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绛华眷》 第一章:梦遗千年 --“梦了千年,未忘一点。”浔霁珞。 **** 陌上帝国,金都。 “母亲,妹妹已在故乡沉睡十年有余,从不见好转,为何今日你叫守门王婆将妹妹那身躯带来这王都?” 百花台前,拂柳之下,一身着天青色玄缎锦衣之人,清逸俊秀的面容之上,露出万分不解与焦急。他面如冠玉,眸子透亮而沉熠,象牙白的肌肤细腻的连毛孔都看不到,双眉点缀的恰到好处,唇色淡橙,一副清逸脱俗的天人相貌。他靓蓝色的长袍领口绣着银纹云边,腰间束着碧藕色宽锦带,锦带之上系着一块玉佩,成色上乘,似如羊脂,纯白夹杂乳白,温润儒雅。玉佩上刻着秀逸二字——霁歆。 浔霁歆,陌上一族少主。 他一双黑色的清逸眼眸,如同深渊一般,深处带着一抹褐色。又好似爆发边缘的野兽,随时将情绪暴露出来,这缘由是关于他的亲妹,浔霁珞。 他的身前几步远,是一位女子,挽着松松的留仙髻,用一根翠绿色玉石簪子固定。她身着淡黄色薄纱襦裙,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拢着双袖,显得她好似冰天玄女一般高贵,更是让她钟灵毓秀,清雅娉婷。她站在花簇之中,就如娇花一朵。任谁想,都想不到这是陌上一族主母,钟雨竹。明明已经四十有二,却像个少女一般灵秀,与浔霁歆站在一同,像是一对儿颜值绝佳的姐弟。 钟雨竹闻言并未讲话,芊芊素手一翻,颀长的衣袖遮蔽了天空,仅一瞬间,便将自己和浔霁歆二人带入一片漆黑的空间。 这空间没有一丝儿光线。 浔霁歆见母亲开了空间,便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外人不可知道的秘密。钟雨竹是位祭术师,是难得的天命之人,可预知未来,观测过去,更可查人命脉。然她师从陌上师祖,出师后仅使用过一次这命脉之力,便是为他妹妹探命,却探出个‘随孽缘至,随白衣亡,随梦不醒,随命无情’这档子命格,当真是吓煞众人,陌上一族的小公主竟是如此不详之命。 然后浔霁珞便昏睡了数十年,直到现在都没醒过,更从没见过他这个哥哥,母亲钟雨竹亦或是父亲浔霍。因为她从未睁开眼,便睡了过去。不过沉睡如此之久,她却并没离世,依旧还活着,这倒也是个奇事儿,族内有些大胆的人传得火热,浔霁歆却从来十分计较人家几句关于浔霁珞的话,搞得那些不会武力的八卦人士都懒得出现在这位主子前头,害怕让人给听见自个儿说的玩意。 呵,保不准儿被人抽一顿! 别看着浔霁歆长得温润儒雅怎么怎么的了,这人能当少主,心狠着呢,一天惦记的也就浔霁珞还有爹和娘这三个亲人,他下起手来,管你是男是女,一鞭子就给上去了。 而且人是陌上一族的少主,顶上头的人,谁敢惹上,那他在族里的地位可就真的岌岌可危咯。族群竞争激烈,一天也就一些婆子和没啥用的粗人成天下酒馆,其他人,哪个不是和别人争个高位啊,不为自个儿,也得为了自家孩子。当然见了浔霁歆,没法子谄媚就赶紧跑吧。 然浔霁歆立了一会儿,不见钟雨竹反应,望过去,却见自己的母亲正直了眼睛发呆,一双明眸深处卷起漩涡,像是在思索什么。 他那张清逸的俊颜上划过无奈之色,唤道:“母亲。” “嗯…咳,歆儿?”钟雨竹回过神来,素雅的脸颊上带着淡淡的一层白色,她水眸中多了一层雾气。 浔霁歆狠一皱眉,心下一震,才道:“母亲为何让下人将妹妹带来都城?那不是为她招惹麻烦?……她从未醒过,若是哪一日醒了,她如何面对陌上一族的众生?” “珞儿将醒了,她的劫要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浔霁歆看到,空间不远处的黑暗中,父亲高大的身影显现出来。浔霍也是个英俊的,他的英俊更带了分硬气,他抱着双臂,一脸沉重地站在不远处,不知不觉就给浔霁歆带来极大压力。 不过他更在意的是浔霁珞将醒那句。 妹妹睡了那么久,也该醒了。 那个劫,是什么意思? 浔霁歆猛然一顿,心头蔓延上丝丝不安,就好像浔霁珞,马上要走了。 “歆儿,你莫要着急,”钟雨竹精致的脸上露出一抹沉郁,却依旧是仙人之姿容,妙不可言,“那是她的命。天不可违,更何况珞儿当真是应了母亲那句话,随孽缘至。她…这劫,即使是那九重天上的师祖都不可压制。” 浔霍冷凝着如同鹰隼一般锐利的黑色眼眸,低哼了一声:“我浔霍的女儿,竟然有个不详的命脉,连师祖都没法子。呵!命运弄人,见我倨傲多年,偏生是不让我女儿好过!” “夫君,你莫心急,那并不是夫君之过。师祖当时就道,珞儿之魂,万年一遇,此劫必定难过。师祖道,那是珞儿上辈子的孽缘延续到今。” “上辈子?上辈子那些屁事怎么能缠着我女儿不放?什么胡扯的命!”浔霍怒道,冷硬的面庞上显露出一丝不瑟。 浔霁歆却急忙道:“母亲,妹妹现在在哪?” 钟雨竹答:“就在陌上宫左头的碧潜殿。” 浔霁歆身形一晃,立刻就消失在空间里。 钟雨竹一愣,旋即皱下细眉,挽上浔霍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叹息。 女儿,女儿。 为何,是这般命格? --- “王婆,我妹妹是否在里面?”浔霁歆施展着内力,刚到碧潜殿,便见那送妹妹身躯来金都的祖屋守门王婆子在一边儿打哈哈,那呼噜飙的,可是厉害。他连忙摇醒婆子问道。 王婆子醒了,见是浔霁歆,要脱口而出的脏话立刻咽回嗓子里去。 “诶……少主呀,小姐在里头呢。” 浔霁歆睨了她一眼,心中甚是烦躁,立刻推开门,往里面一扫,一张令人好生羡慕的俊脸立刻,立刻变得惨白,要在晚上出来,准吓死人。 王婆子心觉不对,偷瞄了一眼,赶紧捂着心脏大口喘气。 诶哟,小姐人呢?! 她刚刚才亲手把小姐抱进去放在床上的啊!怎么会没人了? 王婆子瞬间白了老脸。 她完蛋咯!让小姐给丢咯! 谁不知道小姐昏睡那么多年是最受心疼的那一个?她竟没把小姐看好,给她弄丢了,咋办啊?咋办也没辙! 她还以为浔霁歆要责罚她,结果浔霁歆只是瞬间施展内力从她耳边冲过,只留下一抹玄色残影,在空气中慢慢消散,而浔霁歆已经不见了。 王婆子慢慢摊到地上,大口呼着气儿,直呼好运。 浔霁歆只是一心,一心想找到浔霁珞。 浔霁珞醒了么? 父亲和母亲刚才说了,妹妹要醒了,现在妹妹,不见了,那她是去哪里了?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甚至连字都不会吧?她从没睁开眼过啊…… 这么一想,他越发焦急,使出了十分的力量飞速略过一片片土地,却完全没发现妹妹的影子。 人去哪了? 其实上,浔霁歆着急,但浔霁珞醒了,也没跑多远。她只是跳上了殿外的大树,隐藏在树冠里面,翘起二郎腿,口中…叼着一截草,实在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透过树冠的几片阳光照在她藕荷色的襦裙之上,浔霁珞悠闲地晃了晃双腿,抬起眼看太阳,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究竟…睡了多久呢? 好像已经过去了几千年,世道人心,都不一样了,这世间的风景,也都变得陌生了。 第二章:今父旧识 --“咬牙切齿,也是件趣事。”浔霁珞。 **** “也不知这为何处。唉,人啊,就不应如此嗜睡,以至过了千年有余,把自己熬成个老妖精。”浔霁珞自顾自地摇头调笑,将玲珑十指放在阳光下,感受那一丝丝温暖,阖上眸子,又道,“好久都没见着太阳,可真是变成个老怪物了。” 这倒是,她转世轮回一直在承受那个人带来的债,转到哪睡到哪,睡得死死的,哪儿能天天跑出来晒太阳?虽然她睡着,意识倒也是清醒的,那种想要出去溜达又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浔霁珞受够了。 而且,想起那个人就头疼。不知道是心疼还是哪儿疼,反正是疼。 ‘咕——’肚子突然叫起来,浔霁珞莫名尴尬了。 那么久没吃东西都能活着还有体力,这么玄乎的事儿,都是那个破债给整的。要不是那玩意,她犯得着睡到转世,在转世的时候走过一片鲜红如火的吞噬记忆的彼岸花,结果什么用都没有,直接带记忆转世,转完了继续睡吗?啊,头又疼了。想当年,她被迫背负那劳什子债,那时候,她才十七岁,多美好青涩的年华,都毁在睡觉里头了! 浔霁珞跳下树,寻思着去找吃的。 不过她身无分文哪。 她眼珠转了转,想起这不就是她转世之后的家么?…虽然不是很熟,但是现在拿出来用一用应该可以吧。别以为她死躺在祖宅里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活那么多年,她头脑不错,耳朵也灵,早就琢磨出来这是什么个身份了。 好像是叫浔霁珞?是个陌上帝国的…的什么来着,啊,是这儿的公主?小姐?管他什么,反正有点话语权就对了。 不过浔霁珞这名字起的,好听是好听,字儿一个比一个麻烦。 她四处看了看,从窗子跳回刚那个大殿,正好碰到……浔霁歆心急火燎冲进来。四目相对,浔霁珞再一次,以一个老到不能再老的灵魂,尴尬了。 她好好地站着,却觉得……哎呀,脚底下在长刺儿。 浔霁歆那么漂亮,脑袋那么聪明的人,也是从未经历这种情况,傻住了,愣愣地,痴望着浔霁珞的容颜,那么熟悉。而往日里这张容貌只能毫无表情,合着眼睛,没有一丝神采和温度。然,浔霁珞醒了。 浔霁歆看着浔霁珞流光溢彩的双眸,霎时间也没了反应。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一个个都噤声了。他们,自然是见过浔霁珞没醒的时候那样子。 浔霁珞到头来还是虚度了多年时光的人,更别说身上还背负过一个坑人的债,所以心理承受力倍儿棒,于是好像什么都没做毫不心虚一样,慢慢转过身子,笑了一下。 那一笑,风华绝代。 不过,她其实就是不心虚。 “哥哥。”浔霁珞心里过了一遍,迅速叫出这两个字眼。 虽说她的灵魂不知道轮回了多久了,搁到这里依旧得叫哥。这具身体年轻啊,不过纵然年轻,却失了她的功法,想找都找不回来了。倒是有好处也有坏处。她原先那具身体,早就因为渡劫而残破不堪了,现在……功法尽失,却得了具好身子。 再说,哥哥哪…… 而且她还真是不怕浔霁歆被她吓到。哪里的话说过,但凡是历劫之人,都是有什么不同常人的长处,大概就是天赋异禀。何况她还见过一个娃娃,中了蛊,空长了十来岁,后来得到高人相助拔除了蛊。那娃娃啊,从五岁空长了十来年,没读过书没识过几个字,结果一清醒了,不看书都晓得世间之事。后来那娃娃坦白,他爹娘才知道,那娃娃是天上下来,因为天岁用尽,正在渡劫。她信,那是因为她那一身功夫,都是从一个渡劫的老头儿身上学来的,那人叫云鹤。 她怎么知道?因为那娃娃是她救的。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那时缺钱,路过见着有个悬赏贴在村头,都快被土糊住了,她一瞧钱够多,正好解决她手头紧的问题,就去把那蛊给吸出来自己解决了。 她眯眯笑着,实际上双手在背后绞起来。 说不紧张倒是假的。 谁能对一个刚见面,有血缘的陌生人笑得那么自然?那才叫有鬼。 她玉白的掌心沁出一层薄汗,见浔霁歆依旧没反应,有些烦躁,微皱眉毛。 浔霁歆惊异地望着浔霁珞,如点墨的黑眸之中浮现出丝丝缕缕的惊艳。乌黑的发丝轻轻柔柔地散在身后,描摹细致的秀眉,灿若星辰的眸子,反射着动人心魄的光,小巧玲珑的鼻,被风吹了一吹,有些发红,唇瓣如同两片柔嫩的樱花,极淡的粉色,惹人怜爱。 她身子上是一件藕荷色长袖襦裙,十分宽大,一束锦带束着她盈盈一握的腰,流云银纹在她宽大的袖口处闪闪发亮,她脚下蹬着雪白的软皮靴,比初雪还要白上几分。 ……他的妹妹,单是那么站着,就让人惊艳地忘却了呼吸和思想,只留下魂魄为她缱绻,缠绵。 侍卫们齐齐发出的一声赞叹,让浔霁歆回过神来,心中顿时又多了一份奇怪的感觉。妹妹一醒来,就会讲话么? 他不安之感再次升起,一时间也顾不上浔霁珞的身份,仅仅是上前一步想去拉住她,却因身后传来的威严声音定在了原地。 “歆儿,珞儿醒了,为何不去告诉我与你娘亲?”浔霍略带几分严肃的声音,低低从他头顶飘过,也让浔霁珞刚刚那一丝不耐烦都丢到万里之外了。 云,云鹤? 天雷滚滚。 她被雷劈傻了,僵硬地抬起头,看到浔霍,却不想四目相对,她一口气哽在脖子里。 “……!” 这不是云鹤,也必须是云鹤的转世,和云鹤那个老头儿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好吗?她,她怎么会投胎到云鹤转世身下? 给不给活路了?她之前有几门功法是偷学的,最重要的是被云鹤发现过,笑弄了一番。谁不知道拥有强大神魂的人,在某些机遇下,能记起往生之事?云鹤这劫渡的很久很邪乎,而且云鹤的神魂强大,保不准…看着她了,哪天记起来。现在没记起来,那是没人刺激他。 在这个充满神迹的世界,连天谴神劫都是存在的,还可能没有什么玄乎的东西? 浔霁珞想着,还是低垂着眉眼,用同样细柔的声音叫了一声父亲。 论心里谈,俩字,憋屈。 真够憋屈。 叫曾经一个冤家父亲,她的良心不会痛吗? 浔霁珞气闷,然,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又叫起来。 “……”浔霁歆没绷住,笑出来。就算再怎么奇怪,浔霁珞这样返璞归真之举还真是打消了他的疑惑。是了,哪有人会饿着肚子跑出来骗人,还是顶着他妹妹的脸。 浔霁珞脸色变冷,肠子快要悔青了,玉白葱青的手在长长的锦袖中大力握紧,心中笑话自己的尴尬。 “歆儿,既然如此,你带着珞儿去街上转转吧,顺便把你母亲交代给菱楼掌柜的东西拿回来。”浔霍皱皱英气的眉,死板着一张令天地失色的脸,慢慢走出去。 浔霁珞有些失神,一想到云鹤作为浔霍这一副恨不得谁都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脸色,跟之前她所认识的老冤家那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除了一模一样的相貌和声音,云鹤的转世,能和云鹤重合三分都不错。 当她反应过来之时,她就已经被浔霁歆拉上了街。 陌上帝国,无尽繁华尽在金都。 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叫卖高亢的声音此起彼伏。浔霁珞一扫眼,心头便涌上几分新奇。她活了十七年,睡了千年,还没有在世上看尽千奇百怪,自然是好奇的。 更何况,肚子饿着。 她不由自主移动目光去寻找饭馆。 浔霁歆对金都十分熟悉,见浔霁珞如此,立刻微笑着将她带到一个小摊前。摊子只有两三张小小的木桌,一个老板样子的年轻人在后面躺着,翘起二郎腿,脸上盖着一本书。摊前挂着招牌。虽然很小,但是是很干净的样子。桌上还稀罕地铺了洁白的桌布。 “珞儿,这是整个金都最好吃的一家馄饨,我最喜欢了,你也尝尝,会喜欢的。”他说着,眼底的笑容让浔霁珞有些模糊。 第三章:傅佰勾魂 --“他像妖。”浔霁珞。 **** 自从……哥哥走了之后,她还没见过这么温暖的笑容。那段时间她没有寻找感情的需求,然,有人对她死缠烂打,因为担心,跟踪她而死在了她和哥哥的密室,她理所当然就欠下了债。天地变化莫测,那时候正好是天神巡视人间,还偏偏让她给撞上了,所以某神一言不合就给她记上了一笔,她立刻睡死。 ……头痛。 “……傅佰,你起来,快弄两碗馄饨出来,别躺着了!你看你一副懒散的样子,怪不得没生意。”浔霁歆冲那个年轻人喊道。浔霁珞望过去,只见刚刚还躺在躺椅上的人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把书从脸上拿下来丢到一边,一张好生俊美的脸暴露出来。 瓷白的肌肤上,一对眉毛细如弯月,竟是比女子更加细腻,狭长的桃花目微微上挑,极尽魅惑,能勾了人魂去,黑色的瞳仁深处带着一抹血红色,妖异而残忍,他的鼻高挺,十分立体,双唇柔软如同花瓣,带着浅浅的暖橙色,一头月牙色的长发慵懒地散在身后,几缕发丝贴在脸上,带着一股散漫而慵懒魅惑的气息,而又不失少年应有的意气风发…还真是让万千小女子为之痴狂的脸。 浔霁珞在心里默默想,这个人…不做女孩子真的很亏。因为他简直比女子都长得更好看。更何况,是月牙色的头发……真特别。 “霁歆,你也知道,见不到你,我怎么有力气继续支摊子呢?…来来来,给我介绍一下这是哪家的姑娘啊?长得可真可爱。” 叫傅佰之人用手指理了理长发,把书拿起来站起身,一双眼眸流光荡漾地带着困倦的水汽,看向浔霁歆。 浔霁歆皱眉,抖了抖:“正经点,这是我妹妹。没看我妹妹饿着吗?就等你呢。”问谁受得了一个身材高大颀长的美少年这样子看他?可能只有含羞带涩的小姑娘们,会被傅佰给勾了魂去,总之他是消受不起的。 “哦……这是你那个宝贝妹妹啊。”傅佰神***然,眯着眼睛,懒散地冲着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魅惑慵懒的笑容,“妹妹,你可比你哥可爱哦。” 话没说完,就被浔霁歆一巴掌拍回去了。 “傅佰,干点正事。把你的脸转过去点。” “呵——你还是温柔点好,少主,这是在外面,不是你家。” “……你真是个怪胎。” 浔霁珞看着这俩少年,有些奇怪的感觉。心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微颤起来,产生了想要离开的渴望。沉默了一下,她开口: “你俩挨那么近,干什么?” 浔霁歆和傅佰同时一僵,齐齐转过眼来看神色淡淡的浔霁珞。 这姑娘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么? 但事实上,浔霁珞经常嘴巴短路,虽然她本性较冷,但也改不了,不然她也不至于和云鹤那个老头儿有了交情。除了生人,她在很多时候心态实在是放松得很。而且她……刚才也分明就是故意的。于是少女平静的嘴角抬起微小的弧度,神色不明地抿抿唇瓣:“你们慢慢聊,我就回去了。”说完,她转身。 “珞儿,等等,你还没吃饭……”浔霁歆立刻撇下傅佰,不想,傅佰先一步拦在了浔霁珞身前。他眸底的红色泛着邪邪的光,那是一片悠远与清冽。他唇角挑着的笑容虽然美好,但却带着一股子煞气。光芒逆着投过来,在浔霁珞的身上撒下一片阴影。 浔霁珞静静看了看他,比玻璃珠更透亮的双眸闪着明媚的颜色。心中叹。 果然招惹到了啊。 她心里又开始默默想起什么,为什么刚才说那句话?莫名其妙的感觉驱使她脱口而出,目的的确是赶紧从这里离开,不关她饿不饿的事。 傅佰慢慢俯下了身子。他身材修长,十分高大,起码比浔霁珞高半个头出来,自然给浔霁珞几分不适应的压迫感。他哼笑了一声,带有磁性的声音不再慵懒,而是低低的落入她耳中。他笑道:“宝贝妹妹啊…还是喝一碗汤再走吧。” 他唇间呼出的炽热气息喷薄在她耳畔,带着一丝丝威胁。 浔霁珞抿了抿嘴。傅佰想吓她,但是他这招对她不怎么管用。凑在她面前吓唬人这种方法,她早已经在云鹤那里领教过了。那个老顽童,就是为了吓唬自己的座下弟子。她看着都觉得那个小徒弟挺可怜的,天天被云鹤突然出现在身后拍一掌或者在面前瞪个眼睛吓一跳。有这么个师父,他肯定心累得很。 不过她知道自己走不掉了,所以,现在还是先去解决一下温饱。 能让浔霁歆喜欢的,那要怎么好吃哪。毕竟浔霁歆是陌上帝国的少主,他什么没吃过。 她转过身在傅佰杀气腾腾的眼神中动作自然地走回去,在一张小木桌的长凳上坐下。浔霁歆立刻挨着她坐下,揽住她的肩,压低了声音对她说:“珞儿,傅佰最讨厌人家说他喜欢男人或者长得像女子,因为之前有人说他长得像比女人好,他为此发怒了,把说话那人一家都揍了,很惨。”他手掌的温度透过衣衫,将温热传递到她肩上,浔霁珞又怔了怔。 是因为这个生气的吗?真是可悲又牢固的厌恶。 浔霁珞抿抿唇,看向那个已经走到摊子后面做馄饨的傅佰。风轻轻吹动他月牙色的发丝,愈发显得他面容细腻。除了身材比女子高大许多,隔得远些,可能真的把他认成女子。 “哥…他的头发为什么是月牙色的?” 浔霁珞自以为不是好奇心强的人,但看得多了,她还是想知道,这么奇怪的发色是哪来的,不会有人的头发自然是月牙色的吧。月牙色啊,很漂亮柔和,像没什么温度的月光,是清冷寂寞的颜色。她哥哥刚走的时候,她就总一个人在屋顶上看月亮,一个人泪流满面。只有那时候,她是忘却痛苦的。 然后…总是会被拽下来。 浔霁歆顿了一下,睨了一眼傅佰,对她道:“为什么啊……从我认识他就是这样了。我小时也问过,这家伙不肯说。” “……” 浔霁珞撑着脑袋,肚子一阵收缩。她不适地皱皱眉。真的,好饿。她有多久没吃过热乎乎的饭了呢?五百年?八百年?或者一千年。如果没有那个人的死,那个神的误会,她…现在也早就摆脱了原来的命格,不是吗? 说到底,都是缘分,不过是孽缘罢了。 忽然,不远处飘来一股香气,差点没让浔霁珞磕到桌子上去。她抬起脑袋,茫然地望向那个端着三个瓷碗走过来的傅佰,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一个碗上,直勾勾的,似乎能穿透瓷碗看到里面的汤水。 浔霁珞微微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好香。 傅佰阴着一张脸把三个碗放在桌子上,自己坐在浔霁珞的对面,狭长的桃花目中泛着危险的光。 浔霁珞默默无视了他。 美食当前,管他干什么? 一句话没说,浔霁珞干脆利落从一边的木筒里头抽了两根筷子,夹起一个馄饨。 还冒着热气的馄饨在阳光下,皮显得晶莹剔透,令人食欲大增。她看了两眼,觉得傅佰没下毒,然后轻轻一口咬在上面。当馄饨的皮被咬开,里面的肉汁迸溅出来,那真是鲜美无比。 浔霁珞觉得,唉,不错啊。 虽然傅佰这个人人品不知道如何,就冲这手艺,她决定,以后可以就来这里蹭饭了。…管他愿不愿意,实在不愿意也无所谓。 殊不知,傅佰默默勾起了唇。 但他的轮廓隐藏在另一碗腾着热气的馄饨后面,浔霁珞没有防备,也完全没发现。 一碗汤下肚,浔霁珞心满意足。因为,实在是好吃极了。怪不得浔霁歆说他最喜欢这儿的馄饨了,她竟然觉着这碗饭和她哥哥做的美食不相上下。 当初她哥哥因为她身体不好,口味挑剔又忌口,专门去学了厨艺,做的饭叫一个色香味俱全,她还以为只有哥哥能做出那么好吃的味道,然而,这个傅佰,居然也不差。 想起了哥哥,她盯着碗有些神游。 浔霁歆同时也喝完了汤,把碗放下,刚想问浔霁珞味道如何,却看见她双眼有些空洞的盯着前方,好像透过小桌子在看别的什么,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喜,因为这时候的浔霁珞,就似乎灵魂出窍一样,沉默而令人怜惜。 但他不想去打扰她。 谁都看得出来,浔霁珞身上明显的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息。 第四章:菱楼之变 --“深陷梦寐,的确倒霉。”浔霁珞。 **** “哥,不是说要去菱楼取东西吗?”浔霁珞越想兄长就越记不清他的面貌,有点别扭,干脆就不想了,然后冲着浔霁歆挑挑眉。 浔霁歆一怔,是了,浔霍刚才交代过,是母亲要拿的东西,于是他便回口道:“是啊,时辰不早了,还是要快去快回才好。傅佰,那我们就走了。” 他站起身。 “银子留下,我顺路,同去。”傅佰冷睨他道,神色似是依旧不悦。 “……好吧。”浔霁歆着实无奈。傅佰明明是傅府的大公子,计较这么两碗饭的钱干甚?他又不是没有忘给过,那时候他也没计较啊。还有,傅佰去菱楼作甚?菱楼,卖的都是脂粉香料。钟雨竹取东西,是亲自交代那儿的掌柜去做的,菱楼其实也是情报机构,所以钟雨竹要的,当然不是香粉这类俗物。 傅佰也吩咐了菱楼做事么,应该是。 他按下心中的疑惑,走在浔霁珞前面。菱楼在金都中心,是金都防御系统比陌上宫还要高的地方,固若金汤。他们现在的位置很接近,只需几分钟就能到了。 菱楼,金都最大的香粉店家,也同样是陌上帝国最大的情报系统,菱楼掌柜,是陌上帝国之主浔霍之亲信,刺探能力帝国第一的暗卫,游作岽。 这个游作岽,性子极其冷漠,只听从浔霍的调遣,连浔霁歆都不放在眼里。不过若是别人上门寻求情报,他也会着大局考虑,派手下去办。那些人跟着他历练久了,个个都是精怪,隐藏伪装什么的信手掂来,菱楼的地下情报网就愈发全面,甚至已经初步掌握了陌上帝国的对敌东阳帝国的军事政治情报。