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众生百象》 水官解厄【篇一(1)】公子离家出走啦! “尊上……”一只小麒麟来向白尊上汇报。 “何事?”白尊上正在教小凤凰们怎么勇敢地张开羽翼。 “是公子。” “怎么了?”白尊上漫不经心:“他是又薅掉了几只兽吻的毛?还是惹哭了几只小麒麟?” “都不是。” “那他又把胜遇的窝拆了?” “……不是,公子带着阿晚离洲了。” 在人族典籍《十洲记》中有记载,汉武帝听西王母说大海中有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等十洲。 这是自古以来流传在人族间对海上十洲的传说,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所谓海上十洲,皆是异族世代所居安身之地。 而所谓异族,便是诞生于上古时期,自盘古开天地那时就生于浑沌之中的一族。 而后居于海上十洲,直到异族中的女娲与伏羲共同创造了人族,在人族世代的口口相传中,一些异族被人类奉为神祗,比如“龙”、“麒麟”、“凤凰”等。 异族少管人间事,所以人族对于异族的了解不过凤毛麟角,仅仅是一些极少数的文字记载和口头传言,甚少有人见过真正的异族。 但是青城不一样——他是从小长在凤麟洲里的。 西海之中央,地方一千五百里。洲四面有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越也。洲上多凤麟,数万各为群。又有山川池泽,及神药百种,亦多仙家,曰——凤麟洲。 作为四海八荒内唯一一个长在海上十洲地境的人形娃娃,青城打小便在凤麟洲的各种异族中被宠爱着长大—— 被麒麟驼过跑遍整个凤麟洲,拔过兽吻的毛被一爪子拍过,也骑着胜遇(人族传说中一种鸟)上过天,被鳌乘着出过海,然后带回来鱼让小凤凰给他烤熟。 听阿晚说,青城是人族与异族的孩子,从小被包在一块破布里,被凤麟洲洲主“白尊上”从人间叼回来的,那个时候起阿晚就开始担负起了看护他的职责。 据说阿晚第一次见到青城时,他被包在一团布里头,小小的皱得跟个猴似的,一度让阿晚不忍直视,连喂他食物的时候都为了不看他的正脸而用尾巴给他喂……哦,对了,阿晚是人类所说的“鳌”。 对此如今已经长到十七岁的青城,临水自照,觉得自己眉眼清秀,颇有几分书里见过的“公子人如玉”的画像,所以完全不信阿晚说的屁话。 而长大了的青城,听闻走出这四面环水的异族之境,更远的地方有着和他长得一样的人,那是真正的人族。 他们生活在一起,一群人住一个房子,特别热闹,不像他在凤麟洲一个人住那么大的一个四合院。 于是在凤麟洲玩着长到十七岁的青城,年少心性充满了向往和憧憬,连洲主都没请辞,一股脑子热起来,乘海经浪地,非让阿晚带他到人间玩。 挑了个浪大风大好乘鳌的日子,就出发了! 于是……现在的他在人间被饿得脚步虚浮,两眼发昏,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在凤麟洲的时,白尊上总是时不时就囤着一堆人类的食物,寻找食物这件事在青城十七岁的人生里是个完全不存在的概念,因为他从不缺衣少食。 而在白尊上教给他的一些人间琐事里,也没有教会他怎么在人间讨口饭吃。 来到人界之后,身无分文且一人不识的青城很快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而且空手出门的他也连着四五日没有换过衣物了,透着一股子酸臭味…… “公子,再坚持一下,前面便是有人烟的地方了。”趴在青城头上的阿晚从壳里探出头来,鼓励着青城继续往前走,但也许是因他的头发也臭了,阿晚又把头缩了回去:“乡野里少食,他们不愿分出食物,前面是个人类的城镇地,较乡野繁华,公子可以到前面去找吃的。” 可青城已经饿到面容憔悴,步伐无力,两眼无神,摇摇晃晃地走在地上,周身都散发着一股丧气:“唔……好饿啊,不行了,怎么这路都晃晃的,肚子也在叫……小爷是不是快升天了,哎啊……”他一边呻/吟着一边托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 刚到镇上,抬起头努力看清了“云瑶镇”三个字,青城便听见了一阵高昂嘹亮却并不欢快的乐声,且越听越是如泣如诉,像是某种异兽的悲鸣。 饿到迷糊青城顿时打了个激灵,倒是还依稀分辨得出来这是什么声音,他的腰间也别着一支唢呐。那是海石所致,黑亮非常且坚硬无比,所奏乐曲能够安抚世间所有怨灵,是白尊上做给他玩的。 不过在凤麟洲的时候这东西派不上任何的用武之地,就算他把曲谱练得再好,听在异族的耳朵里都是在鬼哭狼嚎。 青城曾经把一只从流洲来到凤麟洲做客的小鲲吹到嗷嗷大哭,哭声大到方圆八里的地都抖了三抖,泪水还淹了凤麟洲一座小山,引来了大鲲。 要不是看在白尊上的面子上,那只大鲲早就一鲲鳍把他扇到十万里外的海角去了。 而听说在人间——百般乐器,唢呐为王。若非升天,便是拜堂。千年琵琶万年筝,唢呐一响此生终。 没见过什么人间世面的青城此时因为好奇而打起了些许精神来,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长街上,迎面而来的是两只各需四人抬吹的唢呐,每个人都身着白服,走在唢呐最后的那个人鼓起了腮帮子,卯足了气奏出的哀乐响彻整个小镇。 这是在办丧事。 “公子,公子。”阿晚在他头顶上轻声地提醒:“公子你挡到了人家出殡的路了。” 青城这才晃过神来,原来自己站到了街上,送灵的队伍正迎面而来。 醒过神来后退两步到了街边,发现身边站满了让路和看热闹的路人,他看到大多数人都做出了虔诚的送灵姿态。 举起的引灵旗高到了屋檐之上大半截,漫天的纸钱飞洒,时不时就有两张纸钱糊在青城脸上,飘落在他头上;四人抬的棺木在其中像是蜿蜒的长白蛇背上唯一的黑色花点,所过之处皆是悲鸣。 而送灵的队伍长到街角都看不尽,每一个人都步伐沉重,每一张脸都是面容悲戚,穿着白色的麻服低头哀切,队前还有几个婆子哭得涕泗横流嚎得惊天动地…… 青城抖了抖耳朵,虽然常常在白尊上那里听说过人间的一些事情,但他也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原来人类的丧事是这样的。 