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破界升仙传》 第一章荒山尸身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 山间莽苍古道上,出现了一位肩挑行李的麻衣小少年,小少年一只手稳住肩上的扁担,另一只手紧握着一柄长柄柴刀,在前行中,一面随手斩掉身前横生斜逸的草木,一面又手腕翻转,将断枝一一挑落进道旁的山沟里。 忙碌之余,小少年还不忘向身后之人殷勤招呼道路。 此少年也就是十来岁光景,生的唇红齿白煞是好看,特别是一双尤为乌黑灵动的眸子,一看起来便是聪慧机敏之辈。 小少年的长相已经颇为不俗,但比之其身后牵着一头毛驴施施然前行的少女,就显得有些平凡无奇了。 少女身着青衣,明显未至及笄之年,但是其身材已经抽条得颀丽修长,姣好的面容更是清丽恬美,其如画的眉目虽然略显稚涩,但是明睐顾盼之间,依稀也能流露出动人心魄的风情。 少女所牵毛驴背上,却是端坐着一位干瘦的道装老人,这位老人双颊奇长,面色略显晦败,此刻似乎正在入定,紧闭的双目以可怖的弧度深陷在眼眶之内,让老人更显的形容枯槁。 山路崎岖难行,小少年瞥了一眼西下斜阳,站直身形擦了擦脸上的细汗,转首冲青衣少女喊道:“小鱼师姐,天色已经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找地方歇脚了?” 青衣少女并未立即搭话,而是扭过脸儿看了看驴背上的老道人,见老道人并无醒转的迹象,这才转回脸撇了撇嘴回道:“何时歇脚自有老祖吩咐,你还是老实赶路吧,平时因为自作主张被老祖惩罚的还少么?” 小少年闻言翻了翻白眼,非但没有继续前行,反而拄着柴刀,脸带不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祖一旦入定,时间长短可就没个准数了,或许三五天,又或许十天半个月,除了每天晚上你监督我泡药浴之事雷打不动以外,别的事情还不是咱们俩便宜行事么,早些歇脚又有什么关系?” “惫懒性子又犯了,你看看这附近哪有歇脚之处!” 少女明显有些恚怒,一抖袍袖,一柄尺许长玉白短剑激射而出,迅捷无比地紧挨少年脖颈转了一圈,而后短剑便激射而回,眨眼间便没入少女袍袖中不见了踪影。 少年摸着发凉的脖颈,瞟了一眼左侧陡峭的山壁,又看了看右侧深沟,小脸上略显尴尬之色,干声笑道:“进阶炼气九层后,小鱼师姐御剑之术愈加精妙了,分念境恐怕也是指日可待,小弟在此提前恭贺了”。 十余岁的少年,身子疲乏倒还在其次,只是忍不了冷清找几句斗嘴罢了,眼见少女美眸中不善之色更浓,明显是对自己马屁无动于衷的样子,甚至玉腕更有再次扬起的趋势,小少年不由嘟囔了一句,忿忿然提起柴刀继续向前行进了。 他当然知晓,小鱼师姐自然不会伤到自己的脖颈等要害之处,但是真气急眼了,用剑柄在自己皮糙肉厚处戳几下之事还是干得出来的。 望着小少年远去的背影,青衣少女抿嘴一笑,脸上刻意堆砌出来的冷色立时消散无踪了,只是在回首扯驴缰绳时,少女瞥了一眼面容依旧古井无波的老道人,忍不住悄然叹了口气。 “呀,死人!” 再次前行了也就是五六里路的光景,小少年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叫。惊叫同时,但见他后跳了一步,难得没有扔下肩上的行李,右手柴刀也下意识摆出了防御姿势。 在他身后不远处,青衣少女不由心中一紧,忙停下脚步往前观瞧。 山道甚是狭窄,小少年的背影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她只能隐约看见一具身着黑衣的长大尸身匍匐在山道上。 前方的小少年此刻已经稳住了心神,缓缓放下了手中柴刀。 时逢乱世,天下灾祸连绵,山外的死尸饿殍并不少见,眼前出现一具死尸也并非什么大不了之事,只是此处地处人迹罕至的深山,眼前这具死尸出现的着实有些突兀,这才将他吓了一跳,等他缓过神来,心中倒没有什么惧意。 盯着眼前死尸,小少年正待上前查看,却突闻头顶处有人声传来:“许泊,退后去吧!” 小少年忙止住身形,抬头看时,却见原本在驴背上的老道人不知何时已经凌空出现在他的头顶上方,此刻正在广袖飘飘缓缓下落。 “老祖,您醒了。” 小少年许泊后退了两步,和赶上前来的青衣少女一起躬身施礼。 早已站稳身形的老道人背对着两人,冲两人随意摆了摆手,而后便探出了右臂,手掌冲着匍匐在前方山路上的尸身虚抓,同时手指开始弹跳不停起来。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俯卧的尸身先是翻转过来,身上的衣裳更是自行解开,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正在翻弄搜身! 对于此情形,无论是名叫许泊的小少年还是青衣少女,两人眼中都没有什么讶异之色,只是有些好奇地探头观瞧。 “哼,猎妖士!” 片刻之后,随着老道人一声冷哼,两件物事被无形之手从尸身上扯出,而后便被随意抛落在路旁,老道人却是对这两件物事看也不看,直接便转过了身形,脸上也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之色。 “继续赶路吧。” 老道人飘身坐上驴背,竟是对地上的死尸不管不顾,催动着毛驴不急不缓继续往前行去。 小少年许泊并没有立即跟上,而是将行李和手中柴刀放在一旁,俯身捡起被老道人抛落在地的东西仔细观瞧。 这两件东西其一倒是容易认出,一竹筒的箭矢罢了,箭杆只有尺许长筷子粗细,模样也古怪的很,没有尾翼,暗紫色的箭杆非金非木,表面上遍布细密的铭文,至于其前端尖锐修长的箭簇,明显是精钢打造,反倒是没什么稀奇,只是比寻常箭矢更显森然罢了。 竹筒内的箭矢并不多,只有十余根的样子。 至于另外一件东西就显得有些古怪了,前面半尺长的细筒似乎是精钢所制,其后无论是巴掌大小的燕翅状弓臂,还是巧妙绞索在弓臂上的弓弦,尽皆呈现出暗红色,便让人无法轻易看出其材质了。 整体看来,这东西似乎是一把模样古怪的短弩。 “小鱼师姐,猎妖士是什么人,老祖为何对他们如此厌恶?还有,你能认出这东西么?” 许泊无法看出名堂,转身朝青衣少女问道。 “猎妖士乃是真武者其中一脉,最擅引弓诛妖,你手中所拿便是他们专属且赖以立命之物,一为紫霄箭,箭杆乃是紫霄竹炼制而成,合用的紫霄竹最起码也要百龄以上,对于我等修仙之人也是颇有用处的,另外一物便是火云弓了,没有此物,紫霄箭便无法被激发。” 青衣少女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许泊手中东西上,她在轻声回答的同时,又用衣袖轻掩着口鼻,细细打量着仰卧在山道上的死尸。 这具死尸乃是一位彪形壮汉,短髯,脸膛略黑,致命伤口在颔下脖颈处,细窄的伤口贯穿哽嗓,溢出的血液并不多,自然早已干涸了,其眼眶中的眼球干燥凹陷,却没有明显的腐坏迹象,以此看来的话,此人毙命的时间也就在三五天之内。 “啊……紫霄箭只能被火云弓激发?” 小少年许泊的大部分心神仍在手中弓箭上,闻听此言后不由大为沮丧,他手中十余根紫霄箭倒是完好无损,但是那火云弓似乎曾被利刃横斩而过,不光燕翅状弓臂摇摇欲坠,弓弦更是完全断裂了,眼见得无法使用了。 “休要异想天开!” 青衣少女轻哼了一声,同时从死尸身上收回目光,然后满脸鄙夷冲着许泊道:“即便火云弓没有损坏,却也只有身负秘术的猎妖士才能催动,他们可都是拥有着真武中三境的修为,你区区一介炼气一层修仙者,哪怕有完好的火云弓在面前也只能是干瞪眼看着罢了。” “真武中三境?那此人若是活着,岂不是相当于我等修仙者中的分念境高人!”许泊吃了一惊,终于将目光从手中弓箭上移开,转而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的死尸。 “事实上,猎妖士仅凭自身修为便可比肩分念境修仙者,再加上火云弓和紫霄箭,寻常分念境修士对上他们也只能是落荒而逃的,传说中高价猎妖士虽然无法突破真武中三境,但却能威胁到比他们高了一个大境界的金丹期修仙者,这种说法就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那岂不是说,此人极有可能是死于金丹期修士之手?此地有金丹期大高手出没?!”许泊吓得差点没跳起来,清脆的嗓音传出去老远。 “嚷嚷什么!” 青衣少女柳眉倒竖,小手在许泊脑袋上轻拍一记,没好气道:“金丹期大高手的行迹哪是这么容易得见?” 许泊缩了缩脖子,左右打量了一下,仍有些希冀地问道:“此地并无争斗的痕迹,死尸身上的伤口也表明此人绝不可能是负伤逃至此处,猎妖士若真如师姐所说那般厉害,若非金丹期大高手出手,还有什么人会如此轻易地将其击杀呢?” 听了这番话语,青衣少女美眸中不由流露出些许赞许之色,此女略思忖了片刻,缓缓开口说道:“难得你有如此缜密的分析,但是你要知道,猎妖士很大一部分手段都在手中弓箭上的,若是被人出其不意偷袭,无论是同阶真武者还是修仙之士,都有可能轻易将其置于死地的,江湖险恶,人心更是难测,日后你与人打交道,也要多留一份心眼才是。” 许泊闻言若有所思,良久之后冲着青衣少女躬身一礼道:“许泊多谢小鱼师姐教诲。” 说此话时,他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与其年龄不符的肃穆,虽有些让人忍俊不禁,但很明显其诚恳的态度却是发自内心的。 青衣少女原本性格很活泛,此刻却没有发笑,反倒是抿了抿小嘴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但最终,她只是轻吁了一口气道:“老祖已经走远了,我们赶紧跟上吧。” 言罢此女竟不管许泊,转身便要离开。 许泊挠了挠脑袋,有些郁闷道:“小鱼师姐,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老祖会对猎妖士如此厌恶呢。” “无他,大多猎妖士可是把我们修仙之士视为妖人的。”青衣少女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 许泊闻言怔了怔,继而恍然,原本对壮汉暴毙于此的怜悯之心瞬时大减了。 眼见青衣少女的背影越来越远,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扬了扬手中箭筒喊道:“小鱼师姐,你不是说紫霄竹对于我们修仙者也颇有用处吗,这么多紫霄箭,你不收取几根么?” “老祖厌恶嫌弃之物,不敢收取,怕触了老祖霉头。”青衣少女依旧没有回头,声音再次传来。 许泊闻言大为踌躇,毁坏的火云弓早已被他抛在一旁,至于那十余根紫霄箭,他原本是要打算尽数收入囊中的,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对他有什么用处,但是白落的宝物不捡白不捡,不过若是因此被老祖寻晦气,也不知道会不会得不偿失,老家伙出手没轻没重,很多时候可都是让他痛不欲生的。 几经犹豫,他还是选取了其中一根,磕去箭簇,只留了箭杆藏在袍袖深处。至于其余紫霄箭,连同毁坏的火云弓,被他满脸惋惜塞入壮汉尸身衣袍下。 而后许泊站起身形,看着地上仰躺着的壮汉尸身,他又摸了摸下巴,感觉就这么离开似乎有些不妥。 “也罢……收取了你一根紫霄箭,总归要尽些人事,省的你死后还要遭受曝尸之苦。” 在满是石头的荒山造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合用的工具仅是一把柴刀,许泊将壮汉尸身拖到路旁略开阔处,满山找来碎石,堆砌成坟丘,将尸身掩埋其内,孤坟虽然简陋粗糙,也算是差可聊慰了。 做完这一切,许泊拍拍手整理了衣襟,冲着孤坟方向拱了拱手,而后捡拾起自己的行李和柴刀,急慌慌向老道人和小鱼师姐离去的方向奔去。蜿蜒的山道上早已看不见两人身影,估摸脚程多半已经在五里开外了,若是被拉下的再远一些,老祖的一顿惩罚怕是必不可少了。 第二章古庙惊变 许泊觉得很奇怪,荒山深处竟然有一座古庙,供奉的还是一尊人首蛇身的山神,要知道,此时距离他们遭遇死尸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古道早已断绝,连老道人也不得不下了驴背,由青衣少女牵引着毛驴,三人一起在山间荆棘里蹒跚了数日才到达此地。 山神需要有人祭祀,许泊不认为寻常百姓能披荆斩棘行至此处,那样的话耗时旷久不说,仅是山中的猛兽蛇虫也足以将他们骇退了。 事实上,许泊在内心深处早已对老道人腹诽不已,平日里寻龙点穴遍访名山大川的日子便不错,起码名山大川附近大都有人烟存在,即便有些隐士山民再不好客,奉上一些财货总也会宾主尽欢,哪像现在,三人一头扎入平淡无奇的荒山野岭已经足月之久,路上唯一遇见的人迹还是一具死尸…… 许泊有些欲哭无泪,原先所带的干粮早已耗尽了,平日所餐全靠路途中猎取野味和采摘的野果,老家伙恐怕是忘了,炼气九层才算是臻至辟谷之境,也就是说,一行三人一驴中,有可能挨饿的只有他和那头驴,甚至毛驴的境遇都要比他好很多,毕竟荒山里最不缺的便是树叶和青草,再加上小鱼师姐殷勤的照顾,这头驴甚至比进山时还要壮实几分,至于他,若非进山时带的盐巴足够多,以及沿途中总能找到山溪,恐怕早就坚持不住了。 至于老祖为何要往深山里钻,他本人不言语,无论许泊还是他的小鱼师姐是根本不敢过问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正如眼前这座古庙来历诡异,气氛更是阴森恐怖,老祖说要在里面歇脚过夜,两人谁还敢说出个不字不成? 和往日里歇脚过夜一样,许泊拎着柴刀出去,好半晌后带回了成捆的嫩叶和青草,将嫩叶青草交给小鱼师姐去喂驴,他自己则忙着对付顺便打来的山鸡野兔。 老道人却有些不对劲,仅剩一座大殿的山神庙,被他前前后后检查了八遍,事实上,若是许泊有本事飞到高空中,他便会发现,老家伙每次出去,看起来像是检查附近,但是只要脱离庙中两人的视线,原本垂垂老矣的老家伙,身形便如同激射的轻烟一般,穿梭在茂密的山林里不见丝毫阻滞,最远处达数十余里后才折回。 遍历方圆数十里,老家伙竟只花费了不足一个时辰! 最后一次外出回来,老道人盘膝坐在青衣少女准备好的蒲团上,紧闭着双目一语不发。 刚才在外出探查的同时,他已经将数十枚特制的阵石遍布在外,从此刻起,方圆数十里内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他便会立即知晓。 许泊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他倒是能觉察到老道人的举止有些反常,但是却不敢上前过问,事实上老道人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即便闭目打坐,眼皮底下的眼珠也是转动不停,显示其内心心绪极不平静。 良久之后,这种状况也没有什么改观,许泊和青衣少女忍不住有些面面相觑了,许泊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青衣少女却摆摆手将其阻止了:“有什么事情老祖自会决断,你即便知晓了也帮不上忙,现在已经临近亥时,该是你每日药浴的时间了。” 此女言罢不管许泊如何反应,自顾抖了抖秀腕上的玉镯,灵光流转之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一尊三尺余高的青铜巨鼎竟凭空出现在面前空地上! 青衣少女兀自不停,随着腕间玉镯上灵光流转不休,越来越多的东西凭空出现,有各型各色的古怪石头,有品种年份不一的珍奇灵药,更有数团颜色不同的汁液甚至散发出鲜血特有的腥味……这些东西被灵光所裹挟,甫一出现,便如灵巧的游鱼一般,纷纷没入青铜巨鼎之中,眨眼之间,就填满了大半个青铜巨鼎。 做完此事,青衣少女满意点了点头,又口中念念有词了片刻,忽然轻斥了一声“去!”,随着素手轻挥,几道几近透明的法决便没入巨鼎之中。 初始还看不出什么异状,也就是数息过后,巨鼎鼎身开始隐泛暗红色,并赫然升腾起令人难以置信的高温,随着巨鼎内部灵光大作,少女先前放入其中的东西,此刻并没有烧焦损毁,而是在灵光包裹中先后化作颜色不一的液体,最终混作暗紫色的一团,占去了鼎内近一半的空间。 对于眼前的一幕,许泊竟好像是司空见惯了一般,百无聊赖看着少女施法,眼见暗紫色药液已成,这才磨磨蹭蹭开始宽衣解带。 此刻青衣少女已经是鼻翼微潮了,她轻吁了一口气,又是几道法决打出,巨鼎这才缓缓呈现出原本的颜色,明显是高温稍降,却维持着鼎内的药液不至于凝固。 做完这一切,青衣少女转过小脸对着许泊怒目而视。 许泊缩了缩脖子,在青衣少女凌厉的目光注视之下,三下五除二将自己扒的精光,用双手小心遮盖着重要部位,亦步亦趋挪到巨鼎旁边。 青衣少女满脸鄙夷之色上下打量着许泊,眼见他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同时,身上淡金色灵光乍起,直至将周身覆盖,少女这才轻矮身形,单手抓住他的脚脖子,稍一运力,便将其大头朝下扔进鼎中。 若是有外人在此,看到这一幕定然会惊骇欲绝。 此刻鼎内高温即便是稍降,已不足以烁石融金,但是其内温度依然要远高于沸水,青衣少女此举莫不是要将小少年烹杀? 片刻之后,从鼎内传出愈加急促的咒文之声和间或闷哼来看,小少年许泊并没有毙命,只是随着青衣少女法决不断打出,原本平静的药液竟再次沸腾起来,咒文之声中夹杂的忍痛闷哼逐渐变成了小兽受创般的嘶吼。 青衣少女紧咬着银牙,对于鼎内之声充耳不闻,手中法决不断打出,玉镯上的灵光又开始闪现,更多的材料又陆续没入巨鼎之中,算上之前,加入巨鼎中的材料林林总总已经数百种之多,但是看少女举动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不远处的蒲团上,老道人不知何时睁开双目,默默注视着眼前一切,随着青衣少女腕间玉镯最后一次灵光闪动,老道人又缓缓闭上双眼,只是这一次,他的面容已然恢复古井无波。 一个多时辰以后,青衣少女附身看着青铜巨鼎的内部,有些怔怔的发愣。 往日里,每当此时,许泊每日的药浴便算是结束了,她所要做的,就是把许泊从变得漆黑粘稠的药液里捞出。 小王八蛋每次都是昏睡欲死,要等到第二日清晨才会重新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帮其清洗身体收拾巨鼎等诸多杂事无一例外都是着落在少女身上,哪怕少女也是灵力耗费甚剧,若不是害怕冒犯老祖威严,她可是一根小指也不愿多动的。 但是现在,巨鼎里面的药液已经消失不见,鼎底厚厚一层板痂让少女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灵力催动过猛熬干了药液,但是板痂之上这个淡金色人形怪茧是什么东西?许泊该是藏身在里面吧?若不是的话,就只剩下被烧成飞灰这一个解释了,毕竟鼎内空间一目了然,除了怪茧便再没藏身之处了。 少女心中慌急,甫一回过神来,便打算呼喊老祖过来看看哪里出了问题。 但就在这时,少女竟忽然觉察到有一道凌厉指风冲着她的后脑袭来。 少女不由大惊失色,此时快如闪电的指风已经容不得她闪躲了,唯一的选择,她只能将身上仅存的灵力灌注后脑,咬牙硬接这一击。 下一瞬,少女但觉轰然一声,仿若被大锤轰击在后脑上一般。 临近昏迷之际,少女却有些茫然,以她所感觉到的指风来势之凶猛,她的头颅被轰碎都不足为奇,但是指风真落在身上,却明显威力大减了,似乎出手之人只是要将她击昏,并没有打算将她置于死地。 会是老祖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未及深思,少女翻身栽倒人事不省。 第三章锢魂符 深夜的荒山阴森可怖,阵阵的松涛连绵起伏。 一阵凉风穿过破旧的门窗沁入古庙,拴在殿侧的毛驴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它眼睁睁青衣少女翻身栽倒,一双大眼睛中竟流露出拟人的惊怒之色,但是被立在巨鼎旁的老道人用毫无感情的冰冷目光扫过之后,毛驴便如同遭瘟一般耷拉着耳朵垂下头颅,连丝毫的声响都不敢发出。 老道人收回目光,抬脚一股柔力送出,匍匐在地的青衣少女便被随意踢到墙角下,而后老道人便目光灼灼盯着鼎内的怪茧沉默不语起来。 怪茧之内,许泊似乎是昏迷不醒,奇异的是他的意识却没有完全失去,虽然对身外之物失去了感知,但是他对自己身体所发生变化却是清晰无比。 若非失去了对身体的操控,他肯定会因为全身的极大欢愉而跳将起来,他的每一丝经脉,每一粒血肉筋骨,此刻似乎都在欢欣雀跃,因为它们正在经历急速的蜕变成长。 整整三年如一日的药浴蒸煮,未能完全吸收而被储存在体内的药力,似乎在这一刻全都迸发了出来,随着磅礴药力流转不休,许泊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身躯里,散发出亿万只春蚕啃噬桑叶般的沙沙生长之声,周身如酥如麻的快感更是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让他受用的几乎**出声……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巨鼎旁的老道人依旧是盯着怪茧不动如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眼前的淡金色怪茧终于发生了变化。 但见怪茧表面忽然灵光大放,而后随着一声裂帛声响,怪茧破碎,赤条条的许泊便从怪茧中弹跳而出。 此刻的许泊显然已经寻回了对身体的掌控,周身舒爽的感觉,让他尚在半空中便长啸出声,似乎非如此便不能抒发心中的喜悦。 似乎验证了乐极生悲那句话,他的双脚甫一落地,甚至口中长啸之声未绝,便被一根硕大拇指摁在脑门上。 “老祖……” 勉强看清出手之人,许泊尚未惊呼出声,便觉一股阴冷灵力掠过身躯,立时周身僵直动弹不得了。 若仅是如此,许泊心中还不至于太过慌乱。 平日里,老道人的古怪之举便是数不胜数,且老家伙又我行我素从来不屑于解释什么,以每日让他要死要活的药浴为例,至今他都没弄明白,老道人如此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刚开始的时候他不是没询问过,甚至还有过撒泼反抗,后果便是招来数顿痛不欲生的惩治,老道人什么都没向他解释,但每日的药浴依旧必不可少…… 数年相处下来,对于老道人的怪异脾性,许泊早就学会了逆来顺受了,不这样又能如何?说到底,他在老道人手底下,可是没有半点反抗之力的。 正因为如此,此时的许泊原本打算闭上眼睛任由老道人施为,但是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墙角时,却看见了昏迷不醒的青衣少女。 许泊大吃一惊,心中警惕立生,他强忍惊惧再看向老道人紧盯着自己的双目时,竟从中看出了毫不掩饰的狂热与贪婪! “不好!老家伙要对自己不利!” 许泊心中狂震,瞬间便判断出事实真相。 许泊不由心中大急,奈何他此刻依旧是动弹不得,一双眼珠叽里咕噜乱转了几圈,再看向老道人时果断呈现出哀求之色。 口不能言之下,这时他唯一能做之事了。 “桀桀!” 老道人从喉头中发出了一声怪笑,对于许泊眼中的哀求之意视而不见,反倒是用手掌在许泊额头一抹,许泊便觉一双眼睑有千斤之重,再也无力张开了。 做完此事,老道人为了迁就许泊身高,在其身前盘膝坐下,而后探出干瘦的左掌按住许泊的头顶百会穴,右手一晃,一支金灿灿符笔便凭空出现在其手中。 老道人长吸一口气,紧闭着双目屏息了片刻,再次睁开双目时,他的目光已经变得平静如水了,在他的心神催动之下,其周身庞然灵力沿着左臂冲着许泊百会穴灌注而去,与此同时,随着他右手的符笔在许泊额头上疾走不休,一片金灿灿的玄奥符文开始在许泊的额头逐渐蔓延开来。 觉察到这一切,许泊自然大为惊惧,正待想办法脱离钳制时,一个恍惚之下,其灵识竟出现在一个灰蒙蒙的莫名空间之中。 “意识海!” 许泊吃了一惊,不过他对于眼前的景象却并不陌生。 炼气一层的标志,便是灵识可以內视几身,对于自己的识海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他此时所惊骇的,却是不知道老道人对他做了什么,他的灵识竟被压迫进识海丝毫不能外放! 与此同时,通过灵识与躯体之间冥冥之中的联系,他能察觉到一股庞然灵力正通过百会穴注入他的躯体之内。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许泊却也知晓自己的情形不妙,灵识泼命在意识海中左冲右突。 在他的设想之下,只要灵识能冲出意识海,便能夺回对于自己躯体的掌控,说不定还能尝试吸收这股外来灵力。 但事情哪有他想象的那般简单? 随着老道人在他额头落笔,一根金色丝线便诡异出现在他的意识海之内,下一瞬,金线一闪之下,竟冲着他的灵识切割而来。 面对诡异出现的金色丝线,许泊的灵识立时如临大敌。 虽然不认识眼前金线,但是这东西散发出森然的寒意,让他的灵识冥冥中产生出大恐怖感觉,绝不敢让这东西靠近分毫。 匆忙闪躲之间,许泊的灵识对于进入自己躯体的外来灵力再也无暇顾及了。 即便如此,他此刻所面临的情形也极为的不妙,随着老道人手下笔锋不断,出现在识海中的金色丝线越来越多,更隐隐有结丝成网的趋势,若非灵识在自己的意识海中如鱼得水,恐怕早就束手成擒了。 在此过程中,老道人那边也并不好受,巨量灵力沿着左臂渡入许泊的躯体中,他的左臂早已开始不堪重负地轻微颤抖,其身躯更是传来阵阵虚弱之感。 相比之下,右手在许泊的额头持续不断地刻画符文,对其消耗反倒是微乎其微了。 眼见得金色符文已经完成大半,老道人轻吐了一口气,刻意控制之下,颤抖的左臂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一切顺利! 老道人心中不由泛起几分欣喜,想到功成之后的好处,老道人更是心潮澎湃。 就在此时,墙角处突然传出一阵动静! 老道人眉头一皱,手上动作不停,同时回头观瞧,眼前一幕的让他不由怒火丛生。 被他踢到墙角的青衣少女手脚抽动了几下,此刻正在缓缓苏醒,而始作俑者,却是那头原本拴在石柱上的毛驴。 不知何时,这头畜生已经挣脱了缰绳,更偷偷摸摸挪到少女身侧,一面用硕大的舌头在少女脸上兜头盖脸狂舔,一面用小心翼翼地目光瞟向老道人,此刻察觉到被发现,毛驴立时目瞪口呆不敢动弹。 “孽畜,你找死!” 老道人咬牙切齿,口中挤出这几个字后,也不知道他使用了什么手段,那头毛驴忽然凄厉之极地狂叫了一声,随后便翻身栽倒腿脚抽搐不已。 而那青衣少女原本便是迷迷糊糊苏醒在即,此刻被这一声狂叫所惊吓,竟一个鱼跃站起身形,紧握着玉白短剑茫然向四周打量。 老道人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竟对背后的少女不管不问。 很快,青衣少女便弄清了自身状况,更记起昏迷前所发生的之事,也正因为如此,她紧盯着老道人后背,并没有放下手中短剑。 “老祖……” 青衣少女紧握着短剑欲言又止,不过等她的目光落在老道人身前许泊的额头上时,少女稍一蹙眉,随即便认出了什么,不由花容失色道:“锢魂符!……老祖,你在小师弟额头刻画锢魂符文做什么,莫不是要生剥他的魂魄?!” “此事与你无关!你就当做什么也没有看到,自行打坐修炼去吧!” 老道人头也不回冷哼了一声,携往日余威,语气依旧霸道无比。 青衣少女气的浑身发抖,眼见许泊额头上锢魂符已经完成大半,再耽搁下去恐怕小命难保,少女紧咬银牙双膝跪倒,凄声叫道:“老祖,不管小师弟何处冲撞到您,还请您念在他年幼无知,放过他吧!” “放过他?桀桀……” 老道人满脸狞笑,忽然转首咆哮道:“三年的药浴祭炼,耗费了老夫穷极大半生所搜集来的修炼资源,现在这小子混元仙体有成,你让我放过他?!” 此刻他的双目赤红仿若恶鬼,脸上更是青筋暴起,哪还能看出平日里的沉稳样子? 青衣少女被吓得一哆嗦,脸色更是苍白无比,她虽然没有完全明白老道人话语中的意思,但显而易见的是,想要老道人主动停下手中符笔,已经是绝对不可能之事了。 但是,若让她眼看着许泊送命而无动于衷,她也也肯定无法做到。 一路上虽然是三人一起行来,但老道人独行特立且不喜言语,只要不违背其不多的命令,老道人便对二人不管不问了,无论许泊还是青衣少女,对于老道人只有敬畏和恐惧,根本没多少亲近之意,此种情形下,实际上只有他们两人相依为命而已,此刻眼见许泊小命危在旦夕,青衣少女如何能做到袖手旁观? “老祖,得罪了!” 眼见哀求没有丝毫用处,青衣少女站起身形,心中几经天人交战,这才勉强压下对老道人的恐惧,鼓足了勇气轻喝了一声,同时一扬手,手中玉白短剑化作一道白光,冲着老道人右臂急射而去。 老道人面上煞气一闪,不见任何躲避动作,看情形,竟是打算任由玉白短剑斩在自己手腕之上。 “叮” 金铁交击之声传出,让青衣少女大吃一惊的情形出现了——老道人手腕完好无损,玉白短剑非但没有建功,反被弹起三尺余高。 老道人嘴角轻勾,冷笑了一声道:“怎么,察觉到老夫身上灵压远不及以往,你就敢如此放肆了?” 此刻他身上的大半灵力都已经渡入许泊的躯体内,自身留存已经十不存一,他自认若非如此的话,青衣少女绝没有向他出手的胆量。 事实上,倒是他有些误会了,青衣少女早已心乱如麻,哪还有心思探查他身上的灵压?经他这句话提醒,青衣少女反倒是察觉到他身上的异样,心头不由一震,原本消失的信心回复不少。 不过少女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长吸一口气,强迫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美眸中一抹坚毅之色闪过,银牙稍一用力,便将自己的舌尖咬破,而后檀口微张,一口殷红精血便喷涂在玉白短剑之上。 