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山人有道》 01少年惊神隐 初觉的反常,是庙前趴窝的黄狗不再追着讨食了。 接连数日,隋彦发现,无论是前来进香的信众,还是喜欢支使他摆风水局的谢老道,与他当面时,总会下意识偏开视线,显得心不在焉而毫不自知。 周遭的一切,像是在无形的隐匿他的存在,荒诞却又真实的发生着,让人心头冷不丁就会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怪异感。 乡集镇上有一座历史悠久的二郎庙。 占地并不大,只有前殿供神,后院则起了一排平房,住着身为庙祝的谢老道和客居于此的隋彦。 说是客居,是因为隋彦并不是这庙里的正统道士。住在这,是为了治疗自己身上的怪病。 三年前,刚刚高考完的隋彦和同学一起毕业旅行,深山老林之中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毒气。起初是头上生了火疖子,转日就生发成火毒疮,遍布全身。 西医中医都瞧了个遍,各种疗法都无济于事,最终皮消骨烂,差点一命呜呼。 他父亲的老友辗转托人寻到了谢老道,一开始大家还当他是个摆坛做法的神人。 没成想,这仙风道骨的老头满嘴社会主义价值观,谈的都是中医辨证阴阳之法。堂堂正正的国手气派。 当天替隋彦诊断后,他掐指算了五龙日,每次配以麦冬、金银花、过路黄等草药炖成汤饮,以水日克火气,以寒药消热毒,稳定了隋彦的病情。 不过由于弄不清病灶,隋彦的病情一直反复。谢老道只能带着他回了二郎庙,尝试着给他埋生基,这才让他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这埋生基就是立墓,把活人当死人。 人的运程一向是高低起伏的,鸿运走完便入低谷。但是这人死了就不再走活人的运,哪怕后运不好,身染重病,人死了也可以终止。 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阴人和阳人不可久处,这样一来,立碑之人在阳世的亲缘就会淡薄。 而且风水局太过玄学,效果全靠天意。 谢老道也是头次成功,至今还在绞尽脑汁地钻研,妄图通晓其中奥秘。 隋彦打小就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这几年在庙宇生活,闲来无事就跟着谢老道学习些术数和草药知识,不成想,几年下来,他整个人多了些闲散的气质。 他有着挺拔的身材,模样也周正。一身青色的道袍,头上梳个道髻,外人不知道,还当他是个火居道士。就算去电影里客串个古人也毫不违和。 在现代社会,这种复古的打扮并不常见。 可是他今日洒扫完,便在人群里站了好一会。 果不其然,没有一人会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都十分自然的避开他。 不是他自恋,一般来说,明显的着装差异向来是会比较吸引人的。 然而,即便他现在主动与人搭话,也往往聊不了两句就会被继续无视。 “难道,谢道长说的诅咒是真的?可是火毒清不干净可以理解,但这和当个小透明又有啥关系!”隋彦暗自嘀咕,这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隋彦按下心中莫名的不安,转身绕过大殿,赶往后院寻找谢老道。他打算问问是否有研究出什么结论没有。 隋彦前脚刚踏入院子,他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不对劲! 刚刚还算嘈杂的环境突然变得悄无声息。 转眼间,本该高悬的艳阳也不翼而飞。 天色晦暗的同时狂风骤起,往日熟悉的居所,瞬间变作一堆残垣断壁。 眼前的一幕还未来得及消化,大脑霎时像被飞箭贯穿,痛!如附骨之疽般侵入骨肉。 隋彦闷哼一声,跌坐在地,刚想张嘴呼救,就发觉牙关紧闭,任他如何发力都无法张开,连哀嚎都做不到。 狂风卷着尘土遮蔽了视线,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或者一天。 含混的意识完全依靠意志力艰难的维持着。 他不知道是否会有人来救他,但他知道,如果不撑下去,便是连最后一点机会都会没有。 他才二十岁,蜗居小庙求生,还未开始一段真正幸福人生。 怎么能甘心! 隋彦咬着牙,费劲的想要站起来。 但四肢麻木难动。 不一会,身体连冷热都感受不到。 紧绷的神经再难控制,迷乱的意识直直坠入黑暗。 又是一阵狂风吹过,院子内花木重生,房舍返原,二郎庙又恢复了往日模样,只是再也不见那个总是擎着笑,带着点悠闲的小道士。 ......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道灵光在隋彦脑中乍现。 纷杂的思绪带回了他的记忆。 刚刚恢复意识的时候,隋彦感觉自己一直在无数迷蒙的云雾中穿行。过了许久,才终于看到前方有一些隐隐约约的事物,好像到了雾气的尽头一般。 然而就在他忍不住悬心落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座高台之上。 视线所及之处,是三面倒塌的矮墙,两扇霉烂的门户,一片片破瓦稀稀拉拉的盖在屋顶,月光从隙里透下,让人勉强看清楚这是间杂草丛生的陋室。 隋彦转着眼珠子四下乱看,垂眼时,发现前方荒草丛生的地上,摆着两个发黑的蒲团,两条黢黑的大蛇盘在上头。 若不是蛇鳞反光,还真不容易让人察觉到这俩黑货。 隋彦心头一颤,害怕自己被这两条蛇发现。下意识的想要挪一挪位置躲开。奈何整个身体像套了件铁石盔甲,沉重得完全不听使唤,他猜测自己不是被下了药就是被人绑了。 隋彦想站起来,鼓着劲扭了半晌,仍无济于事。 “算了,以前听人说,蛇不会攻击静止的人,想来应该不会引起它们的注意。” 隋彦打定主意先装死,既然一时半会也动不了,还是待在原地等待救援是为上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隋彦心中越来越忐忑不安,一会担心蛇虫鼠蚁侵扰,一会害怕无人过问自己的行踪,一会又天马行空的幻想自己被人弃尸荒野。 饥饿、恐惧、无聊扰得他心烦意乱。 焦灼间,一道怪异的声音在屋子中响起。 “嘶,老二……嘿,醒醒。嘶......” 隋彦忽闻人声,惊喜交加,不假思索的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老天,可算来人了,自己有救了。 没想到,当他睁眼那么一瞧,呵!哪有什么人,原来是盘在蒲团上的那条大黑蛇,正扬着头唤着另一条尚在打盹的同伴。 面对这怪诞的一幕,隋彦顿时以为自己在发梦。 难道恐怖片看多了,产生了癔症,总不能真的遇上妖怪了吧? 隋彦心中徒然生出一种无以言喻的荒诞感。不禁怀疑,难道世上真的存在着妖魔鬼怪不成?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右边那条黑蛇也从睡梦中苏醒,半抬蛇头,声音同样带着别扭的异样。 “老大,时间到了?嘶......” “是的,该做准备了。”左边的黑蛇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十分的小心和慎重。 昏暗中,稀疏的月光映着四周杂物,隐隐绰绰的光影好似张牙舞爪的妖魔,欲夺人而噬。 隋彦谨慎地看着两妖蛇,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幸好,隋彦发现它们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他心底轻轻松了口气。 却又有些好奇它们准备干些什么。 隋彦不禁唾弃自己找死,可好奇心就像烧滚的水,不停的冒了起来。 两条黑蛇这时已经人立而起,估摸着都有着一米多高。 相较之下,左边的黑蛇体型更为庞大一些,它先是仰起头开始晃动蛇躯,姿势还颇为滑稽。 可就在这极速的抖动中,它猛的张嘴一喷,从它口中掉出个暗黄色的签筒,立在地上,如石头般纹丝不动。 蜷缩在右边的黑蛇,当即将蛇尾往地上一拍,耸立的签筒瞬间滴溜溜悬空而起。 两条蛇就像演练了许久,蛇躯游动,麻利地开始绕着签筒翩翩起舞,嘴里不断地发出嘶嘶声响。 隋彦看得仔细,这律动,就像远古之人,祈求神临的祝祷般,蕴藏着某种莫名的力量。 不知道是不是疲劳产生了错觉。 隋彦感觉屋子里的月光好像在晃动,如透明的薄膜被烫得收缩,幻化成一颗颗水滴状的光点,朝着签筒不断汇聚。 月华扭曲了黑暗,让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惨白。 一笼清辉之中,二蛇曼舞,诡异的律动越发迅捷,约莫过了十多分钟,空气中所有的光点连成一片,似雾似雨,被俩蛇妖张开巨口吸了个满堂精光。 隋彦还在猜测,这是不是某种修炼的方式,忽然听得一声大喝:“动手。” 两蛇妖即刻化做两道黑芒,裹挟着风雷之势直冲他的面门。 隋彦感觉自己被摩擦了智商,低估了动物们的智慧。 “这俩骗子耍诈!”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刁难,厄运的发生,总是接二连三。 蛇妖的袭击已近在眼前,可隋彦笨重的身体,依旧无知无觉,他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本能的侧头一偏,没想到脖子真的有了轻微松动。 遗憾的是,这种程度的松动简直是杯水车薪,那黑芒似电,顷刻而至。 终于,那惊天的一击砸在了头上,“咔嚓”一声巨响,隋彦的头部陡然炸裂,腾起好大一蓬灰雾。 怎么回事? 隋彦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不过理智告诉他,自己还活着,而且还是毫发无伤。他刚要去看那蛇妖的情状,就感觉头部发起阵阵眩晕,天旋地转的往后倒去。 就在此时,巨响当中传来蛇老大气急败坏的怒吼:“老二,咱跟他拼了......嘶嘶......” 巨大的蛇躯如黑云坠地,呼啸着滚滚而去,消失在隋彦的视线当中。 隋彦后背吓出了一层白毛汗,不由哆嗦一下,竟脱了束缚,他揣揣不安的爬起身来,赶紧从怀里掏出手机准备求助,奈何,墨菲定律缠身,点动屏幕却发现已经没电。 隋彦险些被这种老套的情节气得冲冠眦裂,恨不得即刻生出八条腿来逃命。他急急忙忙收起手机,环顾四周,准备夺路而逃。 偏生这一眼瞧去,满腹疑团顿生。 这破屋,奇迹般未垮,被分成了明晃晃的两块地域,自己的位置距离门口三丈多,风平浪静。 另一块则如战场,正势同水火。俩蛇妖前后围堵着一尊塑像,疯狂地对其喷吐黑气,又是一副对隋彦视而不见的模样。 那塑像灰扑扑,本就难辨形貌。又被黑气侵蚀的坑坑洼洼,只能约莫看得出是个人形,丑陋的脑袋上已经破开了一个碗大的洞,从洞口蔓延出数道裂痕,遍布了整个像身。 蒙蒙黄光从这些裂缝里喷薄而出,形成一片光盾,不断的抵挡着蛇妖的黑气攻击。 状况有点莫名其妙,隋彦心想,但好歹得了喘息之机,只要蛇妖不找自己麻烦,万事大吉。 他暗道万幸,两蛇妖有了对手,双方又斗得旗鼓相当,那真是“天助我也”。他蹑手蹑脚的朝门口挪步,管他什么妖魔鬼怪,隐秘奇闻,保命要紧。 拔腿正要逃出生天。 前脚刚冲到门外,一道无形的气墙突然出现,隋彦感觉自己像扑进了一堆棉花里,随即一股庞大的反震之力,直接将他弹回了争斗之处。 卡在喉咙里的惊呼还没来得及喊出,就戛然而止。 他居然又变回了之前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状态。更恐怖的是,蛇妖的攻击都改冲他而来,腥臭的黑气扑在面上,如热油遇上水,炸响盈耳,听得人心惊胆颤。 隋彦原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而且还是容貌尽毁的死法。 他索性瞪着眼睛准备了解俩蛇妖如何逞凶。不料越看越觉怪异,每回蛇妖袭来,都会被一层看着颇为眼熟的光膜挡住。 “难不成......” 隋彦倒吸了一大口凉气,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直被禁锢在塑像之内,莫怪乎之前被俩蛇妖撞倒后,身上无甚大碍,原是被这塑像挡去了。 难不成,是这塑像用妖法拘来了自己,打算李代桃僵,拿自己当替死鬼,承受蛇妖的攻击? 可世上哪有自己伤得体无完肤也要护住替死鬼周全的道理。隋彦思忖一番,仍抓不准事情脉络,只得听天由命,看看能不能寻得机会好脱身。 眼下蛇妖的攻击还在继续,塑像上扑簌簌一直往下落灰,俨然已是强虏之末。 果然,黄光随着塑像损坏每况愈下,薄如蝉翼的光膜上遍布丝丝黑线,密密麻麻如同蛛网。 俩蛇妖看准时机,口中黑气化成丝状,猛的相会纠缠,如一张大网般朝塑像当头罩去。 “嘶......死来!” 黄色光膜被黑网一裹,发出砰砰砰的乱响,顷刻崩塌,黑气的余波极速一缩,又化作弹丸大小,直击塑像胸口。 震摇间,一股黄风从破碎的塑像中急旋而出。 隋彦和蛇妖还未及时躲开,登时被这股飓风裹挟,抛向半空。 恍恍惚惚,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从黄风中传出来,这声音似乎在吟唱,又似乎在呢喃自语,听不清说的是些什么。 隋彦只是有些迷糊,可俩蛇妖摇头摆尾,却如临大敌。 蛇目当中明显没有了之前的从容,它们口中喷射的黑气越来越多,越来越急,巨大的身影在黄风中左冲右突,忽上忽下不停的进攻,声势惊人却并无实质进展,整个蛇躯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隋彦夹在风里,有好几次差点与蛇妖面对面撞上,他几乎是用咬破舌尖产生的巨痛来勉力抵抗这种脊背发凉的恐惧。他暗叫完了,完了,这回不被打死也会被摔死。可怜他亲缘淡泊,不知父母可会惦念,又没个红颜知己,哪怕死了,也无人会为他流泪,这人生过得,真可谓是惨绝人寰。 这般乱想一通,他突然感觉心口传来一阵阵火燎般的疼痛,这道滚烫的痛感犹如流水般,顺着胸腹迅速弥漫到了四肢,然后又从四肢冲向了头顶。 这剧痛并不陌生,正在折磨了他三年的火毒! 常听人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到了自己这,莫不是要凑桌麻将才肯罢休,这祸事来得也太多了些。隋彦简直又气又急又无奈,他咬紧牙关,颇有点早死早超生的愤恨。 好在发作起来的火毒,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发散到皮肤上,形成毒疮,而是再一次由头顶顺着脊背下降,回归心口,再流向四肢。如是三番,那股热流带来的痛感逐渐消弭,而久积体内的火毒竟也随之消失了。 隋彦整个儿激灵灵一抖,原本七荤八素的大脑霎时像被清泉里里外外冲刷了一遍,纷乱的思绪得以平复,体力也变得充沛起来,不由大为惊讶。 这怪事扎着堆冒出来,也不知最终是好是坏,不过至少气力得到了恢复,必须尽快想办法逃脱。 隋彦心念坚定,既得不死,涉险免谈。 他随着黄风到处乱飞,看蛇妖酣斗,心下默默在拼死力,寻机脱身。为避免在风中撞物受伤,隋彦努力的蜷缩身体。 终于,激斗的双方你追我赶,让风力开始变化,隋彦寻着再次被抛飞的机会,纵身一跃,身子就像个强有力的弹簧,“嗖”的一声窜了出去。 没想到的是,速度太快,他根本无法调整方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像颗装了脑袋的炮仗,直冲冲撞向屋顶,掀起了一大片屋瓦,然后大半截身子挂在了屋顶,来回摇摆。 