今天他们去取的情报,八成是这类大情报。 浔霁歆胡乱想着,浔霁珞在后面悠闲地跟着走,只不过不知道在想什么,傅佰则是收起刚刚阴沉的脸色,再次挂上了招牌的魅惑慵懒的笑,看起来心情不错。他月牙色的发丝也变得柔和起来,带着清淡沁人的香味儿,在空气中缓缓弥漫。 一行三人,没一个不是长得惊艳的,而且各有特色,引人侧目。 浔霁歆温雅,浔霁珞灵秀,傅佰慵懒。 “到了。”浔霁歆一声,打破了三人之间的宁静。 浔霁珞眨眨眼睛,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自己面前的这幢建筑。高大概有十米,分为两层,宽有九米,光是大门就显得人极为渺小。但来往的人络绎不绝,门再大也被堵得水泄不通。 设计,是古色古香的,用了上好的深色檀木作招牌,印着镀金的字,菱楼,字体也是繁复的古文。 浔霁珞一皱眉,突然觉得头有些晕,面前的景象变得恍惚。 她咬了咬唇,跟着浔霁歆走进菱楼。 一进大厅,便更是金碧辉煌。四处都摆放着精致的香粉盒,弥漫着微微的淡香。一切的柱子横梁,均不像外面的檀木一样不起眼,而是用纯金打造,兼有水晶宝石镶嵌在其中,一片金蒙蒙的色彩,极尽华美。 她睁大了眼睛,只一眼就注意到角落中一个穿着黑色长袍,显得格格不入的男人。他隐藏在阴影中,浑身环绕着冷森森的气息,一双黑玛瑙般的眼眸闪着寒光,锐利无比,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的方向,就好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肌肤,带来冰凉粘腻的触感,令人十分不适。一看就是长期在那一种地带混迹行走。 他直挺挺地站着,明明那么显眼,却没人注意到。而一些路过他身边的人,带动了他的长袍,却恍若无物。 她心下暗惊,回过头去,浔霁歆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纸包,捻上那里面的白色粉末,在眼睛上面沾了一点。而傅佰已经飘忽着身躯走到一边和一名侍卫低语了几声,走进了后殿。 沾完粉末的浔霁歆,眯了眯眼睛,四处打量起来,确定了一个位置——正是那个黑衣人的位置——他向那里走去,拉起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要小心,游作岽太过邪冷。 她微微一呆,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黑衣人,就是游作岽。 为什么浔霁歆沾了粉末才看得到他? 浔霁珞在脑海中寻找了一番,很快确认了游作岽隐藏的方式——隐术。当然并不是魔法之类的,而是运用内力形成护壁,影响身边空气对自己影像的传播作用,让自己不会出现在别人的视线中就对了。简单点说,是一门普遍但是却不易修成的功夫,要依靠强大的内力才可能练成。要是想看到隐形者,除了他自己解除控制之外,只有用控制者自身所产的内力余末在自己的眼睛上涂抹,才有可能看到控制者。 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能看到游作岽。这个人的内力应该十分强大,至少强过她以前的造诣。 她感到怪异,但说不出哪儿怪。 这时候,浔霁歆已经到了游作岽身前,她自然而然在后面站定,缩小存在感。 游作岽漆黑色的眸子依旧直直地盯着前方,那双眼冰冷摄人,没有一丝光亮或倒影。 他看到了浔霁珞,脑海中迅速划过了浔霍硬朗的面容,发现这个女孩与浔霍,有太多相似之处,比浔霁歆还要像。或者说,他总是刻意对比浔霍的样子。 因为这份相似,他对于浔霁珞便多留意了几眼,心头盘旋上陌生的熟悉感。或许因为是她的相似让他熟悉,又或是什么特殊的东西。 “父亲让我来取情报。”浔霁歆对他道,也注意到他对于浔霁珞的留意,语气无意之间便带了刺儿。 游作岽兀自睨了他一眼,眼眸漆黑,如同鹰隼一般锋利冰冷,他手中慢慢浮现出一卷卷轴,用淡金色的丝带缠绕着,上面是螣蛇的图腾,带着神秘与危险的气息。 “东阳帝国,高级机密。”他冷冷地报出这一些话,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浔霁珞,随后消失了。 浔霁珞心情复杂。 她以为,碰到云鹤就很意外了,没想到又碰到了当年云鹤的小徒弟,就是一个天天被云鹤那老顽童逗弄的小哥哥,阿作。 游作岽,是阿作哥哥。 也难怪,有云鹤的地方必须有阿作。 但当年天真的阿作,不见了。那个玩世不恭的云鹤,也不见了。他们的变化,真的太大太大,她都快要认不出来了,除了,能看到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和莫名其妙的亲切。就算这个游作岽…看起来不是善茬,她对他也有并不莫名的熟悉感,那毕竟是过去她很亲近的人。 忽然,空气微微凝结,那是危险的讯号。 浔霁歆一把拉住浔霁珞的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俊颜仿佛能滴得出水来。他环顾周围,发现一切的一切,停了下来。人们的动作停在了半路,就连方才有人扔离手上的东西,也在空中停下了,一动不动,怪异非常,恍若时间停止流逝。 与此同时,浔霁珞的脑袋仿佛被重锤一击,双眼立刻发黑,她身子一软,倒在浔霁歆的怀中。她眼前短暂的断线,随后出现了,黑暗中透着血色的天空下,一张挂着她最熟悉的,最喜欢的笑容的脸。 天雷滚滚—— “哥哥!”浔霁珞瞬间惊起,她看着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熟悉,熟悉得让人心痛。这正是她的哥哥,离开她的那时候。 这是哪里?!为什么会!为什么要再让她来一次…她明明已经……打算忘掉的。 一道惊雷落在不远处的窗外,天边翻腾着黑压压的乌云,灿白的闪电在云层中一闪而过,如游龙一般,那种生冷的白,为大地蒙上悲哀的冷色。 雨滴从屋顶的缝里落下来了,豆大,打在脸上,生疼。狂风席卷,小小的房子发出呜咽,与当年的一切无缝隙重合。 撕心裂肺的痛,啃噬着浔霁珞的心脏。她几乎要失去理智,痛得无法呼吸。 她的哥哥,正暖暖地对她展颜,俊美的轮廓使天地失去了颜色。他在她额头轻吻,安抚她的不安,旋即吐字:“醒儿,哥哥走了,你先歇息,不要出去,我…一会儿便回来。”他温润的声音好似清润的珠子相互碰撞,带着迷人的磁性和魅力,仿佛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当初,她就是信了他这一副话语,才会让自己变成一个人……不,她不能,就算这是假的,也不能再让自己后悔。 谜一样的力量,在她心头疯狂翻涌,呼之欲出,她感到胸口很闷,真的很闷。 第五章:赋神之诀 --“傅佰,霁珞。”浔霁歆。 **** 浔霁歆看着突然昏倒的浔霁珞,一时间慌了神。因为,事情发展得有些奇怪。 “傅佰!”他喊道,现在只有傅佰能够帮他了,因为他知道,傅佰也是有修为的。这样子的静止能力,针对的是普通人和武道修为低的群体。况且……他用不到游作岽。 “出什么事了……!”傅佰笑吟吟地从内殿和他的线人走出来,手中捧着一金丝秀盒,看到眼前的景象,魅惑的笑意有些淡化,怪异的神情慢慢爬上他清俊的脸庞。因为密殿中只有他和线人,他们都没察觉到外面的变化。 一团黑影悄然出现在大殿中央。黑气缭绕,若隐若现着银色的中心。黑影中传出一个诡异沙哑的声音,十分刺耳,煞是难听。 “无耻小儿!还不快将密图还来!”犹如破风箱刺啦啦的声音,震耳欲聋。 密图是什么东西? 应该不是游作岽的情报。游作岽那家伙做事情,从不留下证据,更不至于让人追上门。这是他多年来秉持的行事手段。 那么眼前的人,或许不来自东阳帝国,反而是威胁更大的某些地方。 浔霁歆看那团黑色,似乎是在对傅佰讲话。 “呵——黑老头?你来的可真是快啊,我不过是借你密图一看罢了,又不是不还了。你如此小气,怪不得婆婆看不上你。”傅佰悠然勾唇,看起来并不紧张。他的笑意带着自然而然的冷魅,云淡风轻。他这句话一出口,黑气立刻膨胀了一圈,应该是被气得不轻。毕竟,傅佰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轻佻的语气,真的很欠揍。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同样是粗糙的嗓音,带着浓烈的怒气,震耳欲聋,“老夫从未将密图借于你!还不快拿来!” 相比之下,傅佰很淡定。 他慢吞吞在袖子里掏了掏,最后抽出一个纸筒,已经泛黄,十分脆弱。当他拿出来的那一刻,黑气中瞬间弹出一条银丝,将它凭空抓了过去。 随后,纸筒被打开,那种激动,对于被称呼为黑老头的那团的一种激动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怒火,空气的温度瞬间下降到冰点。 “傅家小子!你戏弄我?!” 黑气中传来一声怒吼,旋即,它突然到了傅佰身后,一只冒着黑色不明气体的手伸向他的脖子,下手十分刁钻狠辣。 但傅佰反应也不慢,堪堪躲了过去,只不过月牙色的发丝断了几缕,荡在空气中,显得有些孤寂。 浔霁歆抱着浔霁珞退后了一步。 他,闻到了危险的味道。 不是面前的怪人,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对傅佰还没完全下狠手,还留有余地,似乎两人之间并无真正的矛盾。 傅佰正在左挪右挪,一下下地闪避黑气的攻击。他的行动最初很敏捷,但已经慢慢缓下来了,还有些狼狈。他的内力不如眼前人强大,且,他闪避已经很吃力了。还不是因为嘴巴犯贱,手也欠抽惹出来的?! 傅佰心下骂道,天!黑老怪下手真狠!他不过就是口上嘲讽了几句吗?!至于吗!下这种手,他不要面子了? 形象要紧,要紧哦。 他安抚自己,然后提起内力,落到了线人的身后。这位线人暂时没被情况给吓傻,他还分得清哪个是傅佰,哪个是入侵者。 所以当傅佰落在他身后的时候,他一哆嗦,抬起手接过了刚才给傅佰的卷轴,赶紧躲进偏殿里去。 一室静谧。 真的安静了。 好像一切,真的都被夺走了声音。 浔霁歆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因为某个气息突然爆发在这殿内,那么强大,压抑。 而气息的起源,是他苏醒不久的妹妹。 是的,被暗算而昏过去的浔霁珞。 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怖,像是无形的巨掌,将空气都压迫进来。黑气也不与傅佰争斗了,他变得迟疑,行动慢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黑气中蔓延出恐惧。 是的,恐惧! “灭,灭情?” 这两个跨越了数万年的字,炸裂在安静的世界。回荡的只有灭情,灭情。 傅佰的笑真正僵住了,冻结了,然后就展不开了。 他好像,做错了什么啊。 是他,是他在馄饨里放了些小东西,能让人回忆起不好的经过,这个内容,是随机在记忆里抽取。它作用的时候,会让人昏过去,仿佛重回那个场景。这是他给她的教训,因为有一个难以忘怀而痛苦屈辱的经过,他不想再被当成断袖或女人的任何一个。虽然吧他不指望浔霁珞有什么记忆会被提取,但也只是试试。对于一般人来说,这种药也不会有什么实质的伤害。 但他没想到作用来的这么快,或许是浔霁珞身体并不健康。总之来的不是时候,她就昏过去了。 但现在—— 他真的做错了。 灭情是什么? 是一种很大,很大的天谴。只有前世欠下极大情债的人会遭到这种天谴,这种人也会拥有灭情天谴的力量,很可怕。自上古以来,灭情就是极为恐怖的存在。 哼—— 灭情啊,多少年才出现一次呢。 但傅佰也清楚,如果不是自己让浔霁珞陷入什么不好的事情里,那么是不会有天谴之力出现的。因为看浔霁珞的样子,完全没办法掌握这种力量,一定是被什么给刺激到了。 至于被什么刺激了,这还挺不简单。 在他的印象里,只知道浔霁珞是陌上帝国的公主,但是她从出生到现在,一直被顽疾所困扰,直到现在才醒。顽疾,是帝国的传言。 那一个没有一点经历的人,哪里来的过去? 但是,现在,这不重要。 灭情发作,死的可不止他们三个!! 浔霁珞身为力量源头,死不了是自然的,那他,浔霁歆,黑老怪还有整个金都的人呢?!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了。 傅佰握了握拳,冲上去推开浔霁歆,将浔霁珞接过,恐怖的气息瞬间缠绕上来。他暗自较劲,同时一掌拍在自己眉间。 “傅佰你干什么?!”浔霁歆一晃神,就发现怀里空荡荡的,浔霁珞落在傅佰身前。他忍着冲过来的越来越强的气流,问道。 “救人啊!你就待在那里别动!”傅佰拍了自己一巴掌后,眉间暗光泛滥,他月牙色的发丝镀上了一层幽色,开始飘飞起来。不知名的力量在他身边盘旋,发出一种肃杀,冷瑟的气息。他一边单膝跪在地上,一边冲黑气吼,“黑老头,你帮不帮忙?!不帮我,我回去跟婆婆告状!” 黑气化形,一个通体黑色,高大的人形显现出来。他哼哧一声,迅速闪到傅佰身后:“呵……你威胁我?傅家小子,你可别死了。你婆婆说不让你用这力量,你还偏用!自不量力!你要是死了,我可没办法给你家交代!”同时,他的力量从傅佰后背灌入。 傅佰闷哼,但他眉心紫光很快完全绽开,凝成一朵妖异的紫莲,栩栩如生,绚丽夺目。如有实质的力量腾升而起,带着灭绝人性一般,幽紫的颜色。 “要说危险之后再说,我这不是在积功积德的嘛……”傅佰脸色苍白下来,却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魅气满布的笑脸,看着,欠揍。 他扶起怀中的人,掌心处凝聚起一片冷色光焰,然后慢慢向浔霁珞的眉心压去。他们的发丝被不知名的力量冲荡而起,相互纠缠,绵绵飘飞。 “……”浔霁珞不知喃喃道了什么。她不适地皱了皱眉,身上的气息却被渐渐压缩,压缩在傅佰的掌心,向她体内汇聚。 “小子,你能行么?”黑色的人形中飘出苍劲的话音,带着一份担忧。傅佰的功力,终究不如婆婆,他怎么去压制灭情的力量? “能行的,她还无法控制这种力量,只是一时间爆发出来比较可怕。但她没有内力,这种程度我还是做得到的。婆婆教我的赋神诀啊,本来是她自己给自己准备的,没想到现在就能被我试一次。”傅佰淡淡地说,他开始感到费力了,毕竟,那是灭情。 天谴嘛。 虽然傅佰的动作看起来很轻松,实际上,赋神诀耗费的也并不是完全的力量,还有一种更重要的东西。 使用赋神诀多了,若是不成为无情的人,那便还有另一个代价。 第六章:梦与救赎 --“学会放下。”浔霁珞。 **** 浔霁珞已经冷静下来了。看着面前兄长的样子,她用力攥了攥拳,道:“哥,你要去干什么?” 当初,她一觉醒来,看到空旷的天地,是冷的。那时候,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风瑾然为她盖好毯子,展颜笑道:“醒儿是担心我?放心,哥哥只是去支好外面的雨棚。要是塌了,咱俩可就没生计了,对吧?” 是么?我是真担心啊。浔霁珞心中苦笑。 会回来的话,为什么不在了。 雨棚什么的,就在离家不远处啊。哥哥,你其实是去找那坏女人献祭了吧。 她一直说服自己,自己是不知道的,实际上啊,她都是很清楚的啊。 “哥,你去吧。”她也笑,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她不打算再错过了,就算……就算这是假的,她也至少不要给自己遗憾。因为她真的不想,不想一个人。 爹娘把他们兄妹丢下了,就连哥哥也丢下了她。 她活该一个人么?不,她从不这么想。 就算所有人都走了,就连一个跟她没什么关系的人也走了。她也不会屈服。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好好的在千年后的一个帝国当公主,有哥哥,有爹娘,甚至!之前认识的朋友也还在,她才不可能是注定孤独呢。虽然这些过去她很久都没想了,但不代表她甘心去失去。她呀,是一直把这事埋在心底的。 所以就算是假的,她好歹了却了心中的后悔之意。是啊,她也在挽留的。 她…该放下了。 用活泼开朗的面具面对别人,挺难受。那面具戴久了,说不定哪天就烂在脸上了,恶心,她不想变成那种人,可是她早就成为了那种人。 她看着风瑾然走出门去,听不到动静之后,迅速跳下床,披上了墙角挂着的破旧斗篷。黑色的斗篷十分宽大,因为不常用的缘故,带着灰尘。脏,但她不介意。 随手抓上斗笠,扣在头上,浔霁珞从窗子翻了出去,顶着大雨,远远的跟在风瑾然身后。看着他颀长的背影越来越远,她心中一痛,拉了拉斗篷,继续跟上去。 还有一点比较好,在这个梦里,她有内力。她活动了下身体,还挺灵活。 走了不到半晌,风瑾然停在一座巨石前,四周是密密的树林。 他温和的声音已经变得低沉,朝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说:“我来了,你出来吧。” 阴暗的天空,豆大的雨水,以及电闪雷鸣,将世界通通笼罩在悲惨的白色中,不留一点余地。风瑾然站了几秒钟,便有娇媚刺耳的笑声传来了,令浔霁珞恶心。 “哎哟,风小哥果真是来了呀,你可真是疼你妹妹呢~”十分令人作呕的话语,充满了对风瑾然的一种轻佻,还有蔑视的随意。浔霁珞藏在一棵树后面,死死捂住心脏。不行,控制不住!好想…杀了她! ……一定要忍住。 她吞了吞口水,继续把自己隐藏好,开始庆幸自己娇小。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大了也补不回来。正好现在她刚刚藏在一丛灌木后面。因为雨下得挺大,在地上拍打出响亮的声音,声音方面也不用特别考虑。 风瑾然脸色十分难看,但他仍然站在原地。 一个女人的身影慢慢出现在天上,黑压压的带着浔霁珞最讨厌的气息。 女人一头张扬的红发,拥有妖媚的面庞,以及柔软的身体。她此刻穿着大开领口的黑色紧身长裙,抹着烈焰红唇,正娇柔地用指尖捂着嘴在笑,那种笑声好似猫爪挠在心尖儿上,让人心痒无比。但是,风瑾然只是抹了一把发丝上滴落的雨水,不看她一眼。 浔霁珞知道,女人叫怒晴,是祭术师,就像钟雨竹一样,有知晓万事,逆天改命的力量。但是这个女人,真的不是什么好鸟。她讨厌这个女人,到骨子里。 祭术师是百年一遇,但怒晴仗着自己的祭术师身份四处横行霸道,甚至有一个大逆不道的癖好,就是,收集男子!这在以能力为尊的世界不算什么,但强抢呢? 当怒晴来到她和哥哥暂时落脚的地方时,不走了。 因为她!想要哥哥也变成她的人! 呵!从来没有人在敢他们面前这么嚣张啊。就算怒晴是祭术师,她这般,也绝非是能被天理所容的!因为她,实在太过分了!拜托啊,她强占的男人哪止二十个? 怒晴因为得不到风瑾然,在浔霁珞身上下了手,哦,那时候她姓风。怒晴说她改了她的命气,让她命中出现了一大劫,然后去逼迫哥哥答应她的要求——把身体和灵魂献祭给她。 那时候的我,简直是气炸了。浔霁珞想。 那边,怒晴因为风瑾然的态度,眉目间冷了下来。她降下来,控制着风雨避开她,一步步扭着身子走向风瑾然。看见那种姿态,浔霁珞立刻想要自戳双目。 真的,她自以为控制力挺好,但现在她想立刻冲上去捏断怒晴的脖子。 “风瑾然,本姑娘看你那样子…是还没心服口服啊?”怒晴说,扬起了一贯嚣张妖媚的笑容。她对自己的容貌,挺自信。真挺自信,但不知道是谁给她的自信。 “你既然答应我把珞儿的命气改回来,就无需多言,快快进行献祭。”风瑾然面沉如水,没有一丝动摇。 浔霁珞听到了,难受。 真的是为了那件事啊… 但是怒晴其实在骗他。说什么把她的命气改了,是骗人的。想要修改命气,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怎么说那也是扰乱了世间命气,天地规则的。怒晴只是,只是窥见她命中一大劫而已,便以此要挟。 这是她最后才知道的,因为哥哥已去,怒晴来嘲笑她。 在明面上,她让哥哥拒绝了,没想到他还是答应了。 “咯咯~献祭?”怒晴掩唇娇笑,“好啊,你过来。”她手中出现了红色的鞭子。纹有火红色的玄纹,张扬无比。 风瑾然向她走过去,但是背在身后的手有了防备。 浔霁珞在心里倒数,三……二……一…… 怒晴忽然发难,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甩在地上,被雨点打的稀烂的泥巴飞溅,一道道如蛛网般的裂纹迅速蔓延,最后停在风瑾然脚下。风瑾然立时蹬在地上,向高处而去。他在半空抓住一棵树的树干,用手臂绕了两圈,慢慢停在枝丫上,一脸愠怒:“你骗我!” 怒晴继续扬起鞭子,抽在树干上,那么高大的一棵树,瞬间就断了,落在还满是泥水雨水的地上,溅起大片泥点子。怒晴笑:“挺聪明啊,风瑾然,要不是看你有用,我早就杀了你了!哪里用得着骗你来献祭?今天,你必须死在这儿!” 说罢,她身子一闪,迅速到了风瑾然身后,用鞭子去缠他脖子,下手十分不留余地。 浔霁珞清楚风瑾然的实力,为了他们俩的生计,他没什么时间修炼,就算天赋好,对上祭术师也是绝对不行的,稍微撑一下还没问题。而她跟云鹤学了好几门高级功法,能让云鹤看上的功法,一定好。她亲眼见云鹤用其中一门功法毁掉了一片林子。所以她对上怒晴,有胜算,还挺大。 说实话,她现在就想出去一巴掌把怒晴拍出去十万八千里,省的她之后再来这里缠他们兄妹。 但想一击毙命,她还是要有点耐心,否则怒晴没死,她心里这个结就永远解不开了。呵,心这个玩意,就是专整她的。 一边观察风瑾然那边的情况,她还在脑海里面过了一遍练过的高级功法,很快想起来云鹤练过的一个功法,山河诀,挺厉害,练好了,能越级杀人,她就是刚刚会一点,但足够了。 记性这玩意,她还是有的。 情况有变。风瑾然竟然和怒晴缠斗在一起,那种水平让浔霁珞看的咂舌。她可没发现过哥哥啥时候练的这些招式,挺狠,跟他温润儒雅的性格一比,差异显著啊。 雨帘密密地织着,阴沉的夜幕伴着风雨,无边黑暗中,似乎有吞噬一切的猛兽蛰伏。 浔霁珞在观察,先确定风瑾然没问题,然后就在怒晴一阵怒火,准备抽出她祭术师的祭祀权杖时,她出现了破绽。 浑身,都是破绽! 浔霁珞一把擦去透过斗笠落在脸上的水,运起内力到相应的经脉,聚气在掌心,两步便已经冲出去将脚尖点在怒晴肩头,趁她惊惶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间,一掌便拍在怒晴的额头。 那是山河诀最简单的,不动用天地元素的第一式,地冥掌。 第七章:逐夜之子 --“漆黑世界,绯色桃花。”陌翎。 **** 陌上帝国,玄都。 陌宅,暄月阁。 “二公子,家主要出关了,公子去迎迎吧。”一身碧罗襦裙的采薇提着篮子走入暄月阁,对屋内站在窗前的黑袍少年盈盈而拜。 这采薇,是陌家主二姨娘的侄女儿,让二姨娘把自个抬到陌府做了二公子的侧室,但还没让二公子瞧上,从没成事。她是个美人儿,此刻经过精心打扮,发间的雪白珠花随风而动,清秀可人。 黑袍少年陌翎收回投在窗外的视线,不轻不淡地睨了一眼采薇,视她为空气一般,掸了掸衣袍,从暄月阁走出去。 那种态度,叫采薇可是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敢吱声。 她进府时就不受陌家主待见,还亏了二姨娘求情才让她留下了,结果这二公子回府,竟是连她正眼都不曾瞧一下,当晚她等二公子进房却听丫头说,二公子出府很久了,估计一晚都不回来……家主也是允许的。 那时候她就气的呀。 在这个时代,要是有实力,她才不会进别人的府做妾。 什么男尊女卑女尊男卑,都不存在的,谁拳头大就能有一席地方。采薇没什么武道天赋,也没什么别的天赋,就只能仗着自己的姑姑进了陌府,还只是做妾。 采薇心里不服气,但也不敢说呀。陌翎是陌府嫡公子,才十七岁,武道天赋非常高,还会炼术,是玄都第一天才,她惹不起。 她赶忙整理好自己的漂亮衣裙,也跟着出去了。陌家主前阵子闭关,要出来了,也不知道又修成了什么功法。 陌宅后山,十分热闹。 夫人秦氏,还有两个美貌的姨娘,都带着自己的儿女和侍从在旁边等着。只有陌翎独自一人,一身黑衣站在角落,寒玉一般的面容带着寒气,一对黑曜石似的眸子寒光熠熠,像个脱世的孤星。