令人惊奇的一幕出现了,玉白短剑甫一接触精血,竟突然白光大放,白光中更夹杂着丝丝妖异红芒,显得古怪万分。 “去!” 青衣少女面色肃重,手指玉白短剑轻斥了一声之后,口中便开始念念有词。 玉白短剑一声清鸣,再次冲着老道人激射而去,但是这一次,经由青衣少女耗费精血全力催发,短剑遁速之快,远胜之前何止一倍,其所化流光,更是在肉眼中几近于无! “虞影,你找死!” 老道人终于被激怒了,口中喝骂出青衣少女真名,但是其脸上的神色却轻松了几分。 原来许泊额头上的锢魂符已然刻画完成,他再也不用担心刻画符文被打断了。 心中大定之下,面对激射而来的流光,老道人仅是嘿然一笑,信手收回右手符笔,又戢张五指冲着流光抓去。 第四章黑衣青年 老道人的修为远胜青衣少女虞影,即便身上的灵力十不存一,却也不是虞影所能撼动的,正因为如此,老道人才会托大至戢张五指空手硬接虞影的搏命一击。 但闻轰然一声巨响过后,霞光散尽,玉白短剑现行而出,却是在老道人掌中颤动不休难以逃脱。 老道人也是面色一白,很显然,这一击的威能之大也有些出乎其所料,对于灵力消耗过剧的躯体来说,硬接下来确实有些勉强了。 眼见自己的法兵被困,虞影自然是心中大急,红唇紧抿成一条线,双手玉指弹跳如飞掐诀不断。 让她心中一沉的是,数息过去了,玉白短剑非但没有被召回,反而在老道人的指掌揉搓之下,挣扎之力越来越弱。 “虞影,若非你身负姹灵之体,乃是绝佳的炉鼎,老夫岂会容你如此放肆?!不过你也莫要侥幸,看老夫功成之后会如何炮制于你!” 老道人手上动作不停,赤红双目紧盯虞影的玲珑躯体,其内淫邪之光毫不掩饰,口中更是阴恻恻一字一顿说道。 虞影娇俏的小脸腾的一下变得鲜红欲滴起来,她自然知晓“炉鼎”二字在修仙界的含义,心中不由羞愤万分。 原来老家伙不光对许泊心存歹念,对自己也没打什么好主意! 虞影心中大骂,对方蛇蝎猛兽一般的目光更是让她心头凉气直冒,她恨不得将老家伙碎尸万段,此刻即便没有成效,手中法决也没有停下,反而更加急促了。 可惜,也就是数息之后,玉白短剑突然哀鸣一声,身上灵光散尽,躺在老道人手中变得寂静无声了。 心神相连之下,虞影一口鲜血喷出,手中法决再也无法维持,黯淡的美眸中更满是绝望之色。 老道人仰天长笑,而后袍袖一摆,手中短剑脱手而出,与此同时,一股庞然巨力自袍袖下涌现,向着虞影直冲而去。 虞影首当其冲,小小的身躯倒飞而起,砰然一声直接撞上墙壁,哼都没哼便再次昏迷不醒。 老道人显然没有对虞影下死手,只是将其再次击昏了事,手中含恨掷出的短剑,威力固然不小,但却是被他随意掷向了山神石像。 做完此事,老道人身上仅存的灵力已经消耗殆尽,其面色更是晦败难看,不过他毫不在意,转而移开按在许泊头顶的左手,紧接着右手拇指摁在许泊额头符文上,而后强提了一口元气,便打算再次施法。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即将被玉白短剑没入其中的山神石像,轰隆一声提前迸裂,伴着漫天碎石,竟从中跳出一个人影出来! 此人手中提了一把长剑,不等身形站稳,手中长剑劈出,一剑便将急射而来的玉白短剑劈的倒飞出去。 做完此事,此人横剑身前在地上站定,而后仰天叫了一声:“憋死耶耶了!” 老道人好似白日见鬼,骇的眼珠子差点没跳出来! 早在先前,他便将山神庙里里外外探查了数遍,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此刻外面布置好的阵石也没有任何反应,眼前这家伙是什么时候躲进山神石像里的?能在如此近距离瞒过自己的神念探查,莫不是修为远高于自己? 想到此处,老道人顾不上心中惊骇,忙放出神念感受来人的修为境界。 “还好,灵气波动仅是分念初期,不过看其刚才出手,似乎还有着真武者的影子,这家伙难道仙武双修不成?嗯……看气机还真是,虽然未臻至真武中三境,却也相差不远了。 当真是愚不可及! 真气灵气共存于气海丹田,哪一样都无法太纯粹的,无益于战力不说,说不定还会相互掣肘…… 不过这家伙是如何瞒过自己的神念探查的呢?” 老道人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纳闷,但是等他看清来人胸前贴着的一张残破灵符后,一切便了然了。 “哼!匿踪符而已,不过能在一介分念初期修士催动之下,在如此近距离躲过老夫的神念探查,品阶也算不凡了。” 老道人心思大定,面色也恢复了平静。 尘埃散尽,来人的面目也逐渐显现而出。 却是一位二十余岁黑衣青年人,此人皮肤略黑,五官倒是清隽俊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炯炯有神,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看见黑衣青年人冲着自己发笑,老道人心中一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形有些不妙。 连番折腾下来,此刻身上的灵力已经几近于无,即便再是看不上黑衣青年的修为,老道人却也不得不承认,黑衣青年已经足以给他带来**烦了。 “贱婢!坏老夫的大事!” 老道人恨恨扫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虞影,心中咒骂一声,而后双目一呆,身躯变得僵直起来,竟是元神果断放弃自己的躯体,通过紧抵许泊额头的拇指,窜入许泊的意识海之内。 原本他身上灵力若是足够的话,转瞬间便可催动刻画好的锢魂符,将许泊魂魄扯出体外,然后自己的元神窜入许泊无主意识海,轻而易举便能做到鹊巢鸠占,现在情况有变,说不得只能强闯许泊的意识海了。 区区炼气一层的元神,虽然不敢直接吞噬,但是强行压制以图日后慢慢炼化还是易如反掌的,在意识海中炼化他人元神固然有些后患,此刻他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至于黑衣青年,便由得他去吧,识相些自己滚蛋最好,若是不识相,甚至下得去辣手摧毁许泊躯体来坏自己的好事,老道人也是丝毫不惧的,毕竟他偌大一身法力此刻已经全然灌注进许泊躯体之中,即便站着不动,区区分念初期修士想要摧毁这具躯体也要耗时良久,而他只需要些许功夫,便能压制下许泊的元神,继而掌控这具躯体,那时候,黑衣青年是生是死,说不得反倒要由他来决定了。 老道人盘算的极好,不过等他元神窜入许泊的意识海之后,甫一看清眼前情形,不由产生出想要骂娘的冲动。 意识海内,锢魂符文所生成的金丝已经结丝成网,再形成了一个圆球,牢牢将许泊的元神困在其中,但因为没有人用灵力催动,所以也并没有隔绝许泊的元神与躯体之间的联系,也就是说,此刻老道人若想用秘术取代许泊的元神,必须要燃烧元神之力来硬生生突破锢魂符文所形成的金网! 原本禁锢许泊元神的金网,此刻竟成了护卫许泊元神的甲胄,老道人心中如何不气? 老道人淡青色的元神悲愤嘶吼一声,全身青光蓦然大盛,赫然已经燃烧了元神之力,向着金网直扑而去。 骇人的一幕出现了,许泊的意识海之内固然沸腾如油锅,从外表来看,更不断有青黄两色灵光从他的七窍迸发而出,几乎将他整个头颅笼罩,情形诡异且可怖之极! 黑衣青年自然被眼前情形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一步,满脸警惕紧盯着许泊异状不断的头颅。 “夺舍重生?!” 黑衣青年蓦然想起了什么,犹如遭遇蛇蝎一般瞳孔一缩,而后突然身形暴起,手中长剑毫不留情冲着许泊的头颅直劈而去。 他并不是嗜杀之辈,但是眼前情形容不得他手下留情,老道人既然敢当着他的面进行夺舍,肯定是留有后手,他哪敢坐视老家伙夺舍成功? 至于苦主许泊的小命,他却顾及不得了,更何况从之前情形来看,许泊此刻是否存活都是两说之事。 黑衣青年神色冷峻,手中长剑迅若奔雷,眼看便要落在许泊头顶之上,若真是砍实了,金铁也要被他劈做两半。 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冲天灵压自许泊躯体中轰然爆发,灵气激荡之下,黑衣青年手中长剑紧挨许泊头顶,却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灵力竟如此深厚!不对,此灵力绝非十余岁少年所能拥有,多半是老道人提前将自身灵力灌注进去了,此刻仅是自主护体罢了,老家伙若想寻回对此灵力的掌控,必须先夺舍成功掌控了这具躯体,若真到了那时,某家小命休矣!” 黑衣青年骇然变色,刹那间便看出了端倪。 虽然心中震怖,但他却并不慌乱,略作沉吟之后,忽然冷笑了一声:“刀斧不能加,某家就不信,你还能硬抗本宗镇宗秘术不成!” 言罢黑衣青年竟收起了长剑,双手结成古怪手印,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失魂引!” 转瞬之后,随着一声轻喝,黑衣青年探出右臂,戢指按向了许泊的头颅。 此指举轻若重且似缓实疾,根本没有激起许泊躯体内灵气的反应,结结实实摁在许泊的额头之上。 下一瞬,黑芒爆闪,一股暴烈之极的神魂之力沿着黑衣青年的手指冲入许泊的意识海。 意识海内,许泊的灵识躲在金网的笼罩之中,满脸惊惶地看着老道人元神发疯似的冲撞金网,正无计可施之际,却突然感觉如同黄吕大钟在自己识海内敲响,一股爆烈且庞然的威能席卷而来! 三色杂光轰然爆发,老道人元神勃然色变奋力抵抗,许泊的灵识躲在金网笼罩下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的许泊逐渐清醒,他突然发现,在自己的意识海内,莫说老道人元神不见了踪影,连笼罩自己灵识的金网也消失不见了。 头痛欲裂的感觉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双耳中嗡嗡的鸣响震耳欲聋,眼前的金星斜飞横溅……甫一寻回对躯体的掌控,种种痛不欲生的感觉让许泊几欲发狂,一息都没坚持到便干净利落地昏倒在地。 他自然不知道,此刻离他的身体不远处,一团人头大小青色浓雾悬在半空中翻涌不定,几经聚散之后,青雾逐渐凝成半透明人形,老道人的模样也缓缓显现而出,而在其对面,黑衣青年脸色苍白鼻口窜血,面目间的灵光狂闪不停,显然正在全力压制施术反噬而来的创伤,竟对老道人元神的变化视而不见。 “年轻人,方才是你搞的鬼?” 老道人的元神略微稳定下来之后,并没有立即出手,而是面无表情开口问道,其声音略显尖细,却也与之前相差不大。 “不错!” 黑衣青年吐了一口口中血水,昂首回道。 第五章金丹修士 “方才那般威能的一招,你还能施展得出来吗?” 老道人看了看黑衣青年鼻口间的鲜血,忽然冷声笑道。 黑衣青年胡乱抹了一把脸上鲜血,恶狠狠道:“你大可以一试!” 老道人看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许泊,面色平静道:“你若现在扭头就走,老夫可以保证既往不咎。” “哈哈哈……夺舍这等恶毒之事被某家撞破,你会放某家安然离去?” 黑衣青年长笑了一声,满脸不屑道:“你当某家是三岁的孩童吗?”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老道人冷笑不止。 黑衣青年的心脏在狂跳,眼见老道人半透明的元神逐渐厚重,他还能坦然处之,但是这种趋势不见减缓,直至青光忽然流转,老道人的元神固化与生人无异后,他就再也保持不了镇定了。 “元神化形!” 黑衣青年圆睁双目,白日见鬼般失声大叫道:“你是金丹期修士?!” “现在你觉得自己还有胜算么?”老道人面上煞气一闪,随着元神之力在体内鼓荡不休,其身上的威压也开始直线上升,眨眼间便逼近了分念后期的程度。 如此修为,已经远非黑衣青年所能匹敌了。 黑衣青年强忍掉头逃窜的冲动,扫了一眼仍然盘坐在地的老道人躯体,尤其是这具躯体腰间的袋子时,他的双目中竟流露出疯狂之色,咬着牙为自己打气般说道:“无法调动灵力,更无法催动法宝,此刻的你不过是强大一些的阴魂罢了。” 他的举动自然尽数落入老道人元神眼中,老道人看了一眼自己躯体腰间的储物袋,瞬间便明白了黑衣青年的意图,气极反笑道:“好胆,竟然觊觎上了老夫的身家,不过,你也要有命去拿才行!” 言罢但见他面上狞色一闪,元神竟化作一道青光,向着黑衣青年直扑而去。 “来得好!”黑衣青年怪叫了一声,探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张淡青色灵符,扬手冲老道人元神击去。 老道人皱了皱眉头,停下身形伸手一指,元神之力自手指勃发而出,正撞上激射而来的灵符。 轰然一声,灵符被元神之力所激发,爆发出来一个斗大的雷团,而后雷团明灭闪现了几下,便在数丈之外湮灭无踪了。 老道人冷笑一声,元神再次向着黑衣青年激射而去。 黑衣青年面色微变,身形急速辗转腾挪,绝不敢让老道人元神靠近自身一丈以内,如此近的距离,如果被老道人的元神之力击中,他的神魂定然会遭受重创,如果不小心被老道人元神窜入躯体的话,被夺舍的人可就换成他了,那那时可没有人施展失魂引来救他的小命。 山神庙的大殿并不宽敞,二人身形转换间带起的风声飒飒直响。 老道人攻势虽猛,但是黑衣青年也绝不慌乱,也不知这小子身上藏了多少灵符,一旦情势危急便会扔出来一张。 这些灵符大都很有用,每次都会化解危局,让黑衣青年在老道人猛攻下逃出生天。 老道人自认也算是见多识广之辈,今天却觉得真正开了眼,他从来都不知晓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多种克制元神的符篆——镇魂符、困魂符、引魂符、天火符、真雷符……简直是花样繁多令人应接不暇,以至于黑衣青年间或扔出的,对元神毫无威胁的诸如冰箭符、金针符之类的符篆,一时难以辨别之下,他也只能是耗费元神之力将其一一摧毁了。 老道人鼻子都被气歪了! 元神之力最难回复,耗费过剧的话,即便成功夺舍重生,恐怕也要修为大减,也不知要多久才能重新修炼回来。 “老夫就不信,你身上的符篆难道是无穷无尽不成?” 老道人双目冒火,心中更是暗暗发誓,眼前这小子一定要拿活的,非抽魂炼魄绝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 二人交手也就是盏茶功夫,黑衣青年的鼻头便开始见汗了。 他原本指望身上大量的灵符来消耗老道人的元神之力,这也是他觊觎眼前这位金丹期老家伙全部身家的最大依仗。 但没想到的是,他身上能用的灵符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老道人的元神固然被削弱了不少,却远没有被削弱至他所能应对的程度。 黑衣青年甚至开始怀疑,即便自己身上的灵符用尽,老道人元神依旧保持有击杀他的实力。 “怎么,身上灵符快要用尽了吧?” 老道人原本还打算冒些风险,硬接几记符篆强行将黑衣青年拿下,但是看见黑衣青年此时神情后立即心中大定,不由开口冷嘲道。 “做你的大梦去吧!”黑衣青年大骂了一声,身形闪动避开老道人攻击,反手又是一记真雷符打出,将老道人元神逼出数丈之远,与此同时,他的一双眼珠叽里咕噜不住地乱转,显然正在极力地想取对策。 老道人悠然点爆真雷符,攻势再转急促,脸上神色却是更加平静了。 “嗯?这是什么?” 黑衣青年乱转的眼神不经意扫过地上许泊的衣衫,忽然注意到衣衫中露出的筷子粗细短棍,等看清其上细密的铭文,他不由怔了一下。 “这是……紫霄箭?!” 黑衣青年强忍表情不让老道人看出异样,心中却不由狂喜:“紫霄箭最克低阶修仙者,其本身材质中蕴含的劫雷之力,却更是元神之力的克星!” “老家伙,你死定了!”黑衣青年暗地咬牙,身形在躲避攻击的同时,有意无意卡在了老道人元神与那紫霄箭中间。 “老家伙,去死吧!” 黑衣青年突如其来一声狂喝,老道人心头一惊,忙抬头看时,却见黑衣青年双手一扬,这一次抛出的符篆竟有六张之多。 六张符篆灵光闪动,气势汹汹冲着老道人元神包夹而去。 老道人不惊反笑,虽然有些讶异于黑衣青年能够同时激发如此多的符篆,但是在他的眼中,只将此看作是黑衣青年智穷力尽之后的挣扎之举罢了。 以他的眼力,转瞬间便能看出,他只要点爆左前方的那枚符篆,小心避过其余符篆的威力范围,便可轻易脱困而出。 眼见老道人将心思都放在那六张符篆上,黑衣青年暗自冷笑,单手一招,便将地上紫霄箭拿在手中,至于缺失的箭簇,他原本就用不上,此刻自然是不以为意。 但见他将那箭杆拿在手中,双手一搓,一声不大的闷响之后,箭杆在他手中赫然化作一团深紫色粉末。 “去!” 黑衣青年一声低喝,手中粉末脱手而出,化作一团紫光冲着老道人激射而去。 老道人吃了一惊,元神闪动间,轻易便躲了过去,但他没想到的是,那团紫光在经过他身侧的时候,却突然轰然爆发,化作一团了紫色烟雾,将他的元神兜头盖脸笼罩在内。 “不好!” 老道人元神警心大作,打算拼着硬接一记符篆威能,也要强行脱离紫色烟雾笼罩。 但此时已经迟了。 黑衣青年在抛出紫色粉末瞬间,另外一张符篆便紧跟其后,此刻看见老道人元神被紫霄竹粉末笼罩,他不由狂喝出声道:“给我爆!” 一声闷响,紧随其后钻入紫霄竹粉末笼罩范围的那枚符篆忽然灵光大放,竟化作了一团炽白色的火光。 下一瞬,仿若滚热的油锅里飘入一粒火苗,紫霄竹粉末中细微而又密集的爆鸣之声轰然大作,细如毛发的紫色劫雷先是出现在炽白火光四周,眨眼间便蔓延到所有的粉末分布之处,惊骇至极的老道人元神自然也被淹没其中。 见此情形,黑衣青年不由心中大喜,但他仍不敢有半点放松,十指掐诀接连打入雷团附近的几张符篆之中,同时口中疯狂大叫道:“爆!爆!爆!……” 惊天巨响接连响起,大殿屋顶如同飘摇的孤舟。 数息过后,再看雷团原本所在之处,老道人的元神踪迹皆无,山神庙内因其存在而压抑无比的气息也一扫而空。 很显然,老道人的元神已经彻底灰飞烟灭了。 黑衣青年顾不上欣喜,忙抱头鼠窜。 却是最后一击的威能散溢,直接轰塌了半边山神庙,此刻正有大量的木石灰尘宣泄而下。 片刻过后,尘埃落定,黑衣青年站在山神庙幸存的另一侧,望着坍落在地的木石,满脸都是侥幸之色。 此时他的心中也是后怕不已,若非最后发现了原本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紫霄箭,他绝不可能转败为胜,区区一尊无法调动灵力、无法运用法宝的元神而已,以他身上各种灵符之充裕,依旧差点被逼入油尽灯枯的境地,若是全胜时期的金丹期修士,那该会是可怕至何种程度? 感慨良久,黑衣青年蓦然心中一动,忙霍然转身,一脸古怪地望着坐起身子的许泊。 他很奇怪,这小子原本就是生死不知,即便还活着,又遭受了自己一记失魂引,按理说早应该魂飞魄散才对,怎么突然又活过来了? 难道这便是那什么混元仙体的神异之处? 先前听到了老道人和虞影的对话,黑衣青年此时忍不住有些揣测。 许泊此刻的情形非常不妙,脸上神情痛苦无比不说,身上的灵气波动更是沸腾如滚汤,且又忽高忽低,肉眼可见白茫茫的灵气自其窍穴甚至皮肤倾泻而出,眨眼间便消失在天地间不见了踪影。 此情形看的黑衣青年一阵的肉疼,忙催动功法试图截取一些,忙活好半晌之后虽然略有收获,可惜比之耗散掉的只有九牛一毛罢了。 也就是盏茶功夫之后,许泊身上的灵气波动终于趋于平稳了,只是此刻他身上的气息极其衰弱,比之原先尚有不如,老道人注入他体内的莫大灵力,竟是在短短时间内便消散一空了。 黑衣青年惋惜之余,心中更是惊疑不定,方才消散的灵力之庞然,莫说全部,只需一成注入他自己的躯体中,他的身躯便有被撑爆的危险,眼前这个炼气一层尚未圆满的小子是如何承受下来的? “你是谁?……刚才发生了什么?” 良久之后,许泊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看了一眼满脸讶异紧盯着自己的黑衣青年,声音沙哑地问道。 此刻他身上种种难受的感觉依然存在,却已经降低至他所能够承受的范围。 眼见许泊血红的双目逐渐恢复清明,黑衣青年啧啧称奇,双臂抱怀围着许泊打量了好几圈,这才摸了摸下巴笑道:“此事若是分说下来,多半就要话长了,首先你只需知道,你差点被你家老祖给夺舍,是某家拼了性命才将你救了回来,你若真想知道全部过程,之后我会慢慢与你分说,不过在此之前,咱们还是先看看你师姐的伤势吧,先前为了救你,她可是出了死力的,若非你家老祖觊觎着她的姹灵之体,她的小命早就不保了。” 第六章身外化身 许泊闻言怔了怔,昏沉的脑袋让他来不及仔细消化黑衣青年的话语,下意识顺着黑衣青年的目光看去,一眼便看见了墙角处仰卧在地昏迷不醒的虞影,至于此女身旁同样昏迷的毛驴,自然是被他无视了。 “小鱼师姐,你怎么了?”许泊心中慌急,站不起身子,只能手脚并用朝虞影身边爬去。 “穿上衣服,你这样成何体统!”黑衣青年突然脸黑,忍不住抬脚把许泊踹了个趔跕。 许泊抽了口冷气,上下摸索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脸上也有些赧然,忙寻来自己的衣衫胡乱套上。 此刻,黑衣青年已经半蹲在虞影身前。 如此近距离,对方姣好的容貌自然是尽收眼底,黑衣青年忍住心中惊艳,探出手指搭在虞影素腕上,双目微闭感受了片刻。 “身上没有要紧伤势,只是被巨力震动了神魂,暂时昏过去了,长则一两日短则半天便会苏醒。”黑衣青年恋恋不舍收回手指,望着虞影恬静中带有一丝痛楚的美好面容,一时竟有些失神。 蹲在他身旁的许泊原本满脸焦急之色,闻言自然是心中一松,他并没有察觉到黑衣青年脸上异色,心神初定下,自然是忍不住转首打量此刻庙内的情形,特别是自家老祖的去处。 “啊呀!” 许泊的一声惊叫,将黑衣青年吓得一哆嗦,忙转首看去,入目情形也是让他不由霍然变色。 老道人元神消散,但是遗蜕还好好立在那里,此刻遗蜕身上竟闪耀起了淡淡的灵光。 “莫不是老家伙尚未斩草除根!”黑衣青年心中骇然,神念在遗蜕身上扫视数遍,并没有发现有任何生命波动的迹象,这才心神略定。 两人小心翼翼转到老道人遗蜕面前,刚好看到遗蜕身上灵光闪烁数下,竟变换成一位陌生的白须老者。 “啊!” “药老人!” 许泊和黑衣青年接连惊叫出声,两人来不及有其他反应,却看见白须老者身上灵光又是一阵闪烁,此次变换过后,白须老者已经消失不见,原地竟只剩下一个巴掌大小却又四分五裂的焦木人偶。 “替劫傀儡?……不对,这是……身外化身!” 黑衣青年满脸警惕之色,强忍心中惊疑仔细观瞧地上木偶,片刻之后忍不住惊骇大叫了一声。 “没错,确是身外化身,但是区区身外化身便有着金丹期修为,其本尊难不成是一位元婴老怪?” 黑衣青年心神剧震之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口中兀自喃喃道:“老子灭杀了一位元婴老怪的身外化身?” “替劫傀儡是什么?身外化身又是什么?药老人又是谁?老祖容貌怎么会变来变去,最终怎么连身躯都变成这副鬼样子?”许泊直楞着眼神,只感觉一个脑袋不够使。 眼见黑衣青年兀自发愣,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许泊锲而不舍,正要再次发问,却突然看到了什么,目瞪口呆之余,手指一处口中“嗬嗬”不止。 “又怎么了!” 黑衣青年勃然大怒,今日里的遭遇用一日三惊来形容倒是少了,难道又出什么幺蛾子了不成? 甩脸看过去,青年不由同样呆若木鸡。 原本四脚朝天昏迷不醒的毛驴,蓦然间身上青光大盛,略一流转之下,灰白毛驴竟然变换成一头青色巨马,奇异的是,此马额有狰狞独角,四脚根本不是马蹄,而是如同虎掌一般,幽森利爪伸出去足有半尺长! 此异兽现行之后,扬天嘶鸣一声,俯首便叼住虞影衣衫,略一甩头,昏迷不醒的虞影便稳稳当当爬伏在其背上,做完此事,异兽打了一个响鼻,丝毫不顾目瞪口呆的两人,四爪撒开一晃便出了山神庙,化作一道青光疾驰而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说来繁复,一切发生只是刹那功夫而已,庙里两人根本来不及阻拦。 “裂风骥!玄品妖兽裂风骥!” 黑衣青年最先反应过来,惨嚎一声,一步便窜到山神庙外,但他却并没有继续追下去,而是遥望着青光消失的方向怅然若失。 “道兄,我师姐被那妖兽掳走了,求您将她追回来吧!” 许泊跌跌撞撞跑出山神庙,蒙头转向连青光的去向都不知道,只能带着哭腔嚷道。 “追个屁!” 黑衣青年狠狠跺了跺脚,哭丧着脸道:“玄品妖兽裂风骥,天生风属性妖兽,成熟期最差也有着四级修为,此妖并不擅争斗,论起战力的话三头也比不过一位同阶分念初期修士,故而最是胆小不过,但是若只论遁速的话,即便金丹初期大高手恐怕都要甘拜下风,这点功夫多半已经跑到百里开外了,你让我怎么追?” “那该怎么办?”许泊扁了扁小嘴,泪珠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黑衣青年充耳不闻,兀自握拳擂了擂自己脑袋,气急败坏道:“我早该想到了,金丹期大高手,即便只是别人的身外化身,坐骑怎可能是一头寻常毛驴?主人身死道消,坐骑只要不死定会脱离魂契禁锢,我怎么连这点都没想到呢……” 许泊被黑衣青年出乎意料的自责举动吓了一跳,强忍心中焦急躲在一旁,好半晌后才小心翼翼打断道:“道兄,我师姐现在的处境是不是很危险?” 黑衣青年有气无力摇了摇头,“多半不会,裂风骥脾性胆小却又很温顺,诸多种妖兽中,本性亲近人族的并不多,裂风骥恰恰便是其中的一种……” 说道此处,黑衣青年忽然大怒,向青光消失之处戢指骂道:“这夯货,也不知何时苏醒的,多半把我看做歹人,这才带着小娘子逃命去了。” 眼见黑衣青年暴跳如雷,许泊在一旁噤若寒蝉,心中大为埋怨那裂风骥逃命时为何不把自己捎上。 黑衣青年终于冷静了下来,他自知有些失态,摸了摸鼻子,随口将不情不愿的许泊赶回庙中,自己却是转过脸去,再次怅然望了一眼青光消失的方向。 很奇怪,他自认凡心并不重,往日里见过的姣好女子更是不知凡几,但是没有一人像虞影这样,让他第一眼看见便惊为天人并且大为心仪,原本还想借着救命之恩有所交际,没想到竟然横生这样的波澜。 他冥冥中感觉到,自己与那少女还会再有相见之日,但是到那时恐怕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情不知所起,亦不知所终,抑或由浅入深,抑或相忘于江湖…… 许泊回到庙中,心情一如坍塌一半的山神庙般凄凉无比,小鱼师姐被裂风骥救走,即便不会被裂风骥伤害,但是以后际遇又会怎么样呢? 不过好在小鱼师姐已经是炼气九层修士,裂风骥若是能为其所用的话,遇上一般的危险即便无法应对,想必也能安然逃脱了。 许泊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又想起了老道人,他的心情就更为复杂了。 相处的三年,正好是他灵智初启的阶段,他早已将老道人看做自己的长辈,即便这位长辈古板刻薄行事乖戾,但是不好相处的长辈便不是长辈了么? 一路行来,遇上他和小鱼师姐无法应对的险事,由老道人出手解决,在两人看来已经是顺理成章且安之若素之事,没想到这位长辈让自己受了三年药浴之苦,其目的竟不是培养锤炼自己,而是觊觎着自己的小命…… 黑衣青年回到庙内,看见许泊蹲在那里怔怔发呆,原想上前安慰几句,忽然又看见地上老道人遗留的储物袋。 黑衣青年不由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记,大为懊丧自己竟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伸手一招,地上储物袋便飞至他的手中,微闭了双目开始静静查看储物袋中物品。 也不知储物袋里究竟有什么,黑衣青年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时而惊喜,时而困惑,时而惊骇莫名…… 盏茶功夫过后,黑衣青年长出一口气,珍而重之将储物袋悬在自己腰间,至于他身上原本属于自己的储物袋,则被他拿在手中,略思索间不知从中挑出了多少种物品,鬼鬼祟祟转存进了新的储物袋中。 做完此事,他又把手中储物袋掂量了几下,便随意抛给许泊,“见者有份,莫说耶耶贪得无厌不给你留下些汤水,不说里面的东西,单只是得到这个储物袋,就足够让你这个炼气一层修士偷笑了。” 许泊下意识接过储物袋,却没有在意这个平日里让他大为艳羡的芥子空间之物,而是瞪着黑衣青年道:“你是谁家耶耶?” “啊呀……小小年纪脾气倒是不小!怎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般态度?”黑衣青年不以为忤,反而抚掌笑道。 许泊小脸涨的通红,略犹豫了一下,站起身形拱了拱小手,文绉绉道:“许泊谢过道兄救命之恩,不知道兄高姓大名。” “好说” 黑衣青年似笑非笑道:“鄙人,张庭烨。” “原来是张道兄……” 许泊又拱了拱手,想了想后开口问道:“敢问张道兄,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要我从何时说起呢?”张庭烨不答反问,同时饶有兴致围着地上巨鼎来回打量。 “自从打这鼎中出来,我便被老祖制住,从那以后外面发生的事情我便一无所知了。”许泊老实回道。 “哦,那时候啊……” 张庭烨应了一声,招手间将巨鼎同样收入储物袋,转过身形面对着许泊,两眼望天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将之前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讲述了一遍。 第七章古庙长谈 不知为何,面对小小年纪的许泊,张庭烨似乎极有耐心,再加上他本人便是口才极好之辈,口若悬河且没有任何隐瞒与曲解,将之前发生之事描绘的活灵活现。 “……就这般,多亏了你藏在衣服内的那支紫霄箭,我才能有惊无险将你家老祖元神灭杀,随后你就醒来了,之后的事情便不用我分说了吧?” 