02问签得道缘 隋彦灰头土脸地愣了片刻,也顾不得自嘲,双手赶紧撑在木梁上,想要爬上屋顶,但是老旧的房梁久经风霜,又得不到修缮维护,早就如同干枯的草茎,根本承受不了他百十来斤的重量,轰然垮塌。 猝不及防下,隋彦仰面朝天的摔了下来。 他躺在狼藉的杂物里,没有动弹,他感觉整个右肩失去了知觉,随后一股热流顺着肩头流了出去。 似乎并不是血。 隋彦面无表情的想,他正在尝试让自己接受更加脆弱的现实。 他的右肩开始痛起来,隐隐的痛感随着热流的消失变得剧烈起来。 他伸出左手摸了摸,碰到了个圆筒状的硬物。 是什么? 他取至面前一看,原来是蛇妖做法的签筒,不知何时滚到了此处,将自己的肩膀膈伤了。 “倒霉。”隋彦皱着眉,打算将其丢开,他抬手一甩,“嘿,怎么吸住了。” 就这疑惑的功夫,他手心的签筒突然大放光明。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一滞,刹那间,黄风休歇,蛇妖罢手,齐齐被定当场。 隋彦惊疑的坐起来,晃晃悠悠站好。 这难道是迟到的时来运转? 他揉了揉发胀肩膀,小心的地观察起来。 不远处,被定住的黄风,隋彦首次看清楚它的样貌,那是个面容模糊的长者,衣袂飘飘,须发张扬,只是身形虚幻飘渺,形如流风。 他刚想看仔细些,双手莫名开始抖动,晃得签筒唰唰直响。 隋彦紧紧的盯着它,并不知这是闹什么幺蛾子。 摇了大约十数下,他的双手突然一停,签筒内响动结束,悠悠飞出一物。 那是一朵小巧玲珑的青云,虚幻的云端托着一枚黑漆漆的签牌,轻风拂过,顿时满室生香。 隋彦忍不住耸鼻轻嗅,这香气初闻如是香火,细闻则千头万绪,似清泠,似淡远,似浓烈,似哀愁,如纠缠的丝,似搅乱的水,饱含了亿万种情思,不解其意,只感玄妙非凡。 隋彦心中憬然有悟,又难以言表,不过短短数息,就头昏脑胀,面色苍白,有种精疲力尽的感觉。 他不敢继续细闻,定了定神,打眼往半空瞧去。 黑色签牌只有一指大小,木纹上满是银丝勾勒的蝇头细书。远远看去,像是截取了一片遍布星子的夜空制成,深邃迷人。 更神异的是,其上的小字可比秋毫之末,看在眼中却又大如明珠。根本无需费劲端详,签文就已经进入视野。 左侧起首四字:石藏签,吉。随后四句签诗依次成列:“石藏无价玉和珍,只管他乡外客寻。宛如持灯更觅火,不如收拾枉劳心。” 隋彦摸摸下巴,再走近几步,仔细的读了读,想了想,诗面的意思很容易理解,总结下来无非是说:缘起则遇,事无不成,须无限意,眼前是真。 “等等,怎么看这意思像在劝解离情别绪,什么他乡外客,什么枉劳,古古怪怪的。” 隋彦摇摇头,甩去心底隐隐生出的不安,暗笑自己异想天开,平白自己吓自己。 这签文也许只是一点暗示,当不得真。倒是这签筒和签牌神异,应该是个宝贝。 隋彦探手欲摘,又有些犹豫,毕竟这是蛇妖的东西,不知道会不会有陷阱或者其他妨碍,可他转念想想,又觉得自己乃一区区凡胎,何劳他们费心算计,光是几道黑光就能把他喷死。 虽说小心谨慎不为过,但遇事犹疑不决,岂不是容易错失机缘,那更得不偿失。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取下签牌。没想到心念刚一动,黑色签牌有如岚烟飞散,瞬间出现在他手中。只见无数细小的银线从签文上延伸出来,如活物般自主的分散、汇聚,不断的变化组合。 一瞬间,隋彦感觉自己置身在一片广阔的夜空之中,数以千计的星子明灭交移,看似杂乱,又似乎遵循着某种轨迹,其中玄妙之繁复,仿佛将整个天地自然都展现于此。 隋彦一时看得痴了,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这片高旷之处,专注的看着星光流转。慢慢的,他的心逐步安定,眼前的星辰化作一个个奇异的符号,拼凑成一段段文字,撞进他的大脑。 原来,这就是修行! 隋彦惊叹这文字的美妙,他如痴如醉的参悟,不知时光流逝。 这种状态下,他好似成了这片天地的主人,夜空为躯,星辰作骨,流光化脉,意识则是一缕清风,在天地间无拘无束的游弋,仿佛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都离自己很远很远。就像灵魂离开了肉体,置身事外,安闲自在的看向久远的初始,从牙牙学语到爱冒险的童年,从叛逆臭美的青春到火毒缠身的庙宇生活,一幕幕或清晰或模糊的往事重新在眼前上演。 渐渐地,他轻笑起来,心底有了许多明悟。忽的,好像身体内有股力量冲开了某种无形枷锁,脱蝉而出。 这力量玄奥非凡,竟让他无师自通的明白了许多大道至理。 天地间开始升腾起海量的云气,顺着星辰脉络奔流不息,隋彦木呆呆地被云气一冲,意识回笼,这才发现身周都是盘旋的灵气,甚至有不少灵气在月光中凝聚成了雾状。 他一下子福至心灵,脑中念头一动,驱使着灵气往他体内投入。 一刻钟后,他手中的黑色签牌轻晃,即刻化作片片灵光,随着身周汇集的灵气一起悉数散去,只剩暗黄的签筒摆在手心。 隋彦感觉自己如浴温汤,浑身舒畅无比。无数灵气在经脉中按照周天运转,此时外界的灵气一散,体内立即有所感应。 他正要收功,忽然感觉丹田之中似乎多了点什么东西。他睁眼一瞧,手中的签筒和签牌都已不见。 心念随即一转,签筒又重新回到手中,只是签牌不见踪影。不过,此事他在冥冥中早已预料。 隋彦摈除杂念,闭目仔细感受了一下丹田,没有从中察觉到任何异样。 他连试三回,签筒皆可随现随隐,只是相当耗费精神,以他现如今的身体状况,三回过后,就会脑门生疼,力倦神疲。 隋彦将签筒再次收起,还禁不住神采飞扬。 他已然学会了服气导元之法。 这可是踏入修行大道的基础功法。 修真练气,服气为始,这服气法,就是利用吐纳之术吸收天地灵气的法门。 天地之理:清气升而浊气沉。人若是想要羽化登仙,首先需要吸收灵气来排除体内的先天浊气,修炼出无垢清净之体,方可飞升。 而修行路险,要修炼护身的法术,也需要以灵气为依凭,由此可见服气的重要。 导元则是夺取天地造化之术。 无论是天材地宝所孕育的先天元灵,还是仙魔妖人鬼经过修炼后凝聚的后天精华,都会蕴含不同程度的业障之毒。所以必须借由此法去芜存精,才能提炼出精纯的灵气用来修炼。 导元术也经常被妖邪修炼成吸取凡人阳气的法术。 正派修士多用此法门收集香火和功德之力,锻炼道心。 所以对于没有修为的凡人来说,食用仙果与吞下毒物,最终导致的结果,是没有丝毫差别的。 即便是修士所服丹药,也少有不带丹毒的。导元术的运用与自身法力的强弱有着直接关系,这就导致炼丹不净,食丹不洁。所以大部分修行正途多为苦修。 善假借外物者多数道行低微,脆弱的心境往往更容易导致利欲熏心,不知不觉中沾染过多丹毒业障,乃至六欲沉沦。 沉沦便会下坠,又怎么能羽化飞升呢。 而传说中,可令凡人吃了立刻成仙的仙丹妙药,那都是成就道体的大罗神仙才能炼制,其本质已不是单纯的药物,而是包含了一丝大道规则的先天灵气。 所以,隋彦当年不小心在山林之中误吸了一口火灵之气,积弊于身,这才导致了三年火毒之患。 幸得谢老道替他平衡寒热,缓解了身体溃烂。 后来又误打误撞,将他的天魂埋入活人墓,以至于灵魂交感,自主引动灵气入土,使得灵气侵蚀肉体的速度减缓,从而保住了他的性命,不然他哪撑得了三年,恐怕三五个月就呜呼哀哉了。 隋彦想起往日种种,不由得产生一种奇妙的宿命感。 这道火灵之气原是他的害命毒患,现在看来又是他的机缘所在。 而这机缘的由来...... 隋彦不禁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虚影,此时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道虚影明显淡薄了几分。 两条黑蛇也缩至半臂大小,摊在一旁。 “要是谢道长在这,定要骂我笨如蠢驴,哈哈。” 隋彦自嘲两句,心中叹道,罢了罢了,谢道长的教诲留待日后,谁让自己受了他人恩惠,才得来这天大的好处。若就这样一走了之,谈什么以图后报之事,我也就不是我了。 他虽这么想,倒也未贸然上前,隋彦先对自己探了个底,他原本有些羸弱的身体,随着吸收的灵气增多,亦强健起来。虽然身子仍然显得清瘦,但是双目中神光灵动,举手投足之间爆发的力量恐怕已经不输专业的运动员。 状态很好,隋彦很满意自己的变化,他定了定神,朝着虚影的方向缓步向前。 才踏出三两步,隋彦突然发觉那两蛇妖的姿势不对,虽然它们此刻纹丝不动,但微弱的天光如线条般勾勒出它们趴伏的姿势,隐隐呈现出一种蓄势待发之感。 若是平时他还未必能有此洞察力,如今修行后脑子都清醒了许多。 隋彦当即止步,面不改色的又退了回去,他寻了根倒塌的旧梁坐下,才淡淡地出言试探道:“不错,不错,地方虽破,倒也不失清净,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他漫不经心的盯着前方,手心里攥着薄汗。 蓦的,一道黑影人立而起,勃然大怒道 “嘶嘶,好个胆大的小子,还想占你蛇爷的地盘!”,说话的正是蛇妖老二,它将蛇尾往地上一甩,喝道:“漫说占我地盘,哪怕你在此停留一时三刻,也得乖乖给我把钱财都交出来,否则蛇爷我生吞了你。” 得,这还是条强盗蛇。 隋彦觉得诧异又新奇,妖怪也兴打劫?它们要凡人的财物,又有什么用呢。 隋彦配合着做出副局促的样子来,苦着脸哭穷:“这位大王。”他也不知这称呼是否合适,把眼斜挑,正瞧见蛇妖点头的模样,心下估计它正好这口。 隋彦指了指身上狼狈的道袍,说道: “我这一身褴褛,今日迷失路径到此,身上的钱财落在外头也未曾注意到,哪有什么钱财予你?不如......” 蛇老大刚听了半截,轻蔑的瞟了眼隋彦,打断道: “区区凡人还敢耍弄花招,你如何来,如何去,咱并不在意,这钱财也是小事,不值一提。但却有一样,交出不属于你的东西,咱们之间才能相安无事。” 没想到被轻易看破了意图,隋彦有点失望,他本想借机问清楚自己身处何方,看来没机会了。 不过隋彦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阅历浅薄,行事稚嫩,此刻也不羞恼,能弄明白蛇妖目的,也算有所收获。 毕竟知道有所求,才能生出筹码来。 隋彦不动声色道: “大王指的是何物?” 蛇老大弓起上半身,嘴里发出嘶嘶恐吓。 “明人不说暗话,小子,那签筒乃是咱兄弟法器,是安身立命之本,你若即刻还来,倒也无事。不然,嘶嘶……取你性命不过顷刻。” 蛇老二性情急躁,若是平时,早就一尾巴将隋彦抽死,可不知怎的,今日也学了沉稳,按耐了杀意,只在一旁帮腔:“老大,我看这小子不太老实,要不干脆吞了,要什么咱自取,岂不方便!嘶。” 隋彦对蛇妖的狡诈难缠早有准备,面对言语威胁倒也不慌,签筒已经入了自己丹田,随收随取,不惧它们强夺。他正色道: “二位大可一试,看看能否找回你们要的东西。” 俩蛇妖吞吐着蛇信,蛇脸上竟像人一般露出嘲讽来,尖锐的毒牙自巨口中伸出,射出两道毒液,正好喷在隋彦脚下,顿时泥陷草枯,滋滋冒起黑烟。 威胁不言而喻。 隋彦心中唬得一跳,立马挥袖扫开黑烟,掩鼻轻咳一声,好歹遮住了脸上的惊慌之色。 可自己也不能露怯。 他低头瞧见一块烂砖,足尖往砖唇一点,那砖受力抛飞,正好落在隋彦手上。 隋彦掂了掂砖,仔细的打量两蛇的样子,不禁有些疑惑,按理说,斗得旗鼓相当的情况下,怎么着也是双方互有损伤,没道理虚影貌似消散,蛇妖就能安然无恙。 蛇老二见他这幅模样动了真火,掂着破砖往自己身上乱看,这是要动手呀,它不由得勃然大怒,“嘶嘶,无耻小儿,偷盗他人宝物尚不知羞耻,现在还妄想在太岁头上动土,蛇爷我就大发慈悲,教你重新做人!” 许是被隋彦的轻视气狠了,蛇老二眼角杀机迸现,弓起的身子猛然一窜,别说惊天动地,便是连之前的黑光也相差甚远,偏生速度极快,隋彦几乎来不及闪避,这黑影已到跟前。 隋彦从小到大连架都没打过几回,哪懂什么武斗,他在避无可避之下,只能笨拙的架起手臂抵挡,不料刚被撞到,就只能咬紧牙关,好似出膛的炮弹般被砸了出去。 蛇妖一击得手,毫不留情,攻击一波接着一波,刚硬的蛇头如矛尖暴戳,根本不给隋彦留半点喘息的余地。 既然避不开,干脆不避。 隋彦气血翻腾,不再只顾着躲避,他紧了紧手中的砖头。 眼见蛇妖再次袭来,隋彦紧盯着双方交接的一瞬,将手中的破砖顺手一送,迅若闪电,直拍蛇妖七寸。 呼呼。 破砖被巨力加持,扯出破空声,转眼就到了蛇妖身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蛇妖被砸,依旧纹丝不动的撞来,只是蛇躯侧腹留下了一个砖形的凹洞,嘴角有鲜血溢出。 隋彦腹部受力,如断了线的风筝倒飞三丈开外,砸开一片烂泥荒草,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哈哈哈......” 蛇妖长笑不绝,得意道:“小子,你当我不知,你诓咱交谈是想探咱虚实,好借机发难,本大王将计就计,也正好探了你的底细,这招“铁头功”可是我向秃驴学来的,滋味不错吧。” 隋彦浑身无处不痛,只觉骨头好似散了架,那蛇妖惊天一撞,他真像被小山撞了一下,险些昏死过去,直到蛇妖话音入耳,他猛地翻身站起,盯着蛇妖软趴趴的样子,冷声道:“滋味的确不错,但我赌你再无一击之力。” 原来刚才双方对接的一瞬,隋彦已探得蛇妖虚实,它的气力决不可能源源不绝,最后这一下,几乎比之前数十下还要沉重,是定场的杀招!自己只待防住要害后,再攻其不备,定能取那一线生机。 话音刚落,隋彦向蛇妖大步迈近,尝试着将灵气催发至拳头当中,随后一拳轰出,劲力比刚才强了五成不止,空气似乎都荡起了波纹。 眼见这一招即将得手,不料蛇妖仗着体型缩小的便利,猛地蜷紧,生生让隋彦这一拳打空,饶是如此,刚猛的拳劲扫中它坚韧的皮肤,竟留有刀割般的痛感。 “住手。” 蛇老大发出一声大喝,身躯摇晃,向蛇老二滑行而去,它眼睛紧紧盯着隋彦,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瘦弱的凡人体内还蕴藏着如此大的力量。 隋彦余光一瞥,这才发现,蛇老大的腹部翻着皮肉,显然早就身受重伤,之前的作为都是虚张声势,因为害怕自己对蛇老ニ痛下杀手,才不得不暴露其短,出言拦阻。 隋彦并不理会,轻烟般的身子再度朝蛇老二杀去,他大脚当石,罩头踏出,正中蛇头,将蛇老二直直踩在脚下。 蛇老大暴怒而起,瞬间游来,同时蛇躯骤然一震,原本半臂大小的身子立刻鼓胀至近两米,比之成人还有大上三倍,一对蛇目冒出阴郁的红光,沉声道:“你要拼死,咱自当奉陪,莫看咱现在重伤,但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隋彦眼睛微眯,“你待如何?” “嘶,还能如何,今日你胜我等一筹,咱兄弟奈何不了你,退却便是。” 蛇老大说完不再出声,似乎料定隋彦不敢轻举妄动。 隋彦沉吟片刻,这次的争斗只能说是捡了个便宜,他斗争经验不足,刚刚只是利用蛇妖的狂妄才得以稍作压制。更何况,若是刚才未曾搭理蛇老大,径直取了蛇老二性命也就罢了,偏偏罢手失了先机,这般下来,再动手也无用了。 隋彦维持着攻击的姿态,小心谨慎的收脚后退,示意蛇老大自便。 蛇老大身躯一转,用尾尖将蛇老二小心卷起,甩在背上,缓缓滑出门外。 隋彦目送二妖退去,不禁佩服蛇老大做事果决重情。 但签筒是自己到手的机缘,断不能还回去。 蛇妖的身影刚刚消失,转眼之间,原本毫无动静的虚影再现异象,无数灵光如萤火虫自虚影身上散出,之前还能分辨的面容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 隋彦急步上前,伸手欲将他扶起,可手掌像是捞了把空气,直接穿体而过,带起的掌风搅碎了虚影的整个身躯。 03山神龙趸公 隋彦这回真是惊得脑子发懵。 