他是秦氏出的嫡子,却和母亲不亲近。 不一会儿,山门大开,一阵云雾腾升,一中年男子,身着长袍,大步走出来。看见山门围着一堆人,一时间也有些愣神。 这中年人就是陌家现家主陌槿。 他虽已中年,却依旧铁骨铮铮,丰神俊朗,陌翎与他有几分相似之处,他也是陌翎在陌家稍微亲近的人了。 要知道,这位二公子在府里,只肯和陌槿或者陌老爷子讲几句话,生母秦氏叫他都不一定应。 陌槿此次闭关是因为从高人处求得一门高级功法,练了几天不得其窍门,才到后山静谧之处细细琢磨,终于在昨天琢磨出了门道,把功法练了一成,就这一成也算是不错的了。结果他一出山门,便看到这么大阵仗,饶是他这般沉稳的人,也有些心乱。 因为他昨日是传信说今日出关,也并未要求这么多人迎接。 他昨日才练好那本功法的一成,内力还有些乏,哪里有时间去关注这些家中人?徒添困倦。 陌槿一愣之后,知道就算自己不耐烦,也要稍微对付一下。于是他把夫人秦氏叫到身边,问:“我闭关数日,家中可有什么事?” 秦氏虽是夫人,却是小家碧玉出身,温婉大气,知书达理,对于掌家也是颇有经验。陌槿还是很喜欢她这份能力。况且秦氏的性子不骄不躁,很是讨人欢心。 秦氏答道:“家主,家中有两件事,其一是昨日,父亲去世了。二是翎儿请求出门历练。” 陌槿原本还有些不耐烦,听她说父亲去世了,瞬间头脑有些嗡鸣。 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仿佛烧起了烈焰,十分骇人。陌槿一双大手抓住秦氏瘦削的双肩,怒极道:“父亲为何会去世?他不是身体康健吗?” 秦氏吓了一跳,刚想说什么,沉默很久的陌翎便慢慢抬起头,比冰还要冷锐的黑眸此时带着几分狠厉:“是毒谷毒疯婆。” “什么?” “我说,是毒谷毒疯婆杀了爷爷,”陌翎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凛冽的杀气,“我要给爷爷报仇。” 话不多说,陌翎没有等陌槿答复,便转身向一个方向而去。 明眼人都知道,那是老爷子生前住的铭煌轩。 陌槿松开捏在秦氏肩上的手,略微有些沉重地叫来丫鬟送夫人回屋,自己则是飞快地去追陌翎。 然而陌槿内力还没完全恢复,陌翎又是用尽力去移动,陌槿到达铭煌轩的时候,陌翎早就不在了。只有空气中留下的一点冰冷的淡香告诉陌槿,他的儿子来过这里。 他在老爷子的书桌上看到一张雪白的纸条。 那么干净,就如同陌翎一样干净,上面只有几个简单而有力的字。 ——不取毒疯婆之命,不归。 陌槿在那一瞬,心口很痛。 他这个二儿子,命很苦。 于是他便想,把那采薇抬回去吧,留在府中也不是个出力的,这样的绣花枕头,怎么配得上他的儿子? 不过这是事实。采薇确实没有本事,听到陌槿这个命令,虽然气得鼻子都歪了,但是不敢不遵循。她本来就是靠着姑姑上来的,这个身份就不光彩,一直也没什么丫鬟老实让她使唤,她便想,不走,我还憋屈呢! 采薇便如此被抬回了家去。 --- 陌翎从陌府出来,一路直奔金都。 他的目的地,是金都西北的炼狱之森。 那是最适合他成长的地方。他出门之前带上了老爷子临终前留给他的宝器龙吟匕,还有一些高级功法卷书。 他知道,虽然他现在无法对上毒疯婆,但他总有一天能杀了那婆子。 这么想着,他寒潭一般的黑眸便又深了几分。 陌翎的第一处落脚点,是玄都之外很远的草地。 这里环境幽暗,适合他这种在黑暗中成长的人。 对于陌翎来说,黑暗才是最好的保护色。在黑暗中,陌翎才会感到安全感。因为他,就是在漆黑一片的世界成长而来的。 如果不是十四岁,陌槿请来丹师给他医眼睛,他这辈子都会生活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陌翎整理出靠树的一片空地,自己靠在粗糙的树干上,一双深如夜空的眼眸中带着丝丝冷色。他看着天空,沉沉的夜幕,没有一颗星子,好像在嘲讽他的自不量力。 陌翎偏开头,忽然眼前一花,一幕熟悉的景象出现在他眼前。 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他一人独自跋涉,滚滚的热浪冲在他面颊上,他不知道该去何方,只是一人迷茫地四处张望。 就在孤独的藤蔓爬上他的心脏时,忽然,一片闪着迷离光点的绯红花瓣从他眼前飘过。 他接住那片花瓣,向那个方向走去,渴望看到一缕光线,能照亮他世界的光线。 终于,他看到了一片桃林,绯红色的桃花盛放,层层起伏,深深浅浅,美轮美奂,绚丽多姿,花了他单纯的眼。 他被什么莫名吸引,一点一点接近那片花树。绯红的桃瓣落在他的发顶,他的双肩,一点点清新而又温柔的香味包围着他,他依旧向前走着,走着,不知何时该停下。 他停下了。 他的面前,是一个女子。 肤白胜雪,细眉如月,唇若含丹,一双明媚的眸子之中流光熠熠。她一身水一般的长裙,弹着古琴,肩膀上落着片片白色桃花。 那特殊的白色桃花大朵大朵开在女子背后的一棵古树上。树高而大,枝条横生,跌宕盘旋,花朵簇簇而生,弥漫着清淡的香气,沁人心脾。 陌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看那女子指尖划动,带出一阵阵回声不绝,涟漪泛泛的琴声,竟是让他十分迷醉。 陌翎呀…有些忘了,自己身处何处,要去何方。此刻,他只想停留在这美好的世界,看那女子巧笑嫣然,灵然绽放。 然后那女子停下拨弄琴弦的动作,抬眸看他,那双清澈的眸子中含着几分悲戚,似是哀愁,又似是讽意,我见犹怜。 女子朱唇轻启,眉间闪现金色云印,低声唤道: “逐夜之子。” 那声音温雅好听,却带着一份不知何时才能消去的痛楚。 陌翎的眼,突现光明。在那一刻,他看到了刺目的,金色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带来阵阵暖意。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树下靠了一夜,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境。 又是这个梦吗?陌翎沉色。 在以往的这个梦境中,那女子并未说话。 也并未唤他,逐夜之子。 第八章:医者露微 --“医术也很好啊。”露微。 **** 在浔霁珞把地冥掌拍在怒晴额间的时候,风瑾然有些怔,因他不知妹妹是怎么知道的。 但他下一瞬便有了决意,将内力注入手掌,然后划破空气斩向怒晴。这是云鹤无聊时教给他的高级功法中的一式风月斩,很适合突袭。 怒晴没想到这两兄妹都跳出来,而且打斗能力和技巧都占上风。她本来就被浔霁珞踩了一脚反应慢拍,结果头立刻就被拍了一巴掌,风瑾然也有高级功法,一个风月斩便向她的肩膀而去。 她几乎是无法对抗的。 因在地冥掌拍中她时,那种蕴含的内力爆发出一道道流光,她的大脑就乱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痛苦传遍她全身。浔霁珞立刻跳下她的肩,她便顺势倒地。 在半途,她被风月斩击中了。她的肩膀变得血肉模糊,十分骇人。 浔霁珞扔掉斗笠,冷然看着怒晴。漂亮的黑眸子中带着不复往日的冰霜。 怒晴忽然很嫉妒。 嫉妒浔霁珞的身手,浔霁珞的样貌,以及浔霁珞就算在狂风暴雨中也不慌不乱的神情。她仿佛天生如此,虽然浑身湿哒哒地滴着水,她依旧像闪着光一般,刺了她的眼睛。怒晴知道,在她倒地的那一刻,她就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她被一种复杂的感情充斥了全身。 “你输了,我不会再让你给我影响。” 浔霁珞平时爱笑,可其实是个心冷的人。只有她自己知道,打败了这个怒晴,保护哥哥,她的悔意已经去了大半。她知道,她该走了。她估摸着知道,这儿是个假的地方,在她的心里。 她暗暗道,别在意了,会适得其反。 这个世界在她暗然的心意中,开始消逝。怒晴是第一个风化掉的,很快便消失了。 浔霁珞视而不见,回过头去,面向有些怔然的风瑾然,这是她记忆中的人吧。 “哥哥,你不用再担心我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的。”她把头埋进兄长的怀里,贪恋那种熟悉的温暖,吸吸鼻子,也不去管周围的雨滴。就下吧,凉凉地打在脸上,清醒。 这时候的雨,似乎为了这氛围,变得柔和下来,远不比刚才的暴虐。 风瑾然迟疑了一秒,终究是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醒儿,你长大了。” 浔霁珞不敢睁眼去看,怕下一秒这个世界就消失不见,变得没有一丝痕迹,她闷声应着,不知不觉,眼角,就湿润了。但是呀,她可没哭。 只是因为自小和哥哥相依为命,突然见到一个有温度的兄长,虽然是假象,她还是有些不舍。 慢慢的,雨滴也没了,周围变的温暖起来,她感到自己所抱的人也慢慢,没了触感。 终于……出来了吗? 浔霁珞想睁眼,却还无法适应突然的亮光,眯眯眸子之后,才撑着身子坐起来。她在一个巨大的房间里,坐在一张精致的床上,有一个小姑娘,穿着粉嫩的纱裙,披着雪纺的白色披风背对着她。因为浔霁珞没有发出动静,那个姑娘还在忙自己的事情,长长的头发梳成一根辫子一摇一晃的,有点调皮。 突然,那姑娘转头,发现她醒了,便道:“醒了?那你先歇息一下,我去叫人。” 浔霁珞有点搞不清,但知道她没有恶意,便先答应下来,看着她飞快地跑出去。 才过了几秒,她就听到一点动静,房门被推开,刚才的小姑娘走进来,她的身后跟着傅佰和浔霁歆。她边走边叮嘱:“你们可小心点,她刚刚醒过来,精神还没休养好的,也别待太久了,待一小会儿就出去,我还没给她检查身体呢。” 浔霁珞撑着脑袋。 小姑娘把门关住出去了。 那两个人都有点诡异的沉默,浔霁珞有些头疼,自然也是懒得讲话。 傅佰突然道:“最近一段时间,咱俩最好别见面。”他一派正色的样子,没有了原先的魅气,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且他那张俊颜上,隐隐透出苍白。 浔霁珞抬眼,道:“可以,但为何?”当然不是不答应,只是想知道刚刚是怎么个事儿,她自己在记忆里挣扎,可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珞儿,”浔霁歆接过话,微微皱眉,“你先多注意身子,这次的事我还没回给爹娘,事情的经过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他这番话,是的确善意的,在天谴被压制之后,傅佰和黑老怪虽然有些隔阂,但处理好现场的客人后,相互谈了点什么,他远远地看到傅佰的神色万分幽暗,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浔霁珞心底一阵不是滋味,好像又回到了因为年少无知,软弱多疑而被保护的那段日子。 她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自然也是晓得人家的苦楚,不好添麻烦,道是。 接下来他们俩又叮嘱她情绪一定要安稳,明天就可离开了。 然后他们走了,粉裙小姑娘蹦跳着跑进来,雪白色的披风上沾着湿润。她把门关好,嘟囔着道:“这怎么又下雨了呀…才刚放晴几天的呀,这下子院子里的药材又晒不成了。”她四下看了一圈,动作麻利地燃起炉子,然后坐到床上,浔霁珞身边。 “你就是帝国的公主?你真的像传言那样被顽疾所困,昏睡了十几年吗?”小姑娘的声音很好听,带着少女的活泼,有如黄莺出谷,清脆动人。 “嗯,我叫浔霁珞,”浔霁珞对于她还是有好感的,“你叫什么名字?是医师吗?” “我是露微,十六岁,是锦苍族人,我们族就是以医术而出名的,可到我这一代,只有我一个继承人了,”露微道,“你被送来的时候,我可是吓了一跳,你那会儿脸很白,就像是灵魂出窍一样,也叫不醒,怪唬人的。” “灵魂出窍?”浔霁珞汗颜。 她那时候不知道身体究竟是啥样子的呀,不会很丢脸吧。 “是的啊,”露微有些无聊的玩头发,“我还没见过你这种情况的,我给你检查的时候,你一点反应都没有,连最基本的个体保护都没了呀,完全就像是任人摆布的布偶。哦,我这么说你可能会不高兴,但是真的哦。可我给你检查,所有体征居然非常正常呢,很奇怪的呀…” “…可能是我体质比较特殊?” “这个嘛还不清楚。对了,我让厨房给你熬了一碗安神的汤,估计快好了,一会儿你喝了就休息吧,明早我送你回去。”露微笑眯眯地道,看起来挺可爱。不得不说,她这张脸长得很嫩,像小孩子一样。而且她个子也不高,很娇小,都十六岁了呀。浔霁珞也十六岁,比露微高很多了吧…… “不过在这之前,你陪我聊会儿天吧,”露微又道,干脆懒洋洋地倚在床头,“我很久见过你这么面善的人了,平时院子里的下人也没空和我说话,我呀都快闷死了。你嫌烦就权当我无聊发牢骚好了。” 浔霁珞却也笑:“没问题啊,你说吧,我也很久没和人家聊天了。” “唔…很久?你不是才醒过来的吗?你很久之前和谁说过话?对了,你怎么会讲话的?”露微瞬间就反应过来,问题连珠炮一样就炸开了,浔霁珞无奈了。 一时嘴快,该抽! 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会拉怀疑的。 在不必要的时候,她还不想告诉谁她是个历劫者,历了千年而且一直都是清醒的…… 毕竟是一段……并不美好的经历。 “…我是才醒过来的啦,但我不是有那么久都没和人说过话吗?讲话也是人家教的呀。你刚才说你们族到你这一代就你一个继承人,是怎么回事?一般的大族都应该有很多继承者的吧。”浔霁珞转移话题的能力挺好,她现在也想不出来合适的解释了。 露微是个单纯的孩子,被浔霁珞一带,就跑偏了。 “一脉单传的嘛,就是说我这一代就我一个嫡系,我们族的医术,是专传嫡系子弟的呀。族里人越来越少了,说不定还会绝后的……”露微回答,“也没什么复杂的,其实就是,我爹那一辈就只有三个继承人,除了我爹还有两个姑母,都是嫁出去的,真正传了医术的也只有我爹。结果呀,爹专情,只娶了我娘一个,娘也只生了我一个女孩,爹怕族里代代相传了几百年的医术断了,就在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教我了。” 浔霁珞心里挺高兴转移了话题,于是也就着这说下去:“专情不是好事吗。” 露微却叹息,明亮的双眼中忽然蒙上一点哀色:“最开始挺好的,到后来娘得了怪病,爹没法儿治,娘就去了,爹…”她话到一半就断了,浔霁珞却也知道结局。 无非是她的爹随妻子去了。这种事,她见多了,已经见怪不怪。 “嗯…我想你肯定知道我想说什么,反正都发生了,那时候我还小,就家里的管家伯伯一把我养大。伯伯家里也有个儿子和我一样大,我还不算太孤单。之后我就着爹留下来的医术钻研,好不容易成了金都医师中的高手…虽然不是第一来的。”她简单地带过这些往事,倒是十分乐观。 浔霁珞笑了笑。露微还想说些什么,但药送上来了,她就闭嘴了。只是叮嘱浔霁珞喝了药就休息。 浔霁珞应下了,然后干了那碗药,觉得头还有些痛,也就不再多想。 身体好,她才能一点一点,变回以前的样子呀… 第九章:一念之间 --“武道至上。”浔霁珞。 **** 浔霁珞的身子底不好,很虚,但是她本人是不在乎的。一早她就起了,在原先的衣裙外披了一件露微叫人送来的天蓝色的勾勒着流畅云纹的披风,走出屋子。昨夜下了小雨,空气中飘着湿润泥土的气息。 露微也是惯早起的,现在正在院子的石磨边上转圈圈,有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人,穿着管家服站在一边。 “伯伯,昨天下雨了,这石头受潮转不动,是不是就不能磨药了啊?”露微嘀咕。 “小姐要是急用,我可以差人雇来些壮丁推磨。”管家笑道,神色之间是对露微的柔和。 他们之间相处的方式,十分平淡,一点都不像主家和下人。 浔霁珞想着,露微的性格果然是好的。 露微皱一下眉,道:“倒也不急用,那雇人不是要花钱的嘛,算了吧,我去看看阿珞…怎么起这么早啊?你不是身子不好的吗?” 两个女孩的关系进展,一般都比较快,何况是露微这样的自来熟,很快就叫上阿珞这种亲密的称呼了。 她看到浔霁珞,有些不满她不好好休息。 起码也算半个病人的嘛,自然是身体重要,这大早上的还有点微寒呐。 “我没事的,谢谢你的药了。”浔霁珞摇头道。她确实是没事的,不过是有些迷糊为什么要让自己情绪安稳。她难道做了什么很出格的事情吗?她记得那会儿她突然有阵胸口闷。 “好吧,”露微嘟嘴,“伯伯,去准备车马吧,一会儿把阿珞送回宫去。哦对,把阿凡叫上,送完阿珞,我和他顺便去学院逛一圈。” “是,小姐。”管家下去吩咐人手去了。 浔霁珞问:“去什么学院?” 露微一怔,然后道:“帝国规模最大的综合学院,你们不是从菱楼过来的么,那学院就在那儿不远处,叫帝云学院,是你爹专门建立的呀,有武道院,也有文院。我和阿凡是武道院那里的学生,最近是请假在家的,可今天学院里是有学员对决的,去参加的话,能提升在学院的等级还有待遇。” 还有…学院的呀。 想想,千年以前要是有的话,世道哪会那么乱?哪会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呢? “我也想去看看。要不我叫上我哥一起吧。跟爹娘招呼一下。”浔霁珞道。 “你身子弱,去和人家打架会吃亏的。你爹娘能同意吗。” “身子弱怎么了,会打架,跟身子弱有什么关系,”浔霁珞说,“总之我会争取的,也不能一天就娇气地嚷着身子弱,躺在家里,那不是越躺越弱吗?” “可你不是没练过武道吗?那些乱七八糟的功法你会用?武道院里的人,下手都狠着呢,没点实力的,谁敢参加对决呀。这一次要是赢了的,除了提升等级,可是还能跟随老师去炼狱之森获取契约兽的。学院里所有的学生都能去。像你吧,是公主,从出生就已经有你的学员记录了,虽然没去上过课,但也能去。” …没练过武道,这是个问题呵。虽然她会运功法,也修过武道和丹师,但是浔霁珞的身子是不争气的,贸然运法,她这么柔弱的经脉怎么受得了啊。 浔霁珞只好笑了一笑:“你演示几招,我学学不就好了。”现学几招,也让她看看千年后的武道发展成了什么模样。至于她学的那些个功法,还是先藏着吧,除非这具身子情况好上许多,她是不敢用了。不然,随便一个不是高级功法的运出来那也是要命的啊,毕竟云鹤即使为老不尊,却有几分笑面虎的资质,那老头教给她的武道,都求狠。 露微白净的脸上露出犹豫与为难。 虽然她很喜欢浔霁珞,但再怎么说,她是帝国公主,身在高位,又有帝国上下的怜惜,怎么能这么胡来呢? 虽然她的体征是没什么问题,但还是弱的。 “没关系,不行的话我不去也可。”浔霁珞对她道,她一想,觉得浔霁珞想去对决,也纯粹是觉得新鲜,她便答应了。 她演示了几招基础的不用内力所运的拳脚,这对于她来说是能想得到的招式中最简单的几种。 浔霁珞裹着披风,认真地看她的动作,感叹千年后武道的进步。 这几招虽然不用内力,但却是以力卸力的巧妙用法,比起千年前那些人大喇喇的招式,确实是精细很多,初学武道,内力不足的人用好了这几招,对付三四个人是没问题的。 她记下了露微的用力点,等待露微最后一脚踢出去,便一跃到她身边,笑吟吟道:“我试试。” 露微便让开了,一边擦掉一点薄汗,一边看浔霁珞动作。 越看,她面色越是惊讶。 浔霁珞比划的一招一式,动作如行云流水,轻巧自然,毫不费力,却也与她所演示的动作一模一样。她好似穿花蝴蝶,轻巧地带起一阵阵微风,薄薄的衣袖随着动作上下翻飞,翩翩而动,令人眼花缭乱。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浔霁珞都更像是习武很久之人。 露微愕然,她发现,不只是动作相同,就连她所有的用力点都没有偏差,甚至比她还要运用得巧妙,能更轻松地卸掉力气。 一套拳脚下来,浔霁珞觉得很舒服,那种感觉就像是浑身经脉被打通了一般的舒畅,整个世界都好像明朗了。 许是太久没练过武道,觉得兴奋罢了。 “阿珞,你好厉害啊!”露微呆了一会儿,突然给她扑了个满怀,她的话语带着几分颤音儿,激动得不行,“你这么聪明,要是去修武道,一定会大成的。” “…也还好了,你演示得不错。”浔霁珞微微汗颜。的确不是她多聪明,只是因为她比起现在人来说,多了很多经验。当初跟着云鹤习武的时候,她没少跨级练习功法,云鹤也不管她是否跨级,只是给她指导。久而久之,她习武便得心应手起来。 “我哪有你运得好?车马估计备好了,出去吧。”露微摇摇头,自嘲道。 她们一同出了院子,管家正在指挥人手,旁边一个少年身着暗蓝布衣,模样十分清秀,看见她们出来,便笑着招招手。 露微告诉浔霁珞,这是季凡,管家的儿子。季凡腼腆地对她笑了一笑,她也礼貌地笑了笑表示客气。然后她看到季凡的眸光闪了几闪,落在露微的身上。 她也没多嘴,在心中盘旋起一些事情。 武道至上的世界,终究不可能只依靠身份行走。因为真正的强者,不会在乎别人的身份行事,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强大与才智才是看人的标准。若是什么都不懂不能,就算那人身份如何如何尊贵,他们都不会放在眼里。 而想要真正立足,必须有足够强大的势力。 不仅是自身强大,而也要有强大的势力。 这一点对于她来说,还有点遥远,但总有一天,她会有的。 这个世界那么多职业,那么多佼佼者,她总会找到忠实的人。况且她这个人是以心交心,一般注重眼缘。 不过这些事情,等以后再继续考虑吧。 现在的重要事情,是把这具身体养好了。 依靠那些功法,她可以先恢复一部分武道修为,然后慢慢把丹术跟上。至于炼术,咒术和驭兽,她前生完全没有修过,也没有能修习的把握。毕竟每个职业都有它们的要求,她不敢奢求什么。 最重要的是,她还不清楚自己天赋如何。 一般来说,天赋平平者,最多只能修到武道九阶或进入黄阶,这个阶段是大部分习武者的阶段。而天赋异禀者,都有很大潜力,可以突破武道初阶,进入天地玄阶段。更有甚者能突破天阶进入传说中的帝圣神阶。 天赋,限制了很多习武者的脚步。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习武只习到黄阶就无法进阶。 浔霁珞的心很大,大到想要突破神阶。 虽然从历史上看,达到那个阶级之人,十个指头都数的过来。 但是,她心里有一个念头悄然萌发。 神阶武者,生命无限,相当于神。神,只是一个称谓罢了。 她至今记得,之前她被那下凡巡视的神降下天谴,立下大劫的经历。一千年啊,千年苦等,又岂是那么简单能忘的? 想来那个神一定对于这种任意控制他人命运的行为非常熟悉吧。 若是有机会见到他,她会很想和他打一架,告诉他,你这个神,眼睛真瞎!她…记仇啊。 想要见到神,自然是要成神。 呵,神阶武者,真嘲讽。 这么一看,路漫漫长啊。 第十章:风云再起 --“恍然如梦。”傅佰。 **** 露微住的小院子离陌上宫不远,只是稍微偏僻,人流稀少。他们一行下来,也没碰上几个人,马车内的空气十分安静。 浔霁珞注意到,季凡时不时用眼角余光去看露微,一些事便已了然。 她没有多话,而是在心中分析起各方势力。 这些消息,是她自己依靠回忆整理的。她就算在历劫,意识确是清醒的,经历这么久的时空,总不能白过了,不然也对不起她这因为那人而受劫的灵魂,对不起……空过的那些日子。 现世最有权威,强者辈出的势力,当属浮生殿。这是一个强大到有权插手各国大事,掌握各国生死的势力,其中高手云云,神秘莫测,是连各国皇室不敢有所言语的。浮生殿殿主是一个行踪诡秘之人,传言他在一个地方绝不停留多过三天,实力也是出神入化,深不可测。现任少主据说是殿主外出游历所相中的,同样拥有逆天天赋。 浮生殿最为出名的,便是武道和驭兽,浮生殿驯服神兽的记载,至今都赫赫有名,人人相传。且,浮生殿每代殿主,只可掌殿五十年,便要传位于少主。 这样一个浮生殿,众生仰望,众生惊叹。 最神秘险恶的势力,则是魔尊殿。 这个势力,在千年前就已经存在,并且恶名远扬。 提起这个势力,是分外令人头疼的。 一旦这个势力出现,世间必定一场大乱。 但,谁都不知魔尊殿的根基和所在。它就像是凭空而来,又迅速消去,它所留下的,只有毁灭,无尽的毁灭,或许也可以称之为,疯狂的杀戮和夺取。 这是源于,魔尊殿专杀强者。它一旦出世,世上强者便免不了损失。