许泊下意识点了点头,双目有些空洞无神,显然还在消化张庭烨方才所叙述之事,不说别的,单只是老道人竟是一位金丹期大高手之事,已经让他足够震撼了。 “啧啧!混元仙体……” 张庭烨上下打量着仍在发呆的许泊,手托下巴咂摸了一下嘴,自语般说道:“虽然在凡夫俗子口中,稍有道行的修士便有仙长神仙之类的称呼,我等也顺势自称为修仙者,但恐怕只有极少人才知晓,即便世所罕见的元婴老怪,也根本沾不到仙人的边,也不知那药老人是无知还是自大,竟然声称将你炮制成了什么混元仙体,不过那药老人极可能是元婴老怪的一尊身外化身,以其见识,既然敢如此说的话,你此刻的躯体应该有大不凡才对,你可愿意让我查看一二?” 许泊又是下意识点了点头,不过立马回过神来,惊弓之鸟般跳往一旁。 张庭烨一把将其揪回,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我乃活人之躯,又没病没灾的,即便你的‘混元仙体’再是不凡,我还能夺舍你不成?” 许泊张牙舞爪依旧不肯就范。 张庭烨笑道:“若是你肯让我查看的话,欠我的救命之恩便一笔勾销了。” “此话当真?”许泊咬牙切齿问道。 “嗯……” 张庭烨怔了一下,自语道:“好像有点亏啊。” 许泊翻了翻白眼,将对方紧掐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甩开,刚才也就一瞬间的功夫,这混蛋的神念在他的躯体内扫视了不下数遍,此时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让他恨不得一拳轰在对方脸上。 张庭烨嘿然一笑,又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此刻的身躯虽然有些不凡,但是绝当不起混元仙体这么大的名头,难道还有什么神异处我没有发现?你……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许泊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摆明了一副无可奉告的态度。 “有什么大不了的……” 张庭烨摸了摸下巴,故作无谓道:“也就是木属性灵根上好,但是远称不上绝佳,经脉倒是茁壮通透,气海丹田也比同阶修士广阔的多,不失为修炼之道的好苗子,不过这也要你的悟性方面能跟得上才行。” 言罢斜着眼偷看许泊反应,却见许泊依旧时无动于衷。 张庭烨无奈摇了摇头,情知不可能从对方口中诈出什么了,刚才他说话语气固然轻描淡写,但是实际情况却是不一样,别的不说,单只是气海丹田足有同阶修士倍许大小这一条,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略思忖了一下,他这才正色问道:“先前你进入巨鼎前口中念叨的咒语,便是那‘混元仙体’的修炼法门吧?你若是肯向我完整复述一遍的话,我这里愿意用宝物跟你换取。” “你也想要修炼什么混元仙体?哦……是了,老祖储物袋里应该有一枚玉简,是他先前用来向小师姐传授如何配备修炼材料的,小鱼师姐掌握要领之后又交还给他。不过先前你不是说了么,据老祖说我修炼此术足足耗费了他大半辈子搜刮下来的修炼资源,你……”说到最后,许泊欲言又止。 张庭烨面无表情道:“能否负担得起便是我的事了,即便修炼不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要来参详一下总有好处。” 见他明显态度肃重,许泊也认真起来,想了想后问道:“你打算拿什么来交换?” 张庭烨挠了挠头,他也有些为难,混元仙体的修炼法门固然珍贵无比,但许泊只是一个十余岁小子罢了,与其交换哪用拿出什么重宝?不过以大欺小也并非他所愿,因为虞影的缘故,若是可能,他倒是很愿意与许泊结下一份善缘,先前赠送储物袋便未尝没有此方面的考虑。 思忖良久后,张庭烨虚托的手掌中灵光一闪,出现一枚乳白色玉简,“这里有一部《参灵刀决》,乃是一门内外兼修的真武功法,你若愿意的话,我便以此来换混元仙体的修炼法门。” “真武功法……”许泊大为不解地喃喃道。 “莫要不识好人心,紫霄竹未彰其道时,我等修仙之士还能在俗世间呼风唤雨,随着培育紫霄竹的真武宗门越来越多,猎妖士也是越来越壮大,修仙之士再在俗世间行走可就如履薄冰了,如果有可能,不少真武根骨尚可的低阶修仙者都会弄一门真武法决来修炼,不求修炼至太高层次,总不至于遇上猎妖士除了望风而逃便别无他法,你若不愿一辈子躲在人迹罕至处闷头修炼,还是早做打算为好。”张庭烨大有深意道。 “猎妖士……” 这是许泊第二次听闻这个名字,上次虞影语焉不详让他百爪挠心般难受,现在眼前的张庭烨似乎知之甚祥,不由再次勾起他的好奇心,忍不住问道:“敢问张道兄,我等修仙之士为何会如此忌惮猎妖士?” 张庭烨见许泊一时无心交易,自己倒也不着急,暂时收起手上玉简,寻了一块平整青石坐下,这才开口说道:“猎妖士属于真武一脉,原本配紫霄箭,以降妖诛邪为己任,后来随着紫霄竹不知从何处大量引进,对修仙者极为克制的紫霄箭炼制之法也随之广为修士所知,在真武一脉与修仙一脉之间的争锋俞渐激烈之后,便逐渐形成了猎妖士控火云弓配紫霄箭专克低阶修仙者的局面,原本修仙一脉是稳压真武一脉的,但是随着这种局面出现,顶阶层次实力对比如何寻常人无法知晓,但是中低阶层次,真武一脉已经快要把修仙一脉压的喘不过气了。” 说到这里,张庭烨顿了顿,又满脸苦笑接着说道:“俗世间两军交锋,原本修仙者在其中可起到定鼎胜负的作用,毕竟比之真武者,修仙者术法变化多端且多有群杀之利,现在呢,随着猎妖士普遍配备军伍,便再也见不到有修仙者敢做以一敌千、千军万马中杀帅夺旗之事了。” “元婴老怪也不成?”许泊有些骇然。 张庭烨瞬时脸就黑了,没好气道:“元婴老怪何等身份,怎会轻易出现在俗世军伍交锋中?莫说元婴老怪,金丹期大高手在军伍交锋中也不多见,且一旦出现,敌方定会有专门同阶之人应对,不然的话这仗也就没法打了。” 许泊有些羞赧于自己的无知,略局促了一下又接着问道:“我听小鱼师姐说过,猎妖士甚至能威胁到金丹期大高手,听你刚才说好像又不一样,似乎金丹期大高手只能由同阶之人应对,难道是我小鱼师姐记错了?” 张庭烨脸上异色一闪即逝,摇了摇头,说道:“错倒不算错,猎妖士虽然尽皆是真武中三境修为,却也有高下之分,交感境猎妖士又被称为猎妖卒,御物境猎妖士又被称为猎妖尉,洗髓境的猎妖士又被称为猎妖将,三者除了修为不同,所配紫霄箭、火云弓品阶也有很大的区别,具体如何便不为寻常人所知了,正常情形下,即便金丹后期大高手,也不会愿意硬撼三位以上猎妖将结成的战阵,但是只要不陷于必战之地,哪怕金丹初期修士一心想走的话,以其可怕遁速,三位猎妖将也很难将其留下,好在猎妖士原本就比较稀少,猎妖将更是罕见之极,总算给军伍中的修仙者留下些余地,莫说能轻易避开猎妖将的金丹境大高手,饶是低阶修仙者,即便不去冲锋陷阵,在出谋划策侦测敌情等方面还是大有可为的。” 说道这里,张庭烨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道:“先前你身上的紫霄箭箭杆,是从哪里来的?” 许泊正听的津津有味,闻言愣了一下,老实回道:“从一具死尸身上得到的,前几日在山路上碰到,他身上的紫霄箭也不是仅此一支……” “那死尸莫不是一个黑脸短髯的壮汉?”张庭烨抬手打断许泊话语,急声问道。 “那人是你击杀的?”许泊大吃了一惊。 张庭烨满脸苦笑,摇了摇头道:“我若是能杀得了他,也不会被他追杀三个月之久了。” “先前你躲到山神像中,原本是为了躲避他?”许泊恍然了,同时暗自腹诽对方的恶趣味,躲在什么地方不成,非要躲在这么显眼之处。 张庭烨点了点头,有些郁闷道:“为了彻底甩掉他,我才忍痛动用了家师留给我的保命符篆,没想到竟会是如此遭遇。” “真武一脉与修仙一脉为何会起争执?难道当下局面二者已经是水火不相容了吗?”许泊很机智地没有直接去问他为何会被追杀,而是旁敲侧击道。 “无非是派系不同修士相轻罢了,他们骂我们吸纳天地灵气与万物争生机,我们便骂他们餐五谷馐肴与凡俗争口粮,他们觉得我们修了出世道,就不应该行走世间显露神通惊世骇俗,我们觉得他们即便修了入世道也不应该管到老子头上,至于说水火不相容嘛……那倒也不至于,修为不易,除非有切实利益冲突,哪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了除异卫道这么个可笑名头便无故去舍身犯险的?猎妖士已经算是真武者中颇为敌视修仙者之属了,但是对于在俗世间行走的修仙者,只要没有恶行犯在他们手上,他们多半也只会冷眼旁观。” 说到这里,张庭烨又冷笑着加了一句,“当然,何为恶行,以至于何等的恶行需要他们出手,便由他们说了算了。” 说完此事,张庭烨又详细询问了短髯壮汉的死状,脸色阴晴不定思量了片刻,忽然又问道:“依你看,击杀那个猎妖士之人会是你家老祖吗?” 这个问题让许泊吃了一惊,他想了想,摇头道:“应该不是,老祖在遭遇那壮汉死尸前十余天内都在入定,时间对不上。” 对于许泊的说法,张庭烨不置可否,他倒不是怀疑许泊故意欺瞒,毕竟金丹期大高手手段通天,即便在眼皮子底下,抽身杀人而不被区区炼气一层的许泊察觉根本就是轻而易举之事。 第八章修炼之道 说到老道人,许泊忍不住看了看地上的焦木傀儡碎片,心情复杂之余,更多的却是困惑,他拱手问道:“敢问张道兄,我家老祖到底怎么回事?你之前为何会称呼他为药老人?” “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不是师徒吗?”张庭烨好奇问道。 许泊摇了摇头,说道:“他教给我一部《乙木春生决》,指点我炼气一层有成后便不管不问了,倒是小鱼师姐被他提点良多,不过却也和我一样,只能以老祖来称呼他。” 张庭烨点了点头,揣测道:“或许正是因为他对你二人图谋不轨,不愿有了师徒之名更添因果,若真是如此的话,老家伙所修多半还是正道功法,若是邪道修士,恐怕连这点顾忌都不会有。” “正道功法也有豢养炉鼎甚至夺舍他人的法门吗?”许泊愤然不平。 张庭烨嗤笑了一声,讥讽道:“你还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也是,区区炼气一层修士,怎么能体会到修为高深时寸步难进的艰辛,豢养炉鼎也算是提升修为的捷径,邪道修士自不用说,只要两厢情愿的话,大多名门正派中人也不好排斥的,至于说夺舍,本就是自身躯体无可救药情况下的无奈之举,苦修数十数百年,一边是一朝身死道消,一边是夺舍他人便可重获新生,换做你你会如何抉择?” 许泊紧皱眉头,虽然不大同意张庭烨的说法,却也不知道如何反驳。 张庭烨见状叹了口气,眼前小子只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罢了,修炼之途原本便是行逆天改命之事,高阶修士的寿元固然远超凡人,且修为更进一步,其寿元便增加一分,在增加的寿元内修为更进,寿元便更增……以此反复,说起来似乎是一条通天大道,但是且不说天灾人祸,修为怎么可能会是进无止境?眼睁睁看着寿限逼近,一身莫大的修为便要随着坐化而幻灭成空,那种绝望稍作设想都让人毛骨悚然,只要有一丝可能去增进修为抑或增加寿元,恐怕任谁都不会轻易放弃。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很多心智不坚的修士在面临此关口时反没有一些凡俗人的豁达,心性大变甚至坠入魔道都是极为常见之事。 “那个……” 眼见许泊还没从牛角尖中钻出来,张庭烨无奈摸了摸下巴,只好轻咳一声,主动重拾之前的话题,道:“你家老祖真实身份乃是药老人,此事恐怕是毋庸置疑的了,也就是近十年前吧,我和师父外出游历时和这位药老人打过照面,我依稀还有些印象,当时那人的面容便与方才白须老者相差无几,听我师父说,这位药老人乃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散修,修为虽然不显,但是在炼制丹药方面的造诣却是极其高明,莫说寻常炼丹师,就连一些宗门的丹堂供奉都远无法企及。 或许是持才傲物吧,这位药老人在替别人炼丹时索取报酬也是出了名的狠辣。在他突然声讯皆无之后,我师父还推测说,此人要么是被大势力掳走强逼炼丹,要么干脆是恶了哪位大神通者被干掉了,现在才知晓,这位药老人竟是变换了面皮隐姓埋名。 至于其真身不仅有金丹期的可怖修为,甚至还是其他人的身外化身,便更是让人万万想不到了,不过幸亏他只是一具身外化身,傀儡之躯没有元神操控的话无法蓄存灵力,而他又舍不得一身法力白白耗散,这才提前将法力注入到你的躯体内,若非如此的话咱们两人可就小命难保了。” 闻听这段话语后,许泊思量了良久,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悚然一惊道:“既然老祖是别人的身外化身,那么正主会不会循迹找到这里来?” “可能性不大。” 张庭烨摇了摇头,说道:“身外化身之术非大神通者不能施展,且化身可是带有主人部分甚至全部记忆的,一旦产生自主意识,必会反噬旧主以求脱离钳制,因此修士一般都会对自己的身外化身设下极其严厉的禁制,药老人既然打算夺舍于你重获新生,想必自身禁制已经出了问题,最起码也要脱离旧主的感知范围才成,所以只要我们从今往后将药老人这个名字埋在肚子里,被其旧主寻上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了。” 许泊听罢松了口气,由衷赞道:“张道兄真乃博闻广见之人!” 张庭烨摆了摆手,笑道:“若非我师父耳提面命,我哪知道如此多修士秘辛?” “令师也是金丹境大高手?”许泊好奇问道。 张庭烨点了点头,装作不经意间抬手抚了抚额头,借以掩饰双目中稍闪即逝的阴翳之色,此动作相当隐蔽,许泊根本没能察觉到有什么异样。 张庭烨似乎忽然没有了谈兴,站起身形拍了拍衣衫,重新取出玉简,问道:“说了这么多,想必你也了解了一部真武功法的重要性,这部《参灵刀决》换你混元仙体的修炼法门,你是否愿意?” 许泊虽然有些意犹未尽,见此情形也只好暂时打住,打量了几眼张庭烨手中玉简,自然是看不出什么,小心问道:“敢问张道兄,这部功法有什么厉害之处吗?” 张庭烨笑了笑,说道:“我要是违心将此功法吹捧为顶阶功法,想必你也不会信,不过若是你资质尚可的话,凭此功法修炼到真武中三境倒是足够了,以我自己的遭遇来说,若是身负真武中三境的修为,绝不会被那黑脸汉子追杀的如此凄惨,至于更高层次的真武上三境,即便你得到顶阶真武功法,且有足够的天资和机缘能修炼有成,但除非你放弃修仙之道,否则的话仙武双修内力驳杂的弊端便会显露无疑,反倒是得不偿失之事。” “放弃修仙之道又会怎么样?专修真武之道便不行吗?”许泊懵懵懂懂问道。 “你可知正常情况下,拥有真武根骨和拥有修仙灵根之人在俗世间的比例吗?”张庭烨面色怪异反问道。 许泊茫然摇了摇头。 “拥有真武根骨在世俗中人十不存一,拥有修仙灵根之人却是百不存一,至于同时拥有真武根骨和修仙灵根之人,恐怕更是千里抽一了。” “物以稀为贵吗?”许泊喃喃道,他忽然又兴奋了起来,“如此说来的话,我便是那千里抽一,同时拥有真武根骨和修仙灵根之人了?” “你非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张庭烨无奈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我的本意是,若非猎妖士此等异数出现,以真武者远甚修仙者的庞大基数,依然要被修仙者强压一头,二者的修炼之道孰优孰劣便不言而喻了。 何况真武者修的是入世道,一旦修为有了瓶颈,最好的办法便是用拼命搏杀来砥砺武道,好听些的说法叫生死一线间寻求明悟,但是要知道有句话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还有句话叫走夜路多了便会撞鬼,一直用这种方法提升修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折损其中了。 最重要的一点,低阶修士尚不明显,分念境之后,修仙者的寿元可是足有同阶真武者的倍许甚至于数倍之多,等你真正踏上修炼之道,便会明白这一点有多么宝贵,可以说,同为行逆天改命之事,真武之道在夺天地造化方面实在不能与修仙之道相提并论,可能正因为如此,修仙者在金丹期之后,每一次进境时都会遭遇到天劫雷罚,此等天地伟力弹压几乎是避无可避,甚至大境界进境更是九死一生,天地都忌惮的修炼之道,能差得了吗?” 此番话语,把一旁许泊听的神飞意往,小小的躯体中更是热血澎湃,恨不得立时进境高阶修仙者去与天地伟力争锋。 “当然……若是你本身真武根骨远好于修仙灵根,方才那番话算我没说,不过药老人身为高阶修仙者,花了如此大心思将你培炼成‘混元仙体’以待夺舍,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实在不大。”张庭烨继续说道。 许泊点了点头,情知方才那番比较若是让真武者来说的话,肯定会另有一种大不相同的说辞,但他还是认定修仙之道为自己的修炼之道,即便涉及真武,那也只能是行走江湖时为了防身的权宜之计。 许泊的这种选择并不奇怪,他可以对张庭烨口中修仙之道和真武之道的比较报以审慎,但是药老人想要对其夺舍,实施了数年,布局更是不知有多久,这才将他培炼成了混元仙体,这种体质许泊虽然是头一次听说,其中玄妙之处更几乎是毫不知晓,但他自忖也不至于是与药老人的修炼之道相悖的真武奇才才是。 “拿定主意了?”看着许泊目光逐渐坚定,张庭烨轻声笑道。 许泊郑重点头,想了想又问道:“敢问张道兄,你这部《参灵刀决》有什么出处吗?” “出处你莫要管,不过只要你愿意交换,你便是当世唯一有机会修炼此功法之人,法不传二人,这点我还是可以向你保证的。”张庭烨笃定说道。 许泊瞪了瞪眼睛,欲言又止。 张庭烨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你那混元仙体的修炼之法乃是提升资质的法门,自然不能和主修功法相提并论,主修功法若是流落到他人之手,很容易被人梳理出弱点并被加以针对,也正是如此,真武者对自己的主修功法可是珍若性命的,莫说拿宝物来换,即便是生擒后施展搜魂之术,恐怕也得不到完整的功法,毕竟真武宗门传授功法大多都是采用循序渐进的方法,一则是用来约束门人,二则便是防止门人被搜魂以致主修功法整部外泄,现在,你明白此部《参灵刀决》孤本的珍贵之处了吗?” 许泊听完之后咬了咬牙,果决道:“换了!” 第九章参灵刀决 张庭烨哈哈大笑,觉得眼前小子挺有意思,扯东扯西问了这么多,事到临头倒是斩钉截铁。 止住笑声之后,张庭烨抬手将手中玉简抛给许泊,而后白光一闪,又一枚玉简凭空出现在其手中。 许泊自然是非常上道,不待他说话,主动取过新的玉简,紧摁在额头之上,同时双目微闭,晦涩的神念波动从玉简与额头接触处微微传出,不大会儿功夫,混元仙体的修炼法门便被他尽数烙印进玉简之内。 张庭烨接过录有混元仙体法门的玉简之后,没有急着查看其中内容,而是似笑非笑问道:“小子,我自认待你不错,你不会在这部功法上动什么手脚吧?” 许泊闻言小脸立时变得通红,受了莫大侮辱般叫道:“张道兄何出此言?” 见此情形,张庭烨自嘲笑了笑,眼前小子明显江湖历练甚浅,喜怒都挂在了脸上,应该是不至于耍什么坏心眼,不过以其年龄来看这也算正常之事,倒是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许泊见张庭烨自顾将玉简贴在额头查看其中内容,对他毫不理睬,自己站在那里若有所思了片刻,最后莫名叹了口气,同样将手中玉简贴在头查看其中内容。 以张庭烨远胜于许泊的神念,查看玉简中内容仅花费了盏茶功夫,而后他便满意点点头,将玉简收入储物袋中。 转首看时,许泊仍是保持着查看玉简的动作,情知他一时半会儿无法结束,张庭烨百无聊赖伸了伸懒腰,又在地上蹲下,寻了一根木棍,拨弄了几下药老人遗留下来的焦木傀儡,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足足半个多时辰之后,许泊那里终于有了动静,只见他长出了一口气,缓缓拿开额头上的玉简,略显浑浊的双目逐渐恢复清明,脸色却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非常出乎他的意料,玉简中不单有刀决心法,在进入正题之前,还有洋洋洒洒很大篇幅的修炼心得,此心得好像也没有经过整理,东一言西一语显得杂乱无章,内容也是极为驳杂,有修仙,有真武,有符篆,有阵法之道,甚至还有人生感悟和日常琐事…… 很可惜的是,这些东西除了开篇,关于修炼之道的本源体悟还有些条理之外,其他的便显得雪泥鸿爪惊鸿一瞥了,当然,这是好听些的说法,实际上却是东一句西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语,就是初始看起来有些道理,但仔细琢磨却毫无所得,云里雾里让人看着难受的那种…… 整体看下来,倒像是一位见识渊博的修炼者想要记录下自己的平生所学所感,只是这位修炼者在写了开头便失去了耐心,接下来偶有所感便记录一句,既无来处也没有去处,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其他任何人来看都只能是一头雾水。 真武者修真气,这一点恐怕从未接触过真武修炼之道的人都知晓,但是许泊却从来不知道,真气还有后天真气和先天真气之分,在这部《参灵刀决》的创立者看来,世俗人饮水呼吸、餐以五谷杂粮赖以生存的过程,其本质却是以五脏六腑为熔炉,获取生存所需元气的过程,此过程端是泥沙俱下,所汲取元气也并非完全对人有利,而真武者借助真武心法,能将此过程去芜存菁,生成更高层次的元气也就是后天真气,后天真气在人体内游走周天,滋养体质的同时也被体质所同化,最终成为躯体运如臂指的一部分,并被存蓄于气海丹田之内,这,就是真元。 一般来说,体内衍生出后天真气,便是踏入真武范畴的标志,也就能被称为真武九境下三境中的三品真武者。 值得一提的是,三品真武者虽然名义上入品,不过真争斗起来,多半还敌不过未得真武之门而入的外家高手。 但是真武者一旦踏足二品,其体内真气充盈,且游走周身无滞涩,此种情形就很难是外家高手所能匹敌的了。 一品高手和二品真武者之间却没有什么明显界定,正常来说,无需静坐回复真气,仅靠体内真元爆发,便可一口气拼死三名以上寻常二品高手,便算是一品高手了…… 许泊撇了撇嘴,对此看似简洁实则笼统的区分方法有些无语。 一品之上的真武中三境,才算是真武之道真正的登堂入室,此阶段真武者之所以远强于下三境真武者,真元液化自然是居功至首,但更具深远意义的却是,中三境真武者所能运用的真气,已经不局限于后天真气。 能够修炼出先天真气并且运而用之,才是真武中三境比之下三境最为得天独到之处。先天真气之强,比之后天真气,便如同狮虎比之牛羊! 先天真气的来源也与后天真气截然不同,种种天地伟力,诸如日精月华,暮霭晨岚,雷霆电闪之类,皆可作为先天真气的来源,甚至还有源自内天地悉具自足的说法。 当然,寻常真武者能汲取何种天地伟力化作先天真气,便要视自身修炼的功法来定了,可以说,真武中三境由低层次向高层次修炼的过程,便是体内后天真气与先天真气此消彼长的过程,最高层次的洗髓境,体内赖以交修的后天真气已经近乎完全被先天真气所取代了。 也正因为如此,直至洗髓境,真武者才算真正拥有辟谷之能,比之修仙者炼气九层便可辟谷,相去自然是不可以道里计了,有意思的是,如此长期的习惯所致,大多真武者即便有了辟谷之能,也不会刻意去戒断俗世饮食,被修仙者骂作‘餐五谷馐肴与凡俗争口粮’倒也算是贴切。 整体说来,中低阶真武者境界的提升,真气运用之道的感悟必不可少,而能将真气运用之道开拓至极致的,舍拼命搏杀还能其谁呢? 至于更高层次的真武上三境,《参灵刀决》的创立者并没有在玉简中有所提及,也不知道是因为其自身境界不够,还是没有准备好如何说辞,也让此时的许泊很是遗憾。 相比于真武之道,玉简中对于修仙之道提及的篇幅便少得可怜了,只是寥寥提了几句,说修仙者修的是天地灵气,灵气固然会因为地域的不同有疏密之分,但却是遍存于天地之间,能觉察到灵气存在的,倒是不乏其他人,但是能借助功法吸纳灵气进行修行的,却只有身负灵根之辈了。 除此之外,玉简中对于修仙之道的完整说解便再无其他了,不过这也难怪,这部《参灵刀决》乃是真武功法,即便是开篇,有太多修仙之道的论述反倒是奇怪之事。 许泊并不知晓这部《参灵刀决》创立者的身份,只能想当然的这么理解。 冗长开篇之后,《参灵刀决》真正的刀法心决才算舒展开来,此时可见的心法只有三层,而后便是混沌一团。 这一点并不奇怪,无论真武还是修仙,修炼之道都是循序渐进之事,制作传功玉简之人如果有心的话,通常都会采用秘术将高深层次遮蔽起来,只有修炼者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后续功法才会自行解封,防止的便是修炼者好高骛远,尚未打牢基础便去窥伺高深层次功法,这样做极易遭受反噬,后果也很严重,轻则道心大损,重则走火入魔。 有些奇怪的是,玉简中刀法部分也只是显示三式,分别为游鱼式、鹰扬式以及鹤啄式,后续刀法同样是混沌一团。 这就有些古怪了,不同于内功心法,刀法招式本就是熟能生巧之事,再厉害的刀法没有内功心法催动也只是形似神非的空架子罢了,看了又没有走火入魔之虞,有这么遮遮藏藏的必要么?许泊有些心中腹诽。 好在可见的三式,每一式都是一系列刀招的总称,游鱼六刀,鹰扬九刀,鹤啄更是有二十七刀之多,暂时倒是不大用担心招式不够用的问题。 “怎么样,对这部《参灵刀决》可还满意?” 许泊尚在沉思,张庭烨不知何时悠哉悠哉来至他身旁,轻笑着问道。 “敢问张道兄,你可知晓这部功法心决共有几层、刀法究竟有几式?”许泊回过神来,转身面对张庭烨拱手问道。 张庭烨摆了摆手,示意许泊无需如此多礼,同时说道:“这个我也不知晓,我只是听师父说过,宗内倒是历代都有不少前辈修炼过此功法,甚至有人修炼至中三境大成的境地,心法似乎是修炼到第六层,至于刀法,好像也只是在人前显露过前三式,具体《参灵刀决》有没有后续心法和刀法,恐怕只有那位前辈自己知晓了。” 许泊闻言叹了口气,张庭烨先前向自己保证过,自己是当世唯一有机会修炼此功法之人,不用说,他口中的几位同门前辈无一不是已经辞世,自己想提前找人问个明白都不成。 “这部功法前面的开篇引文你看看也就算了,即便你能看出什么,但是彼时的修炼环境和现在已经不尽相同,当时的修炼感悟现在只能拿来参考,你若是尽然信了,出了岔子可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张庭烨随口提了一句。 许泊却是听出了什么,小心问道:“难道这部功法源自远古,乃是贵宗世代流传之物?” “谈不上远古,毕竟真武之道大兴也就是近一两千年之事,能让未没落时的本宗供奉抱着‘师彼长技以制彼’的目的创立此部功法,多半还要在紫霄箭大行其道之后。”张庭烨摇头说道。 “这部真武功法乃是修仙之人创立的?”许泊难以置信之余,心中也有些隐忧。 张庭烨似乎看出他的担心,没好气说道:“修仙之人创立怎么了?创立能修炼至中三境圆满的真武功法,恐怕绝大多数上三境真武者都做不到,再者说,我自己所修炼的真武功法——《离合剑谱》,便是数千年前本宗一位宗主所创,据记载他老人家可是一位元婴后期大修士,所创立的这部功法比之一些真武宗门的开宗立派功法也丝毫不差!” 第十章代师收徒 “元婴后期大修士?” 许泊暗自咋舌,又好奇问道:“张道兄,创立这部《参灵刀决》的前辈是何等修为?” “那位前辈仅是本宗供奉,不完全隶属本宗,自然入不得本宗宗谱纪事,也就无从知晓那位前辈到底修为如何了,能在宗谱纪事里面被提到一句‘某历某年,本宗供奉觐献自创真武功法《参灵刀决》’,已经是很不容易之事了,即便如此,我都不大愿意拿此功法与你交换的,本宗未没落时的功法流传下来的寥寥无几,就算我自己不修炼,留着也是个念想。”张庭烨摇头晃脑说道。 “敢问到底是何历何年?”涉及自己真武之道的主修功法,许泊莫名执着,硬着头皮追问道。 “本宗遭逢大难,门派名字都几易其更,宗谱纪事自然也是散轶不见,我师父又是老顽固,说什么也不肯另立宗谱纪事,宁肯将其中内容口口相传,洋洋洒洒数十万言,些许旁枝末节我哪能一一都记得?” 说至后面,张庭烨已经有些气急败坏,又对着许泊直声叫道:“你只是拿来修炼罢了,刨根问底做什么,前面几层已经足够你修炼至真武中三境圆满了,难道你还打算在真武之道上突破上三境,一口气修炼至天人之境不成?” 许泊缩了缩脖子,喃喃自语道:“真武九境之上,竟然还有什么天人之境?” 张庭烨一下子就泄了气,苦笑着摇了摇头,再不愿说什么了。 见他明显情绪不佳,许泊即便对那从未听说过的天人之境极为好奇,此刻却也不敢继续再追问了。 良久沉默之后,张庭烨心情早已平复下来,瞥了一眼仍在发呆的许泊,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到何处去,可有家人亲眷去投奔?” 许泊闻言想了想,最终茫然摇了摇头,心绪变得低落无比。 张庭烨怔了一下,忍不住轻声问道:“你父母都不在人世了吗?” 许泊再次摇头,说道:“我是老祖花了二十两好银,从我爹娘手中买来的。” 张庭烨咂摸了一下嘴,想出声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许泊自嘲笑了一声,道:“我倒没有记恨他们把我卖给老祖,毕竟那时候河内郡连年大旱,郡内粮田大多颗粒无收,野菜树皮被吃尽之后,饿殍遍地易子相食的惨状便无可避免了,我还算幸运,被爹娘带着逃荒,忍饥挨饿也就罢了,大啟王朝令,百姓不得随意迁徙,故而还要冒着被军卒捕杀的危险,一路上躲躲藏藏,直到在三川郡境内遇上老祖。 