩笑。于是应道:“那看来咱们还真得回营地一趟,荒郊野岭,眼下也只有那里有咱们需要的东西。你若是不想再见那些人,咱们就悄悄地‘借’一些出来就是了。” 沈浪会心一笑,点头道:“那是最好。” 白星身上虽然毒性已解,但宛如大病初愈一般浑身虚脱无力,行动变得有些艰难。两人走走停停,歇息的时候远远占据了绝大部分时间,所幸也借此机会重新商讨了应对计划。 不远处,太阳的余晖还在山崖边斜斜的挂着,昏黄的光线下无数细小的飞虫正在空中无序地乱舞着。 沈浪和白星蹲在齐腰深的杂草丛里,两双沉静而有耐心的眼睛正动也不动,静静观察着铁血青年团营地里的一切动静。 他们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又惊动了那位公子哥和他的手下们,更不想又因此平白招惹出些事端来。 峡谷之内地势低矮,日落本就要比外面的世界来得更早上一些,现在才刚过五点,天色就愈发灰黄朦胧起来,往后的每一分钟,光线消退的速度便更快上一些。 黑暗,渐渐笼罩了这里所有的事物。 与往常不同,此时的营地里久久没有燃起一点星火,四下里没有人声,甚至连一点走动的声响都没有,周围的一切寂静得就像坟墓一样可怕。留给沈浪和白星能做的,依然还是无边的漫长等待。 他们已经在这里静静地守候了两个多小时,天空中的夕阳早已被满布的繁星和一钩明月所替代。莫非,铁血青年团的人都走了么? 眼前的营地还是那片营地,一顶顶错落的营帐还是放在原有的位置。 沈浪看向白星,只见她也有些疑惑地正看着自己。终于还是大着胆子又往前靠近了一些,忽听脚下叮铃一声细响,借着月光,却见半截刀头掉在长草之中。那是一截牛尾尖刀的刀头,精钢锻造的钢刀齐齐断裂了一截落在这里…… 二人心里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又往前数十步,只见一块燃烧过的漆黑空地赫然出现在长草之中,面积约有圆桌大小。当中一块堆着一堆漆黑的焦炭,蜷曲而成人形的模样。 沈浪和白星对视一眼,这里果然是出了什么变故。 现场痕迹判断,应该就发生在十数小时之内,至多不会超过一天时间。 越往前走,各种打斗残留的痕迹越来越多,现场情状也越发激烈,令人担忧。 沈浪顺手从后腰抽出柴刀握在手里,索性加快了步伐,一路顺着山道往上跑去。 四下营地里空空如也,所有的进山的装备和供给都还在,但却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白星跟在后面赶来,突然停下脚步,双眼紧盯着一处营帐,那营帐的篷布已被撕扯出了一个硕大的豁口,一个干涸发黑的鲜血掌印却清晰地印在上面。整个营地里,除了打斗的痕迹和各处鲜血喷溅的痕迹之外,没发现一个伤者;除了之前见到的那人形漆黑焦炭,更没有见到一具尸首,也见不到一个活人。营地里整整百十号人俱是一流好手,但现在都到哪去了…… 手里的柴刀握得更紧了些,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一座营帐,那帐篷比其他的又要更大一些,那是杨慎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前几日所栖的营帐。沈浪小心地用刀头轻轻挑起帐幕的一角往里观望,只觉迎面一阵潮湿腥臭的味道顿时涌了出来,那气味混合着泥土和鲜血特有的味道,闻起来十分难闻,且久久不能散去。 白星一言不发地站在沈浪身后,紧紧皱着眉头也往里去看。可惜,这营帐里依然空空如也没有半个人影。 五色教的人来过?双方曾发生过激烈的打斗?是五色教的人胜了?铁血青年团的众人现下何去何从?种种疑问不禁令人忧心忡忡…… 天上不知何时已聚拢了一片乌云,原本漫天的繁星和如钩的新月全被尽数掩埋散去。一条耀眼的闪电斜斜划过天际倏忽来去宛若一条受惊的巨龙一般突然撕裂了天空,雷声跟着隆隆袭来,一场大雨没遮没拦的就要倾泻下来。要下雨了,而且是一场大雨。 眼前这座营帐还算完整,白星拉着沈浪想也没想便钻了进去避雨。二人面沉似水,相对无言地就这样面对面蹲着。 原本只想来营地里找些应用补给的想法已被眼前的情形再次彻底推翻,谁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番光景。两人心里各有心事,都不愿意开口说话。 白星没闲着,她从角落里找了一个原本密闭的罐头撬开一边,递在沈浪手里,道:“吃点东西吧,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总也要先吃饱肚子……” 沈浪头也没抬,接过罐头凑在嘴边吃了两口。这档口,那天上高高累积的大雨已经瓢泼一样倾泻了下来,打在周围的泥地和头顶的帆布顶棚上嘭嘭作响。到后来,雨声已经密集得连成了一片,让人觉得四周万物更加沉寂,脑袋里忍不住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往外蹦跶。 这样的雨,他们不知曾经见过多少次,但这一次却让他们的心里有了一些很不一样的感受。 白星困倦地将头脸埋在臂弯里,身子尽可能地紧紧团抱在一起。沈浪显得有些单薄,背上丝丝寒意在这暴雨里更显冰凉,令人止不住颤抖。 无意间地回头一瞥,只见营帐里影影绰绰,不知何时已多出一个人来…… 说是个人,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个淡淡的灰白色的身影,现下正无声无息地蹲在一边角落里。低着个头,也看不清面目和具体的轮廓,正不知用手在地面上不断抠拾着什么东西…… 沈浪心里咯噔一下,全身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背上一股寒意更加浓重,自尾椎一路向上,一直冲到头顶位置才算停住,身子已不由自主地激灵灵打了几个寒颤。 对天发誓,这种情形他也曾见过,那次还是在哑毛外婆去世的时候,在灵堂上…… 他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时的情形和当晚发生的种种怪事。眼前的情形和感觉,几乎与那时一模一样,连那灰白色影影绰绰的人影所蹲伏的姿势和状态都几乎如出一辙…… 老话里,人们把这种情况叫做——捡脚印。 说人死后的第七天,头七那天,因为放不下对这世间和亲人的留恋,便会回到他生前的生活过、奋斗过的地方捡拾生前留下的印记,民间普遍将这种情况叫做捡脚印,也有叫回煞的。但那通常都是发生在人死后的第七天,营地的情形至此也没超过两天时间,眼前的亡者是有多么不甘,竟就早早地回来捡拾自己生前的印记。 白星也察觉到了异状,正要回头,沈浪蹲在对面,恰好一伸手,轻轻搭在了她的手腕上,连忙摇了摇头,没敢让她去看。毕竟那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只见那灰白色的人影蹲在地上不住抠动翻弄,几片落在营帐中的枯叶像是被微风撩动一般左右煽动了几下。 白星背对着那人影,沈浪低着头一声不吭,只有一双目光瞬也不瞬,片刻也不曾自它身上挪开。两厢无事便也罢了,若是真出现什么意外状况,说不得也只有奋起一搏!不管对方是人是鬼,豁出去满腔热血也绝不能轻易退缩认怂。 哪知过了半晌,旁边无声无息地又出现了一个灰白色的人形,依旧看不清面目,紧挨着沈浪,就蹲在他身边的泥地里,双手也在地面上不住抠动捡拾着什么东西一样。 从此往后,每过几分钟,营帐里的人影便多出一个,一个个毫无例外,全都无声无息地蹲伏着,各自冰冷而独立地干着各自的事。周遭的空气也因此而变得更加冰冷,沈浪鼻端呼出的热气遇到冷空气都变成了阵阵短促而淡薄的白气。要说一个两个也还罢了,照这样下去,真的令人很难再继续忍耐。 这回连白星也隐约感应到了什么不同,显然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不安和冰冷,令她团抱蜷缩得更加紧了一些,身子还是止不住,已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沈浪轻轻撩起了营帐的一角,外面的雨已经小了许多,但还在零星般地稀稀落落往地面上坠下,四周里一片泥泞。 他虽不怕那些个捡拾脚印的魂灵,但和它们共同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也总是浑身不自在。他轻轻拉起了白星的手,蹑手蹑脚,在尽量不打扰到那些人影的情形下双双钻了出来。 刚一抬头,顿时又自呆住,原本狼藉的营地里,同时也出现了许多那样灰白色的人形…… 它们或蹲或站,抑或漫无目的地踱步游荡…… 这回连沈浪都不自在了,亡者在头七捡脚印的情况他见过,但也从没见过那么多同时现身的……叫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白星也隐约地感觉到了,但并没有沈浪看得那么真切。见沈浪的样子,知道可能正有什么自己所不能知晓和解释的事情发生,也不敢乱动,只是依旧紧张地牵起了沈浪的衣角,怯生生地避在了他的身后,一双眼睛却禁不住骨碌碌四处乱转,既怕又盼,心底还是希望自己真能发现些什么。 与此不同,沈浪对眼前的情形却十分紧张,也许也是因为他能看得清楚的缘故。 不多时,雨彻底停了,原本温热的泥地被冰凉的雨水一激还未完全冷却,萦绕着升腾起了淡淡的、白色的薄雾。 那些人影此刻就停在了雾水里,各自冷冰冰地占据一隅之地。 一阵山风吹来,吹动得那刚升起的薄雾往横里一荡。只见那数十条灰白色的人影也迎着山风,身子和着白雾,齐齐飘荡了起来,往同一个方向荡出数米距离,又齐齐的往地上一顿。等落地时,已不知它们何时竟然转了个方向,此刻全都面朝着孤山的方向木然站立不动。 呼,又一阵山风吹过,那些灰白的人影随同那阵淡薄的白雾又齐齐往前飘荡了一段距离,复又立住时已在十数丈之外,去得好快…… 此番情形,看得沈浪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爬起来了…… 眼前的情形完全无法用任何道理去解释清楚,但他心里很明确的知道它们是什么,而且只希望它们去得越快越好,离自己也越远越好。 偏在这时,蓦地里传来一阵阵缓慢而沉重的鼓声。鼓声低缓而深沉,每一下都透过山间清冷的空气传递在人的耳朵里,正从远处一处凸起的土丘之上不时传来。那鼓声每一下都像是敲打在人的心弦上!鼓声不大,但捶下的时候,牵动得人周身的每一处毛孔都仿佛跟着鼓点震颤了一下。 那些个灰白色的人影也顿时乱了,纷纷调转了方向,隐约间仿佛能远远看到、听到它们在无声的呐喊、奔逃起来了一般。随着鼓声一阵一阵动人心魄,无形中仿佛无形般生出了一只巨手,将那些亡者的灵魂一把牢牢箍住。任凭它们怎么挣扎、撕喊,都逃不出那只无形的巨手。 沈浪与白星四目相对,集体捡脚印这种事情被他们碰上已经算是十分罕见且诡异的了。那阵阵听得人心都要跳出腔子来的鼓声又是怎么回事? 沈浪使劲控制着牙关,浑身颤抖道:“跟…跟上去看看……” 白星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同样颠声道:“好…好……”她虽然不明白眼前见到的情形到底为何,但那空阔沉重的鼓声却似乎正在人为地操纵着这些个亡魂。孤山峡谷之内,能做出这种事情且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除了五色教妖人还会有谁?她只希望尽早找到无相鬼,尽早了却沈浪的心愿,然后二人尽早地离开这里。 他们一心想探个究竟,那鼓声是如何做到勾魂摄魄的效果的?而将这些个捡拾脚印的亡魂牵扯来去,又是为的什么?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满地的泥泞和滑不留足的湿漉漉的长草,寻着鼓声,往那孤山深处查探而去…… 第二十七章:以魂招魂 话说沈浪与白星寻着那阵阵的鼓声,踩着满地的泥泞和湿滑的长草一路找了过去。耳听那鼓声忽高忽低起伏不定,但每敲击一下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周围的空气一并揪住然后狠狠扯上一把,一声一声,听到后来直听得生人都在心头隐隐生疼。 而那些个捡脚印的灰白色人影此时都已不见了踪影,白星轻声问道:“刚才营地里好像有…有些东西……” 沈浪面色凝重,道:“嗯,是些看不清面目的灰白人影,大概…大概就是来捡脚印的……” “捡脚印?!”白星皱着眉头道:“那不是传说中死人才干的事么?” 沈浪沉着脸,回道:“谁说不是呢……” 白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事,山风一吹禁不住又打了个激灵,怯怯道:“那...那它们这会儿都被召去做了什么?” 沈浪的脸色更加阴沉,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想来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就在这时,那深沉震颤的鼓声忽然一顿,凭空夏然而止。 两人脚下禁不住也跟着一顿停了下来,然后尽量放缓行动的速度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悄悄认准方位低伏着潜了过去。 孤山峡谷,整个七星拱天门宝局之中布满了大大小小数百个土丘如天上的星辰倒映在地面上一样,在一处土丘之后,隐隐有一团青白色的火焰正在随风摆弄着。 悄悄探头从一侧望去,只见土丘之后站了十数个人,身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无一例外的身边都有一件打满五色补丁的随身之物。 当中站了一人,身上一件灰白色的长袍打满了形状各异的五色补丁就像戏台上唱戏的扮相一样。只见那人满头灰白色的长发根根竖立,面目如同将数只癞蛤蟆揉碎了又混合着一碗泥浆重塑的一般,让人看了觉得恶心。一只眼睛用一块白布兜着,只露出另外一只像野兽般凶狠且充满原始意味的独眼,正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事物。 在他正前方了一只纹饰反复形状古拙的铜鼓。那铜鼓虽然不大,但通体红斑绿绣和周身古拙有力的纹饰都一再证明着那是一件传承至少千年的古物。 铜鼓之前,场地的正中,赫然安放着一具刚死不久的新鲜尸体。此刻再周围人众的围观下,只见那尸身一阵剧烈的抖动,就像活了一般。不过这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又死气沉沉的倒在那里。 五色教众个个手中都持着一根短棍,棍头上打着一面白幡,白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神秘难懂的奇异符号。这样的场面既不像是在祭奠凭吊,更不像聚众议事,到似是在进行着某种神秘而古老的仪式。 诡异的场景,抖动的死尸,面无表情的打幡人,直看得旁人头皮发麻。 那灰白长袍灰白头发的人边上左右分站了两人,其中一人身穿一件赭红色长袍,衣袍上同样打满了形状各异的五色补丁,而最奇特的还是那人的头,他的一个头简直有旁人的两三个那么大,殷红色的皮肤像是要滴出血来,头上只稀稀落落的长了几根稀疏油腻的头发。此时正斜着一张大嘴,满脸焦急且不满的催促道:“我说白发老鬼,这法子到底成不成?到底能不能召到咱们教主的魂魄归位……” 那灰白头发的独眼之人神色凝重地看着眼前的事物,脸色也显得十分难看,不耐烦回道:“你嚷嚷个什么?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找来的这尊初月国的镇魂铜鼓,怎么说也要试上一试才知道事情成与不成不是?告诉你,无相老鬼已经传来消息,‘那人’还没死,而且现在已经来到了这里……若是这初月国的镇魂铜鼓当真没有作用,找不回咱们教主……这里谁还挡得住那人的一拳一脚?” 那人,指的自然便是古通古老爷子,养育沈浪十多年的那位古爷爷。五色教的人知道他已经现身的消息确实开始慌了,想不到时隔数十年古老爷子重出江湖,竟还是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偏那大头怪人不屑哼唧了几声,满不在乎道:“嘿……要我说,那人没死最好!咱们的血海深仇让他那些个徒子徒孙来还总觉不太解恨……” 灰白头发那人暗自摇头道:“得了,少逞嘴皮上的功夫,那人若是现在站在你面前,你真的自诩能抵挡得住他一招半式?别忘了你这血魔灌顶的毒功当年是怎么被人破功的……先前那人一个徒弟进谷就差点又把你打回原形,吹牛也要分分时候……” 大头怪人心里不服,但又无话反驳,抓着那硕大的脑袋吱哇乱叫了几声,突然变得狂态渐盛,连连顿足捶胸,眼中几近赤红,呼哧呼哧不住喘着粗气,怪声叫道:“你个老鬼,总是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老子不服!当然不服!古老儿就算现在来了,老子也要再和他大战三百回合……”这人平时说话声音就很大,根本无意掩藏自己的行踪,这会儿狂叫起来就更加刺耳了。 旁边一个年轻人忙劝道:“师叔莫要生气,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那通天神猿也已变得没有传说中可怕了说不定。”这人脸色苍白,生得到也眉清目秀,但身为男儿身脚上却穿了一双五色绣鞋,一只手掌齐腕而断,也用白布包裹着。 那大头怪人戳指叫道:“白发老鬼!听到了么?还是你徒弟懂事些!老子现在可未必怕那古老儿……先前墨者那铁血青年团的营地不也被你老鬼形容得铜墙铁壁坚不可破么,到头来还不是被老子直接冲将进去,杀得他们个人仰马翻……” 白发鬼不去理会他的叫嚣,沉声道:“别废话了,趁着那场死了不少人,要想找回教主的魂魄,非得借着那些个游魂野鬼捡拾脚印的机会不可。刚才似乎没有成功,咱们务必还要借着这镇魂铜鼓再试上一试,能不能召回教主,成败在此一举!你大头鬼就本事再大,难道还能比得过教主么?你的命难道比教主还更精贵么?” 大头鬼原本嚣张狂暴的气焰听了这话顿时降低不少,尽力克制道:“教主他老人家当年在世时当然神通广大,有通天彻地之能,我…我哪敢跟他老人家去比较……” 到这时,白星已然看明白了些。悄悄附在沈浪耳边道:“他们在招魂……而且,听起来那百目魔君其实已经是死了的,早已不在人世……不然他们何必从传说中的初月国找来那招魂引命的镇魂铜鼓……” 沈浪点了点头,这孤山峡谷里藏着五色教历代教主的圣坟,这些人显然没有进到过里面去,但也知道一个大概。看到古老爷子数十年后重出江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召回自己教主的魂魄来与之对抗。只是这么荒谬的事情他们是怎么得知又是怎么如此坚信的?在他看来,那铜鼓不过是一件传承千年的精美古物罢了,若说鼓声便能招魂令人复活,打死他也不会相信。 不过依此看来,之前百目魔君重出江湖的消息恐怕也根本就是假的!只是五色教的妖人为了引诱墨者众人入瓮而故意放出来的一个烟幕罢了。 只百目魔君这四个字,便能令墨者众人不惜千里迢迢、兴师动众的赶到这里,又贸然入局……想来那位五色教主生前也必定是个了不得的、惊天动地的大人物,更可能是位能与前任墨者钜子通天神猿古通抗衡的人物。否则五色教的人又何必在这档口急着招魂呢? 主持招魂仪式的正是五色教四鬼之一的白发鬼,他旁边那个头大如斗之人便是同为四鬼之一的大头鬼,而那年轻人一时没有看清面目,想来也是五色教众十分重要的人物。而当中摆放这的那具新鲜尸体想必就是他们准备用来承载五色教主魂魄的傀儡躯壳了。也难怪之前那些捡脚印的游魂会被强行召来此处,说不定那初月国的铜鼓果然有些邪门也说不定。 青白色的火光不断闪烁,照得在场众人面上一片惨白,看上去更加狰狞可怖,现场的气氛也更加诡异。 那刚才说话的年轻人一转头,映着火光正好将他面目看得清楚。 白星差点喊出声来,忙伏下身去努力平复着心情,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沈浪贴在她身边,见状奇道:“怎么?” 白星满脸不可置信,道:“是他……” “谁?” “刚才说话的年轻那人……你还记得我说过,十二岁的时候便订过一门亲事的事吗?后来那人被我装扮成傻姑娘的模样给吓跑了……” 沈浪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对于诸葛家这种早早便将自己儿女的婚事订出去与名门联姻的做法,他道现在也始终不能苟同。 白星睁大了双眼,压住声音道:“那人就是他…可是他……怎么会入了五色教?他们肖家世家名门,根本用不着这样做的……”那人正是白发鬼的爱徒,同样深得无相鬼赏识的五色教后起之秀,肖啸。至于他怎么会加入了五色教,其中的原由一时也无法说得清楚。 沈浪听得不住挠头,不得不开始感叹起白星的父亲,替她结下的姻缘还真是广阔,这都牵扯到五色教身上来了。 正这时,只听鼓声一震,顿时间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跟着重重颤抖了一下,“咚……”那鼓声透过山风和树木远远地传递开来。初闻时相隔尚远已觉那鼓声震慑人的心魂,现在离得近了更加这样觉得。那鼓声就像在人的心里重重捏上一把的感觉,实在令人从心口憋着往外疼痛出来。 只见在场十数个五色教众也忽然变得一脸肃穆,连那声大爱闹的大头鬼也都完全收敛了起来,十数双眼睛齐刷刷地共同注视着站在场中的白发鬼身上。 白发鬼一手高举,口中念念有词,满头白发跟着身型的舞蹈起落止不住阵阵颤动,样子跟跳大神到有几分相似之处。紧跟着将高举的手掌重重落下,又是“咚……”的一声,沉重有力地击打在青铜铸造的镇魂鼓上。 鼓点每落一下,都显得十分郑重;鼓点每响一声,都显得周围的气氛变得十分凝重而肃穆。 沈浪眼尖,忽然看到白发鬼一只高高举起的手掌正在不断的潺潺流出鲜血,整个上臂都已被鲜血染红。定睛再仔细去看,才见那青铜铸造的初月国国宝镇魂铜鼓的表面密密麻麻的纹理之间血色殷红……原来那鼓面上立起的点点铜星竟如尖刀一般锋利突出,要想敲响这只镇魂铜鼓竟要付出如此代价! 念头一动,想起爷爷曾经告诉过他的一句话:以血引魂,以血镇魂…… 是了,如此看来这青铜镇魂鼓绝非凭空臆造想象的缥缈无实之物。虽然还不能完全明白其中道理,但这招魂的现场恐怕还真不是形同虚设的…… 若是五色教众真的成功召唤来了他们那位已故教主的魂魄,又用某些神秘的方法让其复活,哪怕只是短暂的……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想到这里,沈浪已开始有些后怕,他的目的虽然只是亲手诛杀无相鬼为哑毛报仇,但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一场神秘的,且不知后果的仪式再进行下去。 “咚……”那鼓声突然一声重响,这一下,直震得在场众人齐齐的头皮发麻,就像被人直接用拳头打在了裸露的心脏上一样难受! 有那定力浅薄、魂淡骨轻的教众,竟已被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震得当场软软瘫倒在了地上。 原来不知何时,那大头鬼已经接过了击鼓的任务。此人膂力强劲,为人又有点混不吝、满不在乎的神情。但若单纯的论及一个人魂魄的厚薄和阳气的强弱,他这种人却最是强盛不过,往往比那些平日里生活细腻、言语清淡的人更要强韧许多。所以他才刚一接过击鼓的任务,现场的情形马上就变得不同了。 白发鬼像是耗费尽了全身的精力和气力,此时双手都已拍得稀烂,鲜血直流的软软斜在一边,由他徒弟帮扶着这才勉强站住。苍白着面容看着场中赤膊上阵的大头鬼,满眼充满了期许。 这古老儿神秘的招魂仪式一旦开始,中途便绝不能停。每一遍招魂咒语都要念诵得清清楚楚,每一次击打鼓面都必须全心全意,而且非要敲足那七七四十九下方能罢休!否则不但效用全无,更会伤及自身和在场众人内在的神魂,轻则从此发疯发狂,重则心脉尽断当场暴血而亡。先前白发鬼已经利用镇魂铜鼓召唤过周围的游魂一次,现在第二次尝试刚刚开始没两下就已经完全不可能再支撑下去了,好在大头鬼及时接了过来,不然后果如何真不好说。 “咚……”鼓声扣住了所有人的心弦,盘旋在胸腔之中久久不能散去,就像一只无孔不入的无形大手从体内揪住了所有的器官一样难受。就算是活生生的大活人,也在那一刻产生出了一种灵魂出窍的错觉。 沈浪被震得脑袋里不断嗡嗡作响,转头去看,原本就虚弱的白星现在已经满头大汗瘫坐在地,胸口不断起伏着,但已是进气短而出气长……再这么下去还怎么得了?不等那劳什子的教主的鬼魂被召来,她这里恐怕就要真的没气了…… “咚……”又一次鼓声响起,沈浪突地脚下一软,还没走出一步,噗通一下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双手捂着剧烈疼痛的脑袋,忍不住将头低垂在地上,那种说不出的疼痛瞬间就让他不能自已。 想不到只是换了一个人来敲击铜鼓,之间的差异竟然会有如此大的不同!再这样下去,怕是连他也逃不出此地。而且更要命的是——这场仪式进行到现在,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那初月国的青铜镇魂鼓想必原先也非五色教的物事,白发鬼和大头鬼等人也未必了解其中隐藏的奥秘。只是无意中得了这么一个宝贝,情急关头竟然就真敢拿出来照葫芦画瓢的这么用了起来,实在不得不佩服这些人无惧生死的勇气,抑或是该痛骂他们这种不顾后果的无知做法才是真的。 再这样下去,莫说是招魂了,在场所有人,哪个能逃脱得了那青铜鼓勾魂夺魄的震颤魔音! 再看大头鬼,早就像是已被那青铜镇魂鼓夺去了神魂一样,双眼无知无觉圆睁的盯着虚无的半空之中,口中如野兽一般呵呵喷着粗气,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完全没有任何感受,即使手掌已被那鼓面上竖立起的尖钉刺得鲜血淋漓也依旧不为所动! 这让沈浪又想起了爷爷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的后半句:以血招魂,以血镇魂……若此弱彼强不为所动,则需以魂招魂,以魂镇魂…… 曾经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今天算是真正撞上了。那要命的初月国青铜镇魂鼓正在月光下泛出淡淡诡异的光泽,而那要命的鼓声已经完全控制住了敲击鼓面之人的神魂,一声一声,以击鼓之人的魂魄为引,以魂招魂,以魂镇魂……剩下的就看是他先魂尽魄散而亡还是在场众人先受不了那震颤心魂的魔音先行倒下,抑或是真的能召来更加强大的魂魄,诸如那已经故去的五色教主百目魔君的魂魄也说不定…… “咚……”伴随着鼓声,现场五色教众已全部纷纷倒地不起,一个个口吐白沫即将失去最后的意识。那白发鬼也算精神强韧之人,此刻咬紧了牙关死死苦撑苦熬着;他徒弟肖啸一张脸色已变得更加苍白,甚至苍白得可怕,随时都有可能一声倒下,便从此一觉不醒。 若真如此,到也算间接地结束了这谷中本来还在酝酿的一场阴谋和屠杀。但可惜的是,跟着倒下去的不止是眼前这些五色教妖人,其中还有白星,还有沈浪自己,他们虽然是无辜的,是善良的,但青铜镇魂鼓既然已经敲响,便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咚……”这一声就像在沈浪的脑中炸开了一样,震得他将脸死死贴在地上也同样无处去躲藏…… “啊……”伴随鼓声过后,只听一声大吼,他已经完全顾不得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场。沈浪从腔子里发出了这难以抑制的一声嘶吼,不过,现场已同样没有人再顾得上土丘之后是不是还躲藏着他这样一个人这种琐事,鼓声之中个个自身难保,自己的生死存亡面前,其他的任何事此刻都显得微不足道。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恍惚之间,沈浪仿佛看到了天地之间屹立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巨人,那庞大的身躯宛若高山峻岭一般令人仰止,极尽目力望去也难见巨人隐在云中的真实面目。只见巨人手中持着一条同样长得望不见首尾的铁链,浑身灰白,肌肉线条且如山石一般清晰明朗,大到接天踏地一般,无处掩藏更无处不包,充斥满了周围的整个空间。细辨之下,那巨人又仿佛很小,灰白色的身躯似是半透明的薄雾一般缥缈聚散不可捉摸,小得无法辨别,恰恰又无处不在。 那灰白色的巨人一步一步,跟着鼓点的起落正缓缓向这边走来。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真空,无声无息之间只剩下那巨人和沈浪自己。 崩溃,那要命的鼓声,要命的头痛欲裂! 沈浪左眼之中一点淡蓝色的光晕自内而外开始往外不断发散开来,本来弱小的微光变得越来越不可忽视,纯净而湛蓝的光晕渐渐占据了整个眼眶。从外看去甚至已经无法分辨出原本哪里才是瞳仁,哪里才是眼白应有的位置。 紧跟着半空之中一声惊雷响动,原本已然停歇的雷雨又随着厚重低沉的乌云聚拢低压过来。