魔尊殿的人,最喜打败这些负有盛名的强者,并羞辱一番来愉悦自己。这也是魔尊殿恶名昭著的原因。 尽管这样,魔尊殿所出名的咒术,也是大多数人所神往的。咒术,是要求最高的职业,能修炼者,十人中也不一定有一人,但是咒术又是运用最广,能力最强的职业。 最高洁的势力圣神宫,以丹术和炼术出名,是一个正义凛然的势力,与魔尊殿都是千年前便存在,一直以来都是死对头。有一代的圣神宫主与魔尊殿主一场大战,毁灭了连绵数千里的一座琉色山脉,致使乱世跌宕,民不聊生。 说实话,浔霁珞对于圣神宫的看法并不好。一个正义凛然的势力,又怎么会因为私下恩怨危及百姓,屠戮生灵。 其他零零散散的势力,暂时是不用考虑。因为实在是太多,考虑不来的。 这三个势力,是当今最大的势力。其中浮生殿亦正亦邪,圣神宫打着神圣的旗子,魔尊殿则是邪恶黑暗的一方。其间,有什么东西保持它们的平衡。 这些消息,浔霁珞有些地方并不清楚,因为有些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饶是她的记忆力不错,依旧无法抵抗时间的冲刷。 她在想着,马车已经到了陌上宫外不远。因为没法进去,所以她叫停了车,独自一人走进这对于自己来说,一个新的家。 在这个世界,任何神迹的说法都会被接受,因为神,真的存在,这个规则很奇怪,但却因为神的存在,这些规则被广泛接受。 在千年前就有如此开放的思想,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接受一个初醒便会讲话会行动的人,是不难的。她只需不让他人知道她是千年前那一代的灵魂,便可一直这样下去。 她一路慢慢走着,按照那时浔霁歆所带的路线,到碧潜殿。 陌上宫中的景致,亭台楼阁,山石流水,似是一副多层次的画,优美雅致,清新典雅,令人耳目一新,目不暇接,不会想到下一秒还会有如何美丽的景致。 她的速度提升了一些。宫中侍卫见到她都不会阻拦。这宫中只有四个主子,就是这一家,他们自然不敢阻拦这位公主。 浔霁珞知道,陌上帝国之主,不称王,无后宫,而且也没有很多规矩。国主和主母,及其膝下子女出行,也没有什么规矩,最多便是带几个随从便可,街坊百姓见了他们,也无须多礼。说是帝国,其实就像是一大族,族长与族人的相处一般平淡。陌上,本就是一族,不像东阳帝国,有沟壑分明的王权贵族。 以她的脚力,很快,便到了那个她醒来的地方。推门进去,她正巧看到了,浔霁歆,正在指挥一些人摆弄屋子里的设置。看见浔霁珞进来,他先是微怔,随后她向他招手,浔霁歆便走过去,问:“珞儿有事?” “哥哥,帝云学院今日的学员对决,我有些兴趣。哥哥若同去,那现在可起步,若不去,哥哥也好告诉爹娘。”浔霁珞点头道。她的性格,其实是表面温暖调皮易相处,心底却固若磐石冷若冰。很少能有人真正和她交心。不过她觉得,浔霁歆,是她醒来后第一个不排斥的人。 许是这具身体和他的血缘之亲。再如何,也血浓于水。 浔霁歆微微一愣,然后便轻笑,道:“我这边有些走不开啊,暂时去不了了。这件事,珞儿是从露微那听说的吧?你是习过武道的,对吧。” “我…” “我看你对我,也没什么好瞒了。你有绝对的自由,去可以,你要一定保护好自己。今年的对决,规矩少了很多,擂台之上,刀剑无眼,生死不论,定然有许多小人为了那一只契约兽而设计。我虽知道你不寻常,但是实在不行,切记不要硬拼。珞儿,无论你的过去如何,你现在都是我妹妹,不是吗?” 浔霁珞微怔。浔霁歆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走进碧潜殿。她一人抬头看一眼天,唇边是流连的苦笑。 世人对于劫,真是见怪不怪了。是呀,天神巡视,降下的劫自然不止她一个……可能她是最久最倒霉的那一个了。 她碰了碰发顶,这突然而来的态度,让她有些措不及防。 契约兽…驭兽术。 好大的诱惑,怪不得浔霁歆叮嘱她小心。 确实是会有很多阴险诡诈的小人耍手段的,为了自身的利益,做什么都不奇怪。 毕竟,人心险恶,她记得云鹤说过,在这世上,能真正相信的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呵。 她喃喃念道,然后拖着步子往宫外去。于是也无暇去顾及路上的一切。 她走之后,不远处的一个园子里,一身白衣的傅佰忽然抬起头,一滴冷汗从他额上滴落。他的指尖停留在一段带刺的花枝上,尖锐的刺刺破了他的肌肤,滑出一点妖冶的血珠。傅佰浑然不觉,迷离的深眸中一点暗红仿佛燃烧的血焰,带着邪冷,桀骜不驯的压迫感。 他低喃:“已经…开始出现反噬了吗。” “傅佰,怎么了?”浔霁歆的声音,依旧温醇。 “……没什么。”傅佰一恍神之后,便立刻回答。他的手指冒出一粒血珠,他看了一眼,觉得哭笑不得。自己居然连感觉都迟钝了,真该打。不过那赋神诀,真是搞得他很不舒服。 “傅佰,你说珞儿,究竟有什么过去?”浔霁歆坐在石凳上,看似漫不经心,一对清逸的眸子却落在傅佰的面上。 “哼……”傅佰眯眸,舔去手指上的血色,有些意味深长,“她啊,是欠下了谁的情债,被谁立了大劫的呵……”在他刻意拖长的声音渲染之下,浔霁歆有些嫌弃地看他一眼,没有再去多想。 傅佰眼见他不在乎了,便也慵懒地靠在假山上,拇指与食指相互一擦,一团紫焰点燃,照在他那双诡异而漂亮的眼底,幽紫色缓缓跳动,那一瞬的冷,夹杂着邪诡之色,缓缓绽开。 “……是谁的债呢。” --- 露微的马车最终停在一处十分气派的大门之前。 一行三人下了车,露微对管家挥一挥手,管家便让家丁把马车带走了,自己反而是走进对面街道的药铺。 浔霁珞有点心不在焉,只是抬眼看了看学院大门。高贵却不张扬,简单而又大气,龙飞凤舞,遒劲有力的题字,整个学院瞬间高了一个档次。 因为是第一次来,浔霁珞没有废话,一边听季凡和露微讲话,一边慢腾腾地开始记忆帝云学院的构造。她走过的路,她都是能牢牢记住的。 一路下来,有不少学生也在向这个方向走。 看来契约兽的诱惑,真得很大。 正是因为驭兽术的稀缺,让很多人对于契约兽望而却步,只有那些高手才有几分可能不借助驭兽术驯服高傲的兽类,但是几率太小,风险太大。 因为这个,尽管契约兽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帮助,拥有的人却大部分都集中在浮生殿。 浮生殿,可是传承着武道和驭兽术的殿堂啊…… 第十一章:擂台之争 --“没人会等你出手。”浔霁珞。 **** 远远的,浔霁珞就能看到一个巨大的方形比武场,人流涌动,十分壮观,有很多人争着抢着往前推搡。 要是想离得近一些,那可要费些时间了。但是只有去抽了签,才能上台比赛呀… 所以露微便带着季凡和浔霁珞跑到一棵树边上,叫他们上去。浔霁珞看了一眼,这一棵树非常高,直插云霄,足够四人环抱。上面枝丫横生,翠绿的水滴形树叶密密地生长着,把阳光完全挡在上面,地上形成了一大片阴凉。 这是什么事?要去爬树? 露微一边示意,一边指指一处空地。 那块空地被包围在一块废弃的木板后,暂时还没人注意到。如果他们从树上跃过去,不仅能靠近抽签的地方,还免了拥挤之苦。 不过是有些费力啊。 浔霁珞暂时也没更好的办法,眼瞅着又一批人涌过来,抽签的时间一点点流逝,她只好就着季凡的力道上了一处枝丫。 还不能先把自己整得太高端。浔霁歆是知道她不平常,现在这些人可不知道。她若是自己一脚跳上去那才叫有鬼了。 且她突然觉得,心情有些莫名其妙的沉重。 从刚才出了陌上宫,一种奇异的感觉便从心底生出来了,就像一只大手捏着她的心脏,带来的压迫几乎让她喘不过气。这是从来没有的感觉。 “阿珞,可以吗?”露微看她的样子,有些担心。 “不用担心我。”浔霁珞道,她不可能让这么点儿不适打乱自己的计划。 露微点点头,先从上面跳了过去。 季凡的身手也是很好的,他从小和露微一起长大,接受的教育和露微一样,天赋又不差,露微平日里忙着钻研医术,修为这方面还不如季凡。所以是季凡拉上浔霁珞过去。 浔霁珞有些无奈,看来她果然被当成没什么实力了。不过这样也好,只是在跳过去的时候她自己也运了一些力量在脚上,让季凡没什么负担。 如果她有能力把这具身体养得不错,那…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她现在有术法却不能用,也不算是扮猪吃虎吧。 学院里还是有人知道露微的医师身份,他们一路去比武场没什么阻拦,反而非常顺利。看来露微平日的名声也算是有些用处,那丫头骄傲得尾巴都翘起来了。 正式抽了签之后,三人便如释重负,到了人流和缓的地方去等待。 浔霁珞抽中的是21号,算是靠前的了。等下对决的时候,比武场会分割成三份,算算看,她是第四波比试。而露微抽中的75和季凡抽中的98,让这两个人一脸艳羡地看着浔霁珞手中的竹签。 只不过抽中签的时候,签中便注入了灵魂之力,就改不了了。 浔霁珞默默想想露微那些以力打力的招式,然后去回忆用什么样的招式不会透支内力。无非是不动用内力的招式,但她暂时没想到比较适合的。 所学过得高级功法和术诀也用不了,看来只能用露微所演示的那些了,也好,因为那些招式应该是比较常见,初学武道的人所用,她用起来除了会更好更灵活,不会有什么异样。 因只有武道修为比较高的人才会用天地元素之气和大量内力去战斗。 抽签的时间没有了,最后一支签被抽走的时候,正巧是日上中天,时间到了。负责抽签的灰斗篷人,忽然一掌把签筒拍成碎片,立时,狂风骤起,卷得树叶发出沙啦啦的声音,巨大的比武场瞬间被两道蓝色光屏分割成三份。 人群中,有六道白色荧光闪现,六个手持竹签的人有些不受控制地冲到台上,面面相觑,甚至身体还在放松阶段。 那灰斗篷人腾身而起,斗篷在风中猎猎地响。他双手一举,大喝道:“比武开始!”注入内力的声音在上空久久盘旋。 措不及防的开始,令所有人都不禁怔住。 浔霁珞的大脑,在凌乱的风中突然变得十分清醒。 好一个措不及防! 战斗,永远不会有准备的开始。 她看到比武场上的六个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怔愣了一瞬间。在真正的战斗中,哪里有发愣的时间?那无异于找死!这六个人对于战斗的经验,还是太匮乏了。 原来如此。 原来这一次的学员对决,不同是这样的吗? 看所有人的反应,应该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阵仗吧。 浔霁珞沉寂已久的激动之感,慢慢回到她身上。她对于这种比试,也是第一次见! 心中有些火焰,开始燃烧了。那种渴望力量的呼唤,慢慢让她坚定了变强的信念。 只有强者,才能站在高处,不被世间琐事所困扰,才能够,得到真正的自由。 她,一直以来就是不信命的人。否则千年之前她就不会几次三番去尝试,最终落得那样一个凄惨的下场。 呵…… 浔霁珞看着比武场上一场场的打斗,确实是有些人玩阴,但大部分学员都是光明磊落。每一次的开场方式,灰斗篷人都会玩出新花样,保证不重复,也很少有人能预先做好应有的判断。 要么是冰龙卷,还有暴雨,裂石。这些变化都只发生在比武场那块方形的地上。浔霁珞看得惊叹连连,这究竟是把术诀用得多熟练,才能有这样的效果?要知道,元素之气,最容易暴动,不运用术诀是绝对不可能运用的! 那个灰斗篷人,实力在哪一阶?能把术诀运用这么自如还不伤人,最低也是到了玄阶吧。 “阿微,你看那个人是不是理导师?”季看着灰斗篷人来回自如地收放术诀,斗篷下露出的半张苍白的脸上,是没有温度的双唇,他皱眉,对露微问道。 “理导师?说什么呢!”露微打了个哈欠,细长的手指狠狠敲在季凡的脑袋上,“理导师十年都没出现了,他上一次闭关,是为了吸收火鹤神莲修习火元气,但是失败了,被火鹤神莲反噬重伤,帝云院长救治了他,但至今都没恢复。这个人这么厉害,怎么会是理导师?虽然理导师也很厉害……” “可是帝云学院唯一能运用三种元气的导师就只有理导师一个!”季凡有些激动,白皙修长的双手握住露微的肩膀。 “…倒也是,院长也不能调动三种元素。理导师所会的术诀,就是冰,水,土三种吧。”露微犹豫了一下,看着半空中傲然而立的那道身影,眼神中开始爬上微微的压抑。 他们的心好像一瞬就压上了千斤重担。 浔霁珞觉得,人家的私事她还是不要掺和的好,微微听了一下便不去再听了,只是看着那屹立在狂风之中的灰色,那个人身上所有的威慑力和压迫力,好像过于强烈,桀骜不驯,睥睨天下,这样的气势对于一个学院中的导师,不大合适。 这个学员对决,可真有点意思。这么厉害的人来执掌,想必是对这次对决很重视。 浔霁珞暗暗想着,不自觉勾了勾唇。 第三批比试结束了,最后一个人衣衫凌乱地从比武场上落下来,有些狼狈。 浔霁珞立刻凝神。到她了。 轰—— 地开石裂,黄沙漫天。 忽然,大地一震,浔霁珞竹签闪光的同时,她脚底的地面也猛然崩裂,分外灼热的气息从底下扑面而来,她的头发被热浪冲得飘起,艳红的光芒刺在她的眼眸深处。 来不及反应,浔霁珞凭着本能强行调动一股内力,立刻踏着碎裂的石块跃向比武台,无法去想脚底炽热的痛楚,她很快在人群中找到她的对手,竹签的白色光芒连接在一个黑衣少年的竹签上。 那个少年却没有被突然袭来的烈焰所惊,只见他微微蹙眉,双脚用力,飞身而起,便躲开了地面喷溅的焰火,两双清冷的眸子在半空中对上,擦出霹雳的火花。少年那对漆黑的眸子中一闪而逝的,是杀意。 少年几乎和浔霁珞同时降落在比武场的一格上。 电光火石之间,几道晶亮的的银芒以撕裂空气之势向浔霁珞飞快袭来,那银色才逼近她,她都能感受到那种吞噬一切的,极度强大的气息,阴冷摄人,就像是,魔鬼! 她的心忽的有些乱了。 因为这气势根本不可能是一个玄阶以下的人发出的,在这股威压下,她渺小如尘埃。 第十二章:人心难测 --“……元气印。”韩凌御。 **** 因为千年前的战斗经验,她在半秒内做了一个无比胆大的决定。 如果不去尝试,她会死! 没想到自己对上的,是个可怕的人,一上来就下了杀手。这儿,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她这个帝国公主,当真是胆大包天啊。 那银芒转瞬间已来到她眼前,夹杂着强烈的气流,少年同时操纵着术诀,一股冰寒的水流忽然从她身后涌出,直直向她心口而去,完全堵了她的后路! 这是地阶的武者吗?! 浔霁珞心里泛起一阵阵涟漪,连忙用左脚用力,拼命向右边扑出去,险险躲过那几道银芒,浔霁珞却完全不敢放松。那股寒水忽然改变了方向,同时那个少年已经到了她面前,一双寒玉一般精致雕琢的手上包裹着淡淡的白色内力,直直向她的心口而去。 稳!准!狠! 这是她在一瞬间做出的评价。 她的身体本就因为强行躲开银芒而无法保持平衡,那少年把术诀运用得那么熟练,电光火石间,已经将她包围在内,毫无缝隙! 浔霁珞清眸一眯,可怕的处境让她的头脑反而冷静。 没有什么恨意,是凭空出现的! 这个少年,一定另有所图。 只是…她一个历劫的倒霉蛋,哪有什么让他看上的东西? 形势所迫,浔霁珞抬起胳膊挡住那只取她心脏的手,却清晰地听到自己骨骼碎裂的咯嘣声,尽管她拼了命的去抵抗,少年手上白色的内力还是撞在她胸口,她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轰—— 浔霁珞被他狠狠捏住脖子,按在地上,那巨大的力量让地面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坑,石块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清晰,却又刺耳。 温热粘稠的鲜血顺着脖颈滑落,那少年本可以直接让她去死,却忽然停下动作。 深黑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疑虑,少年慢慢收起了掐住她脖子的手。 ……不是她。 他认错人了? 浔霁珞的胳膊骨裂,见他收起攻势,心下发懵的同时立刻想要起来。结果手还没动,便是一阵剧痛,她俏脸唰的一下惨白。 “……” 浔霁珞想爆粗口。 这个人!除了把她胳膊打断了,还干了什么? 怎么有种冰火交加的感觉在胳膊上?! “对不起。”在她出声之前,那少年忽然开口,浔霁珞怔了一下,她看到那个少年黑发之下的面庞,十分苍白的肌肤上镶嵌着一对黑漆漆的眸子,那眸子之中没有光芒,黑洞洞的。每只眼眸中有一蓝一紫的两个瞳仁,好像跳动的火焰,蓝紫色的迷离光晕交相辉映,淡色的唇动了动,“我…对不起。” 他说完就要走。 “等等!”浔霁珞没过脑子便立刻叫停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顿,就在浔霁珞以为他不会理她的时候,他微微侧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蓝紫的光晕慢慢绽放。他浅浅地动了动薄唇:“韩凌御。” 风一吹,浔霁珞下意识去挡。 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叫韩凌御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韩凌御啊…… 比武场外包围着炽热的火焰,里面的一切外面的人都看不见,浔霁珞竖起上身,忍着痛,完好的那只胳膊慢慢捏上另一只手臂的上方,找准穴道摁了一下。 骨裂的痛楚能够暂时压制,但是那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就像蚀骨之蛆,让她面色变了再变。但是这么些难受,她能忍得住。 这样的痛,她受不住的话,未免太脆弱。 况且……那个韩凌御走了,那她算是什么结果?暂且算是赢了吧,那个人大概弃权了…那就这么算好了。 有点勉强,还有点无耻呢。 她慢慢站起来,晃了几下,然后往台下去。 大概是因为他们这边走了一个,那火焰对她来说恍若无物,她很轻巧地躲开了要烧在衣服上的火星,旁若无人地把衣袍中的竹签丢在地上。 刚刚看到露微和季凡,她还没来得及过去,半空中被风卵包围的灰斗篷人便忽然降落到她面前,斗篷下一只极白的手捏住她的肩膀。 她痛得缩了一下,抬眼看他。 只见一张极其阴柔的面庞之上,黯淡的灰色双眸正在不声不响地打量她,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在喜悦,在激动,虽然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面无表情。 这种目光很冷很凉,但却不会让人不舒服,只是有些微微的心虚。当然,让人不舒服的目光只会是游作岽的了,和她的心理作用也有关系。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个导师要盯上她。 她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还被弄碎几根骨头的倒霉蛋呀。 浔霁珞心焦,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她觉得灰斗篷人的眼眸中,燃起了兴趣,一种十分危险的东西。 ……呵。 斗篷人比她高上一个头,这时候低下头,在她手腕上印了一个奇怪的图案,然后又回到半空去操纵局面了。 浔霁珞看了看手腕上金色的图案,又复杂又奇怪,尤其是这一个奇怪的导师留下来的。 ……别告诉她,这是咒印,她对于这方面了解也不过就那么点,没正式学过。 应该不是。能用四种元素的人,还会咒术,不可能留在一所学院卖力气吧? 浔霁珞安慰自己,然后走到来时的地方。露微和季凡站在那里,脸色却通通变了,甚至没有注意她回来了。 “我没看错吧……刚刚的是火元素?这是理导师!他,他真的还活着……”露微已然面白如纸,她倚靠在季凡的身边,浑身颤抖,一颗颗冷汗从她光洁的额头滑落。 “阿微,别害怕。”季凡比较冷静,但是他的双手也有些颤抖,“他活着也不会出事,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浔霁珞疑惑,没有立刻过去打扰,而是停下脚步,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盯他们。 露微和季凡,一定有什么秘密关于那什么理导师,而且比较可怕? 真复杂呀……连露微这么单纯的女孩子,都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吗? 不过……这也正常。 微微哼了一声,浔霁珞也不想过去了,直接靠在旁边继续研究手腕上的金色符号。这东西看起来有些眼熟,但是她怎么去回忆,都找不到任何线索。 忽然,身后有一个人靠过来,看到她手腕处的东西立刻就呆滞在浔霁珞身旁。 浔霁珞看他一眼,居然是刚才的韩凌御。 他苍白的脸颊上,那一对儿十分幽暗空洞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那金色的印记,蓝紫色的光晕在他眼中闪烁。他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不是吧,又来? 刚弄断她一只手她还没找他事儿呢…… “这个,哪来的?”韩凌御慢慢抬起头,对着她低沉地说。 她哪知道? 浔霁珞噎了一下,涩巴巴地道:“一个奇怪的人印的。” “元气印。”韩凌御空洞地看向某个方向,放开浔霁珞,似乎是在找什么人。他口中低低念着这三个字,还是被浔霁珞听到了。 元气印。 嘶,好像在哪儿听过。 韩凌御扭了扭头,浔霁珞想问问元气印是个什么玩意,它好歹是在自己手上的吧,但是这个人呀,忽然就又消失了。 浔霁珞只看见黑影一闪,韩凌御又不见了。 ……有些尴尬,还有些生气。 她用手指在空中勾勒着那金色的符文,食指尖带着的淡淡凉意,勾勒起那个图案,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缠绕着她,但她真的不记得看过这个东西。 或许是在之前历劫的时候听到过,但是忘记了吧。 她就算记得,又有什么用呢? 她还没开始正式修武呢,元气什么的她根本感觉不到。只有高阶武者才能利用元气进行战斗,她千年前也没做到这种程度。 哈……当然,嘲讽的事情,多了去了。 说她矫情也罢了,总之不知为什么,忽然又想起那一个让她倒霉的人了,带的自然也不是恨意,而是愧疚。 本来就是她的错,她应该早些发现他已经在身后了,如果那时候发现的话,或许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而那个人也不会什么都没做错却承担了一切恶果。 这些错误本来应该她来担的,可是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事情都不会有重来的机会。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借助她还有的这一条命去活下去,而且是好好的活下去,然后,才能作为害死他的补偿。 她其实更希望,他还能有一条命,身上背负着朋友的性命,让她喘不过气。 所以真的是这样的话,再好不过了。 如果……他就是他的话。 第十三章:导师艾理 --“赠礼。”艾理。 **** 说起来,哪是后悔就能表达的呢? 虽然事情过去很久了,她还是不想再去想。 因为正是那个事,才会有后面的天谴呀,历劫呀。 浔霁珞看见台子上安静了,大概是另外两组也比完了,趁着混乱,她正好去找露微。 露微正失魂落魄地发呆,浔霁珞悄悄走到她身后,猛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露微一惊,慌忙扭头看她。 “阿珞,你吓死我了!” “想什么呢啊,这么出神?我那么大动静你都没感觉?”浔霁珞托着胳膊,微微笑道。 “啊?没有啊,我什么都没想。”露微吸了一口气。她拍拍胸口,用手指捏着竹签,看了了一下自己的牌号。要到她,还要很久呢。 她呆了一下,注意到浔霁珞托手的姿势,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啊…刚才受伤了。你帮我看看吧。”浔霁珞有一点无奈,刚才那几下,还挺疼的,她一直在忍。露微是医师,一定能帮她检查出什么的吧。 “好啊。”