我记得银货两讫之后,我那爹爹还行至老祖面前跟他说,我并非他们的亲生子嗣,而是自两岁左右被他们收养的,也不知道真像确实如此,还是他为了遮羞故意编造的谎话,可惜我那时候只顾着哭闹,自然也无法求证什么。” 张庭烨皱着眉头道:“按常理说后者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你还是应该找到他们问个明白。” “谈何容易……”,许泊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当时遭灾的何止一郡,数十万流民在军卒的逼索下亡命奔逃,时至今日再找寻其中两人岂不是大海捞针。” 张庭烨心中一动,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想在这里等小鱼师姐回来。”许泊老实回道。 “一个月,我可以陪你在这里等一个月,一个月之内你虞师姐若是不回来,恐怕你再等多久都是空耗时日。”出乎许泊预料,张庭烨竟如此说道。 许泊满脸狐疑又略带警惕看向张庭烨。 张庭烨脸上竟露出腼腆之色,搓着手笑眯眯道:“你可愿意拜我师父为师?” 许泊脑袋有些发晕,直愣愣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 “师父不在,作为师父的顶门大弟子,我代师收徒有何不可?”张庭烨笑容殷切。 “张道兄,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草率了?”许泊有些哭笑不得。 张庭烨嘿然笑道:“有什么草率不草率的,我自认眼光不差,凭你的资质,师父见了只会欢喜,根本不可能责怪我自作主张的,倒是你,修仙之道算是勉强入门,之后的修炼若是没有高人指点的话无异于盲人摸象,能拜入一位金丹期修士的门下,也不知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许泊犹豫万分,倒不是犹豫是否拜师,而是犹豫如何拒绝张庭烨,有药老人这等前车之鉴,他心中对拜陌生人为师这件事也产生了阴影。 “要不这样,反正你也无处可去,不如暂且先跟着我,等见了我师父,如果我师父不愿收你为徒又或者你仍是不愿拜我师父为师,到那时你若是执意离去我绝不阻拦。”张庭烨不愿逼得太紧,只得退了一步说道。 许泊想了好大一会儿,最后实在无力推脱,只得暂时点头同意。 他倒没有怀疑张庭烨是在坑骗自己,以二者此时的修为差距,张庭烨若想对他不利的话,哪用得着施展什么阴谋诡计? 见许泊终于同意,张庭烨大为兴奋,代师父收许泊为徒,他心中公私心可是各占一半的。 于公来说,适合修仙之人实在太少,好苗子更是可遇不可求,许泊可是药老人倾尽心力培炼出来的所谓“混元仙体”,如此良才,被他拉入师父门下自然是大功一件。 于私来说,那个被许泊称为“小鱼师姐”的姑娘,两人之间的深厚感情任谁都能看出来,许泊做了自己的小师弟,日后再与那虞影姑娘相见还愁搭不上话么? 当然,若是能在此地等到那姑娘回来,说服她和许泊一起拜师,那便更是搭建好近水楼台了。 张庭烨心情大好,看许泊愈发顺眼,满脸是笑道:“师父他老人家现在有要事要处理,不知何时才能得见,你的修炼自然也不能耽搁,在此期间,你在修炼之事上若有什么疑问,大可开口向我询问,莫要觉得我太年轻,单以修为来论,我自己给你当师父都绰绰有余了。” “多谢张道兄。”许泊拱手再拜,这次致谢可是发自内心的。 张庭烨哈哈大笑,心安理得受了许泊一礼。 …… 一个月时间转眼过半,即便是许泊,心中也知晓能等到小鱼师姐回来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了,毕竟虞影是在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被那裂风骥带走的,到底会遭遇何种变故实在是无法估料,他现在能做的,唯有诚心祈愿小鱼师姐吉人自有天相罢了。 张庭烨虽然同样大为遗憾,却没有像许泊那样整日愁眉不展,他在自己每日修炼之余,对许泊的督促也从未放松,似乎已经提前进入了大师兄的角色。 或许是为了分散许泊的愁绪,他对许泊的督促可是异乎寻常的严厉,没有趁手兵刃,便用许泊早已趁手的柴刀,也不去修炼《参灵刀决》上面的刀法,仅是凡俗刀法中劈、砍、削、撩等数十个基础动作,许泊每日都要重复近千遍之多,即便筋疲力尽也不能倒头休息,只是换做打坐参悟内功心法。 刚开始的时候,张庭烨并不认为许泊能坚持下来,毕竟如此强度的修炼来的有些突兀了,他也是存了看看许泊韧性耐心如何的心思,却没想到的是,许泊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更没有撒泼耍赖,而是默默咬牙把他的要求尽数扛了下来,一天如此,两天如此,接下来的时日更是天天如此。 如此心性,自然是让张庭烨大喜过望,同时心中也有些隐忧,这可不是十余岁孩子应有的表现,不过,许泊能有如此心性的原因,他也略能猜到一二。 自小忍饥挨饿,但总算是双亲俱全,突然有一天,一直庇护自己的爹娘为了区区二十两好银,便将自己转卖给萍水相逢的药老人,甚至还说自己原本便是被收养来的…… 购买自己的药老人若是善类也就罢了,整整三年每日的药浴煎熬,到头来这老儿竟是觊觎着自己的躯体,好不容易保住了小命,相依为命的小鱼师姐却是生死不知…… 如此波折且又凄惨的经历,张庭烨稍一设身处地便有提刀砍人的冲动。 事实上,张庭烨的揣测虽然有些偏颇却也相去不远了,之前的日子,许泊觉得自己只是在命运的裹挟下随波逐流,莫说反抗,甚至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如同溺水濒死,自己竟无力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许泊已经恨极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不自强又能如何?被命运继续玩弄,被歹人随意摆布下去么? 张庭烨在一旁暗自叹了口气,只希望以后的时日能慢慢抹平许泊心中的伤痛,莫要被戾气蒙蔽了心眼。 既然他已经将许泊看做自己的小师弟,眼下自然也不会吝啬,他自己也修炼了真武之道,活血化瘀固本培元的丹药储备颇丰,此时大为便宜了许泊,这也使得许泊即便每日苦练,双臂浮肿如同气吹,双手皮肉更是被磨的血肉模糊,身体上却也没有留下什么暗伤。 至于修仙之道,张庭烨倒没有置喙什么,毕竟许泊的修仙之道也算入了门,之后的修炼需要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如果有疑惑的话,再向他请教便是了。 第十一章诡异莲子 …… 仅是二十来日,许泊的丹田之中竟然衍生出了第一丝真气! 察觉到此事的张庭烨不由惊讶万分。 在培养弟子方面,一些传承悠久的真武门派大都自有一套独到的心得,不过几乎所有人都有共识,武道的修炼伊始可不仅仅是拿了一部真武功法便直接修炼这么简单,对于初学者来说,接触真武功法也不是越年幼越好。 年幼则心智未全,即便传授之人再是言传身教,幼童也难免会在理解上产生偏颇。 幼童固然是赤子之心心思纯粹,所思所想往往会有不落窠臼甚至称得上天马行空的所得,但是,能被传承下来的真武功法哪一部不是经历千锤百炼方才能成型,更有一代甚至数代人终生的修炼经验加以矫正补充,哪容得下那么多的片意曲解? 真武之道的修炼,用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来形容最是恰当不过,一两次妙手偶得的曲解或许会反受其利,但是曲解多了却注定会贻害终生。 正因为如此,真武宗门培养弟子,通常都不会让弟子在十二岁之前接触真武功法,当然,在此之前也不可能让他们混沌度日,正相反,此阶段弟子的课业之艰辛,几乎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学问之道的启蒙开智尚在其次,为真武之道打基础的基本功之繁重,则足以让大部分心志不坚的弟子痛不欲生。 值得一提的是,也只有大一些的宗派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熬炼弟子的筋骨,因为他们不光有充足的疗伤丹药来帮弟子医治暗伤,还有余力委派内力雄浑的真武者不惜剧耗真力为弟子推宫活血揉拿筋骨,此举在改善弟子体质同时,更能让弟子的体质提前适应真气的运转,为日后甫一修炼真武功法便能一飞冲天打下坚厚的基础。 据张庭烨所知,即便如此优渥的修炼条件之下,那些真武宗派的弟子绝大多数都是在苦修真武功法半年之后,才能逐渐凝练出真气,像许泊这般修炼真武功法不足满月便能凝练出真气的,不能说绝无仅有,但也绝对是极其罕见! 要知道,许泊之前可从来没有修炼过真武之道的基本功,更没有人为他推宫活血揉拿筋骨,就好像是半空中直接起了楼阁,这就有些惊世骇俗了。 难道那“混元仙体”乃是真武之道的绝佳体质不成?张庭烨有些犯嘀咕。 接下来的数日里,张庭烨虽然不好直接出手察看许泊体内的真气衍生情况,但是对许泊身上的真气波动却是时刻关注着,直到他确定,许泊体内的真气固然增长极快,却也没有太过超脱他的想象。 对于此情形,张庭烨略有些失望,不过也长出了一口气。 基础不牢靠而又修为猛进的话,就如同幼童驾驶狂奔的马车,迟早会出大问题。 但他还是有些挠头。 他原本的设想是,许泊在仙道进阶炼气四层乃至更高之后再修炼出真气,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提前把真气修炼出来了。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两个领域不分主次齐头并进的话,迟滞主修的仙道修为进度不说,真气和灵气在气海丹田内极容易混淆更是个大问题,拿他自己来说,仙道的修为始终要比武道修为高出一个小层次,保持着体内灵气对真气的压制状态,气海丹田内的真气更是不能越雷池半步,这才最大程度保证了二者的纯粹程度。 当然,二者共存一体,想要相互之间毫不沾染也是不可能之事。 可惜修炼之道一经发轫便不可轻易搁置,否则的话不进反退尚在其次,甚至连根基都有动摇的可能,况且以许泊目前的年岁,在没有武道基础的情形下,也着实有些耽搁不起了,错过了最佳的修炼年龄,武道修炼势必会事倍功半不说,顶尖的境界更是想都不用想。 即便许泊主修修仙之道,不用在武道上臻至顶尖的境界,但是能在此道上节省些精力自然也是裨益良多。 若非如此,他定然会劝许泊暂且停下真武之道的修炼,不过眼下却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在许泊身上真气和灵气的波动并无明显掺杂,这让张庭烨安心之余,却也觉得有些奇怪,借故将神念渡入许泊的气海丹田,却发现在许泊的气海丹田内,真气和灵气组成的气团竟然泾渭分明,并且不像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其他人一样,两种元气各安一隅自行旋转,而是围绕着丹田中心互相追逐旋转不停,倒好像太极图中的两条阴阳鱼一般。 同时张庭烨也发现,因为许泊此刻丹田内灵气远多于真气的缘故,气海丹田反倒会因此有些动荡不稳,据他估计,只要这小子能将丹田内真气和灵气修炼至同一水平,真气和灵气非但不会混淆,气海丹田内更会稳如镜湖。 难道这小子的两种修炼之道必须齐头并进不成?对于此情形张庭烨大为纳罕。 接下来的几日,随着许泊体内真气俞渐增多,其丹田内两种元气的运行状况慢慢证实了这种猜想。 张庭烨百思不得其解,多次追问许泊原由,但是许泊哪里说得清楚?若不是被他提出来,许泊还以为自己身上的情况与其他仙武双修之人别无二致呢。 张庭烨悻悻然之余,只得将此异象归结于“混元仙体”的神奇之处了,这也让他心中大为火热,他手上可是有着“混元仙体”完整的修炼方法,以前只打算拿来参考,现在说不得要更加深入了解了。 实际上,许泊却是有口难言,此刻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在他的丹田中心,存在着一颗莲子,一颗寻常大小外观翠绿的莲子! 事实上,不光他的丹田内有着一颗莲子,在他的识海泥丸宫之内,还存在着一枚通体玄黑的玉笏! 许泊只知道,这两物都是在药老人对他夺舍失败之后才出现在他体内的,并且,这两物出现的时间竟然并不相同。 那玉笏还好说,只是在许泊刚清醒之后,便发现自己识海中多了这么一个玩意儿,而那莲子,却是在前几日才凭空出现的,并且刚开始出现之处同样是他的识海泥丸宫。 也就是许泊凝练出第一缕真气之后,那莲子才突然从他的识海中消失,几乎在同一瞬间,便诡异出现在他的丹田之内,并且毫不客气便占据了丹田的最中心位置,且如同生根一般,无论他用神念还是真气抑或是灵气催动,那莲子如同虚不受力,根本无法被移动分毫。 许泊冥冥中感觉到,与其说自己体内的灵元和真元是在围绕着丹田中心旋转,倒不如说是在围绕着那枚诡异莲子旋转。 最开始的时候,许泊只是有意向张庭烨隐瞒玉笏的存在,他也不傻,情知此物乃是药老人炼入元神的重宝,只是药老人在夺舍他的时候,突然遭受了一记威力惊人的失魂引,元神被轰出他的泥丸宫,不知怎的便将这玉笏遗留了下来,并且再也没机会取走了。 当时他对张庭烨颇有警惕,毕竟看张庭烨当时表现出来的性子,若是知晓了玉笏的存在,肯定会想方设法探查清楚,但是识海乃是灵识蕴养之地,也是修士身上最核心最要害之处,外来神念侵入的话极有可能给灵识带来无法逆转的伤害,哪能任由其他人探查? 好在张庭烨也识得轻重,虽然没少用神念探查他的躯体,但是对于他的识海泥丸宫重地,却从来没有触碰过,自然也就无从发现那玉笏的存在了。 相同道理,那颗翠绿莲子在许泊识海中诡异出现之后,许泊固然是大为疑惧,却根本没有声张,只是用自身神念反复探查,其结果竟是一无所得,不过在此过程中,他也觉察到这颗莲子对他操控神念并无阻碍,识海中也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他也总算是心中稍松了。 至于莲子转移到他的丹田之后,他倒没想着再刻意向张庭烨隐瞒了,毕竟此时两人也算是熟稔,张庭烨更将他当做小师弟照顾,虽然口中不说,他心中也是大为感激的,当然,以他此时的能力,即便想隐瞒也根本就是无从着手的。 出乎他意料的情形发生了,他自己能清晰地觉察到丹田内那颗莲子的存在,但是张庭烨数次将神念渡入他的丹田内探查,却对那颗莲子似乎是视而不见! 思忖良久,许泊终于有些明白了,恐怕这颗莲子同样是药老人炼入元神之物,和那玉笏一同遗落在他的意识海之内,只是这枚莲子有些特殊,经过他的神识同化之后才能得见,也正是如此,以张庭烨远强于他的神念,却依然无法察觉到那莲子的存在。 他也乐得如此,毕竟此物和那玉笏一样,多半是药老人珍若性命的重宝,虽然过程有些离奇,但是最终让他得到便是他的机缘,至于说张庭烨会不会觊觎这两件重宝,他又不是毫无心机喜好显摆之人,自然不会无端拿自己的小命去尝试。 不过,许泊很快便发现那莲子的不妥之处。 那莲子竟会偷偷截取他每日修炼所得的灵气和真气,且数量还不少,足能占到他每日修炼所得的三成左右! 许泊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大急,此现象如果持续不变的话,岂不是说他的修为进度凭空便要被这莲子削减三成? 不过即便如此,张庭烨对于他表现出来的修为进度已经是极为满意了,此种情形下,许泊虽然对那莲子颇为疑虑,却也只能是耐着性子将此事放在心底了。 至于那玉笏,许泊只能隐约觉察到,此物的功用和传功玉简应该差不多,只是里面混沌一团不知记载了什么,每当他想要催动神念探查,便会被玉笏毫不客气弹开。 许泊心中苦笑,即便是身负重宝,却由于自己修为太低的缘故,只能眼巴巴看着,连弄清楚两件重宝的底细都做不到,这样的情形着实让他有些憋屈。 第十二章拦路抢劫 日子平淡而又充实,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一个月之期,甚至在许泊的央求之下,两个人又多停留了几日,依然没有看见虞影归来的身影,不光许泊垂头丧气,张庭烨心中也是暗自怅然。 情知再等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在张庭烨的好声规劝之下,许泊只得答应跟他离开此地,说是要随其返回宗门。 入山时还是葱茏盛夏,出山时已是百草肃杀。 两人往山外一路行来,草树渐次稀疏,很可笑,两人还未行至通衢闹市,竟在山边古道上被一大帮子强人拦路抢劫了。 之前两人在山中不是没有遇到过拦路剪径的强盗,但那些人大多都是单枪匹马之辈,充其量有三五人搭伙壮胆,像眼前这样乌泱泱数十人还真是头次得见,而这还不是这帮强人的全部人手,算上路旁草丛密林中探头探脑的弓箭手,这帮人总数竟有近百人之多。 许泊正好奇向强盗张望时,却听到张庭烨轻声说道:“把修为隐藏起来。” 许泊闻言愣了一下,转头看时,却见张庭烨张望着快到近前的强盗,一脸的玩味之色,其身上无论灵力波动还是真力波动都不见了踪影,跨在腰间的宝剑不知何时也换成了一把普通长剑。 许泊心中微动,忙念动咒语,胸前贴肉的一张青色符篆灵光一闪便没入其躯体中不见了踪影,与此同时,他身上的修为波动也随之消弭,甚至连他怀中的储物袋,也被他一并催动咒语隐匿了起来。 青色符篆乃是张庭烨赠与他的匿息符,早就被他贴身藏在最易激发的位置。 张庭烨显然察觉到了他隐匿储物袋的举动,赞许地瞥了他一眼。 许泊嘿嘿一笑,转过头仔细打量冲到近前的一干强盗。 甫一感受来人修为,许泊不由脸色一变,心中有些打鼓了。 为首骑马的六人,竟全都是真武者! “吁……吁……” 随着数声长短不一的断喝,六骑在二人身前十余丈处先后勒住马缰,而后一字排开,面色各异打量着两人。 最左侧一人,乃是一位满脸横肉的壮汉,此人五短身材,手中提了一柄短柄利斧,看向两人的目光凶光四射。 在其身侧之人,装扮像是一位青衫儒士,看年岁应该在五十岁以上了,山羊胡,脸颊瘦削,似乎渺了一目,一只眼珠浑浊不堪,另外一只眼睛却是精光闪闪,背负了一柄长剑,看向两人时却是面无表情。 青衫儒士右侧,乃是一位玄衣男子,此人身材高大面如冠玉,模样也算是周正,提了一柄锯齿长刀端坐在马背上,显得威风凛凛,只是其略显阴鸷的目光给人的观感略有些阴柔不讨喜。 玄衣男子右侧,稍微拉开了一些距离,三骑为首之人竟是一位青衣女子,此女看模样也就二十余岁,生的粉面桃花明媚动人,清冷的眸子却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端坐在在马背上肩背笔直,在其腰间两侧各悬一口短刀,冲淡了女子脂粉气,更多的却是飒爽英气。 此女身旁两侧乃是两位英姿勃发的青年,各提了一柄利刃端坐马背,不知是否有意,两人都落后了一个马头,衬托的当中女子更显出众。 以许泊的眼力,一眼便能看出,除了青衫儒生和玄衣男子,其余四人竟全都是一品高手,至于青衫儒生和玄衣男子,身上气机晦涩不明,不知是故意收敛了气机,还是身负真武中三境的修为,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感知的范围,若是前者还好说,若是后者的话,这帮强人的实力就有些可怕了。 许泊惴惴不安同时,张庭烨也是心中犯嘀咕。 无论青衫儒生真武一品的修为还是玄衣男子交感境的实力,在他眼中都是无所遁形的,正因为如此,他才心中纳闷,虽然大啟王朝尚武之风甚重,一品真武者却也不算多见,怎么自己随便碰上一伙强盗,里面的一品真武者就有五人之多,甚至还有交感境高手隐藏其内? 打个比方,一品真武者如果是在军中,怎么也能混上一个屯长的军职,率领五十军卒威风凛凛,不比跑来做强盗好得多么,至于说那交感境的玄衣男子,在军中甚至能争一争那统帅一曲五百人的军侯了,跑来做强盗就更加让人难以理解了。 换句话说,这六人阵容如果是在军中,此刻率领的多半是五百善战军卒,甚至还会配备一两位猎妖士,而不是眼前不足百数的乌合强盗,若是前者的话,张庭烨说不得要拉着许泊望风而逃了,哪可能像现在这样老神在在站在这里? 退一步说,这六人即便有其他顾虑不愿投身军伍,大可以成立帮派或者镖局,甚至是给权贵做供奉教习,哪一样都是不错的出路,哪用在这荒山野岭做什么强盗?要知道,此时大啟王朝军威鼎盛,占山为王实在不能算是好的选择。 此刻除了六骑背后脚力不一的喽啰陆续赶上,场上形势非常明朗,不光许泊和张庭烨呆立着不动,对面六骑也是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搞错了?”青衣女子左侧的青年疑惑道。 最左侧的壮汉脾气甚为火爆,一晃手中短斧,冲许泊两人高声叫道:“兀那两个道士,你们是做什么的?” 许泊闻言怔了一下,转首看了看才回过神来,世俗间军卒对流民追索甚迫,二人又都没有什么户籍,以普通装扮行走世间恐怕多有不便,故而两人启程没多久就换上了道士装束,难得张庭烨连他这么小身材的道袍都能找来,甚至度牒文书都是一应俱全。 许泊愣神间,张庭烨已经上前两步,稽首道:“诸位好汉,小道师兄弟二人随师父四处游方,不久前不慎与师父失散了,打算去下一个乡邑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打听到师父的讯息。” “游方道士?……” 提斧壮汉正待聒噪,中间玄衣男子摆了摆手,仔细打量过两人气机后,开口问道:“你二人可有度牒?” “有的有的……” 张庭烨迭声答应,同时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两张度牒后,一副想要上前却有些踌躇的样子。 不待为首六骑有人发话,身后早有喽啰抢步而出,接过张庭烨手中度牒,非常狗腿子地小步跑回,来至玄衣男子马侧,一脸谄媚双手奉了上去。 许泊此时才明白,原来这伙强人是以这位玄衣男子为首。 玄衣男子并没有伸手去接那度牒,而是略偏头在展开的度牒上扫了几眼,随之喃喃道:“观海郡郁青山祥符观乙等道士张炎……” 语气顿了一下,手托度牒的喽啰赶紧翻页,玄衣男子又念出许泊的化名,许连。 玄衣男子转首冲青衫儒生问道:“常先生,你可知道这祥符观?” “观海郡的郁青山,乃是有名的仙山,常某自然是有所耳闻,只是这祥符观却从来没听说过,可能是常某孤陋寡闻了。”青衫儒生略思忖后答道。 玄衣男子点了点头,“天下道观何止万千,除了最有名的那几座,其余的没听说过也是很正常之事。” 提斧壮汉却是忍不住了,叫道:“管他是真是假,两个杂毛小道士,砍了便是,省的坏了我们的大事。” 玄衣男子轻笑了一声,转首看向青衣女子,“二当家意下如何?” 青衣女子看了一眼玄衣男子,见其双目中毫无杀机,转过头轻启红唇道:“此等小事,大当家自然是一言可决,不用过问妾身的意见。” 玄衣男子笑意不变点点头,摆了摆手示意喽啰将度牒送还给张庭烨。 “大当家的,真要放过这两个小杂毛?”提斧壮汉不满道。 “空门中人,杀之无益,又没有油水可榨,算是结个善缘吧。”玄衣男子低声笑道。 “那度牒是真是假还说不准,况且,放了这两人离去,万一胡嚷嚷惊跑了我们的大鱼怎么办?”提斧壮汉并不罢休。 “咱们在这里埋伏五天了,至今一无所得,那大鱼多半是窜了岔道,这次大伙儿恐怕是要空跑一趟了。”玄衣男子叹了口气说道。 提斧壮汉瞪了瞪眼睛,蓦然想起什么,提声叫道:“方才是哪个兔崽子报的讯息?” 连问了几遍,从远处哆哆嗦嗦跑来一个干瘦汉子,腿一软便跪在马前。 “谎报军情,老子劈了你!” 提斧壮汉早就压不住火气,手一扬,短斧脱手而出,冲着明显是斥候的倒霉家伙一劈而下。 这一下,不光是其余几人紧皱眉头,就连玄衣男子脸上也露出不悦之色。 那干瘦汉子早就吓傻了,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更不用说躲避了,一桩惨事似乎无法避免。 “当啷!” 一声金铁交击之声蓦然响起,许泊忙定睛观瞧,却是青衣女子右侧青年手中短戈脱手而出,将那短斧撞得斜飞而去。 壮汉抬手将短斧召回,双目中凶光一闪,“唐老六,你这是要折我的面子?” 许泊眼睛一亮,仔细打量着壮汉手中的短斧,似乎对壮汉隔空召回短斧之举颇感兴趣,张庭烨却是暗自撇了撇嘴,一品高手并没有隔空御物的本事,也就是自己性命交修的兵刃,长时间用真元煨炼,脱手前更是特意注入真气,故而能信手召回,不过那持戈青年实际上已经给壮汉留了面子,不然的话占了后发优势,大可以将潜藏在短斧中的真气击散,没有喽啰代劳的话,壮汉说不得要下马捡拾自己的兵刃,那样才是丢尽了脸面。 第十三章内讧 被壮汉称作“唐老六”的青年同样抬手召回自己的兵刃,嗤笑道:“四当家的言重了,唐某只是觉得,大当家和二当家都没有发话,四当家的自作主张决人生死有些不妥罢了。” “谎报军情还不该死?”壮汉阴恻恻问道。 “四当家说法虽然不错,不过若真是把军法套在寨子里的话,不说我们背后的弟兄近半都要伏诛,以四当家往日里的所作所为,恐怕足够枭首祭旗好几遭了。”却是青衣女子左侧的青年冷声搭腔道。 “薛老五,想要耶耶的大好头颅,你大可以自己放马过来,莫要躲在二当家的身后,像个没有卵蛋的娘们儿!”壮汉讥笑道。 闻听此言后,青衣女子不由秀眉紧蹙粉面含煞,壮汉话语粗鄙难听不说,还不乏对她的含沙射影,在她身旁,姓薛多半是五当家的青年更是勃然大怒,手握刀柄一字一顿道:“云豹,你找死!” 火并似乎一触即发,不远处的许泊和张庭烨大眼瞪小眼相视了一眼,怎么着,这帮强人这是要起内讧? “都给我闭嘴!” 却是玄衣男子冷哼了一声,怒气冲冲道:“都是自家兄弟,磨几句嘴皮子也就罢了,还要拔刀相向?简直是成何体统?!” 此人似乎是积威甚重,含怒开口之后,不光薛姓青年强压下火气,就连那名叫云豹的壮汉也是悻悻然不敢言语。 “蔡猴儿,此番你报错了军情,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逃,回山后去执法堂自领五十铁棘鞭,以后若有再犯,可就定斩不饶了。”训斥完两位首领,玄衣男子又对爬伏在地的干瘦汉子冷声斥道。 干瘦汉子好不容易险死还生,此刻正是惊魂未定,却听到“五十铁棘鞭”的字眼,立时如遭雷击僵在当场,回过神来便撕心裂肺哭嚎道:“大当家的,饶命啊……” 许泊和张庭烨两人不知所谓铁棘鞭的轻重,那帮强人可都是知根知底的,以青衣女子为首的三骑顿时便皱起了眉头。 那铁棘鞭名为惩戒山寨中触犯山规的真武者所设,但是山寨中的真武者除了他们六人只剩下寥寥八位而已,即便是他们,也要对这八位山寨中的中坚力量费心笼络,平日里这几人犯了错也只是去执法堂领二三十寻常皮鞭稍作惩戒罢了,蔡猴儿自然不在这八位真武者之列,莫说五十铁棘鞭,就是二十记,没有真气护体的蔡猴儿都不可能抗得下去,五十鞭打下来,就算侥幸当时能留得命在,被打碎了脊梁背骨也只能等死罢了。 更何况,执掌执法堂之人正是那位四当家云豹,此人最是淫邪残暴,此番又事关他的颜面,蔡猴儿回山之后进了执法堂,若是能留**气出来才是天大的笑话。 明眼人都能看出,玄衣男子如此处置,名义上是对双方都不偏不倚,实则是不惜坏弟兄一条性命也要将面子一股脑送给四当家云豹。 三人斜眼看去,果然看见那云豹得意洋洋,见三人目光飘来,还不忘咧嘴狞笑以作挑衅。 趴在地上的蔡猴儿声管撕裂,哭嚎早已不似人声,玄衣男子皱了皱眉头,冷声吩咐道:“带下去!” 两名喽啰应声而出,拖死狗一般将那蔡猴儿向后面拖去。 即便被人拖着,那蔡猴儿仍是不住地挣扎讨饶,不敢对其他人口出恶言,却转首看了许泊和张庭烨一眼,双目中竟充满了怨毒之意。 站在他的角度,对两人如此怨恨倒不奇怪,接连数日爬伏在草丛里,忍受着虫咬蚊叮,又不敢有丝毫暴露行迹的举动,个中苦楚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好不容易影影绰绰看见山路上有人行来,早等的不耐烦的他脑子一热便发出了讯号,没想到竟摆了乌龙,连带着自己小命都要丢掉了。 至始至终,不同于其他首领脸色各异,那位青衫儒生一直都是不作声色,此时更是仰首看天,不知思量着什么。 玄衣男子看都没看被拖走的蔡猴儿,再面向许泊和张庭烨两人时已经是笑容满面,拱手道:“让两位见笑了。” 张庭烨故作惶恐摆了摆手,口中说道:“诸位好汉英雄意气,大当家更是治军森严,小道大为敬佩。” 玄衣男子似笑非笑,说道:“山高路远,两位还请自便吧,恕我等不能相送了。” 许泊有些瞠目,山大王都是这般好说话的么? “岂敢,岂敢……” 张庭烨连连摆手,再次稽首之后,扯起许泊,小心翼翼绕过众强人继续向前方行去,临去之时,似乎还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青衣女子方向。 不知是否是许泊的错觉,张庭烨离去的并不果断,甚至有些踌躇。 “大当家的,正点子来了!” 就在这时,一声呼喝忽然从远方传来,众强人闻听后立时一阵骚乱,为首六骑更是精神一振。 “可曾查实?”刚才便摆了乌龙,玄衣男子明显有些担心,手按锯齿刀提声问道。 “错不了,三辆大车,足有三十军卒押送。”声音再次从远处传来。 玄衣男子放声大笑,转过头来一指许泊张庭烨两人,意气风发吩咐道:“捆起来!” 不等呆若木鸡的两人有何反应,数名喽啰如狼似虎扑来,三拳两脚便将两人打倒在地,抹肩头拢二背更将两人捆的结结实实。 “弟兄们,咱们去做票大的!”玄衣男子单手一挥,双腿一夹马腹,匹马当先往前奔去。 连同其余五骑,众强人口中打着唿哨,一窝蜂紧跟在玄衣男子身后。 眨眼之间,原地只剩下被捆着的许泊张庭烨以及那位名叫蔡猴儿的倒霉斥候,三人背后还跟着四名看押的喽啰。 许泊眨了眨眼睛,仰头问张庭烨:“怎么回事?他们不是要放我们走了,怎么又反悔了?” “先前只是意外遭遇,他们犯不着拿我们怎样,不过接下来他们去行那杀人越货之事,所劫似乎还是官兵,自然不会放我们这两个知情人出去走露风声了。”张庭烨面露古怪之色回道。 