这时候青城只觉得,这人死得真风光啊,原来人族的葬礼这样盛大,完全不像凤麟洲;那里异族死去之后,只会把内丹埋在土里,啥仪式不仪式的压根就连根毛都没有。 看着一条街的送殡长龙,青城居然咽了一口口水。 他摸了摸自己空到叫唤的肚子,用只有阿晚听得见的声音悄悄问:“办丧事是不是也有宴席吃?我能不能也去啊?” 阿晚也伸出半个头悄悄回应:“公子,丧事并非喜事,喜事有宴席,丧事没有。” “啊~”青城不满,弓起腰捂着自己的肚子,满脸哭丧,仿佛家里也死了人似的:“不是说死人上路也是要吃的嘛,我这个活人也快饿死了啊……” 待出殡队伍过街后,唢呐声远去,或许是听见了他的抱怨和哭号,一位一直默默站在青城身边的女子朝他伸手,好心地递给他两个热腾腾的包子。 青城忽然听见耳边传来轻柔的声音如同春风过境,拂生万物。“公子,若不介意,请用吧。” 一股久违的香味传来……青城浆糊般的脑子瞬间被唤醒,两眼忽然睁大着放光,连眼前的来人都没看清楚就只看见包子:“不介意不介意!当然不介意了!” 两只爪子擒拿般地就抓起包子往嘴里塞,腮帮子立马鼓得跟两个球似的,毫无礼仪性的推脱和矜持。 面粉包裹着肉末,一口咬下还有着鲜嫩的肉汁,伴着手工调料被蒸熟发热的香味弥漫在口腔里,充斥着青城的整个脑袋瓜,他顿时深呼吸一口气,天耶连空气都是香的! 接连下肚的肉包渐渐带来带来了饱腹感,青城不由地露出了爽翻满足的表情,他终于活过来了!他终于体会到了人类所说的“久旱逢甘霖”的意思,一定就是这样的! 那女子素衣若雪,温婉清丽,看着青城狼吞虎咽的样子,浅浅地展出笑颜,温柔婉约,再递给他两个包子:“公子若是出门游历,应当备着钱财才是,而不是爱宠。” “叮!”青城的脑子顿时一翁! 咬包子的动作立马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嘴里满口包子地含糊道:“你……怎知我是出门游历?而且……”他眼神还不自然地闪烁:“什么爱宠?” 青城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是她能够看到阿晚,可再转念一想不对啊——阿晚是异族,它在自己身上施了法,寻常人族应当看不见它才是。 可那姑娘却说眼神迷惑:“难道,它不是你的爱宠吗?”明显示意着青城头上的阿晚…… 我去她真的能看见!?青城一下被震惊了,咬着包子的嘴再长大点就能把包子掉出来,表情呆萌呆萌地诧异着。 阿晚用人类的话形容就是“龙头龟身麒麟尾”,在人族眼中怕不是个寻常的动物……那就不对啊,这姑娘要是看得见阿晚,不应该觉得很惊奇吗? 可人家姑娘言语波澜不惊,反而得体地安慰他道:“公子不必讶异,我祖上乃是异人血脉,而我自小体弱,算命先生说过我八字轻,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原来如此,青城一副了然的表情,舒了一口气。 “其实它叫阿晚,是一只鳌。”青城坦白:“一般人看不见它的。” 可王清浅没有半分讶异的表情,意料之中地说道:“我想也是,若是旁人也能看到,想来你也会被当作怪物吧。” “那你……”青城有些试探地问:“你不害怕吗?” 王清浅只是从容地笑笑:“公子衣着不凡,气质不俗,相由心生,并非恶人。只是公子看似出自富贵人家,却沦落街头无物可食,想来可是经验浅显却独自出门游历?” 字句推断有理,原来人间的女子不仅有他一路上见过的山间村妇,话本里聪慧的窈窕淑女真的有啊! 青城觉得眼前的女子慧智兰心,大方从容。不过看起来眉眼间苍白如霜,似有病气忧愁。 “是,我是第一次出门。”青城不好意思地傻笑着承认,被人一眼就看出自己经验浅显,也是羞愧:“多谢姑娘的包子。”按着他来到人间学到的礼数,给姑娘拱手作了礼。 起身的时候,青城发现她耳边别着一朵白花,就像那些出殡的长队里的人一样,可她并非在送灵的队伍中。 于是他不禁好奇地问:“姑娘耳畔的白花是……” 姑娘听问,浅笑的眉眼间有几分不自然,略见哀伤。 她伸手抚上鬓边的白花:“今日出殡之人,乃是我的未婚夫君。我并非他家中人,唯有在此送他一程。” “啊……”青城自知自己失言了,连忙道歉:“抱歉,还请节哀。” 那姑娘半垂着眼帘摇摇头,表示无妨。接着她打量了一下青城,看向他的眼里,泛起了几丝温柔,也不知是想起了谁。 她把自己的钱袋递到青城面前:“这是一些薄碎的银子,拿着在路上防身吧。早日回家,别让家中亲人等你太久,平添担忧。”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温柔叮咛,就像是青城的长辈似的。 青城两眼又放光地下意识就准备接过,但下一刻就烫手般地缩了回来!表情变幻着尴尬。 萍水相逢素昧平生的,哪怕不熟人事他也知道“无功不受禄”这句话,何况对方是个姑娘家,看起来比自己也大不过两岁的模样。 可他真的又想要啊!毕竟现在自己身无分文。 那姑娘一眼便看出了青城的脸色变幻不安,于是温柔地开解:“几分钱财并非有多贵重,不过于你行个方便罢了。我也曾有个弟弟,若他还在人世,或许就如你这般少年模样。收下吧,就当我助你一路平安。” 这话说得得体有理,青城想,她是将自己当作她故去的胞弟了吧? “那,多谢姑娘了。”青城也不再推辞,一手接过钱袋,嘴里咽下一口包子,手里还握着一个,还能拱手致谢:“萍水相逢,幸得姑娘救助,必当不忘。” 那姑娘只是浅笑着行礼,转身离开了。 她就住在没两步路远的街对面,院里攀爬生长出的凌霄花开得红艳,因着绿叶的衬托更显娇美,全然不似屋里主人的素雅清淡。 姑娘临走前还将手中几个剩余的包子送给了青城身边一个蹲在街角的乞丐……这顿时让青城嚼包子的表情都沮丧了几分,小爷这是被当作乞丐了吧? “唔……想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在凤麟洲也算呼风唤雨的人物了,结果来到人间,竟落得同乞儿一般的狼狈!”青城咬了一大口面包,满脸恨己不幸地哀叹道。 