露微慢腾腾捏在她一些穴道上,并且试着探入一些元气。半晌之后,她移开指尖,对浔霁珞道:“情况比较严重。你的臂骨成粉碎状,还有不知名的力量在里面游荡。我暂时没办法把那些力量抽出来,但我随身带了药,你试试吧。” 她不知道在哪掏了一下,把一个小小的玉瓶递到浔霁珞手里。 浔霁珞把木塞子拔出来,一股清淡的香味便从瓶子里冒出来。慢慢的,她的眼眸凝固了。 ……什么啊,这不是药丸,是丹药,品阶不低。 季凡回来了,露微扭过头去,没有注意浔霁珞看她的表情。她大概以为,浔霁珞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吧。 有些奇怪啊……这丫头,不知道丹药这种东西随身带着,简直就是引火烧身的呀…她既然是医师,那么,哪里来的丹药?是谁给她炼制的呢? 丹师和医师,可不一样呀。 医师,和丹师最大的冲突就是,不能用火! 露微既然是医师,不可能是丹师。 还有她和季凡对于那个导师的态度,根本没法忽视啊…… 浔霁珞几番思来想去,叹了一口气。 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考虑这些吧…… 她捏起一枚赤红色的丹药。那丹药只有她小指甲盖那么大,表面有橙金色的云纹,流动着微弱的元气。浔霁珞把它抛到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变为一股清凉的药液,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最终聚集在她的手臂上。冰火交加的感觉淡下去了,整个手臂依旧是软软的。因为骨头碎掉了,她点了穴道,暂时不会有知觉。 浔霁珞抿着唇,真的是……暂时没事可做了吧,她便木然看着不知名的远方。 有些时候,还真的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活着呢……只是觉得…既然醒来了,那就要为了那人好好珍惜这一次的生命……浔霁珞,你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不清楚啊。 似乎有一种感情,是叫自嘲吧。 它一定,在盘踞着浔霁珞的心脏。那是一种无名的怒火,一种无名的悲愤,一种……无处宣泄的郁闷。 没有意义,只是为了自己,或者别人。 浔霁珞的生命,暂时在这一种阶段停留了。因为她所有的执念,在梦醒的那一刻,都不敢再去面对了。她在逃避,像个懦夫一样,把自己蜷缩在坚硬的龟壳中,没有主动,只等着机会的到来。 如果没有契机,她根本不会去面对。 是啊,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懦夫。 等待审判的那天到来。 什么成神,都是无所谓的呀。实际上她根本不会在乎成不成神,不在乎能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她只是,太无聊了,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忽然,她惊醒。 “我在想什么呢?”浔霁珞揉揉眉心,“这么想的话,完全就是混蛋嘛……明明……明明有的……明明是那么感觉的。这样的毛病,真的很烦啊。” 于是她便静下心去等,整个比赛结束。 露微和季凡都打赢了,他们很开心,非常开心,但浔霁珞却无法再用来时的心态去面对他们了。她无法欺骗自己的心,因为他们的奇怪反应,她不得不重新正视他们了。虽然说每个人都会有秘密,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正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一片灰色的阴影笼罩在浔霁珞身上。 她瞬间被提着衣领,飞在半空中。那条软软的手臂摇晃着,显得很可笑。 露微和季凡一惊,但抬头顺着风刮起的方向一看,目光中都多了什么。惊异,复杂。他们眼看着她被那个人带远。 而浔霁珞则是郁闷得很。她一被抓起来,就知道这是什么人了。 因为一股幽幽的味道。她刚才在那个斗篷人身上闻到过。 她耳边嗡鸣,只听得衣袍在风中猎猎地响。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去了哪。 几秒之后,她从空中跌下去。 是的,被丢下去了! 她心中大骇,然,下一刻那个斗篷人就先一步冲到地面上,双手把她接住了。浔霁珞能感受到微弱的风盘旋在身下,降慢她跌下去的速度。他们落在一个小院子里,四面都是古树,绝对没人找得到啊。 重点,这个人,还会用风诀。 …… 啊……五种元气呢……真是…… 让人羡慕死了。 浔霁珞完全没有死里逃生的心虚感,而是非常在意面前人的身份。废话咧!五种元气!这是哪里出来的妖孽啊?据她千年的经验,这世上能调动两种元气,已经不错了。 这个人能用五种耶… 元气,分为金,木,水,火,土,风,暗,冰,雷,幻,光明十一种,而这个斗篷人,几乎能调动一半!就算是高阶武者想要随意调动元气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个武者能调动的元气跟他自身的体质,天赋有关。能承受两种以上,就已经是很天才了。啊,当然,同时调动水和冰也很困难,这和水结冰是没有一丁点关系的。 所以结论是,这人是个奇葩。 斗篷人扯下了斗篷,果然还是那一张略显阴柔但依旧很好看的脸。他刚把斗篷丢在一边,便立刻开口: “拜我为师。” “……嗯……嗯?”浔霁珞还没反应过来,等脑子转过弯后,猛地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她一定听错了。 不可能的,天上掉馅饼,不可能的。 “拜我为师。”那个人显然没那么多耐心,右手一张,浔霁珞手腕上的金色咒印便立刻灼热起来,散发出迷离的金色光晕。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侵蚀了她的心脏,让那四个字对于她来说,极有诱惑力。 “是……”在眸底的光芒黯淡的一刻,她有些呆滞地说出这句话。 那人看上去十分满意。在他收手的那一刻,一枚金色云纹闪现在浔霁珞的额上,那种纹路和她手腕上的十分相似。 而浔霁珞几乎是瞬间就恢复了清明。她眼眸迅速亮起来,抬起头去看他,有些怨恨。 她大概知道自己脑门上,是什么。 应该是师契一类的。从这以后,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已经是他的徒弟了。除非面前的人解开它,不然她以后就真的就……莫名其妙了。 “我是艾理,”他说,“你的手。” 啊……他是艾理?果然是‘理导师’。 浔霁珞心不甘情不愿地靠过去。 艾理托起她的手臂,另一只手的十指在空中有规律的运动,慢慢的,柔柔的暖风夹杂着淡绿色的元气注入她的手中。 浔霁珞讶然。她对于痛的最后一点儿感觉也消失殆尽,手臂似乎很快会恢复。而且那种绿色的气流是…… “你既已为我徒,此为赠礼。” 第十四章:孤山陵墓 --“鸣,会回来的。”韩凌御。 **** 一座高山,直入云霄。它曾经是这一带最繁华昌盛的地方。 皆因她的逝世。 它寸草不生,它荒无人迹。 那一天,天色变,黑日当空,血雨乱坠。脸色苍白的黑发少年独自坐在她的陵墓中,失声痛哭。血泪从他的指尖逝去,血烟环绕在他身边。哭泣,悲鸣,一切都悲哀地滴血。 都是因为她的逝世。 “没人陪伴,没人安慰,独自舔舐伤口。 最后,走过那片黑暗,带着你归来。 因为我的这双眼中,寄宿着你的灵魂。 它会指引我,让我找到你,再不分开。 紫色和血红色,是你最爱的颜色啊……” 一个人,此刻正行走在不知名的荒山。幽暗的天空中时不时传来秃鹫的叫声,荒芜的土地隐隐若现苍凉的白骨。在山巅处,是一种红,红得像血。 是他——韩凌御。 他最后停在山巅处,手中翻转出一枚血红色的木匙,在地面的一个孔中旋转。 大地裂开了一个细小的缝,他跳下去了。 那是怎样的情景? 小小的房间,都被涂成血红色。墙壁上爬满了奇异的符号,连合成一个诡秘的咒印。在房间的角落,有一张小小的木凳,同样是触目惊心的血红,但是,并不冰冷,反而是温暖的。 这都是单单对于韩凌御而言。 他抱起一个黑色的木盒,走到小凳边,把木盒放上去。机关启动,又一道门打开了,血光从缝隙中肆溢出来。 “鸣,我回来了……” “鸣,我不在的时候,你是否孤独?” 一片寂静,只有他自己的回声悠悠流转。但他浑然不觉,走进那个血室。 血室比之前的房间大上几倍,血室四周燃烧着鲜红的火焰,它的正中央是一个高出地面的长方形,大小足以容纳一个人。它的上面同样刻画着一圈一圈的法罗纹,但这个咒印显然更加晦涩。 韩凌御有些呆滞地一步一步靠近那里,然后他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将一粒血珠滴在凸处的中心。很快,黑金的玄铁,带着压抑沉重的气息,展现在他的面前。 在玄铁中,有一个女子。 血红色的衣裙饰品,将她打点得明艳无比。虽然她身上没有生气,冷冰冰得像个雕塑。 即使这样,依稀能从她现在的样子想象出她生前的美丽。 韩凌御握住玄铁,没有伸手去碰她。他黑色发丝之下的苍白面孔上慢慢浮现起一抹温暖的,柔情的笑意。那是少年对于心爱之人才会下意识展露的笑容。 “鸣,我看到了,元气印。” “我会找到他,让他帮你的。” “你会回来的,一定。” “我会一直等你的。” 没有回应,但他似乎听到了什么,苍白的脸颊染上一丝淡淡的喜色。 这血室,彻底吞噬了一切声音。淡淡的血红色迷雾笼罩了一切,包括那个黑发少年和红衣女子。他们在迷雾中身影若隐若现。 等到韩凌御从陵墓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几颗星子孤独地挂在幽紫的天幕上,闪着微弱的迷光。 韩凌御抬头看了一眼。 他清隽的容貌上,深黑的眼眸深处,蓝紫色双瞳的光晕再一次黯淡下去。它们好像只有在面对那个女子的时候,才会完全绽放出最美丽,最妖异的光芒,因为那样她就会笑了,她笑起来很好看。 “御,不要哭啊。”她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周围柔柔的风好像她安慰他时柔软的手掌。 一滴晶莹的泪顺着他的面颊滴在嘴巴里,很涩。 鸣,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 ---- “听你这么说,这附近的那座孤山,发生过一次天地异变?”一月牙色的人影,以极其懒惰的样子斜靠在榻上。他月牙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散落在床榻上。 在他对面的一个玄衣少年对于他的样子早就习以为常,修长的手指慢慢敲动着青釉茶杯。茶杯发出轻轻的脆响,里面早已凉透的茶水泛起微微的波动。 “没错,那是十年前的事情。” 十年前。 幼时的浔霁歆并不像现在那样温雅,反而有些顽劣。 十年之前,他只有九岁,还是个稚气未脱但清隽可爱的小团子,做事还很冲动。因为一些事情与父母亲置气,便独自跑出了金都。 别看他只有九岁,但他天赋出奇得高,确实有些本事,加上浔霍和钟雨竹早就在他身上设下祭术,他顺利地逃了出去。 背着小包袱,小小的少年第一个想到的是很多孩子向往的事,去探险。 恰巧金都与另一座城市之间有一座高山,直通云霄,山上的住民,是一个很强大的民族,世世代代拥有武道和丹师的血脉,让本来应该人迹稀少的大山十分繁盛。在那一段时间,路过的商队都会专门前往这座山,这样他们能够获得很多利益。 小霁歆想的是,他一定能在山上找到很多武道厉害的人,而且,能有这样一个民族产生,那里的地下肯定有宝贝!到时候他把东西带回去,看爹娘还会不会笑他只知道瞎想。要知道,他是一定要把妹妹给叫醒的! 他立刻下定了这个决心,雄邹邹气昂昂地背着包袱直奔那座山而去。 那座山有一个名字,索巫山。而那个民族,就叫索巫族。 小霁歆从金都外到达索巫山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天了。他站在山脚仰望,却看不到山巅。就算他很努力地踮起脚尖,目光也无法透过那层看似浅淡却很是严密的云层。 所以他不知道在山巅之处,有一对男女正在经历生死离别。但也正是因为他去看索巫山壮观之色的这一个举动,让他幸免于难,避免葬身于此的命运。 就在小霁歆收回目光的时候,索巫山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小霁歆刚伸出去的脚立刻就缩回来了,他飞快跑到距离山脚二十多米远的地方,清澈的目光之中很快染上了无尽血光。 黑日当空,血雨乱坠。 浔霁歆抿了一口凉了的茶水,皱皱眉,慢条斯理地道: “那是我印象最深的情景。其余的,都不怎么清楚。之后民间传言道,那是因一个女子的逝世,但未得到证实。因为索巫山上的活物因为那件事早就死干净了,根本没有留下一点线索。不过你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嗯,保密…像你所说这样的情况,那肯定是有什么人扰乱了你的记忆,才让你记不清的。”傅佰抬起食指揉揉太阳穴,刚想扬起唇角,忽然露出很古怪的表情。 “我可是感觉到了,妹妹那边出事了哦…”幽幽的声音,夹杂着一点调侃,傅佰从榻上翻了个身。 啪! 随之而来的是浔霁歆立刻把青釉茶杯按到了桌子上,里面的茶水飞溅出来。 “出什么事了?” “诶……别急,没说是坏事。” “把话说清楚!” “好啊…霁歆,妹妹走大运,会成才的。” ---- “你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浔霁珞被艾理这个人直接扔到了炼狱之森的入口,随后他也降了下来,泰然自若地抬起手整理衣袍。 艾理没有穿那件斗篷,但依旧很高大,站在她身边立时笼罩下一片阴影。 他那张略显阴柔的面孔上,淡色的唇勾了一下,掌心中多了一个圆盘。那是个由很多种颜色的珍贵宝石镶嵌成的盘。此时,上面一块浅棕色的透明晶体闪着光,汇成一条直线,指向前方。 艾理满意地哼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脑袋,拎起她的领子,向炼狱之森深处而去。 浔霁珞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不过内心乱码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虽然这个人很厉害,但就凭这样也不能随便摆布别人的行动吧?更何况刚才她被迫和他有了师契,现在已经受制于人了。她不认为被一个强大的人强迫立下师契是件好事,因为那人一定另有所图,图的是啥不重要,关键是他要图,那便是不好的预兆。 然后她的耳边忽然响起艾理喑哑的声线:“六翼青鸾,想要否?” 浔霁珞:??? 六翼青鸾……? 传承了凤凰血脉的兽,天下,仅一只。 第十五章:青鸾栎潼 --“木属凤凰。”浔霁珞。 **** 浔霁珞皱了一会儿眉,想起了关于六翼青鸾的一系列事情。 青鸾是凤凰的一种,出现在天地初开时。而六翼青鸾则是青鸾的变种,由一位神亲自缔造,不同于青鸾,它不是火属兽,而是极少的木属。但有一点它与凤凰相同,便是天上地下,仅有一只存在。 不过艾理说的这话,有点怪,啊不,怪得很。 什么想要不想要的,都跟她无关。 她从没想过抓那只六翼青鸾来,实力原因此处无需深究。 艾理也没要让浔霁珞回答他,兀自淡淡地哼着,跟随那浅棕色的光线慢慢深入。此刻,饶是艾理,灰色的眼眸之中也泛起几分兴味。 这个叫浔霁珞的丫头和那个人有一样的气息。看来他预测到的人就是她了,他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几分钟之后,浔霁珞察觉到不对。 嗯?这个人手上的东西,有点眼熟。 啧。 浔霁珞有些郁闷自己的姿势,但更郁闷自己的处境。她搞不懂,艾理是要做什么,或许是懂的,但她不想承认,他除了那句话之后就没开口,还是越来越往炼狱之森深处了。这是要把她喂给那个六翼青鸾吗? 大概不会吧。有师契在身,其中一方受损另一方也不好过的。 当然,肯定也不会是给她去抓六翼青鸾。 她气闷。 ---- 炼狱之森深处,一身狼狈的短发少年用手中的匕首挥开荆棘。他身上黑袍早就残破不堪,但他却不舍得舍去。因为那是爷爷留给他的东西。 陌翎皱了皱眉,看了看指向盘,几番确定方向没错之后,继续拨开草丛。 他进入炼狱之森,已经有一个星期了,按理说早应该找到其中心的。但是他却一直被动徘徊,像是被什么缠住了一样无法继续深入。 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爽。 于是他加快了前进的脚步,运用一式气诀直接清扫开了眼前的道路,然后飞快地消失不见。 忽然,他刚才所站立的土地裂了一个小小的缝隙,一朵微弱的,银白色的雷华在缝隙中闪烁了一下。 ---- “到了。”艾理慢条斯理地吐出这两个字,忽然松开了浔霁珞的领子。 浔霁珞下意识在空中改变了落地姿势,顺利地双脚着地,没有摔个狗啃泥。当然,艾理或许很想看看她摔的样子,只不过没这个机会,再次幽幽哼了一声。 浔霁珞:??? 浔霁珞:“……呵。” 但她更在乎的还是来这里干什么。 炼狱之森,一步一危险的名声从千年之前就传得很火,毕竟这里也算是世界上最集中的兽林之一。 她判断了一下,此处,距离炼狱之森的中心也差不多。 据说,炼狱之森的中心,有着非常多的,珍贵的,强大的兽。但是从未有人见其真容,因为根本没有人走得到炼狱之森的中心。很多尝试过的人说,他们像是被什么缠住了,一直在原地转圈儿。 浔霁珞是抱着半真半假的态度去看的。她可没去试过,当然,她不会去,去了估计会横着出来,说不定都出不来,想一想就可以了。 但是她现在拿不准。 她身边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 浔霁珞甚至开始怀疑他是要让她去帮他找炼狱之森的中心了,虽然不可能。 但好歹给句话吧?那也算是颗定心丸的。还是说真的是要去抓青鸾,那就算了,有些消受不起。 她是不会认为艾理把她带进来是要给她去抓六翼青鸾的。她要是有那运气,怎么可能那么倒霉呢?何况,他能抓到六翼青鸾,也是自己契约的可能性更大,她哪有本事去降服六翼青鸾这种高傲的神兽? 浔霁珞作为一个一直倒霉的人,端的是十分沧桑。 艾理依旧看着他的圆盘,上面射出的那一道浅褐色光线好像就落在他们正前方的一棵古树之上。浔霁珞眯了眯眼睛……那是一棵万年古梧桐。 那瞬间,她想到曾经云鹤说过一句话。 凤凰者,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六翼青鸾是凤凰吗?无疑,是的。只不过是木属罢了,这并不影响它神鸟的血脉。木属也是很少出现的属性。 被她压下去无数次的猜测悄然萌发。艾理侧过头,幽幽地笑了一声,手中精致的圆盘便化为烟气钻入他的袖口。 一种不好的预感猛然袭来,浔霁珞只觉得头脑发昏,眼前一黑,直接滚落到那棵万年古梧桐之下。虽然她反应迅速,很快便起来了,但还是毫无疑问地对上一双巨大却十分清远深沉的金色双眸,夹杂着狂烈的风和一点点清淡的香气。 浔霁珞似乎知道,艾理把自己扔过来了。 浔霁珞:??? 果然还是要让她喂这只大鸟的吧! 什么鬼的师契啊!吓唬人的吧! 就说他是不怀好意! 正在她以为自己会被一口吞掉的时候,巨大的鸟头消失了,过了一秒,空中产生了一个由藤蔓缠绕而成的茧,缝隙里透出绿色的光线。一个人撕开藤茧,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 身披淡绿色的披风,脚踩绿叶缠绕的长靴,柔顺的蓝色长发浮动,在尾端变成青色,玉白的面容之上,眉心是一枚漂亮流畅的青色羽翼印纹,眉毛修长,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极清冷的金色眼眸之中弥漫着淡淡的古怪。 他向浔霁珞走过去,金眸越来越冷。 “是你,你居然变成凡人了,真弱。”嗤笑一声,男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揪住她的衣领提到半空,一边逼近她的脸,一边侧眸看着艾理冷笑,“怎么还把他带来了?你这是要驯服我?” 浔霁珞:??? 浔霁珞懵圈儿,她怔怔地看着面前放大的鸟脸……额不,是俊颜。 她有些听不懂了。什么凡人?什么驯服? 他,是指艾理的话。 这个男子,和艾理认识。 “栎潼,好久不见。”艾理幽幽地笑道,在看到男子说出那些话之后,他的情绪明显更兴奋,浔霁珞在心里骂他个变态已经停不下来。 被称为栎潼的男子冷冷地看他,忽然放开浔霁珞,拍拍手,冷道:“这是她的转世?” “没错,她不记得你。我也是今天才发现她原来一直在。怎么,你还记得那事儿呢?”艾理抱着手臂,踏过来,拉起浔霁珞,用冰凉的手指替她揉了揉额头。 双方之间,暗流涌动。 不好受的是浔霁珞,她内心已经乱成一团糟,再次不知槽从何吐起。 她能感觉到那个蓝发男子身上的冷气,以及那双清冷的金眸对她如冰样的视线。 “栎潼,你的执念还未放下啊。”艾理忽然叹息道。 栎潼歪头冷冷地看着他,不声不响,像是发现了什么。 “你还真是卑鄙。” 忽然,他化作一道淡绿色的流光,瞬息之间便钻入浔霁珞的眉心。而在同时,艾理慢慢扯出一抹诡异的笑,那一双黯淡的灰色眸子,居然让浔霁珞从未有过的心惊。 撕裂的痛楚从眉心传来,她来不及做出反应,那里便再次出现一枚淡绿色,状如羽翼的符号,掩盖了之前艾理设下的师契,却只是闪动了几秒之后随即消散。 浔霁珞立刻甩开艾理,痛苦地捂住脑袋,眼眸中迸射一丝金光。 她的脑海剧烈震荡起来,那种痛,几乎将她撕碎。 一抹绿色的强光之中,栎潼暴躁地飞出来。他的身后是一对淡绿色的光翅,闪着莹莹光点,一张翅膀几乎有两个他那么大。 “艾理,你真卑鄙!”他居高临下,恨恨地怒号,一改之前淡定清冷的样子,一边重捶在巨大的梧桐木上,金色的眼眸之中染上几分暴怒,落叶簌簌掉落在他的肩上。 “怎么,栎潼,你无计可施了?”艾理低低地笑了。他的笑声也带着独特的阴气,很凉很凉,这更加刺激了栎潼,“你还是一点没变,小潼,现在你做这个决定,要考虑好哦。” 栎潼在心里冷笑,说他未变,其实艾理也没有改变几分,只不过他把内心的恶劣因子都释放出来了而已。 他抬起金色的眸子,眸底带着的纠结几乎要将他撕裂。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不管,这个人,一定是要他来亲手捏碎她的心,以报万年前的仇恨。他要看着她走到最开始的位置,然后亲手,毁掉她的一切,让她为万年前所做的事后悔万分! 略带复杂地看了一眼从头痛中挣扎出来的浔霁珞,他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终是冷冽地凝视浔霁珞,隔空画了一个秘阵,将它燃烧殆尽后,灰烬落在他和浔霁珞的身上。 浔霁珞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天空之中的一抹青色,距离她越来越近,最后那一双金色的眼眸,清晰地倒映在她的眼之中。 青鸾栎潼么…… 有些难过。 她再一次昏过去。这一次,是被栎潼伸手接住的。他二人的额间,都深深地印着那一枚羽翼印记,闪着淡淡的光晕。 “艾理,你成功了,”栎潼侧着眸子直视一边悠然自得的男子,冷然道,他顿了顿,再次勾上嘲讽的笑,“不过那个人,她早就抛弃你了,你的执念并不比我差。总之祝你好运。但你不要再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有事也不要找她,懂么?” 冷哼一声之后,他把浔霁珞在怀中压了压,走进梧桐之间的空洞。那洞口在他进去之后便消失殆尽了,艾理不言语,修长的手指在下巴上抚摸几下,想起那丫头的身份,诡异的笑意便再次蔓延上来。 