莫非这虚影不能触碰? 他懊恼之时,身周破碎的灵光便开始打着旋,飞速聚集起来,幻化成一条脊生双翅的独角蛇,抓起隋彦,冲向破漏的屋顶。 它的速度极快,再现的气墙也被瞬间击破,带着隋彦直达九霄。 暗蓝的天际,隋彦就像一道洁白的航迹云,在眨眼间划过辽远的轨迹。 他竭力压制无处着力的恐惧,慢慢尝试着调运灵气,抵御灌入口鼻的凛冽狂风。 渐渐地,灵气外放形成一层气流圆罩,将扑面的风力变得柔和,隋彦睁开双眼,俯瞰身下的大地。 蜿蜒的川流绕着起伏的山岳,蓬勃的密林分隔开喧嚣的城镇,万物相互依存生发,真是道不尽的壮阔宏伟,数不完的秀美瑰丽。 隋彦心头一颤,忽觉胸口蠢蠢欲动,一股气机自然而然喷薄而出。 “啊~” 他引吭长啸,如同醉酒,酣放恣肆,又如返童归真,任达率性,不知不觉中,将体内的浊气一吐而尽。 狂放的声音冲开澎湃的心潮,隋彦身心愉悦,整个人到达了一种玄妙的境界,他任由自身的灵气奔腾,与漫天灵气交相呼应,不断冲刷体内杂质,彼此循环不息。 他身前的气流圆罩闪着灵光,每一次明灭就增厚一分,连续闪动十二次,直到将狂风击撞击出“嘭嘭”声,圆罩清辉熠熠,稳定下来。平静的圆罩内,隋彦的呼吸变得绵长悠远,一呼一吸间,觉得舒畅无比,宛如重获新生,灵气的排浊也让他原本苍白的皮肤变得如同婴儿般晶莹细腻。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回神过来,诸多经脉穴窍竟已自通,并形成了内外周天,明悟了穴窍之效用。 按照他所得功法所述,明窍才能通神,这打通穴窍是修真之道的起步,可教人熟悉体内阴阳之气的运行,让灵气流转圆融无碍,达到心念所指,灵气即趋的程度,为往后修炼神通打下基础。 头顶的腾蛇似乎也发现了他的变化,速度慢了不少,穿云追风,抓着他来到一座色如墨黛的高山,飞进了一间坐落在茂林中的神庙。 神庙极小,一处院子一间房,院是青砖院,房是红瓦房。 除了林木内不时响起的吱喳鸟声,这里十分静谧。 庙门前挂着一块黑框黄底匾,上书‘墨山神庙’。 洞开的大门中有丝丝檀香味散出,一派安宁祥和。 隋彦看着快要消散的腾蛇冲进房中。 他深吸一口气,也抬脚迈进了门槛。 房间的正堂摆着一座半人高的大香炉,神龛内供着一尊巨神像。 乍眼一看,这尊神像与破屋内那尊塑像极为神似,却更加高大精致,描彩绘金,塑造的长者形象几可乱真。 散碎的灵光绕在香炉上方,携着轻烟不断的投入神像体内。 待炉内燃烧的香烛尽散,神像的眉目一阵轻动,却始终差了点神韵。 没一会,所有的香灰也被尽数吸走。 神龛里煌煌金光闪过,神像面容变得灵动起来,口齿尽开,幽幽传出一声轻叹。 隋彦当即掸了掸衣摆,郑重地作了个揖。 “在下隋彦,多谢恩人援手。” “小友毋需多礼,缘起缘灭,一切皆是适逢其会罢了,若非你刚才挺身而出,吾也不能乘机施法,现已归来,此恩当尽矣。” 隋彦听到缘灭恩尽,苦笑一声,明白这是送客之词,虽有满腹疑团未解,但非亲非故的,确实不便继续搅扰。 再说也该下山寻户人家问一问路,若是幸运,说不定还能给手机充个电。 隋彦估摸着时辰还早,不如再略尽绵力,助其疗伤,也好事后告辞。 他心念一动,对着神像拜了三拜,说道: “恩人助我调运火灵之气在先,又于危难之时带我一起脱离险境,此恩深重难报,我本领低微且身无长物,仅有一份聚灵之法,正好助恩人一臂之力,也算我聊表心意了。” 隋彦说完后直接盘膝坐了下来,按照在灵签上学来的运行功法,牵引周边游离的自然灵气,先汇于身周,再一股脑输入神像体内。如此一来,海量的灵气投入神像,助他疗伤。 几次三番后,隋彦额头微微见汗,神龛中传来一声感叹:“小友何须如此。” 隋彦顿了顿,淡然一笑,回道:“只想略尽绵薄之力。” 朝阳下,墨山之中,无数灵气从四面八方朝着小庙涌来,一时间,风起山林,枝摇叶落,平添了几分萧瑟。 登山的石阶上,一名身披麻衣的妇人领着个五六岁的瘦弱男娃,正往山神庙行来。 那妇人边走边低声抽泣,不时的擦拭红肿的双眼。 此时山风凉寒,她拉了拉身后同样哭着的男娃,让他偎靠自己,试图让孩子身上能多添点热气,毕竟这娃儿赤着脚,身上的短裤里扎着件麻衣坎肩,难以御寒。 “春生,你冷的话,搂紧娘的胳膊,前面就到山神庙了。” 男娃听话的搂着妇人的胳膊,轻轻点了点头,道:“娘,山神爷爷真的会保佑爹爹平安吗?” 妇人紧了紧胳膊,坚定道:“只要心诚,山神就会帮我们的。” “那我一定多给山神磕头,求他保佑爹爹,让爹爹早日回家。” 妇人低头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听闻山神慈悲,或许能求得庇佑,让孩子父亲平安归来。 就在妇人胡思乱想的时候,母子二人到了山神庙外。 山路上的母子谈话,很快就引起了隋彦的注意。 他如今耳聪目明,探查半里开外的动静,犹如探囊取物般毫不费力。 等脚步声到了庙前,隋彦便收了法力,打算就此告辞,也好出门寻人问路。 他抱拳还未弯腰,余光瞥见神像后窜出一猫一猴。 满身金斑的小花猫跳落在香炉沿边上,一只爪子扬起,朝炉里丢了颗泥丸。 站在一旁的小猴子一身白毛,手里捧着个拳头大小的葫芦,它拔开葫芦塞,往香炉里倒了三滴水。 香炉内的泥丸逢水便长,三滴水下去,泥土满当当漫延到了香炉口。两小家伙感觉差不多了,随手撒了把香灰,奉上檀香三支,随后对视一眼点点头,沿着墙根一溜烟上了房梁,随即隐入了阴影当中。 “吱呀” 门轴摩擦的声响中,院门被一双小手用力推开。 春生紧紧拉着妇人的手,拘谨的在门外蹭了蹭脚板才往里走,一双明亮的眼睛四处打量着院落。 “娘,这里真漂亮,也好香呀。” 妇人揉了揉他的头,慈爱道:“山神爷信徒众多,说不定有人赶在咱前头上过香了。”而且还是上好的檀香,闻一闻提神醒脑,远非自己准备的线香所能比拟。 希望山神不会嫌弃自己的供奉。 她踌躇了一下,将臂弯挎着的篮子放在地上,掀开盖布,里面放着她家仅存的一只柴鸡和少量线香。 “春生,你先替娘拿着香,莫要撒咯。” 妇人在怀里摸出一撮灰白的草絮,又掏出两块黑色的石头靠近草絮一敲,顿时擦出一串火星,燃起了火苗。 春生就着火苗点燃了香,跟在妇人身后,进了庙。 庙内的神像在他们踏入的瞬间就恢复了原态。 隋彦站在香炉旁,抬头看着房梁的阴影处,正饶有趣味的两个小家伙打招呼,听到响动近了,才转眼往来人看去。 走在前头的妇人,身量瘦小,脸皮黑红,一身不合体的孝服露着满是补丁的粗麻布衣,提着篮子的手纤细但十分粗糙,身后的孩子更是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现今社会竟然还有穷到衣不蔽体的人家! 隋彦震惊不已。 虽然他知道世界上穷人很多,但他一直认为,只要能吃苦耐劳,至少挣一份衣食总归能找到办法,可眼前的母子二人,让他仿佛看到旧社会饱受地主欺压的贫苦百姓,简直比电视台播报的乞丐还要凄苦三分,让人看上一眼,便忍不住心底一酸,满不是滋味。 春生进门的时候,就被隋彦这傻不愣登的目光搞得一头雾水。 心说你看我愣什么,难不成我脚底的泥没弄干净,又将地板踩脏了?正想着,就见自家娘亲将篮子放在供台边,朝道士福身一礼。 “见过道长,您瞧着面生,莫非是新来的庙祝?”她拉了拉身后的春生,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春生抓着把香,也不说话,只是胡乱的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隋彦皱着眉。 真奇怪! 他心想,这对母子的模样言谈似乎和平时见到的善信不同,有些违和,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好在他久居庙宇,与信徒的交流十分熟捻。此时按下念头,拱手回礼道: “见过大姐,我只是打此经过的路人,不是庙祝。” 妇人见他衣衫沾满泥土草屑,的确不像居住于此,便客套了几句,转身带着春生忙着摆出贡品,上香敬拜。 隋彦不便打扰,对着神像遥遥一拜,出门去了。 此时艳阳高照,隋彦站在院子里,摸了摸空瘪的肚子,不禁想念起胖叔做的油渣大包子。那滋味又软又香,鲜美可口。 隋彦越想越觉得肚子饿,自从变成小透明后,他就一直三餐不继,这次回去后一定要好好饱餐一顿。 咦,这是什么味道,真是香甜。 隋彦吞了吞口水,目光移动,看向院子的墙角处。 白毛小猴子知道被发现了,也不扭捏,蹦蹦跳跳的从树丛里走了出来,它像模像样的冲隋彦一抱拳,然后从脖子上取下用草绳挂着的两颗桃子,吱吱唤了两声,似乎在催促他吃下。 “有意思,莫非你也是妖?” 小猴子扰了扰头,圆溜溜的眼睛里似有不解。 隋彦拿着桃子在身上随意擦了擦,说了声谢谢就往嘴里塞,这桃子也不知道什么品种,香气浓郁,勾人垂涎。 “蠢货。” 金斑小猫趴在墙头,不屑的看了眼小猴子,语气不好但声音软糯,像个小女孩。 隋彦吃得心满意足,一边啃桃子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小猫说道: “小花脾气挺大,不过,为何好端端骂小白?” 小......小花,这是什么土气的名字! 金斑小猫气得浑身炸毛,可惜它灵智虽开,却仍未取个名字,此刻竟不知要如何反驳,但这个小花,它是抵死不从的! “蠢猴子眼巴巴给人送吃的,到头来,在人眼里还不是妖邪一只,这不是蠢是什么!” 隋彦一愣,旋即尴尬一笑:“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小猫冷傲的舔了舔毛,鄙夷道:“你们人类最爱分门别类,无论与谁相交,首先要分个高低贵贱,人类自己都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这些异类。蠢猴子不明事理,迟早要吃亏在这上头。” “那依小花看来,我是人是妖呢?”隋彦道。 小猫懒得与他争辩这个没有品味的称呼,索性当没听见,嗤笑道:“你当然是人,难不成还能是人妖吗?” 这叫什么话,隋彦无奈的咽下口里的桃肉,认真的说道: “小花呀,既然你也有分别心,又怎么枉求他人不分彼此,平等相待呢?其实就我看来,人也好,妖也罢,相处贵乎于真,只要不被爱憎支配思维,自然是可以分辨善恶的。我相信小白应该能够作出自己的判断。” 隋彦摇了摇头,用一副你想太多的表情看着小猫,把它惹得喵呜一声蹦了起来! “可笑,若是有一天你要斩妖除魔,又当如何!” “那必然是妖魔作恶,我顺天而为呀。” 隋彦吃完桃子,摸了摸小猴子的脑袋,继续说道:“小白呀,你可别学小花,虽然思考是每个开了灵智的生灵都具备的本能,但是想太多就是自己为难自己了,顺心而为才是自然之道,明白吗?” 小猴子听得似懂非懂,懵懂的看向墙头的小猫,得来它的一声冷哼,小猴子却高兴得手舞足蹈,又拉着隋彦的手蹭了蹭脸。 这回小猫没有继续纠缠。 隋彦与小猴子玩闹了一会,就打算下山去,刚告别完,就碰到春生母子出了庙门。 妇人正拿着一张三角护身符挂在春生脖子上。 “记得带好,山神爷会保佑你的。” “那爹爹呢,爹爹有没有?” “有,你爹也有,山神爷一定会保佑他的。” 妇人拉起春生手,不知道是在说给他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脸上带着浓烈的希冀。 隋彦等她们往外走来,赶忙上前问道:“这位大姐,我想问一下,此地是哪里呀?” 妇人一愣,似乎有些惊异这种问题,她仔细打量了下面前的道人,才道:“回道长,此地是墨山,位于尚高县境内。” 隋彦有些疑惑道:“尚高县?请问是哪个省的?” “省?莫非是指前朝行省?” 妇人也很困惑,她小时也曾读过几册书,知道前朝以行省划分国土,如今本朝一直沿用古时的郡县划分,这道长年纪轻轻,气质出尘,莫非是隐世修道的高人所化,不然怎的问起前朝旧称,不知道当今时事。 她恭敬的说道: “道长有所不知,现在都以郡县划分国土,此地所属邠里郡,也是咱们毗骞国最大的一个郡......” 最近这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隋彦拍了拍发懵的脑袋,要不然怎么听不懂别人说什么呢,邠里郡,毗骞国,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妇人张开手,在隋彦眼前挥了挥,唤道:“道长,你没事吧?” 春生瞧得稀奇,悄声问道:“娘,这人该不会是个傻子吧?”之前在庙里就感觉他长得好看,但有点愣。 妇人在春生头上敲了一记,警告道: “不要胡说,娘不是告诉过你,不可说人是非,当面更要谨言慎行,你都给忘了吗?” 春生吐了吐舌头,不敢顶嘴。妇人又怜爱的揉了揉他的小脑瓜,叹了口气。 “道长,我与犬子还需赶路回村,不能久留,失礼了。” 隋彦这才回过神来,眼底有些落寞:“是我失礼才对,刚才突然发觉自己迷途到此,远离家乡,所以一时未能回神,还望见谅。” “道长不必如此,小妇人见识浅薄,虽不知仙乡何处,但总有识途之人,道长何不下山寻人问问,说不定就能回家了。”妇人福了福身,又说了两句劝慰的话,告辞后领着春生下山归家去了。 隋彦呆呆的看着母子俩离开的背影,之前感觉到的不对劲有了答案,这里分明是个和国朝古代相似的另一个世界,有着从未听闻的朝代和毫不相似的山川地理。 隋彦揉了揉额头,满心的惆怅,原来这才是穿越的感觉。 没有激动和雀跃,有的只是无法弥补的遗憾和孤苦无依的现状,或许还要算上前路渺茫的未来。 “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他看着蜿蜒的山路,惝恍迷离。 小猫去而复返,见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小巧的鼻子一哼,说道: “大人有请,随我来。” 隋彦点了点头,再一次进了庙中。 这一次神像没了变化,香炉上丝丝烟气升腾,一枚枣子大小的光团浮在烟雾中,忽明忽灭。 “小友。”光团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恩公。”隋彦抱拳一礼。 “吾乃此地山神,号龙趸公,小友直呼吾名即可,恩公之言勿要再提。神道修行,渡灭因果,既然因果已消,就不必萦怀,止心于一境,自生清净,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龙趸公道行高深,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隋彦从善如流的改了口,不过他还有点疑惑被召见的目的,他问道:“龙趸公是否有事交代于我?” “交代不敢,吾是有事相求。” “何事?” “受神印,代吾山神之职!” 04赤目村遭瘟 赤目村,离墨山二十里开外,是尚高县辖下一个偏远的小村落。 这个村虽然依山傍水,但不知为何缺乏财气,山上物产不丰,村里土地贫瘠,连一直仰赖的景河,三十多年来水位也在不断下降,只剩一片片浅滩勉强没有干涸。 河岸对面,百十来户人家散落在山脚下和半山腰,村民的生活大多困苦。村子里能盖起青瓦白墙三进宅园的,仅有一户姓秦的豪户。 这天夜里,春生正睡着,忽然听见村子里传来一阵骚动。 “城里来的李班头死了,这下可不得了啦!” “啊?是李嫂家请来寻人的吧,听说还是出了五服的表亲,这才几天......” “怪可怜的,她丈夫李安失踪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她公公死了都没回来,家里还剩个小的,这孤儿寡母的,作孽哟。” 乡村的夜,总是漆黑一片。春生听到外头的响动,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坐了起来。 身边的床铺空荡荡的。 