闪电,夹杂着凌厉的狂风斜斜撕开了天际,山谷中的气压瞬间变得低沉而压迫,压得谷内的万物都透不过气来。 大头鬼已经在镇魂鼓的震颤鼓点之中失控了,此时的沈浪也已经失控了…… 周身的血液就像沸水一样在搅动翻腾,浑身每一条肌肉都在止不住地兴奋颤抖着。 身影,像野兽一样的身影,四脚着地,极端且迅捷地狂奔着。 十丈方圆之内,只见一条淡灰色的人影,一点不断跳动闪耀的湛蓝色精光正在不住旋转、狂奔、发泄…… 一扭头,那面目冷酷且无情,就像一个奇异而强大的生灵正在审视着他身边这一切弱小而卑微的生灵。只一眼,已看得人心旌摇曳,连最后那点胆气和自尊都已经彻底丢失。失控的狂喜是留给强者的,惊恐和颤抖才是谷内其余生灵正在呈上的晚餐。 那狂奔的身影突然一顿,往半空之中高高跃起,他要依次打倒的是看上去同样强大的灵魂。沈浪身在半空,口中一声狂喝,夹杂着一股无形无质的气流从腹腔中奔腾喷涌而出!那样的动静,已远远超出了一个正常人类所能做、能想到的范畴。 那喝声,宛如一尊无坚不摧的巨炮一般在空中略微一顿,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威势重重向前冲了出去!“嗵”的一声!无形的气炮就像击中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顿时,半空之中气流剧集激荡四散!狂暴的风压激得在场之人脸皮生疼,白发鬼和他的徒弟肖啸眼睁睁目睹了这一切,顿也没顿,一头便被摧倒在地…… 大头鬼满脸狰狞,忽然“哇”的一声大大喷出一口鲜血来,双目圆睁,眼角迸裂几要滴出血来。鼻息也越发粗重,**的半身血管条条凸起,全身肌肉紧绷如铁,如临大敌一般。可脑中依旧无知无觉,复又将那早已满目疮痍的手掌又一次重重朝鼓面拍了下去…… 现在的沈浪,已经跟一头野兽无异!他已完全被体内那点被鼓声牵引而出的真龙气息所控制,正在淋漓尽致的用他那薄弱的肉体承担着这种超自然现象所带来的一切负荷。 一场看似无迹可寻的争斗正在众人面前上演…… 飞速的狂奔、跳跃……他拼尽了一切,以一个正常人所完全不能想象且做到的程度,对半空中那个虚无的巨人发起一次又一次的攻击。这样的情形不仅震撼,更能令人心底产生无限的恐惧,那些原本以为离我们很远的虚无缥缈的东西,正在以一种常人能够感觉到的姿态进行着对战。 决定胜负的结果,要看是那大头鬼先撑不住倒下,还是沈浪的身体先被狂暴的真龙气息撕扯得支离破碎…… 一声枪响!正正击落在铜鼓之上! 历经千年的青铜镇魂鼓,岁月早已淘尽了它原本绝大部分的铜性,这突如其来的撞击犹如一柄重重落下的无情铁锤,瞬间结束了那初月国国宝镇魂铜鼓的最后一次演奏! 鼓声夏然而止!这场超自然的战斗也突然的被人为结束! 还没有结束的,是人,那一个被铜鼓操控的人,还有一个被真龙气息牵引已经彻底失控的人。 大头鬼“哇……”一声狂叫,疯了一样朝土丘后面猛扑过来! 土丘之后,白星苍白虚弱的身子早已被自己的汗水浸透,软软拖在土丘一旁的手里一柄手枪枪口还余温未尽。那是她出营地临走时陈劲松送给她防身用的手枪,是她危机时候用来保命的底线。 面对大头鬼那疯狂、纯粹的扑杀,此时虚软无力的她实在没有一点希望…… 大头鬼已被那破碎铜鼓彻底摄去了心神,形同疯兽一样势不可挡,他正向白星袭来。一转头,却偏偏看见了另外一张脸,一张冷酷且无情的脸,带着一种傲视在场所有生灵的充满蔑视的眼神……是沈浪…… 现在半空之中那无形无质的虚空巨人已经消散,所以,在场所剩阳气最盛、魂灵最为坚韧的人,除了沈浪自己,便只有大头鬼!所以,大头鬼就是沈浪要击倒的新目标! 要知道,真龙,从不与虫蚁之辈相争! 只见沈浪大大地张开了自己的口腔,毫不犹豫对着大头鬼便是一声暴喝,丝丝气流顿时卷动翻腾起来。然后……大头鬼就这样毫无任何挣扎反抗的直直倒了下去…… 毕竟那是真龙借由一个凡人的躯壳所发出的吐息!是一种直击灵魂的攻击!因为龙本就是一种超越形体的存在,是一种以灵魂状态存在的强大而神异之物! 所以真龙发起的自然也是针对灵魂的攻击!凡人,谁能挡住这样的一击?所以,在场不论是谁对上了现在的沈浪,根本没有任何胜算,甚至连招架抵挡的能力都没有,谁能挡住针对灵魂的一击?不败都难…… 大头鬼应声倒地没了气息,可眼下的沈浪却完全没有一点想要停下的意思…… 失控……还在继续…… 有几个率先醒来的五色教众不明眼前的情况,见状纷纷拿起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器,然后纷纷奔袭了过来。 风,现在的沈浪,行动之际就像风一样难以捕捉。 然后那些人也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了下去…… 白发鬼和他的徒弟肖啸早已没了斗志,早已不顾其余众人远远地屏住呼吸逃了开去。 所幸现在的沈浪既是疯狂的,也是盲目的,完全没有去理会他们。 一分钟不到,所有五色教众死的死,逃的逃…… 大头鬼先被那镇魂铜鼓摄了神魂,再加上他本身阳气鼎盛且魂坚骨厚,虽是第一个被一击的人,但日后总算还是保住了性命…… 可怜那白星早已瘫软无力,身子和气息又最虚弱,清除完了在场的其他人,接下来就该轮到她了……眼前沈浪那副野兽一般的样子她哪里何曾去想到过,更别说见到过……白星的眼里已因惊恐而充斥满了泪水,只是还不曾落下……她现在已是沈浪最后的攻击目标…… 沈浪的身子已经展动了开来,现在的他眼中看来,白星和其他灵魂完全没有分别,只不过是同样渺小且微弱的灵魂罢了…… 另外一个土丘之上,斜斜窜出一条人影,他的全身都隐在一件宽大的斗篷之中,展动了身型连连催动脚步,飞也似地奔了过来,口中不断连连大喝。 显然,那一直潜藏之人的灵魂是更为强大的,所以沈浪原本已经展开的身型马上就被那人吸引住了. 强大的灵魂总喜欢更有挑战性的对手,即使真龙也不例外,沈浪停也没停,半空一个转折,疾风一般朝那人扑了过去! 两相一碰,那非但没有倒下,反到顶住了沈浪那发自灵魂深处的、针对灵魂的攻击!这样的结果自然让人感到十分意外! 那人身边犹如笼罩了一个同样无形无质也同样坚实无比的保护罩,不但自己没有倒下,竟反过来将沈浪弹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终于跌倒在地。不等他在站起,那人手中已经高高举起了黑黝黝的一件器物,然后对着沈浪的额头重重捶落下去! 白星吓得一声惊呼!她不想死,但也不想沈浪这样死去! 只一击,原本狂暴扭曲的身型顿时过电一般颤抖不止,终于四肢软软松脱在地,再也没有了动静…… 那人却没有因此而停下,双手不停,灵巧而熟练地顺着沈浪的头颅、脖颈、双肩……一路往下揉捏个遍。就像在研究一件艺术品一样舍不得放手,这情形看得白星连连反胃。过了一会儿,那人才算停手,沈浪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几乎都已经被他摸尽了。他将那黑黝黝的器物就这么平放在沈浪胸口,站起身缓缓向白星走了过来。忽然伸出手来,掌心里托着一颗朱红色的药丸,语声十分沙哑低沉,开口说道:“我这里有一颗药丸,你敢吃下去么?”说着将手掌往白星面前又递了递。 那人全身隐在异常宽大的斗篷里,根本就完全看不出他的真实面目,更看不出他究竟怀了什么心思。白星禁不住往后缩了缩,反胃地将头扭在一边,不去答他的话。 那人轻蔑地笑了笑,又沙哑着嗓子沉沉道:“喂,你那朋友已经死了!我问你,我这有一颗销魂蚀骨的毒药,你敢不敢吃下去?” 白星惊惶道:“你…你胡说!我朋友根本没死!而且我为什么要吃你的毒药?这…这简直莫名其妙!” 那人嘿嘿一笑:“你不吃我的毒药,待会只怕会死得更惨一些……怎么样?你想亲自死在我的手里,还是现在就将这颗毒药吃下去?亦或者……你肯告诉我墨者钜子现在的下落,我便放过你。” 白星更往后缩了缩身子,只觉那人一双眼睛看得自己就如一只被剥得赤条条的待宰羔羊一般浑身不自在。他果然是有条件有目的的,但说出所知道的一切他便会放过自己么?白星毕竟不会这么天真!横竖是个死,但看到刚才他对沈浪那般摸索的神情,白星无论如何也不想死在这人的手里。想到这,反到把头仰了仰,冷冷道:“你是什么人?到底把我朋友怎么样了?” 那人嘿嘿冷笑不止,道:“我是什么人重要么?你朋友反正已经死了,让你选择一条接下来的路,已是对现在的你仁至义尽了。” 白星挺起了胸膛,昂然道:“凭你?你配么?要走什么样的路从来都是自己选的……死有何惧?”一把抢过那人手中的药丸丢在嘴里嚼了两下,和着唾沫一起咽了。 那人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就像一辈子也没笑过一样,伸出一只干瘪皱巴的手掌指着白星,道:“你完了……” 白星也冷冷笑了笑,平静道:“嗯,我完了,但这是我自己选的……”一句话未说完,忽然一阵眩晕……那药力发散得好快……没想到临了还是没有机会好好再和沈浪说上几句话,和他相遇的这几天是快乐的,也是她一生中最无牵挂、最跟随自己意愿洒脱率性的日子。若真的还有来世,她希望能更早一些遇到他…… 那人疯狂地笑声更加响亮,笑了良久,才渐渐低落下来。回首看看一旁不省人事的大头鬼等人,逐个摸索检查了一遍,但结果让他觉得萧索而低落。然后自怀里拿出一颗药丸塞在了大头鬼的嘴里,回身走向白星,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大头鬼醒来的时候,只见到满地冰冷的尸体,五色教众的尸体,还有那早已破碎得分崩离析的铜鼓碎片…… 他一路踉跄着,没命也似的往孤山峡谷深处奔逃而去。一路上总觉得后面像是有什么人在暗处跟着自己,不住回头去看,却又偏偏看不到半点人影。这时的他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棵大树上,犹自难掩那发自内心的恐惧…… 大头鬼本来也是一个久经战场杀伐的坚韧的战士,况且他自己杀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特别是在最后他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下,透过沈浪的眼睛所感受到的那种纯粹的杀意的时候…… 树后慢悠悠转出另一个人,苍白的脸庞,一只手腕用纱布包着,纱布上透着干涸发黑的血迹。另一只手掌青筋暴露如鹰一般干瘦,无声无息地拍在大头鬼的肩头上。 “妈呀!”大头鬼被吓得跳了起来。 待看到来人,一张脸又变得比苦瓜还要难看,整个人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般蔫了下去。愁眉苦脸,无奈道:“无相老鬼,你就不要再扮作那年轻后辈的样子来吓唬我了……我…我这已经是够呛了……” 无相鬼此刻化作了肖啸的样子,冰冷着一张面孔,冷冷道:“连你也看出来是我……这天下的事究竟是怎么了……是哪里出了毛病……” 大头鬼摇头道:“唉……你也不用猜了,更不用难为情。咱两这都相处了几十年了,不用看的,光是闻闻你身上的味道我也能猜出来是你。” 无相鬼没有接话,反而冷冷问道:“怎么只有你回来了,其他人呢?” 大头鬼重重叹息了一声,脸色更苦得要挤出水来,嗫嚅道:“别提了,昨晚用那初月国的国宝替教主招魂,不但事情没成,反到出了大事,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无相鬼皱眉道:“什么事?且说来听听。” 大头鬼悄声凑过来,道:“老鬼,由不得你不信,这世上有些东西真的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真的……你提到过的那个姓沈的小子,真的好生邪门,就…就跟妖怪一样恐怖……” 无相鬼斜斜看了他两眼,不禁斥道:“放屁,那小子我也会过,哪里就跟妖怪一样恐怖了?” “哎呀……你不懂,我说的是那种状态,那种看一眼就令人完全丧失反抗能力的眼神,真和妖怪没有两样……说真的,你是没见那小子眼里泛着蓝光……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蓝光?吃人?无相鬼虽然还是不太确信他所说的话,但看得出来,大头鬼昨晚是真的被吓惨了。这种事情还从没在他记忆中出现过…… 说话间,旁边相互搀扶着走来了两人,正是白发鬼和他的徒弟肖啸。 肖啸见了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无相鬼不觉一怔,随即才明白过来,赶紧向二人行礼道:“无相师叔好,大头师叔好……” 大头鬼见了他二人却嘴巴一瞥,重重哼了一声,忽然戳指大声骂道:“你们他妈的不讲义气!昨晚是不是丢下我先行逃走了!白发老鬼,几十年的交情,你他妈真的就狠心丢下我独自逃走……” 一旁肖啸忙赔笑解释道:“师叔误会了……那是因为家师也身负重伤,情急之下万不得已,只好先保存实力……” 大头鬼不依道:“去他妈的保存实力!少跟老子事后在这里啰嗦!逃跑就是逃跑,你两认是不认?!” 白发鬼站在旁边一声不吭,脸色也自十分苍白难看。 无相鬼抬手止住叫嚣的大头鬼,转而向他冷冷道:“你真的逃走了?” 那肖啸似乎想到了什么事,连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口中不住道:“师叔饶命……饶命……师傅和我真的不是有意临阵逃走的,实在是…是那小子太邪门了,师傅和在场众人又先自受了重创在前,所以……” 无相鬼不说话,也不阻拦肖啸不断的解释,当然,肖啸的话他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冷冷地看着白发鬼。 白发鬼忽然一把拉起地上不断磕头的肖啸,厉声道:“不要再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师傅平日里怎么教你的?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站正!” 无相鬼背过头去,目光看着远处的山峦,冰冷冷问道:“白发,你是执法堂长老……不战而退,临阵脱逃,按教规该当怎么处置?” 白发鬼羞愧的低下头,重重咬牙道:“按教规,不战而退,临阵脱逃者……死!” 肖啸早已慌了神,但有师傅呵斥在先,现在哪敢再说半句,一张脸上如死灰一般难看。 “很好!”无相鬼抽出一柄短刀握在手里,道:“但是大战在即,用人之际,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我作为此次行动的主事之人,行动不利,也有责任!先替你挨上三刀!”说罢手起刀落,在自己手臂上刺了三刀,刀刀见血并直透过去。 白发鬼捡起地上的短刀,咬牙道:“无相老鬼,我一向很不服你,但今天你总算让我看到点做人原本应有的样子!话不多说,以后事上见!”照准自己大腿狠狠连刺了三刀,同样刀刀见血直透过去,眉头也没皱上一下。 无相鬼冷冷点头道:“三刀六洞,该罚的已经罚了,大头鬼,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大头鬼沉着脸,摇摇头。该认的也认了,该罚的也罚了,他还有什么话说。 无相鬼道:“暂且不管那姓沈的小子是人是妖,当下我们要集中精力对付的应该是墨者的主力队伍,他们已经进山了。二来,更要全力查找那通天神猿的下落,万万不能再放过了古老儿!” 众人齐齐应道:“是!” 无相鬼又吩咐道:“白发鬼,你负责中路主力,听我号令随时准备带队推进;大头鬼,带上一队人马作为先锋,等墨者主力全部进入峡谷再行阻截;肖啸,你负责扣押好俘虏,那些个老狗、老鸡还有那钜子的宝贝儿子是咱们的底牌,必要的时候就将百目虫蛊施在他们身上,然后推出去做人饵……”事无巨细,将预先的设想都布置了一遍。 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二十八章:百目神君 眼前空空荡荡,周身四肢百骸酸疼得令人无处安置。身处一个阴暗潮湿的洞穴之中,空气里不时飘来一阵阵受潮腐败的味道。 白星眉头紧皱坐起身来,率先将自己周身上下摸索检视了一遍,还好没有少了什么零件。回想起那隐在黑暗斗篷里的怪人,不禁紧张地向四周打量。 不远处,一盏油灯安放在坚硬冰冷的石壁一侧,微弱的橘黄色火焰渺小但却稳定的在独自燃烧着,油灯下放了一口巨大的水缸,水缸里满满当当装了粘稠而黑绿的不知名的事物,水缸之中泡着一人,只露出一张脸浮在上面,脸色更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让人莫名的联想到医学解剖室里那些在瓶瓶罐罐里完全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生物标本。那脸庞死气沉沉,但却又是熟悉的…… “沈浪……”白星的语声都已在微微颤抖,轻呼着跑了过去。 失控,失控所带来的后果,令人不容轻视…… 跑到近前却又不得不停住了脚,因为她发现这洞里还有一人,那个神秘且看不清面目的怪人。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正自呆呆地看着泡在水缸里的沈浪,那神情……就像在欣赏一件魂牵梦绕已久的艺术品…… 看了却让人止不住浑身寒颤,所有毛孔都跟着抽缩在一起,但白星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质问道:“你把我朋友怎么了?!” 那人这才像是发现有她这么个人还存在一样,缓缓抬起了头,却没有回答白星的问题,反而用那双明亮而深沉的眼眸仔细地盯着白星,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忽而自顾问道:“阿离现在还好么?” 白星同样也不答这话,扯着嗓门,急得快哭出声来,大声又喝问道:“你到底把我朋友怎么了?!” 那人似乎在喃喃自语,道:“诸葛离离……” 面对这种鸡同鸭讲的对话,终于还是白星先忍不住,顺着他的话头道:“你…你怎么认识我祖母?” “她现在还好么……”那怪人只顾低沉发问。 白星沉着脸,冷冷回应:“祖母已经过世两年了……你…你究竟是谁?你把我朋友怎么了?!” 那人的眼神仿佛随着白星的回答无形中已将思绪投向了遥远的远方,神色显得更加暗淡,喃喃念道:“阿离……阿离已走了么……” 说话间,白星一步步悄悄靠在了水缸边上,忍不住轻轻出伸手,想要轻抚沈浪的额头。 那怪人忽而厉声道:“别动!!!轻举妄动只会害了他,那时他将必死无疑……” 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白星停在半空的手还是硬生生又收了回来。 眼前的沈浪无论怎么看都已像是死了,甚至不能确切地感受到他的一丝呼吸和脉搏,整个山洞里都显得死气沉沉……越瞧越是心里难受得紧,眼泪已止不住涔涔落下,白星情绪失控,蹲在地上轻声抽泣起来…… 那怪人静静看着白星,过了好一会儿,忽而又开口道:“你喜欢他?”说着顺手往水缸里指了指苍白的沈浪。 现在的白星显得是那么的无助,但终于还是自己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心里的那番话语。 那怪人似笑非笑叹息道:“你到比这小子坦荡得多……” 她抹了一把腮边的泪痕,强自道:“喜欢便是喜欢,何必躲躲藏藏……见不得人么!”这话一语双关,有一半是冲着那怪人去的。 怪人呵呵怪笑着,自行将掩在身上的宽大斗篷取了下来…… 灯光,正映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言语无法形容的脸,一张恐怖又令人恶心的脸,一张通常在噩梦里也不会出现的脸。 如果说白发鬼和无相鬼的面容已丑陋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话,眼前这人则压根就没有一点还像是人的地方。 白星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但一双眼睛还是出卖了她,那种从内心散发出来的恐惧和不自觉的畏缩是怎么也掩藏不了的。 这时怪人的眼中却又偏偏充满了怜爱,那样的神情配上那样一副尊容,看了更令人说不出的难受,浑身都开始难受。 他疼惜地久久凝视着泡在水缸里的沈浪,自顾无言,过了半晌这才缓缓又道:“我这样貌不知令多少人退避三舍……偏只有他,从来没有因为这副模样而厌恶过我、嫌弃过我……我能感受到,他心里一直都是敬我、爱我的……”长长叹息了一声,又续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一分一毫……因为他实在是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 白星随着他的目光也去看泡在水缸中的沈浪,转眼瞟见他头顶上方隐隐悬着一物,正对在印堂正中。那物黑黢黢的毫不起眼,但那件东西她却是亲眼见过,也曾亲手触碰过的——正是得而复失的撼龙尺! 心里念头数转,有个猜测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太相信,终究还是忍不住惊疑问那人道:“你…你就是百目魔君?!”撼龙尺得而复失与那百目魔君有莫大的关系,这件事只有她和沈浪知道。如今既见撼龙尺,那百目魔君难道还会远么? 怪人也不搪塞,竟然就这么平静地点了点头确认了她的猜想,道:“有些人的确是这么叫我,不过,我原本应该叫做百目神君才对,而不是魔君……” 神与魔,一字之差,其间的差别却是不言而喻的。 眼前之人如果是魔,何不杀了他们二人还更省事些? 眼前之人如果是神,又何必一路躲躲藏藏掩盖自己的行踪? 白星实在也没想到他竟承认得这么坦然,更加惊诧道:“你…你没死……” 百目神君嗤笑一声,道:“很失望么……”他没死,这当然是不争的事实,不然站在白星面前的却又是谁? “你…你认识沈浪?” 百目神君又点了点头,那眼中的神色变得更加琢磨难定。 白星心里已有了另一个推测,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推测,但除此之外已没有更合理的解释能将这些线索串联在一起。她紧紧盯着百目神君的眼睛看了半晌,鼓起勇气,咬牙问道:“你…你难道就是沈浪失踪已久的爷爷?” 百目神君也盯着白星的眼睛在看,而且也看了许久,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渐渐地才终于缓和下来。而且似乎对白星的问题很是满意,他在笑,笑得却比不笑时更加难看,道:“你果然跟阿离很像,因为你们本都是一样的冰雪聪明……老朽姓沈,名天行,江湖里很少有人知道老朽的真名和来历……很好,你很好……”这话无异于再次承认了白星的推测。 白星已经开始有些止不住的激动颤抖起来,又道:“可是我…我听沈浪说过,你不是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已经……”后面的话终究还是没有出口,沈浪确实说过自己的爷爷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但那也只是可能而已,因为这件事从未被证实过。 如此看来,沈浪也从未知晓自己的爷爷就是数十年前那个叱咤风云,令人闻风丧胆的百目魔君。 难以想象,那个口口声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推销员的沈浪,他的两个爷爷一位是墨者行会的前任钜子,而另一位竟是五色教教主百目魔君!这两人无一不曾在江湖中惊天动地!更无意不是一时无双的非凡人物! 沈浪看上去偏又如此平凡,每天还在为自己的一日三餐而四处奔波,甚至连半点稍微遥远空洞一些的幻想都不敢在心中存留片刻…… 一正一邪,近百年来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两位一派宗主,共同抚养了一个孩子渐渐长大。 沈浪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身上还有多少别人不得知晓的秘密还没被发现…… 百目魔君这话一出,白星实在不知道自己以后究竟该如何去面对沈浪。但转念一想,沈浪也终究还是那个沈浪,他是什么样的人,与他的长辈并没有什么太直接的关系。也许这也正是沈浪迷人的地方,他总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张,有自己面对生活的态度和期望。 沈浪本来还只像是一个路人般的存在,貌不惊人言不压众,默默无闻的在一个城市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冥冥之中却似乎自有安排一样,令他鬼使神差的踏上了那趟火车,继而又开始了这一连串危险而奇异的旅程。 爷孙两人相隔十多年,在这种情形下竟又重新相见,总的来说还是欣喜多过忧虑的。 白星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点,索性大着胆子又问道:“您和古老爷子也早就认识?!” 沈天行眯起了眼睛,静静地看着白星的脸庞,那是一张美丽而充满智慧的脸庞,特别是那双明亮的眼睛,确实像极了他曾经认识的那人的眼睛。于是也索性答道:“我初次见到沈浪的时候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他小小的身子,小小的脸庞,刚出生不久就被人遗弃在了大街上……在竹篓里,又冻又饿,哭得声音都已经嘶哑了……然后我把他抱了起来,他看着我这张丑反而满脸开心地笑了出声来,那笑容……干净得令人难以抗拒……而那时候,老古就正站在我的身边。后来,我决定收养这孩子,我要让他健康快乐的长大成人,去过我们这一代人不曾体验过的那些平静而美好的日子……”顿了顿,续道:“古通身为墨者钜子……如果不了解我、不信任我……你觉得他会同意、会放任一个你们眼中的邪魔外道去收养这么一个无辜的孩子么?我和老古实在已经认识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得旁人难以想象,那时候还有阿离……在我们都还年轻的时候,一起度过了一段多么洒脱、多么快乐的日子……” 白星奇道:“莫非您原来也是墨者?”要知道,如果没有一个交集的社交圈子,这些立场和身份完全不同的人原本是很难聚在一起的,更不可能有机会成为朋友。 沈天行却摇头笑道:“娃儿,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已用不着再去试探、去猜测……我不是墨者,从来都不是。但是,我和老古却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徒弟,我们根本就是同门师兄弟,所以我们很早就已经互相认识了……” 老人接着缓缓说出了他年轻时的一些经历: 那年,他和古通都还是懵懂无知的年少顽童,先后拜在一位江湖奇人的门下学艺。那位奇人号称十全先生,其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茶品美食、琴棋书画、文韬武略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精的这么一位旷世奇才。十全先生平生有十个自认为最是得意的绝技,他的名号便也是因此而来的。 通天神猿古通,从十全先生那里学得了卓绝的武艺;而沈天行则自他那里学到了高明的医术。 介时,正值天下大乱、战火四起,二人学艺小成之后便奉了师命下山历练。怀着满腔的热情投入到了这乱世之中,本想各自凭着一身的能耐救济世人,顺便也闯荡出一番名堂。可身处那历史洪流之中,身周犹如洪水猛兽环伺,又岂是某几个人轻易就能改变时局改变大多数人命运的。两人折腾了大半年也未见建得什么功绩,正垂头丧气准备回去复命,挨师傅一顿数落的时候,他们却遇到了另一人,一个从此改变了他们命运的人。 当日,他们来到了河南开封,第一次见到了那时的诸葛离离。她穿了一身淡黄布料的衣裳,头上扎着一条乌黑俏皮的麻花辫子,正叉着腰站在阳光下教训着几个当地的横行恶霸。沈天行和古通几乎第一眼就被她那飞扬的神采给吸引住了,三人意气相投,从此之后便一起联袂行走江湖,到处逞强除恶,那真是一段充满冒险和快乐的日子。 到了后来,沈天行和古通渐渐得知对方都喜欢上了诸葛离离,便纷纷来找她追问个明白。但诸葛离离却始终也不表态,三人之间因此产生了隔阂,也逐渐增添了许多彼此之间的误会。时间一久,古通最先按耐不住了,他素来都是那样性急如火。于是当着诸葛离离的面主动找上了沈天行的茬,无论如何也想得到一个结果。二人为了争夺之间再诸葛离离心中的位置,三言两语不和之下竟真的动起手来。 论拳脚,沈天行又哪里会是古通的对手?那时候的他也完全不懂用毒,于是很快便受伤败阵下来。哪想到,本以为自己获胜就能赢得芳心的古通却还是失望了,诸葛离离依然什么都没有说,径自哭着离开了二人,就此再未与他们再相见。 古通事后也十分自责,于是找了个地方住下,日夜照顾被自己所伤的沈天行。师兄弟二人面上似乎跟平日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们自己的心里都十分清楚,原本那情同手足的同门情谊已经离他们渐行渐远、渐行渐淡了。 