许泊伸长脖子看了看,大队强人影子都快看不到了,不由松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也放进肚子里,即便仍被绑着,却对眼前状况没什么忧心。 莫说张庭烨乃是堂堂分念初期的修仙者,单只是其身负的一品真武修为,打死许泊也不信,此时的张庭烨会是无计可施。 许泊原本想提议趁乱离去,瞥了一眼身后强人,只得改口问道:“接下来咱们做什么?” “静观其变便可。” 张庭烨显然另有注意,根本没有离去的意思。 “瞎嘀咕什么呢?”身后一个发髻潦草的汉子终于忍不住了,一脚蹬在张庭烨的屁股上。 许泊咧了咧嘴,巴不得这家伙把张庭烨激怒,他心中顶不赞成两人留在这里犯险,毕竟不算玄衣男子和青衫儒生,对方一品高手可是有四位之多,至于说席位都在前三的玄衣男子和青衫儒生,许泊虽然看不出两人的确切修为,但是用屁股想也不会认为这两人的修为在一品之下。 五位一品高手再加上修为更在其上的玄衣男子,多半已经具有击败张庭烨的实力,更不要说张庭烨还要顾及自己这个拖油瓶了。 张庭烨却是对这一脚毫不在意,只是扬起下巴看着众强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马头儿,下山时当家的说过,此行我们要抓的可是一条大鱼,做成这一票可保数年衣食无忧,这样的点子也多半扎手的紧,几位当家的都有可能亲自动手,这等热闹咱们不去看一看吗?” 四个喽啰似乎是以发髻潦草的汉子为首,其中一个眼珠儿极为活泛的半大小子凑上前小声道。 汉子略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半大小子欢呼一声,回过身立即喝令被绑的三人走在前面。 张庭烨不无不可,许泊甚至有些跃跃欲试,只有那蔡猴儿面若死灰,三人在喽啰的押解下往众强人离去方向跟去。 转过山脚,喊杀之声开始不绝于耳,又夹杂着叱骂惨叫以及兵刃交击之声,等行至近前,战事似乎已经接近尾声了。 莽苍古道上,众强人分散成包围圈,当中有三辆双乘车马,只有前一辆马车车架上端坐着一位胥吏打扮的中年人,此人正面色铁青看着车前不远处,那里有一位手持长矛的武将正在和四当家云豹对峙。 除了这位胥吏和那武将,来者一行明显没有其他活人了,马车四周甚至是路边草丛到处都是负甲死尸,中年胥吏目光时而扫过地上死尸,又转首四顾了一下周围强人,双目中的愤恨之色几欲喷火。 场中对峙的武将和云豹都是不动如山,中年胥吏最先沉不住气,冲着玄衣男子等人戢指骂道:“你们这些贼子竟敢劫掠国帑,还杀死如此多军卒,当真不怕大啟王法吗?” 其他人都识趣没有开口,只有玄衣男子轻声笑道:“若是大啟王法能管到此处,我等还当真有些害怕,可惜,这里是恒山郡国,我们杀的也只是县邑散军,还能惹来朝廷太尉军不成?至于说恒山郡王的府尉军,我等又不是没打过交道,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能奈我何?” “朝廷太尉军确实有不入郡国的协定,若非如此,我等途径恒山郡国时也不会改为县邑散军护送,否则的话怎会有你们这些贼子的可乘之机?但是你们也不要忘了,你们劫掠的可是一县的朝廷赋税,朝廷若是追究起来,太尉军便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进恒山郡国剿匪,你等还想高枕无忧吗?”中年胥吏先是激愤,而后便是满脸冷笑。 玄衣男子似笑非笑,说道:“你我可以打赌,就赌朝廷会不会追究这一批税金。” “胡说!朝廷怎可能不追究?除非……”中年胥吏猛然住嘴,面色变得难看异常。 玄衣男子抚掌笑道:“怎么,想到了?我有十成的把握,那恒山郡王宁愿自掏府库双倍乃至三倍补齐这批税金,也不会允许太尉军进入他的恒山郡国!” 中年胥吏默然无语,想来是无力反驳玄衣男子的说法。 第十四章激战 玄衣男子笑吟吟继续说道:“这位大人也不必太过忧虑,你乃是朝廷在册的官身,我等只会将大人请上山好生照料,日后若是朝廷对你的下落追究不放,我等说不得还要将大人礼送出境呢。” 中年胥吏惨笑摇了摇头,倒不是他不相信玄衣男子所说,但是自知自家事,他只是州府寻常胥吏罢了,平日里做事循规蹈矩又不屑钻营,莫说上司,即便在同僚中人缘也算不得好,没有同僚愿意为他发声并且追索不休,州府多半只会随意寻个由头按下他失踪之事。玄衣男子话语听起来像是宽慰,但是可没说朝廷不追究的话会如何处置他。 中年胥吏又看了一眼仍在与云豹对峙的武将,虽然他看不出场上之人修为高低,但是只看那位武将只是对上其中一人便如临大敌,周围还有近百人虎视眈眈,情知指望那位武将杀退群贼不大现实,无奈冲玄衣男子抱拳道:“这位大王,怎样处置在下自然是悉听尊便,不过你们可否高抬贵手放李将军离去?” 玄衣男子满脸含笑不置可否,那位李姓武将却嗔目开口道:“岑大人,莫要为我李裕向这帮贼子讨饶,平白跌了大人的身份!末将虽然未能在朝廷太尉军就职,却也知晓我大啟王朝军卒对敌素来都是死战不退,即便是我府尉军军卒,也断然没有向山贼服软请降的道理。” 说到这里,李姓武将扫视了一眼场上强人,又将目光收回,紧盯面前的云豹,冷笑道:“况且,他们想取末将这条性命也不是那么容易,若是有卵蛋跟我单打独斗的话,最起码这个死矬子要被我先送去见阎王。” 他心中恨极了这个持斧山贼,六个山贼首领,方才只有此人一人出手,即便有他拼命遮拦,还是有近十位袍泽都是丧生此獠之手。 此时场上形势一目了然,他自己是一品高手不假,但对方直接显露修为的一品高手却是有四名之多,再加上那不知深浅的玄衣男子和青衫儒生,他心中即惊于这帮山贼的实力之强,又情知自己今日绝无幸理,这才不惜用言语相激,以图在自己身死之前,能够手刃眼前持斧山贼为袍泽报仇。 至于说山贼主动放他离开,李裕心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 别看那玄衣男子嘴上不把郡国府尉军当成一回事,但实际上,若是府尉军真下定决心清剿这帮劫匪,这帮劫匪实力再强上几倍也是螳臂当车,可惜的是,恒山郡国本就是多山之地,特别是此处附近,更是山岭叠嶂路途难寻,大小贼窝足有数十个之多,一两千外来的府尉军撒进去连水花都看不到,剿匪之事根本是想都不要想,至于说增派足够人手甚至出动精通寻踪望气的高阶修士,似乎又有强弩轰蚊子之嫌,单只是代价便不值当。 不过,他李裕若是能活着出去便不一样了,他可是跟这帮劫匪打过照面了,样子也都看的清清楚楚,只要将匪首画像交给府尉府,府尉府一纸文书下发至众贼巢,甚至都有可能将这帮劫匪逼得在山中藏不下去。 强龙不压地头蛇,但是地头蛇也不会闲着没事招惹强龙,一窝地头蛇合伙交出其中一条与自己抢食的地头蛇,用来平息巨龙的怒火,在之前可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先例。 这帮山贼有胆冒天下之大不韪劫掠府尉军护送的国帑不假,但若是有胆放哪怕一个知情者离去,他李裕都觉得这帮山贼不止是胆大,还得了失心疯,至于说留着岑大人不杀,真如玄衣男子所说怕朝廷对岑大人下落死追不放还是另有权宜,此时情形已经不容他想那么多了。 与一品高手生死相搏的机会难寻,那云豹原本还存了拿李裕磨炼武道的心思,李裕一句“死矬子”却正戳中他心底的痛处,此人双目如毒蛇一般紧盯李裕,阴恻恻道:“我会让你后悔说这句话,更会让你后悔从娘胎里爬出来。” 两人原本修为相当,只凭气势的话谁也压不垮对方,但是云豹说此话之时,李裕清晰地捕捉到对方心绪产生了一丝波动,气机也稍显紊乱。 李裕精神一振,当机立断悍然出手,只见他臂膀一振,手中长矛疾点云豹的咽喉。 云豹狞笑了一声,晃肩膀躲开矛尖,浑圆的身形借势向前旋转,一步便近身李裕一丈之内。 以李裕的眼力,自然能看出对方这等使用短兵刃人之人最擅近身格杀,但他此刻却毫不惊慌,手腕一翻,施展崩字诀,刺空的长矛刹那间弯曲成半弧,弧顶直撞云豹的头颅。 云豹前冲之势不变,在头颅即将崩的刹那,缩颈藏头躲过矛身,同时抬右手,手中短斧横扫李裕的脖颈。 李裕左右脚尖交替向地上疾点,在合身后撤同时,上半身稍仰躲过短斧,但他并未掣回招式用老的长矛,而是手中真气送出,坚逾精钢的长矛竟如灵蛇扭头一般,矛尖直插云豹的后心! 云豹扯了扯嘴角,面上尽是嘲弄之意,竟不做躲闪,却觑机一斧劈在矛身上。 “锵琅”一声,这一斧在荡开长矛的同时,更劈散了其内中作怪的真气。 长矛立时绷直,矛身剧颤不休。 一抹殷红之色在李裕脸上稍显即逝,方才这一下,却是他小输半招,连带着体内真元也有些许损伤,不过以他的修为,这点损伤根本不算什么,体内真气刹那间流转周天,体内损伤随之消弭不见,同时健腕一抖,剧颤的长矛立时定若磐石。 “兔崽子,滋味如何?”云豹得意长笑一声,好似鬼枭夜啼。 李裕哑然失笑:“死矬子,就这点本事吗?” 云豹倏然收敛笑声,脸上横肉抖动几下,咬牙蹦出几个“好”字,一矮身形,快似闪电再次射向李裕。 李裕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手中长矛上下翻飞,将云豹的凌厉攻势尽数封挡在外。 就这般,两人兔起鹘落,你来我往,再次战在一处。 很显然,不像方才试探,这一次两人都放开了手脚,手下杀招跌出,个中凶险实在不是方才所能相比。 被绑着的许泊站在包围圈之外,面前是比他高出甚多的人墙,许泊只得寻了一个缝隙,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得出神。 以他的眼力,此时已经看不清圈中两人的具体招数,只看见肉球一样的云豹竟然灵活异常,手中短斧被他舞作白茫茫一团,身形更是围着李裕飘忽不定。而那李裕则不动如山,手中长矛似乎化作一束匹练,时而收束成丝,时而盈展若旗……二者的兵刃不时因为交击在一处现行而出,却又都在刹那之后便重归于无形,诡异的是,每逢二者的兵刃交击,传出来的声音有时响若惊雷也就罢了,有时竟是细如蚊蚋,甚至有几次更是无声无息。 许泊无法理解此现象,在他身旁的张庭烨却是洞若观火。 场上两人比拼的不光是外在招式,对于真气炁场的催动同样是针锋相对,在他的眼中,两人身上的炁场或收束或外放,或绵柔以卸敌势,或阳刚以抵敌锋,或尖锐似一骑突出,或雄浑似排山倒海……端是变化多端诡谲万分。 张庭烨又斜眼看了一眼身旁的许泊,情知他看不出太多的门道,却在他的小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沮丧,心中不由有些感叹,真武九境,一境一重天,论起玄奥处未必就比修仙之道少多少,自己这个未入门的小师弟,机缘巧合之下只能选择两种修炼之道齐头并进,前路可不止艰辛加倍这么简单,也不知道他日后在修炼之道上究竟能走多远。 场上战团不远处,大当家玄衣男子正目光不瞬盯着二人争斗,此刻皱了皱眉头,轻声问身旁青衫儒生:“常先生,依你看这两人孰强孰弱?” “论起实力的话这个名叫李裕的武将要稳高一线,不过云当家能坚持到现在而不落下风,甚至刚开始时还能让对方吃一个小亏,已经是殊为不易了。”青衫儒生面无表情回道。 玄衣男子赞同地点了点头,笑道:“云当家已经有些气机不济了,恐怕半炷香之内便要呈现败像了。” 青衫儒生闻弦知雅意,按了按背上长剑问道:“我出手去换下他?” 玄衣男子微微一笑道:“常先生可有把握?” 青衫儒生点了点头,掣出长剑,身形自马背上飘飞而起,冲着战团疾掠而去。 玄衣男子遥望其背影,目中余光扫过身旁不远处安之若素的其余三骑,眼底一抹冷色稍显即逝。 原本苦苦支撑的云豹觉察到青衫儒生持剑掠来,不由大喜过望,身形一矮,施展出地蹚斧法专攻李裕下盘,竟是主动将李裕上盘交与青衫儒生对付。 见此情形,青衫儒生不由皱了皱眉头,按理说拦路抢劫不需讲究什么江湖道义,但是真武者自有真武者的骄傲,若非事态不允许,两人联手对付一名同阶敌手的情况还真不多见,眼前情形便更没有这个必要了。 可惜那云豹厚着脸皮明摆着要和他联手,青衫儒生也不是迂腐之人,只是略一犹豫便插入战团之中。 李裕抖长矛挑开青衫儒生凌空削向自己面门的一剑,随后矛尖下压,攻云豹的天灵盖,迫使其撤回砍向自己小腿的一斧,狠狠向地上云豹吐了一口口水,骂道:“寡廉鲜耻之辈!” 云豹不以为意撇了撇嘴,狞笑道:“看你嘴硬到几时。” 言罢一晃手中短斧,攻势更加凌厉了。 第十五章骊龙寨 这一下李裕可有些捉襟见肘了。 甫一交手,他便能看得出来,青衫儒生的身手即便是单打独斗也稳在他之上,而那云豹仅比他稍低一线,此刻正在用心险恶地专攻他的下盘,情形自然变得岌岌可危了起来。 李裕紧咬牙关,依仗手中长矛左冲右突,对于青衫儒生递来的剑招,他是能躲则躲,手中大部分攻势,则冲着身处下路的云豹倾泻而下。 可惜即便这样,此人依然是无法长久支撑。 仅是半烛香功夫之后,李裕稍有躲闪不及,被云豹一斧凿在小腿迎面骨上,即便有他收腿卸力,小腿暂时免去与身体分离之厄,迎面骨却也应声断裂。 云豹见捡到了便宜,如嗜血财狼般狂笑一声,身形向前滚翻,寸步不离跟上后撤的李裕,趁其立足不稳,抬起手中短斧,斧刃向上,不无狠毒地斜撩李裕的胯下。 再躲闪已经是来不及了,李裕脸上惨白一片,咬紧牙关闭目等死。 身形急转至其背后的青衫儒生看到了这一幕,不由皱了皱眉头。 可以想见,李裕会在下一瞬身死,而且死状定是极其凄惨。 青衫儒生冷笑了一声,对云豹即将建功的一斧视而不见,而是探左掌,一掌击在李裕后心之上,将李裕击得合身向前扑纵,紧接着看也不看云豹走空的一斧,提气从其上方掠过,闪电般追至踉跄前扑的李裕身后,而后长剑横扫。 下一瞬,大好头颅冲天而起,李裕的死尸在惯力的作用下向前抢行了几步,随后翻身栽倒。 青衫儒生叹了口气,抬手将长剑上沾染的鲜血震成粉雾,而后还剑背后,转过身形冷冷清清看了云豹一眼。 云豹悻悻然提斧抱拳道:“常先生好手段。” 青衫儒生冲其点了点头,身形重新飘飞回马背上。 云豹一脚踢在李裕的无头死尸身上,恨恨道:“便宜你了!” 众山贼立时欢呼震天,玄衣男子赞许地冲着青衫儒生点了点头,而马车上的中年胥吏则是看了一眼李裕死尸,不忍地闭上了双目,面上尽是痛惜之色。 云豹得意洋洋返回自己的马背,意气风发左右睥睨之时,突然看到站在圈外的许泊张庭烨两人,他用斧头指了指,问玄衣男子道:“大当家的,这两人该如何处置?” 玄衣男子转头看了看两人,却看见张庭烨心生感应朝他们看来,遥遥对其报以无奈一笑,口中则是轻声道:“带回山寨吧,看看能不能为山寨所用,无法驯服的话再杀不迟。” 云豹咧了咧嘴,又瞥了一眼正在被喽啰捆绑的中年胥吏,哼道:“咱们山寨养的闲人够多了,还要平白再增加三口。” “大当家的,我院里缺两个打杂的仆役,这两人能否交给我**?” 两人转首看去,却是青衣女子拍马行至身前,冲着许泊张庭烨两人,扬了扬秀美的下巴说道。 玄衣男子愣了愣神,还未说话,云豹率先开口谑笑道:“二当家的难得开口,怎么,是看上那两个小子了?也是,两人模样都不错,特别是那个小相公,即便等不急他长大,尝尝童子鸡的滋味想来也是极为舒爽。” 原本在青衣女子两旁,此时留在原地的那两个青年听到了这番污言秽语,不由勃然大怒,手按兵刃便要动手,青衣女子却是冲他们摆了摆手,云淡风轻道:“云豹,你若是管不住自己这张臭嘴,我不介意脏了手帮你缝上。” 云豹双目中凶光一闪,不过随即便回想到此女的狠辣手段,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了。 这个娘们儿看似娇俏可人,实质却是凶得很,之前他刚进山寨时,故作熟稔想对这位二当家勾肩搭背,却被对方一肘捣在肋侧,吐了一大口血还卧床了一个多月。 痊愈之后贼心不死,又借着切磋武技想寻对方的晦气,没想到几个照面便被对方一掌破去了护体罡气,随后一指送入他体内的真气日夜在经脉间冲突作乱,足足让他痛不欲生了三个月之久,才被他用自身真气一点点的磨灭掉了。 “两个没有修为的小道士而已,二当家的想要拿去充作仆役,自管拿去便是,只是那个小的自然无妨,大的那个是不是先投进水牢熬炼一段时日?”大当家玄衣青年在一旁及时打圆场道。 青衣女子微微欠身以示谢意,想了想便摇头道:“谢过大当家的好意,不过那道士不像是桀骜不驯之辈,放在我院中慢慢**便是了,想来也翻不起什么水花。” “二当家的好手笔,此行没怎么有出手也就罢了,还要平白比我们多分两个人手。”却是那云豹在一旁阴阳怪气道。 青衣女子直视云豹,面无表情说道:“此行收获中,我应得的份利减少三成,四当家意下如何?” 云豹抚掌大笑道:“那敢情好,不过既然是减少三成,自然也不能让二当家的吃亏只要两个人,那个胥吏,二当家的一并带走便是,打磨好了倒是个不错的账房先生。” 玄衣男子无奈道:“二当家的说气话,四当家的你就不要起哄了吧。” “气话?” 云豹有些不乐意了,故作纳罕道:“二当家哪有生气的样子?” 青衣女子没理会他,冲玄衣男子抱了抱拳,又瞥了一眼依旧是不动声色的青衫儒生,说了一声就这般定了吧,言罢便拍马回归原先位置。 玄衣男子并没有阻拦,其阴鸷的目光在许泊张庭烨以及那中年胥吏身上逡巡了数趟,面色阴晴不定中略带些疑惑,而那云豹则躲在他的身侧紧盯着青衣女子离去的背影,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淫邪之意,在女子腰臀处狠剜了几眼,同时口中嘟囔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语。 处理完地上死尸,众山贼捎上己方死伤之人,簇拥着三驾马车凯旋而归。 许泊很是忐忑,他和张庭烨以及那位中年胥吏都被蒙上了眼睛,山路崎岖难行,蒙上眼睛后即便有人引路也是磕磕绊绊,张庭烨和那胥吏不知被山贼踹了几脚训斥了多少回,两人依旧是举步维艰,最后被不耐烦的山贼直接扔在了马车车架上,许泊倒是沾了年纪小的光,一开始便被那唐姓六当家提溜上了马背,免去了其余两人遭的那些罪。 许泊并不知道张庭烨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以至于被山贼如此不客气的对待也不发作,此种情形下,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装死配合了。 将近两天的山路,也不知道走出去多少里,山路俞渐难行之后,连马车都被拆去了,财货都被山贼分背在身上,除了几位首领的坐骑,剩下的几匹马都拿来驮运伤号,张庭烨和那胥吏也就没有了代步之物,青衣女子和五六两位当家的商议之后,又将许泊提溜到自己马背上,两位当家的各提了一人共乘一骑。 许泊不用人揭开眼罩,便能感受到其他人的灼灼目光和酸意,在女子冷哼了一声之后状况才有所改观。 许泊心中大乐,嗅着女子冷沁馥郁的体香,一路上竟有些甘之若饴。 又前行了两天,众山贼人声俞渐鼎沸,并且个个透着兴奋,果不其然,半晌功夫之后,节次开始有人冲众山贼打招呼。 许泊仔细听了听,判断应该是留守山贼撒出来的暗哨,看来离这帮山贼的山寨老巢不远了。 事实正是如此,又前行了一段路程,他脸上的眼罩便被青衣女子摘去了,适应了眼前强光后抬头看去,却看见一座颇为雄伟的山门,上书三个斗大金字“骊龙寨”,此刻门楼上正有十来个兴高采烈的山贼张罗着放下吊桥。 许泊转头看去,却看见张庭烨和中年胥吏也被摘去了眼罩,不知何时已经被放下了马背自己行走。 许泊冲着张庭烨呲了呲牙,张庭烨反瞪了他一眼,许泊知道他是在示意自己莫要露出马脚,便扭回头不再理会他了。 马蹄踢踏,几位首领微笑着左右招手率先过了吊桥,青衣女子并没有将许泊放下马背,而是随众人穿过了几重院子,向玄衣青年告罪了一声,领了几人提前和众人分开。 接下来,许泊的境遇便没之前好了,被人关在了一所柴房里,同屋的还有张庭烨和那位中年胥吏,这两人的境遇还要更差,都被锁上了数十斤的脚镣。 三人心情各异,相顾无言。 胡乱用过一个粗壮仆妇送来的餐饭,见再没有人过来打扰,许泊先是散去注入匿息符的灵气,而后盘腿坐地开始修炼内功心法,以图补上前几日落下的进境。 中年胥吏坐在那里,端详许泊良久之后,语气犹豫地向张庭烨搭话:“看这位小真人的样子,似乎是在修炼?” 张庭烨大大咧咧道:“他不是什么小真人,我也不是道士,我俩都是乔装的。” 中年胥吏瞠目结舌,似乎没想到张庭烨能对他如此坦率。 中年胥吏回过神来,苦笑着拱了拱手,“世道维艰,两位小友乔装成道士倒也是明智之举。” 张庭烨笑了笑,说道:“岑大人过奖了。” 中年胥吏脸上苦笑更浓,摆手道:“已经沦为山贼的阶下囚了,当不起小友岑大人的称呼,在下岑煦,不知小友高姓大名?” “好说,鄙人张庭烨……” 张庭烨报过自己名姓,又指了指许泊,笑道:“他叫许泊。” 第十六章深夜访客 岑煦干笑了几声,几经犹豫,没有将心中疑问问出口。 他其实很想问问,同样是身陷贼巢,自己这位朝廷官吏都要每日愁眉苦脸,对方两人却始终是气定神闲,脸上也不见丝毫愁容,难道是有什么后手?不过他觉得张庭烨肯定不会向自己透露,也就不开这个口讨人嫌了。 张庭烨并没有与这位岑大人攀谈的兴致,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乐得清闲,微闭了双目同样修炼起了内功心法。 岑煦双目灼灼看了两人半晌,脸上也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三人在柴房里连着被关了四五天,期间除了仆妇送来餐饭以及清理打扫之外,便再没有人过来过问他们了,三人也明白,山寨做成了一桩大买卖,诸如庆功宴以及分赃等环节自然是必不可少,虽然不知群贼为何会将自己交给青衣女子处置,但是想来青衣女子近几日都不会有空搭理他们,除了岑煦仍旧是忧心忡忡,其余两人倒是安之若素。 其实许泊也是心中纳闷,不知道张庭烨为何会隐忍到现在,所图究竟是什么?难不成……会是看上了那个青衣女子? 他也寻机小声问了张庭烨几次,张庭烨却每次都是避而不答,只是让他安心修炼,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很让他跳脚,奈何他自己又没有逃离此地的本事,只能咬牙切齿忍耐不动。 又过了几天的一个深夜,月黑风高。 本应沉寂的柴门却有了动静,正在专心打坐修炼的许泊抬眼望去,却看见换了一身装束的二当家已经孤身走进了柴房…… 几乎与此同时,山寨中另外一座幽谧小院中,除了正房窗纸透出略显昏黄的烛光,其余房间都是一片漆黑。 正房中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有几样菜肴数个酒坛,有两人正在隔桌对饮,这两人赫然正是山寨大当家玄衣男子和四当家云豹,以两人在山寨中的身份,深夜对饮也就罢了,屋里却没有任何人陪侍,这就有些古怪了。 不同于云豹一直在伏案大嚼,玄衣男子似乎是有些心事,捏着一只酒杯下意识小口抿着酒,同时略皱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看来我们要及早动手了。”玄衣男子放下酒杯,双目直盯着对面云豹。 云豹愣了一下,紧嚼几口便将嘴里的菜肴吞了下去,狐疑开口道:“常先生还没有吐露口风,大当家你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急切了?” 玄衣男子揉了揉眉心,略显疲惫道:“我总觉得我们新抓上山寨的那三个家伙有些问题。” 云豹哑然失笑,哂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吏,一个胎毛未退净的娃娃,一个毫无修为的臭道士,能有什么问题?” 玄衣男子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直觉罢了,不过现在想来,那小吏也就罢了,但是那两个道士似乎是不大寻常,先是看到我们斩杀那么多官军却不见害怕,而后被我们一路绑上山,也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惊惶,寻常道士有这么大的胆子吗?更何况那个小道童才十余岁。” 云豹从碗碟中捻了一颗油炸的干果扔进嘴里,一面咀嚼一面若有所思,片刻后不确定道:“故弄玄虚?要不就是被吓傻了?” 玄衣男子被气乐了,收敛了脸上笑意后,冷哼道:“那青年道士故弄玄虚还有些可能,小道童能有那份定力?至于说被吓傻……两个臭道士进山寨摘下眼罩后,眼珠儿倒是叽里咕噜四处乱看,哪有惊恐的样子?” 云豹仔细回忆了一下,脸色也有些凝重了,挠了挠脑袋,骂道:“他娘的,难道这两个道士真有问题?不过他俩明明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依仗是什么呢?” 玄衣男子叹了口气,说道:“这世上不是没有收敛气机的法门,怕是被我们遇上了。” 很显然,这位玄衣男子见识倒是不俗,猜想虽不中却也不远了,只是他一时没想到匿息符这种东西。 云豹闻听此言后有些恍然,旋即想到什么,瞪眼道:“那小道童收敛气机竟然能瞒得过大当家?” “怎么可能?那小道童即便从娘胎里开始修炼也修炼不到此种程度,至于那青年道士,想必是有些道行,不过看其年岁,除非是名门大派子弟,不然的话道行应该也高不到哪里去,但是名门大派子弟哪个不是心高气傲,怎可能忍受得了我等手下先前的欺侮? 依我看,这两人能够如此镇定,问题多半出在那青年道士身上,并且此人的凭仗也多半不是其自身修为,而是除了收敛气机,此人还掌握了一种不被我们发现却能联系到师门的秘术,而他们的师门,虽然算不得名门大派,但是对付我等却是足够了。”玄衣男子摇了摇头,侃侃而谈道。 且不说张庭烨是不是出身名门大派,打死玄衣男子他都不敢相信,张庭烨的师父竟是一位金丹期大高手,名师出高徒,张庭烨仅凭自身修为便足够让他如此胆大了,玄衣男子的揣测一开始错,而后便步步错,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看似合理实际上却是不着边际的结论。 云豹听完玄衣男子的分析后,略思量了一番,却是一挑大拇指赞叹道:“大当家的一叶知秋,果然不负神机妙算之名。” 随即他便有些担忧地问道:“这两个道士会不会影响我们的大计?” 玄衣男子再次摇头,说道:“时日短了自然不会,但若是让他们继续厮混下去,恐怕便会有变数。” “那该如何是好?常先生不出手的话,单凭我俩可是力有不逮的,要知道,那娘们儿已经起了疑心,落单的机会可实在难寻。”云豹喃喃道。 “那常老儿实在可恶,我已经开出五滴龙髓液的报酬,他仍是没有表态,难不成想让我送出更多龙髓液不成?”玄衣男子恨声说道。 “不用更多,只要你肯给我五滴龙髓液,事成之后我大可以将那娘们儿的头啖汤让给你,不要告诉我你对那娘们儿已经全无念想,我老云生冷不忌,不在乎这个,只要那娘们能在我的胯下婉转承欢,我倒要看看她还有没有平日里那种冷傲逼人的模样。”云豹舔了舔肥厚的嘴唇,满脸淫邪笑道。 玄衣男子眼角抽搐了几下,眼底一抹冷色稍闪即逝,寒声道:“你只有三滴龙髓液,事成之后宝刀归我,人归你,此事没得商量。” 云豹嘿然一笑,摇头道:“你若是无法打动常先生一同出手,说破天我老云也不敢答应你,即便龙髓液乃是提升修为的至宝,那女人更是妙用无穷,但都需要有命享用才成。” “此事你不用担心,没有把握的话我自己也不会拿性命开玩笑,至于常老儿那边,自然有我再去说项,今后几日你且静候佳音准备好出手便是了。”玄衣男子冷冷说道。 “事成之后那两个道士该如何处置?”云豹又问道。 “我们此番又不是对付他们,等落入我们手中,是礼送出山还是杀人灭口再酌情定夺便是了。” …… 柴房中,许泊目瞪口呆看着突兀出现的二当家,又转头看了一眼张庭烨,一品高手靠近的声息绝瞒不过他,但是不知他为何不提前向自己示警,此时再隐藏修为已经来不及了,难道他已经不想再隐忍下去了么? 三个人在这座柴房里已经关了十余天之久,吃喝拉撒都不得离开,柴房里的气味自然不大好闻。 二当家的进门之后,皱了皱秀颀好看的鼻子,看了一眼盘坐在地冲自己傻笑的许泊,略一感受对方身上浮现而出的修为波动,她的嘴角翘起一丝弧度,转过头看向张庭烨,轻启红唇说道:“这位真人,不给小女子一个交代吗?” “交代?我何时欠二当家交代了?”张庭烨仰天打了个哈哈,懒洋洋回道。 二当家皱了皱秀眉,抱拳道:“小女子樊青花,至于身份,想必真人自然知晓。” 张庭烨点了点头,示意这位二当家继续开口。 樊青花按了按腰间两侧的短刀,冷声道:“这位真人不打算介绍一下自己吗?” 张庭烨无奈,将自己和许泊又介绍了一遍,甚至带上了一头雾水的岑煦。 樊青花郑重其事再次向二人见礼,却对岑煦这位胥吏视而不见,岑煦也不以为意,蹲在一旁面色古怪地看着场上事态发展。 樊青花瞥了许泊一眼,又对张庭烨说道:“张兄好手段,能让区区三品修为之人在我等面前丝毫不露痕迹,想必自身修为已经踏入真武中三境了吧?” 张庭烨并没有回答,而是若有所思了片刻,忽然问道:“看你的神情,似乎是早就知晓我二人乃是修炼中人,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的吗?” 樊青花挑了挑嘴角,加重语气执意问道:“敢问张兄,你是否已经踏足真武中三境?” 很显然,此女只当自己是真武之士,张庭烨也不辩驳,而是笑道:“你若是有求于我,不妨开门见山,不过你也要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我二人乃是修炼中人才行。” 樊青花幽幽问道:“张兄猜到了?” 张庭烨含笑点了点头。 樊青花自嘲笑道:“我山寨中的矛盾已经摆上了台面,张兄能看出来也不奇怪,不过,我如何能相信张兄能帮得上我?” 张庭烨冷笑回道:“你应该考虑,拿什么才能打动我出手帮你。” 第十七章归鳞刀 樊青花大为犹豫,她在沉吟了片刻之后,最终无奈摇了摇头,忽然抬手,冲着在一旁观望的岑煦凌空一指。 一缕劲风掠过,岑煦闷哼一声翻身栽倒。 许泊被吓了一跳,转脸看时,却看见樊青花似乎要对他同样施为,自然是大为惊恐,好在张庭烨及时摆了摆手,笑道:“他不妨事。” 樊青花略作踌躇便放下了已经抬起的手臂,许泊松了一口,忙跑到岑煦身旁,见他只是昏迷过去,这才忍住对樊青花破口大骂的冲动。 