他立刻跳下床,趿拉着鞋子,来到屋子中间石坑旁,点燃了里面的麻蒿,屋子顿时亮了些。 昏黄的光线下,春生不经意瞄到自己脚上的大布鞋。 这是父亲穿旧的鞋子,脏兮兮还露着两个洞,别扭极了。 他瞥开视线,眼不见为净,家里连吃的都快没有了,哪有闲钱买鞋子。等娘亲抽出空就会帮他改改,不会影响走路的。 他推开门,发现娘亲也不在院子里。 隔壁倒是围着一大群人,指着屋子议论纷纷。 村长带着四五个大汉也赶了过来,正要安排人进去把尸体抬出来。 几个汉子脸上都露出为难的神色:“这可是瘟症,万一把我们也染上了,可咋办。” 村长穿着件发白的长衫,腰上扎了根布条当腰带,听说是他外出求学的儿子穿剩的,实在舍不得浪费,便缝缝补补留着自己穿了。他挽着袖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犹豫道:“可是李班头毕竟是县衙的捕头,若是让他曝尸他乡,不得收殓,咱们岂不是罪上加罪。” “可我们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谁说不是呢,若真的染了瘟疫,可就带累了妻儿老小。 村长想起家中辛勤持家的贤妻,心底不由得淌过一股暖流,推己及人,便也默然不语。 “要不,让李嫂帮忙收殓。” 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如同手指拨动了琴弦,带出了万般种声音。 “对啊,李班头本就应她之请而来,理当让她去。” “但听说李班头也在调查瘟疫来源,没往上报呢?” “她公公死的时候,李班头也照顾颇多,说不定也是那时候染的病。” “嗯,就让她去吧,给她准备辆板车,推去义庄也不费什么功夫。” 村长愣怔了下,左右为难,李嫂一个妇道人家,家里又没有个顶门立户的男人,这要是传出闲话来,恐怕整个村子都会被人诟病。 况且她家还有春生,总要有条活路。 他正打算想想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就见李嫂推着辆板车走了过来,坚定道:“我去。” 春生跟在身后,手里抱着一卷草席,冷着张小脸拨开人群,随着娘亲进了土胚房。 “我就说李嫂为人甚好,识大体,又有情有义。” “是极,是极。”大伙跟着附和称赞。 “唉。” 村长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二人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在惋惜又像在感慨,更像是心中压着的大石头猛然落地时松的一口气。 房子内黑漆漆的,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腐败臭味。 李嫂本不想带着儿子一起进去,毕竟她亲眼见过,公爹的死状骇人。 当初村里染病的有两户,公爹就是与几个搬尸的多说了会话,回来后没几天就开始昏昏沉沉,然后一直高烧不退,每日里神智不清的胡言乱语,拖了大半个月,脓泡一圈圈布满身体,不断生蛆溃烂,仿佛被剥皮似的,就这么血淋淋惨死。 可春生死倔着不离开自己。任打任骂都不行。 可这事,哪是个孩子能参与的。 她摁住春生的肩膀,说道: “春生,娘进屋收拾,把草席先给我,一会你去看看桌子上是不是有节蜡烛,你点着它,在这等我。” 春生不乐意的嗯了一声,他不明白为什么娘亲要来替这个凶伯伯收尸。 明明这个伯伯根本不愿意帮忙寻找父亲,还总上家来拿吃拿喝。 都把家里掏空了。 太坏了,春生一边气恼,一边摸到了桌上放着的半块破瓦片,点燃了粘在上头的半截蜡烛。 好大一股臭味,春生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 什么东西这么臭? 他弯着腰往桌子底下瞧,不经意的抬眸,余光中发觉窗边竟站着一个干瘦的身影,只是昏暗的看不真切。 他穿着粗布短褐,腰带上挂着竹蚱蜢,笔直着身板,一动不动的立在那。 这是父亲出门时的打扮。 那竹蚱蜢还是自己硬要送出去的宝贝。 “爹,是你吗?”春生红着眼,惊喜的声音里不知不觉还带着点委屈,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 “这些日子,您干啥不回家?” 触手似冰,凉得彻骨又僵硬得像块石头。 春生担忧的往他脸上望去,面颊上泛着一层诡异的青灰色,眼神呆滞着,又大又圆的瞳孔里没有丝毫神采,他的头发,衣服都沾着泥,两条腿还流着血,插着好几根铁钉,自己却像没事人似的毫无动容。 娘诶,春生本能的捂住嘴,忍住脱口而出的惊呼。抖着身子慢慢往后退。 这时,李安的头伴随着僵硬的咔咔声,低了下来,两个眼睛黑洞洞的看向春生。 他整个脑袋几乎瘦脱了形,咧开的嘴里露出森然的牙。 “咯,咯,咯......” 牙齿上下敲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春生哽咽着声音,试探道:“爹......爹,您这是咋了?” 春生的声音,像是被李安感知到了,他的眼睛飞速的左右摆动,直挺挺的身子咔嚓咔嚓的抖动,而喉咙则像是被一股痰卡住了,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春生伸手想要扶住父亲,又有些恐惧的收了回来。 “爹,我好害怕。” 心底的悲伤再也抑制不住,春生失声哭了出来。 李嫂在里屋,正将李班头卷进草席里,忽然被春生的哭声惊到,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她打眼一看,吓得一个激灵。 自己的丈夫,形貌枯槁的立在窗边,仔细一看,裸露的皮肤上布满尸斑。 “他爹,你......你这是怎么了?” 她走向前去,摸了摸丈夫的脸,哭了起来。 春生拉了拉娘亲的衣角,有些迟疑的说道:“爹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我听不清。” 忽然,李安的身体剧烈的抖动起来,李嫂只来得及一把抱住春生,退到一旁。就见李安大张的嘴里冒出一把枯黄的树枝,混合着黑乎乎的泥水往外涌出。 不过片刻,李安发出凄厉的悲鸣,扭曲纠结的枝条从他嘴里蔓延出来,犹如一条铁索,层层叠绕,将他裹了起来。 春生下意识抬手拦阻。 一道金光瞬间从他的脖子上飞了出去,这些枯枝骤然一抖,好似烈火上浇油,火光升腾,轰然烧灼,卷着李安的躯体一起焚烧殆尽。 “快......逃......” “快......逃......” “小......心......榆......树......” 空中片片黑灰,四散而去,只剩耳边回荡的告诫,悲凉哀婉。 “爹?” 春生从娘亲怀里钻了出来,疾步走到窗边,站在原本李安所立的位置上,茫茫然的转了一圈。 没了,屋里空荡荡的。 “娘亲,爹死了吗?” 春生晃晃昏沉沉的脑袋,呆呆的任由李嫂抱起,头也不回的冲出大门。 大伙还等在外面,屋子里一闪即灭的火光让恐惧如乌云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乍然见到李嫂母子冲了出来,全都惊恐的退开,仿佛迎面遇上了脏东西,生怕被碰着,沾着。 “李班头呢?”有人在远处向母子俩追问。 李家的门哐的一下,已经紧紧关上了,只能隐约听到屋子里传出呜咽的哭声。 村民们站在原地,左顾右盼,竟连去看一看,问一问的人都没有。 在这静默的气氛中,一股凉意透入骨髓,让人不由得浑身颤栗。 村民们个个愁眉锁眼,惶惶不安的看向村长。 “会不会尸体出了什么变故?”有人疑惑的问道。 谁也没接茬。 一会。 “要不,请个法师来看看吧。” “请什么......”村长没好气的说道,“咱有那个钱请法师吗?再说上回秦老爷也曾请法师为他孙儿治病,不也一直没好?” “可村里这事邪门的紧......这钱嘛......咱大伙可以筹一筹,命若没了,就啥都没了……” “是啊,是啊。” 吓破胆的众人纷纷应和。 寻常在这种闭塞的村落,出了怪病又寻不着病因,大多数会将其归结于神鬼之祸,这时便需要延请法师神婆,求助神佛救助。 村长皱着眉头,张嘴欲言,但终究不愿拂了众意。 他沉默的点了头,隐在袖子内的拳头已被捏得发白,以此抑制自己的不安。 春生被娘亲抱回家后,就被按进了澡盆。他被严令一定要洗干净自己。 李嫂收拾完所有衣物,忍住不舍把这些衣服全都掩埋起来。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李嫂就背起行囊,带着春生从屋后的小道上山,准备从山路逃出去。 清晨的山很是湿润,山道更是泥泞难行。 春生的脚上穿着那双破鞋,李嫂用两块旧麻布替他包紧了,扎在小腿上。山路上潮湿滑腻的触感让春生感到极为不适。 “春生,可是走不动了?”这可还没到山腰呢,李嫂纳闷的看着他。 “有东西硌脚了。”春生蹲下身去,口中发出闷闷的声音,他从脚底下的布缝中抠出了一枚铜钱。 “娘,是一文钱。”春生有些好奇的打量这枚铜板,毕竟在他有限的生命中,见到钱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拥有了。 春生用手指搓开泥水,铜板应该是经常被使用,表面的字迹全都模糊掉了,印痕里还沉积着青锈。 “许是打柴人落下的。” 李嫂帮他把鞋子重新固定了一下,两人又开始紧赶慢赶,往山外走。 刚走半柱香左右,山道上遇上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低着头在路边不停翻找。 她背着个竹篓,手里抓着把黄澄澄的鸡油菌,原来是个采菇人。 “这位婶子,这么早就赶路呀?” 小姑娘远远瞧见春生母子,热情的打招呼。 李嫂不得已停下脚步,随口答应道:“是啊,姑娘,趁着早上天凉好赶路哩。” “是哩。”没想到小姑娘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早晨太阳弱,的确方便出来做事。” 春生站在一旁看稀奇,他从未见过这么鲜艳的蘑菇,不禁指着小姑娘手中的菇,好奇问道:“这么艳的菇,不会有毒吧?” “哈哈哈,小弟弟,这可是上好的鸡油菌,能当皇帝桌上的贡品呢。” “真的?” “不信你瞧瞧。”她将手里的蘑菇递了过去。 春生伸手接了过来,发现小姐姐的手冰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这感觉有点熟悉。 不过他没有多想,小心的记住鸡油菌的模样,想着以后自己也可以上山采来,帮娘亲补贴家用。 “谢谢姐姐,你都是在这路边找到的吗?” 李嫂见他不像话,拦道:“春生,不能无礼。”她对姑娘歉然一笑,道: “抱歉姑娘,这小子不懂事,你可别介意。” “咯咯咯,不碍事。”小姑娘摆摆手,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她整张脸的五官都没有动,只有嘴角微微往上扬起。 发出的声音,就像故意弹舌所发出的震颤,听起来十分古怪。 李嫂疑惑的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什......么?” 小姑娘头一歪,苍白的脸贴在肩头,面颊上浮出两朵妖异的红晕。 好似一副俏皮的模样。 只是她那直勾勾的眼神,冷漠得毫无人气。 山道上晨风徐徐。 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李嫂慌忙抓住春生的手,战战兢兢的笑了笑,她故作镇定道:“没......没什么......我看岔了......” “是......吗.....那就好。”她的头缓缓移了回去,一对眼珠子滴溜溜转向春生。 “对了......小弟弟......你......你有看见我的铜板吗......我在这找了很久......” 小姑娘扯动脸皮,想要换上沮丧的表情,可惜微扬的嘴角还未抹平,顿时,一张脸怪异的呈现出半笑半苦。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 春生想起昨晚触碰父亲时的凉意。一张小脸吓得刷的发白。他嗫嚅着,拿出那枚铜钱:“我......我只有这个。” “诶,对了。” 小姑娘一见到铜板,整个人雀跃无比。 她将手中的蘑菇一丢,伸手就向春生抓去。 也许是发现目标放弃伪装,她原本白皙的肌肤迅速褪色腐败,脸上的肉一块块剥离脱落,伸出的手则变成支棱的竹篾,嘴里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这可是买命钱呢。” “春生!” 情急之下,李嫂将春生搂进怀里。 腐臭的气味贴着脸靠了过来。 求老天保佑。 她闭上眼睛,一把推开怀里的春生,期望他可以逃得性命。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役使雷霆,金光速现,急急如律令。”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正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好似那破开阴霾的日光,消弭一切阴寒和诡谲。 山道上一句尖锐的惨嚎戛然而止。 李嫂突然感觉脸上传来阳光的温度。四周不再阴冷腐臭,变回了往日的清新。 待她睁眼时,恐怖的纸人女童不见踪影,一个熟悉的年轻道长抱着春生站在树下,露出淡淡的笑容。 05闲人隋道士 树下站着的正是隋彦。 半个月前,墨山之主龙趸公,因元神受创,身边又只剩两只不堪重用的奉香小妖,不得已求助隋彦,希望他替自己救扶受难信众,维护神名。 隋彦修行尚浅,本不想涉入是非,但龙趸公直言他乃半鬼之体,天魂失于之前的破屋,而那破屋并非寻常所在,乃是妖魑虚土,若无山神金印指路,怕是永世难寻。 若无天魂,便无元神,这样一来,隋彦只能与大道无缘,长生无望。 再者,龙趸公即将灵灭归元,化为灵卵,也需要隋彦护持,助他回归海族。 念到如此种种,隋彦又无甚去处,且听闻山神金印有通天之能,或可助自己寻回归途,便答应了下来。 如此在山上修行了半月,又从龙趸公处学了几手法术,收好其化作的灵卵,这才下山收集香火,祭练山神金印。 因为时间太短,他只掌握了两样简单的术法,其一为驱邪咒,就是刚才祛灭纸人的咒术。其二为五行遁术,是一门日行千里的遁法。 山道上的风波即平,恢复了往日模样。 李嫂惊魂甫定,连忙前去接了春生,伏地便要大拜。 隋彦一步跨到她的身边,把她扶住。 李嫂连连感谢,但实在拗不过对方的谦让,只得让春生磕了三个响头。 隋彦待她们恢复平静,才问道:“大姐,晨昏交替之时易生邪祟,缘何在这种时辰赶路?” 李嫂将村里发生的事囫囵说了遍,眼圈微红:“我们母子行到此处才遭了殃,想来往后的路也定不太平。” 的确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隋彦引动一点灵气于眼部,运起望气之术,此法乃基础的灵气运用法门,得自签筒功法,可以看出邪魔妖鬼的气息。 他看向春生母子,果然发现二人头顶都被一股肉眼不可见的黑气笼罩,这是沾染不详的征兆。 “买命钱。”隋彦沉吟。 春生见隋彦不解,伸手露出手心里的铜板:“喏,就是这个。” 隋彦捏着铜板,脸色一沉,掐动指尖,压住铜板上的印痕。 那铜板忽然一动,冒出滚滚黑烟。 隋彦另一手催动灵气覆掌一压,闷声一道钝响,掀掌再瞧,铜板转眼变成一片翠绿的榆钱。 “呵,竟这般吝啬。” 原来这种法术是一种因果术,一般施术人以钱财宝物为诱饵,引人上钩,只需触碰便可形成关联,而且财物出得越多,关联就越紧密,以此追踪行迹,甚至夺人性命。 当初,他跟着谢老道解决过一件类似的麻烦事。 