本以为事情会这么过去,可没想过了几日,十全先生竟找上门来。得知情况后,将两人狠狠训斥了一顿,说:国难当前匹夫有责,你两却只管为了一个女子拼得你死我活,完全不顾民族大义,还算是大丈夫的所作所为么?今日能为了一个女子同门相残斗成这副模样,明日还不知要为了什么别的而争抢到你死我活的境地!当下便命二人从此不得同行,以长江为界一分为二,一个向北走,一个向南走,各自靠自己的本事奔自己的前程去吧。 师兄弟二人不敢不从,谨遵师命从此分道扬镳,往后十多年来再没相见。 日后机缘种种,古通在北方加入了墨者行会,终究凭借自己一身本事和见识做到了钜子的位置。而沈天行一路向南,先是从了军,后又误打误撞加入了五色教。他本精通医理,五色教又擅长用毒,医理和毒理,二者本就有很多共通之处。再加上他在这方面的天赋本就极高,当然一拍即合,后来又修习了一身极厉害的毒功,再通过五色教那残酷的“天选”仪式最终从众多候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五色教的教主! 但也因为那“天选”仪式的残酷,而最终弄成了现在这幅尊容。 往后又十多年,古通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沈天行的下落,二人这才又重新建立起了联系。两人本就是同门师兄弟,一个师傅传授的技艺和德行,心性和想法本就大同小异。前有两派近百年的争端一直纠缠不散,现又遇乱世纷争战火愈演愈烈致使生灵涂炭。两人早已今非其比,都贵为一派宗主,互相商讨之下,都觉得应以天下苍生为重,眼下应该尽快停歇这场两派持续了近百年的缠斗。平息纷争之后,再以两派人力竭尽所能地为了这天下、这苍生做些个锄奸扶弱、匡扶正义、力所能及的事情。两人自恃一派宗主身份,定然能够力排众议,化解这场百年以来的流血是非,当即约定了时间地点,这才有了后来墨者钜子不远千里奔赴南疆协商求和的开端。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场持续了近百年的争斗远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一来,这些年双方刀来剑往,实在已是积怨太深;二者,那墨者行会之中有些人的目的并不那么单纯。他二人这边正在商谈如何和平解决的事宜,那边便马上有人中途挑起了事端。双方主力人马一旦动手,不管谁对谁错,都将一发不可收拾。终至酿成了一场血染山巅沃土的近百年来江湖中最惨烈难言的火拼血战。 沈天行与古通本都贵为一派宗主,地位俱都十分尊崇,平日里一声令下数万教众哪个敢不听服的。但那时的场面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两人都已无法约束住自己手下的人马。 那一仗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原本期望的和谈不仅没有效用,更让无数生灵在那场血战之中平白枉送了性命。初心如斯,现实发生的状况却是活脱脱的一场炼狱般的修罗战场。 他二人心中又悔又恨,自觉已经无颜再面对天下英雄,更没脸去见那些死去的亡魂,羞愧难当之下竟当着众人的面,相继双双跳崖而殉…… 可惜,老天爷绝不会让任何一个罪人如此轻易便能解脱。他们身上背负的债都实在太多了,还没有受够这种种的因果折磨。所以老天爷没让他们就此真的死去,两人受伤未死后相继醒来,心里那自杀以谢天下的念头俱都淡了,毕竟已经都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真的从点苍之巅往下跳过一回…… 于是二人一路相携,隐姓埋名来到了昆明,然后在那里定居下来。 这一恍,又是十多年过去了,这些年的日子虽然平淡艰苦,但比起以前来却实在是安稳踏实许多了。 直到那一日,沈浪在河中奇遇,让他获得了一种时隐时现的奇异能力,当晚一语道破了沈天行魂魄离体的状态…… 离魂,本是命不久矣的一种征兆。一语惊得沈天行连夜不告而别,来到了这孤山峡谷之中。按照五色教的规矩,教主死后尸身需入圣坟!可没想到的是,沈天行依照教中历代传下的指示找到了圣坟所在,那之后便一直静静等死,可等了十多天之后,人却还是丝毫没有即将死亡的征兆。思来想去,可能是因为这峡谷内的格局十分特殊,其中精气通行无碍、生气充沛满溢,间接的让他颐养了神魂,一时半会儿偏又死不了了。但这么一来,他从此也没法再离开此地。 五色教历代相传,一入圣坟,便代表这人已经是死了!便是教主身死他乡,尸身由教众抬进圣坟的,那些忠心耿耿的教众也会在事后自行了断在谷中的其他地方。沈天行既然入了圣坟,便已算是死了,即便现在还活着,但也终是不能再离开此地。这就是为什么老人一走十数年毫无音讯,明明活着却始终没有回去相见的真正原因。 回忆起往事,老人满眼尽是唏嘘和感伤,他的叙述也让很多事情更加明朗起来。 正当此时,山洞之外一声隆隆巨响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他们身处孤山半腰一个天然洞穴之内,白星闻声忙跑到洞口极目去望,只见远处一股黑烟夹杂着火光熊熊腾空而起,风中还隐隐传来双方人马厮杀呐喊之声,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天地变色血流成河的修罗战场……看得她不禁眉头紧皱…… 老人也来到洞口,眼看远处的烽火浓烟,阵阵悲凉又自从心头涌起,喃喃叹道:“该还的债终究还是要还的……不知道这次,又有多少无辜的人要死在这孤山峡谷之中……从你们昏迷到现在,这已是他们的第三次交锋了……” 白星深感心焦,道:“您和老钜子难道也不能阻止他们吗?”此时此刻,二老都在谷中,他们也正好是当年那场血战最直接的见证者、引导者和幸存者。 老人摇了摇头,道:“有些东西远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两派之间的争斗已如一个烧红的油锅,我和老古贸然扑上去,只会像浇进油锅的水一样,不但不能平息场面,反而会让事态更加炸裂、更加蔓延开来……要真正化解这场争斗,我们都还需要一个时机。” 白星问道:“什么时机?” 沈天行道:“老古已经去救人了,只有等救出那些被囚禁之人,双方才有可能会心平气和的愿意再次坐下来谈一谈,这场谈话原已被耽搁了几十年了……另外……只有找到那真正的幕后搅事之人,然后当着他的面真正断了他的念想!这档子事才算是真正过去,这债也才算是真正还清了,否则了的只还是今日之事,他日纷争再起,却又靠谁来管……” “幕后搅事之人?谁?!” 沈天行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是谁……但那人必在这山谷之内……” “那他又存的什么心呢?这念想该怎么断?” 沈天行突然盯着白星又看了很久,一字一字道:“你知道百年之前那场纷争究竟是因何而起的么?” 白星回道:“行会中的文献记载上说是因为撼龙尺而起的。” 沈天行摇头道:“撼龙尺也不过就是一把黑黝黝的铁尺罢了,就算再是神兵,这事真的值得这么几十年、一百年的不断争斗下去么?” 白星也曾这么想过,那撼龙尺再是神兵利器,也不值得牺牲了几代人去争夺。双方的误会再深,难道就真的没个头绪坐下来好好谈谈吗?偏是要反复搭进去那许多无辜的性命…… 老人的话里似有深意,双方的争斗可能远没有文字记载和江湖传说中那么简单,但又是怎么样的原因呢? 沈天行的一双眼睛在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续道:“娃儿,你相信这世上有长生不老点石成金的仙人吗?” 白星马上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这种无稽之谈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生老病死,这世间万物终归都有一死,或短暂如飞蚊蝼蚁,抑或长寿如那海中巨龟陆上巨象,但无论是谁,到头来终于还是必有一死。难道……那幕后挑事搅局之人的真正目的竟然那么无稽?!竟会为了长生不老这样一个荒诞的目标就弄出这么多事来?! 沈天行忽而凑近身子,颤巍巍伸出了一根手指,低声道:“娃儿,你要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五色教自我往下还有一魔四鬼,这五人当中,有一人,已经不再是人了……” 不再是人!这是什么意思?!但看老人神色极为认真笃定,白星忍不住在心里又生出了重重疑问。 就算如此,难道那撼龙尺和长生不老又有什么连系不成?! 五色教一魔四鬼,俱是五色教中威望极高、能力绝顶之人。现如今已有三鬼来到谷中与那墨者行会双方率众展开了激战,另外还剩一魔一鬼不知所踪。也幸亏如此,江湖传说那一魔的手段堪比百目神君也不逊色多少,但其手段却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凶残暴虐,而且更有传说那一魔根本就是全无人性的! 沈天行告诉白星:一魔四鬼之中有一个已经不再是人…… 一个人如果已经不是人,还能是什么?不是人的那个又会是谁呢? 这问题的答案和题目一样 令人难解…… 第二十九章:仙宫传说 孤山峡谷内人声震动,墨者钜子率领的墨者大部已和无相鬼率领的五色教众第三次对上了。双方正面碰撞,一时间谁也吃不下谁,这又与那无相鬼之前设想的情况有很大不同,皆因在那些人到来之前这谷中已出现了太多的变故和太多原不该出现的人,打乱了他最初的计划。 百目神君沈天行,目光深邃地看着天空中漂浮的云彩和山谷远处渐渐平息的摇旌呐喊,内心似已下了重要的决定。现今回忆往事缓缓又道:“当年那从中挑事的幕后主使之人已经被我和老古联手给毙了,难道你觉得我们会傻到自己去跳崖,却还让罪魁祸首逍遥无碍的活着么?现今这谷里的争斗不知是否也因为那秘密……可能当中有人怀揣的目的比当年更加复杂……”沉默半晌,才又对白星问道:“娃儿,你觉得这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白星低头想了想,道:“应该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世上最珍贵的是金银,但其实即使积累了再多的金银财富,如果被强盗闯入家中也是保不住的。也有人肯定会说是权势,但权势也常有更迭,而昔日权高之人一旦失势落马,往往会被别人踩得很惨。很多诗书世家的家训大概会说:世间金银常易手,唯有诗书传后人。所以我们家的人也同样觉得这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一个人的品德和才学,以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学习知识和运用知识的力量以及一个人的初衷和坚守的品德,这才是最珍贵的。” 沈天行点头道:“你说的当然对,这几句话已盖过了很多双眼尚在蒙蔽、心智尚未启蒙之人的见识。不过……金银常有易手,权势不能终全,诗书传家也往往因为某一代不成器的愚昧后人又或是战火等因素而就此中断,历史上屡次发生过焚书坑儒的事情,很多智慧凝结的卓绝学识和学者都被历史的洪流无声吞没……” 白星道:“您想说最珍贵的东西乃是时间?管理时间的能力既是每个人的选择能力也是每个人运用这段时间的能力……” 沈天行笑道:“差不多吧,你这说法比较西学一些,大体也是没有错的。不过所谓时间,也只是人为所划分出来的一个计量单位罢了,时间不是东西,不能拿来储存或是交易,时间本身也不会真正成就什么,真正成就了这世间万物的是万物自身的变化和发展,万物独立抑或协同的变化在点滴的量变中积累出的质的变化,从而改变了这个世界。所以时间这个概念本身也可以说是并不存在的。这世上最珍贵的应该是生命,万物的生命力!一个人的精气神,就是一个人生命力的表现,但随着时光荏苒,少年渐渐变成垂暮的老人,这生命力也在不断的流逝着。所以,这世间从来也不乏一些人,他们竭尽所能也想要获得永恒不灭的生命和永不消退的生命力……” 他这说法其实也很西学,如果用中华的语言和文字来概括,也许就是四个字就能表达清楚这些人的追求,那就是——长生不老! 从古至今,无数的人以无数的各种方式投入到这虚无却又十分诱人的命题中去。 永恒的生命,如果一个人的生命是永恒的,那么他的思想和学识便也一直都是连贯的,不需要重新启蒙、重新学习基础知识,精力和头脑都能保持在一个相对巅峰的形态,累以百年甚至千年之久,其本身就已成就了这世间最大的宝库。所以哪怕骨子里也仍是以学识为重,永恒的生命,自然也是十分诱人的。 再说得长远一些,秦皇汉武,很多那些个古代历史中权倾天下的帝王,他们无不都是“长生不老”的忠实追求者。他们也同样运用自己拥有的权利在这条路上付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努力和尝试。 说得现实一些,哪怕科学昌明如现今一般,我们身边的医学也好,新兴的营养学也罢,还有各种养生的方式和手段,究其原因,也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简单来说就是为了延长人类的寿命。换言之,每个人都不想做那个“短命鬼”,无论你想没想过长生不老,但你也一定想要活得更久一点。特别是当一个人年老之后,随着生命力不断的流失,他们对生命的追求要么变得看淡,要么就会产生更加强烈的求生念头。 延长生命,终究抵不过“永生”来得更诱人些! 沈天行续道:“国人大多信奉神仙,在我们心里,除了老天爷是至高无上的之外,就属那些无所不能的住在仙山仙境中的神仙更令我们向往了。往神话传说中去寻,大神的寿命动辄都在亿万年之上,其可信度和可考性当然不高。往近一些说,几百年来民间津津乐道的三丰真人,以及他广为流传的种种故事,历史上确有其人。关于他的传说更不胜枚举,有人说他活了两百多岁,最后羽化飞升成了真正的仙人。这恐怕是关于长生不老最接近我们的一次传说了。我们不常将神佛挂在口中,但每个人对仙的向往和追求就像从生下来就刻画在了骨子里一样,哪怕到老了,都依然表现出一如既往的浓厚兴趣。仙人信仰,早在道教之前就已经有了,后来这种信仰被道教继承,又以‘五仙论’划分出了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暂且不说那羽化飞升高高在上的天仙、神仙;也不论五行之气误交误会,形质且固的人仙和那欲于速成、形如槁木、心若死灰的鬼仙;单就地仙而论,古书上说:地仙者,天地之半,不悟大道止于小成,唯以长生驻世,不死于人间……长生驻世,不死于人间……这不就是长生不老么!” 无论传说是怎样的,当中的仙人无论有多么强大且神秘莫测的法术和手段,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长生不老!这似乎是仙人们所必备的一个基础点,先修得长生,后才能得有其他种种。仙,是缥缈聚散无常的,但仙也切实的有某种赖以长生的神秘手段,更或者说长生的伊始就是开启修仙那扇门户的钥匙。是以秦始皇海外求仙山,才有了徐福率五百童男童女驾船出海的故事。 五色教,原名五行教,乃是脱胎于战国末期邹衍所创立的阴阳家一脉。战乱避祸,长途跋涉迁徙至云南一隅,最终创派而生。 阴阳学说和五行学说一直是五行教中的主流思想,而这些学说追求到最后都绕不开一个点,那就是——得道成仙! 世世代代、数以万计的人,躲在深山之中炼丹修真,以求成为真正的“仙”。不管是天仙、神仙、地仙、人仙、鬼仙,他们都期望成为其中的一员。地仙,长生驻世,不死于人间……短短几个字,却让无数人花费了无数的精力和时间投入其中,只为终于能成此法。五色教的历史中,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都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着。但可惜的是,却始终无人能够踏足此境。反到是从中衍生出了各种炼丹、用药、用毒,专功那阴阳变化、五行生克的手段和法门,这也成为了五色教日后立足于江湖的根本。 然而事情总有例外,就在耗费了几代人求而不得的过程中,偏偏还是有人做到了。 其时,正值元军南下,五色教中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教众为了躲避燃烧到大理国的战乱而举家避祸,一众人等潜行入了那深山老林之中。战乱是暂时躲避过去了,但这人也无意中踏入了一处仙境! 据他后来回忆描述,那仙境中四季流水淙淙,冬不结冰、夏不溢出,永远保持着那样一道水流自上而下川流不息。遍地鲜花终年长盛不败,到处生满了各种珍贵的灵药异草。其中,一座巍峨的宫殿依傍着环形的山势层层而立,四周云雾袅绕,宫殿犹如置身于半空之中。眼前景象纤尘不染,更像极了传说中才有的仙人宫殿。 那仙宫之上,楼阁亭台一应俱全,和戏文里说的如出一辙,真如亲身来到了南天门上,凌霄宝殿之前一般。 偌大的仙宫却空无一人,不仅没有仙人,更没有一个活物,只除了他自己。 那人满心欢喜,眼花缭乱地在其中转悠了不知多少圈。忽而一日,仙宫之中雷鸣闪电突然大作,那些个美轮美奂的景色和建筑在狂风暴雨之中变得飘摇不定。凝目望去,只见空中有一白龙和一黑龙正在互相缠斗,二龙扭滚在云层之中翻来覆去打得不可开交。他一介凡人哪里见过这种景象,当时便惊得呆了。那二龙缠斗翻腾难解难分,不多时,忽闻空中一声龙鸣响彻四野,那白龙和黑龙各自负伤双双坠下地来。那人急忙顶着风雨赶近去瞧,眼见那双龙下坠之处近在眼前,但地上却没有见到龙尸。地面上的植被不知被什么东西烧灼成了焦炭模样,四下里黑漆漆一片难以分辨。但那人却还是从中找到了一件奇异的东西。正当他满心欢喜将那东西攥在手里的时候,整个仙宫却都开始震动起来,似是随着那一白一黑两条巨龙的坠落而也将瓦解溃散一般。顿时间,只见地面不断震动下陷难以立足,楼阁亭台之上的瓦片、梁木等纷纷不断坠落砸下。再无他法,只得没了命似地只顾往外逃窜,到后来这条命终是保住逃了出来。可回过头来,那仙宫仙境却如梦话泡影一般消失在了山林的浓雾之中。连同仙宫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家人。只有手中还攥着拾来那物,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这番奇遇并不是梦,他是真的到过那里,手里的东西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此后,那人回到教中,将自己的奇遇经历和大家说了,并将那仙宫中所得之物双手奉给了当时的教主。 起初众人对他的话大多不信,也没太将那物看在眼里。可随着时间不断推移,这人的话却让越来越多的人不得不信。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遵循着自然规律渐渐衰老,然后死去,唯独只有他还是那时候的模样,自仙宫回来之后精力和容貌就再也没有改变。 开始,周围的人都很羡慕他。纷纷提出请求,求那人带领众人再入一次仙宫,大家也都跟着去沾沾仙境中的仙气,说不定吃了那里面的仙草或者喝了那里面的水之后也能图得个延年益寿也说不定。那人开始还挺忧郁,但也经不起众人软磨硬泡,终于还是答应了。按着自己的回忆又来到曾经误入仙宫那处深山里,众人费劲心力找了一年多,却哪里再寻得那仙境的入口?众人无功,只得悻悻而返。 再到后来,大家对他的羡慕却慢慢变成了恐惧,只因此人如果就这么一直不老不死的活着,于旁人而言实在是件格格不入的事情。所以周围的人又都纷纷开始惧怕他,驱逐他,只因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终于,人心里那个永远也填不满的名家贪婪的坑洞又滋生出了另外一些不同寻常的想法,一些违背伦理且残忍异常的想法。有人提出,是否吃了他这地仙的肉之后也能换来众人长生不老?有人提议,自然就有人附和!在一个云层堆积得连月色都透不出光亮的晚上,这些人怀着他们心底里那肮脏无耻的念头,伙同起来将那入过仙宫长生不老之人杀了……不仅杀了,还将他的血肉骨髓等等一一烹煮之后一同分食,以此寻求追求长生的可能。 他们都想长生不死,但既不想变成第一个,那样很可能会被别的人以同样的方式杀了,然后再吃掉。他们也不想比别人慢一点再享受到那长生不老的果实。所以他们将那曾去过仙宫之人的尸体分配得很平均,然后互相监督着彼此,一同吃了下去。在一个昏暗的,充满血腥气味的屋子里,他们用各种他们能够想到的办法,把那人完全分食了…… 白星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想吐了…… 后来呢?那些人后来怎么样了?难道他们竟通过这样的方法真的让自己活得了永生的能力? 答案却不是这样的。第二天,那些分食了他血肉的人没有一个还活着,他们的死状,全都像遇到了这世间最恐怖的东西,到死的时候脸上都凝结着那种极度惊恐的表情,面朝同一个方向,围成一个圈,跪在地上僵直的死去…… 自此,地仙不再留人间,世上再无仙宫现。 白星出神地用手拄着下巴,思考道:“但这毕竟只是一个传说,哪怕只是流传在五色教中的传说,小范围的传说……那也未必便是真的,这世上恐怕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仙人的存在,更别说是仙宫了……” 沈天行拉着白星的衣角,伸手往那躺着沈浪在内的水缸位置指了指,郑重道:“不瞒你说,那人从仙宫里带出来的就是‘撼龙尺’。此物之后便一直为历代掌门执掌之物。” 白星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道:“您是说,那撼龙尺是真龙坠地所化?乃是得自仙境的事物……乃是一件真正意义上的神兵?!” 沈天行道:“有些事虽无从考证,但沈浪当时失控的样子你也见到了,你觉得那是这人世间该有的状态吗?他的失控能用现有的科学去解释或证明吗?” 白星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连连摇头。 沈浪失控的样子自然是十分恐怖的,他那时就像一只野兽一样,正在四下里奔窜、猎袭着众人的灵魂……来自灵魂的攻击……这世上原没有什么东西能抵挡这样的攻击的…… 撼龙尺自然也非凡物,否则那关节上沈天行又怎能凭借此物暂时镇住了沈浪?或许此物真的来自于仙宫,真是真龙坠地所化也说不定…… 但白星还是无法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长生不死的地仙之躯…… 回想起老人之前神神秘秘还说过那样一句话:五色教一魔四鬼之中,有一个已经不再是人……那又是什么意思呢?莫非五色教之内到现在还藏着一个长生驻世,不死于人间的地仙不成? 但可惜沈天行此时偏又不肯再往下细说什么…… 只继续又道:“撼龙尺本就是我历代教主执掌之物,此物与那传说中的仙宫密切相关。自那出入过仙宫,长生不死之人被一群愚众分食丧命之后,撼龙尺以及这传说便一直被视为教中机密,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但是后来,撼龙尺却失窃了,一直过了很多年后,此物却又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墨者手中。再往后的事,娃儿你也是知道的。” “您是说,当年挑起争斗的那幕后之人根本就是冲着那仙宫和长生不死的秘密去的?” “没错,那人……应该说那群人,其中一些原本是分食了那出入仙宫地仙之躯的愚众的后人。事发之后,很多人自觉在五色教中已经无法立足,便自行离开了。只是没想到他们还始终惦记着撼龙尺和仙宫里的事,惦记着那长生不死的事……不死于人间,嘿嘿……他们以为真的能做到么……嘿嘿嘿……”老人笑的什么,白星不能理解,也无法再继续多问。 白星望着山谷内隐隐可见的临时战场,忧心道:“所以,现在这谷内很可能也混迹着当年那些渴望长生而不惜吃人的人的后人,他们仍然相信那个传说,仍然不惜一切手段都想要获得长生的秘密,哪怕是还未被证实的方法……” “恐怕是的……” “那您怎么又将这故事告诉了我?” 沈天行无奈一笑,道:“因为我已入了圣坟,便算是个死人,即使现在还活着……也再不能离开这孤山峡谷半步。五色教教主本就是‘天选’产生的,离了‘那物’的存在,教中自此不会再有教主了……从此也不会有人再知道这秘密。虽然教派传承了千年,但也是时候该散了……让那些本就不该流传于世的秘密和越来越脱离人性的毒物都随着我们这一代人散去吧……这是一个新的时代,我们的后人应该张开双手去拥抱属于新时代的幸福才对,不该还沉醉在那些陈旧的恩怨和无谓的限制里。” 白星发现,眼前这老人远比很多人都更开明,他不但已摒弃了几千年来很多门派固守的派别之争,更愿意为了新的时代和后人的幸福将那些腐朽愚昧的部分全然断去。他比任何人都更想融入到这个新的时代中去,去拥抱属于新时代的幸福。恐怕他和古老爷子的想法都是如此,以至于宁可将很多过往和秘密都烂在自己肚子里,也不愿意告诉沈浪,哪怕只是一丁点。他们都太爱沈浪了,爱的方式有很多种,他们选择了最委屈自己的一种,然后寄托自己的希望在沈浪的身上,希望他能够拥有那一切的幸福,属于新时代的幸福。 老人说完这些时,天色已经更加暗沉了。他用手里的竹签拨动着油灯里的灯芯,把光焰调得再光亮温暖一些,忽又道:“之前还有一个年轻人入谷遇险,机缘巧合之下也被老朽救下了。现将他安置在另外一处洞穴里已经十来天了,估计再有两天,他的伤也该好了。那时候他便也出得这山谷去了。” 白星面露喜色,追问道:“您救起来的可是一个不爱说话,还总是臭着一张脸的年轻人?” 老人歪着头看了白星一眼:“你又知道?不错,确实是这么个年轻人,一张脸上的神情总是臭得,就像别人永远欠了他的钱一样。看了就令人讨厌,早知道还不如不救了……”哑毛被无相鬼的虫阵困住,也幸好不是无相鬼本人操控的虫阵,否则哪里还有援救他的机会?不过也幸好碰到的是百目神局这样一位用毒用药行家,否则旁人就算有心也终究难以施以援手。 白星笑道:“您老可真是救对人了!他虽然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您那孙儿之所以会贸然进谷,为的就是找到此人。他叫卢用,绰号叫做哑毛,这些年来一直和沈浪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老人不住轻笑道:“嘿嘿……哑毛,这名真是叫得太贴切不过……那小子还真是像个哑毛神一样,闷戳戳呢,脾气却又挺冲。” 白星渐渐觉得,眼前的百目魔君远没有传闻和想象中那么偏激和恐怖,现在来看他的容貌甚至已不似初见时那样难看了。骨子里,他也是个和蔼的老人,一个处处为自己的儿孙辈们在着想的老人。或许是因为他身处的时代和位置的原因,那种身份下需要他那犹如妖魔的一面。就像人们永远不会愿意相信五色教的教主,一派用毒的宗主会叫百目神君;世人总认为他就应该是一个魔君,百目魔君! 沈天行的行事和说话的方式都和沈浪很像,应该说是沈浪一直在模仿着他。即使沈天行已经离开了那么多年,沈浪仍然对他的一言一行时时刻刻都不曾忘记。心里总想着他,所以日后的沈浪也成长为了一个和他言行和相像的人。 听闻这些故事后很多事情都被联系到了一起,白星独自坐着又想了好久。老人则一直静静坐在浸泡沈浪的那口大水缸前,不时又小心地添加了些什么药物进去。 白星许是想明白了,这时开口唤道:“爷爷,这么些年您一人呆在这山谷里,会感到寂寞吗?” 沈天行听得浑身一震,嘴里不觉回道:“不……不会太寂寞……”忽而又变得情难自已,连话都快说不清楚,嘴唇颤抖情绪激动,道:“你…你……你刚才唤我做什么?” 白星温和的笑道:“您是沈浪的爷爷,沈浪是我的朋友,按道理我当然应该称您一声爷爷才对。只可惜沈浪现在没醒着,不然他要能和您说说话,那才真的开心呢……” 沈天行颤巍巍依在一处石壁上,伸出的手指更加颤抖起来,道:“你…你再叫我一声?” 白星盈盈一笑,毫不犹豫便大方清脆地唤道:“爷爷……” 两行老泪自他的眼眶中汩汩流出,沈天行忽而激动得大笑不止,那笑声悲壮而苍凉,不断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你很好……你和浪儿,你们都很好……有你代他叫我这一声爷爷,我实在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他孤身一人独处深山之中,年深日久,人性原本已经被磨得十分淡了。这些年来心心念念最不能忘怀的便是自己这孙儿,也不知在梦里多少次见到过沈浪,更无数次的幻想过他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终得如愿以偿,怎能不令人高兴。