一直呆在他头上的阿晚没有反驳他“呼风唤雨”这件事,但是开口对他说了另一件事:“公子,那位姑娘的气息,也是异族之后。” “嗯?你的意思是说……她和我一样,也是人族和异族生下的孩子?”青城问道。 “没错。”阿晚说道:“万物皆有生息,异族能够感知血脉,那个姑娘的气息里有人族和异族的血脉传承。只是……” “只是什么?”青城听它欲言又止,忍不住问:“小爷我最讨厌说话只说半句的了,赶快讲!”吃饱了包子的青城一下又恢复了中气。 “那位姑娘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妖气。”阿晚说道。 “妖气?”青城微微皱了一下眉:“怎么会有妖气?” “我也不知道。”阿晚摊了摊爪子。 妖族皆为山川草木精怪和各种生于山海间的万物自行修练成妖,不似异族与人族,妖族因为开了灵智而无人教化,常常祸乱世间,一时兴起便由着性子杀人夺物总是有的。 难道是她沾惹上了妖物吗? 水官解厄【篇一(2)】没事去翻个墙啊~ 青城想着那个姑娘要是被妖物缠上了的话,那小爷他可就要管一管了! “那是什么妖气啊?”青城问阿晚。 “不知道,阿晚没有那么厉害。”阿晚又把头缩了回去。 青城咬着包子看向那个姑娘方才走进去的屋子,思考了一刻。 这时一个人从街角转出,踢到了那个在街角蹲着吃面包的乞丐,差点被绊了一跤。 那人立马五官皱在了一起,就像是面包上的褶子,开口破骂:“臭乞丐,没长眼睛啊?!碍人眼的破烂东西!呸!” 那乞丐被骂了也不敢出声,只是紧紧地拿着自己的包子,一声不吭地咬着,眼睛淡漠而安分。 一旁的青城却看不惯了——只见那人长得贼眉鼠眼尖酸刻薄的大头样,态度颐指气使,举止间话语粗鄙不堪,一身宽袍束腰颇有风仪的衣物在他身上根本就穿不出丝毫的仙风道骨,可佩剑上的花纹居然显得他一定很有钱,还配了剑穗,上面明晃晃的一个“风”字。 一路过得艰难的青城此刻十分地仇富——这身打扮在这人身上简直就是糟蹋,凭啥这么好的东西要在这样的人身上?想小爷我从不霸道欺压的一个人,落在山野间游荡了好几天连衣服都发臭了,而这家伙生在福窝里还不知行行善心回报一把老天…… 吃饱了有力气的青城一下气不过了,准备撸起两袖就出手教训一下这个家伙,顺便扒了他的衣服! 阿晚察觉到了青城的意图,赶紧伸着爪子扒拉着他的头发劝道:“公子公子,事有轻重缓急,不如先打听一下那位姑娘的事吧。” 那家伙大摇大摆地慢慢走远,青城看着他的背影虚空挥了两拳,权当发泄。 阿晚说的对,还是那个漂亮姐姐比较重要些。 在凤麟洲,白尊上特意给青城弄了一个书室,里面是各种人类文字记载的典籍,其中就不乏许多妖物祸害人间的记录,小则残害一人,大则染血山河。 青城觉得那样一个柔弱的姑娘,若真沾上了妖怪而没能及时被救,极可能凶多吉少。 哼!算他好运,小爷先放过他一马。 接着青城瞥见了一眼街角的那个乞丐,忽然心生一念,有了目标。 他走到街角,把手中剩下的一个面包掰成了两半,蹲下,然后往那个乞丐身边慢慢地挪了半步,那乞丐没反应,那就再挪半步。 成功引起乞丐的注意后,他露出牙齿,表现出一个自认为友好地笑,讨好地把一半面包递给了那个乞丐。 那乞丐看了他一眼,果断拿过来,来者不拒,反正他自知自己身上没有半个铜板好图的,接过包子就是一顿咀嚼。 接着青城再往那个乞丐边挪了一挪,咬咬嘴唇,眼神斟酌着,然后假装自来熟地开口:“兄弟,跟你打听个事呗。” 那乞丐抬起眼看了青城一眼,又看看不远处种着红色凌霄花的门户,明白了:“你想要知道王家姑娘的事吧?” “王家姑娘?”青城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那个姑娘:“就方才送我包子那个?” 乞丐咬了一口包子,点点头。 “王姑娘是个好人,每次见到我们这些乞丐,都会施舍些吃的。”那乞丐边嚼着包子边说:“就可惜是个苦命人。” “怎么苦命了?”一听到乞丐的话,青城不由地又靠近了他一些,睁大了好奇地问道,完全没注意到这样看起来他俩就像合伙在街角要饭似的。 乞丐咽了一口包子,说道:“听说王姑娘家从小就和镇上的大户人家林家定了亲,说的是王姑娘和林家的少爷。原本林家和王家家境差不多,王家以前还是镇上开医馆的,后来林家穷困得厉害,就去了一趟云梦投靠一位贵人,回来就成了镇上的大户了。” 这乞丐看起来在此地行乞有些年头了,这些事情也是一清二楚。 “那这不是很好吗?”青城说道。 “好什么呀,老天爷可不待见好人了。”那乞丐惋惜道:“王姑娘的娘在生她弟弟的时候就难产走了,可怜他们家还是行医的。那唯一的男丁,早些年间跟着林家一同去云梦,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山匪,才五岁的小娃娃就这样没了。听了这消息,王大夫就吐了血,没两天就去了。剩下王姑娘孤身一人,王姑娘自小从娘胎里出来就病弱,林家回来发了家,新修了房子成了富人,就取消了当年的婚约。” 原来是这样,青城心想,怪不得这个姑娘看起来面容病弱,眉目里总是透着一股哀愁。 真是过分!!青城想起了他在话本里看过的负心汉和痴情女的故事,每次都恨不得把里面的男子拖出来胖揍一顿!现在他想着的是在人间掘墓鞭尸算不算犯法? 他不由地看向远处,王姑娘家门前的凌霄花开得正艳。 “不过,林公子对王姑娘还是有情。”那乞丐一边嚼着面包一边接着说:“这些年还一直接济着王家姑娘的,倒是王姑娘对林公子一直都淡淡的,每回林公子亲自来給她送东西,王姑娘都没让林公子进门过。不过也是,当年王姑娘的弟弟跟着林家回云梦一趟就把命给丢在半路上了,换谁心里没个疙瘩。” 刚刚他也看到了王姑娘送给青城包子,乞丐觉得他可能是对王姑娘动了心思,毕竟这样人美心善的女子,看青城的打扮举止也不像心存歹念之人,有个包子他也就把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听到这里,青城还是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王姑娘身上的妖气是怎么来的? “那这些年,王姑娘就没和别人有过婚约吗?还有方才出殡的是谁?”