樊青花自然不在乎他有何举动,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讲述起来。 两人万没想到,这位樊青花,竟然是将门之后! 其父乃是后燕大将樊禁,当年领兵反击大啟,却败于大啟武成侯王骜之手,损兵五万有余,燕愍王勃然大怒,责令其回国都蓟城待罪。 樊禁在将军府没等到国君如何处置他的敕令,却等来了大啟军攻城掠地横扫燕国的噩耗。 直至蓟城被大啟军卒重重围困,燕愍王既没有处置他,却也没有再启用他的意思,后来蓟城城破,樊禁率领义子和家将援救王宫不成,只得护着家眷且战且逃。 大啟军原本并没有死命追索他们这些败军之将的习惯,只是樊禁率人援救王宫时杀伤甚多,故而大啟军卒对他们是死追不放,几番缠斗之后,樊禁麾下家将死绝,排行前三的三位义子陆续战死,家眷也几乎被屠戮一空。 樊禁身负重伤,护着仅剩的一名义子周桐和小女樊青花避开大军追索,逃入莽苍深山,几经周转来到这骊龙寨,不费吹灰之力便除掉了原先的山贼首领,算是来了个鹊巢鸠占。 后来陆续有消息传入山寨,连同后燕在内,其余八国陆续被大啟攻灭,大啟王朝一统天下,樊禁也就绝了出山救国的心思,转而专心经营山寨,在之后的数年里又收了两位义子,一者名叫薛文淇,第二位名叫唐肃,樊禁将一身本事尽数传授给了三位义子和女儿,终因早年受创过重,尚未到知天命之年便撒手人寰。 樊禁死后,三位义子和女儿都承父业都成了山寨首领,后来又有两位一品高手上山入伙,便形成了目前格局,义子周桐任大当家,女儿樊青花任二当家,后来上山的青衫儒生常恭彦任三当家,云豹任四当家,义子薛文淇和唐肃分别任五当家和六当家。 听了樊青花的这番讲述,张庭烨反倒有些糊涂了。 他原本以为,樊青花想让他出手对付大当家周桐,却没想到,那周桐和樊青花还有这么深的渊源,不过山寨一共就六位首领,包括大当家周桐在内,他们义兄妹四人原本就是一家亲,那云豹哪来的胆子挑衅樊青花? 问题想必还是出在那周桐身上,若是外患,樊青花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向自己求助,山寨之内,若周桐和她仍是一条心,此女便更没有求助到自己头上的道理。 果然,樊青花似乎是猜到张庭烨心中所想,直视张庭烨说道:“我之所以向张兄求助,便是想让张兄出手对付周桐。” “能告诉我原由吗?总不至于是俗套的争权夺利才对,若是不分青红皂白无故出手的话,于我的道心可是大有违背的。”张庭烨面不改色问道。 一旁许泊翻了翻白眼,鬼扯什么“有违道心”,满足自己的好奇才对吧? 樊青花却是不怒反喜,此人闻听自己想让他对付周桐,面上神情没有丝毫惧意,方才这句话更是隐隐透露出其强大的自信,自己此番病急乱投医总算有了眉目。 至于她要对付周桐的原由,她原本便是要明说的,故而并不介意张庭烨找了个蹩脚借口非要刨根问底。 樊青花莫名叹了一口气,美眸中泛起一抹复杂神色,缓缓说道:“那周桐身为我父亲义子,原本与我是极为亲近的,我父亲在世之时,甚至还有心将我的终身托付给他,只是因为我对此人只有兄妹之情却没有任何男女之意才只好作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此人对我的态度逐渐起了不小的变化,特别是父亲去世而此人进阶交感境之后,此人的狼子野心才有所显现。 我父亲去世之后,留给了我一柄宝刀,乃是当年我祖父于广阳一役率部歼灭赵军八万余人之后,燕王大喜之下赏赐之物,此刀名曰归鳞,有传言乃是千余年前一代宗师公冶晟仗之成名的宝物,且不管此说法是真是假,此刀确确实实是在后燕十大名刀中名列第三,珍贵之处自然不用我再细说。 那周桐盯上的便是这把归鳞刀,他想拿这柄刀去大啟王朝博一个广大的前程,说服我不成,便想借着切磋之名下死手强抢,若非我凭借这柄刀与其对拼仅是稍落下风,再加上我两位义弟及时出现,此刀恐怕早就落入他手中了。 当时有他惺惺作态,我等倒也没有撕破脸皮,只是等到那云豹和常先生上山之后,恐怕此贼子的贼心又活泛了起来,那云豹从刚上山时的桀骜不驯,到此时的为他马首是瞻,不用说已经彻底倒向他了。 至于那位颇为神秘的常先生,暂时肯定没有被其笼络,不然的话他们三人对我们三人乃是稳胜之局,那周桐也不用恬不知耻还拉拢我两位义弟了,由此也能看出那周桐用心之急迫,我自然是不敢再等下去,万一那常先生被他用好处打动,宝刀被他们夺去不说,我姊弟三人肯定也是性命难保……” 为了说动张庭烨出手,此女倒是诚意十足,许多不用交代之事也都和盘托出了。 张庭烨听罢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笑道:“此事的是非曲直在下已经有所了解,不过二当家的是不是还忘了说明什么?” 樊青花稍微愣了一下,随即便说道:“既然知晓那周桐心怀歹念,我自然是不敢让归鳞刀离身片刻,前几天我等初见之时,悬挂在我腰间的归鳞刀无故清鸣,其他人即便听到了恐怕也只会认为是我弄出的声响吧,这种情况在之前虽然从未发生过,但是我却知晓,归鳞刀想必是感应到了强敌故而自主示警,也正因为如此,我才猜到了阁下乃是隐藏了修为的高手。” 她这么一说,反倒是轮到张庭烨发愣了,当时他确实是听到樊青花身上有了不得的宝刀发出了清鸣声,这才起了探究的心思,否则的话他早就带着许泊寻机离开了,不过樊青花说宝刀乃是无故清鸣,却让他有些疑惑了,宝刃自主示警之说他也听说过,但是他当时对樊青花可是没有任何敌意,示警之说便无从说起了,若是那归鳞刀不管有无敌意遇上高手便清鸣,此刀与众多高手齐聚一堂的话岂不是要鸣叫个不停?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樊青花想必是误会了,宝刃清鸣可不一定便是示警,也有可能是遇上了相互契合之人,自己擅用长剑,那人肯定不是自己,难道……会是刚修炼参灵刀决没多长时间的许泊?以这小子浅薄的修为,能引发后燕十大名刀其中之一的感应么? 张庭烨看了看身旁一脸茫然的许泊,直感觉此种可能实在不大。 想不通便不用多想,张庭烨晃了晃头,对樊青花笑道:“既然二当家的诚心邀我出手,不知会拿出何种好处?” 樊青花直视张庭烨,摘下腰间一柄短刀横握当胸,紧咬银牙道:“这把归鳞刀如何?” “不可!” 两个男子声音几乎同时自屋外响起,都是充满悲愤之意。 “此事我自有主张!”樊青花头也不回冷哼道。 屋外果然沉寂下来。 即便是许泊,也能听出屋外两人乃是樊青花的两位义弟,也就是骊龙寨的五六两位当家。 张庭烨毫不理会此插曲,而是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墙角处,收回目光后,又打量了几眼此女手中的短刀。 刀鞘倒是寻常,至于刀如何,未出鞘时自然是看不出什么,张庭烨面色古怪道:“你与那周桐交恶,根源便是此刀,现在为了邀我出手,竟舍得将此刀送出?” 樊青花悲声笑道:“那周桐若不是想拿此刀去向与我有夷族灭国之仇的大啟王朝邀功,我也不会对他如此憎恶,事情已至这种局面,我还能将宝刀让给那个忘恩负义之徒,以求与他和睦如初不成?我自认姿色尚可,或许能入张兄的法眼,但是相比于此,我更愿意献出宝刀,除去这二者之外,妾身不认为自己还能拿得出什么来打动真武中三境高手了。” 听了这番话,张庭烨不由对樊青花刮目相看,此女洞悉分明且处置果断,祖传宝刀说割舍便割舍,这可是寻常女子无法做到的。 张庭烨点了点头,正色道:“既然如此的话,此事我接下了。” 听到张庭烨终于应下此事,樊青花并没有太过兴奋,而是目露复杂之色看着手中宝刀,最终叹息道:“那周桐伏诛之后,此刀才能交给你。” “那是自然。”张庭烨满脸含笑,而后转过脸看向先前看过的墙角处,面色倏然转冷,冷哼道:“阁下旁听了这么久,该是时候当面一叙了!” 说话同时,在樊青花惊愕的目光中,张庭烨抬手冲着墙角处虚拍了一掌。 第十八章寻龙望气 随着张庭烨一掌拍出,轰然一声,墙角一侧石墙蓦然碎裂出了一个大洞,一个黑黢黢人影自洞外现行而出。 这一下动静可不小,原本昏迷不醒的岑煦也被震得清醒了过来,甫一看清场上形势,一骨碌便滚到一旁不敢动弹了,其余三人的心神都放在洞外人影身上,自然没人会理会他。 屋外衣袂破空之声接连响起,却是樊青花的两位义弟发现情况不对,身形疾掠将洞外之人退路封死。 奇怪的是,此人并没有试图逃走,而是抬步走进了柴房中。 许泊忙借着烛光定睛观瞧,却看见此人身着儒衫,正是那位三当家常先生! 樊青花的面色恢复平静,冷声问道:“常先生深夜造访妾身的别院,不知是所为何事?” 常先生大有深意看了张庭烨一眼,转移目光看着樊青花道:“二当家的,常某此行并无恶意的。” “行迹鬼祟,被抓到后才说没有恶意,你当我等白痴不成?”破洞之外的薛文淇冷声哂道。 不要说他,即便是许泊也不相信此人话语,特别是此人渺了一目的面容,在昏暗烛光映照下显阴森可怖的情形下。 常先生轻笑了一声,问樊青花道:“二当家的相信常某吗?” 樊青花沉默摇头,同时屏息倾听院内其他动静。 常先生笑着说道:“二当家的不用担心,此次常某乃是孤身前来。” 说话同时,这位常先生轻吸了一口气,身上气机略作波动,而后便消弭不见,随之连气息也无从听闻了。 许泊愣了一下,将双目闭上又睁开,如此重复了好几次,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吃惊神色。 因为他发现,这位常先生似乎是从他视觉之外的所有感官中消失了,睁开眼,一个大活人好生生站在那里,闭上眼,他便丝毫感觉不到此人的存在。 要知道,他也算是修炼之道略有小成,如此近的距离,莫说是一个大活人的气息,即便是心跳甚至血液流动之声也逃不过他的感知。 樊青花此时心中的惊疑比他更甚,她的修为远胜许泊,感知自然也是更加灵敏,不说别的,单只是从人体与外界温差所引起的气流扰动便能察觉到他人的存在,就远不是许泊所能做到的,但是此时的她除非睁开双目,否则的话同样感知不到这位常先生! 樊青花转首看向张庭烨,却看见张庭烨面上首次露出凝重之色。似乎知晓樊青花向他询问,张庭烨缓缓摇了摇头。 樊青花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常先生敛息之术果然惊人,你此举是为了证明自己乃是主动现身的吗?不过,我等怎知晓先生是不是轻视了张兄,故而一开始并没有动用此手段呢?” 常先生笑了笑,说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我既然身负此术,若真不想被你们发现,自然没有不动用的道理。” 樊青花点了点头,脸色却并未和缓,说道:“方才我与张兄商谈之事,想必先生已经尽然知晓,若是无法确定先生立场,我等为了稳妥起见,说不得要出手拿下先生了。” 说话间,也不见她有何动作,但是其锁定常先生的气机却是杀机暴涨,眼看便是出手在即。 “二当家的可相信寻龙望气之说?”常先生面色不变,忽然问了一个跟眼前局势毫不相关的问题。 樊青花面无表情道:“信如何不信又如何,难道和先生持何种立场有关系?” 常先生有些无奈,说道:“我若是不说清楚,怕是无法打消二当家的疑虑,但常某还是觉得此事越少人知晓越好。” 言罢看了看樊青花神情,见这位二当家的依旧是无动于衷。 常先生叹了口气,只得继续说道:“常某身负寻龙望气之术,想当年正是追寻龙脉才来至这骊龙寨,发现在此地龙脉有郁结成穴的迹象,且龙气之色呈紫金,应运之人日后定是贵不可言,常某虽然存了攀附潜龙之心,奈何空负追龙之术,望人气运之术却实在称不上高明,一时竟无法辨别谁才是真正的应运之人,只能投身山寨慢慢甄别。 刚开始时候,我还以为那周桐便是应运之人,因为此人身上龙气最为浓郁,直到有一天,此人偷偷摸摸央我出手对付二当家,报酬开的竟是五滴龙髓液,我这才明白,此人身上的龙气并不是应运而生,而是炼化了龙髓液的缘故。 要知道,龙髓液诞生于龙脉之中,非龙气郁结之处难以显现,乃是颇为罕见无论对于真武者还是修仙者都有大用之物,但是炼化龙髓液所产生的龙气,毕竟属于无源之水,若没有持续炼化龙髓液,身上龙气便会慢慢消散,且自龙脉中取出龙髓液对于龙脉本身来说,无异于竭泽而渔之举,长久施为的话甚至会导致龙脉枯竭,一旦背上断送龙脉的因果,怕是真仙下凡都无法承受由此而来的天地反噬之力……” 听了常先生这番讲述,在场人面面相觑,张庭烨脸上更是露出莫名的喜意。只有许泊明白原由,那“近仙之体”的修炼法门中有一味材料便是龙髓液,也怪不得先前药老人总是带着他和小鱼师姐寻龙点穴了,现在想来多半也是冲着这东西去的。 樊青花脸色阴晴不定,思忖良久后开口问道:“常先生可找到了真正的应运之人?” 常先生看着此女微笑不语。 樊青花怔了一下,葱白玉指指向自己,难以置信道:“难道是我?” 看见常先生含笑点了点头,樊青花尤不相信,声音都有些颤抖道:“先生的意思是说,以我一介女子身份,也能去争一争这天下?” “女子身份怎么了?而今真龙势衰,天下隐有虬龙四起之势,虽然总数怕不会少于双手之数,谁人规定唯一蜕变成真龙之人便不能是女子之身了?”常先生正色道。 “放屁!我大啟王朝如日中天,圣皇帝更是春秋鼎盛,何来真龙势衰之说!?” 旁人还未说话,那位岑煦岑大人实在忍不住了,跳起身形高声喝骂,带得脚上镣铐哗楞楞直响,姿态甚是威猛。 这一下不等樊青花出手,许泊突然跳起身形,一手刀砍在他的脖子上,将其再次打晕,他对这位岑大人并无恶感,自然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因为大放厥词而枉送了性命。 樊青花对这一幕视而不见,而是直盯着常先生,胸口剧烈起伏同时脸色急速变换,数息过后才平复下来,仍是有些怀疑道:“先生如何证明,方才所说不是编造出来哄骗妾身的?” 言罢又有些歉意地说道:“先生莫要怪妾身多疑,只是先生所说太过玄奇,樊青花一时实在无法尽信。” 常先生摆摆手表示不妨事,说道:“二当家的生父便是葬在后山之中,如果常某没有看错的话,令尊所葬之地恰是龙穴窍眼,恐怕也正是如此,二当家的才会萌祖荫成为应运之人,二当家的若是不信常某所说,自然可以去令尊陵寝前求证,虬龙抬头之势已成,令尊陵寝当有异象才对。” “花姊,此事怕是不假,先前有一次我私下去义父坟前祭拜,远远看见有青色大蟒盘绕坟茔,只是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搜索附近山林也是一无所得,当时还以为是眼睛出了幻影,听常先生这么一说才明白,那大蟒可不就是花姊天命所归的异象吗?”樊青花还未说话,屋外便传来六当家唐肃激动难耐的叫嚷声。 “此异象我也见过,而且不止一次,只是同样查无所得,好一段时间里都因为不知祸福故而心中惴惴难安,妾身在此谢过先生为我解惑了。” 樊青花盈盈一礼,俏脸上神色诚挚,表明此女恐怕已经尽然信了常先生所说。 常先生侧过身去以示不敢尽受樊青花之礼,见樊青花站直了身形,微笑道:“我此次前来,一则是想摸摸这位张小友的底子,二则却也是想借机向二当家的挑明心迹,良禽择木而栖,既然二当家乃是真正的应运之人,自然就不用再担忧常某会偏向那周桐,事实上,那周桐伤龙脉强取龙髓液,在我等寻龙望气之人眼中实数十恶不赦之徒,常某若非力有不逮,恐怕早就手刃了那恶徒,也不用二当家送出自己的祖传宝刀了,” 樊青花点了点头,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我二人,合我两位义弟,难道还拿不下那周桐吗?” 常先生摇了摇头,叹道:“击败不难,但若想将其留下,却是难比登天。” 樊青花显然对此说法并不意外,点了点头问道:“既然如此的话,我等对周桐出手之时,常先生可否在一旁掠阵?” 常先生看了张庭烨一眼,大有深意道:“若是张小友肯出全力的话,那周桐势必插翅难逃,常某就不去凑这份热闹了。” 樊青花略带惊诧看了看张庭烨,似乎没想到神秘莫测的常先生会对他如此推崇,当下信心更足,转首问道:“张兄,你觉得何时动手比较合适?” 张庭烨长笑了一声,说道:“择时不如撞日,樊姑娘以为……现在如何?” 第十九章龙运之说 一座小山岗上的凉亭中,岑煦端着一杯酒对着桌上几样菜肴怔怔的出神,桌子的另一边,许泊同样食不甘味,眼神不住地往某个方向飘去。 张庭烨等人去寻那周桐的晦气,自然不会带上他这个拖油瓶,他只知晓几人去往了哪个方向,此时极目望去却是黑漆漆一团,根本看不见也听不到有什么异动。 凉亭边上,常先生负手而立,仰望着满天星斗沉默不语。 “那边正在生死相搏,常先生不去盯着,就不怕自己选中的真命天子有所闪失?” 岑煦并不感激常先生将自己带离柴房,甚至还宴以美酒佳肴,一开口说话便满是讥讽之意。 “身负天命的应运之人,不管是不是真命天子,哪那么容易出意外?”常先生头也不回平静说道。 岑煦仍不买账,端着酒杯只是冷笑。 “常先生,父辈葬在龙穴之中,真的能福荫后辈做帝王?”许泊有些好奇,在一旁问道。 常先生轻笑了一声,问道:“我这里有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似乎知晓许泊在其背后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常先生缓声开口了。 说是在远古时期,某地有一个极高明的阴阳师,为人寻龙点穴看风水从未出现过纰漏,却因为不敢妄取钱财,家中一贫如洗,一家三口一直清苦度日。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位阴阳师正当壮年却身染了重病,眼看便要撒手人寰,其妻在病榻旁执手泣曰:‘汝操持堪舆之术一辈子,却从未将此术用于己身,而今你命不久矣,留下我与稚子蹉跎于世,何不用此术为自己儿子谋一个广大前程?’。 阴阳师先是不允,后熬不住妻子苦苦哀求,也是怜惜幼子,最终吐口说,等他死后,要妻子也不用准备棺椁,只是用平板牛车拉着尸身在旱原上颠簸,等何时尸体落地,便在落地处就地挖坟,将尸身埋入其中便可,又一再强调,尸身需浑身**不着衣衫,否则的话便会有奇祸临头。 其妻子惊喜之下,对其嘱咐自然是满口答应。 阴阳师咽气之后,其妻子便依其所述一一施为,只是妻子哀怜亡夫操劳一生,葬身之时没有殉葬品也就罢了,甚至没有寸缕遮羞,便自作了主张,在下葬之时给亡夫的尸身留下腰间亵裤遮羞。 数年过后,朝廷钦天监突然察觉到该地域气运反常,隐隐有真龙出世之象,当世天子自然勃然大怒,倾巢出动朝廷豢养的炼气士前来追索,众炼气士不辱使命,历经查找之后终于在这位阴阳师的葬身之处发现了端倪,掘坟之后,却不见阴阳师的尸身,只余一条硕大洞窟在地底蜿蜒。 炼气士循洞窟紧追不舍,在大河之畔追及了阴阳师已经化龙的尸身,只是此龙身尚未完全蜕变成型,仅余了腰间一条残蜕人皮,且人皮被河畔草根羁绊,硕大龙身竟近在大河咫尺处再也存进不得。 在场炼气士尽皆大惊,此龙身若得沾染大河之水,怕是立即便要蜕变成气运真龙,到那时真龙遁河入海不说,其子嗣立成真命天子,天下恐怕都要改朝换代。 不过此龙身既然功败垂成,自然被炼气士格杀当场,而后大肆追索之下,阴阳师妻儿也被擒拿归案最终以极刑处死…… 许泊一直支棱着耳朵,虽然不知故事真假,但他听得极为入神,听到最后更是忍不住扼腕叹息。 “妖言惑众!” 一旁的岑煦冷声哼道:“你此时去掘那樊青花父亲的坟墓,里面的尸身若有化龙之象,本官亲手将自己头颅割给你!” 常先生微微一笑,也不出言反驳,转过脸看了许泊一眼,问道:“我这里还有一桩故事,你要不要接着听?” 见许泊满脸希冀点头后,常先生回过头继续讲述。 还是上古时候,有一少年水性极好,能闭气半个时辰且能水下视物,平日里以潜泳抓鱼来赡养寡母。 有一日,少年追赶一条大鱼潜入了江底暗流,在暗流之中竟发现一条沉睡的巨龙,此巨龙双目紧闭龙吻微张,在两侧龙须上,还各有一条三尺有余金黄色大鲤鱼趴附其上。 巨龙狰狞可怖,少年不敢对巨龙如何,却掳走了两条大鲤鱼拿到集市上卖钱,第二日再去暗流中,依旧有两条大鲤鱼趴附在龙须之上,少年自然大喜,再次掳走两条大鲤鱼…… 而后的一段时间里,少年每日都能拎来两条个头不差的大鲤鱼,让鱼市上的一个摊主大为讶异,此人多出了数倍的鱼资向少年打听原由,少年心性朴实,便将江底巨龙之事据实相告。 摊主听完后大惊且喜,第二日等到少年过来贩鱼,便央求少年将其手中的一个布包带走,说是等下次捉鱼之时,想让少年将布包投入巨龙口中,少年追问原由,摊主只透露布包中乃是其先人骨灰。 少年当下允其诺,回家后却是思绪不定,向寡母追问起自己生身父亲的下落,其母怒指一孤坟曰:汝父归葬此处,你要祭拜便随你去! 少年心中惴惴,却不敢多问,趁着寡母出门,起出坟中骨殖而后焚化,同样收殓进一个布包之中。 第二日,少年进江底寻巨龙,原想将手中两个布包都投入巨龙口中,奈何巨龙口间缝隙狭窄,少年便将装有自己父亲骨灰的布包先行投入其中,待投第二个时,却发现巨龙已经闭紧了嘴巴,少年无奈,只得将第二个布包绑缚在龙须之上。 此事过后,巨龙就从江底消失了,少年少了一桩财源,当时自然是大为懊丧,但没过多久连他自己也快把这桩事给忘掉了。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十余年之后,时逢天下大乱,各路反王拥兵四起,少年同样趁势聚众起兵,一路上势如破竹,百战之后更是挣得了天下。 昔日捉鱼为生的少年做了帝王,令人惊奇的是,先前鱼市摊主的两个儿子,一文一武也都成了扶龙有功的彪炳权臣…… 听到这里,岑煦实在听不下去了,放下酒杯冷声哂道:“此等奇闻怪谈,哄骗稚子幼童倒是够了,想要本官相信龙运之说,常先生还是莫要再枉费口舌了。” 一旁许泊正听的心驰神往,闻听岑煦此语,不由瞪了他一眼,对其将自己归类于稚子幼童大为不满。 岑煦歉然一笑,冲着许泊抱了抱拳,显然并没有因为对方年纪小便有所轻视,他也知晓,先前许泊将其打昏也是出于维护之意,故而心中也存了不少感激的。 常先生哑然笑道:“龙运化形之事原本就是罕见之至,岑大人说是奇闻怪谈便是奇闻怪谈罢,不过……岑大人当真一点不信气运之说?” 岑煦皱眉道:“岑某自然相信气运之说,却也不会全信,若世事都有定数,世人哪还用什么进取之心,都凭借气运混吃等死便是了。” 常先生摇头道:“气运并不意味着定数,须知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尚有遁去的一在扰乱天机,具象来说还是事在人为,只是应运之人远比他人更容易成事罢了。” 岑煦听了此言后沉默不语,沉思良久之后,冲常先生背影肃容拱手道:“岑某受教了。” 言罢收拾起先前的轻慢之心,疑惑道:“先生之前说真龙势衰,此事是真的吗?” 常先生仰望星空,叹息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种种异象虽不明显,却已经不是无迹可循了。” 岑煦满脸茫然,失神喃喃道:“不可能啊,大啟之前的春月、秋江、大虞、大晋四大一统王朝,除却春月王朝太过久远国祚不可考之外,其余三朝国祚就没有任何一个低于千年的,其中大晋王朝算上东晋时期,国祚更是长达两千五百年之久,我大啟王朝圣皇帝奋六世余烈,扫灭混战夺鼎的其余八国,于大晋之后再建大一统王朝,这才几年光景,怎可能会有真龙势衰之象?” 常先生没有搭话,而是喟然长叹了一声,独目中的神色不知为何竟是复杂至极。 片刻之后,岑煦便回过神来,虽然心中仍是存疑,却又抱着姑妄信之的态度问道:“先生不是说尚有遁去的一在扰乱天机吗,就算国祚长短真有定数,在此之外,还存不存在强行延续的先例?” “不是有没有,而是这种情形很常见,譬如之前的大晋王朝,便是被宓洛圣宗强行续命了近千年之久。”常先生略作踌躇,缓缓答道。 “先生指的是……近千年前晋都东迁之事?”岑煦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常先生点了点头,又嗤声笑道:“哪里是什么东迁,分明是西晋被突戎族所灭,不光都城陷落,连国君都被人杀死了,宓洛圣宗辅佐储君阜咎迁都中州圣城,又建立了所谓的东晋王朝,只是帝号依旧是晋天子罢了。” “哪怕如此,晋天子天下共主的身份也没有什么改变,又何来强行续命之说?”岑煦皱着眉头问道。 “中州圣城原本是宓洛圣宗的宗门驻地,岑大人可知宓洛圣宗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俗世庙堂纳于此处?”常先生面色古怪问道。 “愿闻其详。”岑煦思量了片刻,最终拱了拱手道。 第二十章妄窥国运 “因为春秋故土虽大,别处却再没有晋天子的立锥之地了,哪怕西都尚未陷落之时,各路诸侯已然是尾大不掉,既然西晋已经覆灭,死灰复燃这种事情是谁也不愿看到的,此种情形下,若无宓洛圣宗付出巨大代价的支持,东晋王朝是绝无存在可能的。”常先生笑着道。 “巨大代价?”岑煦似乎对这一点有些费解。 “岑大人不是修炼中人,想必不了解玄门之事,皇权气数与玄门气运其实是相克相冲的,在玄门驻地孕育皇权龙气,天晓得宓洛圣宗采用了何种的手段,但无论怎样,其代价一定是大得惊人,此宗最后的悲惨结局也印证了这一点。” “宓洛圣宗最后怎么了?”听到这里,一旁的许泊懵懵懂懂问道。 “一国不容二君,宓洛圣宗承认我圣皇帝天下共主的身份,却拒绝交出晋天子,被我圣皇帝发二十万大军,尽起升龙监精锐之士,三个月之内便覆灭了中州圣城,宓洛圣宗举宗上下尽被剿灭,最后一任晋天子也惊惧而亡了。”岑煦面无表情,所说却让许泊暗自咋舌。 “岑大人不觉得赵政此举太过酷烈了吗,不管怎么说,宓洛圣宗也是春秋故土境内仅有的五大一流修仙宗门之一,除却拥立晋天子,别处并无太大错失的,数千年来在对抗异族入侵方面更是功绩赫赫,自大啟一统天下,晋天子只剩下一个名号了,令不出圣城,赵政连这点都容忍不下吗?”常先生幽然叹道。 “若不是从先生这里听说,岑某还不知道一流修仙宗门原来竟有五个之多,其余四家又是谁呢……先生莫要告诉我,我也不想知晓。” 岑煦哂笑道:“岑某只知道,修炼中人本应该超脱世俗,只有那宓洛圣宗,将宗门驻地设于通衢大都,仅此一项,已经足以让我圣皇帝将其视为眼中钉了,更不用说其后拥立晋天子,甚至有着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嫌。 以我圣皇帝之雄才伟略,自然极其憎恶其他任何权势凌驾于皇权之上,剿灭宓洛圣宗,与其说是对其以往行事的惩罚,不如说是对有此类心思的方外势力发出的严厉警告,这种事我圣皇帝不开山为之,后世帝王怕是再也没有这个胆量了。” 常先生叹了口气,道:“宓洛圣宗是否是罪有应得,后世自会有公论,常某不想跟岑大人争论这些,但是岑大人想必不知道,赵政此举给修炼界带来多大的影响吧? 这是头一次,俗世皇权将修仙界的脸面放在地上狠狠践踏,不光与宓洛圣宗交好的宗门心生怨愤,就连其余宗门也产生了兔死狐悲之感。但是以赵政之骄纵孤傲,哪可能会为了平息这些怨愤而后退半步? 而后,大啟王朝在赵政的授意下,大肆拉拢真武势力去针对修仙宗门,更是不遗余力培养猎妖士,将整个修仙一脉逼得苦不堪言,若非赵政此人威势太盛,修仙宗门无人敢直撄其锋,大啟王朝恐怕早就江山不稳了……” “先生不是真武之士吗,为何会替修仙一脉说话?”岑煦越听越觉得奇怪。 “就事论事罢了,不存在替谁说话的道理。”常先生面露一丝异样道。 “我听先生一直口口声声直呼我圣皇帝之名,是对我圣皇帝有所成见吗?”岑煦终于忍不住了,直盯着常先生的背影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常先生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道: “早在东晋之前,修炼宗门插手俗世势力的状况向来有之,但大多是暗中进行罢了,直到有宓洛圣宗做样,其余修炼势力才更加的肆无忌惮,这种举动对于天下形势更无异于火上浇油,也就使得春秋故土名义上处于东晋王朝,但实际上已经是群雄混战的后晋时代。 令人痛惜的是,诸方势力虽然纵横捭阖征战不休,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大战更是数不胜数,却没有任何人能做到一统天下,单只是后晋九雄并存的局面便长达数百年之久。 在此过程中,九国之间壁垒高筑且相行渐远,以至于鸡犬声相闻之地阡陌却不交通,山南之辕不容于山北之辙,河东之言不搭于河西之语,长此以往,整个春秋故土永久分崩离析下去几乎已成定势。 当时天下的所有人,想都不敢想春秋故土还有大一统的可能。 此种情形下,赵政治下的啟国横空出世,以并吞八荒囊括四海之势,在短短二十年之内便横扫其余八国,再次建立了大一统王朝,而后推行‘书同文车同轨’,统一了全国度量衡,更修建了遍布全国的啟驰道,将整个春秋故土牢牢控制在大一统王朝的统治之下。 可以说,凭借以往功绩,赵政便不负大德至威圣皇帝之名,更坐实了其万古一帝的身份,与此同时,此人也为天下立下了一个标杆,自其以后,无论是否改朝换代,后世的统治者治下若不是大一统的天下,便根本没有颜面称皇称帝!” 说到最后,常先生忍不住击栏长叹,语气更是慷慨激昂。 “既然如此,我大啟王朝凭什么便不能绵延千秋万代,甚至还有当世而斩的可能?”岑煦双目通红,咬牙切齿问道。 常先生摇了摇头,道:“当世而斩不至于,二十年来大啟王朝横扫天下,铁蹄所过之处,将诸国的脊梁和铮铮铁骨全都践踏粉碎了,也将赵政此人的无敌皇威深深烙印进天下人的心目中,只要赵政在世一日,无论累世豪阀还是修炼宗门,全都要夹紧尾巴度日而不敢有丝毫异动,没有这等大势力背后支持,寻常百姓所谓揭竿起义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以此观之,大啟王朝便绝无当世而斩的可能。” 岑煦有些疑惑了,问道:“这么说的话,我大啟王朝应该是如日中天才对,些许天地乱象或许根本就不能动摇国本,先生又为何如此确信我大啟王朝便有真龙势衰之象?” 常先生转过身形面对岑煦,抬手指了指自己渺掉的一只眼珠。 岑煦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怒道:“你竟敢妄窥国运!” 