止不住感叹流泪,喃喃自语道:“你们来到这峡谷里几天,我便一直巴巴的悄悄在后面跟了你们几天……总算老天爷可伶我,在我入土之前还能再见上浪儿一面,还能见到你这么好的孩子,听你再叫我一声爷爷……” 老人情绪激动一时难以平复,白星便一直陪着他说说闲话,捡这些年江湖里发生的趣事充作谈资聊了许久……其中还有她见到沈浪以后发生的很多事,那是老人最挂在心上的部分,无论再听几次都不觉得乏味…… 许久没有人陪着老人这样聊过了,他丑陋的脸庞上始终挂着笑容,一老一小有说有笑,这久违的陪伴,对于老人来说更比世上任何事物更加珍贵,他们一直聊着,一直聊到了东方泛出了鱼肚白的时候方才勉强停住…… 白星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将话题转到了如今的沈浪身上,问道:“爷爷,他…他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沈天行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了起来,缓缓道:“他现在这样,和早年间的经历脱不开关系。简单的说,就是他体内那点真龙气息被外界的刺激全部激活点燃了……现在的沈浪,就像一个不住往外发泄的喷火筒一样,如果那真龙气息尽了,他的神魂也就跟着散了,他的人……恐怕也就保不住了……对于那种神秘力量深层的原因,恐怕这世上尚且还无人能知晓答案。有些人也许会认为这是一件好事,至少很酷炫;但实际上,那只因为这事没落到他的身上,所以他才会这样去想……宇宙洪荒,天地六合之内本就无所不包且无奇不有,凡人的肉体和灵魂又怎么可能承受得住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反复冲击折腾……”老人爱怜地看了奄奄一息的沈浪一眼,续道:“那时若在晚上个一时半刻才制止他,以那种失控程度而言,只怕我们现在看到的只会是一个全身骨骼、筋脉和肌肉都纷纷尽散成丝的沈浪……一同分崩离析的不止是肉体,还有他的神魂也会如此……” 白星忍不住落下泪来,道:“还好您老人家及时赶来了,否则这天底下恐怕没人能救得了他……”五色教擅长用毒,通常擅长用毒的人也擅长医道,更何况来的是百目神君沈天行,十全先生亲传的徒弟呢。 老人却摇头道:“不是的,这一切都是他的造化……如果你们没将那撼龙尺带出圣坟,便无法阻止那个失控发狂的沈浪;如果我们不是恰巧身处这七星拱天门的宝局之中,仓促间也无处找寻那些个天地汇聚而成的续命灵药保他肉身不散,更别提什么魂魄重聚了……” 撼龙尺神秘的力量就像江心的万吨巨石一般,任你水流冲击也兀自不能撼动它分毫。平时看着黑黝黝毫不起眼的那块破铁条,关键的时候却是救下沈浪一命的关键之一。能压制住一个魂魄的,只有另外一个更加强大的灵魂。 那整整一缸的黑绿色液体,正是七星拱天门宝局在漫长岁月中以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的精气凝聚淬炼而成的天然灵药。这种大自然的馈赠,绝非人力所能达到,更非机缘不能强求。沈天行来到此间已经整整十多年,期间收集的这些天地精气淬炼出来的灵药,恰好在此时派上了用场。但即便如此,其中也还是有很多不足之处。 老人又喃喃续道:“七星拱天门,聚鼎化丹丘。按照古书上的描述,这里的风水形式烘托成为一个天然巨鼎,鼎接天地,以地脉精气为引导,漫天星辰之光为火种,凝练而成的丹药原应该也是无上的仙丹才对,先把那传说里仙丹应有的那些功效:什么肉白骨、活死人之类暂且放下不说……这么大的宝局,这么大的天生巨鼎,所炼化出来的仙丹应该必定不会太小、太不显眼才对……但可惜,这些年来我虽然搜索遍了这谷中的每一寸地方,就只找到这些个富含药性的黑绿色粘液。现在看上去,这些东西似乎还挺灵验、挺神妙的,但从理论上来说,如果跟那宝局中所凝练出来的真正的仙丹相比,这些不过只能算作是凝练萃取过程中废弃渗透出来的药渣罢了……” 药渣?……本来沈浪的情况看起起来还充满希望,但随着老人的解说越来越往后移,白星怎么又开始觉得沈浪的处境依旧还是那么的不太乐观……紧张问道:“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老人眯起了双眼,满脸无奈的看着崖边缓缓升起的一轮红日,道:“等,除此别无他法……这些粘液虽然只能算是药渣,但效用还是有的,再经过老朽配比,剩下的便只能是等待了……等待这药力充分渗透进沈浪的每一根骨头、没一丝肌肉里,然后重新的、逐条的稳固住人身上重要的脉络,尽量不要去打扰他,让他原本的神魂得到由内而外的充分滋养,也许……也许还能有救吧……这小子的命到底够不够硬,要看他是否能够等到他真正续命还阳的那天了……” 白星问道:“那续命还阳又需要多久?” 老人一边俯身查看了一番沈浪当前的状况,又缓缓调了几种药物,然后顺着缸壁缓缓滑进水缸里慢慢溶解。这才缓缓道:“大概需要七天,在这七天时间里,切忌不能有一丁点的惊扰,否则神魂一乱,立马便有性命之忧!七日之后过后,如果这小子的命够硬,神魂得以重聚,自然会还阳醒来的……那之后,我希望你们能尽早离开这块是非之地!若是这小子福薄命薄,等不到那七天还阳重聚的时候,娃儿,你也便不用再管他了,便独自离去吧……人,这些都是命,莫道还没有活够,黄泉路上无老少……” 白星听了这话沉默不语,如果七天之后沈浪真的没有活转过来,她真的忍心就这样一个人走吗?但她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脸上充满了信心,道:“我答应爷爷,一定会的!等沈浪醒来之后我们就尽快离开此地,从此再不踏足这里的事。只是您和古爷爷……” 老人也尽量平和地笑了笑,道:“放心吧,我和老古都能自保。那撼龙尺……就留在这吧,你替我暂时收好,有它在还能指望它镇住沈浪的神魂不再失控……我…我这就走了……” 白星一怔,没想才见面没多久,这么快又要道别,关切道:“爷爷您要去哪里?” 老人苦笑摇头:“有些债总是要还的,有些事情是从我和老古身上开始的,理应从我们这里将它结束……我们都不想看到更多的人再去牺牲,在这样一个新时代里,为了那些无谓的恩怨而牺牲,那是不值得的。每个人都应该更好、更幸福的活着……”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沈天行和古老爷子这方面的脾性一样,行动起来总是雷厉风行,旁的人或事更不可能再阻隔他们一时半刻。 白星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只挥手呼道:“爷爷保重,等事情过了我和沈浪一定会回来看望您的……” 老人远远回头一笑,便已独自消失在了清晨的雾气之中。 白星回转进洞来,眼看全身都浸泡在黑绿色药渣之中的沈浪,露在外面那张脸庞上依旧没有一点生气,但似乎却多出了一丝笑容。也不知道他这个样子还能不能听见周围的人说话,想到这,白星的脸上禁不住飞起了红晕,有些话她既想让他明白,又不好意思让他知道。她趴在缸边上静静地看着沈浪的脸庞,嘴角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们谁也不能再去哪里,能够静静地陪在彼此身旁。 随着那曾经名动江湖的墨者钜子通天神猿古通再次现世,以及一度令人闻风丧胆的五色教主百目神君沈天行也加入到了当前的战局之中,这孤山峡谷里的温度只怕会沸腾得更快一些。未来会是怎样的结局?谁都猜想不到,只能拭目以待…… 第三十章:生与死之歌 那白星在山洞内守护着浸泡在药缸中的沈浪一事暂且按下不表,咱们且说那百目神君沈天行离开山洞后沿着小道一路潜行,他在这里独自生活了十多年,对峡谷内的各处地形自然是了如指掌,行动间专捡那些隐蔽的山路和不易被人发现的所在往前潜行。 他接下来要做些什么?这问题的答案或许只有他自己心里才真正明白。 墨者麾下这次出动不下五百余人众,声势浩大,其中也不乏一流高手。再加一路上各个江湖各门派闻风前来应援的人,队伍更见壮大之姿。 像这样一个历经了千年风雨的隐秘宗派,其枝叶扩散、牵扯本就极为广阔,就算白星这样的世家子弟有时也不免要奉命前来应援相助,又更何况江湖中那些多如牛毛的诸多帮派呢? 人一多,自然便无法再隐秘行事。说实话,这么多人,平日里又大多分散在全国各地,很多人之间从未有过交集,原本想要一时之间将这些人统帅起来听从号令已是件极难的事。也多亏了那墨者当代钜子杨成,此人虽然手段未见得有多高明但却十分具有领导才能,短短几天竟也将这几百号人各归其位,行动指挥也安排得妥妥当当。但可惜时至今日,众人进山依然不得奏功,虽与那五色教遭遇数次,但始终谁也没占得了便宜去。 双方人马拉开阵势,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方初来乍到,一方早已在此间布下了重重陷阱,只等看是对方一步一步主动走进瓮来,还是五色教的计划一步一步终究未能得逞。 昨天夜里这一次擦碰,五色教借着风向动用了昔日百目神君传下的百目迷烟,抢了先手放倒墨者行会十数人众。但可惜墨者与五色教双方实在都已对峙良久,对彼此的了解也自十分深厚;幸好墨者之中这些年来早已针对五色教用毒这些方面做了大量的研究和防范,发现五色教偷袭后不但没有慌乱,反而顺藤摸瓜寻将过去,倒将五色教十数个斥候先后毙于刀剑之下。 就这样你来我往,双方互有伤亡,但依然还是谁也拿不下谁来。 无相鬼和墨者行会的钜子杨成,两位临阵当权着都一心想要速战速决,尽快拿下对方,科协谁都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孤山之中本就缺医少粮,长久耗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钜子杨成坐在一株怀抱粗细的大树下面,满脸忧心忡忡,手里拿着半块军备的压缩干粮,另外半截还嚼在嘴里,眉头紧皱,嘴里那半块压缩饼干却始终难以咽下。 他旁边,站了一个面如枯木的男子,双手笔直垂下,笔直的站在那里,似乎从来不曾坐下过一般。黑黢黢的脸上没有二两肉,眼睛里傲气逼人,这时正语声尖锐地刺耳叫道:“别再犹豫了!这孤山峡谷不过巴掌大个地方,我湘西阴家有把握在半天之内便能让这里寸草不生!依我说,咱们不好,那些妖人也别想舒坦的活下去!干脆把这里的所有生灵一并统统都杀死,宁杀错!莫放过!”这人是湘西阴家的当代门主阴不离,人称索命无常。 湘西阴家并非纯粹的武林世家,解放之前整个湘西的赶尸匠里有一大半都是出自阴家门下的。阴家的不仅擅长赶尸这类旁人看似诡异神秘的行当,就用毒而言本也是十分擅长的;据说他家祖上曾从一具千年不朽的僵尸身上提炼出了一种极其厉害的尸毒,人畜触之则亡,若是倾注于水流土壤之中则可将周围一切的生物全部抹杀殆尽。而所毒之地,百年之内寸草不生,人畜难近,这便是他家那霸道尸毒的厉害之处。此人身上本来就没有几分人气,此间又再次提出这样的想法,果真人如其名,索命无常的厉鬼,确实是没有将任何生命和后果看在眼里。 杨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神色更加犹豫不定。与其说是犹豫,更不如说他心里早已有了主意,只是现在还得做出些这种进退两难的样子来,才好拒绝这位阴家门主霸道的想法。 毒地,与墨者一贯秉承的思想本身就有很大冲突。他杨成即使一败涂地也万万不可能会答应了他,正如此法一旦用了,杀伐而亡的那万千无辜生灵暂且不说,若是控制不好,千年尸毒由地下水脉渗透泄露而出,殃及水源下游,毒死的可能就远远不止这一山的生灵了,事态扩散后,演变成屠村甚至屠城都是极有可能的。这做法实在太过霸道偏激,又缺乏确实有效的可控性,所以是万万不能选这条路的。 那索命无常阴不离此刻似乎很不耐烦,等不到钜子的答复,当下重重一顿足,轻蔑道:“杨钜子,咱们现在在干什么?在跟五色教那帮妖人开战呢!既已战,必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取得最终的胜利!你这样皱着个眉头总是犹豫不决的样子,看了好生令这些老朋友失望……要不行的话,你让我来指挥试试……是生是死、是成是败,大家都来个痛快点的,何必这般拖沓婆妈!” 旁边一个年轻人闻言立即踏上一步,双眉冷冷倒立,沉声道:“阴门主请自重,这里虽是湘中地界,离你们阴家比较近一些……但大家既然走到了一块儿,便不能乱了事先的约定!此间主事之人仍是我家钜子!他老人家之所以迟迟不肯答应你的主张,必定有其顾虑,你又何必这般用言语前来相欺呢?” 那阴不离斜眼不屑道:“哼,你算什么玩意儿?也敢教训起我来……” 那年轻人不卑不亢,沉应道:“天下事天下人说得,在下说的是这个理!身为钜子座前带刀,若有人胆敢无礼冲撞,还需先问过我答不答应……” 阴不离念头飞转,忆起江湖传言:钜子座前有两人,人称左右带刀,两人均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论本事丝毫不输给任何门派的宗师宗主。但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这年轻人最多不过三十岁上下,难道真如江湖传言里一般可怕?话虽如此,但内心起伏,这口气一时不知该不该咽下…… 这时,旁边一个看起来圆滚滚、白里透红的矮胖和尚笑嘻嘻插口道:“阴门主稍安勿躁,左带刀也是年轻气盛,不过那也是他职责所在…职责所在……”搓着手对众人嘻嘻一笑,复道:“大家既然齐聚一堂共谋战事,各抒己见那是肯定没有错的,咱们稍息坐下,且先听听旁人还有什么高见,然后再议不迟……”出来打圆场的这位是江湖中的一位独行散人,脸上永远是笑嘻嘻的样子,江湖人称笑弥陀。此人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怎的也跑到这里凑热闹来了。这位的脸上永远都带着神态可亲的和蔼笑容,整个人就像是庙里供着的弥勒佛一样,就连路边的孩童见了他也会围在身边讨闹嬉笑引以为乐。但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笑弥陀动起手来却是一点也不好笑,真正是个不折不扣的活煞星!连阴不离这种人也不愿随便招惹于他,当下只重重冷哼了一声,背过脸去不再说话。 笑弥陀自己哈哈大笑了几声,寻摸着又坐回了原处。 旁边一位长髯及胸、面若重枣的老者忽而沉声道:“想说话的不让说,不知道说些什么的人却出来干笑两声,却就当做收场了么?这都是什么事……”此人乃是河北沧州八卦门的掌门,陈劲松和沙国栋的师傅,身份显赫,江湖地位极高的一位前辈。笑弥陀在江湖中虽然有些分量,但在此人面前却根本不值一提。 忙哈哈干笑了两声,应道:“是,是……小僧本就没有什么见识,这下满口胡诌,惹得八卦门陈老宗师不高兴了,真是该死…该死……”说着竟连连用手比划着掌嘴的模样给陈老爷子赔不是。 老者却根本不将他那般惺惺作态看在眼里,独自豁然起身,双手背负在后,重重向那钜子杨成道:“钜子,我那不成器的孩儿和徒弟作为先遣入谷,如今他二人连同你家公子杨慎,还有其余不下几十号铁血青年团的团员已尽数落入敌手成了俘虏;虽说这是因为他们学艺不精,本来也算活该,但这些个年轻人的性命现在受制于人,难道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老家伙们就不管了么?自始至终,诸位都在商讨如何克敌制胜,可有人曾想过遣几个人先行打探一下这些年轻人的生死,然后想办法争取营救一下?” 杨成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但还是没有发话,只重重长叹了一声,看来对此事也感痛心疾首,但却也十分无奈。 老者见他依然不答,心里烦闷,恼道:“你亲儿子也在其中,难道你也丝毫不曾想过营救?你……你……唉……” 笑弥陀忙又起身圆场道:“陈老前辈,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不是正商量、正想办法呢么……” 陈老爷子双目含怒,重重一拂衣袖!笑弥陀站立不稳,被带得复又跌坐原地,可脸上依然还是挂着神态可掬的笑容,只捂着屁股不停叫道:“啊哟……陈老前辈好功夫,好功夫…哈哈哈哈……”不忘将拇指竖得老高,口中竟然连连称赞。 陈老爷子为人刚毅不阿,见了他这模样更是满腔怒火,狠狠瞪了两眼,鄙夷道了声:“小丑……”说罢顿足扬长而去,几个八卦门的门人赶紧跟在后面也一同走开了。 笑弥陀对他的话却毫不在意,反而呵呵笑道:“是好功夫嘛……小僧简直一下也抵挡不住……”此人真正是不折不扣的跳梁小丑,四周众人看了这般大多暗自摇头。 但也有那明白之人心里知道: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人,其心中必有更大的图谋。笑弥陀,绝不是能够小瞧的对象。只见他现在还四处打着圆场,忽而又对在场其中一人笑道:“哈哈哈哈,这位想必就是天下第一军师诸葛武侯的后人吧?久仰久仰,既然武侯世家来人了,咱们这些个脑袋笨得跟驴蛋一样的家伙还在这里瞎诌个什么劲儿?还没请教这是诸葛家的哪位高人来了?” 他说的那人是个瘦高个子,始终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默默坐在众人身边。此人看上去相貌平平,也没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只见他抱拳拱手回了一礼,缓和道:“不敢,在下奉家父之命前来助阵,但毕竟人微言轻,不敢妄自插话议事。更谈不上有什么办法,一切听凭钜子和诸位前辈吩咐便是。”此话一出不禁令在场诸人都感到失望,诸葛家的人虽然到了,但来的却是个会说话的哑巴。武侯世家素来以博学多智著称,这位可到好,一开口就先将自己塞在角落里缩好了。嘴上说得好听:人微言轻不敢妄自议事。说白了就是不帮忙、不参与……可偏偏江湖中却有那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诸葛家的人帮谁或者不帮谁,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旁人万万干预不得。 自古以来,有才有识之士必定择主,若非遇到良人明主,即便强留其身也终究不能得其心。即使其人,才如千里良驹,若不供驱使,到真还不如普通的庸驴管用些。 钜子杨成的眉头不禁又紧皱了几分…… 笑弥陀稍显尴尬,嘿嘿干笑了几声,转而向旁人继续游说,尽力鼓动众人畅所欲言,都来纷纷献计。 整个过程中,那钜子杨成始终未发一言,也始终紧锁着个眉头,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深沉模样,令人不知他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众人议事一直到了日暮时分,依然还是没有商量出什么结果。眼前战事吃紧,但大家心里依然云山雾罩不知道接下来该做怎样的准备。 黄昏之时,八卦门中分出了十数人,又各自分作三队,换上了黑色的夜行衣悄无声息潜入了山谷深处。这些人去干嘛?是接了谁的指令?旁人均无从知晓。 队伍里甚至已开始有人打起了退堂鼓,有的人已经小心收拾起了随身细软,随时准备待双方再打起来时好趁乱借机开溜。 这些一切种种,钜子就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一样。期间依旧手里拿着他那半块吃剩的压缩饼干,依旧表现得难以下咽,在营地中徘徊视察了两次。不时有人来到身边报告战况,只见他听闻以后眉头也皱得更紧了一些,叹气声也更重了一些,仅此而已。 一个年轻的后辈压低了声音,附在那诸葛家门人的耳边悄声笑道:“大哥,我怎么看这钜子当得也实在是窝囊得紧,一天只会皱眉叹气,这哪里像个统帅三军的英雄人物?” 那之前参与议事的诸葛家门人立马板起脸,低叱道:“住嘴,这话可不许胡说!战时冒犯将帅威严,等同扰乱军心,这责任你担待得起么……” 那年轻人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又道:“大哥,你说二姐她跑哪去了?原先不是说跟着他未来的夫婿出来执行个简单的任务,探探路之类,然后就回去的么……她两人也好顺便借机会多说说话,相互增进增进感情……可现在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看来老爸这次的如意算盘是打错了。要我说:二姐其实根本就不喜欢那姓杨的公子哥,这门婚事根本就是老爸他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其实我也不太喜欢那公子哥,一脸假笑,还随时都端着个架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钜子的独子一样……话说,他哪点配得上二姐……” 那人板着脸低头想了想,没有继续阻止年轻人的话头。只听那年轻人一直滔滔不绝说个没完,到后来,那总爱板着脸的人也有些烦了,截住他的话头,道:“快睡吧……再说下去天都亮了……明天我两还是一样,看情况便宜行事就行,记住老爸的吩咐,这孤山里头的事情最好不要去掺和,只管找到你二姐,然后后咱们就撤。” 年轻人道:“今天开了一天会,屁都没讨论出来一个,明天难道还要跟他们继续干耗下去?不如我们自己去找二姐吧……” 总爱板着脸那人责怪道:“你懂什么?谁说这里的人什么也没做?黄昏的时候你不是见八卦门的几个人悄悄溜出去了么。” 年轻人不屑道:“那还不是人家陈老爷子自己拿的主意,再说了,那些人去干什么?只有天才晓得。也许你觉得他们是出去打探五色教关押俘虏的消息,也可能……人家只是出去拉屎撒尿罢了……” 那人无奈皱眉,道:“行了,再说下去就真的天亮了,你还是赶紧打住吧……有些事情你还不懂,大哥就说给你听,这也许正是那钜子厉害的地方。你看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任何表态,还任由那笑弥陀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四下里周旋,其实,陈老爷子拂袖而去,包括他之后要做的这些个动作,应该都在那钜子的掌控之中!官场上的事情,有时候不答对方,就已经是答案了;有些事情表态了,自然就脱不开干系,是要承担责任的;不表态,事情也总会有人去做,让别人照样做了他心里想做的事,而这事自始至终都是‘别人’擅自行动,自愿去做的!即使以后真出了什么事,那也跟钜子和墨者没有任何关系,这就是为官之道,懂了么?你一个小孩子,这些事情上还嫩得很,以后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多听多看,少说话!” 年轻人云山雾罩听了一堆似懂非懂的话,正郁闷地抓着自己的脑袋,懊恼道:“搞了半天,兜这么大一个圈子,钜子就是为的把责任从自己身上推个干净而已。然后还要逼得旁人自己‘心甘情愿’地去做了他心里真正想做的事……动这样心思的人也实在是太可怕、也太恶心了……”年轻的眼中看来,“事情”远比所要承担的“责任”更加重要。同样的,“事情”也远比那些所谓的“功劳”更重要。可惜,位居高位者往往都不会这么去想,在他们眼中,责任和功劳永远比任何事情本身都更重要、更敏感。 年轻人越想越是糊涂,抓着头皮,忽而对那人郑重道:“大哥,如果有一天我也变成那副模样,变成了那种人!我求求你,那时候请你一定干脆直接地杀了我......现在回想起来,他们那些人、那些嘴脸,真是说不出的恶心,让人想吐…呕……”说着话,竟真的拄着膝盖弯下腰,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吐了一些清水出来。 那做兄长的摇头苦笑,从后面拍着他的背,想令他感觉好受一些,沉重道:“你放心,如果有一天你真变成了那样,我答应你,一定亲自动手杀了你!因为我也讨厌那样的嘴脸……” 年轻人伸手抹着嘴边的粘液,叹气道:“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那样的人却似乎早已忘了,真正的千里马是不会投靠在那般不堪的人品之下的……” 那兄长弯曲手指在他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笑骂道:“就你聪明!你是千里马……” “我当然不是千里马……但我知道,大哥你绝对算是一匹千里马。老爸之前明明就没有吩咐过什么不准议事之类的话,是大哥你嫌弃那些人的嘴脸故意不愿意帮忙罢了……” 兄长无奈摇头,拉长了声音复又道:“求求你……真的别再说下去了……天真的就快亮了……给点时间让我睡一会儿行么……” 年轻人用手臂枕着自己的头,仰望着星空夜色,缓缓道:“大哥,你睡你的……我说给你听着就行,不用你答话的……” “.…..闭嘴!” 这两人,一位是白星的兄长诸葛车前,另外一位则是她的弟弟诸葛座前。此次到来的目的更多是为了寻找白星的下落,诸葛家的掌上明珠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实在已经把诸葛家的家主着急坏了。 诸葛座前终于在自言自语的呢喃低语中沉沉睡着了。 诸葛车前心里想着事,尴尬的是,弟弟已经闭嘴了,但他现在却没有丝毫睡意,他失眠了…… 东边的天空已经渐渐翻出了鱼肚白,一轮红日随时准备喷薄而出。 白天的应付和辛劳远比不了夜晚还要独自面这样一个话痨兄弟来得痛苦。 诸葛车前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直愣愣地看着远处发呆。他从骨头里觉得阵阵的发飘、发轻,其实那是连日来休息不好所产生的一种身体反应。翻身看看睡得正自香甜的诸葛座前,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有些欲哭无泪…… 不过新的一天却没有让人失望,至少没有让诸葛座前这个年轻而直白的灵魂失望。 五色教趁着黎明前那最后的一丝黑暗发起了又一轮奇袭。 现场顿时充斥满了呐喊声、兵刃碰撞声、倒地声以及骨头重压碎裂的声音……等等这些混杂在一起,然后突然就纷乱的全部同时呈现了出来。 年轻而直白的灵魂没有失望,是因为看到这样的场面只会让人的血液因为激动而沸腾,或是感到愤怒、紧张、惧怕等等,但至少不会让人感到恶心而干呕。 战场,是勇气与能力双向角逐的激烈舞台。战场上发生的事永远令人目不暇接,也许是残酷、残忍的,但当战斗真正打响的时候,其中绝对不会掺杂半点消极的情绪,更不会有哪位权贵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展现自己玩弄权势的手段。 诸葛座前竟然兴奋得第一个冲了上去,只留下一夜无眠的诸葛车前还躺在防水布上。 他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朝一个五色教徒冲了过去,然后,就被另外一只坚韧而有力的手一把抓住衣领又狠狠揪了回来,重重顿在地上。 诸葛车前一脸铁青,手指着山谷一端,严厉斥责道:“你若是打算这么乱闯乱闹,现在就给我滚回去!” “我…我想……”诸葛座前嗫嚅道。 这位严厉的大哥在很多时候都能令人感到畏惧,特别是对于现在的诸葛座前来说。只见他板着的脸色更加难看,一字一句警告道:“第一,战场不是闹着玩的地方,千万千万不要不把人命当回事,不管是你的命还是别人的性命!听懂了没?!第二,战场残酷的,是杀人的地方,不管是你被杀还是杀人,那都不是一件好事!听懂了没?!” 诸葛座前这回彻底老实了,垂首应道:“是,大哥,我错了,也听懂了……” 诸葛车前叉着腰,又道:“你刚才那么兴奋又是为了什么?事后,我等着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而现在,你需要跟在我的身边,老规矩,不求杀敌,但求自保,听懂了没?!” 诸葛座前喏喏道:“听懂了,大哥。” 诸葛车前这才稍显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弟弟一把拉到自己身后,两人形成一个相互依托的简易阵型,慢步谨慎的往战场边缘退去。 很多家世显赫的氏族往往都难免逃脱家道中途陨落的命运。武侯世家能够传承千年香火从未断绝,而且发展至今家族成员更是日益庞大,究其根本,与其严谨求实、重品德、重学识的家风是脱不开干系的。 与此同时,场中其余众人都早已杀红了眼。只见那整日里笑呵呵的笑弥勒现在也依然在笑着,但那笑容看上去却反到令人胆寒,宽大的僧袍里裹着两柄戒刀,所到之处绝不手下留情,如砍瓜切菜一般立马便有一人身首异处。 索命无常阴不离也率领着他门下那些个徒子徒孙们,正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态不断在人群中纵跃来去着,这帮人的身法怪异,所使用的兵刃也极怪异,乃是一面精铁铸成的幡子,就像出殡时孝子贤孙手里握的那种。扛在肩上横劈竖砸,一旦被那东西碰上,顿时便将大片皮肉自身上扯了下来。那帮人一入战局,一个个活脱脱就像一帮索人性命的恶鬼从阴间闯到了阳世一般疯狂跳脱,其下手之处也多令人不忍再看下去。 陈老爷子德高望重,虽然功力深厚,但也毕竟上了岁数,年老力衰在所难免。起初还将自己那满腔的怒火尽皆发在五色教这帮人身上,但渐渐身手却也慢了下来,一不小心便被人用无常锥在肩背后刺了一下,现在更是有气无力的倒在地上生死未知。 其余众墨者或分成三两人一队,或组成五六人一堆,或退或进与那些五色教众斗在一起。但毕竟敌我人数悬殊,虽皆是以命相搏,但很快五色教的人就感到后续无力。 