青城捏着半块包子,眼神好奇地蹲着问。他记得她说过那是她未婚的夫君。 “那就是林家公子啊。”乞丐说着,语气有些惋惜:“说起来也是可惜。林家公子可是我们镇上有名的公子哥,人长得俊,又会写字读诗,镇上的姑娘家谁不爱慕。前几年镇上因着老天爷生了瘴气,病了不少人,还是林家公子做主要他们家老爷拿出钱财来给镇民施药;不然我这小乞丐,早就死了,还活到今天?” 青城了然。 不过,虽然从乞丐的话里听出王姑娘对林家心有芥蒂,但是刚刚她满身素衣,鬓边白花,还有言语间的哀伤,青城想——她其实还是对林家公子有情的吧,只是或许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何况她亲口所说——那是她未婚的夫君。 哎……好像一下子又变成了门户之见的孽缘了呢。偏偏少年郎的公子和红颜佳人的爱恋,最后因为门第不相当而悲了,真是让人难过啊。 青城脑子里时不时跟进一下故事的发展,自行想象。 “那他……林家公子是怎么死的?”青城听着,一边思索,想这会不会和那妖物有关呢? “这我哪能知道?”乞丐满是污垢的脸上仿佛用眼神说着“你真奇怪”,而后接着道:“听说是前段时间忽然感染了什么恶疾,请了好些郎中都看不好,那时候林家的人就想说恢复了和王姑娘的婚约让她嫁进林家冲冲喜,结果还没来得及办事,人就没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乞丐也忍不住了,一边嚼着包子一边吐啐着:“不过我说那林家办的真不是什么光彩的人事。当年一大家子人都没护好王家一个小娃娃,后来发了家就弃了原来和人订好的婚约,结果到了自己儿子这事还想着要人姑娘进来给自己家冲喜。要不是当年镇上都受过那场施药的恩情,那人家还不是一人一口唾沫喷死他了。” 青城听到这里的时候,手里作势握紧了拳头,也有满心的不忿—— 世间的人居然有这样的?背信弃义在先,回头利用在后,甚至不顾一个姑娘家的余生幸福。 果然棒打鸳鸯的富贵人家老家长都不是什么好人! 想到这,他又觉得这林家公子还是算不得什么好鸟!说啥喜欢结果什么都没给人家姑娘争取来,护不住人家弟弟也给不来人家名分,就是如今还算死得及时,免得祸害人家好姑娘。 “哎,兄弟,跟你再打听个事呗。”青城说着,又把自己手里的半个包子讨好地递了过去:“林家在哪?” 林家公子暴毙这件事,不知道和王姑娘身上的妖气有没有关系,不过他既然常和王姑娘有往来,那不管怎样,青城都想带着阿晚去查一查。 其实更主要的是——翻人家屋墙这样的事情,想想就很刺激! 夜黑风高天,翻墙探屋夜。 凭着在凤麟洲也曾跟着那些异族之兽在山野间上蹿下跳,爬树摸山的本领,翻起墙来的青城好不熟练。两脚一蹬两手一扒拉就往上跨,转眼间就骑在了墙头上。 青城得意地拍拍手,人间话本里的武侠门飞檐走壁的功夫也不过如此嘛! 到了林宅青城才看到,这林宅的门前也种了许多的凌霄花,如今也正开得火红。 “阿晚,你说,王姑娘和林公子真是两情相悦的吧?”青城刚刚翻过墙头,趴在上面,不禁被那些长势正盛的凌霄花吸引了目光。 那些花被照料得很好,林宅有专门的一块地方供他们生长,周围没有一点杂草和它们抢土地。 “我不知道啊。”阿晚表示不懂。 “你看他们都在自家门前种了一样的花,而且林公子死了,王姑娘很伤心啊。”青城分析道:“也许是她一直都在对当年的事情心怀芥蒂,所以没有办法好好接受林公子的好意吧?” “公子,你说的这些阿晚不懂。但是这个宅子,从开始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阿晚伸长了自己的龙头,忽然说。 “什么不对劲?”青城两腿跨在了墙上,两眼努力地借助月光看清这座宅子。 “说不上来。”阿晚说:“就是……不对劲,血腥气有些重。” 水官解厄【篇一(3)】卑微地被收留 虽然青城不太懂人间事,也略知道一些,林家的宅子确实布局有些奇怪。 放眼望去,这宅子是整个建成了正四方,整个院子空地都是空出来的,不见一草一木,只有墙边的角落才有花草。也不见有假山流水的亭台,可听闻林家公子还是个懂得舞文弄墨的风雅之人呢。 更为奇怪的,这个宅子不仅门外有一尊貔貅,宅子里面的四角也各放了一尊貔貅,且看模样都是纯金打制的,每个都足足有半人高吧。 青城对此只想要感叹一句——哇去真是好有钱啊!不愧是镇上的大户人家,连镇宅的神兽都是纯金的。 他知道人族将貔貅视为招财的神兽,人间的高门大户之家一般都会在门口放一尊貔貅,若是更加有钱的人家就放两尊,不过一般用石头打造,图个财源双至吉祥的意头罢了。 从未听闻过有人会用金银等贵重器物来打造兽像,若是下次到瀛洲告诉他们,貔貅一定乐坏了吧? 但阿晚说了,这座宅子的血腥味很重,并且布局如此奇特,让青城有些警惕,人族常有钻研法阵压胜之术,会不会整座宅子都是什么阵法之类的? 这时候,其中一间屋子的门开了。 青城立马从两脚跨着坐在墙上一下就把上半个身子都贴下来扒在墙头,借着夜色隐藏自己,这一大动搞得阿晚差点从他头上溜下去! 那间屋内点着暗黄的灯光,灯影透过门扉,而借着月光,青城看清了这个人腰间的一把剑,就是今日白天里那个样貌猥琐,行止粗鄙之人。 “他怎么在这?”青城努力和阿晚一样伸长了脑袋。 只见那人和一个两鬓白发的老人拱手拜别后,由一个家仆将他带进了另一个房中。 “阿晚,你能不能感知出来那人是谁?”青城对着阿晚发号施令。 “不能啊公子,我不过能感知一人是否人族,还是异族或妖族。”阿晚表示为难。 “那他是什么东西?” “人族。”阿晚回答:“不过,看装束和佩剑,他应该是修真门派的人。” “修真门派?”青城表示不理解:“那是什么?” “妖族时常祸乱人间,有人族自创修真门派,维护人间秩序。”阿晚解释道。 青城想起今日那人的丑恶嘴脸,不由地十分不屑和恶心:“就那样的人?一看就是下盘不稳,手握刀剑无力,那种人居然还能除妖维护人间秩序?人族是没有其他能打的人了吗?可笑。” 阿晚伸出小爪子:“异族中也有龙这样喜欢插手人间事物的族群,人族中自然也有品格低下者。要说当今世间最厉害的修真者,也唯有一个历天师叫得出名号。” “那又是谁啊?”