好戏就要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终于被他发现了。 那么,一切的一切都又要重新倒置。 澈殿,您现在究竟在哪里?再不回来,您辛辛苦苦推翻的一切,就都要翻过重写了,哦…不过,您的心里也有些不能启齿的东西。 “……潼,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些的。” 第十六章:血龙临世 --“吾主,暗夜之主。”赤练。 **** 炼狱之森,雷鸣领域。 进入这里七天了,陌翎终于走进中心。 他自己也很疑惑,当他差一点接触到中心的时候往往会错过,但大地一震之后,他便瞬间进入了这里,在他根本没有反应的时候。而且他似乎是听到了一些声音,从地下传来的,震动的声音。 总之,既然来了,那么先小心些,四处看看吧。 他需要非常小心,因为这儿,大概是炼狱之森中心区的最中心,也是这座森林最强大之兽的盘踞地。 陌翎从袖口掏出那把银色的匕首,匕首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那条银龙就像是随时会扑出来一般生动。 这是一柄宝器。爷爷说,它是天上神龙的一枚灵鳞制作的,世间仅一把。爷爷还叮嘱他,不能随意拿出来,否则容易惹祸上身。 自从他进了炼狱之森,也只是用了两次。 上一次他用它来砍藤蔓,也算是迫不得已。现在他拿出来,也只是因为这匕首有一个作用他也是才发现,它可以吸取兽之魄。 兽之魄,是兽在踏入一定境界之后自身形成的精魄,极为珍贵,当然在炼狱之森…并不是那么少见。他前几天遇到一只形成兽之魄的雷蛛,用龙吟匕刺在它的腹部之后,明显看到它的气色萎靡下去。 一抹银色的气体则是顺着龙吟匕融入了他的皮肤。 陌翎心怀奇怪地检查了一遍,才发现那只雷蛛的精魄消失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龙吟匕,像是抓住了令他心安的浮木,看了看四周盘踞的通天巨木,觉得十分压抑。尤其是空气中的寂静,除了他低低的呼吸声,竟然连风声也完全隐匿。 真的是很危险。 也不知道,炼狱之森之中这片最宝贵的领地究竟是被什么级别的兽所占据。但就他来估计,起码在天阶左右。神圣帝天地玄黄加之最低等的九阶,上三阶的兽大概率不会出现,那么必定是一头天阶的兽了吧。可是,他自己也不过初入黄阶。他自己十七岁,步入黄阶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了,可那也没有任何用处,时间不能证明一切,证明一切的只有绝对的强大。 突破九阶之后,每一阶可都是天差地别。 陌翎提心,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周围的环境,判断自己的处境。 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过一会儿那只兽一定会发现他,或许已经发现了,也没什么惊讶的,反正他已是无处可逃。 于是他屏息凝神,慢慢摸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不得不说,炼狱之森的中心宝地的确有许多宝贝,路边的树丛之中有不少极品天材地宝,他顺手拿了一点看了看,因为他有过习丹师的打算。 而他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生,身份和认识。 这些变化,自从万年前两个人的消失之后就早已经蠢蠢欲动了。它们从万年前规则重写之后,就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刻。 在他走过的一路上,都闪着细碎的雷光。白金的十分圣洁的颜色,却是显得冷情。它们是一个人的眼睛。不,应该是说,一个兽,孤独了万年的兽。 他默默关注着,他等了那么久的继承者。 真的是个不错的孩子。 暗夜城,因为那件事,空了很久了吧。是时候让它重新回到世人的眼中了。 王,您的后人终于找来了。 他想,然后继续让他的雷光跟随着陌翎单薄但十分修长的背影,伺机出现在陌翎面前。 直到几小时过去,陌翎终于停歇在林中。 这片领地很大,生长着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珍惜古树。他走了半天居然没有走出去。要知道以他的脚力,应该走出去很远,这不是说明他走的距离还在领域之内,而是说明他的确被什么东西盯上了,这样的感觉在进入中心之前他就有所体会。 陌翎有些累了,默默地靠在树下阖眸休息。 一片巨大的阴影登时笼罩过来,陌翎警觉地张开眼。 那是一片巨大的雷光,白金色,层层叠加,十分耀眼。他好像看到,在那白金色的雷电之后,是飞舞的龙的身影,威武霸气。更甚,那条龙,居然还冒着血色。它的身边都是血红色的雷电,密密麻麻地闪烁碰撞。看起来那么狞恶,宛如厉鬼。 他的瞳孔猛然间收缩。 是血龙。 这里的兽,居然是血龙。 上古记载,血龙者,暗夜之守护者,暗夜城之神兽。此龙通体血红,白金雷属,生于神界,生命永恒,雷兽之祖,世间,一条。 名曰,赤练。 暗夜城是什么,陌翎不知道,但他知道血龙之强大,足以毁灭天地万物。但据说血龙失去踪迹很久了,没想到它居然一直存在在这炼狱之森之中,怪不得从没有人进来过。而他,没有进来之前就应该被盯上了。 陌翎立刻想要离开。 就算跑不掉,他还是需要努力。 只是陌翎有些难受,他还没有把仇报了,就会死在这杳无人烟的鬼地方么…… “后生,”却听血红色的影子开口,那种不容反驳的威慑力让陌翎移不开步子,“吾等你很久了。”言毕,血衣人影撕破雷电,那一袭妖孽的血色衣衫在风中狂舞,乱石纷飞中,血色细线射向陌翎的额心。 陌翎讶异地睁大黑眸,下一瞬便已然是呆滞。他周围也盘旋起霹雳的雷电,一枚血红色的雷电符文隐隐约约出现在他眉心。 瞳孔之中倒映着淡淡的月影。 “啊——” 捂住头,痛呼盘旋天空。 ---- 陌翎睁开眼。 四周是一片黑暗,要说光亮的话,仅仅有顶上的一丝光线,照进他的眼底。 他…在哪?为什么能看到?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揉揉太阳穴,陌翎渐渐直起身子。在这黑暗的地方,只要一点声音都会无限放大。他听着自己的回声,下意识伸出食指,点在自己的眉心。 什么都没有。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为什么能看到东西?这不应该的。 他摸索着,忽然,强光照射而来,他一时间无法适应,掩住双眸退了几步。 “少主,赤练大人请您过去。”是一个小童侍,裹着厚厚的衣裳,翻出的领口处刻画着一个银色半月,细细的星形包围在半月周围,就像是夜空一般。童侍的面庞隐在垂下的细密黑发之中。他手中端着小盘,里面盛着一件黑与红交织的长袍,“这是您的衣服。” 陌翎睁着迷茫的双眼,没有回应。 这……是什么意思? 下意识的,他接过衣服,然后看着那个小童侍退出去等待。真的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是绝对的。 这是14岁灵魂的陌翎,被医好眼睛之前的陌翎。 陌翎呆了一下,先把衣服穿好了。 这件衣服的样式很奇特,黑与红色丝线交织出复杂的图案,在领口处同样有那个群星半月标记,只不过是鲜红色的。 他推门走出去,小童还是站在原处,并没有抬头看他,却已然是为他带路的姿势。他赶忙追上去,一边走,看着边上的一切。他觉得用眼睛看东西,感觉真不错。 可这感觉为什么那么熟悉…?就像是他早已经用这双眼睛看过世间万物,他觉得自己的感觉是不会出错的。 陌翎的眼光划过一个玉白色的倾斜壶器,上面雕刻着的图案流畅自然,自成一体,让他不禁怔了怔。那上面的图案很特殊,应该是一个长发女子环抱半月,女子的面容看不清楚,他却总觉得她似有些不同的哀伤情绪。 陌翎多瞥了几眼,却依旧没有印象,急急忙忙追上那小童去了。他忘了,自己明明什么都没看到过,但能知道那刻的是什么。 时隔万年,暗夜城终于又升起一轮新月。 血色衣袍在风中狂舞,妖孽的容颜之上,银色的眼眸映着月华,光芒熠熠。完美的唇边勾勒出难以想象的美好弧度。 “王,您看到否?逐夜之子,血脉早已从沉睡之中醒来,您也该回来了,新的王,还是要您来教导得好。您将自己封印在月池,如今封印已松,十日之后我定能将您唤醒。以此,您对逐梦者之印也必然崩溃。” “至于您对那人,在下心觉,已经没有愧疚的必要了。” 赤练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环绕在不远处月华正下的一方碧水之上。 第十七章:暗夜传承 --“仅王的后人,可激活的祭坛。”赤练。 **** “少主,到了。”童侍低着头,欠了欠身,打开一扇暗红色的木杉门,那门上刻画着九龙盘旋纷飞,相互衔着尾巴,那栩栩如生的九对眸子镶嵌着耀眼的银色宝石。 陌翎走进去,那是一个很大的大殿。 正座之下,有一个红衣男子,黑发披落在四周,戴着银色的勾勒着曼陀罗花纹的面具,隐隐可见面具之下的肌肤,一对儿银白色的眼眸微微上挑,圣洁的颜色却带着邪气四溢,眸中似乎容纳万千颜色,那般光彩熠熠。他的浑身,似乎带着清远出尘的味道,却夹杂着一丝暴戾与隐忍。 “你是谁?”陌翎愣道,这个人应该是很好看的,但他有些莫名地害怕。 红衣男子一手撑着脑袋,唇角微挑,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落入陌翎眼中,他心里的预感立马更加不好。 “在下赤练。少主,请到这里来。” “你就是赤练?这是哪儿?我不是在家么?你把我叫来干什么?还有,为什么…我的眼睛医好了?”像连珠炮一般的问题脱口而出,落入赤练的耳中。明明是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他一点也不烦躁,优雅地笑了一声,动作舒缓,毫不心急。 “少主,祭坛传承已经被唤醒。只有您接受传承,在下才能回答你的问题。”赤练说,他纤长的手指顺手指向一个方向。陌翎看过去,那是巨大的祭坛,祭坛中隐隐绽放出紫色的雾气。 一种不安的感觉让陌翎犹豫不决。 “少主在怕什么?”赤练微微勾唇,妖孽的面容隐藏在面具之下,神秘的气息扑面而来。 陌翎顿了顿。也是,十四岁的他并没有那么成熟,也没有深陷在之前的那个梦之中。这一切的一切,他的记忆中都完全没有。但是仅凭直觉,他却很怕,或许称不上害怕,但他绝对不像平时一般平静坦然。 不知道什么地方空了一块的感觉让他患得患失,仿佛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难不成,有这样的感觉是有错的?他迷茫地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对自己的感觉继续怀疑下去,他自小就有灵敏的直觉,所以他会坚信这并不是他的幻觉。 “我没有。”陌翎踌躇一下,捏了捏掌心,才有勇气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呵,”赤练食指点在他的眉心,低低笑了一声,而他银白色的绚丽的眼眸之中没有什么真正的喜悦,“很勇敢哪。” “……”好冷。 陌翎寒颤了一下,开始走向那紫色的祭坛。是不是只有按照这个男人的话来办,他才能够知道自己所处的是什么境地?他想离开这儿。 越是靠近祭坛,紫色的雾气便越是肆意弥漫,那有如一层薄纱,逐渐地将陌翎包围在其中,柔软地在他身边盘旋,抚弄他的脸颊。陌翎闭上眼睛,已经有些颤抖。冷汗顺着他的脖颈,滑落到衣领之下,而后消失。 殊不知,赤练忽然被什么惊住了,抬头透过窗孔向天边的青光望去。 微微眯眼,银白色的眼瞳闪过惊人的光华。 玉白的手指迅速抬起画符,灵印笼罩在大殿之外,唇边轻轻勾起邪气的笑容。 王,您居然没有白等,她来了。 “只是不知,她是要来杀您,还是来祝福您。感情,还真是无聊的东西。”他眯着眼,语气充满无趣。除了三生命上澈殿窥见的那人以外,其他人啊,难免无病呻、吟几句,总想着什么都不付出,却要得到一切宠爱。 还记得有一个女子对他说过那种话,虽然用那种嘲讽的语气,还是带着悲悯。 “嗤,曲澈身边的一只小虫子,都开始肖想成神了。”是了,其实他赤练一开始也不过是个弱小的家伙。 再就是那她在他成神之后又说过,语气依旧冰冷嘲讽,却是针对她自己。 “赤练,你都能够改变,那看来只有我摆脱不掉了。” 赤练眯了眯眼,陌翎在那同时走到祭坛边。他的身影几乎让紫色所淹没。 嗯,是啊,摆脱不掉的命运,从出生起都是错误。那种人的感情,就像是昙花一现,不可能抓在手心。纵使她是他曾经的故人,他有这种感觉却是真实的。对不起她?不,她那种人不需要,那种复杂矛盾却又奇迹般完美的人,不需要怜悯,她向来都是自艾自怜。不过算算时间,快了,她很快就要永远消失了。还真有点可惜,如果能找得到她,不仅可以得到她的帮助,而且使这样一个特别的家伙幸免于难,是很划算的一比买卖。 忽然,祭坛绽放出剧烈的光芒。 赤练立刻立直了身子,激动地看着那边,有一个身影逐渐从祭坛之中浮现,越来越清晰。在他看到一双黑如夜空的眼眸之后,便变得极度兴奋,以至于他的银色眼眸镀上一层光亮——虽然那双眸子暂时没有光辉。 “王,欢迎回来。” 单膝下跪,终于迎回了唯一的王。 从今往后,又能找回曾经的世界。 ---- 紧闭的双眸上,纤细的睫毛颤抖了几下,她忽然睁开双眼。 看到眼瞳中模糊的有一个人的身影,浔霁珞揉了揉脑袋,才发现那蓝青色发丝。因为是背光,才显得十分黯淡。 除此之外便是冷冰冰的金眸,淬了冰一样。 浔霁珞却也是冷冷地对上他的视线,没有丝毫畏惧,眼中的冷漠比他丝毫不少。 栎潼呆滞了一下,随即是一股自嘲。 他怎么回事? 浔霁珞翻身而起,将他拍开,清澈的黑眸依旧冷淡地望着他。明明他们只隔了几十厘米,栎潼却忽然觉得和她的距离好远,好远。且,她身上的气息有些怪异。 旋即,栎潼的面上露出惊诧。 那是灿灿的金,明艳的金,圣洁高贵的金。她那双眸子,被那样的金色所覆盖,便让栎潼如冻僵了一般,一步步后退。那薄薄的唇变得苍白几分,青紫几分,拼凑成几个支离破碎的字。 “你,不可能是你。”他还没有准备好,如何去面对她。 “好久不见啊,栎潼。”少女一只手叉着腰,对他扬扬眉毛,上挑的金色眸子带着一贯的高傲,红唇边爬上一个刺目的冷笑,刺痛了栎潼的眼睛。这不会是一般人,不会是刚才失了记忆的她。因为这灵魂气息,忽然强大了数倍。 是她没错。这样的笑,这样嚣张的笑,只有她才会这么笑,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才会! 这样的面容,只有这个女人才有!绝美,高傲,圣洁,但是嚣张,太过有侵略性。 少女细细端详栎潼脸色的变化,冷淡地哼笑一声,伸出一根白嫩纤长的手指,勾起他的下巴,唇角微扬。 “栎潼,你这算什么表情?”少女略带嘲讽地拍了拍他的左脸,手指冰凉。 “我可不是不知道你,”少女冷哼了一声,“你少着急报复我了,还早得很。况且…” 少女猛然低眸,金眸对上他的,明艳嚣张,却让栎潼泄掉了怒气。她比他矮很多,然而此刻,她身上的气势却远远高出栎潼,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用不着刻意营造便早已经自然流露。 “凭你,要杀我,做梦。” “你…” “你什么你,蠢货。我当初制造你是为了带来好处,你可是注入了我半个神魂,就算我最初对你没什么感情,但我有哪里对你不好?可你呢?你现在却想着杀我!我不明白,你到底恨我哪里。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有吗?你说啊?说出来,我就接受!”少女毫不客气地打断栎潼的话,语气冰冷,居高临下,微微扬起雪白的下巴,“你记住,你要是敢动我分毫,我就算是燃烧生命也要醒过来把你教训一顿!” 多嚣张啊。明明她现在所有的身体,那么弱小无力,她都有本事这么对他说话,对一个神兽。 “嘁。” 栎潼暗自捏紧拳头,想要去看她,却不知为何无颜面对,只好侧开脸,他似乎听到耳边传来几声轻柔的笑声。 而那少女,见栎潼的样子,皱皱眉,眼神中出现一丝无奈。无名的气息环绕在她身边,默然无声。 她抬起手,捂住心口,金眸低垂,像是无意识一般喃喃自语。 “你知道么?不管是你还是他们,都只知道无边的恨和爱,没有什么意义。到头来一点目标都没有,还不是一群傻瓜,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不知道。” 栎潼惊觉,当他金色眼眸捕捉到她身影的那一刻,她清冷高贵的金眸子再次涌上无法消去的墨色,前一秒还圣洁高傲的那个少女忽然再次变回了他所不期待的样子,那个没有记忆的她,那个居然看起来很内敛平静的她。之前那个黑色与金色交织的人影,沉寂,沉寂,再次回归沉睡。 这是她,却也不是她。 但她就是她,无论她有没有记忆,这个骨子里生来带着高傲的女人,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如果能活着,总有一天,她会把这错误的世界修改到她所适应的境界。到那时候,她现在身边的人,都必须接受新的她,恢复记忆的高傲的她。至于曾经的故人,对他们来说,这早就注定了。因为那个世界曾让她失去了很多。 而她的名字,因为万年前的变故,早已被尘封了。 第十八章:云云之离 --“浮生之道,在于离。”云离。 **** 浮生殿,于万年之前被第一任浮生殿主,一位被誉为天命之人的神阶武者所创造,蕴含着万年以来蓄积的驭兽与武道之精华。 这位神阶武者同时留下浮生密录,记录着万年之前的神界,但现在早已失传,仅仅留下中间名为神录的一卷。 神录,顾名思义,是神之录,上面有无数神阶武者的记载。 然而,细翻来看,却会发现其中有两页上只写了姓氏,其余都是空白。 那姓氏相同,为‘帝’。 ---- “翼儿,两日之内,你回殿内来。”传音牌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握住,发出温和低沉的声音。长发被摘下,利落清爽的短发使少年的面容清晰起来。 黑色长袍披身,银白色的云纹流畅翻滚。 眼底的暗红色彻底绽开,那嗜血的颜色,幽暗无边,让他充满惊心动魄之气质,紫色光晕腾升在周围,如有实质,光华照人。 少年拿出月白色的玉石,脚下形成一个复杂的传送符文,明亮的光晕顷刻间将他的身影吞噬殆尽,连气息也变得稀薄,直至消失。 “……又走了么。”推开门之后,浔霁歆发现房中空无一人,刚才还和他说话的人,消失了。 一切回归平静。 ---- 云雾丛生,天边有一座山峰凸起。 月白色符文闪现,一道黑色身影从中走出。少年月牙色短发随风微微摇晃,往日的慵懒如今只剩下一身英气。他暗红色的眼眸不再魅惑一般微微上挑,带着微凉。他一步一步走向山峰处,在那里,有一道颀长的背影,白色长袍后刻画着金色云纹,一头白发垂到脚底。 “师父。”淡淡地叫了一声后,那白发人缓缓回头。 他的容貌顿时映在少年暗红色瞳孔深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正是这个人,养活了他十几年,还让他有另一个家。 “是翼儿啊。”白发人微笑,面容十分温雅平淡,但是夹杂着不可忽视的气质,仿佛带着一层光晕一般吸人眼球,“你过来,这一次叫你回来,是为了传你一样东西。” 翼依言走过去。 他那月牙色短发在云雾之间更加迷离,翼,是浮生殿继承人,世人口中的少主。 是的,他就是被浮生殿主,这个叫云离的男人在回殿的路上捡到的孩子。他从始至终就是一个孤儿,不记得以前的事,也不知道未来的事。直到八年前他才从新回到之前的家,才有了那个身份。 云离从长袍中抽出一个竹木卷轴,那卷轴表面已经发亮,暗黄色的光泽令人分外沉重,就像它曾沾染鲜血,或者在众多流派之中颠簸辗转,古老却又顽强。 “这是什么?”翼面无表情。对于他来说,在云离身边时,总是没办法坦率。这一点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云离勾唇笑道:“神录。”他那容颜仿佛具有魔力,明明是那么普通。 神录! 翼怔了一下,蹙眉打量那竹卷,似乎,真的有一点古老的气息在上面徘徊。他伸手接过竹卷,把系带抽去,随意翻看了几页。字迹细如蚊足却十分清晰,墨色几乎淡化成褐色,纸张泛黄。这么说来,云离没有骗他。这就是那本浮生密录的神录。 他把神录装好,面无表情地问:“还有事?” “……翼在外面那么久了,回来休息一段时间吧。”云离汗。别看他把这个弟子养活了十几年,面对的时候却还是很有局促感哪。 “不了。那位公主殿下醒了,我看她很不寻常,需要调查,这段时间不会回来。”翼道,但他没有告诉云离关于她的天谴。不过,卸下伪装之后,不用刻意把语调拖长,也不用一副懒鬼的样子,很舒服,果然他当初就不应该听云离的建议去伪装。 云离无奈,只得答应,目送翼远去,消失在浓密的云雾中。 他低下了头,唇角弯着。 “……倒也是时候了。翼终于找到他的机遇了…真不知道那个小公主曾经做过什么才让翼作为离魂之人。只不过,还是要感谢她让我有了翼这个弟子呢……呵…” 另一个身着白金长裙,身材姣好的女子从云雾中露出脸来,那是一张极精致的脸,皮肤雪白,五官带着冷气,碧绿色的双眸像结了冰一样深邃。 “殿主,这样好么?”女子看着山头。 “有何不好?”云离道,“这是为翼好,不用去管。放心,那孩子我很喜欢,就算他身上所有的过去和未来我看不清,但至少我知道他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不过剪笙,你为啥和梵悉还在吵架?” 女子皱眉:“那老头我和他合不来。他去找小翼的麻烦,我更不可能原谅他。”说完她摆摆手,潇洒回头,再次隐没在云雾中。 云离摇头,神情带着无奈。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任性呢…不过正因为这样他才会把他们吸收到浮生殿吧。且他们都有一颗“离”的心。 什么是“离”? 能够容忍不公和背叛,能够隐藏自己的本性即为“离”。当然,这是云离这自恋的人自己定义的。看吧,无论是翼还是剪笙,隐藏的手段都很高。至于梵悉……那家伙不用隐藏都不会有人认出来的,因为就连他,都不清楚梵悉的本性。 只不过浮生殿主殿,终究很是冷清,但这种状况不会存在太久的。他所一手教好的“翼”,将会接过他的事业,同时也让浮生殿真正恢复千年之前的辉煌。 离魂,离魂之人,便是契机。 “殿主,还是很逞强。”剪笙道。 “逞强?殿主才没有逞强。翼那小子就是该好好教训!”一团黑气紧贴着她钻出来,嘶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剪笙:“……” “你给我滚。”剪笙见他,冷道,一脚便把他踢开,随后再次消失在云雾之中。 “……笙……我不就是和那孩子打了一架而已!他都没受伤你干嘛生气啊!……”梵悉无奈捂头怨念道。 ---- “……变回来了。”栎潼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那被黑发笼罩的身影,痛恨自己之软弱。为什么他不能下手?明明是她毁了他的,这不是事实么? 砰。 浔霁珞倒在旁边,皱了皱细眉,纤细的眼睫颤了颤。栎潼看着她,呆了一瞬,回想起之前的种种回忆,还有那个她一边给他擦药一边笑,“栎潼,你说我那么聪明,怎么整出你这个小呆瓜?森殿和你打你就打,也不知道长点心眼儿,人家是欺负你呢。”虽然是让人不爽的话语,但是…… “嗤。想什么啊,她做了那种事,真该死。”寒光忽然划过金眸,闪着暴躁的红,冷色盎然,伴着风,再次投向不存在的远方。 “只要这样的话,总有一天会回去的。会洗清我的耻辱。呵,等着看好了,我会让你看到我,从没有软弱过。只有我能杀了你,我绝不会手软的。就算是你醒过来,也不会了。” “呵…是么。”黑发少女忽然睁开空洞的双眸,无声地说出这两个字。 栎潼……你为了什么? 你究竟是为什么,才会恨我?我其实也什么都没做…上天在我身边设下了一个又一个可笑的巧合,一步一步精心设计,最终把我推向不可逆转的深渊。