钜子杨成手里分握了一双短剑,一边连连后退缩回队伍垓心。他身边的左带刀也双手各持了一柄精钢匕首护在身前,但凡有人稍敢妄加逼近便立马纵身上去三两下结果了对方性命。 五色教此番来袭击显然算计有失,那率先掩杀进来的数十人转眼就像炮灰一样断送殆尽。比起真刀真枪的正面硬刚,这些人显然更擅长用毒。 说话间,一人趁乱逼近杨成身侧,手中一柄五色教独门兵刃无常锥寒光闪闪直刺将过来。那杨成能做到墨者钜子自然也不是好欺的主,左手短剑一翻先自拨开了对方兵刃,右手跟着后剑往前一递,“噗”的一声,在对方胸膛上刺了个透明窟窿。那五色教众应声倒在地上两脚一蹬见了阎王。 四下里喊杀声渐隆,冲在前面的五色教众陆续被群豪击毙,场内众人一时得胜,各个满腔欢喜情绪激昂起来。 正当此时,一具五色教众的尸身上突然蹿出一股青白色的火焰,那阴火初时不大,似能感应生灵顺势潜行燃烧一般。然后紧跟着迅速蔓延了开来。 有那逃得慢的行会中人,只消被那火焰稍微爎上那么一点,此生便休想再得解脱。当真好不厉害。 那阴火无声潜行,随着凄厉的惨叫四下响起,数十人全身已被那青白色的火焰重重包裹倒在地上,焦裂的皮肤之下人还未及断气,直疼得左右翻滚求死已是不能。其状之惨,不堪言语形容。再过不多时,一动不动没了声响,只留下地上一片漆黑和当中一堆人形焦炭。 当有人还在被那阴火出现吓得呆住的时候,已经有另外一些人伴随着另一种惨叫声倒在了地上。这些人用双手拼命撕扯着身上的衣物,不断抓挠着自己的皮肉,直到抓出深深的血痕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辨认的紫黑色小虫正纷纷自那些五色教众的尸体上蠕动爬出,无声无息的靠近身边的目标,然后在无声无息地钻进人的皮肉之中,再然后迅速繁殖扩散,直至蛊毒发作,令人抓狂发疯而亡。 潜行的阴火与百目虫蛊之间相辅相成,肉眼难辨的紫黑色小虫碰到热源之后就像是阴火的助燃剂和传播源一样,一传十,十传百,顿时遍地散播开来。 左带刀突然一把扯住了杨成的衣服猛地往旁一带,两人踉跄几步方才站稳。回头去看,只见一路细小的百目虫蛊自刚才那尸身之中成行爬出,差点就顺着鞋底上了脚面,钻进杨成的皮肉之中。 杨成的眉头皱得更紧,短暂的胜利甚至还来不及欢呼,转瞬之间战局就发生了聚变,整个局势也开始逆转。那些冲在前面的五色教众组成的敢死队本就是来送死的,他们竟不惜以自己的肉身来饲虫蛊,撞在人群之中身亡,为的是让那些个蛊虫和阴火趁着众人不备迅速扩散开来重伤对手。 忙连连对众人急呼道:“快散开,散开!!!不管死活,千万别靠近那些妖人的身子!” 话语刚落,边缘的人群又突然发出一阵惊呼。靠近土丘一侧的众墨者和其余门派弟子纷纷往后逃离退让,着眼处,杂草丛里钻出几只大得异常的西域异种蜈蚣来。各个毒虫纷纷昂首探须捕捉着空气中一切猎物留下的气味,头吻前端一双巨大的颚钳开合待扑,周身肢节振动之下浑身百足也跟着哗啦啦一阵颤抖。正在众人看得头皮发麻的档口,几条蜈蚣飞也似地弹出,紧贴地面急速游走滑行起来。离得近的众人纷纷举起手中刀剑胡乱往地上剁去,可惜根本碰不上那些个精怪一般的毒物分毫。 只听边上一人“哎呀”一声惊呼,已被那蜈蚣钳住了脚踝撂倒在地。不等手中高举的兵砸将下去,顿觉四肢百骸同时间剧痛无比,全身黑气弥漫,不出一秒便即死了。 众人心里更是惊惧,不断往后加速退避。 半空之中,声声细幼的笛声似有似无地在阵阵催动,周围的长草随着那笛声起伏也跟着不断抖动,霎时间各种毒虫毒物不断自四周如潮水一般涌来,而那些剧毒无比的异种蜈蚣也夹杂其中。放眼何止成百上千之数,铺天盖地、密密麻麻一股脑蹿将出来,逼得众人更是连连后退避让不及。途中有那胆子稍微小一些的,双腿发软跑得慢一些的,马上便被涌来的虫潮淹没覆盖,不消多久就被啃噬得露出森森白骨。 现场情况急转直下,便是平日里同样也擅于用毒的阴不离等人也看得连连摇头没了主意。 笑弥勒这会儿脸上虽还挂着笑容,但却比哭还要难看。 德高望重的八卦门陈老爷子先前已被无常锥刺伤了血肉,此时毒发,半昏半醒的由他门下弟子搀扶着退到了后面。 杨成沉着个脸,再如此下去只怕脱困无望!当务之急,必须先行冲开一道缺口,然后率领众人从那缺口中向外突围才是良策,决不能坐以待毙! 那虫阵已然初步凝聚成型,面对无数个沾着就死、碰着就亡,偏又细微难辨无从下手的毒虫,前去冲阵之人无疑等同于是去送死!眼下却又有谁肯去?谁能去? 正疑难踌躇,左带刀大步挺胸踏上一步,大声道:“属下愿率三五得力弟兄在前开路破阵,请钜子率人在后面为属下等人策应!” 杨成眉头紧锁,重重顿足感慨了一番,握住左带刀的肩头连连摇晃,激昂落泪道:“如此便辛苦你了!” 左带刀当即领命,转身点齐了三五个信得过且身手好的墨侠跟随其后,分开人群,头也不回便冲了出去!要说此人也确实了得,一双匕首本是短兵,在他手里施展开来竟如水银泻地一般匹链下来,和身猛攻之下整个人都似化作了一团光刃、一件无法阻挡的利器!瞬间便在虫阵一侧冲开一个口子,其余众人掩护之下不断往外突出包围! 见他这等骁勇,举手便自奏功,众人无不纷纷称赞! 左带刀一路向前,所到之处犹如狂风席卷落叶一般,群虫纷纷暴毙散开! 眼见再冲得两步便能突破包围,心中正自欢喜,不料眼前忽然一花,一团赭红色的身影中包裹了一个巨大无匹的脑袋自虫阵之外卯足了劲朝他和身撞来。左带刀忙往前去迎,两下一碰,“嘭”一声闷响,那赭红色的人影踉跄着退开了四五步方才站定;而左带刀顿觉胸腹之间气血翻涌,一股奇异的劲力自丹田出发不断往上冲撞狂顶,喉头一甜,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得满地,整个人也跟着摇摇欲坠随时便待倒地不起。 跟在身边的几个墨侠赶紧上前扶住,纷纷舞开自己兵刃,护住了左带刀,不得已又只好匆忙退回阵中。 如此一来岂不成了功亏一篑,有人捶胸顿足长长感叹自己时运不佳,还有的人心中自拟若是换做自己是那左带刀,当时便绝不会轻易便着了对方的道。 一招之间,那左带刀被抬回时已是面若金纸、气若游丝一般昏迷不醒。 阴不离两步赶在前面,探手在他身上四下检视了一番,面色阴沉,摇头道:“人只怕是已经不成了……” 杨成脸色更加难看,忽明忽暗,他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更加让人难以琢磨。 忽听虫阵外围有一人哈哈大笑,扯着破锣也似的嗓子叫嚣道:“还有人想出来尝尝你大头鬼爷爷的厉害吗?哈哈哈哈……想要死个痛快的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阴不离识得此人,闻声之后脸色愈发刷白。颠声指着那左带刀的身子连连倒退,口中叫道:“快!快把此人丢将出去,中了那大头恶鬼的血魔灌顶之人,死后不出一时三刻尸身必定化为凶煞,失了神志见人就杀……快…快搭把手将他丢出去……” 旁边几个墨侠脸色铁青,方才左带刀带人闯阵的时候不见你来帮忙;现在到好,过河拆桥的事干起来到干脆得很!纷纷拦在昏迷不醒的左带刀身子前面,手扶刀柄寸步不肯退让。 阴不离神色慌张的看向杨成,高呼道:“杨钜子,你到是说句话啊,主持公道啊!此人若是化为凶煞,到时候内外交困,死的可就不止一人而已!” 杨成铁青的脸色甚是难看,犹豫再三,依然拿不定主意,最后索性将头脸偏在一旁来个不闻不问。 钜子不肯出声替自家兄弟说话,众墨者见了顿觉心寒…… 诸葛车前和诸葛座前两兄弟同样也被困阵中,那弟弟毕竟年幼,此时忍不住撇嘴哼道:“自己的左膀右臂,出事了就是该当如此对待的么?” 在场离得近的都听见了,却无人能出言反驳,杨成也只有当作从未听见这话,背负双手默默又往外走出两步。 阴不离见状,忙招呼门下弟子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搭把手将这人丢将出去!”他那些门人纷纷领命上前。 诸葛座前已实在是忍不住,戳指怒道:“你们这些人自命侠义,怎能干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来?他现在还没死呢!你们竟想现在就丢他独自去死!” 阴不离顿足怒道:“你个小娃娃懂些什么!等他断气那一刻,剩下的我们这些人哪里还有命在?”更加连连催促手下动手去搬左带刀的身子。 那些墨侠当然不肯让步,纷纷挡在前面怒目而视,个个手握刀剑,只待谁再敢欺到头上来,便即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阴不离急道:“杨钜子,你当真不来管管你这些个不听话的手下么?!”一言未毙,耳畔数道尖锐的破风之声响起,接着数声惨叫倒地,他那些门人中顿时便有三人横死当场。阴不离盛怒之下尖声叫道:“是谁?!谁干的!!!” 众人齐地一惊,忙将兵刃立在胸前防备,当下不敢再有丝毫松懈。 阵外一处高出的土丘上缓缓站起一人,他身边还带了几十个五色教众,个个手中都拿着一根细长的吹筒用以发射暗器使用。此人一头灰白色的头发,一只独眼,站在风里大声喝道:“阴不离你这龌龊鼠辈,连做鬼你都不配!这过车拆桥、落井下石的功夫难道是你阴家祖传的绝技吗?所作所为连老夫都已看不过眼了!”此人正是四鬼之一的白发鬼。 阴不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戳指骂道:“大家别听他的,他就想留下中了血魔灌顶的左带刀在阵内,好等到尸身变作凶煞的时候来个里应外合,好将我们这些人都一网打尽!快!现在就把左带刀给丢出去!” 后方另外一个土丘之上忽而站出另外一人,狂笑不止,其后朗声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危机时候只顾自保,自己做下些事又偏不敢去认,满嘴就剩你们那些自以为是的仁义道德!早知今日的墨者行会不过如此,某家那时又何必煞费苦心筹划如此这般动作,可笑,真是可笑之极……”此人正是操纵虫阵的无相鬼。 大头鬼率领五色教大部人马在四周堵截,以防有人突破虫阵冲将出来;白发鬼在侧率领教众手持吹筒,随时准备用喂了剧毒的暗器一股脑往阵中伺候;无相鬼垫后,操纵着整个虫阵的变化,将墨者一行围得个滴水不漏。现已呈三角合围的态势,今日墨者众人恐怕是插翅难飞! 钜子杨成见了那无相鬼,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大往前踏上一步,突然变得风凛凛,朗声道:“无相鬼!用毒、偷袭……你们五色教只会这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么?!有种的打开一个缺口将咱家放出来,必定像当年那样,大家堂堂正正、痛痛快快的血拼一场又如何!你敢么?!”旁边马上有人纷纷附和,也跟着叫道:“堂堂正正的和这些妖人拼了……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 无相鬼突然也变得双眉倒立形如恶鬼一般,盛怒之下戳指喝骂:“呸!你算个什么东西!堂堂正正……这话你也敢么!你也配么!当年若不是教主听信了你们那些花言巧语,怕我们这些粗人坏了和谈的大事,事先将一魔四鬼给支开了……今日哪还轮得到你站在这里叉腰叫嚣!那日点苍之巅,死的就该当是你!是你们这些卑鄙小人!今日,便用你们的血,来祭奠教主在天之灵,祭奠当年被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偷袭丧命的百千弟兄的在天之灵!”两眼充满仇恨,像要喷出火来! 事已至此,再已无任何回旋婉转的余地,杀戮迫在眉睫。 虫阵也越缩越小,大头鬼率众虎视眈眈在四周,白发鬼手中暗器不时如雨点般坠落阵中伤人。墨者行会众人看来是大势已去,阵中之人无不人人自危! 那索命无常阴不离忽而发疯一般仰天长笑起来,癫狂叫道:“哈哈哈哈……好!今日谁都别想活!大家都去死吧…一起死吧……”说罢回手自怀中掏出一物,只见那是一颗随着光晕滴溜乱转的血红色珠子,在阳光下散发出诡异妖邪的光芒。当下便狠狠举手往地上重重砸去! 旁边笑弥勒见状忽然一脸惊恐,急忙叫道:“千万使不得……”心中想要阻止,但为时已晚。 那血红色的珠子顿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一股浓稠腥臭的液体自其中缓缓流出,沾着一点地气顿时像是活了起来一样,随着泥土间的间隙迅速往下渗透。 “完…完了……”笑弥勒一张脸苦得像是死了亲爹一样,失魂落魄站起身来,忽而疯了一样将手中兵刃舞得密不透风,学那左带刀的模样朝虫阵外围冲撞出去!怎奈此人虽然做了同样的举动,但其时虫阵已成,而他自身功力又实在无法达到那左带刀的水平。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他的身子就已完全被虫阵吞没…… 人群中还有人也识得此物的,也一声惊呼瘫在地上,颤抖叫道:“千…千年…千年尸毒……” 阴不离疯了一样嘎嘎狂笑不止,嘶吼道:“不错!这正是咱家的千年尸毒,大家都去死吧……这里所有人都去死吧……今日谁也别想活…别想活……”在这关头,他想的是鱼死网破。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不在乎别人的性命,更不在乎这样做的后果,他要拉上这峡谷中所有的生灵陪他一同赴死! 笑弥勒宁愿冲撞在虫阵里被万虫噬身而死,也不愿意死在湘西阴家这千年尸毒之上,相比这毒发作时那种比死还可怕的痛苦,万虫噬身、尸骨无存又算得了什么…… 无相鬼等人都是用毒的行家,见阴不离竟然将这种东西随身带着,都不禁暗暗皱起了眉头。待见那腥红色的液体不断往地脉中渗透进去,周围的土壤也跟着渐渐散出氤氲的淡淡血雾,而虫阵边缘较小一些的毒虫也开始纷纷中毒坠落……无常鬼又何尝不知此毒的厉害…… 毒地!阴不离在最后的生死关头做了这样一个即将背负百年骂名的举动!此后这百年之间,这孤山峡谷之内必当沦为一片死地,其中寸草不得生、万物皆难存!这种阴损的做法,就算是同为用毒的五色教也不屑去想去做! 无相鬼高声道:“死又何惧?!今日老夫便陪了尔等匹夫一同共赴黄泉又待如何?一齐道阎王面前分个对错,看究竟是谁该下油锅!大头老鬼,白发老鬼,你二人带了教中其他弟子先行撤出孤山峡谷吧,这里大局已定,已用不着大伙都傻傻耗在这里了!待我收拾了这帮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再赶来与你二人汇合……” 大头鬼扯着破锣嗓子,声音永远都保持在MAX水平,大声笑道:“哈哈哈哈……无相老鬼,你莫说大话了,凭你一人之力恐怕还是留不住这几百号人!咱家留下,助你一臂之力!白发老鬼,你带了其余教众先走吧,稍后我和无相老鬼再去找你们!” 白发鬼怒哼道:“放屁!你两一唱一和在这哄鬼呢?!要走你们走,我留下……” 这三人往常明争暗斗,平日里吵闹了大半生,但到头来却是谁也不愿意丢下对方擅自逃命…… 无相鬼无奈摇头,道:“大头老鬼,你安排一下,让教中弟兄们先走,我这里先催动虫阵要紧,别把这些厮真的放跑了才好!” 大头鬼嘿嘿大笑,转身对还剩下的那百余教众道:“听见了没?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都给我快快走开些,莫要抢了我们三鬼的功劳……”赶了半天,那些个教众一声不吭,却只是不走。这些人又何尝不知此地即将在一时三刻之内化作死地,到了那时就是想逃也逃不掉的,但却个个宁愿留下也不愿意背离众人独自苟且逃离。 大头鬼驱赶到后来竟动起了怒火,近前教众被他见一个打一个,三拳两脚倒在地上不能起身。口中大声叫嚣道:“你们这些杂碎,平日里一个个懒的!这会儿难道都聋了么?!胆敢违背教令!违令者死,你们一个二个难道都疯了么?!” 旁边一个普通教众突然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强扭着脸庞,昂首道:“属下愿跟随三鬼一同赴死!能够得杀墨者众人为死去的教主和兄弟们报仇,死又何惧!”此话一出顿时一呼百应,教众纷纷跟着呼喊起来:“得报此仇,死有何惧……” 大头鬼忽然仰天大笑了几声,用手拍着自己那油亮红光的大脑袋,摇头道:“真拿你们这些人没办法,都起来...起来吧……从今天起,大家都是好兄弟…好兄弟……大家共进退!同生死!” 白发鬼忍不住重重叹息;无相鬼神色不变,依然专注着催动虫阵运行,但眼底却已多了几分激昂的神采。 七星拱天门,聚鼎化丹丘…… 这孤山峡谷地势烘托成鼎,如今正要应了那炉鼎之能,熔炼万物,多么无情的开端…… 诸葛座前睁着一双率真而明亮的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忽而喃喃自语道:“这些人看上去到还有几分英雄气概……” 诸葛车前将手搭在他肩上拉近距离,低声问了句:“你现在怕么?” 诸葛座前却显得十分淡定,摇了摇头,道:“不怕,我知道的,你和我都不会死……” 诸葛车前奇道:“哦?你怎么又知道?” 诸葛座前嘻嘻一笑,道:“因为我出门的时候已经替咱们算过一卦,卦象上这样说的……况且老天爷那么喜欢我,怎舍得让我就这样轻易死去?我还年轻,我的人生还没真正开始过呢……” 诸葛车前微微一笑,对弟弟的话谈不上全信,也谈不上不信。但他自己心里也觉得,暂时还死不了…… 第三十一章:双雄 那湘西阴家的门主索命无常阴不离,见逃出生天无望竟不惜拼个鱼死网破,用世代家传的千年尸毒倾注地脉之中,这是要毒地的节奏! 地载万物,此番举动若是成真,不单是地上的这些个人,包括地下和这方圆十几里的山谷也将沦为一片死地,不仅如此,未来百年之内这孤山之中也都将人畜难近且寸草不生…… 正当诸葛家两兄弟还在讨论今日会不会身死于此的时候,突见那边大头鬼带领的五色教众中一人翩翩离群走了出来。此人穿着件普通教徒的黑色劲服,不知怎地随手一翻,变戏法似的翻成了一件异常宽大的斗篷笼罩全身,头脸低压在帽兜之中,流星大步径直往虫阵里走来。 此时虫阵已成,正在无相鬼口中虫笛的声声催动之下飞速盘旋收缩,那毒虫虽小,但个个皆是剧毒无比,口中颚钳外露,盘旋舞动之际只消稍微擦着一点便必定会狠狠扯下一块皮肉来。那人进就这么无遮无拦径直走去,顿时看得阵内阵外众人皆为之一惊。 不过也确实有些古怪,那飞速移动的毒虫何止千万,可是那人抬步移动之下这些个毒虫竟如见了活鬼一般纷纷往两旁避让,丝毫不敢往他身上沾近半点。 那人就这么一步、一步……安然无恙的在千万毒虫之间悠然穿行而过,然后在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形下很自然的就像是在自家庭院里散步一般缓缓走进了阵中。 如此一来,不只是阵中被困的墨者众人,包括那五色教三鬼和百余教众也都不禁纷纷看得呆了……无常鬼做梦也没想到过,自认牢不可破的虫阵竟会如此轻易任人穿梭无碍…… 那究竟是何人?独自闯阵又是什么目的? 大敌当前,怎能容人横加插手坏了大事? 五色教这几百弟兄入谷之后的种种精心设计、以命相搏,拼的无非就是个不惜与墨者众人玉石俱焚!这节骨眼上怎能容人如此轻易便进入垓心地带…… 白发鬼在旁也急了,鼓足劲力自吹筒中一连吹出七根毒针,根根疾劲、根根见血封喉,带着尖锐的破风之声向那人激射而去! 那人听声辩位,连头也没回,描淡写地将左手往半空挥了一挥,那些个激射出去的毒针顿时便荡然无存。 大头鬼与白发鬼却已将那人接下毒针的手法看得真切,心里齐地一惊,霎时难免激动得浑身颤抖不已……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做到这样的,除那人之外便再无别的可能,但那人不是已经死了么?他们心里曾千万遍想过那人还没死的可能,如今眼前一切已然应验,怎能不令二人激动?当下不约而同的纷纷拜倒在地,躬身俯首以额触地,目中早已是老泪纵横,重重地不断磕起响头……口中碎碎念叨,这些年来日盼夜盼,总算等到了今日……旁人不解,不知二人这又是闹的哪处戏码,但他们心里知道,那人还活着,而且那人现在竟真的来了…… 一晃神,那人已气定神闲在阵中站定,双手背负身后,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严。也不知是敌是友,究竟为何目的。受困的墨者同时将几百双眼睛同时放在了这人身上,但在他那奇异的、自身天成的压迫感面前却同时变得鸦雀无声,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下。 那人入得阵来,却也像是完全没有看到这几百号人一样,一双明亮的眼睛在众人面上逐一扫视一遍,目光所及之处众人无不纷纷低头避让。此人似乎大有来头,但却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只见他目光一顿,似是见到了什么,然后便旁若无人一般径直往那八卦门众聚集之处走了过去。所到之处人众纷纷避让,自然而然形成了一条道路供那人行走其间。只见他目不斜视,三两步已走到了受伤中毒的陈老爷子身前,忽而弯腰伸手在老爷子的脉搏上搭了一把,然后一言不发的从地上扯了一根再普通不过的草叶持在手里。 这时,那八卦门中有人终于忍不住沉声问道:“尊驾何人?想要做些什么?” 那人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冷冰冰的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要死还是要活?” 这话问得众人更是面面相觑,也不知这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人抬起一只干枯黑黄的手掌,伸出一个指头点着地上气若游丝、随时都可能断气的陈老爷子,冷冰冰又问道:“要死还是要活?”话有所指,这才明白问的是那陈老爷子生死。但,要死便待怎滴?要活又待如何?难道凭你一句话便定他人生死不成? 众人犹豫不决,更不敢轻易答话,但看那陈老爷子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真是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其中一个主事的门人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像那神秘之人拱手一礼,郑重求道:“若是先生能救回掌门的性命,从今往后八卦门全体上下必定深感先生大恩,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那人透过斗篷露出眼睛,在那门人面上扫了一眼,依旧跟冷冰冰道:“要死还是要活?”刚才这一番体棉话他竟似丝毫也没听懂…… 那主事的门人干咳了两声,只好重重一礼到地,重又答道:“要活!” 只见那人似乎这才听懂了他的话,点了点头,道:“他已不能说话,但有你愿意替他做主也是一样……”说罢俯身翻过陈老爷子的身体,见那无常锥的伤口刺在后背,此时伤口中已经因为毒性蔓延而肿胀堵塞连一滴血水都不能渗出。那人眯着眼睛看了看伤口,用手指丈量着手里那根纤细柔韧的草叶,之后轻轻折断一截抛弃在地,又将剩下那节草叶放在口中用唾液舔舐了一番。只见他将剩下的草叶夹在两根手指之间忽而手腕一抖,手指闪电般往前一探,不等众人反应已将那纤细柔韧的草叶顺着创口笔直探了进去! 众人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再定睛去看时,只见那草叶早已直没至柄,只留下短小的一截露在外面。 那人认伤之准,手法之快,用劲之巧,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能将一根迎风弯折的普通野草叶如此准确快速的插入肿胀堵塞的创口之内,这等功夫实非常人所能及。在场人众之中也不乏那眼明手快的一等好手,但要说谁能与之匹敌的却恐怕是一个也没有。只是,这寻常一片草叶探入伤口又能如何?难道如此便能挽回陈老爷子的性命不成?大家的心里依旧七上八下,大多狐疑不信,只道他还有进一步施救的举动。哪知那人却已缓缓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人群外踱步而出。临了,只淡淡丢下一句:“十日之内不能沾盐,否则前功尽弃不说,毒性反噬加重必定令其骨断筋销,那时便再难回天了……” 伸头主事的门人一时也不知该当如何是好,但转眼看时却见地上的陈老爷子神色竟已缓和许多,没有先前那般痛苦。无常锥刺中的伤口之中正有点点毒血顺着草叶一端缓慢往外滴落,色泽乌黑,腥臭难当。这情形分明是治愈有望之象,原来那人抬手之间竟用最普通的半截草叶就化解了陈老爷子所中之毒!想那五色教的独门兵刃无常锥,其上淬炼的那剧毒真可谓是见血封喉,但在此人手中医治起来却比那坐馆的大夫治疗伤风感冒还要轻松许多!手到病除立马应验!若不是在场有几百双眼睛一直瞬也不瞬的看着,这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情恐怕说透了大天也没人会信…… 那主事的门人连忙领着八卦门众门人齐齐拜倒跪了一地,感激客套的话语分毫没有少说。 而那人却仍如未闻未见一般,神色间竟还是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若不是因为他施展妙手回春般的神术救了陈老爷子,他这般神态实在是委实看了就有些讨厌的。 人群里也顿时跟着纷纷议论起来,只有墨者钜子杨成和其他几个江湖中老一辈的成名人物见了这般情形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些人的眉头反而因此皱得更紧了些…… 眼前此人的神态和举动,都让他们这些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应该早已死去多年的人,一个曾经和上一任墨者钜子并驾齐驱的人,一个同样是惊天动地但却让这些人永远也不想再见的人…… 这时,旁边一个墨侠平日里与那左带刀最是交好,两人感情也最厚,见了这番情形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若是这人也肯救助被大头鬼血魔灌顶毒功所伤的左带刀……说不定还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 这人也是个敢想敢做的人,又正好见他治好了陈老爷子之后正好从自己面前走过……当下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更顾不上再向谁请示什么,擅自往前踏出一步,拦住了这人去路,重重一礼到地,俯首求道:“还请前辈也救救我那兄弟……” 那人停下了脚步,隔着黑色的斗篷看着面前这位恳求自己的墨侠,眼中神色令人难以琢磨。 那墨侠见他不答,以为他不肯答应施救,于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不惜叩头求道:“请前辈救救我那苦命的兄弟……他……他实在不该就这么死掉……” 此人忙抬手将那墨侠扶起,没有一句多话,只将手臂一扬,道了声:“带路。” 墨侠心中看到希望,高兴得连连道谢,手脚更不敢有丝毫耽搁,忙不迭在前引路而行。 左带刀自从被大头鬼伤了之后便被众墨者纷纷围在了中央,一是怕那湘西阴家的家主阴不离不依不饶趁他没有还手之力又要将其丢出虫阵,二来也是怕他真的咽气之后变成凶煞危害阵内众人。此刻见那相求的墨侠在前面疾步引路,众墨者马上默不作声闪身一旁,主动让出一条路来请这神人通行。 血魔灌顶毒功所灌输之毒比之那无常锥上见血封喉的剧毒还要更加霸道难缠。左带刀此时的状况简直是糟透了,浑身像一个吹得膨胀到极点的皮球一样血红肿胀,局部的皮肤也开始溃烂,不断往外渗着淡红色的粘稠液体。三魂七魄实在已去了九成,早已没个人样,之所以到现在都还迟迟未咽下这口气,全凭一股不服输的血性强撑着。此人在墨者之中声望极好,乃是年轻一辈墨者中建功最多、最有希望和前途的一个,再加上平日里待人亲和宽厚,是以他只要一刻未曾断气,众墨者便多一刻也不忍心就这么将其抛弃不顾。 那神秘人很快便被带到近前,见此情形自也觉得十分棘手,但依然还是耐心的仔细检视了一番。最后小心的将左带刀身子轻轻扶正,就在正准备要继续往下进行施救的时候,旁边突然站出一个人来,出言大声喝止道:“你不能碰他!”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令众墨者尽皆一怔,纷纷转头去看那出面之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当代墨者钜子杨成。只见他眉头紧皱,面色也较先前更加铁青,冲那神秘人戳指厉喝道:“百目魔君!!!你以为装疯卖傻对众人不理不睬,便没人识破你的真面目吗!给我撒手!休要用你那邪恶肮脏的双手触碰我正义之师其中任何一人!左带刀他是死是活都不用你在这里惺惺作态!” “哗!”此言一出,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难怪那神秘人面对众人束手无策的剧毒时竟能这么轻描淡写便轻易化解,只因他便是众人此次进山的主要目标,那个江湖传说中十恶不赦的五色教主百目魔君!!! 岂料那百目魔君却宛如完全未见杨成这么一号人一般,只顾自己低头弯腰,分开众人脚踝,不断的从地上捡拾着一些野草野花掐在手里,似在准备救治左带刀的应用所需一般。 