青城撇着嘴问道,反正今天这个长得丑还丝毫不见教养的家伙已经败了大半他对于修真者的好感。 “如今的人间修真两大门派,主分为云中历氏与江陵蔚氏。历天师历烨乃是历氏的首席大弟子,佩剑‘泽光’,他所到之处,恶妖尽斩,人称‘历天师’。”阿晚娓娓道来,“历氏烨君,泽光随身,剑挑妖魂万里城,世间无二此般人。” “你从哪知道这些?”青城问道,眼看着那人遣了家仆,关了房门。 “白尊上在凤麟洲给公子设的书室,阿晚也是看过两本的。”阿晚不好意思地用龟爪子挠挠自己的龙头。 “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你说这个宅子不对劲,我也觉得。”青城岔过话,以此来跳过阿晚疑似暗示他没有好好看书这一茬:“你说这布局会不会是什么阵法之类的,要是只用来住人也太奇怪了,留着那么大的空地,房间连廊什么的也不修筑一下。” “我不知道,对人间的房子阿晚不懂。”阿晚又把龙头缩进了龟壳里。 “那你感觉到妖气没有?”青城问。 “有。”阿晚肯定地回答:“有妖气和血腥气。” “那看来没错了……”青城沉吟了一会儿:“说不定王姑娘身上的妖气就是林家公子去找王姑娘的时候沾到她身上的。” “那公子还管这件事吗?”阿晚问。 青城想了一会儿,坐起身子来说道:“不管了,反正不是连累到王姑娘就行。你不是说修真之人都是会斩妖的嘛,交给那个家伙好了。” 这事到此为止,青城正想翻身下墙,恰巧一个林家家仆从外归来,没一个转角就要抬头看到他了! 青城一个激灵,有些慌张但不失敏捷地翻身跳出了宅子外,立刻调整表情仪态假装自己是个路人,那个家仆就这样和他擦身而过,他差一点点被发现。 等那家仆进了宅子关了门,青城听见了身后的响动,这才舒了口气。 “幸亏小爷我身手不错。”说着他拍了拍了手上的灰,抖抖衣裳。 “可是公子差点把我弄掉了。”阿晚爬回了青城头上正中的位置,刚刚那一跳把它震歪了。 “那你下次抓紧点不就好了。”青城完全不认为是自己的事。 “公子现在去哪?” “四海为家!”青城大手一挥,觉得自己颇有几分人族侠士的风范。只是人家侠士配的是剑,他只有一支唢呐。 但饶是这样,他也觉得自己比那什么修真的家伙强出不少。 今晚的月色如水,倾洒在夜半无人的街道上,虫鸣都寂静。抬眼星罗棋布,没了海上十洲的水汽氤氲,人间的河汉更加清晰亮眼些。 青城走在这街上,已是深夜安息时分,独他一人清醒孑然,晚风拂面过,他又想起今日王姑娘的肉包子,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饿了。 “阿晚,你说,王姑娘会找到另一个心仪的郎君吧?”青城忽然问。 “我不知道。”阿晚回答。 “那我会找到自己心仪的姑娘吗?” “我不知道。” “你猜为何会有妖物找上林家?”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青城一把抓起了头上的阿晚,调转它的龙头看向自己,表示他不满它只会说不知道。 而阿晚立刻将自己整个兽都缩进了壳里,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眨巴眨巴地和青城对视,有些委屈。 “公子?” 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青城愣了一下,放下了阿晚。 月色朦胧下,王清浅一身素衣白雪地立在一片夜色中,墙上红艳的凌霄花衬得佳人清境静雅,倒像是一株生在水边幽谷的萱草。 青城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王清浅家门口,而如今夜深了,王清浅也还没休息,反倒一人在家门口站着。 他把阿晚放回了自己的头顶上,拱手向她行个礼:“王姑娘,打扰了。” 王清浅愣了一下:“你怎知我姓王?” 青城回道:“王姑娘日行一善,自然有人记得你的恩惠。” 王清浅闻言浅笑:“夜已深,公子还不休息?” 青城有些窘迫地挠挠头,王清浅便大概知道了。 “对面乃家父生前行医的方寸之地,如今闲置,若不嫌弃,公子可将就一晚。”王清浅说道。 青城顿时红了脸,真是被她一眼就看破了窘境。他确实不想在这镇上像个乞丐般地睡大街,也不想到镇外去睡乡野。 王清浅很是善解人意,一眼看出青城的拮据窘迫,这个镇上没有客栈,她便带他到小时候父亲的医馆暂时落脚。 虽着她进门入内,这地方不像是闲置了许久的模样,东西都很俱全,被打扫得很干净,收拾得也很妥帖。 “这是家父在世时开张的医馆,许久无人居住了。我虽常常来打扫收整,却也是有许多的不便之处,只能委屈公子一晚了。”王清浅有些抱歉地说道。 青城连忙回道:“不委屈不委屈,这已经很好了……我从凤……我是说我从家里出来,是第一次住那么好的房子啊。” 这倒是真的,一路上毫无游历经验的青城简直就是风餐露宿,完全不会打猎的他虽然有阿晚猎了一些兔子,但是他不会烤。如果不是还能碰上一些好心的乡间人家给他两口水喝一点干粮充饥,只怕他都要饿死了,别说有瓦遮头了! 王清浅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看来这个小公子真是胆大心粗,分文不带就敢孤身一人出门,想到这里,她总是忍不住叮嘱几句:“既是一人在外,那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若实在拮据,不妨回家一趟再做打算,莫让家人为你担忧。” “嗯。”青城点头应下,很是秀气的一张脸此时显得十分地乖巧和讨人喜欢,他好奇地问:“对了,还不曾请教姑娘芳名。” 王清浅轻轻地笑起来,此刻仿佛一朵开在白卷上的水墨花:“清浅。水月清浅,人淡如菊。” “我叫青城。”青城说道:“青山微雨纷,城中晴色明。” 听到这个名字,王清浅脸上的笑容愣了一下,似乎走了神,许久没有说话。 青城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妥的话,便轻轻唤了她一声:“王姑娘?” 回过神来的王清浅,也许是在月光的照耀下,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无色。 “怎么了?”青城试探地问道,他察觉到了她脸上的情绪。 “无事。”王清浅浅笑得有些忧伤:“只是我未婚的夫君,亦叫‘清尘’,不过是‘清波艳阳下,无处惹尘埃’,音同字不同罢了。” 夜风吹起她额角几缕散下的秀发,她轻咳嗽了几声,娥眉微蹙,夜风微凉,青城才发现她身子如此单薄。 而此刻青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请节哀。” 王清浅半垂着眼帘,轻轻摇头表示无碍,窗外透进的月光照在她的腰间,一块玉佩闪过一丝光亮晃眼,这玉佩像是碎过了的,又用金镶了回来。 青城注意到了,刚刚她站在自家门口独自一人时,也是手中握着这块玉佩。 王清浅顺着青城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腰间,她拿起那玉佩轻轻摩挲几下,解释道:“这是我弟弟的玉佩,我母亲留给他的。” 青城反应过来此举有些唐突,这才收回了视线:“无意冒犯,令弟的事情,已经过去许久,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着。” 他说不出什么漂亮的安慰人的话,这还是第一次他和一个人这样深入地打交道。 王清浅轻抚了几下这玉佩,一双秋眸仿佛蒙上了氤氲的薄雾,深情而哀切。 她忽然缓缓开口道:“林家与我家在此地是世交,当年林家穷困潦倒,而我王家祖上曾是皇权富贵人家,我们只是旁支;父亲让林家带着我弟弟去到云梦,希望他们看在我弟弟的面子上帮衬一把林家。只是……就此这一去,我弟弟再没有回来。” 原来还有这番缘故啊。 所以王清浅明明对林家公子有情,却将他拒之门外,因为她弟弟和她父亲两条性命,都是间接因着林家而没了的。青城想。 “林清尘回来的时候,只给我带回一块玉佩,在和山匪的打斗里碎了,他镶好了还给我。”王清浅握住了手中的玉佩,语气轻缓而飘渺,仿佛抓不住的月光:“可碎了的玉,纵然修复了,痕迹还是在那里。” 清辉如水,凉风夜下,一阵无言。 今晚王清浅的身上,较之今日白天在街上遇见的她,身上莫名地多了些沉重的悲伤。 青城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同自己说这些,或许是一个人沉着这些话太久了,却无人诉说。 “清尘他很好,这些年待我从未变过。”王清浅的目光变得温柔了起来,看向不知什么样的远方,眼神清风明月般:“我此生都会是他的未亡人。” 青城此刻只是静静地听着,第一次,他感觉到了人身上那种无奈无力的沉默和难过,不是在葬礼上,而是一个姑娘身上。他看着眼前的姑娘,居然觉得自己能够心生一丝感同身受的凄凉。 他想说些什么,但又好像不知道说什么才妥当。虽然知道王清浅这样不妥,林清尘已经死了,她如今也不过双十年华吧?她要为他守着一辈子吗? 青城想起以前看过的话本《梁祝化蝶》,忽然觉得难过。 他没有经历过这些,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很不好。他读过人间的一些话本,大体知道两个人相爱是件美好的事情,这个姑娘往后或许还会遇到更好的儿郎。 但此刻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姑娘身上那副看似坚强和从容下的难过的悲伤。阿晚似乎也是,因为青城感受到它的小爪子在挠他的头发。 王清浅知道弟弟的死终归不算林家的错,父亲的死更是无可奈何的牵连,可是她放不下对林家的芥蒂,却也知道自己不能怪任何人,所以这些年才一个人孤独地活着。 墙上的凌霄花,是她和林清尘间唯一的借口和安慰了吧? 青城这样想着,面对这样王清浅,他觉得任何让她放下的话似乎都是残忍。 “夜已深了,公子今日听我说了这一席无关紧要的话,想必也是累了,我不便多做打扰,公子早些休息。”王清浅或许意识到这番话就这样说给外人听有些奇怪,抱歉地行了个礼,道了晚安后便先行离开了。 青城看她离去时月光下单薄的背影,忍不住说了一句:“王姑娘,既然死者已逝,还活着的人,善自保重为要。” 王清浅停了一步,只是淡淡地说道:“这是我欠他的。” 他是谁?青城一时不知道。 水官解厄【篇一(4)】神族圣女 这些天来的流落乡野风餐露宿,青城许久都没有睡过这样一个踏实的觉了。 虽说这是个闲置的屋子,可房中日常的器具一应俱全,枕套被褥也是干净整洁,可见王清浅常常对其用心的打理。 青城在一张大床上睡得四仰八叉,梦里听见唢呐响起的奏乐声,还夹杂着劈里啪啦的爆竹响,他都完全不予理会,大被蒙过头又是一大觉,阿晚时而被枕在头下,时而被青城嫌硌得慌抓起来丢在枕头边。 阿晚也是跟着青城流落了这许久,虽身为异族也是需晨起晚歇的,奈何一路护着青城折腾,也是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被青城丢在枕头边上后,阿晚迷糊地伸出自己的麒麟尾,伸进被子里暖和暖和。 后来又觉得外面实在是太吵了,于是又伸出爪子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的龙头。 就这样一个人一只鳌睡到天昏地暗,直到青城被饿醒,肚子里空空的仿佛连心灵也被掏空了,他才想着要去找东西吃了。 “阿晚,阿晚。”青城抓起被窝里的阿晚摇了摇:“你去弄点东西吃呗。” 阿晚伸出一只耷拉的龙头,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尽力地睁了睁:“公子……阿晚是一只鳌,不能去买东西。” 青城不满地叹了一口气,顺手就把阿晚丢在了床角:“我不想下床……阿晚,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阿晚摇了摇尾巴:“像是唢呐,只是不像昨日那般悲切。” “不是,我是说那外面。”青城努努嘴,眼神示意着前面墙壁的一扇窗,它是关着的,外面是一个院子。 王清浅说那是曾经她父亲自己种草药的地方,早就荒废了,三面有围墙,该是无人才对。 