常先生苦笑道:“直观代价便是这只眼珠子,自身无形中的气运也不知被折耗多少,这还是常某在自认准备充足的情形下,日后若是不去攀附潜龙借势,常某怕是命不久矣。” 岑煦并不去追问常先生为何要付出如此大代价妄窥国运,而是急切问道:“你也说气运不等于定数,想必国运更是如此,国运一时势衰却并不意味着随后便要势竭,凡夫俗子的运数尚有高低起伏之说,焉知我大啟王朝的国运便不能峰回路转?我看先生的态度好像是认定我大啟王朝的国运会一路急转直下,却不知先生为何会如此认为?” 常先生微微一笑,说道:“这里有个说法,说是赵政此人气数太盛,怕是一人便占尽了整个大啟王朝的气运,虽然常某深以为是,但若是以此为解释,想必岑大人是决然不认同的,不过岑大人也必须承认,赵政此人气度太过恢宏,行事更是刚愎酷烈,在世时或许能凭借其彪炳威望压服天下非议,但是个中后患哪是其后人可以轻易承受的?可以预见,赵政之后,大啟王朝必定会举步维艰,甚至很有可能覆亡在其继任者的手中。” 第二十一章朔凉李穆 岑煦显然对此说法不满意,怒声道:“都是揣测之言罢了,如何便能断定我大啟王朝日后的国运?至于说圣皇帝行事刚愎酷烈,或许有之,但若非如此的话,春秋故土怎可能在短短二十年之内便归于一统?我大啟后世皇帝秉承圣皇帝余烈,只要不是太过昏聩,未尝便不能将国祚长久流传下去才对。” 常先生摇了摇头,说道:“乱世当用重典,在扫灭其余八国之前,赵政如此行事确实是无可厚非,但是春秋故土一统之后,天下百姓都已经成了大啟子民,春风化雨徐徐教化才是应有之举,赵政此时再以酷烈治天下,岂是仁君所为? 天子不仁,人神弃之,即便当世没有人能对赵政如何,却也会流毒其后代,更何况,不知为何,赵政竟没有刻意将八国遗脉斩尽杀绝,没有赵政压制,八国遗脉稍有趁势,大啟王朝定会有天大的麻烦。” “八国遗脉,不过是我大啟王朝的手下败将而已,老实苟延残喘也就罢了,若是有不轨之心,定会被我大啟王朝雷霆扫灭!” 岑煦表现的极为不屑,对于他这种态度,常先生只是微笑不语。 岑煦自己先泄了气,虽然口中这么说,但他自己也知道八国遗脉绝对是一个极大的隐患,问题是满朝文武乃至于圣皇帝不去解决此事,以他区区一介小吏能做些什么? 岑煦内心莫名愤怒,却又面无表情问道:“天威难测,但是至今为止,圣皇帝对待天下子民并不算太过严厉苛责,自然更称不上酷烈,常先生说我圣皇帝不改征战天下时的行事方式,也是揣测而来的吗?” 常先生哑然失笑,说道:“尝一脔而知一镬,三两件事便可推定赵政此时脾性,岑大人真当常某只是无端揣测不成?” 岑煦咄咄追问:“除却中州圣城之役,先生可还能举出其他例证?” “岑大人莫不是忘了朔凉李穆。”常先生云淡风轻道。 “朔凉李穆?……”岑煦口中喃喃,脸上随即露出沉思之色,而后面色更是阴晴不定起来。 常先生行至桌边,自顾据案坐下,缓缓说道:“不论有多少非议,中州圣城之役后,大晋王朝正式灭亡,也预示着赵政将大啟王朝的国威推送至顶峰。但是随后的平复朔凉之事,恐怕便成了大啟国运由极盛转衰的折点。 不知岑大人是否还记得,当年赵政以春秋故土不存治外之地为名,强令杀神白苴领兵,兵锋直指后燕武安君李穆所驻守的朔凉两地,可叹那李穆不愿向春秋故土用刀兵,却也不愿归顺大啟王朝,百般无奈之下,竟尽起了麾下三十五万大军,在隆冬之时,以求死之姿杀入漠北深处,虽然一度兵临突戎族圣城龙城脚下,却因疲惫之师孤军深入而被突戎族大军重重围困,连同李穆在内,全军战死于遏陉山。 要知道,在此之前,李穆率领朔凉军坚守朔凉两地已经长达二十年之久,单只是突戎族的举族攻势,便被其摁灭在北疆之外三次之多,其余大小战事更是数不胜数,李穆及其治下朔凉军被称为春秋故土的北疆屏障一点都不为过。 这样的人物,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甚至在被逼赴死的情形下,还义无反顾打掉了突戎族需十年才能积蓄的国力,为春秋故土争取了至少十年的安定局面,此情此景,何等的悲壮惨烈! 及至消息传回大啟王朝,更是差点引发了举国哗变。 此事过后,大啟武安君白苴辞帅归隐,甚至有传言被赵政暗中赐死,不管此传言是真是假,大啟王朝痛失一臂,即便是收复朔凉二地恐怕都无法抵偿吧? 无论中州圣城之役还是朔凉李穆之事,可都是发生在其余八国尽灭之后,岑大人难道看不出来,赵政此人无论脾性还是行事都与征战天下时一般无二吗? 也正是如此,现在大啟庙堂上下莫说拂逆之人,甚至连敢于向赵政诤谏之人都不存在,长此以往,赵政行事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即便不流于暴虐骄奢,天下黎民也经不起此等虎狼之主的驱使,百姓身陷水深火热之日怕是不远矣。” 岑煦一直在默然听着,最后啜饮了一杯酒,摇头道:“请恕岑某没有未卜先知之能,更无法料知圣皇帝以后会不会一如既往善待百姓。只能就事论事来说,朔凉之事当真是圣皇帝有些求功心迫了,当时朔凉两地名义上分属燕赵两国,因为要共抗外敌的缘故,兵源赋役却一向征自东晋九国,除了来自大啟的军卒,其余军卒与大啟王朝都有着亡国灭族之恨,那后燕武安君李穆为了防范突戎一族,更是眼睁睁看着后燕灭亡而未发一卒,燕愍王竟也体恤其境遇,直至亡国也没有向李穆求救,此种情形下,李穆及其麾下将士哪那般容易归顺我大啟王朝? 但毕竟,朔凉乃是孤悬之地,圣皇帝当时若是肯徐徐图之的话,未必便没有妥善解决的办法,可惜一步走错,便造成此种亲者痛仇者快的惨烈局面,不过,当时圣皇帝得知李穆帅军杀向漠北深处之后,连下十二道赦免金牌以图追回李穆,最后更是破格允诺李穆家族永世为朔凉王,奈何李穆起先还只是将传递金牌的炼气士逐回,而后更是连斩六位传递金牌的炼气士,可怜最后的几位炼气士,在情知必死的情形下依旧是前赴后继,最终也没能让李穆大军回头。 及至李穆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庙堂,圣皇帝当堂吐血垂泪,更下令寻找李穆后人,允诺依旧将其封为朔凉王,只是此事一直没有结果罢了。” 岑煦说第一句话时,常先生便忍不住摇了摇头,而后便开始倾耳静听,听至会意处也不吝点头应和,及至最后几句时,常先生却忍不住哂笑道:“赵政莫不是惺惺作态邀买人心?若真想李穆大军回头,最后开出的条件为何不一开始便提出?据我所知,六道金牌之后,李穆大军已经深陷突戎族腹地,被逐渐汇合的突戎大军衔尾追杀,即便想回头也不可能了。” “你只是事后站在局外评判罢了,当时谁能料想到李穆竟死意如此坚决?至于说圣皇帝惺惺作态,我圣皇帝何等样人?需要邀买何人之心?” 岑煦心中无名火起,蓦然咆哮如雷,将一旁许泊吓了一跳。 常先生却没有生气,而是面色平静思量了片刻,然后便拱手歉然道:“确如岑大人所说,是常某思量片面了,并且以赵政脾性,的确是不屑于向任何人演戏。” 第二十二章搜神决 岑煦见过常先生的身手,知道此人一只手便能捏死自己,对方能向自己诚挚致歉已经是殊为不易了,故而他摆了摆手,情绪也平复了下来,想了片刻,问道:“我还以为先生会举圣皇帝力排众议将王朝大军一分为四,并将其中三部分别派往边疆的例子,岑某思来想去,及至目前,圣皇帝所为大抵也只有此事算得上动摇了王朝根本,先生却并没有提及此事,不知先生有何看法?” 常先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提杯笑道:“此举后患极大,想必那赵政绝非看不出,但是他却依然如此为之,即便站在敌对立场,我常恭彦亦不得不说一个服字。 大啟王朝号称虎狼之师一百六十万,实际数目应该也相差无几,但是赵政能让大将军蒙縠统帅四十万大军驻守朔凉,秉承了李穆遗志,依旧将突戎族困于苦寒之地不得南下,又敕令大将军魏其穰帅军三十万驻守两辽、大将军任谡帅军五十万驻守岭南,分别防备北海以及南疆妖族,其余除了十万精兵需拱卫京畿,偌大的国土竟只留三十万大军常备,甚至据说还给三位大将军下达了奉诏亦不可回返的敕令,以这三路大军破例被允许携带家眷来看,此传言应该不假。 赵政此举,固然将赵氏一脉对于天下的掌控弱化到极致,却也将我中土人族的生死大敌尽数御于国门之外,而后至少二十年时间,哪怕天下大乱甚至出现王朝更迭,只要这三路大军不出乱子,我中土人族便不会面临生死存亡的险峻局面。 由此事看来,赵政此人的气魄当真是无人能及,凡夫俗子自不用说,怕是后世绝大多数帝王都要难以望其项背。” 听到这里,岑煦也是唏嘘不已,举起手中酒杯,主动与常先生碰了一下。 他早就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常先生对朝廷怕是有颇深的仇怨,故而才会一直直呼圣皇帝之名,在旁人看来这自然是大不敬之举,但是在这种情形下,这位常先生依然能够去客观公允评价圣皇帝,甚至不吝许多赞美之词,岑煦心中也是颇为钦佩的。 两人面色各异相视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岑煦将手中空杯放在桌面上,看了看略泛鱼肚白的天色,说道:“真龙势衰之说,不管先生如何解释,岑某都会认作是管中窥豹的一家之言,即便先生认定那樊青花乃是应运之人,请恕常某宁愿在真龙羽翼下做升斗小吏,也不会攀附伪龙,做出有损我大啟王朝之事。” 常先生先是苦笑,而后奇怪地问道:“岑大人以为……常某是打算拉拢大人你加入骊龙寨?” 岑煦有些意外,尴尬道:“难道不是吗?” 常先生摇了摇头,“岑大人误会了。” 岑煦无奈道:“常先生对何人都是如此健谈的吗?” 常先生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说道:“岑大人若只是寻常小吏,常某自然不会枉费如此多口舌。” “什么意思,先生认为岑某还有其他身份?不对……先生是观我气运特殊?”岑煦先是一惊,旋即想到对方本事,不确定地问道。 “岑某气运到底如何?”见常先生微笑颔首,岑煦有些好奇。 “先抑后扬,眼下晦暗低伏,后将气冲牛斗,且和樊当家一样,都是隐泛紫金的潜龙之运。”常先生缓缓开口道。 岑煦目瞪口呆,指着自己鼻子难以置信道:“先生的意思是,岑某和樊当家一样,日后都有可能搅动天下风云?” 此语甚是隐晦,以他的立场,自然说不出谋朝篡位此等大逆不道之语。 常先生肃容点头,轻叹道:“此时观之,岑大人气运恐怕还要在樊当家之上。” 岑煦脸上不见喜色,反而悲怆喃喃道:“难道当真要天下大乱了不成?” 常先生皱眉道:“岑大人想一辈子都做那蝇营狗苟的胥吏?” 岑煦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若是我大啟王朝江山永固,莫说升斗小吏,岑某做一辈子布衣又如何?可怜我中土黎民,这才过了几年太平日子,这么快又要陷入刀兵四起的境地了吗?” “时也命也,大势如此,如之奈何。”常先生幽幽叹息了一声。 “先生先前说自己观人气运之术不太高明,观岑某气运作得准么?”岑煦尤不死心,小心看着常先生脸色问道。 “气运之说绝非无稽之谈,岑大人可以设想一下,若是常某看不出岑大人气运,岑大人在这骊龙寨中会是什么下场,而岑大人这等身负大气运之人若真是折在本寨,以后樊当家日子又能好过到哪去?”常先生并不介意岑煦的质疑,而是悠然反问道。 岑煦沉默不语,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得知那樊青花乃是身负潜龙气运之人,若是没有常先生出面保下自己,自己唯一的下场便是被杀人灭口,而既然自己同样是身负大气运之人,一旦死在山寨之中,不说冥冥之中的天道惩罚,骊龙寨十有八九会因自己之死被朝廷追索围剿,端是两败俱伤之局。 “说到底,岑大人与樊当家都是身负大气运之人,常某之所以能及时出现并且能看出岑大人的气运,恐怕也是你们两位的运势使然,冥冥中的气运不允许你们两人互相折耗罢了,由此看来,悠悠大象运,果真是玄妙无比。”常先生油然道。 “常先生,岑某若是以身奉国,是否有裨益于我大啟王朝的龙运?”岑煦思量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 “那是自然,但也只是略有裨益而已,难以从根本上有所改变,毕竟真龙之运只要存在一日,其余任何俗世之人与之相比,都无异于萤虫与皓月争辉,想要改变真龙运势,实在是难比登天,身为一流修仙宗门的宓洛圣宗倒是成功了,却献祭进去了整个宗门道统。”常先生犹豫了一下,轻叹道。 岑煦点了点头,而后便沉默不语起来,只是其双目中异芒闪现不定,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见此情形,常先生又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什么劝慰之语。 “常先生,你能帮我看看气运如何吗?” 一旁的许泊忽然打破沉闷气氛问道。 方才两人说话之时,许泊一直在一旁倾耳静听,对于两人的话语,他大部分能听懂,却也有不少听不懂的,不过这些话语几乎全都烙印在他幼小的心灵深处,其中的家国是非观念更是在日后让他感触良多。 飓风起于青萍之末,其余两人根本没想到,今日的一席谈话,对小小的许泊会产生多大的影响,进而更是间接影响了不知多少天下大事甚至是皇权归属的走向。 此刻,常先生看着许泊哑然失笑道:“修炼原本就是行逆天改命之事,修仙者比之真武者还要更甚一筹,你虽然是两种修炼之道兼而有之,日后想必会以修仙之道为主,莫说气运,即便天命都不应该太过顾忌,好奇自己气运做什么?” “气运强盛了,修炼之途也会平顺一些。”许泊腆着小脸笑道。 “这倒也是,也罢……” 常先生答应了下来,也不见他有其他举动,单只是完好的那只眼睛微微眯起,其内淡青色幽光略微闪现,对着许泊静静地观望起来。 与此同时,不知是否错觉,许泊竟心生一种冥冥中被人窥伺的感觉,不过他也是修炼之道略有小成之人,被人望气查运时心生感应也不足为奇,此感觉如果不假的话,这位常先生在望气一术上当真是有些道行。 面对此情形,许泊也有些紧张,肢体略显僵直,大气不敢出坐在那里屏息等待。 在他的对面,常先生原本平静的面容逐渐起了变化,先是惊疑,而后凝重,最后竟变得有些……茫然。 看见此情形的岑煦很奇怪的看了许泊一眼,许泊也是一头雾水,心中更是惴惴不安了。 片刻之后,常先生缓缓闭上双目,面色也逐渐恢复平静,许泊不敢出声打搅,只能按捺住焦急的内心静静等待。 良久之后,常先生睁开了双目,长出一口气以后,看着许泊说道:“小友气运上佳,当是有福之人。” 原本颇为好奇的岑煦听了此谶语之后,眨了眨眼睛,显然他并不相信事情就这般简单,许泊倒是没想太多,脸上尽是大喜过望的表情,连忙拱手向常先生称谢。 常先生点了点头,面色平静依旧,心中却仍是有些惊疑。 方才他在望许泊气运之时,心中竟闪过无与伦比的警兆,此警兆稍显即逝却又清晰无比,就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儿,面对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那般的大恐怖感觉!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想当初直接窥伺真龙气运时,他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但是那一次他丢了一只眼珠,此次却没有其他任何异状。 心中惊疑之下,他又接连观望了数遍,其结果都一样,许泊所身负的气运确实如他所说只是上佳而已,远称不上惊世骇俗,这也让他更为奇怪,几认为刚才的警兆只是错觉罢了。 思前想后没有头绪,看着许泊喜孜孜的小脸,常先生也是会心一笑,便不再纠结于此事,略犹豫之后,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递给了许泊道:“你我相见便是有缘,这枚玉简中记载的秘术名曰《搜神决》,乃是我偶然得之,我身负寻龙望气之术便是因为修炼此法决的缘故,奈何我资质有限,大半辈子只习得其中皮毛,今日便赠与小友了,也算与小友结个善缘。” 许泊不由双目一亮,紧盯着玉简,却又变得期期艾艾起来,不知是否应该接受此重礼。 第二十三章倒行逆施 常先生笑骂道:“双目都放出贼光了,就不要再扭捏作态了,况且此玉简乃是我照原本拓印之物,原想赠与自己的徒儿,奈何至今也没寻到合适之人,先便宜了你吧,此秘术原本我还保留着,何时寻到合适的徒儿再拓印一份便是了。” 听他这么说之后,许泊也不再矫情,肃容致谢之后,这才珍而重之接过玉简,满脸喜意藏在自己的怀中。 常先生却是叮嘱道:“寻龙望气之术罕有人适合修炼,日后你若是发现自己实在无法修炼此术,希望你能将此玉简毁掉,切莫轻传他人。” “谨遵常先生教诲。”许泊再次施礼,庄而重之应下此诺。 常先生满意点点头,脸上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他也算是生性豁达之辈,否则也不会送秘术给相识极短的许泊,此时见许泊恭谨有礼,不像是寡廉毁诺之人,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消失不见了。 一旁的岑煦冷眼看着此幕发生,有常先生这等先例在前,他自然是对什么寻龙望气之术好感欠奉,见常先生如此草率便要将《搜神决》传给许泊,心中自然是甚为不满,在许泊郑重允诺无法修炼此术便会将之毁掉之后,他的情绪才有所平复。 在他看来,此术若是广为流传,天下多半会再添乱象,但若只多出一个许泊修炼此术,这小子日后再能蹦跶又会有多大影响? 更何况,常先生不是说了么,此术罕有人适合修炼,许泊能否修炼此术都是未知之事,自己在这里瞎担忧个什么劲儿? 想到这里,岑煦放下心事,闷声不响自饮了一杯,常先生看了他一眼,脸上再次流露出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 十余日之后,山间小道上,一行三人一驴迤逦前行。 走在前面的正是张庭烨和许泊两人,而在两人身后,骑驴前行的却是那位岑煦岑大人。 当日天色尚没有完全放亮,去寻周桐晦气的四人便得胜而回了,其战果便是那周桐当场伏诛,此人力战了张庭烨小半个时辰,最终不敌,被张庭烨放出的飞剑斩去头颅。 有些出人意料的是,那云豹竟在薛文淇以及唐肃两位当家的围攻之下,不知施展了什么秘术,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依然能逃出生天,樊青花虽然在一旁掠阵,但是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周桐身上,一时不察之下竟也来不及出手阻截。 但是罪首已经伏诛,此等小角色跑了便跑了,樊青花根本就不大放在心上,倒是薛唐两位当家的懊悔不已,至于张庭烨,因为得到周桐身上留存的龙髓液的缘故,满怀欣喜之下更不会在意此事。 之后的几天里,许泊却是敏锐地发现,那位樊青花樊当家看张庭烨时眼神有些古怪,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面,张庭烨对此却是视而不见,甚至把樊青花依约送来的归鳞刀转赠给了许泊,当时可是惊掉几乎所有人的眼球,更是让许泊差点感激涕零。 一想到那归鳞刀,哪怕是现在,许泊心中仍是火热一片,在前行途中不时伸手抚摸背上的刀鞘,一副生怕此刀不翼而飞的模样,他自认,这一辈子恐怕都不会忘记初见此刀出鞘时的惊艳感觉。 此刀并不长,刀身不足三尺,也不知是什么材料铸成,灌注真气以后,原本朴实无华的刀身竟是通体淡蓝且隐泛炽红异芒,狭直的刀锋在刀头处稍显弧度后便急遽收窄,更显其锋锐幽森,出奇的是,此刀厚实的刀背处密布细密鳞片,刀锋所斩急剧转换之时,竟能极大消除空气阻滞,端是奇异无比。 想当初许泊初次持此刀在手,一股兵凶战危的凶戾气息扑面而来,差点让他沉溺在尸山血海的幻感中无法醒来,幸亏一旁的张庭烨及时出手,屈指在刀身上轻弹了一记,击溃了此刀的凶厉煞气,否则的话许泊定要心神大损不可。 吃过大亏的许泊自知修为太过低浅,再不敢轻易拔出此刀了。 此等宝刃,按理说收入储物袋中才稳妥一些,不过据张庭烨说,真武法兵虽然不像修仙法宝那样有滴血认主之说,但佼佼者也会拥有灵性,归鳞刀多半便归属此类,此等阶的宝刃若想要运如臂指,便需佩刀之人长时间用自身气息蕴养,储物袋会隔绝内外气息,归鳞刀若是放入其中的话,便没有蕴养之说了,故而许泊最好能将此刀背在身上才是。 许泊自然从善如流,饶是此刀颇有份量,他背在身上也是甘之若饴。 在他们二人身后,骑在驴背上的岑煦岑大人心事重重,脸上丝毫不见脱离龙潭虎穴的喜色。 在山寨之中,有神秘莫测的常先生出面维护,饶是樊青花也要卖其颜面,薛唐两位当家固然觉得不妥,奈何樊青花已经发下话来,只能捏着鼻子认同将岑煦放离。 至于被劫上山的财货,岑煦却被告知想都不用想了,能被资助一头毛驴代步,已经是山寨尽出最大的应有之义了。 这可苦了岑煦岑大人,他倒不是心疼财货,先前周桐所说绝非信口开河,即便是他也相信那恒山郡王一定会补齐这笔税金,只要他能提前赶至税金交接之处,并且在恰当的时机及时露面,此事也就算了揭过去了。 他可是奉令押送税金的朝廷胥吏,即便此番出事也是在恒山郡国的地头,恒山郡国那边央求他隐瞒护送不力之罪尚来不及,还有人敢向他追问先前军卒的下落不成? 这么做固然对不住李裕等一干战死的将士,但是时世就是这样,岑煦相信,李裕等人若是隶属朝廷的太尉军,其上司绝无可能因为畏威惧责便不顾他们生死下落的。 岑煦所发愁的,是如何才能及时赶到交接税金的风津渡口。 想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吏,此去风津渡口数百里之遥,能行至通衢闹市自然是不怕,但之前的荒山大泽他如何能过?莫说拦路剪径的蟊贼,单只是遍地横行的豺狼虎豹便不是他所能应付的。 好在张庭烨以顺路为名,主动提出将要他护送至风津渡口,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岑煦对此自然是千恩万谢。 许泊却是知道,张庭烨原本是不想理会此事的,但是从他这里得知岑煦同样身负潜龙之命之后,不知怎的就改变了注意,这才有了眼下的一幕。 许泊在前行中回望了一眼骊龙寨所在方向,但见层峦叠嶂草木肃杀,情知此处因为樊青花等人的存在,眼前的这份静谧怕是保持不了太长时间了。 “师兄,前几日你和樊当家以及常先生经常密谋至深夜,到底商量了些什么事情?”前行中的许泊觉得有些无所事事,随口问道。 “哦,他们开出每年一滴龙髓液的条件,邀请我做山寨供奉,也无需留在山寨中,每三滴龙髓液换我出手一次便可。”张庭烨不以为意道。 “你答应了?” “答应了啊,龙髓液于我有大用,这东西在别处又极为难寻,他们既然肯提出如此优渥的条件,我为何不答应?” “每年都有龙髓液……那常先生不是说提取龙髓液会损伤龙脉吗?” “关我屁事,他们敢拿出龙髓液我就敢要,损伤龙脉的因果总不至于着落在我身上,不过据我猜测,那常先生应该是有某种秘术,可以在不损伤龙脉前提下提取少量龙髓液,否则的话他们也不会行此杀鸡取卵之事。” “师兄,你好像并没有把骊龙寨之事放在心上,确切的说,是没有把那位樊当家放在心上。”许泊想了想,说道。 张庭烨吓了一跳,转过脸面对许泊,警惕道:“我把她放在心上作甚?” 许泊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那樊当家生的那般好看,看你的目光都是含情脉脉的,你就没有心动?” “你别瞎说啊……” 张庭烨连忙摆手,又哂笑道:“以你的年龄,懂个屁的含情脉脉,再者说,你师兄我可是有意中人了,怎可能轻易见异思迁?” “是谁?”许泊好奇心大作。 张庭烨显得有些扭捏,谄笑问道:“既然说到此事了,我也不隐瞒你,小师弟,依你看,我和你家小鱼师姐般配吗?” “小鱼师姐?!”,许泊愕然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只是匆匆见了一面,甚至没交谈过一句话吧?” “你这等小毛孩子,自然不理解什么叫做一见钟情,师兄力战金丹期大高手的元神并且能战而胜之,如此威猛勇武形象还不能俘获你家小鱼师姐芳心吗?”张庭烨挑了挑眉毛问道。 “若是师兄先前叙述不差的话,当时在你出手之前,小鱼师姐已经先行晕了过去,你再是威猛勇武,小鱼师姐怕也没有看见。”许泊小心翼翼道。 “呃……这可如何是好?”张庭烨有些傻眼。 …… “年轻真好啊……”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骑在驴背上的岑煦微微一笑,看着嘀咕不停的两师兄弟,不由有些感慨,喃喃自语道:“想我岑煦日暮途远,难道真要倒行逆施了不成?” …… 第二十四章水妖作乱 或许是岑煦时来运转,这一路上竟没有再生什么波折,三人顺顺当当便来至风津渡口,并且还赶在了恒山郡国与朝廷交接税金之前。 许泊却是发现,原本正直不阿的岑煦似乎也转变了性子,面对恒山郡国双倍补上来的税金,出人意料的大大方方尽数接受了,也不知他是如何跟前来交接押送之责的太尉军交涉的,以一位紫面大汉为首的太尉军竟对远超文牒记录的财货毫无异议。 相揖而别后,张庭烨和许泊目送着岑煦在太尉军的护送下,押解着六辆马车缓缓离开风津渡口,两人的心思都有些异样。 他们都能猜到,岑煦此去,为人处世怕是要迥异于以往了。此人对常先生的气运之说或许未能全信,但终究也要受到一定程度上的影响。 张庭烨莫名叹了口气,招呼着许泊离开了风津渡口,此番他们为了护送岑煦,口中说的是顺路,实际上却是绕了不小的弯子,接下来的路程要加紧脚力才成。 …… 沮丰县,毗邻北地有数大湖碎凌湖,全县有近三成人口都是以打渔为生,这也是没办法之事,若有得选,这些渔民怕是有多半都会选择更为稳定的耕种来养家糊口,而不像现在这样每日在浩淼烟波中挣命,鱼获多少还要听天由命才成。 也是时势不遂人愿,碎凌湖年年泛滥,且来势凶猛之极,潮汛可不管什么农令时节,往往都会让沿岸农人大半季的辛苦劳作都喂了鱼虾,如此一来,下湖捕鱼也就成了他们必要的营生了。 张庭烨许泊两人行至此县时已经是隆冬时节,支撑此县半壁民生的水产鱼市正处于萧条之中,故而县城并不热闹,再加上前日刚下了一场大雪,莫说村野郊外,即便是在县邑之中,街道上的积雪也有半尺多厚,如此一来,街上的行人更是寥寥无几了。 这样的天气,最适宜在酒肆之中煨一壶老酒,再点上几样热腾腾的鱼鳖肉食,然后美美的饱餐一顿,一则驱驱身上的寒气,二则也好积蓄些接下来行走的气力,故而张庭烨和许泊刚进县邑,便寻了一家酒肆大快朵颐,将两人的辘辘饥肠狠是慰劳了一翻。 在如此酷寒天气里每日赶路,张庭烨有着分念境的修为打底自然是不妨事,但是可苦了前几日堪堪进阶炼气三层的许泊,以他目前的修为甚至做不到寒暑不侵,再加上连日来风餐露宿的缘故,每日苦修而来的内力大半都用在了抵御严寒上,修为进境明显缓慢了不少,倒是内力明显的愈发精粹,催动之法也是日益纯熟,也算是差可聊慰了。 事实上,若不是体恤许泊,张庭烨也不会领着他特意经过这个方圆百余里内仅有的县邑,归心甚迫之下,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在县邑中略作修整之后便会立即离开。 没想到,就在两人打算离开沮丰县邑的时候,却在无意之间,被贴在城门边上的一则告示吸引了注意。 告示的内容让许泊很惊奇,说是距离县邑不远处的碎凌湖中出现了巨妖,此妖端是凶残无比,早年间常在碎凌湖中兴风作浪,动辄便掀翻渔船择人而噬,搞得下湖捕鱼之人无不人心惶惶,及至后来,此妖与渔民达成了协议,说是只要渔民每年于春分、夏至、立秋以及除夕四时,各献祭一对童男女给它,它便不再寻下湖之人的晦气了。 渔民为了生计着想,百般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了此事,那巨妖还算是守信用,之后被其吞噬的捕鱼之人果然实少了很多。 只是被献祭的幼儿何其无辜?且朗朗乾坤之下也不容巨妖如此猖獗,本县县令亲下告示,更有积善富户合凑出五十金的重酬,以求有高人能诛杀此妖为民除害。 张庭烨更是觉得奇怪,这附近便没有修炼宗门吗?修炼宗门大都以护一方安宁为己任,如何会容许水妖在自己宗门附近如此放肆?退一步说,即便这些修炼宗门拿此妖没有办法,水妖每年都要吞噬多名幼儿,肯定已经把附近百姓搞得天怒人怨,州郡太尉军中的猎妖士便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吗? 更不用说此事甚至有可能惊动朝廷升龙监,升龙监一旦插手此事,除非那水妖修为通天,否则的话必定是难逃一死,并且附近宗门以及太尉军中的猎妖士若是被查出不作为的话,这些人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又或者,那水妖真的厉害至任谁都拿它没有办法的地步? 张庭烨面色有些踌躇,按理说,正道修仙之士遇到这种事情,是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的,此斩妖除魔之举为民除害的同时,也能为自己积攒功德。 修士之中有功德之力能削弱天劫之说,这种积攒功德的机会,对于很多修士来说可是求之不得的。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那水妖能猖獗至现在,多半乃是道行深厚之辈,可惜这告示乃是俗世官员撰写,并没有说明那水妖的品阶,他自然也就无从判断自己能否对付此妖了。 “师兄,你想出手诛杀那水妖?”一旁许泊看出张庭烨有些意动,出声问道。 张庭烨点了点头,又皱眉道:“只是不知道那水妖是何品阶,诛妖不成反送了性命可就成笑话了。” “那怎么办?找人打听一下那水妖的品阶再做决定?”许泊挠了挠头道。 “找凡俗之人无异于缘木求鱼,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上哪里去寻修炼之人打听?”