那杨成在众人印象里一向是隐忍含蓄的,但此刻也宛如完全变了个人一样,没有丝毫犹豫便一剑往那百目魔君面上当头刺下!似乎两人之间隐藏着什么化不开的深仇大恨。 百目魔君则不慌不忙地侧身避让,杨成的剑锋转到中途突然上挑,斜斜往上掠起,挑中了那百目魔君斗篷的帽兜一角,“刺啦”一声顿时将斗篷扯作两半,这才显露出百目魔君的真实面目来。 几百双眼睛又再次齐刷刷地盯紧了百目魔君,那些眼神中有的充满了恐惧,也有的充满了好奇,但不管是怎么样的情绪,这一刻都变成了骚动,因为惊恐而产生的骚动。 只因那百目魔君的面容已实在不能用言语形容得出来…… 那是一整块整似乎即将融化的面皮…… 消融瘫软的面皮之上有着早已移位变形的五官…… 他整个人就像一个从硫酸和烂泥里滚了一圈又爬出来的怪物,想地狱里受完酷刑的恶鬼……但绝没有一丝还像个人,甚至已经完全脱离了一个人应该具有的基本的模样…… 众人也曾和五色教的人打过交道,无相鬼、白发鬼、大头鬼……真实面目无一不是怪异丑陋以极,但和这位五色教主百目魔君比起来却还是小巫见了大巫。 人群里有那胆小的主,大白天见了百目魔君这幅尊容也禁不住后背发冷,汗毛倒立。更有甚者竟浑身虚汗,脸色苍白差点吓晕在当场。大家这回明白了,为什么百目魔君从刚才到现在一直蒙着宽大的斗篷不以真面目示人,只因他这幅容貌确实足够惊世骇俗,若是先见了这幅尊容,八卦掌的门人还会准许他动手救治自己掌门吗?那个无名的墨侠还会求他救治左带刀吗?人的名树的影,若大家早知道这位就是百目魔君,恐怕避让还来不及,就更别提请他救人了。 这时,又有几人从中跳了出来,各自手持兵刃,默不作声分立在杨成左右。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无一不对那百目魔君怒目而视。 杨成眉如刀戟竖立,面色沉重威严,拦在百目魔君前面叫阵道:“你这魔头!潜入虫阵意欲何为?嘿嘿……就算你自恃本领高绝,但这里几百号人一拥而上,今天也同样叫你死得难看……”那些纷纷涌上前来的大多是江湖上成名的前辈,他们之中或有同袍死在五色教手里,或有同门曾被百目魔君亲手击毙,总之个个都早已将那五色教和百目魔君狠得牙痒痒,现下个个跃跃欲试,只待一声令下便即一拥而上,恨不得马上便将眼前的百目魔君给活活剁成肉酱! 要说此人究竟是不是百目魔君沈天行呢?还真是!自从辞别了至亲沈浪和诸葛白星之后,他便一直易容潜伏在五色教众多教徒之中一路跟随,本想找个机会现身出来,真正化解这场持续了百年的江湖恩怨,但却始终没等到合适的时机。直到眼见那湘西阴家的家主竟不惜以千年尸毒开始荼毒此地时,他终于忍不住了。原本还不到现身的时候,现在也已站了出来…… 而且此时老人也已然明白,这些人既然见到了自己的真面目又明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此后再说什么也是宛然,对方绝不会相信自己是为阻止这一切而来。 难道真的要将这些人全都杀尽了,这场恩怨才能有个结束的时候吗? 老人暗自咬紧了牙关,他也许曾经真的这么想过,但现在的他已不是从前那个暴戾嗜杀的百目魔君。他是沈天行,这么多年了,他终于从自己的心里又再次觉得自己做回了当年那个沈天行,那个真正的自己…… 老人举目四望,来的这些个墨者和其他各门派中的弟子几乎都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而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也都没有参与过几十年前那场天地变色的血战,所以他们对五色教和对百目魔君的恨还远远没有达到他们师门长辈那一代人的那种不死不休的程度。或许,他们的心中已经并不全是仇恨;或许,这个崭新的时代已经带给这些年轻人更多新鲜开明的思想也说不定。 于是百目魔君没有去直接理会那墨者钜子杨成和站出来讨战的众人,目光却转向了那个求他救治左带刀的那墨侠,用很淡的口气,轻轻向他问道:“你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那墨侠再得知他的身份后已哑口无言,内心十分彷徨,此时更被问得说不出半句话来。自古正邪不两立……除非此人肯出手相救,否则他所一直崇拜仰望的左带刀将必死无疑……他此刻的内心就像现在这个战场、这个虫阵困境一样乱得一团糟…… 杨成忽而上前,戳指对那尚自彷徨无定的墨侠斥责道:“我以墨者钜子的身份告诫你,不准再跟魔头说话!你以为他当真是怀着好心?嘿嘿……还不知道背后藏着什么样的毒计要来害你,害死这里的所有人,百目魔君就是恶鬼,恶鬼!明白么!” 听完杨成这番话,百目魔君不禁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重重一声叹息…… 旁边有人早已按耐不住跳了出来,二人分持一柄短刀左右朝他袭来,并且厉声喝道:“百目魔君,你与我江西三雄的仇还记得么!今日便是你为我大哥偿命的日子!”不由分说,双双突袭而来。 沈天行本来一心只想化解这场恩怨,救下受困的众人和脚下这片正在被千年尸毒毒害蚕食的土地……没成想这么些年过去了,有些人心里的仇恨不但没有淡忘,反而越来越深、越来越无法放弃……连给他个施援救人抑或是说话辩解的机会都丝毫没有……他本无需忍让这样的角色,因为他原就不会将这样的人看在眼中,现在也是。有些人的眼里永远只有他自己所认为的那份对错,根本不曾在乎过他身边的人,更没关注过自己身边正在发生的变化;这种人是永远也不会有真正的觉悟和精进的,因为他们眼里只有自己;所以百目魔君也偏偏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忍让和妥协,并不代表一个人软弱好欺,所以沈天行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那江西三雄中现存的二人双双袭来,身在半空却突然浑身一抖跟着重重砸在了地上,短刀脱手丢弃一旁,正用手指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然后双眼翻白,全身突然变得乌黑僵硬,就在这短暂的瞬间,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在场这么多人,竟没一人知道他们是怎么着道的又或是中的什么毒。 这一来,众人心里才真正明白,那些个什么无常锥见血封喉、血魔灌顶令尸身化为凶煞、重重围困无法破解的无相鬼虫阵以及湘西阴家注入地脉的千年尸毒……跟眼前的百目魔君比起来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这个容貌如同恶鬼一般却曾经纵横江湖数十年的百目魔君,才是他们应该真正所惧怕的存在,如今,这位正主就站在他们面前! 一时间,在场虽有数百之众,却再无一人敢对百目魔君动手。 众人在百目魔君的注视下不自觉都往后纷纷退避,生怕离得他近了便会中毒丧命,刚才那二人身手也不算弱,到头来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见百目魔君此时依旧静静看着那恳求他救人的墨侠,淡淡又将那句话问了一遍:“要死还是要活?” 没人答话,没人敢答话…… 沈天行的眼神也自失落,心里却还存着一丝希望,迟缓道:“老夫再问最后一遍,你可要想好了……你要你的朋友死,还是要他活?” 那墨侠用手扶着自己的脑袋,双目赤红几欲奔溃,他内心的挣扎实已到了极点,是相信固有的对百目魔君的定论,坚持正邪不两立;还是开口答复此人,请他出手救治那性命危在旦夕的左带刀。生与死,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正在此时,旁边突然站出一个年轻人来,此人双目爽朗清亮,大步上前挺胸道:“要活!不仅左带刀他要活着,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想死,我们都想活着,好好的活着!” 百目魔君微微一怔,神色多了几分赞许,竟然点头笑了,缓缓道:“好,很好……你要活?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朗声回道:“老前辈您好!我是诸葛家不成器的小辈,在下诸葛座前!”想了想,伸手介绍他身旁一人,道:“这位便是我大哥诸葛车前,我大哥嘴笨,但人很好,我也替他向老前辈您表达一下心里的想法,我大哥也想活着,好好的活着!” 百目魔君见了这直爽可爱的年轻人也禁不住眼中含笑,点头道:“好,很好……你说的话老夫听进去了。要知道,老夫平生从来不救求死之人,只因一个人若是一心求死,便是暂时救下了也是毫无意义。老夫要救的必定得是人,而不能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已!你既求生,老夫便给你生想要的生!” 那一直默不作声内心痛苦挣扎的墨侠突然抬起了头,高声喊道:“要活!我要那左带刀兄弟能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我自己也想好好的活着!” 沈天行的眼中终于能看到更多的笑容,他甚至微笑着将那墨侠扶起,点头道:“好,很好……好好的活着本就是每个人都应有的权利,为国、为家,好男儿不惜甘撒热血,但这个崭新的时代要我们活着,好好的活着,活着去努力创造一个更辉煌和平的时代。” 杨成忽而暴怒骂道:“身为正义之师的一员,向一个邪魔外道苟且求生,你不觉得羞耻么?连你也毙了!” 诸葛座前闻言却反到踏上一步,昂首道:“左带刀为了大伙闯阵受伤难道便可以不救吗?这里在场的年轻人大多不明白那代人的恩怨和是非,难道就应该心甘情愿在此不明不白丧命吗……” “你……”杨成恼羞成怒,愤恨道:“我墨者行事必有所指!自古正邪不两立,难道诸葛家的人也想为这邪教魔头说话不成?” 诸葛车前忙走到前面,冲两边拱手一礼,又对那杨成道:“钜子息怒,舍弟年轻识浅,但绝没有冲撞钜子的意思,还请万般海涵。”说完将诸葛座前拉到身后,却又转身对那百目魔君再次拱手,恭敬道:“老前辈好,请问那左带刀还有救吗?” 沈天行点头道:“现在还有救,再耽搁上些时候,这话便不好说了。” 诸葛车前一礼到地,说道:“若是左带刀有救,还请老前辈您一定不吝施以援手相救,在下代他这里向您谢过了。舍弟秉性纯真,救人心切的这番苦心还望能够理解。”简短几句,话语间却说得滴水不漏。他诸葛家既不想得罪人,也不敢耽误了救人大事。看来此人身为诸葛家主的长子,确实有其过人之处,无论说什么、办什么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沈天行慎重续道:“你们既然都求我救人,那便救人要紧。只是老夫实在已经老了,现在需要两人上前协助,你们谁愿意来?” 身旁诸葛座前和那墨侠已齐齐应道:“我来!” “好……”沈天行当下再不多话,弯下腰来以指点地,围着左带刀和他们三人的身外堪堪在地上画了一个浅浅的圆圈,冷冷对其余人中道:“老夫行事中途谁若迈过此圈,请后果自负!”这番画地为牢的做法若是换了旁人来做必定十分可笑,但这番动作既出自百目魔君之手,便是谁也不敢将它当做玩笑!一时间,几百人众纷纷往后退避,竟是谁也不敢稍微往前,统统离得远远的。 沈天行索性扯下那件原本宽大的黑色斗篷,一边动手将它撕成一条一条细碎的布片命二人缠在手上。一切准备停当,这才吩咐道:“你二人分别从前后撑起左带刀的身子,一个从头到脚,一个从脚到头,一寸一寸不可疏漏半点,用力将此人周身皮肉捶打上两遍。记住了!中间绝不能停,且一拳不能多,也一拳不能少,下手宜重不宜轻,宜快不宜慢,明白了么?来吧,咱们这就动手!”左带刀全身早已淤塞肿胀,血液和细胞液不断自表皮往外渗透,除了还有微弱的呼吸和脉搏之外实已形同死尸一般。若不借助外力先将他全身筋脉捶打上两遍,则气血根本无法流动起来,如果气血不流动,即使沈天行用毒解毒的本事独步天下那也是无能为力的。 二人当下双双配合着动起手来,对着左带刀的身子一拳一拳用力捶打下去。沈天行全程目不转睛的看着二人动作并时加提醒二人配合的快慢节奏和落拳力度。如此,堪堪打完了两遍,左带刀的身子已显得更加胖大稀烂了几许,直看得圈外其余人众皱眉忧心。 好在有了前车之鉴,纵是如此也始终没人敢逾越雷池半步。 沈天行忽然抬手喝道:“停,快停下!”二人赶紧齐齐停手,虽然年轻,却都已累得汗流浃背。 沈天行倏忽往前一个箭步,一把将左带刀的身子拉扯过来,左手抵住后背一阵推拿按压,右手托住后颈反扣咽喉之上。忽而全身一用力,竟将左带刀整个身子猛地往前一压,就像对待一个熟透的大虾一般弓着腰按倒在地上。双手猛然往他腋下一拖一送,膝盖顶住后背往前一推!只听得“哇”的一声,本来已经不省人事的左带刀忽然开始张口狂呕,鲜血如同打开了阀,如注狂泄了满地!四下里顿时腥臭难当,众人纷纷掩住了口鼻。再看左带刀的人,整个身子像极一个忽然泄气的皮球,不断收缩着往下坍塌干瘪下来。沈天行抓住时机将准备好的那些野花野草合在掌心中重重吐上两口自己的唾沫,然后用力揉搓在左带刀的身上,前胸后背,任何一处细小的地方都没放过。渐渐地……左带刀已有了明显的呼吸,贴着胸膛已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也更加强健平稳起来。沈天行这才长长呼了口气站起身来,对诸葛座前和那墨侠笑道:“好了,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此人还需要长期的静养和康复训练才能逐渐恢复,只是他这身功夫……恐怕是不能恢复如初了。” 噗通数声,早有几个墨侠一齐跟着跪在了地上,一言不发重重给沈天行磕了几个响头以表众人心中的感激之情。 沈天行用脚拂开地面上的圈子,几个墨侠鱼贯而入,纷纷抱拳向他行了一礼,然后脱下自己的衣物裹着左带刀的身子抬了出去。 杨成此时的脸色却已变得更加难看……看那百目魔君举步要走,抢先一步上去,剑尖直抵他的胸膛,高声叫道:“邪魔!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就去死吧!”剑尖往前一递,用尽了毕生功力狠狠刺下! 岂知剑尖到处竟如戳中了一个沾满机油的滑腻之物,这一击竟顺着百目魔君的肋边斜斜滑了出去,丝毫也未对其造成伤害。正待变招上前,忽觉面前腥风一阵,那百目魔君几乎是贴着他的脸与他站在一起,眼里杀意渐浓,咧着残破的嘴唇,露出一口腐蚀得乌黑恶臭的牙齿,森森一笑,忽道:“杨钜子,你是要死还是要活……”这还是沈天行进入虫阵之后第一次问一个健康的活人这样的问题。问得杨成止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嗫嚅了几下嘴唇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沈天行此时若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这么些年过去了,两人的真正实力仍如隔着这天与地之间的距离一般遥不可及…… 杨成被吓得翻身跌倒,口中这才连连呼道:“兄弟们,并肩子一齐上啊!斩杀了这魔头,在场诸位功不可没……”呼声过后却无一人响应…… 众人不是畏惧百目魔君的毒功,便是因为他刚刚才救治了危在旦夕的左带刀,即使双方正邪不两立、势同水火,但大多数墨者都不愿做那过河拆桥、事后翻脸的无义之举。 沈天行心里更安慰了几分,转过身来竟然冲着四下里几百号人团团拱手一礼,对众人缓缓道:“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现在的中华已经完全不同了,那些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本就分不清对与错,我们这一代人的那点烂事便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中止了吧,别再将这仇恨继续传递下去了……你们是身在新时代的新青年,你们都有大好的未来在等着你们,你们要活,要好好的活下去……” 诸葛座前和那墨侠听了这话已不禁齐声应道:“我们要活,要活着出去,要好好的生活下去……” 没成想,这一声喊竟是一呼百应,周围众人也都纷纷呼喊应道:“我们要活,要活着出去,要好好的活下去……” 沈天行终于真正的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年轻一代人身上应有的期盼和蓬勃美好的对生的渴望。激动不已,复而高声道:“为国!为家!我们可以死,值得去死!为了某些人的私欲和那些纠缠不清的陈旧恩怨,你们不值得,不值得为这种荒唐的理由去死!不论我五色教是正是邪,这场斗争都该停止了,该彻底停止了……你们应该为国、为家,为了这个新的时代和新的生活而真正的、好好的活下去!” 众人齐声呼应! 眼见人心已散大势已去,杨成依旧不甘,阻在前面高声叫道:“都别信,别信他说的每一句话!这魔头能安的什么好心!你们以为他真的是来救人,而不是想亲眼看着我们这些人去死吗?自古正邪不两立……都醒醒,你们都快醒醒吧!看看你们的周围……这漫天的毒虫让人如何去活,怎能去活……穷凶极恶,这才是这些五色教妖人的真面目!他们是食人的恶魔!是罪孽深重且不可饶恕的妖人……”可惜,现在他就算喊破了嗓子,语声还是逐渐淹没在了激动的人群里。 墨者行会,墨者,本就是因为共同的理想而聚集在一起的那么一群人,他们秘密存在了几千年,遵循的绝不是谁人的片面说辞,敬畏的也绝不是谁人的淫威。他们本就是追求真理的一群人,一群为了正义和真理可以奋不顾身的人。 沈天行知道,在老一辈的江湖人心中一时三刻终是不可能绕开那些对五色教和他的成见的。之所以这些年轻人愿意接受这场持续了百年的恩怨在此化解,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真正是在救人,也真正是为了化解这场仇怨,救人而来的……他高声对众人道:“诸位请稍等,老夫去去就来。”说罢举步便往阵外行去,无任何人能够阻拦。一边走,一边自腰间掏出一块金属腰牌,手腕一抖,那面小小的牌子便穿过了密不透风的虫阵远远抛了出去。不偏不倚正落在大头鬼面前。沈天行来时带着宽大隐秘的斗篷遮住自己面目,现在他要出去,面上却已再无任何遮拦,他在笑,他知道自己多年来期盼的心愿终于等到了时机,真正有望得以彻底化解了……化解那持续了百年,愚蠢而又残酷的争斗…… 虫阵之外,只见大头鬼毕恭毕敬跪在地上,双手将沈天行抛出的教主令牌高举过顶。眼中早已热泪盈眶,见了他从中出来,不禁立马高声呼道:“恭迎神君归位……” 四下里所有的五色教众无不神情激动,同时拜倒在地,口中连声高呼道:“恭迎神君归位……” 百目魔君本已远离江湖,销声匿迹了几十年……此番再度现身,没想到五色教众依旧如此死心塌地的俯首称臣。可想而知,此人当年统帅数千教众威震一方的时候,那将会是何等样的一番场景。 无相鬼与白发鬼也同时飞奔了过来,齐齐跪倒在大头鬼旁边,眼中同样激动得早就热泪盈眶,高声齐呼道:“恭迎神君归位……” 沈天行木立良久,前尘往事一一在心中划过,这才复又打起精神。上前将三鬼一一扶起,就像问候多年未见的老友那般徐徐老道:“这些年……你们过得都还好么?” 三鬼忍不住又哭出声来,其中以那大头鬼天性最是耿直率真,哭声也最大最难看。三鬼纷纷回道:“好…好……一切都安好……就是时常想念您老人家得紧……您老人家还好么?” 沈天行坦然笑道:“好,我也好……”终于还是又道:“当年不辞而别……你们心里都还责怪我吗……” 三鬼惶恐道:“属下万万不敢埋怨教主半句,您老人家当年之所以那么做必定有您的苦衷和理由,属下等不敢妄自评论猜测……只是…只是这些日子里,大家千盼万盼,只盼能在有生之年再次一睹教主风姿,如今能再相见,心里已再无遗憾……” 沈天行却叹道:“这些年,这些事……我知道的,其中多半错责在我……你们心里若有些责怪,本也是应该的……对就对,错就错,我生平之事没有什么是不敢说、不敢认的。只是苦了你们,谢谢你们还时常惦记着我……” 无相鬼黯然道:“往事尽数已去,没有教主您又哪会有我们这些人得活到今天。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属下等人终生铭记于心……不过现在好了,教主您终于回来了!以后五色教也终于不用再做那无主的孤魂,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一旁二鬼也纷纷附和道:“对!这是天大的喜事,老天有眼终于得让教主平安归来……” 其实沈天行的心情是很复杂的,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心里那些对恩怨的执着和对权势的追逐早已淡了。而且他也多了许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沈浪,他在这世上收养的唯一的至亲之人,他要保护他,就得先从闭口开始。否则只消透露出一点消息,但凡和他百目魔君沾上一点关系的人,从今往后必将再难得到一刻的安宁…… 不远处忽然有人高声喝道:“是谁?!”显见是五色教的暗哨发现了敌情。 众人尚且还未见其人却已闻其声,只听一人朗声大笑,大摇大摆自一处山坳里领着一队人马走了出来。 来人满头银发根根见肉,长须及胸长尽皆雪白,不是别人,正是那墨者行会的前任钜子,当年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通天神猿——古通! 无相鬼见了此人只恨的牙根咯咯作响,先前还老泪纵横、毕恭毕敬的神情也瞬间一扫而空,转眼间满脸凶相毕露,警惕道:“教主当心,是那人来了!” 沈天行默不作声,但也一眼便瞧见了他;通天神猿古通自然也一眼就瞧见了沈天行…… 两人本是同门师兄弟,晚年之时又成了生死相交的挚友,沈天行避世托孤之时曾毫不犹豫的便将沈浪托付给了古老爷子。只是想不到阔别多年后会在这种场合又再次见面…… 二人相见,彼此心里又怎可能波澜不惊?但其实他们的心里都很明白,若想将他们心里的那件事情做好,他们彼此便不能与对方相认。因为他们长久以来的立场和身份都不允许他们这样去做,这就是他们这一代江湖人的痛苦和悲哀之处…… 大头鬼率先拦在前面,喝问道:“你是什么人?!”目光转处,这才看到古通身后还跟着先前一众失手被擒的人,其中包括了狗爷、鸡爷、陈劲松、沙国栋、杨慎等等……心里顿时大惊,高叫道:“好哇!你们这些人又是怎么跑出来的?”此人性急如火,双拳一握便待上前动手。 白发鬼忙阻拦道:“老鬼,不得放肆!有教主在此,哪还能容得你自作主张!” 大头鬼一听,连忙拍着额头,憨笑道:“哦……是了,咱家差点忘了,如今咱家已不是那无主的孤魂野鬼,咱们教主回来了!哼哼……必定叫那些鸟人好看!” 哪知沈天行却不动声色,也不多问,只轻描淡写一拱手,淡淡道:“幸会……” 通天神猿古通也忙收起他那惯有的笑容,郑重回了一礼,道:“幸会……” 一礼,包含了别后多年来种种想和对方好好说道的问候…… 一期一会,有时并无需任何言语,彼此间的心意和即将要做的事已经在这短暂的眼神交流中全部言明道尽了…… 他们的悲哀,也是那个旧时代的悲哀,是这个所谓的江湖的悲哀…… 匆匆一瞥,从此后双方便再无交流。 沈天行转身对无相鬼吩咐道:“无相,一会儿你听我号令,将那虫阵暂时分开一个缺口,将里面那些人都放出来,但虫阵却不可就此松懈,我要移除那注入地脉的尸毒……” “把人都放出来?”大头鬼诧异道:“教主,这些人可是咱们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围堵擒住的……”后面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在百目魔君面前,没他多嘴多事的份。 白发鬼忍不住偷笑起来,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大头鬼终于又知道敬畏二字怎么写了…… 无相鬼毫不犹豫上前躬身领命,道:“是!谨遵教主法令!” 沈天行又道:“白发,你收拢谷中其余众兄弟,在无相兄弟操控这虫阵之时替他护法,千万不能让旁人打扰到他。” 白发鬼马上上前躬身领命,道:“是!谨遵教主法令!” 大头鬼这才急了,忙道:“教主,那…那我呢……要做些什么?您老人家可不能偏心啊!” 沈天行微微一笑,道:“大头兄弟,稍后要辛苦你一趟,陪我一同入阵如何?” 大头鬼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能陪在教主身边办事对于他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誉。笑嘻嘻的上前躬身领命:“是!谨遵教主法令!” 沈天行将无相鬼唤到身边,低声又道:“无相,我欲入阵剔除尸毒,不惜用上毕生修为也誓要阻住那尸毒继续渗透,遗祸人间苍生的事,咱们不能眼睁睁放着不管。” 无相鬼皱眉担心,道:“教主,听说那湘西阴家的尸毒可是个无解的阴损歹毒玩意儿,此番贸然前去必定凶险万分,还是让我陪您一起入阵吧……将这里留给白发鬼操控指挥就行了。” 沈天行摇头道:“不行,方才我已入阵查看过了,你的虫阵暂时还能镇住那千年尸毒,但只要虫阵溃散,那尸毒必定迅速顺着地脉四处游走渗透,到了那时,就再无人能治得此毒了……操控好虫阵便是我此举成败与否的重中之重!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好的河山沦为一片一片死地……唉……那湘西阴家的人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 无相鬼也愤恨道:“咱们五色教立教之根本便是以阴阳之法济世、五行之法渡己及人!这种阴损歹毒的玩意儿我们虽不屑去做,但若是换了从前,必定会有人说那是咱们五色教干的……湘西阴家的人竟然莽撞动用这种东西,此举实在是无知!愚蠢得紧!”他言下之意原想说:即使五色教主出面化解了此毒,替某些人收拾了烂摊子,那些自诩名门正派之人也依旧不会对他们这些所谓的邪魔外道表示半分感谢。但一想到教主行事立意的根本,这后半段话便给硬生生吞了回去。 沈天行静静看着他的双眼睛,十分欣慰道:“不错,以阴阳之法济世、五行之法渡己及人……有些事情别人怎么说怎么看都不重要,我们心里明白自己要做些什么就已足够了。你这就去准备吧……”当下又将各处要点分别向无相鬼细细交代了一番,无相鬼领命便转身去准备应用事物。 沈天行暗自叹息,果真是岁月不饶人……他一身万仙法体的毒功本是天下百毒的克星,可是时至今日,他的功力实际上十成之中已去了大半。湘西阴家的尸毒非同小可,此行连他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不过好在那大头鬼修习的血魔灌顶毒功本来也非凡品,有他随自己入阵大概想来应该足够应对了…… 沈天行唤来白发鬼,道:“白发兄弟,当我们进入虫阵之后若是外面有何不妥,你大可放心向那人求助。”说罢悄悄指了指通天神猿古通。 白发鬼感到十分惊讶,疑惑道:“向他求助?” 沈天行点头微笑,道:“嗯,若有不能解决的意外,你便向那人求助,到时候他也定会帮你的,只管放心就是。” “可是教主……” 沈天行摆手止住:“话已及此,多说无益,你记住便是了……” 白发鬼躬身道:“属下明白!” 沈天行长身而起,冲着大头鬼一招手,道一声:“咱们走吧……” 两人纷纷立于虫阵面前,无相鬼虫笛声声催动,哗啦啦一阵声响,那虫阵前面顿时分出一道缺口,宽窄能容两人并肩同行。万千毒虫本来无知无识,但在他手中操纵起来却如反掌观纹一般容易。 一直默默蹲在一边的狗爷周七见了这情形,心中顿感惊讶!他与无相鬼本是同宗同门,二人原先即是竞争者也是好朋友,只不过当年那场竞争是他周七胜出,而无相鬼却被残酷的门规淘汰并逐出宗门流落江湖。而如今的无相鬼操控那万千虫阵,这门功夫可比狗爷操控犬群更不知要精细玄妙上几百倍,心中自愧不如,这么些年终于觉得自己这回是输得心服口服。 沈天行双手背负放在身后,立在分出的那道缺口当中大声道:“你们都依次出来吧……”可是连喊了几声阵内都没一丝动静,心念数转已然明白,定是他不在里面的这短暂时候那墨者钜子杨成又和众人极力游说了些什么。舒展的眉头又渐渐紧闭,无相鬼操控虫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必也支撑不了多久,这档口哪还有容他再进虫阵逐一劝说的功夫。 正在此时,人群里已站出一人,通天神猿威风凛凛叉腰而立,及胸长髯随风雪白飘动,伟岸的身躯宛如天神下凡一般,运气丹田气力大喝一声,道:“里面的人都给我听好!统统都出来吧!我乃通天神猿古通,信得过的这就出来吧,一切安好无恙……” 在场既然有人识得百目魔君,更多的人当然也一定听说过这位通天神猿的威名。阵内顿时一阵骚动,正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哗声四起炸开了锅。 但听阵内一人隐约还在疾声高呼道:“大家千万不要听信那些个妖人的妖言惑众,千万别出去……唉!看好…给我看好了那小子……”话音未落,已有一条人影率先挣脱了阵内围堵抢先奔了出来。 