但此刻青城似乎依稀听见了一些声响。 “……去把那个也挖来……还有这个也要……”仿佛还有些沙石掘土的响动。 听见青城这么说,阿晚从龟壳里伸出头认真沉默了一小会儿。 “是异族。”阿晚伸出了它的小爪子,爬到了青城身边:“嗯……还有神族。” “神族?”青城一下起来了好奇心,眼皮睁开后困意消了不少。 神族是不同族群的异族所结合生下的后代,自洪荒起至如今,唯有女娲和伏羲的后裔一脉。 青城起身抓起阿晚放在自己脑袋上,饶有兴致地一把蹦下床:“走,去看看。” 人族的传说里有着“龙凤呈祥”的说法,但事实上龙与凤是不同的异族族群,是无法结合绵延后代的。 女娲与伏羲皆生于上古,同为异族可族群不一,却意外地能够结合,也是唯一一对。 女娲为人身蛇尾,而伏羲则与人族外观并无二致,据说女娲用黄土造人时便是按照伏羲的模样来。 不同异族族群所生的孩子非人非妖也并非异族,他们远离海上十洲,自称神族,居于穷尽天际的天渊之境。 青城还从未见过神族,不知是否与传说中的女娲般有着人身蛇尾?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青城满怀期待地推开了那扇木窗……然后“哐”地一下当头被一个重物砸得满眼冒金星! 青城甚至没来得及呼痛,整个人就后仰着从窗台边跌个大马趴。痛劲后知后觉地上来。 他的面容逐渐痛苦,嘴里才晓得喊出声:“啊,我的头……居然打小爷……哎哟哟哟……”他还用手摸了一下额头,立马痛得嗷嗷叫。 我去好像肿了一块?小爷清秀的俊脸啊!哪个狂妄的家伙让小爷抓到就把摁到地上让阿晚把他的脸咬到他妈都不认识!青城心里逐渐起了杀心。 “公子,没事吧?”阿晚从青城脑袋上摔出去后又爬了回来,关心地问。小爪子扒开看看,青城头上明显红肿了一大块。 窗外的阳光斜射入内很是刺眼,青城一下仰面躺着觉得睁不开眼睛了。 可下一刻,忽然刺眼的阳光没有了,一个人影晃动在青城面前,隐约看到了艳红色的红纱。 “呀……好像打到人了。”一声清脆的嗓音带着无辜的语气传来,是个女孩? 青城眼前渐渐清晰,正打算怒目圆睁!却见来人正居高临下地……蹲在窗台上? “喂!你没事吧?”那是个女孩,一脚踩在窗台上,一手扒着窗沿跨在窗边,一手拿着一把小铁锹般的玩意,见青城一脸龇牙地睁开了眼睛。 青城看到那身衣物随风轻飞,腰间琳琅珠翠的挂饰,一眼就知道这些东西价值不菲,和他一路上见过的麻布荆钗要贵重多了! 居然还是个富家小姐?可这扒人窗台的豪迈姿势是怎么回事?话本里富家千金的教养嘞?哦对可能神族的家风和人族不太一样吧。 见青城却愣愣地不说话,那女孩还以为自己失手把人打傻了。于是当机立断伸出手就把人从地上扯起来,不顾人家一脸的惊慌,将人上半身扯到了窗户外面。 借着阳光检查伤口,她边捧着青城的头细细打量边说:“也不严重嘛,连血都没出,但我会给你开点药,敷在额角上,两天包消肿。放心!绝不会毁了你的小脸蛋!” 语气无关紧要,说着还作势拍了他的小脸两巴掌……青城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调戏了?! 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莫名地被人砸了一头包又被粗暴地从地上扯起来还半个身子被拉到了窗台外……这个姑娘真是……臂力惊人。一时间他只有这样的感叹。 “喂!”红衣姑娘看他眼神呆呆地也不说话,不由地眼神探究起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然后抓起青城的脑袋就是一整晃荡…… “啊啊啊啊……停停停!”青城觉得自己的头就跟街上人摇晃的酒坛,试探里头酒满不满一样。 被她毫不避讳碰过的额头一阵刺痛,痛到他赶紧缩回了身子退后两步,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大包,哦哟好痛! 接着他目光好奇而警惕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你是谁?” 和王清浅的素雅文静不同,眼前这个女孩满脸精乖,一双大眼睛如同凤麟洲产出的海上明珠,红衣衬得人气质明艳,似是山间逍遥的精魅,举手投足间皆是灵动。 只听她骄傲地开口:“与你何干?你又是何人?为何在此?别说你是这房子的主人,阿蜀告诉我此地已经许久无人居住的了。” “我叫青城。‘青山微雨纷,城中晴色明’。”青城也挺直了腰板,上报姓名:“这房子自然不是我的,可也不是你的,你随便翻到别人家里来挖人家的地,又是什么道理?” “我乃神族圣女,天渊神族伏氏厌思,大地始祖的后人!” 一袭红衣清风下微微翻飞,站在阳光下的女孩曼妙而傲气的剪影,似乎被度上了一层柔和却耀眼的金边,隐约从她身上传来一股异香。 青城注意到她身边还有一只兽。 “它是我的圣使——阿蜀。”伏厌思说。 阿蜀是一只长得像马的鹿,或者是长得像鹿的马。因为它长着马的样子却有着鹿的角,那鹿角很是好看,状如枯枝却充满生息,十分的规则,但是现在那鹿角上挂了几颗草……像是被人用来当作晾晒的架子。 在凤麟洲时青城听白尊上讲过——鹿蜀,上古伏羲坐骑也,身形如马,额上有角,状如枯木。 这和人族的记载中描述的鹿蜀不一样,但这才是鹿蜀的真面目。 作为上古异族之一的族群,鹿蜀只效忠于神族一脉,伏厌思既是圣女,自然有能力差遣鹿蜀。 “既是神族圣女,那为何会在此?”青城问。 “我乃大地始祖之后,这四海八荒我哪里去不得?何况此地早已无人居住,这些草药荒废在此无人问津,岂不是暴殄天物?我挖来炼了药还能救人一命。”伏厌思扬着骄傲的脸蛋,理直气壮地回道:“既是无主之物,不问自取便不算窃。即便它有主,我要拿便拿,又如何?” 伶牙俐齿,涉世不深的青城遇到了个厉害的角色。 “这屋子的主人与你什么关系?你身边还带着鳌,你也并非普通人族吧?”伏厌思看到了爬上窗台的阿晚,顿时也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时阿蜀走了两步到她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两句,不等青城开口她便露出一副了然却无谓的神情:“原来是异族同人族的孩子。” 