张庭烨无奈道。 “师兄若是没有把握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冒险了。”许泊心中有些矛盾,他虽然想让张庭烨为民除害,却也不愿意将张庭烨置于未知的险境。 张庭烨想了片刻,忽然哑然失笑,抬手将墙上告示揭了下来。 “师兄,你……”许泊有些傻眼,根本来不及劝阻。 “凡俗童男女固然算是顶尖的血食,对于妖怪来说却也是极容易克化,若是此妖品阶甚高的话,每年八名童男女显然满足不了其胃口,既然那水妖肯压抑贪欲,想必是未厉害至肆无忌惮的地步,更何况,只要我揭了这告示,定会有知情的官吏前来接洽,我们可以向他打听一下情况,若真是苗头不对,我们径自离去便是,此地官吏还能绑我们去捉妖不成?”张庭烨笑着解释道。 以许泊此时的见识,自然无从甄别此说法有没有问题,不过既然张庭烨已经拿定了注意,就算他觉得有些不妥,再劝说也肯定只是徒劳罢了。 第二十五章掾吏韩央 许泊叹了口气,左右四近看了一下,按理说附近应该有看守告示之人,此刻却连一只鬼影都看不见。 两人不得已拿着告示晃悠到城门附近,在城门洞中避寒的衙役才风风火火跑了出来。 这位衙役裹着厚厚的衣衫,面色原本姜黄,此时显然是喝了酒的缘故,黄色脸皮上又透露出不自然的酡红色,三步一趔跕行至两人面前,衙役劈手夺过告示,带着满身酒气一边展开告示,习惯性倨傲问道:“哪里来的道人,揭下的是什么告示?” 张庭烨皱了皱眉头,倒背双手卓立不语。 许泊有些哭笑不得,城门边上的告示可不止一张,最多的是通缉要犯的告示,其余诸如寻人寻物寻案件线索的告示林林总总十余张,这些告示大都开有赏格,有人揭了告示并能帮官府解决告示之事,便能获得赏格,这衙役想必是认为两人揭了一张无关紧要的告示。 “捉妖?!” 黄脸衙役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再次查看了告示,不由打了个激灵,这才抬起头仔细打量眼前两人。 打量清楚之后,此人反倒是乐了,脸上刚生出的一丝敬畏也不见了踪影。 无它,张庭烨太过年轻了,二十余岁的年龄,在这位中年衙役眼中只是初生不畏虎的牛犊子罢了,至于其身旁多半屁用不顶的小道童许泊,更是被这位衙役直接忽略了。 “小道长,莫要见了五十金的赏格就眼红,本差不妨好心告诉你,自从此告示贴在此处,揭下告示之人没有十位也有八九位了,这些人要么是孔武有力的侠士,要么是仙风道骨的高人,结果怎样?去时每个都是自认手到擒来的高手模样,最后却一个都没能活着回来,反倒是激怒了那水妖,一连吞噬了好几位下湖捕鱼的渔把式才罢休,小道长听本差一句劝,有事就去办事,没事就赶紧离开,莫要误人误己,本差今日心情不错,就当此告示是被风吹了下来。”黄连衙役大着舌头说话之时,一面将手中告示卷拢了起来。 张庭烨面色有些凝重了,拱了拱手问道:“敢问差官,可知之前揭告示之人都是何等修为?” “何等修为?” 黄脸衙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旋即指着张庭烨笑骂道:“莫要装作煞有介事的模样,唬谁呢?小心本差将你扭送到县官大老爷驾前,治你戏弄官差之罪。” 张庭烨脸一黑,同时也有些自嘲,寻常差役知晓修炼之事倒不稀奇,但若想他们说清楚修为等阶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向他们询问此事不是徒劳么? 眼见这位衙役就要转身离去,张庭烨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分说什么,而是伸手从地上招来一团积雪。 察觉到这一幕的黄脸衙役大吃了一惊,不禁收住离去的脚步,转过脸睁大了眼睛仔细观瞧。 张庭烨微微一笑,灵力略作流转,人头大小的雪团竟在他的手中眨眼之间变幻成了一粒硕大的水珠,水珠并没有流泻而下,而是再次变幻,最终变成一颗鸭蛋大小的冰球,被他在手中上下抛动了几下,又随意丢给了黄脸衙役。 黄脸衙役白日见了鬼一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下意识接过冰球,马上鬼叫一声扔的远远的,再看向张庭烨之时已经是满脸惊骇之色,两股战战道:“小道……不不,仙长!……” 被张庭烨似笑非笑看着,黄脸衙役更显慌急,手忙脚乱想把卷起的告示塞到张庭烨手中,奈何张庭烨并没有伸手接过的意思,把他急的满头大汗不知所措,身上酒意也醒了大半。 张庭烨自然不会无聊至为难这个心肠不坏的酒鬼,轻笑道:“此事谁能做主?领我去见他罢。” “禀告仙长知道,此事乃是本县县令亲自督办的,卑职这就前面带路,恳请仙长移步一二。”黄脸衙役满脸谄笑,见张庭烨点头,躬身伸手相让后,转过身兴冲冲走在前面。 本县县令姓黄,名延峰,人常言抄家的郡守灭门的县令,从整个王朝的官僚体系来看,县令的品秩实在不起眼,但是放在一县之地来说,县令便是顶天的大老爷了,此等人物自然不是黄脸衙役所能相比的,即便看见张庭烨年轻的过分,面色也只是稍滞,不过刹那间便恢复如常了,待黄脸衙役在其耳旁嘀咕过之后,黄县令更是笑逐颜开上前见礼。 同黄县令一起来见张庭烨两人的,还有一位名叫韩央的掾吏,此人身高八尺面容清隽,下颔短髯黑如墨玉,头戴着绛紫纶巾,身着皂青长袍,端是仪表堂堂,虽然只是任职本县主簿,气势却不输县令分毫。 许泊侧目看了此人几眼,很希望自己现在已经参透了《搜神决》,好看看此人的气运如何,而那韩央察觉到许泊一直在面色古怪地盯着自己看,面上没有丝毫不自然之色,反而冲许泊温儒笑了笑。 许泊有些尴尬,只好干笑以作回应。 四人分宾主落座,由仆役奉上茶点,黄县令见两人用过茶水,率先开口笑道:“仙长出身观海郡郁青山,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仙山呐,容下官冒昧问一句,仙长修道至今,已经经历了多少年月?” 黄县令已经得到黄脸衙役禀报,眼前之人确属修炼中人无疑,只是此人看起来太过年轻,他心中也有些犯嘀咕,故而才会有此一问,修炼中人脾气难测,并不一定会将他这个县令看在眼里,所以问这句话时他将语气尽量放缓,听起来只是像叙家常一般。 张庭烨并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张某自幼上山,山中不知年月,只知晓修炼略有小成之后,餐风饮露已有五年矣。” 黄县令对此说法并没有什么概念,转过头看向身旁韩央,那韩央面露吃惊之色,显然乃是识货之人,此人探身在黄县令耳旁耳语了一翻之后,那黄县令吃了一惊,转过脸来啧啧称叹道:“果然是世外高人,五年前便拥有了辟谷之能,此刻想必如韩大人所说,已经更上层楼了吧?” 张庭烨诧异地看了韩央一眼,含笑点了点头。 第二十六章蛟龙之属 黄县令大喜,抚掌笑道:“仙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境界,定是出身名门大派,想来绝不会缺少威力巨大的施法用器,下官曾听人说,评判修仙之人实力,修为境界固然是最为重要,所依仗的法器却同样是不可或缺,由此看来的话,张仙长定是实力高深之辈,确属历来揭榜之人中最有可能成事之人了。” 张庭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人人都知道修炼之人身负驻颜回春之术,实际年龄绝不可以外在容貌来判断,这位黄县令言之凿凿将自己看做年轻人,想必是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从言谈举止看出了自己的实际年龄,这份眼光不可谓不毒辣,比之擅长望气的高人望人骨龄也差不了多少了。 不过他也从黄县令话语中听出别的意思,直接看向那位韩主簿,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先前揭榜之人,可有分念期修士?” 他也不是傻子,早就看出来了,那黄县令官职最高,名义上是此事的牵头之人,但实际上这位韩主簿才是真正有见识之辈,以他的身份脾性,自然不会去迎合这些俗世官场上蝇营狗苟的狗屁倒灶之事,故而一开口询问,便直接指向韩央这位正主。 果然,那黄县令见此情景,眼眸中不悦之色稍显即逝,不过转瞬间便摆出了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笑吟吟看着韩主簿如何作答。 韩央下意识看了黄县令一眼,心中也有些无奈,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异样,开口答道:“自立榜以来,揭榜之人一共是八位,其中有五位真武者,前两位是一品高手,后三位都是交感境高手,揭榜的修仙者有三位,前两位都是有着炼气九层的修为,最后一位却是分念初期的高人,此人多半与张仙长修为相当,只是其年岁已过半百,想必出身小门派甚至只是散修,手段自然不能与张仙长这等名门大派之士相提并论。 除了这八位揭榜之人,还有三四位异士未曾揭榜便直接找上那水妖,这些人的具体修为便不得而知了,不过结果却和这八位揭榜之人一样,没有一人能击杀那水妖,倒是只有一人活着回来,乡民与那水妖达成协议便是此人居中牵线,由此看来,此人多半是那水妖故意放回来的,可惜的是,或许是那水妖妖威甚迫的缘故,此人对于水妖之事只字不肯吐露,待协议达成之后更是不知所踪,不然的话张仙长也可以向此人了解一下那水妖的具体情况。” 听了此番讲解,张庭烨不由眼睛一亮,对这位韩主簿更是刮目相看了,此人见识着实有些不凡。 当然,他也只是些许讶异罢了,略作沉吟后问道:“韩主簿可知晓那水妖究竟是何种属,有着几级修为?” 韩央摇了摇头,苦笑道:“那水妖兴风作浪时从不显露本体,据有些目睹过此妖恶行的渔民从其只鳞片抓推断,此妖极有可能是蛟龙之属,至于其等级,就更没有人能说的清了。” “蛟龙?!”张庭烨大吃了一惊。 据他所知,蛟龙一族种类繁多,但是其中最次的种类也是玄品妖兽,玄品妖兽不用修炼,成年之后实力最差也要在三级之上,甚至有望达到六级,六级妖兽名义上对应真武者中的洗髓境以及修仙者中的分念后期,但是以妖兽之天赋异禀,同阶人族修士硬碰硬的话很难是其对手的,在碎凌湖中为祸的若真是一条蛟龙的话,哪怕只是一头玄品蛟龙,以他分念初期的修为对上的话都是胜算极小。 不过他仔细思量了一下,直感觉这种可能性不大,蛟龙为祸碎凌湖有些不合常理。 想当年大啟王朝初得一统,在圣皇帝赵政的一纸敕令之下,升龙监高手尽出,更得各地修炼宗门的大力配合,对中土大地展开了梳理,其主要的目的便是剿灭在大啟境内作恶的妖族,此过程历时数年,除了个别素无恶行的妖族愿意归顺人族,被朝廷敕封为山神河伯庇佑一方之外,大啟王朝境内其余的妖族几乎全被屠戮一空。 当然,中土几大赫赫有名的险地肯定不在此列,这些险地大都有上古凶兽甚至是洪荒异种盘踞,是没有人敢跑去撩拨的。 剿灭境内妖族之举固然让南疆以及北海两大妖族对中土人族恨之入骨,有样学样覆灭了其境内的人族据点,甚至一向与中土人族井水不犯河水的东海妖族也颇有微词,却也彻底巩固了人族对于中土大地的统治,煌煌龙气自此光耀九州,哪怕是上古凶兽以及洪荒异种,也要顾忌天罚而不敢在中土大地太过放肆,不像以前,有种说法是中土有太多的妖族盘踞,天道并不认定中土大地便归属人族,即便是普通妖兽在中土大地上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却也不会因此而遭受额外的天劫雷罚。 自那以后,中土大地上便极少出现四级以上修为的散妖了,即便是有,要么是默默修炼有成,要么是从几大险地里流窜出来的,此等阶散妖如果作恶则为祸太烈,所以一旦暴露行迹,很快都会被升龙监或者是修炼宗门派人处理掉。 碎凌湖没有湖神,如果有的话肯定不会容忍此类恶事,此种情形下,虽然在大啟版图上略显边缘,碎凌湖却也不大可能会有四级以上妖兽在此盘踞,更不用说是一条有望进阶六级的蛟龙了。 这也是张庭烨敢管此闲事的底气所在,那韩央即便是见识不俗,却不像他这般有名门大派的底蕴,很难晓得个中玄虚的。 不过他并不因此对这位韩主簿有所轻视,拱了拱手问道:“关于如何诛除此妖,韩主簿可有什么事项可以教我?” “张仙长决意接下此事?”韩央有些意外,方才见张庭烨一直沉思不语,他还以为对方心中打了退堂鼓。 张庭烨笑道:“总不至于尚未与那水妖打照面便被其吓退吧。” 韩央略皱眉头,直言道:“张仙长维护自己的道心自然是无可厚非,只是那水妖残暴无比,诛之不成反而会牵连更多无辜乡民,张仙长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出手,按理说张仙长有志斩妖除魔,乃是我等求之不得的高义之举,奈何人命关天,韩某不得不把丑话说在前面,还望张仙长莫要怪罪韩某冒昧。” 一旁的许泊听闻此言后觉得有些刺耳,师兄冒险捉妖,怎么成了维护自己道心的自利之举了? 才要说话,张庭烨却冲他摆了摆手,韩央此语固然直白,却也是中肯之语,所以张庭烨并不生气,反而转过脸冲韩央笑道:“韩主簿不用担忧,张某即便无法诛除此妖,却也有十足的把握重伤其元气,管教它至少十年之内不敢再兴风作浪。” 第二十七章龙狩亭 此处的十年只是张庭烨习惯性的自谦之语罢了,他心中的预想却至少是三十年,有这三十年时间,水妖受伤势拖累,其修为肯定无法进境,自己倒是进阶分念境后期都足够了,到那时再诛杀此妖岂不是轻而易举?其实根本不用等那么久远,只要他能进阶分念境中期,再抽出时间来一趟这碎凌湖,哪怕翻遍湖底,还会寻不到一只受伤的水妖? 更何况,以他隐藏的诸多杀手锏,此时便未必没有击杀那水妖的可能。 对面的黄县令和韩主簿可不知道他心中的盘算,两人听闻他十年之说后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韩央恚然发怒,黄县令却是大喜过望,抢先抚掌大笑道:“既然如此的话,下官在这里就预祝张仙长马到成功了。” 韩央面沉似水,就算张庭烨所说不假,但是除非那水妖当场伏诛,否则被其逃脱的话无异于埋下天大的祸根,哪怕那水妖真会沉寂十年,但是十年之后又怎么办?那水妖原本就生性残暴,又加上了对人族的刻骨仇恨,可以想见,十年之后,此妖一旦再次作恶定是酷烈无比,不知要吞噬多少人才能平息其心中的怒气,事情若真是发展到那一地步,即便现在能保得碎凌湖十年的安宁,却也不过是后患更加猛烈的饮鸩止渴之举罢了。 黄县令绝非想不到这一点,但无论他还是自己,都不大可能在此县继续为官超过十年,也就是说自己任内平安无事,更不用被上官问责,日后祸事更烈时自己却已经拍屁股走人了,即便再有人追究,却也不会追究到自己头上,黄县令怕是打的就是这般注意,所以才会迫不及待敲定此事。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的良心如何过得去? 韩央刚想说话,却被黄县令用前所未有的凌厉目光阻止了,只得心中喟叹一声沉默不语起来。 倒不是他怕了此人,只是说到底本县之尊还是这位黄县令,既然黄县令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此时的反驳无异于妨害此人前途,就算撕破脸皮也不可能让其改变主意了。 在他们对面,张庭烨和许泊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幕,张庭烨原本懒得解释那么多,此时看见韩央满脸黯然的模样,心中也有几分不忍,轻叹一声开口道:“韩主簿请放宽心,张某既然决定出手,便不会给贵县黎民留下后患。” 韩央目露诧异之色,见张庭烨言辞恳切,点了点头后竟站起身形,冲张庭烨庄而重之深施一礼。 张庭烨不好倨傲,同样站起身形肃容还礼。 黄县令皮笑肉不笑,逡巡在两人身上的目光看似和煦,眼眸深处的恼怒之色却几乎无法按捺。 两人重新归座,韩央面色已经恢复如初,饮了一杯茶水后说道:“张仙长既然有把握,无论能否诛除此妖都不会牵连乡民,韩某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至于如何诛除此妖,作为凡俗之人,韩某原本是没有资格置喙的,不过好在韩某为官此地经年已久,对此妖习性也算是有几分了解,说出些建议,还望不要贻笑大方才是。” 张庭烨自然是洗耳恭听,韩央继续说道:“每年依约献祭,此妖便很少毁诺作乱,故而在茫茫大湖中实在不好查找其行踪,若是哪一次献祭不合其意,此妖必会伺机作恶,只是时机地点便只能任由此妖率性而选了,张仙长若要出手诛除此妖,韩某窃以为应该选在献祭之时,在献祭之地提前做好布置,也算占据了地利,若是能再谋得人和,便更不愁那水妖不伏诛了。” 张庭烨哑然失笑,并不理会此人委婉劝自己请帮手之语,而是拱手问道:“除夕将至,献祭之时自然不是问题,敢问韩主簿,那献祭之地究竟在何处?” “湖中翠微岛,距离岸边龙狩亭约有十里之遥,献祭之事乃是本县滨湖六亭轮流操持,本次轮到的恰好便是这龙狩亭。”韩央轻叹了一声,答道。 “翠微岛,龙狩亭……”张庭烨口中喃喃,心中记下这两处地名。 黄县令忽然插话道:“张仙长为本县涉险斩妖,些许末节小事就不用张仙长劳神费思了,本县上下自然会安排妥当。” 说罢又转首问韩央:“龙狩亭亭长是那泼皮刘济吧,此事还需要他配合一二,本县没有记错的话,韩主簿似乎与此人有旧,不妨跟着张仙长亲自走一趟,也好现场统筹以策万全。” 韩央有些意外,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年底休沐之日临近,下官倒是能抽出些空闲时日。” 黄县令满意点点头,说道:“事不宜迟,韩主簿不妨与陆县丞交接一下公务,也好及早动身。” 韩央点头称是,起身告罪一声领命出去了。 接下来等待的时间里,黄县令与张庭烨言笑晏晏随意说了些风土人情,不过许泊却是发现,这位黄县令对修仙之事出奇的感兴趣,特别是养生之术甚至是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话题不住地往这方面引。 张庭烨显然也发现了此事,心中哑然失笑之余,轻描淡写便将次话题绕开了。 无论修仙还是仙家养生都是出世之道,一方县令沉迷于此的话实在不是治下百姓之福,至于说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莫说他身上没有,即便是有,也不是区区县令仅凭俸禄便能换取的。 半晌过后,韩主簿前来复命,不仅交接完了公务,连行程用度都安排好了,黄县令这才意犹未尽结束了话题。 …… 一县主簿带人来捉妖,莫说亭里,对于乡邑都是大事,乡里三老、啬夫、游徼尽数出动,纷纷联袂前来拜访,连同仆从,将龙狩亭亭长刘济家不大的院子挤得满满的。 一番喧闹过后,三老以及啬夫离去的时候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想来是并不看好年纪轻轻的张庭烨有本事捉妖,只有那位任职游徼的殷方戍留了下来,倒也不是看好张庭烨,只是因为此人与刘济颇为交好的缘故。 龙狩亭亭长刘济,乃是一位阔背窄腰的英武汉子,此人身长近八尺,颔下无须,看起来约有三十余岁年纪,双目炯炯有神,鼻梁更是英挺出众,上唇八字短髭修剪的整整齐齐,怎么看都是一表人才,许泊实在不大明白,这样的人物在黄县令口中如何会有泼皮之称。 尤其此人待人接物游刃有余,言谈举止从容不迫,以一介亭长身份竟能与乡邑首脑称兄道弟,而这些掌管乡邑的重要人物也毫不为奇,似乎是视之为常事,再加上此人能与一县主簿以及乡邑游徼交好,以大啟王朝之尊卑森严,此种情形想必并不多见,更是让许泊心中啧啧称奇。 待送走三老以及啬夫之后,刘济终于原形毕露了,一把扯下头上鹊尾冠,冲门外啐了一口道:“这帮家伙终于走了,今天倒是客客气气的,上次求他们减免些赋税死活不不应允,谁不知道他们私自将赋税上浮了三成,多出来的定是已经喂进狗肚子里了。” 一旁的游徼殷方戍有些尴尬,偷眼看了看韩主簿的脸色,见他并不以为意,这才松了口气,无奈道:“本乡赋税都是经自我手,你莫不是指桑骂槐吧?” 刘济哈哈大笑,说道:“你是职责所在嘛,在人家手下讨生活,他们说东你还敢道出个西不成?” 殷方戍哂笑道:“你倒是嘴硬,每次还不是自己贴补也要乖乖缴齐赋税?” 刘济有些气结,旋即咬牙切齿道:“好不容易混上一个亭长之职,没想到却是一个赔钱买卖。” 韩央黑着脸打断两人交谈:“莫要说些有的没的,你们这样把前来捉妖的仙长晾在一边成何体统。” “啊呀呀……失礼失礼” 刘济故作如梦方醒,拱手冲张庭烨施礼后,转首冲韩央小声狐疑道:“这次前来捉妖的仙长怎么这么年轻?” “年纪轻又怎么了?这位张仙长可是有着分念初期的修为,你若是不服,不妨在张仙长手中领教一二。”韩央斜着眼哂笑道。 “领教个屁,我只有真武一品的修为,跟人动手岂不是自找丢人现眼?”刘济没好气道。 在其对面,张庭烨闻听此言后脸色有些古怪。 刘济将张庭烨脸的上神色尽收眼中,他摸了摸下巴,有些郁闷道:“还真是有些道行,竟能看出本人尚未臻至一品之境,不过小友隐藏自身修为之举怕是有些不爽利吧。” 张庭烨闻言微微一笑,他此刻并没有动用匿息符,只是施展了寻常的手段隐匿了修为,虽然瞒不过同阶之人,但是修为低于他之人想要看清他的境界便千难万难了。 此举对他来说,本来就是无可无不可的,既然人家如此说了,他自然也不好继续藏着掖着,故而缓缓放开了原本收敛着的气息。 几乎与此同时,韩央便感觉到一股冲天的威压自张庭烨身上升腾而起,直将他压迫的气息不畅,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面皮都变了颜色。 修仙者最重修势,如此近的距离,分念初期修士倘若没有刻意收敛,仅是自然流露出来的威压,便不是他这等羸弱文士所能承受的。 第二十八章吕老太爷 刘济的面色首次变得凝重了起来,与同样如临大敌的殷方戍对视了一眼,后者沉声道:“确为分念初期修士不假,比之上次前来捉妖的长眉和尚,虽然境界相当,但是这位小友的修为明显要深得多,怕是已经摸到分念中期的门槛了。” 这位殷方戍身居游徼之位,催收赋税只是被额外摊派,主要职责却还是捕盗捉贼,身负真武修为乃是再正常不过之事,此人的修为比刘济还要高一些,乃是实打实的一品真武者,如此好手担任一乡游徼简直是大材小用,由此也可以想见,此乡盗贼的日子想必是不大好过。 刘济看了一眼苦苦支撑的韩央,向张庭烨深施一礼道:“是刘济孟浪了,还请小友收束神威。” 待张庭烨重新收敛起气机之后,刘济仰天大笑,殷切邀请几人回屋内就坐,言语间再也没有轻慢之意了。 刘济虽然身为亭长,家境却并不阔绰,真比较起来怕是还不如庄内的一些富户,但是此人却极为豪爽,安排正式的接风宴时根本就是不计靡费,山珍海味在此偏陋之地怕是置办不全,但是县邑里最好的酒水却被拉回十余坛,把跑腿的老管家刘方心疼的直咧嘴。 单只是张庭烨等人自然用不了这么多的酒水,只是开宴前来了一位名叫褚岳的紫面大汉,此人同样有着真武一品的修为,据说原本就是刘济的挚友,后来又娶了刘济的妻妹,两人成了连襟的弟兄,关系之密切自然不用说,听说了刘家有此盛事,扛着半扇刚杀好的猪肉便登门造访来了,此人持屠宰为业,端是豪气纵横,大半的酒水都被他灌进肚腹中,即便这样仍是嚷嚷着不够。 刘济对此也不介怀,迭声吩咐着刘方再去沽酒。 刘方哭丧着脸儿,跑去后宅找夫人商议,无它,家里的银钱已经被用了个底儿掉,他知晓自家主人的脾气,在席间跟刘济提起此事只会招来叱骂,遇上此种情形去找夫人想办法已经是惯例了。 “大过年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刘夫人有些气恼,即便她再是持家有方,也经不起刘济这般大手大脚,眼下在庄子里倒是有些欠债没有收回,只是临近年关,那些人家但凡有一点办法就会主动偿还,这是此地的风俗,自己若是不知趣派人去催讨,哪怕能收回些银钱,事后定会被刘济骂的狗血淋头。 刘夫人有些无奈,却又不能坠下自己家爷们儿的面子,只好写了一张便笺,吩咐刘方去自己娘家取些银钱应急。还不能取的少了,年关将至,家里没有银钱备用可不成。 她倒也不担心娘家人讥笑,当初老太爷一手包办了她和刘济的婚事,那时候的刘济更是身无长物,在乡里还有着游手好闲的泼皮名声,老太爷不是自诩有识人慧眼么,慧眼相中的女婿一时手头拮据,不帮衬一二如何说得过去? 刘方跺了跺脚,羞眉臊眼的去了。 刘夫人娘家姓吕,是方圆有数的大户,县邑捉妖告示上的赏格其中一成便由吕家认领,想当年吕家从外县迁徙而来,便落户在这刘家庄附近,吕家原本就人丁兴旺,再加上攀附落户的仆役长工,而今的吕家庄规模并不下于刘家庄多少。 吕老太爷听刘方叙述完前因后果之后,没敢向老夫人声张什么,用自己的贴己钱包了十两好银拿给刘方,又吩咐下人备好了年货果蔬,连同庄内珍藏的好酒,装满了一大马车,由小厮赶着前往刘家庄,他自己也乘了一顶小轿跟在了后面。 按理说临近年关老丈人探望女婿有些不合礼数,但是吕老太爷却不拘泥于这些,再加上吕老太爷与那韩央也算是忘年交,此时韩央不好上吕府造访,他自己前来也是一样。 吕老太爷的到来让原本已经接近尾声的宴席又热闹了起来,刘济看着装满马车的年货不仅没有难堪,反而是笑的合不拢嘴,互相见礼之后,连声吩咐刘方添酒回灯重开宴席。 众人再次落座,其余几人借着酒兴商议捉妖之事,吕老太爷和韩央都不是修炼中人,自然不便参与进去,两人一面有意无意旁听,一面推杯换盏聊些里短家常。 说起来吕老太爷在此县最先认识之人并不是这位韩主簿,而是那位黄县令,吕老太爷在故乡之时便与此人交好,后来因故需要搬离故土,之所以挑选本县定居,未尝便没有仰仗那位黄县令的缘故,只是住在近处交游的多了,吕老太爷便发现跟此人并不是那么对味儿,再加上两次择婿都避过了黄县令犬色声马的大公子,黄县令难免心怀芥蒂,以往的情分也就所剩无几,两人见了面表面上殷切依旧,却再也说不出推心置腹之语了。 好在以吕家的财势,交好一位县令只是锦上添花罢了,更何况两人也并没有撕破脸皮,至少在旁人看来,黄县令对吕家维护依旧,而吕家在本县修桥补路救助孤寡时出钱也从不含糊,所以吕家在本县有数大户的地位依旧是稳如泰山。 至于韩央,却是吕老太爷搬至本县之后才认识的,两人也算是一见如故,此刻论起亲疏关系,早已经不是那黄县令所能比拟的了。 捉妖之事其实是没什么好商量的,在场之人以张庭烨的修为最高,除了他和许泊,其余三人都是真武者,并且还都只是下三境修为。 隔行如隔山,修炼之道也差不多,更何况真对应下来,张庭烨比他们都要高出一个大境界,刘济等人受自身境界所限,自然是无法知晓张庭烨对付妖兽的手段。 即便如此,仍是挡不住他们出谋划策的热情,且出发点都是连同他们三人,四人一起出手如何对付那水妖。 说起来,这三人在之前没少联手去寻那水妖的晦气,只是那水妖颇为谨慎,从不与两名以上一品高手硬碰,以他们的修为想要在湖中追上那水妖更是绝无可能,故而每次都是空手而回。也不是没试过仅有一人下湖,结果全赖其余两人及时接应,下湖的褚岳才得以险死还生。 及至后来设下祭坛,他们又联手埋伏了一次,但这一次那水妖根本就没有依时出现,而是直接窜入岸边的一个小村庄,接连吞噬了十余人才罢休,如此一来,三人便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打过如此多交道,三人至今也没弄明白那水妖是何种类,心中自然是满怀憋屈。 这次却不一样了,以分念期修仙者的手段,只要能隐蔽三人行迹,未尝便不能营造出四人联手围攻之局。 张庭烨心中有些纠结,他倒是能做到隐蔽三人行迹,但捉妖之事不同于简单的联手围殴,绝不是人越多就越容易成事的,多一个人就意味着多了一重变数,反不如由他一人出手来的稳妥。 奈何其余三人根本不给他拒绝的余地,看样子若是被拒绝了,这三人立时就会暴跳如雷。 不得不说,刘济此人确实是身具非常特别的魅力,短短时间相处,竟能让张庭烨引为知己,觥筹交错之间甚至以兄弟相称,这让深知张庭烨脾性的许泊直感觉不可思议。 张庭烨表面上看起来随和可亲,但骨子里却是清高倨傲之辈,尤其是面对真武者,修炼之道上的优越感几乎是与生俱来,很难让他对真武者假以什么辞色,这种情形从他先前对待樊青花等人的态度中便能看出一二。 而此时,张庭烨不仅与刘济等人称兄道弟,言谈举止中透露出来的热络也绝非伪装,这说明张庭烨是真将这几人看入眼中了,绝不似以往那般表面上谦恭有礼,实则是拒人以千里之外。 也正是如此,张庭烨才不忍拂逆刘济等人的好意,况且以这三人的境界,调配得当的话确实算是不小的助力。 无奈之下,张庭烨只好主动开口,将统筹安排如何捉妖之事接了过去,任这几人自己讨论下去,讨论到明年也不会有什么有用的结果。 刘济等人见状哈哈大笑起来,满脸都是算计得逞的得意表情,显然之前的表现都是故意而为,否则的话在分念期修士面前他们哪会胡乱出主意,不把由头说死的话,张庭烨多半不会同意他们插手此事。 张庭烨莞尔一笑,心中没有丝毫介怀,共举了一杯酒后忽然问道:“刘兄,我观你们三人行气方式相似,莫不是出自同一个真武宗门?” 刘济一挑大拇指赞道:“张老弟好眼力,不过你想必也知道,稍有些份量的真武宗门,在凡俗人面前都是高高在上的,一般人寻上门去动辄便会被乱棍打出,我等又出自穷乡僻壤,甚至出不起像样的束脩之礼,如何能拜入其中?至于我三人行气方式相近,不过同是出自乡邑武堂罢了。” “乡邑武堂竟能教出你们这等好手?”张庭烨大吃一惊。 若想成就一品高手,除了名师指点,真武功法和修炼资源更是缺一不可,据他所知,莫说乡邑,即便是县邑武堂也不大可能教出一品高手。 刘济摆摆手,笑道:“张老弟有所不知,我三人师父并不是寻常教习,只是落难于本乡,偶然被武堂堂主所救,养伤期间顺便在武堂中做了教习,可惜只有短短三年时间,而后便不知去往何处了,也算我三人走大运正好赶上了。 说起来这些事距今已经有十余年之久了,你大哥我资质平庸,至今未突破一品之境,倒有些愧对师父的谆谆教导了。”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