诸葛座前冲在前面,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他的兄长诸葛车前。两人一前一后已顺着分开的甬道夺路奔来。 到了这种时候,诸葛座前那孩子竟还满脸堆笑,不忘迎面摇手欢呼道:“两位老前辈,我们哥俩来了……” 通天神猿抚须大笑:“哈哈哈……诸葛家的娃娃总是那么有胆识,行事总是那么有意思!” 有第一个出来的,自然便有第二个…第三个......到了后来,所有的人都在争先恐后往那分开的缺口里竞相逃了出来。 待出得阵后,大多数相识之人都急忙走到那通天神猿面前纷纷请安问好。只有几个不怕世俗目光的年轻胆大之人,敢遥遥向百目魔君这边抱拳拱手以示感谢。 八卦门的人抬着陈老师走出了虫阵,六合刀的那些人就跟在他们后面…… 后来,当代墨者钜子杨成也脸色十分难看的夹在人群里走了出来,见到古老爷子时连忙上前行礼问候安好。 湘西阴家的门人搀扶着他们那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家主走在最后,却被沈天行冷冷拦在了前面,一手指着阴不离,道:“别人能走,他不能走!” 有人不依,叫道:“这是为什么?摆明了欺负人啊,凭什么阴家家主不能离开此地……” 大头鬼白眼一翻冲在前面,三拳两脚便将那些人击倒在地,大手一伸,一把揪住阴不离的胳膊扯将过来。回头冷森森露齿对众人恶笑道:“我家教主说他不能走便是不能走!哪来那么些废话!” 阴不离江湖里的外号叫做索命无常,但被大头鬼像抓小鸡一样将他提在手里丝毫不能反抗。大头鬼一路拖拽将此人重又提进虫阵,然后才重重摔在地上。阴家的门人虽看在眼里却也不敢出手阻拦。 旁边有人叫道:“五色教妖人,莫要以为放我们出来便能任凭尔等宰割……这般欺负人,当我们都死了么……” 沈天行回头看向那人,却冷冷甩下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作了恶难道就能轻易一走了之吗……”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跟进了虫阵之中。那人被他目光一扫,吓得连忙闭起了嘴巴不敢多话。 无相鬼见状,马上开始极力催动虫阵,只见那分开的缺口渐渐闭合,然后跟着他的笛声节奏“嗡”的一声,群虫瞬间狂暴大作!顺着一股震耳欲聋的声浪冲天而起!变成一股巨大的黑褐色龙卷,上接苍穹下及地脉,不停的转动呼啸声中直震得众人耳鼓发疼! 就在众人为之一惊正自发愣的时候,那虫阵已经开始急速往回收拢,原本覆盖极广的阵势现在聚成了黑压压的一束,围在当中不到一丈方圆的地面上反复滚动碾压起来。 要说那百目魔君沈天行也真是位百年不遇的奇才,这等阵势若是换了旁人只怕片刻之间便已尸骨无存。 沈天行本练就了一身万仙法体的绝世毒功,弹指间便能定人生死留存。皆因此功法练成之后,他本身便已成了这天底下最致命的毒药;同时他本身也便就是这天底下最灵验的解药!先前在阵中救人的时候之所以能画地为牢令人无法逾越半步,或是举手间救人性命于将死,再或是毙敌于无形之中,其根本便全在于此万仙法体的毒功上。毒功大成之际,实已不需要再拘泥于任何方式、任何毒物,将下毒和解毒这两件事真正做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世间只怕也只此一人! 此功法虽然在五色教众流传已久,但古往今来真正练成的却没几个。只因其修行之路太过异常凶险,曾不知有多少人尝试之后寸功未进却已落得个身死魂散的境地。即便侥幸如他沈天行这般毒功大成,但随之而来的痛苦也是不言而喻的,他时常还要忍受那体内百毒的反噬之苦;特别是当月圆将满之期,便是那万仙法体毒性反噬最猛烈之时。万仙法体确实是独一无二的无上玄妙功法,但也是一门常人所无法想象的残忍功法。 湘西阴家千年尸毒虽然霸道难缠,但比万仙法体毒功还是略逊一筹,纵观这世上只怕也唯有他百目魔君沈天行一人能在此时止住那已经逐步渗入地脉的千年尸毒。 不过,他沈天行生平最讨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假仁假义之徒。所以,他沈天行绝不是常人眼中那种以德报怨的所谓的正人君子。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现在,他就要让那将千年尸毒渗入的地面的湘西阴家家主阴不离认识到他当初的做法究竟有多么荒唐无知而且不计后果! 尸毒是不会被自行化解清除的,特别是这种已经渗入地脉之中的情况下。所以为了移除此地的千年尸毒,沈天行需要一个“容器”,而阴不离就是他眼中的那个“容器”! 现在虫阵已经将那地脉中的尸毒重新聚拢在一起,大头鬼凭借一身血魔灌顶的毒功在旁协助,沈天行面色凝重将双掌插入泥土之中,额头青筋暴起,实已运起了自己的毕生功力,试图将那尸毒一点一点逼出地面,然后在移入一个适当的容器之中! 阵外的人完全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隔着虫阵,他们既看不到也根本听不到! 过不多时,半空之中隐隐传来阵阵凄厉无比的痛苦悲鸣,那叫声撕心裂肺,让听到的人哪怕再多听一秒都觉得是一种煎熬! 所有人都能从那凄厉的叫声中切实的感受到那发出叫声的人究竟是遭受了怎样无法忍受的极度痛苦! 无相鬼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但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的虫阵,不敢有丝毫大意。虫阵渐渐进一步蜷缩回笼,收成一个巨大的球体立在当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那虫阵之上。 百目魔君沈天行此举是否能够成功,未来几分钟之内必见分晓。介时究竟是能迎来一片清爽平和的天地,还是跌入万劫不复的死地深渊,很快便能知晓…… 第三十二章:即是终结也是开端 整个虫阵就像一个巨大的圆球在地面上不停地旋转抖动,无相鬼目不转睛盯着虫阵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内里其实早就已经疲累不堪。 阵中,百目神君和大头鬼的生死存亡全系于他一念之间,丝毫大意不得。 阵外,众人眼里只见黑压压的毒虫铺天盖分不出你我完全堆砌在一起不断压缩收拢,硕大的虫阵上下抖动翻腾看得人骨子里发酥,耳里便一直充斥着那凄厉无比的嘶叫哭喊声,叫得人心都跟着阵阵抽搐。 大多数人都是面无表情的,大多数人的心里已渐渐对正与邪、善与恶的评判产生了一定量的疑问和重新评判。 百目神君若是不网开一面的话,先不说众人是否熬得过那千年尸毒的扩散煎熬,单就眼前这硕大而恐怖的虫阵也绝非人力所能应付的,巨蛋将倾之下,内里焉有什么活命的机会。 此时,只有那杨慎的一双眼睛还在四下里滴溜溜乱转,也不知道怀的什么心思。自从营地攻破被擒,后又被老钜子通天神猿解救之后,此人便一直这样低垂着头颅,但是不是却又贼溜溜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机会一样。 这会儿,人群里似乎有人正在轻声地召唤他。杨慎警觉地抬起头四下里搜索一番,见到自己的老子杨成正在不断向他使着眼色,于是趁着众人都被眼前景象所吸引的空档悄悄挪步靠了过去。 杨成放低声音,背着众人在他耳边悄悄嘱咐了一番;杨慎连连点头,眼里终于有了一些往日飞扬的神色;然后又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还没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又悄悄溜了出去,临走时唤上了几个平日里的亲信;那些亲信显然都极有默契,眼神稍稍一换便悄无声息地跟着他走了,根本无需多言。现场几百号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这番举动,更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向和目的…… 此时的虫阵中,不断传来的凄厉嘶吼声忽而一度往上拔高,渐渐变成了令人窒息的尖啸声。啸声直冲云霄而去,闻者无不色变!在场的每个人都很肯定自己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的声音,但在场的每个人几乎都能肯定:那绝对是从灵魂深处被痛苦和煎熬所激发而出的一声尖啸…… 一个人若是发出那样的啸声,他必定正在经历某种难以想象的痛苦和煎熬,那痛苦必将胜过钢刀刮骨、火炭灼烧还不止多少倍。一个人若是发出那样的啸声,随之而来的也必是燃烧到了尽头的生命的陨灭,只有当一个灵魂被无限摧残和煎熬的时候,一个人才有可能会发出那样一种令人窒息的、不寒而栗的、发自灵魂根底的呐喊…… 人群又更紧张了起来,大多数人使劲够着脖子、瞪大了眼睛,都想极力去看清虫阵里究竟发生着什么样的状况,那尖啸之声究竟是发自谁人之口,但密集的虫阵阻碍了他们的视线,尽管他们都很好奇却仍然什么都看不见。 无相鬼和白发鬼的脸上却不自禁露出了笑容,一丝久盼之下终于迎来了些微曙光一样的笑容,在场只有极少人清楚发生了什么,以及那声尖啸是谁发出的,又是为什么而发出的。 湘西阴家家主阴不离,此刻想必已经不在人世了,即使还有一口气在,他的灵魂一定已经被掏空,只剩下一副空洞的躯壳而已。因为经由他手注入地脉的千年尸毒想必也已被百目神君和大头鬼合力又将其一点一滴逼迫进了他的身体。这就是百目神君入阵时为什么非要拉上他的原因,他就是那个装载自己施下的千年尸毒的容器,而现在,容器已经起到了原先预想所能达到的作用。尖啸声无疑便是他发出的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声叹息。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五色教之所以不被人们认为是正道门派,就是因为他们在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放过别人犯下的过错,不会因为一句简单的道歉便轻易将一些事情一笔勾销。阴家家主种下的因,便得又他亲自来还现在这样的果。天道轮回法网恢恢,老天从来就没有饶过谁,五色教也不会轻易放下他们心里固有的是与非。对待他们自己的恩怨情仇或许还能暂时缓和放下,但对待肆意妄为不顾后果的无差别泛滥杀生,百目神君简直连一刻也忍不了。 湘西阴家那千年尸毒也当真是极霸道的玩意儿,要说此毒确实是非同小可,不知它是否真是出自什么千年僵尸的体内,但稍微了解的行家都知道,那阴家借以立足扬名江湖的千年尸毒还有一个别名又叫做“相柳血”。相柳,本是传说中的一种异兽,相传此兽生有九头,人面而蛇身,所过之处万物不论山石还是树木便皆化为沼泽或溪流。上古传说里,大禹治水的时候曾经杀过一个这样的异兽,斩杀之后,相柳之血腥臭无比,落地之处一切生灵尽皆枯死倒地,至此往后数百年间所蔓延之地必是草木不生、万物不长,活生生沦为一片死地。湘西阴家当年凭借这霸道的相柳血挣得了现在的地盘和声名,此毒一旦横行真与那传说里的相柳异兽之血一般无二,既霸道又歹毒,而且此毒根本无法化解也无法收敛克制,只能暂时将其强行逼入某个容器之中暂时储存起来。当年不知有多少与阴家对立的门派因为惧怕此毒,不愿看到此毒横流世间残害生命而不得不低头妥协的,便有多少人将此毒视为禁忌厌恶唾弃的。也恰逢此刻天时地利人和都刚好配合,否则百目神君和大头鬼也对此毒无能为力,更别说将其收服入器,即便如此也必然不是容易便能办到的。 无相鬼和白发鬼的心情异常高兴,能降服这样一种奇毒那是每个用毒之人毕生都值得骄傲荣耀。但仍不敢有丝毫松懈,相柳血虽暂时被控制住了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否则阵中的百目神君和大头鬼自会自己出来。顾及二人安危,眼下无相鬼虽然早已精疲力竭不断透支着身体强撑,但也只能如此苦苦支撑下去,能撑一刻是一刻,直到他先倒下,或是阵中二人自行安然出来…… 只这么一时喜悦的念头,心神稍稍那么一松,连一秒的时间都不到,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却还是发生了。硕大的虫阵渐渐开始显现出倾覆的迹象,原本聚拢成团的群虫在虫阵收缩得最紧密最接近极限的时候出现了异样,巨大的球形虫阵仿佛一个被针扎破了一个点位的皮球一样,泄了一道气出来。半空飞舞的毒虫已纷纷起了变化,兴许是从一开始就收得太紧了些,现在已经有部分毒虫失去了控制,浑身脱力自半空里像小石子一样砸下来。过不多时,失控的毒虫还在不断增加,犹如阵雨过境般稀稀落落不断往下掉着。脱离了虫阵的毒虫落在地上,个个肢节伸张、步足缓慢蠕动,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其实离断气也只是分秒之间的事。这些毒虫显然都在这场风波中被压榨出了它们身上最后一丝精力,再也无法苟活。 无相鬼浑身衣裳都已湿透,面色苍白地盯着阵中,气喘吁吁平复不下心里的焦急和躁动,再如此下去,不出半分钟这虫阵便会彻底失去控制坍塌坠地。忽而一声大喝,右手翻出一柄小刀想也没想便插入自的大腿,直没至柄,刀柄犹自随着他绷紧的肌肉丝丝颤动。无相鬼想以此做法尽可能的清醒过来力挽狂澜于广厦将倾,他疯了一样瞪大双眼,四肢紧紧抓住地面,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那出现衰败迹象的虫阵再顶回去! 这招果然起了作用,随着无相鬼再三紧催和强行操控之下那巨大的圆球形虫阵猛地一顿,果然止住了继续塌陷下去,掉落坠地的毒虫也瞬间减少了很多。旁边白发鬼长长吁出一口气,还好,总算是勉强支撑下来了。无相鬼此时身体已经无比虚脱,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而他的心里也十分清楚:虫阵和自己都已经到了极限,崩塌,只是时间问题,没有发生在这一秒就有可能出现在下一秒钟……任何事物都有其极限,上升到了极限便会开始下行,正如很多很成功的人往往在一生最辉煌的时候突然陨落一样,天妒英才也好,完美遭嫉也罢,如今的虫阵颓败之势已经显露,即便暂时制止,但等到崩塌的时候,那一切只会来得更快、更糟! 百目神君身在阵中,也已感受到了这一切变化,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像虫阵这样百千万个独立的个体所组成的巨大异像阵法,如果轰然倒地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经由无相鬼控制之下自行解体的虫阵和轰然崩溃倒地的虫阵,这两者造成的结果可谓天差地别。密不透风的虫阵内现在不仅包含了稀释扩散在空气中的一些残存的相柳血,更包含了万千毒虫狂奔盘旋的过程中不断释放积累下来的剧毒吐息,虫阵一旦坍塌,侥幸存活下来的毒虫定会四散奔逃并展开疯狂的反扑,阵中残存的相柳血和万虫淤积之下的剧毒吐息一时定然不能被流通的空气所散,失去禁锢后的毒雾毒气会比反扑的毒虫更加厉害千百倍,扩散的速度也非人力所能逃避。虫阵轰然爆裂……百目神君拖着疲累不堪的身体,又皱起了眉头,陷入两难境地……如果那一刻真的发生了,在场能活着出去的人恐怕不多……五色教众从来不畏生死,墨者老一辈中人很多都跟他们有着化不开的血海深仇,况且现在这些人中还藏着一部分别有用心的阴谋者,谋求着一件那些人追寻了千百年的事……沈天行此刻心里有两个念头在互相缠绕纠结,是大家一起同归于尽?还是网开一面?可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已无法再去过多考量…… 虫翅振动、奔涌,狂乱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凝重,每一分每一秒都特别的漫长而煎熬,无相鬼已无力再让强弩之末的虫阵缓和的原地解散,覆巢之下无完卵,可惜那些墨者大多都还蒙在鼓里。 忽而,密不透风的虫阵之中传出一个人声,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的传递在每一个人的耳中。只听百目神君断续道:“各位…虫阵将破……难免百毒扩散伤及无辜……老猴,带着你的人马走吧,撤出孤山峡谷,去吧……不要再回来了……”老猴,指的是墨者前任钜子,人称通天神猿的古通。到了这一刻,沈天行还是只能唤他做老猴,依然不能当着大庭广众的面与其相认;这其中的苦和他为还活着的唯一的亲人沈浪的打算,不能让在场任何人知道,他宁愿为此背负所有的秘密,为此付出任何的代价! 古老爷子沉着脸,没有当即回应他那位不能彼此相认的挚友,他当然明白沈天行话里话外的所有意图。他们即是同门师兄弟,又是多年挚友,更是生死之交患难与共的兄弟,他怎么会不明白沈天行现在的处境和遇到的困难!听得出来,沈天行的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艰难,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但他还是在最后的关头决定网开一面,放过这里的所有众生…… 百目神君的声音复又传来,艰难而沉重道:“五色教全体听令……”教众们闻言,纷纷跪在地上俯首贴地,恭恭敬敬屏息聆听教主示意。只听那声音续道:“除无相鬼外,其余教众由白发鬼率领,尽快离开此地……你们…你们都回去吧……往后不论前尘种种,希望大家能够放下过往,好好想想自己,想想自己的家人,想想你们以后的生活,都好好的过活去吧……”言下之意竟是想要就地解散五色教众,让众人就此逃生离去。 “教主……”白发鬼和麾下百余教众尽皆动容,放下过往恩怨可以,但其中有些人已经混迹江湖几十年,手上都已沾了性命不再干净,现在反而让他们回归到原本平凡的生活中去,自然令人无法接受。 不过五色教教规素来严酷,纵使这些人心中再作千种想法,万种不乐意,教主法旨当前也同样不敢不从!现在不敢,以后也同样不敢!于是只得纷纷拜倒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一个二个一言不发中还是恭恭敬敬的领下了教主法旨。 转眼间,那虫阵坍塌的迹象又重新显露出来,这一次来的速度更快!有相当数量的毒虫甚至还在爬行中便已失去了意识倒地毙命,再加上那些从空中脱力而亡坠落下来的,场中立马像是从下起了一场小雨,噼啪之声不绝于耳,地上堆积的虫尸越来越厚,举步难行。原本被重重包裹的毒雾也一丝丝从内里透了出来,阵阵淡紫色的毒雾已经隐约可见,空气中弥漫一股说不出的恶臭令人嗅之欲倒。 无相鬼双目圆睁,如临大敌一般站起身来,此刻虫阵运行的速度反较之前更快上了许多,无数毒虫挣扎扭曲,离脱离控制和死亡之间仅一步之遥。只见无相鬼故技重施,嗖地一下又拔出一把精钢短刀在手,眼皮也没眨动一下便插向自己的另外一条腿中直没至柄,但这次的疼痛却远不如上次来得见效,非但没有激发出短暂的清醒和动力,更差点没让他直接晕倒在地。时间一分一秒往后推移,虫阵坍塌的速度正在呈几何数倍数的不断增长,等到再难维持那一刻整个虫阵必将轰然倾泻于地,将其中包裹的一切灾祸都原原本本的又再次还原到这片土地上! 这回就算是最普通的一个无名小卒也已感觉到了即将降临的危险。古老爷子面色肃穆站在最前面,双目圆睁振臂高呼道:“大家听我号令!速速排成一队,这就出谷去吧!!!”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古老爷子双目炯炯有神逐一逼视众人,连喊了三声!这才有人率先站了出来,陆续又走出更多的人,大家默默排成一队,得了号令寻路出谷,逃生去了…… 人群不断往外逃离,数量也越来越多,可偏偏还是有那么一小部分始终坚守着固有的纪律和原则之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个个面色坚定凝重只等着现任钜子发话。这让古老爷子刚刚略微展开的眉头又再次紧锁起来,不能说他们都是食古不化的迂腐之人,他们很多人都是墨者队伍中的中坚力量,一个队伍若是没有这样明知凶险却还是义无反顾向前奋进的人反而根本不配称为是一支队伍。古老爷子曾是一代钜子,江湖地位和声望本又极高,但他现在毕竟只是“前任”钜子;现任钜子不开口,这么多刚烈猛士白白送了性命岂不是更加可惜。 更可惜的是,现任钜子杨成那领导病似乎又犯了,在这种分秒必争生死攸关的时刻,领导病只会害死大家。杨成的脸上挂着那副平日里早已习惯且常见的忧国忧民的神色,眉头紧皱、双手环抱在前,只是沉默不语。 古老爷子的心都快急得燃烧起来,眉头也皱得更紧了些,不禁嘀咕道: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究竟是怎么被选上墨家钜子一职的......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情况已经迫在眉睫,片刻也耽误不得。 相较之下,被众人口口声声称为魔教、称为妖人的五色教这边却表现得十分有效率,从百目神君现身那一刻,几乎所有教众的心都已重新归拢在了他的身边,对教主的法旨也丝毫不敢违背。所有教众没有丝毫犹豫,在白发鬼的带领下纷纷列成数个小队,然后无声无息的开始往孤山峡谷之外撤离。 古老爷子自叹不如,硬着头皮两步踏到杨成面前,压低声音道:“钜子,那虫阵随时都会坍塌,留在这里的大家都面临着巨大的危险,请你发句话让大家都暂时撤离吧……” 杨成闻言显得十分惊愕,仍旧一副恭敬的样子,实际上却只顾着向古通连连解释示好,一味的顾左右而言他……既不表态、也不准确答复……看来他这官场作风已经深入到骨子里,改不掉了…… 古老爷子再也按耐不住了,此老生平素来是性如烈火说干就干,根本没有心思和杨成继续扯皮下去。胸中怒焰越烧越旺,忽地双眉倒立起来,眉眼间也已燃起了森森杀意,上前一步居高临下恶狠狠瞪住那杨成,咬牙道:“我警告你!现在绝不是该你装疯卖傻的时候!官僚上位的那套作风该收收了……这里没人想和你争功,你也依然还是现任钜子,但若你不管不顾眼睁睁看着这些忠心耿耿的同僚白白送死……天涯海角,老夫绝不会放过你!” 杨成一呆,想不到老钜子竟会跟自己翻脸,不由得瑟瑟发抖,哪知他非但没有因此说出一句有用的话,反到是被吓得连半句话也说不清楚,结巴嗫嚅道:“老…老钜子何出此言……我…我没有得罪你啊……”没有什么?这话说了当真等于没说一样…… 古老爷子心里的怒火已然往复燃烧了三遍,忍无可忍,忽而戳指暴怒道:“老夫今天就给你一个机会!只数三声!你若还不站出来说句对得住众人性命和福祉的话语,休怪我翻脸无情!” 通天神猿古通,在他行走江湖之时声名曾经一度如日中天,在他最耀眼的时候就好比是那天上的太阳一样独一无二,令人无法直视!同他的能力和声名同样出名的,还有他这烈火一般的脾气! 久经沙场之人,身上已经有了一种戾气,即便此老已是迟暮之年,但是当他真正有了杀意的时候,散发出来的那种气息依然会令人不寒而栗! 这一声暴喝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振,甚至不敢抬眼直接与他目光相接。杨成这次是真的怕!从心底里打了一个寒颤!但他还是得等,一直等到他想要见到的东西出现,他这个人也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单纯的懦弱无能…… 杨成禁不住往后退缩了几步,声音显得更加不自然,止不住连连颤抖,但依然从嘴角挤出一点极不自然的笑容,然后赔笑道:“您…您老真的别和我开这种玩笑……吓人得紧……” 看到他依然这副模样和作为,古老爷子的心里更加失望…… 一旁忽然有人出声喊道:“不准对钜子无礼!” 目光一转,只见先前悄悄溜走的杨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了回来,那几个亲信也跟在他后面。所不同的是,这些人的手里个个都多了一支黑黝黝的枪械,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好对准了这边。 也难怪,杨慎此刻说话的调门都无形中高了许多,语气也强硬了起来,枪杆子在手,腰杆都要更挺直一些,好歹是恢复了几分往日里公子哥的神采。 古老爷子却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似乎压根就没见到杨慎这么一号人的存在,死死盯住了杨成,重重开口数道:“一!” 杨成慌了,他知道通天神猿从来说一不二,他说要和自己翻脸就一定会翻脸无情!两人目前所处的这个距离之内,他若想取自己的性命恐怕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谁也不能!嘴里却是条件反射般的回了句:“老钜子,有事好商量……好商量……都是一家人,冷…冷静下……” 古老爷子已经无眼再看下去,这副可悲可恶的嘴脸实在令他作呕,心念已定,口中冷冷数道:“二!” 杨成慌得就差给老爷子跪下了,他不是不能站出来说一句让大家撤离的话,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事情闹成这样,以后他这张脸还往哪里放?他这个钜子的话还有谁肯再听?这几十年努力得来的地位和权利难道就任凭一个过气的前任钜子这样搅和得付之东流?他心里有太多的不愿意,有太多的顾忌,可能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古老爷子的想法和动机其实都非常单纯,仅仅只是要他们撤离,挽救更多人的性命罢了。但也许是这位如雷贯耳且天生就宛如王者一般的前任钜子古通实在是太过耀眼了,反到令杨成多出了那许多莫须有的顾虑和犹豫。 狗爷和鸡爷自从被古老爷子解救出来之后便一直没走,一直站在一边看着,这会儿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双双走上前来,对那些剩下没走的坚毅的墨者中坚力量挥了挥手,大声劝道:“都走吧!老钜子是为了大家好,老钜子的话也是命令,听老钜子的话就是服从命令,都走吧……”他二人本就是会中长老,原也有调动人员的权利,此时对众人出言相劝原是不该的,毕竟还有两位钜子在前,这些话本应该由钜子来说才对。但新老钜子两人僵持不下,眼看形式又十分紧迫,说不得也只好由得他二人站出来如此做法了。其实众人此刻又何尝不对那杨成生出了一些负面看法,狗爷和鸡爷这番话有如药引子一样,话音刚落,已有不少人迈动脚步调头走了,跟着所有人都排成一行鱼贯出谷而去。 事情的根本矛盾没了,古通也没有继续威逼下去的必要;杨成的心里终于也松了一口气。 古老爷子的眉头渐渐放松,他确实已经年迈,这是不争的事实。一个人年纪大了,必定会产生很多与从前不太一样的想法,年轻的时候他也十分争强好胜,但现在他这颗争竞的心也已早就放下了。若不是为了这些无辜之人的性命,像这样恼人的破事他还根本就不想插上一手,更是懒都懒得去管一分。 狗爷和鸡爷等安排剩下的人都走了之后,竟双双面向杨成拜倒在地,狗爷周七在前道:“有些话说出来或许有些不分时候,但还请钜子原谅。属下二人为墨家奔波了半生,实在也已老了,历经此役之后更失去了战心,再留在行会里也难有贡献……我二人就此辞去长老一职归隐田园,从此再不问究江湖世事,这里就向您别过了……”不等杨成开口,他二人已经站起身来。 转而再向古老爷子重重的跪了下去,两人眼中早已忍不住老泪纵横,泣声道:“老钜子,时隔多年还能再次目睹您老人家的风采,小鸡和小狗心里都感到十分欣慰,此生无憾了……昔日曾与您并肩作战的情形至今还记忆犹新,可惜时过境迁之后一切世事早已物是人非,感激您老当年的知遇之恩,更永不能忘您老曾对我二人的叮嘱和教导……小鸡和小狗这些年来从没丢过您老人家的脸,而今往后我二人却只有对不起您,不能再为墨家效力、为天下苍生抱不平、为祖师的理想奋斗了……您老珍重,我二人这便去了……”说罢更是激动,泪流不止。 古老爷子满脸慈祥欣慰,赶忙将二人扶起,连连道:“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很好了……你们也保重,这便去吧,以后也要重新为了自己活着,好好的活下去……”这二人原本便是古通当年的老部下,点苍一战之时二人尚且年轻,时光荏苒,昔日的少年如今也即将踏入年老的光景……同道相惜,相聚与离别本就不用过多的言语,那样反而显得矫情做作,寥寥数语,三人之间便已道尽了往日情谊,坦然面对了此次的离别。 狗爷与鸡爷相继起身要走,突然一声枪响!终究还是划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一颗子弹呼啸着,毫不留情的从后背射进了鸡爷的胸腔里,瞬间便夺去了他的生命! 大家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形,这么突然…… 震惊之下,只见杨慎一脸嫌弃地捧着手里的枪管,尚且还有一缕余烟未曾完全飘散干净。是他开的枪,可是他为什么要开枪?对准一个为了行会奔波了半辈子的有功之人,从背后开了这一枪! 