你恨我,难不成是因为我曾经做的那件事么? 栎潼,怎么还是那么笨,真是个死脑筋。养你那么久,我为什么啊。 心声一遍遍回荡,却根本无法传达。毕竟她已经浑身失去力气,就算手臂之前被艾理灌输的力量所医好,现在到底是因为灵魂复苏把一切体力都消耗光了。 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狼狈,而且马上又会沉睡。这一次会多久?又是一个万年么?不可能吧,有一半的灵魂都已经醒过来了。 不过肯定一段时间她不会有机会,那就在睡之前,把记忆留一点在现在的身体里好了…虽然很喜欢单纯的自己,她还是没办法就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死的吧,如果没有察觉到的话。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只要那边能够成功,她会魂飞魄散,彻底消失在世上,所以她注定不可能单纯着,那是蠢。 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变回原来的样子?如果一直这样弱小,那完全没有任何用处,还不如没有机会醒过来,那样的话,拖下去的时间反而会更漫长。 第十九章:兄弟暗流 --“傅家二子。” 傅佰。 **** 夜见,傅府。 “诶,听说了没,大公子回府了。” “是吗?咱大公子多久都没回来了,终于肯回来了吗?” “就是呀,你自己去看,刚才他才进了院子,现在应该在正屋。家主为了大公子继承家业的事可是着急的紧,此次他回来,没个三两月是交代不了的。” “……是啊,不过二公子也刚回府,让他知道了,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这…倒也是。要我说,咱两个公子怎么就是互相看不对眼呢,明明是亲兄弟,长得那模样真的是一般无二。” “你忘了?二公子在府上长大,大公子却是八年前回来的,年纪都不小了,两位公子没什么感情。而且本来铁定是二公子的家业,突然全归了大公子,他能喜欢起来吗?” “哎呀,这也是家主的事了。不过大公子虽然没在府里长大,但是声望更好。” “那不是废话么…大公子,那就是一天才,什么时候都有办法,年纪轻轻就有那么一堆好东西,气质又好,让人舒服,二公子不是…二公子总生气,那孩子虽然是可亲,咱眼瞅着他长大,但是脾气太大,惹了不少麻烦,家主自然是偏心的。要知道,大公子当年回来,还是血淋淋的,怪吓人,不知道遭了什么罪。” “所以家主才觉得大公子比较适合继承家业,二公子还像个孩子。”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小心被人听去扇你的嘴。” 两名家仆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进了傅佰的耳朵。他此刻正在唉声叹气,刚想出门遛弯,就遇见了两个扫地的在那议论,立刻缩到一边听了个仔细。 听完之后脸更黑了。 他这次回府,目的很简单,就是回来拿之前落下的东西。但没成想他爹,就是云离给他找的那个亲爹临时起意,把他拉到了正堂去交代他继承家业的大事,七零八碎掰了整整半个时辰,他刚从那儿出来,就知道他走不了了。 他那个便宜弟弟,小他两岁,叫傅迎,可是那小子从小被惯坏了,就是看他不顺眼,成天到晚的跟他找麻烦,惹了不少事,估计是恨他恨不得他死,简直就是个小讨命鬼。 偏偏他这个人,在傅府里头保持了形象。再加上当年为了找见这里云离让他亲自走来,受了不少皮肉伤,他爹心疼得要命,一来二去,偏心得越来越厉害。他回来那年十岁,那小子八岁,也算是个人精,完全走不到一块儿去。 傅佰扶着墙壁上砖块之间的缝隙,声音万分悲壮:“我哪有那心思…啊。” 他真的没时间,近来是他没事做,之后完全不行,他有别的事情要做,比如浮生殿的事,浔霁珞这个人的事,更重要的还有一个已经计划了几年的机密。 他是浮生殿少主,之前回家也是方便用身份行事。他本性是别扭冷淡的,但是自从云离让他伪装一下之后,路子就开始偏,什么要平易近人一点,要温柔多笑一点,要……一点。 听见没有动静,傅佰站起身。 暂时他走不了,那就在院子里走走,活动活动筋骨,逮着机会就溜,也比在屋子里闷着好,谁知道傅迎什么时候会去算计他。更别说他爹跟他讲的乱七八糟的规矩,他到现在都快忘干净了。 傅佰此刻心里一片茫然。想跑,也不太好拂亲爹的面子。 于是他径直穿过一个小小的拱门,进到了不知哪边的院子。院子里栽着五颜六色的花儿,香气扑鼻,有蝴蝶在丛中扑闪翅膀,屋子的匾额上写着娟秀的小字——隽雨阁。傅佰觉着这大抵是家里女眷的地儿,心觉不妥,提起步子,却听见一个格外让他头疼的声音—— “那就这么定了,定金我给你捎过去。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份儿。你先走,我要去见我爹。” 是他那个讨命鬼弟弟傅迎的声音。 傅佰顿时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花丛,猫着腰敏捷地挪到了声音传来的地方。他隔着重重叠叠的花影,看到了两个模糊的影子,从每个院子都有的小石凳上站起,伴随着嗒嗒的脚步声移到了另一边的门。 随后,他看到其中一个影子回来,旋风一般奔到石桌边,拎起一个纸包,塞到了怀里。 的确是傅迎。就算看不到脸,傅佰也确定这的确是那小兔崽子。他十分清楚这小子一切肢体活动,深谙他下一秒会做什么。他被傅迎纠缠的太久,不好还手,于是只能以柔克钢,让那家伙的拳头打到棉花团上。 只是这一次,傅佰皱起眉头,靠着身后冰冷的墙,慢慢滑下去。 他听见傅迎的笑声,那是极其愉快的笑,像是压抑了许久,终于得到解放的感情一样。 “……”傅迎站在石桌边,唇角的笑意没来得及收敛,猛地注意到墙边花丛低微地起伏了一下。他的瞳孔瞬间缩成一条细线,冷硬的目光穿过那一团摇曳着的巨大花影,看到了若隐若现的一抹光泽。然而等到他迅速走过去,拨开那一团花之后,却发现是空空如也。 空气冰凉,有花朵淡淡的香味。 傅迎呆站了一下,漂亮的黑眸子中水光颤动一瞬,忽然笑了。他和傅佰长得像,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他们的笑不一样。傅佰性子别扭,他的笑容总是浅浅薄薄,带着一成不变的诱惑,浮着温暖如春之感,实则压抑着淡漠疏离,不相熟的人大多会被这层温暖所蒙骗。傅迎不一样,或许是天性使然,他自小锦衣玉食,见惯是非曲直,八岁之前不懂什么叫讨厌,从蜜罐里长大,心眼儿挺多。他的笑声干净,但是那笑容纵然清澈且诱人,实是脸上贴着一层假的皮。 都是假的,但是总有些不同的韵味。 “……哥哥。”傅迎轻快地低笑着,声音清冽澄澈带着少年人的蓬勃朝气,笑声逐渐停下,“我终于不用忍受你了。听到也好,哥哥,再见。” 然后他拨开花丛,也不在意弄乱了花枝,就这么走出去了。 傅佰亲眼目睹他走过去,从墙缝的另一边出来,随手整理有些凌乱的月牙色发丝,抚平衣服的褶子,叹气,脸上浮现一层无可奈何之色。 “小兔崽子。”他打着哈欠,懒得理这种小孩的把戏,活动活动筋骨,又继续溜达去了。 ---- 傅府有一个秘密,傅迎知道。 这个秘密,就是他那个十岁回来的哥哥,傅迎也知道。他讨厌傅佰,也是因为他带来了傅府之中的不可控因素。傅迎是个独占欲很强的人,八岁之前,他是家中二子,上面的哥哥丢了,他也便越发被看中宠爱,由此,在无限的溺爱呵宠之中养成了说一不二的坏脾气。 可自从他见到那个叫做傅佰的少年之后,他才发现他不是独一无二的。 几乎一样的容貌,相似的声音,各方面都是如出一辙,除却那时傅佰浑身都是血,一脸茫然,而他则是光鲜亮丽,绫罗绸缎挂了一身,显得小孩子的躯体十分可笑。 那时候他就和傅佰不对盘。 亲兄弟?他不认。 傅迎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觉得傅佰回到这里一定有目的,巧就巧在他偶然碰到了傅佰在屋子里面和不知道谁交谈。他躲在门外细细地听他们谈的内容,回头却发现头脑混沌,想不起一点有用的东西。从那时起,他明白了,那不是十年之后天赐福运的偶遇,而是经过精心策划的“寻家”。 傅迎倒是不怕什么。他更关注的不是傅佰的目的,更多的是心里争强好胜的某些东西。 这些年他与傅佰斗了少说都有几十次,但是他总觉得傅佰不把他当回事儿。所幸的是,他终于找到了能彻底击垮傅佰的办法,连带着他那亘古不变的波澜不惊一起。 虽然实施起来还需要准备一段时间,时机也必须等到,但是傅迎一点儿都不着急。他知道他会成功,而且是滴水不漏。 除了他和那人,谁都不会知道。 第二十章:再回金都 --“我掏过心窝,可掏不干净。”露微。 **** 金都,炼狱之森。 一男一女正沿着丛林边缘深入。 其中少女神色颇为担忧,眉宇间锁着深深的痛楚。她身边少年目光落在她身上,若有所思地偏着头,同时清理面前的荆棘。 “…我不应该看着阿珞被他带走。”露微开口道,“可是我看到他…就…”旋即,她闭了闭眼睛,心中没由来地浮上一层灰白的悲哀。 季凡顿了顿,抬起手环上她的肩膀。 “阿微,那都过去了。”他轻声说,像安慰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你现在再怎么讨厌他,抵触他,你能出口气的时间也没到。他还活着,你应该高兴,我也还在呢,别难过,过去的事已经过去,阿珞明白后会理解你的。” 露微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前去,柔顺的辫子在她身后摇摆。 她知道季凡只是在安慰她。虽然她不知道浔霁珞会怎么想,但是她做了过分的事是事实,可是她真的是又怒又怕,在那时候,仿佛一双来自血红池子的手将她全部的勇气偷走,令她失去挪动分毫的力气。 就是没有,没有一点力气。 这些都有关于一个她永远不愿想起的过去。 那天是一个噩梦,她所爱的人,爱着她的人,在她的眼前被撕裂,原本美丽的,被百家称说的富庶的高山图卷,转眼成了渗着血的地狱,血红的颜色渲染着天空大地和山峦,深处暗色流云流露出罪恶的微笑。她就在几步远的地方,满心希冀轰然倒塌,碎了一地的迷茫。 那时候,她只是孩子。 “……露微。” 露微抬起头,手里正施展的元气立时溃不成军。是浔霁珞,她正从前边的树林里一步一步走过来,轻眯着漂亮的眼睛,眼珠里闪着微光,颜色浅淡的唇轻抿着。她的样子不怎么狼狈,只是衣服染上了灰尘。露微张张口,说不出一句话,眼泪夺眶而出,滚烫地淌过脸颊。 “别哭呀,哭花脸了,小姑娘的脸怎么能哭花呢。”浔霁珞忽然笑起来,抱住露微,这个纤瘦的小姑娘,平日里活泼得不行,却是那样单薄脆弱,“我没说要怪你…你也不能拦下艾理。” “可我是眼睁睁!”露微有些崩溃,把脸埋在她的肩上抽泣,泪湿她的衣襟。浔霁珞的手僵在半空,看到了季凡略微心疼的目光,心里刚涌上来的酸楚立马死了。 “好啦,露微…微微,别哭,我不是好好的吗?你…别伤心…你看多亏你的药,我胳膊好了。”她轻声道,尽管头有些昏沉,仿佛多了些东西,但她把脸色保持得很平稳。 季凡欲言又止,看到浔霁珞警告的目光之后乖乖闭嘴。 他琢磨自己哪儿得罪这姑娘了? 一边浔霁珞很快安抚好了露微,那丫头眼圈儿还红着,一声不吭地缀在浔霁珞身边,一改初见时那种自来熟的样子。浔霁珞心下无奈,明明她是被找的伤员,可是怎么着都觉得有莫大的负罪感。 一行三人由季凡指路回到金都,那时候已经夕阳满天,霞光绚丽地穿过云层,在平坦的石板路上描摹出昏黄暧昧的光斑。 忽然,浔霁珞顿了顿,抬头看向某处,蹙眉。 “你们先回去吧。”她忽然出声道。 “可以吗?你一个人。”季凡道。 “嗯,我可以的。”浔霁珞轻声回答,眼底的疑惑逐渐化成烟气消散,“我再转转。” 季凡看了眼街上人流来往,倒是不觉得众目睽睽下会出什么事,便答应了——他也想早些带露微回去,见到艾理,对她是不小的打击。 浔霁珞目送他们离开之后,原本柔软勾着的唇角放下,抿成一个压抑的弧度。 她转身,走进了最近的一家酒楼,酒楼大堂似乎知道她将会进来,正挤出一个十分讨巧的微笑来,俯下身子对她道:“公主殿下,我…” “不用了,你跟我说清哪间包厢便是了。”浔霁珞一挥手,心里已经明了。 她刚从炼狱之森出来,没什么预定的行程。然而扭头就见这酒楼外挂着的飘带上撒着隐术那些白末。一般人看不见,她是没什么,很容易就看清楚那上面的字,意思很明了,请她一叙。或许只有之前那个游作岽知道这件事,她也没亲口告诉过谁,就他那种洞察力会明白。 那人躬身道:“游公子在二楼天祥包…” 话说了一半,楼梯上走下来一个黑衣男子,游作岽。他没有穿那种压抑的黑袍子,只是身着轻便的装束,看起来刚从什么地方回来,眉宇之间有些疲惫,然而依旧压不住他身上那份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 他抬起漆黑的眼睛,视线没有一点感情地看向浔霁珞。 大堂很识眼色地跑了,浔霁珞看了他一眼,走上前去,跟他上了楼。她不说话,她不知道这人叫她来是干什么,说错了难免叨扰。 只是她悄悄打量他的背影,希望从里面看出一丁点阿作的影子——然而没有。她不敢去想当年,她昏睡过去之后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常言道,因果报应,连轮回也不会洗去。生前的遭遇太过,往往使人的性格略微变化。可这哪是略微变化呀?这简直就不是一个人。 天祥包在眼前,游作岽推开门进去。 这是吃饭的小包,只有简简单单的桌子,只是那上面铺开一张草纸。 游作岽合上门,示意她过去。浔霁珞上前几步,看清了桌面上草纸上的文字。那是一份名录,右下角标了一个带着勾的“澈”字。她同样的,在靠近那里的位置看见了自己一家的名字,还有一个叫傅迎的人远远的在左上角写着,他的名字下面画着红色的箭头,指向一个圈。圈里头写的是傅佰。其余的,用不同样式的标记标了,她不认识。 “这是东阳帝国的机密文件,我从五皇子曲澈手上得到的。”游作岽冷声开口,他寒玉般的手指落在她的名字上面,“我希望你解释一下。” “……”浔霁珞故作诧异道,“我怎么了?” 游作岽:“……” “你的名字为什么在上面?”他的表情龟裂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冰冷,“你的名字只在帝国内为人知晓,其他帝国不会知道陌上帝国有你这样一个公主…关于你的信息被封锁着,得到你的信息也没好处。”这大概是游作岽说过的最长的句子,然后他便无声地看着她哭笑不得的样子,漆黑的眼眸幽深似深潭。 浔霁珞有点迷茫。 她非常确定,她不知道曲澈这样一个人物。她千年来挂念的名字也就那么几个,除去一个她痛恨的神不知是谁,绝不会是别人。她的身边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人,她还没打开圈子,认识的人就两三个。 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 曲澈,听起来是一个温柔的名字。 沉吟片刻,浔霁珞非常笃定地摇头:“我不清楚,你…你不是菱楼的人吗?你可以去查清楚。我没什么线索,对于东阳帝国我不甚了解。至于这人……”她迟疑了一下。 看到一个澈字,她的心不由自主的有点不适。像是被绣花针扎了一下,留下细小鲜红的孔洞,产生似被蚂蚁啃咬的麻痒。 “…我没听说过。”她续上话音,毫不畏惧地对上游作岽打量的目光。忽然,她在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什么,那是一闪而过的执着与寒凉,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我送你回去。”他硬邦邦答,抿唇不再言语。浔霁珞盯着他看了一眼,太阳穴抽痛起来。她…阿作哥哥呀,那个人算是真死了。眼前这一个,叫游作岽,阿作不可能再回来,因为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们完全不一样。 他一言不发送她回到陌上宫,然后像孤独的影子隐没在黑暗里。以前不是这样,以前的阿作是最喜说话,最爱玩儿。他和云鹤两个,真的能玩到昏天暗地昼夜不分。 浔霁珞只是眯了眯眼,就找不到他的踪影。 不,是永远都找不到了。 她记忆里的那个阿作,变成风沙的雕塑,扬着天真的微笑的脸,一点点支离破碎,飞扬到了天上,再也回不来了。 ---- 送走浔霁珞之后,游作岽拖着疲倦的身子回了自己的住所,神情毫无波澜地从衣服中抽出另外一份名单放在桌上,夜晚已经来临,他默默点上灯,冷漠地注视名单上的一个个名字,里面并没有属于浔霁珞的名字。 他取出纸笔,眼神中几分诧异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了然。游作岽淡漠地托着下巴,就着灯光和窗外呼呼的风开始书写对于新情报的报告。 第二十一章:东阳皇子 --“认识?那已经过去很久了。”曲澈。 **** 毫无疑问,东阳帝国,历代以来都是陌上帝国的仇家,不知为何,新王登基之后,这矛盾进一步加剧到了随时都可能爆发战争的地步。因此,两国之主都使尽浑身解数,往对方阵营安插情报间谍,力求站于不败之地。 只是,东阳帝国没有游作岽一般的专业人物。因此,国君曲帘莫只得另辟他径,一边方面培养情报机构的人才,一方面培养起自己的儿子。 曲帘莫心知肚明,对方最关切的是本国重大决策和机密文件。这些东西一般他儿子那儿都有抄录,且去皇子处比进守卫森严的正宫简单得多。因此他特意选了几个聪明又重用的儿子,把个把些情报改了,塞到他们的显眼物品的不显眼处,而正确的情报都放到了无人问津的犄角旮旯里。 曲帘莫的确聪明,但他的第五子曲澈比他聪明得多。这孩子由他皇后所出,天生聪慧,四岁熟读文书,到十岁已经有了一定的处理事情的才能,现在他年满十七,在曲帘莫刻意安排下,有一定的决策权,比他的兄弟都要重要,基本敲定了就是下一任的王。 此刻,五皇子澈正趴在他的桌上,半张脸埋在袖子里,睁着一只眼睛,略带着笑意,慵懒眯眸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竹简。 他容貌很干净,黑发泛着幽蓝光泽,五官精致,轮廓清朗俊美,身段挺拔修长。眼眸是干净透彻的天蓝色,唇角总是蓄着温和的笑意。他就像澄澈的天空,高高在上,却又令人心生好感。 “呵……”他揉揉头发,扶桌站起身来,“这下子可好,两份都被他拿走了,不愧是陌上帝国最专业的情报人员。但那也无妨便是了……只要他看过就会发现的,毕竟那么聪明。” 他眯着眼,目光直直地穿过正门,望向陌上帝国的方向,忽地提起嘴角,露出清澈的笑。 “大概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那一天呀。” 大门一声响动,曲澈立刻正襟危坐,前一秒的慵懒之类通通扔掉。他看见影子投射在地上勾勒出曲帘莫伟岸的身影,脸色更严肃起来。 那个高大而俊美的男人出现在他前方。他一身蓝金色长袍,金花勾勒出龙的轮廓,厚重的蓝色洗去几分浮躁,添了一点凝重华贵,腰部用束带收束,显出他优美的体态。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却只让他更显韵味。 曲澈恰到好处地起身,脸上挂起像是用尺子度量过千百遍的滴水不漏的笑:“儿臣见过父皇。” “嗯。”男人大手一挥,示意他坐下,曲澈便退到一边的椅子上,曲帘莫坐到他的位置上。那男人刚坐下,雪亮的眼光扫向桌案上整齐摆放的竹简,便出声问道:“你这儿已经成功了?” “……是的,您为我准备的那份名册已经落到陌上帝国手里。” 曲帘莫看到他手边上的竹简,旋紧的眉头略微松开,他头也不抬,低声道:“你准备好了吗?一月之后与陌上帝国形式上的宴会,你将出席,你说过你想亲眼见见陌上帝国的皇族,所以我才替你伪造那样一份名册。” 曲澈轻笑:“父皇不必担心。儿臣有自己的计划,那时定能试探出他们的底细。不过父皇可否告诉儿臣陌上帝国的公主是否真的已经醒过来了?” 曲帘莫略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平日里温和实则性情冷漠的儿子,点头:“据我们的探子讲,应该是几天之前才醒。暂时他不可能同我们联系,所以我给不了你具体的消息。” “……儿臣谢过父皇,到那日儿臣定能圆了父皇的心愿。”曲澈清澈的天蓝色眼眸中掠过一点碎光,那之中夹杂着一分玄妙的意味。 曲帘莫点头,又饮了半杯茶,走了。 曲澈在原地没有动弹,直到茶凉。 他知道他在等一个人,等着完成一件事。原因是什么?大约是当年年少轻狂,不知世事,弄不明白彼此身份的对立,一步一步接近,最后空手而归,心性零落成泥又迷茫混沌,最终做下决定抛弃什么。可是抛弃的是什么? 曲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与他没关系。 但是他明白一件事,时间已经一点一点临近,如果他不继续做下去,它也会完成,只不过方式不同。与之相比,他更愿意亲手结束。因为这一切的因,不过是初始的纵容与利用罢了。 “……好烦。”他眯着眼慵懒摇头,躺到他结实华美的榻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还要那么久才到啊。” ---- 陌上帝国,金都,陌上宫。 浔霁珞百无聊赖趴在案前苦苦思索。她记得千年前和云鹤练了很多功法术诀,至今还记得些,只是这提笔就忘的劲儿真的是让她异常烦躁。她蹙眉盯着面前的草纸,吐了一口气,心里骂道脑子真是不争气。 她已经和那张纸大眼瞪小眼半个时辰,愣是看着山河诀最后一层的空处写不出半个字。 又挣扎了一会儿,浔霁珞果断放弃,滚到她殿里的床上,半盖着毯子,看着窗外亮堂堂的月亮喝了半杯水,倚在床头有些慵懒地眯着眼睛,一只手支撑在柔软的床上,托腮思索。 她因为在炼狱之森里睡了会儿,又是头疼又是心累,完全没有倦意。 依稀记得那时候栎潼金色眼眸深处有一种浅淡的痛苦,虽然是惊鸿一瞥,她却记住了那张清秀的面孔,那双有着意外色彩的眼睛。 “…的确是不认识啊。”她揉了揉干涩的眼,半是无奈半是感伤。 “……你跟艾理……” 咯吱——殿门一声轻响,浔霁珞循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月光之下她哥哥被灯笼照亮的侧脸,他悄悄从门口探进来,看到她略带疑惑的目光后,浔霁歆弯了弯眼角,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嘘了一下。他清俊温雅的面容在银白月光的辉映下更显得温柔典雅,气质沉静,像一块经过精雕细琢成色上好的温润玉石。 然后他小心翼翼拉开门走了进来,着一袭柔软温暖的白袍,腰间别着一小块玉。他把发着橙黄色暖光的小灯笼放在了门边的地毯上。 “……哥哥有事吗?”浔霁珞茫然地问他,怀疑自己是眼睛进沙子了。浔霁歆大晚上跑她这儿干啥?不明白。白天那事儿她哥应该还不知道… “当然有事呀,”浔霁歆抬起脸,浑身都是温润如玉的气质,“我就知道你还没歇,一个人嘀咕什么呢,你出了什么事情哪?” “……”浔霁珞惊了惊。 “珞儿,把你的手给我看看。”浔霁歆就那么挂着云淡风轻的微笑走过来,向她伸出修长洁白,骨节分明的手。浔霁珞看了,下意识摇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浔霁歆已经站在她榻边,手里攥着一个纸包和小巧的白瓷瓶。他把那些东西放在桌上,拧开了瓶子,打开了纸包,立时室内飘起醒神的清香。 浔霁珞:“……” 她看着他明明温柔如水的深栗色眼睛,还是乖乖把手送出去了。 浔霁歆的手有点儿凉,他垂下眸子替她解开了穴道,把小瓷瓶拿上,手指伸进去,沾了点晶黄的药膏,抹在她的手腕,手指温润平滑。抹完之后,他用沾着药膏的手拍了拍她的脸。浔霁珞心知理亏,只是往后一缩。 他端来杯水,把纸包里的东西倒进去摇匀,碰到浔霁珞唇边。她就着温热的水喝了,那味道很苦很苦,却是浔霁珞所习惯的。 “珞儿,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她心里盘念,嗫喏道:“你说过,要让我有些分寸。” 她完全不敢去看她哥的脸,觉得瘆得慌。 “珞儿…你看着我。”浔霁歆微微无奈,心道我这么可怕么,在妹妹只露出一点目光看他之后,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哥哥说过你要保护好自己是不是?珞儿,哥哥知道你不是寻常人,你应该更明白在外面一定避免受伤,对吗?——毕竟外面的人可不会让你,因为你和他们没关系……陌上帝国中也不全是陌上族人,鱼龙混杂,其实乱得很。” “哥,我……” “手疼不疼?” “……” “……嗯。” “我也疼,心疼。”那少年弯着眼角,深栗色瞳孔中闪着一点月色,眉目温柔舒展着,异常温和地开口,“就不要有下一次了,行吗?” 第二十二章:陌上风云 --“师祖言道,那件事不可外泄。”钟雨竹。 ****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睡,骨头伤了,记得抹药,过几天稍微调养好后,我可以引你修习。还有,后天午时导师将带赢的学员去炼狱之森,你赢了不是?愿意的话就去玩玩,我打过招呼了,到时候会有导师专门守着你。”浔霁歆提上灯笼推开门走了,浔霁珞几分呆滞地坐在床上,恍然间已经躺下了。伴随着浔霁歆离开,空气就冷了下来,浔霁珞握紧被子,轻蹙眉头。 奇怪的地方有两个,一是为什么浔霁歆非要在大半夜过来探望,二是他为什么知道她的事情。 第一个她没有想法,但是第二个,应该没有人会告诉哥哥这件事,至少她所知道的那两个没有理由。除此之外谁会知道她的手臂受伤?——韩凌御,他连认都不认得。艾理?有那点儿时间他不如去祸害别人。那… 浔霁珞想起昨天她的意识突然进入回忆的那段时间,她醒过来已是傍晚。 中间的时间,起码停留在菱楼的那一段,莫名地过去,而她也莫名停止了心中难抑的不适。后来,便是到了露微的府上。然最初那段感觉,大抵是她进去的原因,为什么突然就消失了?她那时候并未在意,现在想来,浔霁歆和傅佰瞒着她那件事的来龙去脉,愈发显得刻意为之。 是谁做了些什么?是浔霁歆,亦或是傅佰。 又做了什么?让她和谁有了牵连。 骤然一股倦意席卷而来,浔霁珞贴着枕头,瞳孔略微收缩了一下,毫无防备陷入深眠。 她身后传来的是,纸页翻飞的哗啦响声。 她抓过的那只笔动了动,被虚无的影子提到了空中,填写下她思考许久的那个空位。 翌日,晨。 “母亲…您叫我来,要告诉我什么?”浔霁歆有几分犹豫地问。今日早晨他用了饭,就看见钟雨竹写了字条放到了他碗底,说让他来后山,有要事相告。 钟雨竹一袭鹅黄衣衫十分娇艳,平日里总挂着微笑的鹅蛋脸却是有几分凝重。 她看了一眼山头的厚重的云层,轻声说:“歆儿,你相信天道吗?” 浔霁歆疑惑皱眉:“我自然是不怎么信。” 钟雨竹闻言,脸上的表情更加忧虑,眉间是紧皱的深纹:“有时候你不得不信,你看,师祖出关在即,我便预见了一件大事。” “是有关你们兄妹的事情,一月之后,你们将遇见一个人,这个人在一年之后,会做一件不为天理人情所原谅的事,生灵涂炭,尸首遍野。但那时候——真神将会降临,万年封存的天道之外的人,回到这个尘世,天地规则巨变。” “我预不见那几人是谁,也无法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我看到了别的东西。我看到了一点金光……” “所以母亲想……?”浔霁歆看着她。 “我希望你能了解这件事,尽力阻止它。因为我很清楚,时机还不成熟,那是强行扭转天地规则,就算终有一日那两个人会回来,但如果在那样的时机之下,便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了的。” “…这都是为了我们的国家,歆儿。” “知道了,母亲。”浔霁歆低首道是,栗色瞳孔中倒映着地面水洼的影子,转身飘然离去。 钟雨竹站在原地默默看着他的背影,过一会儿后,皱着眉走上了山。到达山顶后,她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白袍老人,轻言细语道:“师祖为何要徒儿告诉歆儿这件事?” 老人动了动,将白发用发带束起。 “是天的预言,天的轨迹,只有告诉了他,这条路才会通,我们要推动这个轨迹继续运行下去,就算结果不尽人意,但只要那时候到来了,就是我们所追求的利益。” “歆儿和珞儿会怎么样?那是我的孩子。” “你只需知道那两个孩子会变得更好。雨竹,我该出山了,准备准备吧。” ---- 陌上帝国,是世上唯一一个族氏帝国。顾名思义,这原本是一大族,演变而成帝国。国内没有严明的界限之分,族长即为帝王,无权贵后宫,谨照族谱规划。如此一个国家和其他帝国相比,是十分弱势的。可如今陌上帝国与东阳帝国是死对头的同时,还是众生向往却又畏惧的国家。 “为何?”曲澈眯着碧眼,幽声问他身边的侍从,“为何这个国家会有如今的地位?” “因为陌上师祖这位祭术师。他一直守着陌上帝国,他上知天命,下通地灵,可预知灾祸,通晓机遇。他是陌上的保命符。所以,没了他,我们会不会更顺利一点?” “您的意思是……?”他的侍从听懂了,却被吓了一跳,心想,五皇子真是胆儿比天大。 “嗯?不,我可没那个意思。还是说你以为我们动的了他?那是往后的规划,能不能成都有问题。现在我们应该等着一月后的酒宴,不过我的人应该已经进了金都,现在也是时候弄出一点乱子了。我想见见那两个继承者,清楚一下我的对手究竟有没有我所期待的能力。” 他一手托腮,悠闲地捧着茶盅如此说道。 ---- “姑娘,我们到了。”清瑶带着浔霁珞穿过车水马龙的闹市,停在了巨大的门面前。 这是金都最大的药铺,夜。晨起的浔霁珞自然是发现被添上的空缺,她凝神半晌,心里有了打算,先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叫来一个侍女带她去买些调养的药,顺便弄点一种香的材料,正巧她还有些东西没梳理完,今天便要看看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结果就到了这里。浔霁珞抬脚走进去,金碧辉煌的大厅弥漫着清淡的药香,四处摆放着珍品药材,清早人肯定不算多,但也明显不少。 清瑶四处瞧着,见浔霁珞泰然自若地走到柜台处,请掌柜的去拿药了。 她看见浔霁珞向她招手,走过去,听她道:“清瑶,你可知道这是哪一家的产业?” 清瑶轻声应答:“姑娘,这铺子自然不是哪一家的产业,应是一方势力,只是我们没有调查别人背景的习惯,只知道这些罢了。菱楼那儿是有具体记录的。” “暗夜。”浔霁珞若有所思地念了一声,“我仿佛是知道的,有什么地方冠以暗夜的名字。” 这时候去拿药的掌柜回来了,浔霁珞饶有兴味地打量面前一身黑衣,领子上绣有群星半月的少年,接过他推过来的药,微微笑道:“掌柜的,我还需要一点特殊的药,不知你们这儿是否有呢?” …… 是夜,浔霁珞坐在案边提笔写着什么。她已经足足写了五页小字,至于为什么她要写这些东西,不过是怕以后忘记,而且能计划地更好些,她之前被云鹤教过一段时间,也偷学了些,不算是初学者,完全可以做到自己修习。 只不过,她手边写着玄冥诀的一张纸,第四层只留下了名称,关于如何去做完全没有动一个字。 浔霁珞继续提笔,缓缓写完最后一张药理,然后慢慢吹了一口墨。四下里看了看,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浅薄微笑,把纸都推到一边,然后取出了今早买的药材,从中取出几株,摘下嫩叶,放到了早已准备好的瓷碗里,然后往里滴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 她是学过药理的大部分,虽然算不上医师,但是重要的东西总之是记得的,且这本就是为了丹师而学。她比较喜欢丹师这个职业,恰好有条件就习了一点,医师的东西还需避讳。 她滴下去之后,碗中忽然冒起白烟,药材的嫩叶上逐渐化开了大洞,碗中的液体渐渐多起来,那液体渐渐浑浊,等它停止的时候,碗中已经有了一半白色的,香气四溢的油脂一般的液体。浔霁珞将这些东西滴在不远处的香炉里,伸手点着那个炉子,屋内弥漫起轻柔的清甜味道。 “……”云鹤那老头儿倒也有靠谱的时候。她嗅了一嗅,回头再次看了看空缺的位置,黑眸中略微露出适当的滴水不漏的焦虑,然后她轻轻抹了抹干涩的眼睛,躺到了被子上,背对着桌案,阖上双眼,静静等待。 第二十三章:炼狱之森 --“我说过,太冲动不是好事。”曲澈。 **** 一室静谧,唯有燃着的香炉时不时发出火花的噼啪声。浔霁珞凝心静气,平复好有点加速的心跳,静静地等着。 时间过去很久,就在她已经有些许困倦的时候,背后终于传来了细碎的声音,是笔落在纸上划动的声音。浔霁珞依然不动,心里却笑开了花儿,然后默数,三,二,一—— 哐当——是笔掉落的声音。浔霁珞听到这声音后,立刻翻身而起,袖中飞出两条绳子,在地面上盘了一个微微发亮的圈。 “别动。”她看着圈中发亮的虚影,一只手托脸,笑吟吟道,“告诉我,你是谁?” 那影子僵在原地,背对着她。她支着脑袋看过去,看不出什么,干脆道:“转过来。” 她倒是有恃无恐,她还是挺会看人心的,反正这个人是没有一丁点儿的恶意,她弄得那个香让他出不了圈子,却苦了那个虚影。他只好慢慢回过头来。就着他身上被限制住的那点光,她看到了他绚烂的金色眼瞳。 浔霁珞也僵住了,然后慢慢腾腾地从齿缝挤出两个字:“……栎潼?”她记得这人,不就是炼狱之森那只大鸟么…艾理专门招惹的。可是这个人应该是厌她的,虽然她也不知道原因,可是直觉看来是这样,那为什么他要给她填字? “吾,栎潼。”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平复了心情,异常镇定地面对她,格外耀眼的金瞳定定地看着她,然后他慢慢提起步子,向她走过来。浔霁珞向后退了一点,发现后背贴在了墙壁上,只好看他气定神闲地走到她榻前。 栎潼已经走出了圈子,但是明显对他没什么效果,他伸出冰凉的手,撩开她额前的发丝,默默看着那枚羽翼状的云印逐渐显现,闭上了眼睛。浔霁珞听到,他低低的,缓慢的话语: “你为吾主,今后吾将尽力护你周全。” “等等,你告诉我,艾理他是什么人?”浔霁珞抓住他即将收回的手腕,声音轻柔而镇定。 栎潼面无表情地歪头看她一会,道:“艾理,你还不应知道,时候到了,他自会告诉你。” “他怎么会……”她下意识觉得,那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会的。”栎潼挣开她的手,神色淡淡地看着她的眼睛,“因为他那样希望。” 浔霁珞怔,把手收回来,栎潼言毕,眼神闪烁几下,不再看她,走回案边缓缓书写着。最后一点落下,他什么也不说,化为一抹淡光悠悠飘入她的眉心。 夜真的,很深了。 ---- 浔霁珞站在帝云学院外靠着墙壁。已经是日上中天,她在等着露微和季凡过来,三个人都在那场比试里取得了资格,露微和季凡倒是挺期待,他们还没有过契约兽,浔霁珞却是在早上她做完药理之后,听了栎潼在意识里的念叨。 那家伙用清清冷冷的声音告诉她,要去一趟。 浔霁珞嘴里还嚼着之前叫侍女搓出来的药丸,苦味在口腔中四溢,她皱了皱眉,心想着露微怎么还不来。再晚些连好的导师都被挑走了,虽然她哥已经给她安排了一个。 不知道是谁哪。 “阿珞!不好意思啊,我睡过了,你很急了吧!”突然露微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她循声看去,露微急匆匆地拽着季凡跑来,步履生风。她头发还有点乱,似是刚睡起来。 浔霁珞刚好把药丸咽下去,摇摇头,声音轻柔道:“没事,我不急,走吧。” 她拐了个弯进了门,笑道:“你什么记性我不知道?不过是有点晚了,好的导师估计都已经分完了。你有想选的吗?” 露微眯着眼故作深沉:“…我怎么能没有?你去了便知道了。” 浔霁珞笑两声,拍了拍她乱蓬蓬的头发:“还跟我卖关子。人要走了,我可不管你。” 三人抓紧赶进去,此时人流涌动,放眼望去清一色的人。浔霁珞问过了,武道院导师多倒是蛮多,但绝没这么多。到时候出去一个人得带着四五个学员,是个麻烦劲儿。她虽是高枕无忧,但她与那人素未谋面,还是叫上同行一起走得好。 露微四下探头,不知道见了谁,摇摇手。不一会儿人群中走来一个青年,模样有几分清秀,皮肤甚白,眉间一点朱砂,格外引人注目。 她凑近浔霁珞的耳朵,告诉她这是她姑姑家的表哥,凌弦,一年之前毕业做了导师,他自幼习武,武道天赋高,现在二十一岁,已是初入天阶的高手,在所有导师里也排的上名次。 “弦表哥,还没人选你呢?”露微问道。 那青年微微露出笑靥,道:“我不是一直在等小微你吗,你是又睡过了吧,我就知道,小凡他回回喊不动你。” “……知道就算了,别说出来啊。”露微嫌弃地对季凡咧嘴,然后道,“这是我…朋友,浔霁珞,阿珞,听你的口气,你倒是有了导师,让我表哥把他叫来吧。那是谁呀?” 浔霁珞:“……”她不知道,浔霁歆没提,看起来也不想多提,她就没有问过。 却是凌弦茅塞顿开醍醐灌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门,道:“这是…公主吧,前些天少主已经给您安排过,那位导师还在等着您,您稍歇着,我领他过来便是。” 稍过片刻,那清秀男子回来,身后跟着一灰袍导师,那人步子悠闲缓慢,好不自在。 仅是远望,在场的三个人全部无言。 浔霁珞:??? 露微:!!! 季凡:……… 直到凌弦走到这边,露微的脸色已经沉了。凌弦是不知道她跟艾理有什么麻烦,但是眼见她似是不悦,再者加上她以前偶尔乖戾,心里有几分猜测,只是微微点头,不再多言。 浔霁珞好容易接受这个消息,忽然在心里郁闷开了。敢情栎潼让她来是为了这个?他说了要护着她,她虽没信几分,但让艾理做她的导师,那可直接拉倒吧,这人阴险诡谲,虽说他没对她做啥,还给了她一点好东西,她打心里也觉得这个家伙不是省油的灯。 她强打精神,把露微往后面推了推。想让她陪着算是不行了,她总不能碰着人家的伤处。 灰袍兜帽下,苍白的脸露了出来。艾理皮肤细腻,面相阴柔,线条柔和,唇色极淡,下颌精致圆润,发是灰色,恰好落在肩头,如此,他一双灰色而深远的眼眸,却像是冰窖似的,藏着的情绪仅仅是时不时的玩味调笑,或毫无波澜。 他进前来,摘下帽子,先是执起她之前受伤的那条胳膊,无视浔霁珞分外古怪的眼神,然后退后一步,理了理耳边的头发,朗声道:“倒是好得差不多了。我给你的东西,弄清了吗?” 浔霁珞向后做了手势,然后缓缓摇头。 那人闻言提了提唇角,笑意假惺惺不达眼底,道:“这样啊。时辰到了,那、我们、走吧。” 言毕,风轻吹过露微等人面前,那二人的身影已经随风散去。直到此时,露微才缓缓放下一口气,她心情不像来时一样舒爽,拉了拉季凡的袖子,低声:“弦表哥,我们能找得到他么?” 她不会再让阿珞一个人面对他的。 ---- 炼狱之森。 四周是苍翠的青藤,光线透过枝桠树叶落在凹凸不平异草丛生的地面。艾理的速度早已放慢,在浔霁珞身前半步远慢慢走着,忽然是轻问了句:“是栎潼让你来的,对吗?” 浔霁珞应了一声,泄愤似的踩断了脚底的断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让他出来吧,”艾理低声,“他倒是聪明,知道替你考虑,想的到我会帮你。你说,此次你想要什么兽?” 浔霁珞哦了声,随意在心里喊了几句,顷刻之间一片青光盛放,青发男子已经面无表情地悬立空中。他身后是六片炫丽的青色羽翼,缓慢地拍动着,空中响起他平静冷漠的声线:“艾理,此处有物偷听。” 艾理听闻顿了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是吗?无妨,反正将来也是会知道的,没什么可避讳。栎潼你…是很在乎么?” 过了半晌,栎潼不语,只是眼眸中爬上层冰霜,声音愈发冷清:“你可真是多管闲事。” “承蒙夸奖。我看,我们去找只月望兽好了,怎么样,徒儿?” 浔霁珞:“……可以,但能不能别这么叫我。” 艾理声音冷清:“不能。” 浔霁珞:“……”行吧,她拿他也没办法。 第二十四章:月色衍衍 --“梦里,谁见过谁。”艾理。 **** 他们慢慢在林子里走着,月望兽那是什么?月亮出来才会有的,容不得着急。反正所有学员也不可能一下午就找到想要的东西,因炼狱之森不是蛮荒之地,就算在林子里过夜也没人管。况且浔霁珞觉着吧,有艾理和栎潼在,她完全不带怕的……嗯,至少现在他们是不会怎么样。但是她总会知道他们藏了什么心思,是的,她不傻。 一下午的时间,她不喜言语,栎潼完全是个大冰疙瘩,只会拍着翅膀盯着云,艾理向来独来独往,只喜欢看笑话,不喜欢与别人交谈,于是形成了意外融洽的气氛。 浔霁珞偶尔抓住空中飘来的毫无攻击力的荧虫逗弄逗弄,也不觉得如何无聊,累了就歇歇打个盹,一下子也就到了晚上。 月亮刚刚升起,浔霁珞不困,看了看收敛了些光芒的栎潼坐在树枝上,艾理缩在袍子里不知干什么,站起身敲敲树干,脆生道:“栎潼,你下来下,我问你个事。” 面瘫听闻,嗖地落下来,眼睛依旧金得格外透彻,像块水晶般漂亮但冰冷,浔霁珞被看得莫名其妙,然后道:“能告诉我找我的原因吗?别同我讲是看我被艾理欺负可怜我,我知道你居心叵测。上次在炼狱之森我是见到了,一个人,有和你一样金得发怵的眼睛,你们之间一定有关系……啊,别让那儿那人听去了。” 栎潼看了看她,眼神异常平静,然后道:“我不想告诉你,我没有这种义务。” “可是我不信你呢?”浔霁珞淡淡道,“你知道,我人生地不熟,或许你也知道我的过去,我在你眼里可能什么都不是。我没有任何凭据还得被你们瞒在鼓里,觉得不安。我也晓得有些事不是说出来就可以,上个问题你不回答也行,或许你也觉得不是时候,但你一定要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那是个女子,你不能骗我。这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难不成你还怕我做什么?”言毕,她抬眼看着依旧冷着脸的男子,眸光闪烁,本来就是抛出个问题叫他,她还本就不打算这人能说些什么。但是从炼狱之森出去的那天,她是记着那个脑海里从出现过一瞬的女子的,十分的傲气,十分的明艳瞩目,但是似乎,并不那样真实。 “……”栎潼看着她坚定的神情,恍惚起那时候女子揉他的头发的模样,神色稍软,沉默一会儿后叹气,“……那你要记得,她叫帝…” 浔霁珞嗯两声,忽然觉得浑身上下都因为这三个字奇怪地火热起来。栎潼抱臂,看着她,心中却想她依旧是透彻,她是很清楚自己能干些什么的,得知些细枝末节,对她来说,足够,又是不足够。以她的伶俐,却能延伸很远了。 这时候艾理从袍子里探了个头。 “徒儿,我找到了,走吧。” ---- 浔霁珞跟着他摸索,才知道他是真找着了只,那圆圆的小东西呆呆地挂在树枝儿上,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紧紧地盯着月亮,一身银色的绒毛,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紫,大耳朵柔软地垂在脑后,很是可爱。 不过浔霁珞没有孤陋寡闻到月望兽都不知,别看它外表又萌又脆,实际上是幻属兽,幻属术诀常常让些误入而不自知的人吃了大苦头。幻是元素之中最捉摸不定的一种,可以说,有了幻属兽的名声,人家都不带惹的了。且不说月望兽一族向来都是单幻属,偶尔出个紫金蓝金的前缀那都不算稀奇。想逮的人大都是找些小的,不然抓不到。 她颇有些无语,但是的确佩服。 “那你准备怎么办?”她轻问出声。 艾理笑,露出一点白牙,幽幽道:“用水。徒儿你不会驭兽,自然要挟持住。我看你不如先跟它定下契约,再让它缓缓,如何呀。” 浔霁珞再次无言。月望兽是怕水,她呢?她为啥要先跑出去跟它定了契约,然后招惹仇恨?艾理当她傻的吗?她挺喜欢这萌萌的小兽,所以不接受建议。 一边冷冰冰的栎潼垂着眸子依旧神色淡淡,难得发话道:“此兽不一般,你应接受它的考验,方可驭兽订契。” “呀,哪儿不一样?”艾理笑问,灰色眼眸带上一抹兴味的浅光,冰冷的唇角微微翘起。 栎潼斜睨他:“…此兽,紫金幻属,你晓得不是,不用如此迂回试探。我清楚你的为人。”不然怎么可能带着她来这儿。 艾理摸了摸鼻子,收敛那一点调侃,第一次露出了算是郑重的表情。他一只手放在她肩上轻拍,黯淡的灰色眸子稍稍亮了亮,安抚道:“你尽管去便是了。我给你的东西傍身,是不会有什么差错。它若是与你有缘,也自然就会是你的,不必担心。” 浔霁珞沉默了一下。她肯定担心,是呀,她还不知道能干啥。虽说她眼里幻属术诀没有那么可怖,这不是开玩笑,但起码也有上次她见着哥哥的那回的厉害,况且那是个紫金幻属,紫金哪。 可是到底她还是这么做了。 她看了看树上看似毫无防备的软萌生物,那孩子忽然扭了个头,黑溜溜如同冰水浸泡的黑葡萄的眼睛就转向他们躲藏的地方,眨了眨眼睛,好像察觉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样,连带着毛上的紫色也愈发迷人。 浔霁珞略有些尴尬,侧开脸,发丝顺着耳朵滑落脸侧,她拨开草丛走出去,到树底下。那只小兽一直看着她,一直看着,然后干脆蹦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到她怀里。 它眯眯眼,然后一团毛儿里头的小嘴巴张了张,发出绵绵软软的叫声。可是到了浔霁珞耳朵里,却听到了它的喃喃细语。 “你是要接受我的考验吗?” “……嗯。” 天旋地转,紫雾掩盖了世界。只是那一瞬间的功夫,一人一兽便消失在原地。空中悬着一只沙漏,紫色的,恰似星光一样的沙子开始向下一粒一粒掉落。 ---- 四周是弥漫的紫色烟气,天空是深紫色,空无一人,但是浔霁珞的面前有着四扇大门,每扇门上都镶嵌宝石无数,光彩熠熠,华贵鲜亮,遥遥相对。 她的脚底下却只有通向一扇门的路,那条小路上的荧光石一节一节亮起,光晕深深落在她的眼眸深处,浔霁珞歪头看着,理了理柔顺的头发,想着,它在引导什么。 浔霁珞顿了顿,抬脚走到第一扇门前,伸手推开。一时间光芒大盛,她眯了眯眼,睁开后发现自己身在一酒庄,外面是亮着的,虽然人来人往,但她明白这是幻境,那应该怎么出去哪? 她对面人面前摆着半杯温酒,几碟豆子,看起来就是个过路匆忙的旅客。随意抬头看看周围,她发现并没有那么简单。这个酒庄里的顾客,大半是提了武器,一个也没有藏着掖着,大喇喇地放在身边,店家似乎习以为常,但偶尔能看到用人眼里几点怕色。 这里是出了事。她摸了摸衣兜,里面掏出来几块碎银子,她揣在手里,看到边上一规矩且年幼的小二,思索半刻,然后趁着添水的机会站起身来去了趟柜台。那正好没人坐着,她顺顺当当坐下,然后叫来那个小二,滚了一粒银子,声音低道:“你可知道这附近出了什么事?” 那孩子怯懦地抬头看向她,抓了一下银子就像是碰到什么烫得要命的东西,哆哆嗦嗦又推了回来。浔霁珞也不气馁,笑眯眯地跟他沟通了一会儿,他眼见着她无害的微笑才放松了些,轻声说了些什么。 浔霁珞从酒庄出来,看了看远处的山。 那孩子说这附近闹了鬼怪,据说是山里有了不好的东西,镇子上大半的人都被它吓得半夜睡不着觉。因为那东西作祟,前段日子还丢了两三个孩子,发现的时候已经啃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镇主没办法,发布了公告,征集天下有才人士帮忙除妖,而她…大约是这么过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幻境太真实了。 所有人的形态动作都是流畅自然,一个个都像是真正的人。哪儿都没有破绽,唯一让浔霁珞感到熟悉的,就是右手上时隐时现的绿色气流。其实那时候她骗了艾理,她知道这东西,就是木属元素的媒介,有了它,她能够利用木属元素,很轻易,没必要顾忌体质天赋。 她想,她对于艾理的身份已经有头绪了。 反正她对于这人总有种莫名的戒备。 既然这样,不如让自己踏实一点。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