有户人家的女儿早逝,没想到母亲动了歪心思,想替女儿寻夫冥婚。 她在离家不远的十字路口放了一个红包,若被男人拾去,就相当于默许了婚事。 这方法不但无赖而且非常恶心人。 谢老道的当事人不幸中招,导致纠缠病榻,后来在谢老道的建议下,以宾客身份回赠了一份贺仪,又以结草开解之法破了关联,他的身体才渐渐好转。 隋彦深知越简单的邪术所需要的媒介越贵重,甚至是一命抵一命才能达成所需。 能以草芥之物害人,足以说明施法之人本领不俗。 隋彦虽有了几分保命手段,但也不敢轻忽大意。当即销毁榆钱,念经驱邪,一气呵成。 再赠送春生母子一人一个山神小像,既可辟邪护身又能替山神布道,也算尽责。 因着隋彦要去赤目村,李嫂带着春生也打算回去,她们孤儿寡母在外举目无亲,也难活命,不如同道士一起回去,说不定事有转机。 隋彦受其邀请,道了句多谢,就跟在春生身后,往赤目村行去。 三人从小道回到李嫂屋后,就听到前院人声嘈杂。 “这半天没人开门,李嫂不会带春生跑了吧?” “这怎么成,县衙来人,怎么也得找正主回话,可不能带累乡亲呀。” “可不是,还有请莫尘法师份子钱,她们家岂不是要赖掉......” 李家屋前,村长带着两个衙役前来寻李嫂问话,四周还围着一圈看热闹的村民。 刚刚说话的是李家附近相熟的几个农妇,因为被指派前来请人,故而气愤难平,声音难免大了些。 隋彦推门而出的时候,其中一位还抓着把耙子撞向柴扉。 眼看耙头到了跟前,隋彦旋然侧身,一只莹润的手掌横空而出,伸出二指,在妇人的手腕上弹了一弹。妇人如遭电击,浑身大震,双手自然而然地松开了。 耙子“哐当”一声正好摔在李嫂面前,她环顾四周,冷着脸道: “怎么,你们这是打算拆了我家?” 几位妇人见了她,皆面露惊惶,二话不说,转头就往人群里退去。 却说,众人正围观热闹,人潮被迅速分开。 “让开,让开,不要打搅官府办差!” 两名皂衣衙役,蛮横地分开人浪,吆喝着挤到近前。 “哪位是李安之妻,李秦氏?” 其中一位,盯着李嫂,显然知道她的身份,却偏偏要做出副纠察的样子来。 “差爷,此女便是那李秦氏。” 一脸和善的村长挤向前来,指着李嫂,对衙役们不住的点头哈腰,奉承了几句。他对李嫂使了个眼色,喝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见过差爷,都是沾亲带故的,莫失了礼数。” “别介啊,俗话说得好:话要说清楚,事要办明白。怎么就沾亲带故了,老小子莫不是犯啥事,在这给咱哥俩下钩子呢吧。” 另一位衙役朝村长唾了一口,双手如锋利的钢钎,呲啦一声,如穿豆腐般轻松的抓破村长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一把摔在地上。 “得罪,得罪,我这手有个**病,见不得抠门的穷鬼,总是控制不住摔人,可没摔坏你吧。” 俩衙役就这么冷嘲热讽,自顾自大笑起来。 “当差的也不能平白无故欺负我们穷人啊!” 一声出,百呼应。正所谓同是一村人,同饮一井水。谁都知道村长这是在替全村人受过,大伙感同身受,都鼓噪起来。 “哟吼,谁他娘的再啰嗦,老子就判他个妨碍公务,拉去修城墙!” 见衙役动了怒,村长心中一凉,修城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苦力堪比奴隶,受得那份罪比死还难受。他自个爬起身来,立刻冲着众人呵斥起来,不许村人胡闹。 村长刚压服村民,但听啪的一声脆响,最先替村长说话的小伙子,被衙役一巴掌抽得转了个圈,跌在地上,吐出一口污血,两颗断牙混在血水里,触目惊心。 俩衙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煞气滔天,如山压顶,吓得在场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李嫂将春生藏到身后,低着头,福身一礼。 “农妇李秦氏见过差大哥。” “听说你与李班头的死有所纠葛,和我们回趟衙门吧。” 打完人的衙役依旧笑呵呵,不过他看向李嫂的眼底,丝毫无有欣喜只有藏不住的厌烦。 “不要,不要带走娘亲!” 春生急忙从李嫂身后抱住她,满目含泪,哇哇哭着乞求。 “小杂种胆子不小,竟敢挡差办案。”那衙役大怒,足下轻点就到了春生面前,五指成爪就要朝他头顶罩下。 斜地里一道青影突然近身,一把擒住了衙役的手腕,来人正是隋彦。 这衙役见隋彦纤弱,完全看不出有练武的痕迹,正待抽出手来教他个乖,可偏偏自己的手腕被捉,仿佛是夹在铁钳之中,衙役拼尽全力也未能让手腕动得分毫。 另一位见状,猛地一脚,在地面踏下半寸深坑,身如惊鸿,瞬息掠飞而来,急急一掌,带有百斤之力。 其武艺已然入流。 隋彦表情不变,看也未看他,只将衣袖轻挥,砰!一股灵气瞬间逼向衙役,迎面将他撞飞十多丈,直将他震出一口热血。 “隔空打人,罡气外放,不知是哪位武道宗师当面,小子黑磷卫三甲武士,冒犯前辈,还望恕罪!” 被隋彦抓住的衙役急忙表面身份,心中暗揣,怎么在这穷乡僻壤也能遇上老怪物。 他看向隋彦的目光又敬又惧,猜疑他的外表是由于武道大成才返老还童,让自己失了眼力。 隋彦将手一收,不置可否。 “这妇人所犯何事,需回衙门问话?” 俩衙役这时已经不敢犯浑,都战战兢兢的在旁回话:“上头的指示,小的们也只是依令行事,这回到赤目村查探李班头死因,我等早有结论,他应该就是死于疫病,与人无尤,这女子自不必过府查问,瞎耽误功夫。” 隋彦平静的看着他们,说道:“过不过府,端看案情决定,只要你们恪守本职,不为非作歹,便毋需担忧我会拦阻。” 隋彦让李嫂好生应对,便打算四处走走。 淫威赫赫的衙役竟被个小道士折服,让无数围观者,叹为观止。 村民们见他自顾自的走走停停,都自发让路。 倒是人群里有个长相干瘦的老和尚,看着隋彦目露不悦。 隋彦对于和尚的敌意,了然于心,不过他正饶有兴致的打量这个古风盎然的世界,并不打算与其交际,多生事端。 这赤目村从风水来看,山环水报,四象兼备,是个宜居之所,照理说,这种格局周正,气顺活泼的地方是不会发生瘟疫的。 几个好事者见隋彦好似在堪风定水,好奇的追着他的脚步。 他们发现,这道士年岁不大,一步一行皆不见张扬轻狂,有种从容不迫,平静安和的气质。 有心思活络的人见他气度不凡,撺掇着村长出面相请。 隋彦见路边几人一直看着自己,走上前去。 “请问诸位,村中可还有染病之人,可否带我去瞧瞧?” 村长还未回答,有个年轻小伙抢先道:“有有有,李平儿的父亲和我堂哥秦成都染病在家,道长一看就是古道热肠的有道高人,这救人.....额......定不在话下。”他似乎感受到了村长的怒视,表情讪讪,声音越来越轻。 村长轻叹一口气,面带愁容,看向隋彦道:“乡野小民不知礼数,让道长见笑了,还未请教道长名讳?” 隋彦淡淡轻笑,回道:“我姓隋,单名彦,冒昧来访,还望不要见怪。” 村长听他只说俗名未谈道号,高悬的心稍稍放落,热情问道:“隋道长说得哪里话,您可是贵客,何来冒昧之说,但不知您是门派高徒,还是云游之士?” 隋彦心中一动,村长这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也不知道在试探或者忌讳什么。 隋彦表情不变,照着龙趸公的叮嘱,回道:“我只是个山间修行的闲人,前日忽得山神托梦,言此地有他的信众罹难,遂遣我下山来助。” “什么?竟然是山神爷显灵,那怎的他不亲来?”几个小孩躲在大人身后偷听,终于有个小个子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怀疑的问道。 其中一个胖墩鄙夷的看着小个子,神气的说道: “你别犯蠢了,山神爷可是神仙,怎么会轻易下凡,定是赐了宝物给隋道长,派他来帮助咱们,戏文里可不都是这么唱的么?” 众小孩七嘴八舌的争论真假,忽然有人怯生生说了一句: “是哪里的山神,咱们村不是信佛的比较多吗……” 周围霎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村长咳嗽一声,挥退这群不像话的孩子,邀请隋彦到他家继续详谈。 到了村长家的院子,隋彦粗粗扫了眼四周,到处堆放着各种陈旧的杂物,低矮的土墙零星的长着青苔,瞧着有些脏乱。 “寒舍不堪,隋道长多多包涵。”村长尴尬的引着隋彦进屋。 隋彦看着面前的矮几蒲团,不慌不忙的学着村长的姿势,坐下饮茶。 二人就瘟疫的事详聊了起来,直到吃罢晚饭,村长看了看天色,琢磨着说道:“道长此来辛苦,不如今晚在寒舍将就一下,瘟疫之事,明日再说。” “不敢劳烦,李嫂那已经为我备好客房,就不打扰村长了。”隋彦应道。 “那她家的情况......” 隋彦表情泰然自若,“有我在,不妨事。” 村长连连点头,不过神色间还有疑难的模样。 隋彦端着粗茶微微抿了一口,才听村长支支吾吾道:“这酬劳的事......村里也不富裕,尚需时间筹备......” 隋彦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村长,平平淡淡的说道:“酬劳的事我倒是不急。” 他把茶碗放下,不经意把视线瞥向村长媳妇:“这碗茶,滋味独特,恐怕费了不少心思吧。” 村长媳妇收拾桌子的手一顿,随即镇定自若。 “不值道长称赞,这不过是农户家寻常物件,哪谈得上有滋味,道长不嫌弃这茶寡淡,已经是给我脸面了。” 村长对媳妇使了个眼神,让她出去,才笑道:“家贫尚俭,平日里节省惯了,茶也不是什么正经茶,不过是些自己弄的野茶充个门面。” 隋彦笑而不语的坐在对面看他。 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从心底渗透出来,不知是不是错觉,这道士每一句话都有这句话的含义,若是回答多了,画蛇添足,他一眼就能将你识破,这种压抑的情绪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茶是好茶,正不正经就看泡茶的心如何想了。这天色晚了,我就先告辞了。” 隋彦站起身对坐立难安的村长抱拳一礼,大步而去。 出得门来,隋彦就看见春生蹲在路边,想必是在等自己。 四目相对。 春生撒开腿跑到隋彦身边,开心地领着隋彦往家走去。 月色下,路过李班头借住的房子,黑漆漆的门上贴了封条,周围还圈了白线。住在附近的人家生怕屋子里的病传出去,害了他们,所以在房子周围撒了一圈石灰粉。 “你就是在这间屋子见到你爹的吧。”隋彦说的笃定。 春生奇怪的看着他:“道士哥哥你知道呀?” “大概能猜到。”隋彦上前将封条揭开,推门而入。 打开门的那一刻,腐臭携着灰尘扑面而来。隋彦一挥衣袖,招来一团灵气,不消片刻,熏人的气味如阳光下的雾水,消散不见。 他径直走向窗边,那还残留着一团乌黑的印记。他用鞋尖碾了碾,问道: “你爹失踪后,家里是什么时候开始拿不出钱来?” 春生年纪小,还不如何记得这些,只气鼓鼓告状:“都怪这个李大伯天天来我家要钱要吃的。” 隋彦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或许还得谢谢人家。” 春生撅着嘴,用完全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隋彦,仿若看个傻子。隋彦挑着眉,在他头上轻轻弹了下,领着他回到了隔壁。 隋彦又问了李嫂。 李嫂想了想,道:“一个多月前,家公货了五担柴火给收尸的村人,倒是拿回两吊钱,其余钱财都是孩子他爹替秦府砍柴换来的,不过自从他进山寻药,一去不回,没过五六日,李班头寻着名头日日上门讹诈,钱都被他拿去,我只能保住家里的薄田与春生勉强度日。” “原来如此。”隋彦点点头。 “这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李嫂看着他的表情,不禁迟疑道。 隋彦没有隐瞒,回道:“这些钱都是阴木制成,用人血泡过的邪物。” 春生躲进李嫂怀里,结结巴巴问:“为......为什么要泡人血里。” “自然是为了害人。”隋彦说道。 “泡血就可以害人吗?”春生畏畏缩缩的看着他。 “若是寻常人做这事自然是不能害人的,不过那些学了歪门邪道的人,以血气蒙蔽命数,自然大不相同。”隋彦张开手掌,引动一点元阳拍在春生胸口,春生顿时感觉浑身暖洋洋,身心轻松起来。 隋彦替他收惊定神,见他脸色红润才继续说道:“俗话说: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这人如果做了恶事,就容易引来邪祟缠身,久而久之,身体不堪重负,就会体弱多病,疫病也就由此而来,这是天地因果平衡之道。不过,如果有那心术不正的人,用自己家人的血和生辰八字制成这买命钱,很可能就会将因果转嫁他人,让自己得以苟且偷生。” 李嫂想起公爹躺在病床上嘶吼的惨状,不禁手脚冰凉,她喃喃道:“所以......公爹是被人转了恶果,才那般横死……” 春生急道:“那会不会是李狗蛋家害人!我得找他问问。”李狗蛋的父亲就是村里收尸人。 “天黑了,明日再去。”隋彦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脑袋。 春生红着脸,眼眶里蓄满了泪,李狗蛋是他的玩伴,两人从来都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春生真怕是他们家害了自己爷爷和父亲。 “娘,李狗蛋家不会真的要害我们吧?” 隋彦见他不知所措的看着李嫂,沉默片刻,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春生捏着手指,轻轻的说道:“因为爷爷生病后,狗蛋就再也没来找过我,我去他家也见不到他。” 06天运岂无序 “或许他们家只是忌讳瘟疫,你先不必多想,况且还有一条线索。”隋彦突然说道。 春生紧张的看着他,问道:“是什么。” “找到你爹。” 赤目村背后的群山,即不险峻也不雄伟,只是默默无名的一片山岭。 隋彦独自走在山道上,顺着艮宫方向,一路搜寻,已经在山中走了一个多时辰。 “这奇门局寻人果然太勉强了。” 隋彦皱着眉,有些懊恼。自己并不会寻人法术,只能依靠从谢道长那学来的奇门遁甲来推算方位。 更何况谢老道自己也常常时灵时不灵,隋彦与之相比,更没什么把握。 好在自从接受了山神金印,隋彦在山林中的灵觉变得敏锐了许多。他随手摘了根树枝,重新在地上推演干支布局,上面依然预示着李安休于癸蓬,也就是说死于有水的棚子旁。 这野岭人迹罕至,如何能寻得棚子。 隋彦抬头远眺,天空中群星闪烁,一轮明月高悬,远山,树影,都只剩下朦胧一片。 他正看着,忽然听见有潺潺流水声自东北方传来,正合艮宫之数。 随风化影,身影腾跃。 他停在一棵大槐树下,俯下身,过了一会站了起来,他手上勾着一串黑乎乎,沾满泥土的铜钱。 这串铜钱只有七枚,被一条草绳吊着,正好落在槐树裸露的根茎上,若不是铜钱带着血光,根本很难发现。 这铜钱阴煞无比,刚一出现,四周就卷起一阵凉风。 山道上隐隐约约浮现出十几道淡淡的虚影。 隋彦没有看那些虚影,都是些没有神志,只会吸人阳气的游魂。 他扫了一眼树后兀立的草棚,旁边正是一汪七尺见方的小潭。 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潭水深处。 隋彦手指轻挑,将钱吊抛至半空,同一时间,他法力一催,七枚铜钱四散,化作流光,噗噗噗,钉在草棚的柱子上。 那十几道虚影立刻骚动,往草棚飘去。 就在这时,水潭内一阵波动,一团黑影迅速浮出水面,现出一只三足鳖状的黑虫。 这虫子对着铜钱方向吐出一叠无形的波纹。 几道游魂正好与波纹撞上,竟触之即溃,炸裂成阴气消失在空气中。 黑虫的口器颤动,对着前方猛的一吸,铜钱从柱子上脩然脱出,一枚枚投入它的嘴中,被咀嚼得咔咔作响。 