当众人心里充满疑问的时候,哪知杨慎却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哼道:“什么玩意儿?墨者行会是你们这些倚老卖老的老家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当着钜子的面私自站出来就将那些人指挥来去,你个老家伙可曾真正将钜子放在眼里么?爹,要我说啊,咱们就该学学人家五色教的做法,以后咱得把新规矩规矩都严格的定出来,看谁还敢再这样放肆……呸!”说罢竟还重重地往地上淬了口痰…… 不得不说,这个纨绔公子哥的想法确实奇葩,也确实完全是以自我为中心,甚至毫不犹豫就击毙了一个行会中的元老、有功之人,事后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其人可恨尚可放在一边暂且不谈,但如此行径叫人如何能忍?! 鸡爷和狗爷几十年来形影不离亲如兄弟,目睹了狗爷丧命,鸡爷几乎在瞬间便已彻底疯了!因愤怒而变得疯狂!眼角迸裂几欲滴出血来!一双烧红的眼睛里只看得到那杨慎丑恶的嘴脸,一颗心里只有杀戮二字!他疯狂的朝杨慎扑了过去!犹如一头出笼的疯虎,势必要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嘭!”一声枪响,杨慎身侧一个亲信早已有所防备,率先击发,一枪正中鸡爷的小腿之上。 鸡爷狂怒到了极点,中枪之后依旧不管不顾,势头不减往这边狠狠扑来! “嘭、嘭、嘭……”又是几声枪响,一颗子弹正中鸡爷的心脏,他的人应声倒在了血泊里…… 鸡爷和狗爷,一生的传奇,一世的英雄,直到死亡来临前那一刻他们都从未曾想到过自己竟会得到这样的结局!竟会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只因为一个荒唐无聊的理由便被明目张胆的枪杀! 古老爷子气得几欲晕倒,那两人当年曾追随在他左右,那两人大半辈子都在为行会出生入死,立过无数汗马功劳…… 如今,他们死得不明不白,何止是不明不白!这简直就是一种耻辱!冤枉、荒唐到了极点的耻辱! 杨慎依旧不以为意,反而嘻嘻笑道:“爹,你说这事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像这样自以为是又没用的老东西早就该早点剔除出去才是对的,咱们应该吸收更多的年轻人,补充新鲜血液。” 在场的墨者队伍都已走了个干净,但始终还有古通站在面前,要说老,谁还能老得过他这个前任钜子!但此人是轻易得罪不起的,即使杨慎等人有现代枪械在手,古通也依然不能被人小视。杨成马上又摆出他那副惯有的嘴脸,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忽而皱眉叹息,佯装恼怒,指着自己儿子顿足道:“唉,你…你这是…这是何苦……”再没有其他话,仿佛狗爷和鸡爷的死已经完全翻了一页成为了过去式,甚至这件事情似乎根本就不值得继续深究,如此轻描淡写……真正的激怒了一个沉默潜藏已久的杀神…… 古老爷子的眼睛瞪得很大,就像是第一次看到面前这些人,然后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明白了这些人究竟都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来,他们的动机并不单纯……一切装疯卖傻懦弱认怂或者嚣张跋扈的背后,都只为了他们那个真正的目的! 古老爷子想起了几十年前在苍山之巅曾发生过的那场被人从中阴谋挑唆的血战,想起了那群疯狂的求仙、求长生不老之人的嘴脸。眼前这些人虚伪的外表之下,岂不是和当年那些人一样的麻木,一样的视别人的性命如草芥一般,古老爷子的心里升起了阵阵寒意…… 塘水未干,你永远不知道底下藏着多大的王八;潮水未退,你永远不知道什么人没穿着裤衩。大部队人马都已经走了,这些人好像已经放弃了隐藏和伪装,因为他们觉得那么多人持枪面对古通这样一个迟暮的老人根本不会再有任何威胁。 但古老爷子还想能再确认一次,他真的不想杀人,更不想杀死那些原本不应该被杀的人。 杨慎右手持枪,嬉笑着走上前来,用冰冷的枪口顶在古老爷子后背上,满脸不屑道:“老头,你不是隐退江湖了么?这么多年都挨过去了,怎么自己又跑出来找存在感呢?你说这是想干嘛呢?闲着养轻福难道不好吗?非要跑来送死!” 古通闭口不语,旁边的杨成佯嗔责备道:“唉,慎儿,不可对长辈无礼!”话如此说,却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 古老爷子眼神低垂,出其不意冷笑道:“你们这些人真以为这世上有什么长生不老的仙药?!时至今日,你们还不觉得这样的想法实在是极可笑的一个笑话吗?!” 众人一愣,知道此事者原本极少,他是怎么知道的?杨慎毕竟还是年轻,马上抢白反驳道:“你这老头说些什么疯话?你说的什么,我们半句也听不懂!”但他的眼神还是犹豫了,他知道,他肯定知道,而且他们这些人就是为此而来的!表面上却打着诛灭五色邪教的幌子而已! 事到如今已没什么好隐藏的,杨成终于挺直了腰,眼中露出了狡黠的神采,渐渐收敛了脸上那种惯有的伪装笑容,一瞬间,这个人身上已完全看不到丝毫的犹豫和懦弱,这才是真正的他,他原本该有的样子。只听他冷冷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古老爷子对面前的答案很满意,不自禁点了点头,低笑道:“很简单,因为你们和当年那批阴谋求仙者的嘴脸一样,而那帮人就是被我杀的!你们都有一种臭味,臭不可闻的气味……” 杨成不耐烦的皱起眉头,还待再说两句,抬头忽觉古通眼里寒光微闪,顿时醒悟过来暗叫不好! 他身为钜子,自然深知此老的厉害,别异想天开的以为用枪管子顶住了他的后脊梁便能放松警惕,当年他也曾追随在此老左右,更亲眼目睹过此老神威,类似的情形难道还嫌少么…… 连忙翻身后跃远远避在一边,口中急呼:“万万不可大意!小心此人!” 话音刚落,为时已晚…… 杨慎也已察觉到不对,手指尚未来得及触到枪械扳机,顿觉一股猛烈的力量咆哮着从枪管直撞过来!扳机护环顿时反向打在自己指关节上,**正好砸在了他的肩胛骨上!疼痛之下震得他整个人斜斜向后飞起,“啊哟”一声摔在地上。定睛去看,自己一根手指已经离掌平削而去,右边肩胛更是片片骨碎,一时连手都抬不起来! 众人这才完全醒悟,终于明白了眼前此老的恐怖!先前不这么觉得,只因为那时候他们还是“自己人”,是站在一边的自己人!如今的形式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们和古通成了对立的双方,几乎所有的人都深刻的感受到了古通身上流露出来的阵阵杀意,纯粹得令人无法逃避抗拒的杀意,一个原本沉睡的杀神又再次降临在众人面前!他是古通,通天神猿古通,江湖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古通!肃杀!纯粹的杀意已经完全覆盖了这里!浓得令人窒息! 大多数人几乎在那一刻都产生了错觉,恍惚看到了自己的生命将会在哪里结束,就在这里,就在此时,就在此人手中结束!除却古通,其他所有人都仿佛是待宰的羔羊! 杨成在慌乱中抽出了双剑,高呼提醒余人道:“快!快开枪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里还端着荷枪实弹的武器,赶紧纷纷抠动了扳机…… 古通丝毫不曾畏惧,他如风一样奔跑在这些人中间,如意劲预判方位,崩拳秘技举手毙敌,所到之处便有一人惨呼着倒了下去…… 众人更加紧张,死死盯住了古通的身型,死命抠住手里的扳机不肯放手,任凭子弹一梭又一梭的从火热的枪管里激射而出…… 面对这样一个人,一个举世无双的人,这一切原本令人畏惧的极具威力的武器根本不能发挥太大的作用。古通的移动实在太快了,快得不像一个七八十岁的垂暮老人该有的身手;古通下手实在太重了,重得令人难以想象那是人力所能达到的极限状态!十几个手持武器的强壮青年围住了一个老人,竟然开始让人感到人人自危!非但匪夷所思,更让人难以置信,完全解放了心性的古通简直是宛如恶鬼杀神一样的存在! “鬼…鬼……”一个离得较远的求长生者因为惧怕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他发疯一样丢下手中的枪械,慌不择路往后逃去。 古通如影随形闪到他身后不远,顺手带起一块岩石重重砸向那人脑后,跟着身型已经来到面前,几乎在那人倒地的同时也被他一脚踏在头颅之上,噗嗤一声踏得稀烂,比砍瓜切菜还要轻松。 杨慎今天深刻的上了一课:永远不要与一个本不想与你为敌的人决裂,否则你永远不知道他残酷起来会有多么恐怖!只是不知道未来的他还有没有机会继续去完成自己的人生作业…… 四下里更是慌了手脚,一时间枪声乱响,子弹毫无目的地杂乱横飞! 恰巧,一颗子弹没长眼睛,不偏不倚正击在全神贯注勉力维持虫阵不溃散的无相鬼左肩。无相鬼吃痛一惊,脑子里顿时清醒了那么一瞬间,但仅仅只是那么一瞬间…… 过度强撑的体力和精力早已是风中残烛,这一下让无相鬼彻底失去了意识,眼前一黑,顺着土丘直接滚落摔下! 虫笛之声戛然而止!群虫顿时失去了控制!巨大的虫阵“呼”的一声离地冲天拔起,一直升到了半空之中忽而重重一顿,整个的坠落下来!触及地面的一瞬间犹如水银泻地一般摔作了无数碎片狂暴往四周扩散开来! 崩溃的那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无数的毒虫张牙舞爪互相攀爬着对方的躯体往外反扑吞噬,这些还活着的毒虫数量已远远超出了原本的预期!可是更恐怖的还在后面,一股灰紫色的毒雾仿佛活了一样从群虫的身躯中钻了出来,无孔不入迅速开始流窜,所到之处所有生命相继倒毙! 离得稍近一些的求长生者已纷纷抱头倒地,痛苦嘶嚎一刻不曾中断,从他们沙哑的嗓子里排挤压迫而出,扭曲变形的身躯不受控制的不断翻滚,浑身皮肤由白转黑,再由黑里透出丝丝殷红如血的纹理,然后便开始溃烂腐败,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和速度无限制的接近死亡却又饱受着死亡之前所带来的极端折磨。是,这世上所有的生命都有终结的你一天,但一定没人会想像眼前这样的方式死去,那实在太过残忍! 其他人不由自主,暂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放眼看去漫山遍野全是毒虫、毒气……让人绝望……很多人现在才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刚才没有着随众人一同逃离这里,后悔贪图那莫须有的名利和长生而留下,可惜都晚了,现实就是——已经无处可逃! 一阵山风将原本凝聚在虫阵垓心的毒雾吹散了一些,一片恶臭狼藉不堪入目。目光所及,雾中隐约露出了三条人影,其中两人立着,一人则垂头跪倒在地上。那下跪姿态之人周身肤色血红,早已虚脱力竭晕死了过去毫无知觉,面目还能依稀辨出是大头鬼,但已实在是完全认不出来他原先的模样;入阵不过几十分钟,大头鬼突然之间便消瘦衰老了许多,原本标志性的硕大脑袋也随着毒功功力的消耗殆尽而完全干瘪了下去,看来与常人并无多大差异。大头鬼那一身血魔灌顶的毒功已在镇压千年尸毒相柳血时便透支耗尽,虽然保住了一条性命,但那一身几十年如一日才得来的修为已彻底废除。现在的他四肢瘫软,别说伤敌,便是将手臂微微抬起也根本无法做到。若不是还有呼吸,当真已经和死了无异。 另一人面色如铁,浑身僵直如木,呆滞的面孔上没有一丝生气,看起来身体发肤都还完好如初,但凭借那直愣愣地杵在当中的姿态,和一双早已失去了灵魂和神采的双眼仍可以看出,他其实已经死了……此人正是湘西阴家的家主,索命无常阴不离,此时的他已不能算是一个人,而是一具早已被千年尸毒相柳血掏空了血肉,只留下剧毒无比的皮囊的容器。 第三人与其说是站在那里,不如说更像是一堆烂泥胡乱的堆砌在那里更为贴切。百目魔君全身的衣裳尽数支离破碎,裸露的皮肤还在往外不断渗透流淌出一种不知名的奇怪粘液,粘稠的液体覆盖了他的全身。可是这还不算奇怪,更奇怪的是他胸膛正中裸露的肌肤之上忽而多了一个东西,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凸起,状如覆碗,其色殷红,在众人的注视下竟像是活的一样在微微震颤着,那东西更像是一个完全独立于人体之外的物体,像一个还活着的寄生生物一样。 任何其他人都无法猜测那虫阵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内里的激战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场激战远比任何战场都更加凶险、更加激烈、更加惊心动魄! 百目神君的万仙法体毒功固然厉害,甚至可以说是这天底下第一等的功夫。论毒,再无任何别的人或者别的功法能出其右。大成之后,他本身便成为了这天底下最毒的毒药,同时也是这天底下最灵验的解药。 不过,这世上也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是没有破绽的。百目神君的万仙法体也好,大头鬼修炼的血魔灌顶也罢,毒功始终还是毒功,它们之间的共同点就是储存毒素,以毒炼毒,然后在需要的时候将储存的毒素化为己用。虽说他们这些常年以毒为伍之人通过经年累月的不断接触和积累之后体内已经产生了一定抗毒性,但是当自身所驻存的毒素不足以维持身体内外的平衡的时候,毒功不但不能为己所用更会反过来侵蚀自己的身体,古往今来,无数人因此丧命。剧毒反噬,轻则精神错乱、筋脉错位变成废人,重则当场筋销骨蚀化为脓血。 毒性内外抗衡,平日里最简单的维持方法便是以毒为食,以一定量的毒素摄入来进补自身的储备量,所以大头鬼那日被哑毛胖揍之后便以无相鬼饲养的西域异种蜈蚣为食借以恢复功力便是同样的道理。万仙法体、血魔灌顶,所谓毒功其实是将摄入的毒素通过某种特殊的运功法门而散在周身各处要穴之中,以此达到物为己用的目的。 百目神君远离江湖是非已有数十年之久,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又独自一人隐居深山避世,其实当他决定入阵破毒之时,他这身万仙法体的绝世毒功已经只剩下三四成功力不到。 千年尸毒相柳血刁钻霸道,比之江湖传言犹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毒毒理蹊跷诡秘,毒质阴狠霸道,此毒本就无法被任何外力、任何人能所用。湘西阴家持有此毒不过是将其困在一个小小的容器中罢了,说到运用也无非就是单纯的开启释放而已,单这用毒的手法比起五色教层出不穷巧妙的运用和设计就差得远了。可正是这种单纯而霸道无法被外力所左右的剧毒,却最是难以应付,两人合力又有无相鬼的无数毒虫形成虫阵,里应外合这才算是勉强将此毒制住。即便如此,也还是拼尽了百目神君、大头鬼、无相鬼这三位当世用毒高手的毕生功力。在最后的紧要关头,百目神君不得以祭出了他最后的法宝,也正是万仙法体毒功最重要的一部分——万仙血池!也正是此刻众人所见百目神君胸口那处凸起震颤的奇异事物。万仙血池,那是百目神君一生功法所凝练具化之物,非数十年苦修不可得,非大机缘不可得,非冒着生命危险不可用!此物乃是万毒汇聚,本质奇毒无比,但在得法之人手里也同是妙用无穷;此物生于躯壳之内,但又自行独立另有玄机;此物一旦祭出,天地万物尽灭,世间万毒臣服;此物一旦祭出,百目神君穷尽一生修习而得的万仙法体绝世毒功也就算从此废了…… 沈天行连抬起头的力气都已没有,低垂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胸膛,其上一物殷红如血犹如覆碗紧贴于一层薄薄的肌肤之下,他心里便知道自己已经结束了…… 除了古通投来的目光里充满了关切之外,其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但那些人的眼神却很异样,如饥渴的野兽看到了带血的腥肉一样蛮荒而兴奋。 沈天行心里和这些人一样明白,他胸口薄皮下的这万仙血池还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个只在五色教内极少数人中间流传的秘密——欲求长生,必寻仙宫;欲寻仙宫,必登血池…… 传说第一个踏入仙境登上仙宫之人修习的也是这万仙法体毒功,传说那人也在机缘巧合之下修得了这万仙血池…… 换言之,万仙血池很可能就是叩启仙宫大门的一把重要的钥匙。这其中的原因世人不得而知,但对于这些疯狂的阴谋求仙者而言,任何可能的线索都值得他们一试,不管是以何种方式,也不管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所以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百目神君,因为那万仙法体并非人人都能修炼,更因那万仙血池并不是随便就能炼成,这种概率小过亿万分之一的机会,当今世上除了百目神君本人,恐怕不会再有其他人修炼得到的可能。所以这群狂热的求仙者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万仙血池,哪怕只要得到一点不太明朗确定的信息,他们也不惜千里迢迢兴师动众的赶将过来一探究竟。几十年前他们的目的就是这样,现在也依然是,只可惜了那些平白在这场阴谋争斗终无辜枉死的无数冤魂,到死都不知道煽动这场血流成河的争斗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又为的什么目的。 现在,包括躺在地上痛苦**的杨慎也已忘记了痛苦,这些人的眼神无一不流露出**裸的渴望。血池,现在距离他们只是一步之遥,几百年来,或许是这些前赴后继的疯狂求仙者们最紧接成功的一次机会! 万仙血池已现,百目神君功力全失,剩下的只是一个丑陋而虚脱的老人,没有丝毫反抗能力任人宰割的可怜老人。 不知道是谁发了声喊,此刻甚至连环伺在侧的通天神猿古通在他们看了也已没那么恐怖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的眼里只有血池,只有他们那疯狂执着的求仙念头!人们争先恐后往的往百目神君这边奔来,个个手中钢枪高举,什么仁义道德、正邪对立等等想法都统统被抛在了脑后,谁都不愿意落在其他人后面抢占血池! 与此同时,古老爷子也高高地跃了起来,也朝那个方向奔了过去!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任何时候伤害到自己的挚友、自己的师弟! 左脚飞起,当先一人立马胸骨碎裂惨死当场,右手横切,另外一人脊柱横断内脏破碎倒在地上。只见他身手不停,威风凛凛宛如狼入羊群一般左冲右撞,每一抬手便会有一人相继倒毙,瞬间便已杀了数人。 本不该散去的畏惧终于又回到了这些人身上,即便万仙血池当前,但若没命活着去得到,想要踏入仙宫求得长生也依然是可望不可即的泡沫幻想。有人歇斯底里地拉动了手中的枪栓,半自动步枪的枪口闪着一连串橘红色的火焰,子弹像凌乱暴雨一般疯狂的无差别扫射而出。 连串流弹几乎是贴着地面扫了过来,古通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会这样,闪避不及之下,左脚踝马上中弹,身子不敢倒地,否则定会被剩余的子弹立马打成蜂窝。老爷子紧咬牙关用力将全身往斜上方一拔,咯啦一下硬生生扯断了自己的脚掌,单手往地上一撑,身子横着举起剩下一条腿往敌人胸腹扫去!此人果然是一代英雄,更是令人畏惧的杀神!在这种情况下当机立断,马上断去自己左足,但马上便想到了还击对手!但他终究已然是个垂暮的老人,身体条件和气力都难以支撑太久,通天神猿再击毙一人之后终于还是重重摔在了地上…… 肩胛碎裂的杨慎惨白的脸上挂起了凶狠而得意的笑容,面目扭曲,远远狂喊道:“老东西,你也有今天!让小爷送你上路……”心里对此老始终忌惮颇深,依然不敢轻易靠近。举枪一发子弹便打在古老爷子的肩膀之上,此人报复心理极重,是不会善罢甘休让老爷子走得痛快的。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杨慎只怕已在古通怒火熊熊的注视下死了不下百次!但可惜眼神不能杀人,一切终成定局。古老爷子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不想继续在这纨绔子弟的手底受辱,他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像他生时一样干脆利落,走的时候他也不像拖泥带水! 惊雷,响彻云霄! 众人只顾着眼前的事物,却完全没有发现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浓稠的乌云在众人都没察觉的时候已悄悄覆盖了整个峡谷,厚重的云层里闪电隐隐卷动,剧烈的雷声阵阵闷响,整个天空似乎都在酝酿着一场惊天巨变,随时都有可能在这孤山峡谷中发生。 厚重的云层就像一个巨大的盖子将整个峡谷密不透风的完全封闭起来,不断叠加的低气压让人的呼吸都变得紧迫,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究竟有什么情况将要发生?! 半山腰的山洞之外,远处的白星也看到了眼前这番景象,也感受到了这山谷内的一切仿佛都正酝酿发生着一系列奇异惊人的变化。她想起了沈浪进谷之前曾在断崖边说过的那番话语:七星拱天门,聚鼎化丹丘!她那时还用梅花数术和九宫飞星等几种算法推算过,只大概得知这处奇局近期内会发生一次推动整个风水局的变化降临,但谁也无法精确的计算出这变化发生的时间,以及将要发生的究竟是怎样一种变化。 孤山峡谷本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炼丹炉鼎,此时天空积压的云层就是这巨鼎的盖子,炉鼎已经封闭,炼丹所需的药材便是这谷内的一切生灵,墨者和五色教在谷里的种种争斗产生的变化就是引发这一切的药引,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一点——一点星火,便能将这巨大的炉鼎彻底点燃!开启真正的炼丹路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谷中所有的生灵和所有的事物现在都被一视同仁的看做了这炉鼎内的一份子!谁也逃不出去! 七星拱天门,聚鼎化丹丘,这一切终于要出现了! 滚滚雷声越来越响,原本昏暗的天色忽然就亮了起来,大家的目光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那是一颗新星,一颗亮白色略微带点腰眼蓝色的新星,从天而降…… 所有人都被这异相震惊了,谁都不会相信自己会见到一颗亮白色的耀眼新星在自己的面前缓缓而降。所有人都觉的耳里似有蜂鸣作响,周身皮肤**,毛发不自觉地和缓舒展。 初生的新星越来越大,由内而外还在微微跳动着,朝虫阵的中央缓缓落去…… 所到之处,万物被耀眼的光芒照得一片雪白,空气里却传来阵阵焦灼的味道令人疑惑…… 有人突然醒悟过来!大声喊道:“球状闪电!这是球状闪电!” 球状闪电虽然并不多见,但并不是完全没有,但所有的人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球状闪电,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正当有人还在不明白什么是球状闪电的时候,天空中那团巨大的亮白色光球已经渐渐接近了地面,一条蓝白色的电流像是一条迅捷的毒蛇曲折飞舞而出,瞬间击中了一人,强大的电流噼啪作响,那人瞬间便化为一团火光,不到片刻,只剩下一堆被烧焦的焦炭! 面对如此强大的力量,一切生命和一切挣扎都是枉然的!只要被球状闪电击中,就连万分之一的生还机会都没可能! 距离地面越来越近,所有人都感觉到周身的毛发都被牵引得**竖立起来,衣物表面无风而动,像是有无数个细微的跳蚤在噼啪跳跃作响,即使站在公里开外,白星的头发也不自觉的飞扬起来,若离得近,根本无人能够正面面对巨型球状闪电的真正威力,光是想想也让人觉得畏惧。 那团耀眼的白光终于整个的撞在了地上!周围的事物被那巨大的能量瞬间牵引,跟着重重抖动一下!白光还在四下里翻腾,就像是活物一样在地面行走,这样大概维持了几分钟时间,这才突然“嘭!”的一声炸裂开来! 四散的能量裹动起地上的沙土,激散横飞的风沙挂动得草木尽数横卧,残余的电流在地面上暴走流窜,轰然一声燃起了无数堆积的毒虫尸体,火焰,球状闪电带来的熊熊天火,将焚烧、毁灭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一切! 百目神君沈天行的身体已经被坠落的天火完全包裹!连同他胸前的万仙血池,一同被烈焰反复熔炼焚烧着! 人算不如天算,杨成他们不甘心!甚至趴在地上狠狠地捶击着地面!他接受不了自己苦苦为之求索了几十年的万仙血池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天火所吞没,很多人也一样,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就算是死也想要和那开启仙宫之门的关键法宝万仙血池死在一起,所以他们都疯了,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疯狂地冲进了熊熊燃烧的火场…… 杨慎的泪水难以自控,嘶声叫喊着:“爹!爹……不要去…不要去啊……”但他的声音,却连同杨成这个人,一起湮没在了火场里…… 当然,一同被焚烧的还有那忠心耿耿、至死追随在左右的大头鬼;也有那早已被掏空了躯壳充作相柳血容器的阴家家主阴不离;更有同时冲进火场的诸多疯狂的求仙者;还有那些无尽的毒虫;所有这一切,不管是阴谋还是仇恨,都在天火的锤炼之下被反复灼烧,终将化为灰烬和乌有…… 古通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启示,忽而也狂笑起来,喃喃自语道:“该结束了,这些阴谋和仇恨,都该在我们这些人的身上结束了!师弟,这次你可不能再独自一人悄悄开溜了……当年托付给我的浪儿已经长大了,他能照顾自己了……阿离…也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们不属于这个新的时代,我们都该走了……师弟、阿离…你们等等我……”一面说,一面昂首挺胸,拖着他那条断腿走进了火场,烈焰吞噬着他的血肉,老爷子却连哼都没有哼一下,这个世界原本不属于他,他这样一个轰轰烈烈的人,不应该活在一个平凡的世界里,他最后选择了这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通天神猿、百目神君,曾经那是多么闪耀的名字。他们在生时根本没有什么机会真正的彼此坦然的交流过、相处过,那个时代和那时各自的立场没有给过他们这样一个机会,如今,他们同时在这里结束,结束了自己传奇而激昂的一生…… 新时代的年轻人,都应停下那些陈腐、无谓的纷争,去拥抱这个时代,在这个崭新的时代里好好活着,更有意义的努力奋斗着活下去,但,那显然已不是属于他们的时代,他们的身上早已背负了太多永远无法偿还、无法解释的债,各种各样的债,情债、血债…… 天雷勾动地火,“七星拱天门,聚鼎化丹丘”孤山峡谷的真正面目终于在这一刻显露了出来!日夜潜行在大地中的地脉精气已被天上坠下的“火种”引燃,地面上的丘陵与天空中的繁星逐渐一一对应,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土丘正发出脉动的微光,站在孤山往下望去,谷里的地脉连接起发光的丘陵,头顶的云层遮蔽了天空,一时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土丘所化成的星图宛如都活了,奇迹一般在白星的面前展开…… 一段持续了百年的争斗终于在此得到终结,但终结也往往是另一个崭新的开端。 一系列连锁反应令那些原本应该虚无缥缈的生气、精气渐渐在天火的凝练中得以化无形为有形,顺着地脉的通道一直传递到高耸入云的孤山之上,并即将在孤山的某个位置之上最终炼就而成那只有传说中才会出现的仙丹——万种机缘巧合之下,天与地共同炼化了这颗仙丹! 异相不断反应着,而且还在重重叠加,白星皱着眉头望着山下,她不知道下面的人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但心里隐隐有一种感知告诉她:此番异相必将划开一个全新的境界,不但会改变自己以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看法,更有可能改变七星拱天门局中剩下的每一个人,他们即将面对的将是完全无法想象和预知的强烈巨变!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