隋彦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右手忽然出现一支暗黄的签筒,往虚空一划。默念的驱邪咒变作一个个煌煌符文,冲向黑虫。 符文一出,四周立刻充满了正大光明的气机,黑虫有感,竟也不闪不避,直接与之抗衡起来。 不过数息,那黑虫直接被符文的法力倒吸而出,飘在水潭上方,在半空中挣扎不休,它嘴里喷吐的波纹也由先前的透明,渐渐的变成沙砾模样,地上全是被它腐蚀出的漆黑小洞。 一时间,邪气与正气僵持不下。 隋彦刚刚尝试使用签筒的力量,来增强驱邪法咒的威力,果然初见成效。 此虫威力不俗,不愧是含沙射影的凶顽,不过虫子属阴,正被驱邪咒所克,两厢抵力,耗去它不少邪力。 隋彦抬手从树上掰下两截枝条,双指引动法力在断口处一搓,毛糙的枝头瞬间磨得锋利。 他抓在手中掂了掂手感,当即凝神静气,如飞镖御使,对准黑虫的头部射去。 黑虫正与符文对抗,气力不负初勇,此时虽听见破空声袭来,但反应不及,就这么被射穿了脑袋,丢了性命。 整个躯壳瞬间被符文吞没,在空气中烟消云散。 隋彦将签筒一收,走向草棚。 这棚子形似伞,就是一根圆木铺上茅草顶而已。 也不知建于此地有何作用。 隋彦催动望气术,看向四周。 “应该就是在这里。” 他一脚踹翻圆柱,露出底下的泥坑,一具混合着泥土的青黑尸体显了出来。 李安果然被埋在此处,他失踪一个多月,尸体早已发臭,不过因为怨气浓重,护住了七窍,并未过度腐烂,可以清晰的辨认相貌。 奇怪的是,李安手脚被缚,腿上更是**入了十多根根铁钉,明显死前受过酷刑,可他的面上却无狰狞之色,显得异常平静。 “封魂术。” 隋彦仔细观察半晌,才瞧出端倪,因为之前听春生说过,曾经有目睹过李安显灵,所以一时未能想到此处。 现在看来,分明是李安已成厉鬼,顶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强行分出了一丝执念破封而出,前去向妻儿示警。 莫怪乎李安神情平静,原来是寄托所有情思的魂魄被封。 也不知道这样一个乡间农户,会与谁产生这般深仇大恨,被人用如此恶毒的邪术对付,性命不保且不说,还将永世不得超生。 这因果之大,恐怕李安要和凶手纠缠几世才能了结。 隋彦叹了口气,出手替他拔除体内铁钉,光是从他头顶百会穴中抽出的钉子就有三寸长,每一根都镌刻着繁复的符文,古怪邪恶,见之胆寒。 他麻利的收拾完尸体,又重新将李安掩埋入土。 隋彦站在坟前,看着眼前的土包,不甚满意,手艺太差。 “罢了,你魂力不足,戾气又深重,恐怕无法顺利转世投胎,念你对妻儿情深意重,不失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我便替你超度一回,望你来世安宁喜乐。” 他回忆着曾经读过的往生经,捏了个道诀,诵咏道: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在隋彦的法力加持下,诵咏声字字恢宏,**浩大,仿佛可直入幽冥,不久,四野茫茫,风亦平息,魂亦安然。 他方念罢。 坟包内悠悠飘出漫天魂光,于半空幻化作农人虚影。 正是李安的模样。 隋彦见他面目呆滞,浑浑噩噩,只好熄了问询的心思,一挥衣袖,疲惫道:“往生。” 李安魂飞天际,转瞬不见。 隋彦没料到超度亡灵,会耗费他体内近半数的灵气,他自得了修行功法,日日勤修,灵气倒也足用,竟不知自己支撑不了超度经文。 今日数次出手,都未曾思量己身,真是太过莽撞大意了。 隋彦摸了摸下巴,看来自己也免不了得意忘形,才窥得一点神异,就不知不觉膨胀起来,稍有不慎,死于强敌,或心性偏差,阻碍修行,真真贻害无穷。 “还是尽早收了香火,早日回山修行才好。” 隋彦想到此处,御起遁法,离开了山岭。 第二天一大早。 赤目村的上空突然遍布乌云,黑压压,像要垂到人的头顶,漫天漫地,皆是风雷声。 这对于旱了俩月的农人来说,不失为一件喜讯。不过对于李平儿来说,真是要急死个人。 “大和尚,好法师,您快着点,这雨快下了。” “慢行,慢行,和尚我说雨下不了就是下不了,女施主怎可如此无礼。” 莫尘和尚愤愤不平的甩开李平儿的手,僧袍都快被她扯碎了。 李平儿白着张脸,抬头看了眼乌黑的天,急道:“昨夜也是你信誓旦旦的拿话哄我们,说什么没事没事,今早我爹就出气多,进气少,你说,我是不是该急。” 莫尘的一对小眼立刻瞪得溜圆,气道:“这怎么能怨和尚,昨夜替你父亲祛除阴煞后,瞧着已然好转,会不会是你们自己照顾不周......” 李平儿直接嚎啕大哭,打断道: “我的佛祖诶,您老快随我去瞧瞧再追究这些罢。” 二人刚走没几步,转角迎面碰上一支急急忙忙的队伍,中间推着的,是辆放着一卷草席的板车。 素白的魂幡在风中凌乱飘摇,呼啦啦的替代着没有哭声的殡仪。 “是秦成死了。” 李平儿先是一愣,而后心中猛的一紧,再不管和尚脾气,直接拉着他拔足狂奔。 昏暗漏风的茅屋内。 隋彦没有安慰垂泪的春生母子,这种时候,安慰除了徒增悲伤,再不能有丝毫实际效用。 他沉默了一会,说道: “封魂被破,施法者将在十二个时辰内受到反噬,每一根钉所带来的痛,他必要百倍受之,先是双腿,再是头部,最终活活疼死。” 李嫂拍拍春生的后背,低声道:“所以你爹不会白死的。” 她帮春生擦了擦眼泪,这次无论隋彦怎么推拒,都要跪地拜谢。 隋彦见不得别人感恩戴德的模样,他不自在的侧开身子,问起另外一件事:“你们村有没有发生过一些反常的事情?” 李嫂略微沉吟,说道:“回道长,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反常的事情,我们村虽然日子苦了点,却也和其它村子差不多,都是在地里扒拉口吃的。” 隋彦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他踱着步,目光突然停留在春生身上,说道:“你们家有几分田?” “倒不至于才几分田,祖上留下薄田三亩,公爹和孩子他爹还开荒了一亩多......”她目光顺着隋彦看向自己儿子,春生的衣衫鹑衣百结,补丁连缀。李嫂有些局促,“这......这要如何说道,唉,我家虽说有田有地,一家人也很勤勉尽心,可咱们村地力年年下降,往往劳作一年比不上别村半年所得,长此以往,这才生活困顿,不得已缩衣节食,求个长稳。” “那怎么没想过搬离此地,如此窘迫的日子,如何能养儿育女。” “先不说故土难离,其实即便搬出村去,没有本事立足也是活不下去的,整个村子除了村长在外求学的儿子,还有秦员外家的子孙,其余出去讨生活的都一事无成,大家伙也就歇了外出讨生活的心思,至少在村里还能有口吃的。” 隋彦奇道:“偌大一个村庄,就无人会做买卖?即便出卖苦力也能求得一餐温饱吧。” 李嫂也百思不得其解,说道:“确是这个理,可惜年年有人熬不住出去觅活,可就是没这个财运,最终都落的一穷二白的回来。孩子他爹也顶多替秦员外家送柴,好歹能有些进项。” 隋彦脑中浮现出整个村子的地貌,这里风水平和,实不该地力不济。若土地不存在问题,那么必然是人身上出了问题。 他说道:“我先去趟村长家。” 春生赶紧跟着,也道:“我也要去。” 李嫂只得给一大一小备上蓑衣,送他们出门。 二人走到半路,隋彦突然对春生说道:“你带我去秦员外家看看,然后再去找村长。” 春生抠着手指,有些扭捏,“秦玉文家么,他们家很凶的。” 隋彦看春生脸色自卑,不动声色的道:“怎么,这秦玉文欺负过你。” 春生摇摇头,赶紧解释:“没有没有,小文性子可好了,又爱笑,就是身体不好,不能经常出门。” 隋彦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春生脸色涨红,支支吾吾:“就是,就是他爷爷秦员外,他说我是贱民,不许我和小文一起玩,也不许往他们家去。” 隋彦牵着他的手,眯着眼睛:“没事,我去替小文看看病,你带我去就成。” 赤目村最大的宅院,就是秦府。 翠树红花掩映下的白墙青瓦,与周围破漏的民居格格不入。 哪怕在乌云下,也有种入画的美感。 隋彦站在大门前,敲响铜环。 没过一会,侧门开了,走出个六旬老头,他双鬓斑白,虽穿着一身绫罗绸缎,但气质鄙陋,他视线在春生身上停留了一下,开口更加粗俗,“又是你这个贱骨头,我家玉文不想......” 隋彦迅速打断他的话:“听说你孙子病了?” 老头看向隋彦,疑惑道:“你是大夫?不对,这一身打扮明明是个道士,你会做法?” 春生挺了挺胸,“道士哥哥可厉害了。” 老头表情一变,又迅速恢复成那副高傲的嘴脸,轻蔑道:“不需要,你们回去。” 他放下话转身就走,带着门就要关上。 春生用肩膀顶着门,急道:“小文都病那么久了,你让道士哥哥看看他,成不?” 老头不耐烦的摁着门,不屑的唾了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攀附我家玉文,你这贱种迟早得和你爹一样,穷一辈子。” “我没有!” “秦员外,”隋彦见到这一幕,原本温润的气质一扫而空,他面沉似水,淡淡的语气让人不由得心底发荒:“我有一事不明,还望请教。” 不等老头开口,隋彦抢声说道:“你天仓低陷,印堂有纹,乃劳命伤财之相,两权内凹,下巴尖斜,是为命中孤寡,按理说来,你这面相没有露宿街头已是奇迹,又如何能够享用这高宅大院的锦衣玉食,享受子孙满堂的天伦之乐?” 隋彦说的每一个字,老头身上的冷汗就冒一分,等他说完,秦员外的内袍险些滴出水来。 他抖着嘴唇,色厉内荏的大喝:“胡说八道!” 隋彦语气淡漠,冰凉刺骨:“今日拜访竟劳您亲自开门,看来有些事,我是不是胡说八道的,您心里最为清楚。” 像是怕隋彦再继续说下去,秦员外眼神慌乱,将门用力一甩,落荒而逃。 隋彦冷哼一声,准备带春生离开。 小门又“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钻出个唇红齿白,模样俊俏的小童,他脆生生喊道:“春生哥哥。” “呀!是小文。” 春生回头一看,瞬间两步并作一步走,赶忙上前推开门,一把扶住秦玉文的胳膊,关心的话不断的蹦出来:“你咋出来了,脸还是这么白,上回城里请的老神仙也不管用了么?” “春生哥哥,你捏疼我了。” 春生吓得手一松,差点把人摔了,又赶紧扶好,脸上带着歉意:“我忘了你没力气,又怕疼了。” 秦玉文翻了个白眼,道:“你这是故意气死我吗?” 春生露出嘿嘿嘿一脸傻笑,然后对隋彦介绍:“道长哥哥,这是我小弟秦玉文,虽然打鸟爬树都不会,可写字无敌棒。” 秦玉文无奈的摇摇头,认真的对隋彦鞠躬,说道:“小生秦玉文,见过道长。” 隋彦看着二小,来回打量,这才知道,春生并不是五六岁,实际上虚岁满九,只是由于缺乏营养才生的这般矮小,而秦玉文小他一岁,就喊春生哥哥。 隋彦瞧着可乐,这小孩正正经经的样子竟与春生如此合拍,真是妙缘,他点点头:“我来替你看看。” 隋彦并不会看病治病,不过“望气术”不仅能观测山水地势,还能分辨,人、魔、妖、鬼的气息,所以对于一般的病灶还是能轻易查看到的。 07害人终害己 隋彦看着秦玉文,他头顶罩着一层薄薄的朱红色光晕,这表示他身体康泰,无病在身。 可红光中又有一道青白之气冲起,细如线香,似乎是一股邪性的法力。 “不对劲。”隋彦觉得古怪。 “不对劲?”秦玉文茫然不解。 “不对劲!”春生提心吊胆。 隋彦看着学舌的二小,笑了一笑,斟酌着说道:“秦玉文身体没病,硬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倒像是中邪。” 春生一听中邪,眼巴巴扯住隋彦的袖子,求道:“道长哥哥本领高强,能不能帮帮他。” 秦玉文仰着头,目光里也生出些许热切。 隋彦默然不语,他盯着虚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就这么一会,秦玉文头顶那道青白之气又淡了一分,似乎是在向灰白之色转化。 隋彦分不清这道气息到底是什么东西,并不打算贸然插手。 秦玉文瞄了眼隋彦表情,便知道事有不谐,他心中暗自叹气,低头将眼底的失落掩盖好,露出个笑脸来。 他俯身谢道:“我这病其实已经请了京师的仙人来治,你们真的毋需挂念,倒是春生哥哥家的事,就有劳道长费心了,等我在家修养好身体,你们再来时,定要结伴畅玩,正好让你们好好看看我的本事,免得春生哥哥总是小瞧我。” 秦玉文自以为能将心思藏好,但隋彦哪能看不出来。 想当初,他自己也曾饱受火毒之苦,那种渴求生命的神情,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隋彦摸了摸秦玉文的头。 他感觉到了矛盾,首先他知道自己力有未逮,如果盲目动作,那可谓是愚蠢的害人害己。 可他又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小人儿失望,他的确是有心帮忙的。 两种念头在隋彦脑中颠来倒去。 一会劝自己放任不管,不要去当圣父。 一会又觉得自己碰上即是有缘,能帮一点是一点。 他揉着额头考虑了一会,最终决定顺从自己的本心,倘若事事都瞻前顾后,哪还能保持勇猛精进的心情。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隋彦也曾读过老子的《道德经》,虽说不能尽释其意,但字面上浅显的道理还是能够理解的。 修道之人顺应天意,窥知天机,得获大道,这自然而然的事物便是大道之理,既然起了救助之心,就顺其自然的去办,成不成,一看天运,二看人为,优柔寡断只会心生矛盾,滋长心魔,到那时节,可就坐蜡了。 隋彦制止张口欲言的春生,对秦玉文道:“你的事我心中有数,该出手时我自会尽力,不过你小小年纪,眼眶青黑,发枯气短,万不可再思虑过度。” 他说完也不管二小如何反应,转身往村长家走去,他有些想法还需印证,也许对秦玉文也有好处。 春生急忙送回了秦玉文,赶上隋彦。 他本想问问道士是不是真的会算命,但见他面容冷峻,又不敢造次。 一声雷鸣响动,天际乌云翻滚,顷刻之间,瓢泼大雨就落了下来。 雨越落越大,视野内,雨点密集,没留一丝缝隙。 有个人撑着伞撕开了这迷迷蒙蒙的雨跑来。 他试图用嘶吼的声音遮蔽风雨声。 “道长,您快去瞧瞧,村长在李平儿家突然昏倒,这会刚醒就动不了了。” 隋彦让他前头带路,自己牵起春生的手,快步前行。 隔了没多远,就听见低矮的土墙屋子内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叫人不寒而栗。 屋外聚集的村民,穿蓑撑伞,探头探脑的往里看,眼神里的惊惧如化实质。 李平儿蹲在门口,趴在膝盖上嚎啕大哭。 “都说染病了不能靠近,非不听,怎么还让村长进去了,这不作死么。” “莫尘法师在里头呢,听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会刚醒就叫得这么恐怖,就像割肉似的,我可不敢看了。” “可不是,这瘟疫就是让人皮肉俱烂,可不就是像割肉似的。” “可村长进去半个时辰都不到,怎么会这么快发病,难道这瘟疫加重了?” 这人话音刚落,低声交谈的数人,心中同时一寒。这疫情还未平息,病症却再度加重,这不就是雪上加霜,叫人更难活命! 隋彦站在屋外,让春生取出山神像攥在手中,留在原地不许进屋。 他取下蓑衣搁在门口,低头进了屋中。 墙角处,莫尘和尚盘膝坐在地上,他手捏内缚印,口中念念有词。 村长在床上蜷缩着身子哀嚎,一团如墨的黑气缠在他的腿上,不断的在皮肤中钻进钻出。 一道闪电裂空而过,阴暗的屋内亮了一亮,只见那和尚在这片刻间已站在了床边,一脸严肃。 他结印的手在虚空画圆,隐隐有金光透出,半空中幻作一个“卍”字,疾冲进前,印在村长的身上。 “封。” 老和尚大喝,枯瘦的手上青筋暴起,一张黑脸涨得通红。身前的佛印受法力驱使,光芒更甚,一遍遍冲刷着向上蔓延的黑气。 “痛......哇......” 原本无法动弹的村长,登时手脚大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双腿痉挛,目眦尽裂,见到隋彦在此,哑着嗓子急急求道: “道长,道长,救我......求你。” 莫尘和尚神色突变,愤愤不平地将法印一收,威胁道: “施主想毁诺不成!指望这黄口小儿救你,就不怕老眼昏花,所托非人吗?” 他早对隋彦不满,夺人买卖便如落人脸皮,不打回去不足以解恨,和尚修行,也有金刚怒目。 老和尚轻蔑的冷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隋彦心有所感,只看了和尚一眼,就转过头去,这和尚气息混杂不正,虽说道释两家修行各有不同,身上的灵光也迥然有别,但这股气息杂乱无章,定非正统佛门修士所持,只有兼修歪门邪道的人才会释放出如此阴暗污浊的气息来。 这老和尚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心中警戒,若无其事地在床边坐下,对村长淡淡道: “痛吗?” 村长的双腿搐搦,痛不欲生,整张脸快扭成一团,显然是说不出话来。 隋彦施施然从袖子里摸出个山神像,塞在村长怀里,又伸手催动法力,输了道灵气给他,暂时安抚他躁动的心神,缓解了他的症状。 “恶毒入体当然痛,若想不痛,就必须将毒排出来,我正好有排毒二法,其一就是让我砍去你的双腿,再到你胸口刺上十二个洞,毒气自然就可以散去。” “不可,不可。”这还能有命在?村长得了喘息之机,期待的盯着隋彦,只见道士目露严厉,淡淡说道: “其二嘛,将你做的恶事都交代出来,这便相当于毒流于外,也能改善你的症状。你要明白,我刚刚只是请来山神法力替你压制疼痛,这治得了标可治不了本,想要拔除毒气必须看你自己。” 村长顿时如坠冰窟,他先是惊慌,尔后变作懊恼,最终化成一道长长的叹息:“果然瞒不住道长。” 他撑坐起来,面露悔色,说道:“都怨我一时贪婪,被那妖人蛊惑,才酿成大祸。” 村长交代道,在一年前,村里来了个挑担的货郎,他找到村长,说是有条发财的路子,想和他合伙生财。 村长根本不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直接拒绝了他。 可就在当时,村长的儿子在外求学,花费日益增多,村长和他媳妇看着一贫如洗的家,无计可施。 正值那货郎再次上门拜访,村长夫妇如遇甘霖,便同意与他合作。 原来这货郎会一招障眼法,可以将榆钱变真钱。 不过,这变的钱最多只能维持半月,而且不能沾染不洁之物。所以他们想了个法子,把假钱掺合在真钱里兑出去,只要量小,再隐蔽小心一些,就不会引人注意。 他们约定,货郎每半月送一次假钱,采用以一兑十的方式,卖给村长夫妇,至于这对夫妇能从中赚取多少,货郎是不管的。 村长仗着身份便利,弄权谋私,介入村中的各项事务换取钱财,有时候也会进城做点小买卖兑出部分去,长此以往,果真赚回了不少。 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这件事被李班头发现端倪。 村长当时被贪婪蒙蔽,面对威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故意引得李班头染上瘟疫,害死了他。 “也许是李班头死得冤枉,因而作了鬼就来缠我,这是要报复!” 村长恐惧的盯着自己的腿,仿佛真的看见有鬼趴在他身上噬咬。 隋彦眸光深沉,冷冷的打断他的臆想。道: “原来李班头是这么死的,那李安呢,是否也死于你手。” 村长闻言一愣:“李安死了?” 隋彦不置可否。 村长连忙将头摇成拨浪鼓,辩解道:“道长明鉴,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他的死讯,但在我这,可是头回听说,况且我与他素无往来,害他作甚。” “还敢妄辩!”隋彦从怀里掏出一枚铁钉,递到他眼前,“可你身上的痛症,乃是邪术反噬所致,你若再不吐露实情,怕是神仙难治。” 言毕,村长身上被压制的黑气再次翻腾,一道深红异芒在其中闪了一闪,刹那间,房间里阴风大作,隋彦手中铁钉竟然自行脱飞而出,射向一旁的莫尘和尚。 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在场的众人都是始料未及。和尚站在一旁本打算寻机作乱,不料一转眼功夫,道士手里的钉子便扎了过来。 一声“好胆。”还未来得及出口,和尚赶忙捏起金刚指,欲挡铁钉凶威,这钉子黑气森然,如钻头急旋,灵性的避开和尚挡来的黑手,极为刁钻的一绕,就从和尚的脸旁划过,刺进了他的眼里。 “啊......” “啊......” 屋子内再次响起痛彻心扉的惨叫。 这次由一变二,吓坏了屋外候着的村民,他们一个个凑近门口,想看个究竟。 李平儿穿着一身孝服,直接拨开人群,闯进了屋里。她刚经历丧父之痛,想要找莫尘和尚问个清楚。 没想到进门一看,道士、和尚各据一隅,村长望着和尚,满面慌张。 莫尘和尚着恼气愤,把手印一换,做拈花指状,捏住不断深入眼眶内的钉头,他的皮肤发出古怪的裂帛声,衰老的脸皮自眼角开始卷边脱落,竟慢慢露出一个年轻人的模样。 村长指着莫尘嚷嚷道:“是他,是他,他就是货郎。” 隋彦心中一紧,看来这和尚手段不俗,不仅身俱佛门法力,歪门邪道也会得不少,自己这点本事,恐怕并不被他看在眼里。 然而,害人终害己,恶行降百殃。 钉子上的阴气早已趁和尚不备,侵入他的识海,种种幻象开始在他面前轮番上演。 他看见昔日那个身俱慧根的小和尚,高傲自大,不满师傅的约束,投身邪道,却导致一身修为再无寸进,羞恼之下,巧设毒计,害死了全寺三十二位师兄弟,逃亡江湖。 他还看到这险恶的江湖,到处都是恩怨仇杀,污浊的红尘,挤满了男盗女娼,他不断的惑人,杀人,不过为了求得一份晋升的机会,脱离这个腐臭的世界。 是啊,机会! 莫尘发出一声怒吼:“人不顺我,我便杀人,天不顺我,我便逆天,这就是我的本心呐,师傅,您听见没有,这就是我的本心!” 嘶吼中,无数黑气自他的七窍散出,他状若疯狂,看也未看对面的隋彦,竟不管不顾的出掌拍击空气,掌风过处,土裂墙穿,将一群看热闹的村民打得东倒西歪,摔进了雨中。 隋彦瞧不出和尚的功力,但怎么也比自己强上许多,至少也到了练法通神的境地,一身邪法威力强大,若非神志恍惚,怕是只需一掌就能打碎此屋。 隋彦仗着身心自如,运气并掌,化去和尚两击,未让自己内腑受创,可和尚的攻击连绵不绝,隋彦只能似近似退,似虚似实,游走周旋。 眼看铁钉已完全没入和尚的头颅,隋彦心中再不疑虑,突然转身朝村长一拜,恭敬道:“上请墨山神主龙趸公诛邪!” 村长怀里的山神像熠熠生辉,发出黄钟大吕之声:“雷来!” 屋子中雷霆骤响,恍如虚实生电,一个银白色的雷球朝莫尘当头轰下。 他立刻淹没在一片银白的电海中,闷响声混着惨呼声不断传出。 过了一会,电光渐渐稀疏散去。 只见地面留下一个焦黑的凹洞,莫尘和尚已经消失无踪。 屋内屋外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当中。 突然。 不知谁说了句:“山神显灵了。” 马上,屋子门口呼啦啦跪倒一片,不断的磕头祈祷,求山神保佑。 隋彦自知最强的手段已失,不想再浪费时间,他对目瞪口呆的村长说道: “举头三尺有神明,如今恶果已现,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村长惶恐的将山神像放在一边,哆哆嗦嗦的说道:“我说,我说。” 08地生摇钱树 村长苍白的脸上泛起异样的红潮,目光狂热的盯着山神像,整个人陷入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幻想,他像竹筒倒豆子般,将所有事一股脑全交代了。 原来当初货郎上门不假,可并非寻村长合作。只是出钱请村长帮忙散些假钱而已。 反倒是村长夫妻不满足现状,侵欲无厌,规求无度,把散钱的事大包大揽。 村里村外,削尖了脑袋去钻营,甚至引发了好几次盗窃悬案。按照村长的话来说,就是:“这人一旦穷怕了,再做起无本买卖来,就像进了谷仓的老鼠,莫说一分,便是一厘也不愿放过。” 可他从未想过,这天上掉馅饼的时候,地上一定有个陷阱在等着。 所以,当有那么一天,他发现村子里被自己坑害得最惨的人家,都相继染上了瘟疫,这才认识到自己已经在陷阱里脱身不得。 他惶惶不可终日,主动去寻货郎询问有关疫病和假钱的事。 不料,竟被李安无意间撞见。 可李安也贪心,他只听得一鳞半爪,就没有去告发村长和货郎,反而以此为借口,做起了敲诈的勾当。 一来二去,惹得货郎起了杀心,急怒之下,让村长做引,将李安骗去后山虐杀封魂。 至于李班头,纯粹是自己找死,在李安家骗吃骗喝,讹走了大笔假钱,这才染了瘟疫,自食苦果,命丧黄泉。 村长说完,平静的扫过屋外那一张张震惊的脸,蓦地笑了起来:“谁不想做那人上人,让子孙后代无忧,怎么?你们都这样看着我,难道是觉得我狠毒?可你们这些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偷奸耍滑,见死不救的事,你们可做得少了?连那李安,自诩为老实人,不也趁机发笔横财,他发现自己父亲病重,不也抱着勒索的心来山里找我。哈哈哈哈,可笑他想拿了钱就带着妻儿逃出生天,可我偏要他连这座山都走不出去。” 李平儿不敢置信的问道:“你怎么下得去手?”李安尚且不论,他与村长有些恩怨,可她父亲乃是村长的亲堂哥。 村长怜悯的看着她:“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穷啊,我的好侄女,你睁开眼看看,咱们在村里过了多少年的苦日子,哪个人不想逃离这里,可这些年出去了多少人,又饿死了多少人,就连我儿子那么大本事考上了秀才,不也因为出身贫寒,被同窗冷嘲热讽,被恩师视而不见。这时候,你若发现,这世上还有那白捡钱的好事,即便会害上几人又有何妨呢,你们换做是我,只怕也会这么做!” 这时,疼痛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胸腹,村长五指抠着床沿,指甲断裂,翻出了血肉,他腆着脸,对着隋彦勉强露出个讨好的笑:“道长,道长,我把事情都说了,您看,您看是不是该救我了,您可是山神派来的,神可不能骗人,神可不能骗人......” 隋彦温和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我只告诉过你,道明恶事如同排毒,这毒素尽消,症状自然可以缓解,可我并没有说过,我有那救你的本事呀。” 他话音一转:“不过,山神乃天地正神,你若求他救命,自无不可,我呢,就勉为其难送你去见他!” 隋彦衣袖一展,收回输出的灵气。 黑气顿时无有遏制,迅速蔓延。 村长只觉得有万根钉子扎在身上,疼得苦不堪言,他一把搂住山神像,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不停的大声祈求祈祷。 村民们震惊于他的恶行,无一人替他说句好话。 村长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眼睛与颧骨突出,这是现出了死相。 隋彦不再理他,站起身出了房门。 身后村长的哭喊声未绝,又忽觉怀中一空,山神像也不翼而飞,顿时撅了过去。 隋彦抖了抖衣袖,消失的山神像赫然在内,原来此像乃神印所化,如今授予隋彦暂代之权,自然随他自由变化。 龙趸公虽为假龙之属,但仍修有真龙的部分功法,运风雷于咫尺,斩妖魔于斗罡,这山神金印被他祭炼两百余年,有招引玉枢神雷的妙用。 不过隋彦并非金印之主,只能依靠龙趸公余荫来驱使,故而,每一道神雷的引动都需要耗费庞大的香火愿力,实在来之不易。 隋彦有些心疼这般损耗,只望能早点收获香火,将金印祭炼为己用。 现在,他就要先去验证心中疑惑。 秦府后院。 秦玉文回房后就感觉头重脚轻,他掀开衣袖,苍白的手臂上赫然长着一个脓泡,里面还有一个灰白的小点,正在四处乱窜。 “秦玉文啊秦玉文,你真是可悲。” 他平静的在床上躺下,任由自己昏迷过去。 半盏茶的时间,天外一团火焰兀的坠来。 在房间里变作个美貌女子。 这女子头带一顶黄金珊瑚珍珠凤冠,身穿大红金绣霞帔,唇点朱红,肤白胜雪,其美足以称倾国。 唯独红袖中露出的手,无肉无皮,竟是一双阴森森的白骨骷髅。 她拧着眉看向秦玉文,随即撅嘴一吸,摄去了他身上的阳气。 红衣一转,又化作一团火焰飞进雨幕,瞬间消失不见。 半空中只留下一点轻微的音线:“看来活不过今晚了。” 雨势渐小的时候,秦府像盖上了一层轻纱,晦暗朦胧。 隋彦撇去蓑衣,撑着把不知哪里寻来的青伞,带着春生从雨幕中行来。 终年紧闭的秦府大门不知因何敞开,宅子里隐约有哭声传出。 “走吧。”隋彦招呼一声,唤醒愣怔的春生。 “这......是不是小文出事了?” 隋彦头也未回。 “去看看便知道了。” 院子里,假山玲珑,怪石错落,一座小桥,一湾清池,有奇花粉饰,有珍禽点缀,十分的清雅别致。 就是闹腾了些。 端水的,捧巾的,奉药的,乱糟糟来回奔波。 “法师还没请来吗!” 秦老头站在廊前,不停的来回踱步,时不时往外探看,神色焦灼不安。 “如果您要请的是莫尘和尚,恐怕您得去地府寻他了。” 隋彦的声音,冷且极具嘲讽。 刺得秦老头耳朵生疼,他仰着脖子,不屑道: “又是你这野道士,不请自来,就不怕我去官府告你个私闯民宅吗,还敢小看莫尘法师的能为,当心你的小命不保。” 春生从隋彦身后探出头来,理直气壮的插嘴道:“你小看道长哥哥的能为,也要当心你的小命不保。” “嘿,你这小兔崽子……” 隋彦忽然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郑重道:“你的运势变了。” 秦老头猛然想起,就是面前这道士,曾三言两语道破了自己的气运。 他勃然色变。 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大喝一声,“愚妇,你敢!” 转身就往里跑。 隋彦紧随其后,在游廊左拐右拐,进了间漆红的屋子。 里面有棵树。 一棵足以蛊惑众生的树! 晶莹通透的树干上枝桠繁茂,触目皆是黄灿灿的金叶子,一条条钱串沉甸甸的挂在枝头,仿佛只要伸手摇上一摇,就能享之不尽。 哪怕如今枝残叶败,也难掩其豪奢之气。 秦老头见树有损,几乎要蹦起来,他气急败坏冲了进去,痛心疾首道: “住手!” 内中的妇人,面容姣好,只可惜原本和善的脸上如今已是满目的憎恨。 她手持一把乌黑的铁剪,扶着半人高的树冠,不断挥剪,脚下染就一片金色。 “住手?我若住手,那文儿焉有命在。”妇人看也未看来人,哽咽的言语内满是坚忍:“父亲,文儿可是秦家独苗,您是打算让秦家绝后吗?” 秦老头如遭棒喝,站在原地趑趄不前,他抖着唇,迟疑的呢喃: “可我秦家百世基业就要这么毁掉吗?” 隋彦站在门口,闻言冷笑。打他进门开始,就运起了望气术,虽然满屋金辉绚烂,却也不及地脉的青气夺目。 地脉承载五行,乃人世根基。 妄动的话,轻者,五行紊乱造成穷山恶水。重者,地龙翻身导致山崩地裂。 这些都是罪不容赦的恶业。 而这宝树,竟敢种在整个村庄的脉眼上,难怪整个赤目村水土失调,原来根子就在此处。 隋彦目露锐光,嗤道: “百世基业?你秦家何德何能,竟有此妄求。” “妄求?”妇人愣了一下,随即将剪子一丢,抚掌大笑起来,她直勾勾的盯着张口结舌的秦老头说道: “哈,可不就是妄求!文儿就是秦家唯一留存的血脉,父亲也心知肚明,如今要是保他不住,你指望的世代相传,还能靠谁?难道要靠你那个在京城醉生梦死的儿子?即便他愿意,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份本事!” 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可怜我的文儿如此年幼,竟要承受大人作孽的报应……” 春生原本被宝树吸引走了注意力,正把这稀奇瞧得起劲,忽然听到秦玉文的名字,下意识问道:“小文怎么了?” “恐怕命不久矣。”隋彦脸上露出了沉重之色。 他把自己猜测告诉了春生。 “这么说,因为秦员外贪得无厌,夺走了村里的财运,现在老天要报应在小文身上?”春生神色焦急,疑惑不解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凭什么老天爷要惩罚不相干的人,这太不公平了。” 隋彦叹了口气:“只能说时也,命也,秦玉文生在秦家,长在秦家,自然需要承担秦家的因果气数。更何况,这果报之因就是秦府想要得到世代传承,这报应反其道而行之,自然要他断子绝孙。” 秦老头脸色一白,这戳中了他平生最大的软肋,当年他带着儿子流落街头,道不尽的潦倒失意,幸得仙人点化,赠予摇钱宝树。 这些年他精心培植,吞地脉,夺气运,为的就是让秦府世代尊荣,不再受那饥寒之苦。 可是,老天偏要他秦家绝后,这么多年,用尽法子也仅得一名子嗣。 秦老头奔溃了,跪在隋彦面前痛哭流涕: “道长,都是小老儿利欲熏心,都是我一人的错,求您救救我孙子,要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吧,求求你救救他。” “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儿子,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求您可以救他一命!”秦玉文的母亲也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隋彦心思急转,将春生召至跟前,说道:“你去村里通知大伙,我将要驱鬼除疫,今明两日,众人不可外出,最好在家供奉山神神像,或口呼神名:墨山神主龙趸公护佑,以保不被外邪侵扰。” 他又安慰道: “小文的事我自会尽力帮忙,你回去后不必再来寻我,等我办完事,自会找你,去吧。” 打发走春生,隋彦低头看向跪着的二人,淡淡道:“我有两个问题需要弄清楚,对小文的性命来说至关重要。第一,秦玉文身上那股邪异的法力是何人所留?” 秦老头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隋彦身上,他早没有了平日的傲气尖酸,小心翼翼的说道: “应该是莫尘法师,近日只有他接触过小文。” 秦老头回答道。 “莫尘的法力带有佛门之气,而秦玉文身上的法力阴邪,二者截然不同。” 隋彦摇了摇头,并不赞同。 秦老头沉吟不语,陷入了回忆之中,突然,他语带迟疑的说道:“也许是因为这个。” 他把外袍掀开,露出藏在腰间的一枚玉珏,蟒相环尾,中间穿孔处沁着血红。 “这是长生环,有青白一对,青的就带在文儿身上,听说这对玉珏可以避灾禳祸,非常灵验,数年前我砸下重金才在别人手中购得,听那人讲,带青环者可以获取带白环者的生气,是吊命的宝物......” 妇人心头一震,百感交集,垂泪道:“父亲,你怎么......” 秦老头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说,人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几岁:“文儿是我秦家嫡子嫡孙,我作为祖父累他不浅,这又算得了什么。” 隋彦打量着手中的玉珏,果然是青白之气的源头,此时青气包裹在白气之中,也终于让他看得分明,这白色的,分明是道死气,难怪言它能避祸,死物还能有何祸事,它本身便是最大的祸端。 而那青气带着一股邪性,被死气作为养料蚕食,只是虚空中总有生气弥补进去,这才让青气没有被吞噬殆尽。 隋彦翻看着玉珏,继续问道: “第二个问题,买命钱是如何来的?” “这个......这个嘛……” 隋彦表情淡淡的说道:“你会不会说,说的是真是假,我都不在意,你且记住,救你孙儿的事,我即便插手也难有用处,更何况我并不是非做不可。” “道长切莫误会,这以钱买命的事,也是当初卖我玉珏的人出的主意,并不是小老儿故意隐瞒,这人是个货郎,我如今也寻他不得。” “货郎?” “是的,就是个年轻的货郎,他向我推荐长生玉时,我还不信,只不过见这玉珏精美,才出钱买了下来,没想到试戴后,真使文儿的病情好转,可惜没多久我就开始体虚气弱,险些支撑不住,那时候货郎找上门来,又卖给我一份买命钱的方子,这才让我和文儿渐渐好转起来。” 这货郎十有八九是莫尘和尚,只是不知道他目的是什么。 摇钱树的来历,秦老头只道仙人赠予,其余一概不知,这到底与莫尘和尚有何关联。 隋彦暗自揣测,秦府发家之事,历时数十载,因果一环扣着一环,显然是有人布局算计,秦玉文身为秦家嫡孙,肯定是个极为重要的棋子,可如今这孩子半只脚踏入了死门,怕是已经被布局者舍弃。 只是不知幕后之人想借秦家的手谋夺什么东西,是到手了还是放弃了。 09夜叉显真身 “你且将方子取来一观。”隋彦思前想后,认为布局者搁置秦家的可能性很大,此时正是消灭疫鬼的好时机。 他打开秦老头送来的方子,暗道果然。买命钱又称续命方,是一种古老的借寿之术。 不但材料阴邪,其所谓的制作方法,也不过是一套与恶鬼结契的仪式。 此法引鬼,必定功成。 隋彦随手一挥,将方子震得粉碎,他看着秦老头,淡淡道:“秦玉文现在何处,带我前去探望。” 不多时,隋彦站在病床前,伸手探了探秦玉文的鼻息。实在是这孩子身上灵光几乎化白,若非一息尚存,真与死尸无异。 秦玉文的母亲端着碗参汤,想要强行喂下,尝试数次,只留下片片汤渍,未能如愿。 秦老头在一旁急得跳脚,止不住的拿眼乞求隋彦,虽说这老头罪大恶极,但为了替孙子求生,他真可谓是老牛舐犊,费尽了心机。 但他终究是罪魁祸首,是赤目村贫困的根源,是惹来疫病的元凶,这般罪上加罪,业报岂能让他如愿。 人生于世,不过百年岁月,秦老头耗尽岁月,不离村舍半步,盗取数之不尽的不义之财,可最终,子嗣不得善终,家财亦不能绵延罔替,他做下的诸多恶事只换来竹篮打水,莫不昏聩? 隋彦看来,他非是求财,而是囚财而不自知。想到此处,隋彦也禁不住心生警惕,万不能学秦老头沉沦邪财,不得自由! 隋彦思绪万千归于一瞬,他冲秦老头摇摇头,“小文阳气尽失,很难熬过今晚。” 话刚出口,隋彦的眼睛里就堆满了各式发髻。 “求求您救救我儿。” “道长您大人大量,还请救我孙儿....” “仙人大发慈悲救救少爷......” 隋彦被吵得脑壳生疼,他冷声道:“你们若是认为挟众胁迫有用,就尽管跪着。” 秦老头毕竟久经风浪,一听此言便知坏了,秦家不该再有强迫之举,他赶紧补救,垂泪道:“不知我等还能做些什么,哪怕有一丝机会也好。” “很好,有这种觉悟才是做事的样子。”隋彦表情缓和,他坐在床沿,伸手塔在秦玉文的脉上,不过并没有冒失的输灵气给他,怕他虚不受补,隋彦沉声吩咐道:“你们先去取三碗公鸡血,煮沸后端来。” 现在的情况,隋彦不能治本,只能先对症治标,将秦玉文缺失的阳气,补全一些。公鸡血作为至阳之物,最为合适。 一盏茶的功夫,公鸡血已备好,可是无法喂食,秦玉文的母亲将心一横,直接用口哺喂,才将鸡血尽数灌入秦玉文腹中。 “道长,之后还需如何?”把秦玉文的嘴角血渍擦拭干净,他母亲才站起身来,坚定的问道。 隋彦将仆役丫鬟驱散,只留下她和秦老头,这才低声道: “解铃还需系铃人,先封地脉,再除疫鬼,你们先去将那宝树就地掩埋,切记不可移动方位,不要泄露此事,长生玉也取下收好,最后替我准备一份买命钱,此后就尽人事听天命。” 做法事需要到晚上,一场类似招鬼的法事,说类似,是因为招鬼之余还需加上其他步骤,那便是震慑,让所招之鬼惧怕而不敢做恶。 隋彦身后背着把秦老头所赠精钢剑,已经被他提前加持了一点山神金印的驱邪法力,因为剑的材质实在太过普通,隋彦本身道行又低,所以剑的作用其实并不大,也就相当于将一把普通的剑变成一把能刺到鬼的普通剑。 他手里提溜着一串买命钱,踱着步子来到村长家中。村长其实才是接触买命钱最长时间的人,他此前一直无事,肯定有蹊跷,所以隋彦打算先行探个究竟。 雨后的夜,有月无星,月华朗照,遍撒人间。 就在村长家的小院,村长媳妇跪在泥泞的地上,手里拿着把尖刀,不停的切着一块头骨。 月光下,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倒在屋子门口,仅剩半截脑袋。 隋彦悄无声息地立在墙根,踮脚就能往里看。 半盏茶的时间,村长媳妇切完手中之物,用衣袖抹了抹,拿起一片白生生,带着弧度的髑髅,急不可耐的戴在自己头上,就像戴顶帽子一般。 没过一会,她面带疑惑的将髑髅取了下来,放在了身边,双手开始痛苦的抓挠自己脸庞,将整张面皮抓得皱皱巴巴,奋力一撕,竟然将整张人皮扯了下来。 真正的它,浑身泛着阴沉的青黑色,因为没有眼睑,巨大的眼珠子露在外面,短鼻无唇,嘴里的牙,如锯齿般交错凸出来。 这竟然是个夜叉,它将村长媳妇的人皮像叠衣服似的规整好收入怀里,重新取来髑髅,戴在头顶,这回,它发出舒服的**,开始对着明月,遥遥跪拜。 “这夜叉倒是机灵,戴髑髅拜月,竟将狐狸的传统给学了去。” 人间有那传说,狐狸戴髑髅拜月,髑髅不坠,就能化为人形,但妖物化形断不能这般轻易。顶着髑髅拜月,不过是它们修炼到最后关头的其中一步罢了。 人之所以称为万物之灵,是因为人的智慧、思想、知识。 狐狸也正因为具备了一定智慧,故而比其他生物更容易成精。不过这种智慧也只是相较其他动物而言,比起人来,还是相差悬殊。 于是,就有那聪明的狐狸,将人的髑髅戴在自个头上拜月,吸收月华之时,以期望能获得智慧,开悟得道。 髑髅是人头骨最顶端的一片,这个部位,正是人生前汇聚灵智的主魂所在。 这夜叉依葫芦画瓢,笨拙有余,灵慧不足,修行之途定是千难万难。 “不知道这夜叉是何时假扮成人的,村长日日与它同榻而眠,还真是......” “......惨绝人寰。”四个字刚在脑中浮现,院子的屋顶上突然发出两道声响。 “鬼.....鬼......鬼......宗朋兄.....我动不了了。” “杨平你这蠢货,快给我起来,自己想死何必带累我。” 隋彦举目望去,屋顶上两个影子纠缠不清,仔细端详,竟是白日在村里耀武扬威的两个衙役,不知他们怎么突现于此,还如此莽撞。 “呵呵呵呵......今日真是撞了个好天,这肉菜不断呀,呵呵呵呵。” 被搅了修行,夜叉漏风的嘴,不怒反笑,它阴测测盯着屋顶上的二人,眼神仿若淬毒。 杨平一口气没提上来,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最后一黑到底,晕死过去。 夜叉鄙夷的冷笑两声:“晕过去倒是省事,免得乱叫。” 没了人皮束缚,它纵身一跃,伸出钢刀般锋利的爪子,毫不犹豫的往杨平身上抓去。 宗鹏虽恼怒杨平,可他毕竟是自己生死搭档,不忍弃之不顾,他突进一招“满面开花”,撒出手中暗藏的石灰粉,迅速提拎着杨平胳膊,将他甩到自己背上,足下一点就要飞遁。 夜叉本就五官暴露,此刻被石灰一扑,顿时疼得痛心透骨,它猛的一抹大脸,怒道:“都给我死来!” 宗朋只觉得身后虎虎生风,余光瞥到一只青黑的利爪朝他身后抓了一下,霎时响起杨平的痛呼:“唉哟!”正是被其挡下,没有伤到自己。 可杨平的衣服也被夜叉攥在手中,一股巨力瞬间将二人掷落屋顶,摔进了烂泥之中。 宗朋被杨平箍着脖子一起摔下后,立马扒开杨平的手,就地一滚,双手成爪直攻跳下屋顶的夜叉。 不料夜叉狡诈,下跃时放出一股冲天臭气,大如磐石的双脚下死劲往宗朋踹去。 “砰”的一声脆响,宗朋双爪如中金石,又被巨力一冲,不由自主的往后连退七八步,才站稳。 隋彦看他踩过的地面,留下一个个没盖脚面的深坑,也佩服他武艺超群,竟能在受了污秽之余,还将如此巨大的冲力都泄入脚下的地面。 夜叉一脚击落,身如电光一转,便到了吓愣的杨平近前,一双利爪朝着他的心口如雷轰出,罡风呼啸,强大的气劲犹如针扎,刺得杨平遍体生寒,眼见利爪已经沾上了杨平的皂衣,利爪就要落在实处。 好个宗朋,一个鹞子翻身,暴烈掌风拍歪利爪,杨平顺势矮身一躲,如蛇窜草,闪到一侧。 夜叉没想到宗朋轻功如此了得,嘿了一声,一把反抓向宗朋,急速之下,宗朋无可退避,鼓动全身真气护住要害,仍被这一爪抓破衣襟,胸口留下五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虽未危及性命,但这一下,让宗朋的后脊梁也瞬间**。他的武功早入三流,护体真气可抗寻常刀剑,而夜叉的一记利爪,便比钢刃还硬三分。 如此恐怖的力量,绝非自己所能对付。 他不由心生胆怯,加上之前被臭气熏了个正着,本就在强压晕眩,此时胆气一破,内腑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吐了个昏天暗地。 隋彦默默看了半晌,这夜叉虽然面目狰狞,力量恐怖,但妖气淡薄,明显道行低微,并不会用什么厉害的法术害人,攻击全凭自身天赋。 但即便如此,这妖物躯体本就比人类强大,那双利爪如梨花暴雨,根本没有给宗朋丝毫喘息的机会,追得他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眼见宗朋再一次被它抓伤后背,杨平无奈之下,飞身跃近,拳如坠云,打向夜叉下盘要害。 夜叉下意识立在当场,猛的夹紧双腿,死死钳住杨平的拳头。 就在此刻,一阵清风拂过,杨平眼前一花,夜叉身前忽然站了个身穿青色道袍的小道士,手持一把精钢剑,一剑就插向夜叉左胸。 夜叉被杨平牵制,一时不察,未能及时闪避,身上的黑气急剧向胸口汇集,却无法阻挡隋彦这平平无奇的一剑。 黑色的妖气被层层破开,隋彦一剑刺入夜叉的胸口。 “吼!” 夜叉发出震天惨嚎,它面露痛苦,往后一跳。 杨平收拳不住,趴在地上。隋彦提着他的后领也极速后退,远远站在门口,看着夜叉凹凸不平的胸口中流出腥臭的墨绿色血液。 “哪里来的野道士,如此不要脸。” 夜叉一边按着胸口,一边凶恶的看向隋彦,不知这道士的剑有什么古怪,他的皮肤不说硬如钢铁,但至少也是堪比牛毡,竟依旧如此轻易的被刺开,而且被刺出的伤口始终无法愈合,体内的妖气也被消磨大半。 隋彦这一剑借用了山神金印的神力,虽是不多,但克制邪物当有奇效。 他并不会理会夜叉的质问,一击过后就立马退开,这妖物生命力强悍,要防他怒起反扑,如果陷自己于不利,就得不偿失了。 他远远站着,手捏了道诀,驱邪咒瞬息而出。 宏大的道音响彻八方,无数金光闪耀的符文临空而生,如金链铜索一般,圈住了夜叉。 震耳欲聋的轰击声暴起,夜叉顾不得伤势,挥动利爪左右攻击,浑身妖气大盛,硬抗越收越紧的符文金索,嘴里也开始不断告罪求饶。 隋彦本有些心软,但一看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便徒然狠下心来。恻隐之心当留给有人性的“人”,这般凶徒还是除恶务尽的好。 他运起法力将驱邪咒越催越急,夜叉催动妖气挡在前面,但一接触到符文金光,顿时化为无形,不能抵挡。 隋彦乘胜追击,催动符文打向夜叉。 那夜叉已然动弹不得,嚎叫不止,在被连击第十二下后,终于长嚎一声,双目迸裂,骨骼乱响,“轰”地一声,跌落在地,挣扎了几下,便僵直不动,缓缓化做一滩血水。 一颗圆滚滚的珠子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泡在血水里,腥臭无比。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