青城抓起了阿晚的龟背,捧在手里解释道:“我从小便在凤麟洲长大,阿晚是我朋友,此番出来陪我游历人间。” “圣女殿下。”阿晚礼貌地打招呼,伸出了自己的龙头和小爪子,麒麟尾摇了摇。 伏厌思随手丢给青城一包东西:“这是药,每日早晚各敷一次,活血化瘀,两天内包你消肿,不必谢了!” 说完她就骑上鹿角挂满了草药的鹿蜀,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只在夕阳下留下一抹艳红的光影。 青城抱着怀里的药,呆呆看着就这样来去匆匆的一个背影,风风火火地。 不由地感慨道:“神族之人都如此傲然凛人吗?这样相比起来还是白尊上亲切些。” 白尊上虽是凤麟洲洲主,可它会哄着青城在它的翅膀下讲世间事,带他翱翔九天之上,会当击水三千里,完全不像这神族圣女般骄傲,伏厌思的性子一看就是被宠着娇纵出来的。 圣女是神族中最尊贵的存在,受族人供养,人族爱戴。 身为神族圣女一生都不能与他人结合,而是保持着童子之身,百年之后化作世间最纯净的甘霖,滋养世间万物,缀色山河,护养大地。 于是在人族的传说里,神族圣女便是女娲后人。虽然这样说没毛病,但是认知不够周全。 青城之前读过这段认识的时候还觉得很不人道。连异族都能够彼此相爱,身为神族圣女却没有爱人的权力。 不过其实想想伏厌思本就不是人啊。而且目前看来她简直过得不要太快活!自己根本就是瞎窜窜地乱发同情心嘛! 这时阿晚的肚子响了一下,青城有种它在自己手上放了个屁的错觉…… “公子,我饿了。”阿晚的麒麟尾耷拉下来。 “我们去找王姑娘吧。”青城把阿晚放到头上。 昨晚王清浅送了一套旧衣物来,还教青城烧了水洗漱了自己一番,今日的青城才去了一股子酸臭味,神气爽朗的一个清俊小公子,头上顶着一只鳌出了门。 可去到对门拍了好几下,唤了几声“王姑娘”,却依然没有人应答。 “奇怪。”青城又敲了几下门,仿佛屋中无人在内:“不在吗?” 昨日街边的那个乞丐还在原处,见是青城,于是开口提醒:“公子,别敲了,王姑娘今日已经嫁入林家了。” 就这样一句话,把青城愣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后青城满头雾水的迷茫:“今日?”昨晚她一句话都没有提及过,且这婚事怎么如此匆匆? “她嫁给谁了?”青城问。 林家公子不是死了吗?昨日才出的殡,怎么今日就办起了喜事? “林家公子呗,还能有谁?”那乞丐无奈道:“王姑娘是抱着牌位进的门,也是造孽,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林家也不知道这办的什么事,红白喜事一块办了,也不明白这图啥?” 青城脑海里响起一句话——“我此生都会是他的未亡人。” 昨日他在林宅看见一个仆人半夜回来,王清浅独自一人站在门外不眠,原来林家还要这个媳妇。 可是林公子人已经没了,这有什么意义吗? 青城忽然生出一股担心。 他是夜探过林宅的人,那奇怪的布局里,阿晚说过宅子里有血腥气和妖气,而且这家人行事太过诡异,青城直觉一定会出事。 水官解厄【篇一(5)】横尸林宅 先不说让一个芳华正好的女子抱着一个牌位进门实在是残忍,何况是嫁入林家这样的古怪人家。 王清浅是青城来到人间后第一个对他如此友善和温暖的人,啥也别说了这事小爷管定了! 说干就干,等到太阳落了山,青城带着阿晚再一次夜探林宅。 还是从之前的地方爬上墙,不同的是这次林家的门前飘满了爆竹燃过的大红碎屑,宅子里也布满了喜庆的红绸,但却完全没有喜庆的氛围,这座宅子还是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子诡异。 青城翻身进了宅中,阿晚忽然开口说道:“公子小心,这里面的血腥气息和妖气都更重了!” 他匍匐着身子,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走着。 这个宅子的设计太开阔了,唯一能够帮他隐藏一下自己的就只有那些长在墙边的花草了。 “公子……这个血腥味实在太浓了。”阿晚皱起了它的小龙眉,伸出了龙头四处探了探。 不消阿晚说,青城这时候也闻到了,那是空气中弥漫的气味,浓浓的腥味甚至刺激着眼睛,让人联想起红色黏稠的血液,直冲鼻腔……青城觉得自己晚饭吃的两个包子都要吐出来了! 这宅子里甚至没有点灯,只有一间房有着微弱的光亮,那间房的门前装饰有些怪异,大段的红绸和喜庆的红花还高挂着,但还在门的四角各方都贴上了黄符,上面有些像蛇一般缠绕的符文,月光昏暗烛火惺忪,青城看不懂那些符,只觉得莫名诡异。 看那样隆重的装饰应该是新人的婚房,但这布置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可那应该是王清浅所在的地方吧? 就这样一时没注意脚下,青城一个趔趄,不小心推开了一扇门……吓得他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可吸入的却是满屋子让人作呕的气味,一时间胃里翻江倒海。 青城还不曾嗅到过这样浓重的味道,粘稠到满鼻腔都觉得窒息! 借着微弱的光线,青城才堪堪看清——赫然一屋子惨死的尸体! 有的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断了脖子,只剩下一点肉连着头和躯体;有的人被拦腰撕裂,整个人的腰部都血肉模糊,还溅出一些肉块黏在桌腿边下;有的人满身的深色刮痕,还缓缓地滴漏出浓稠呛鼻气味的水状液体……而地下溅布的大片液体还是流动的,浸染着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像是肠子…… 月光照进门下死人的脸色苍白冰冷,死状不一。怪不得这么大个宅子,从他进来开始就没有看到一个人在走动。 青城惊愕!庆幸这个屋子里没有点灯,否则若是要他清楚地看到这些,他估计要把胃都翻出来,两腿都走不动了。 每个人的死相狰狞,脸上身上都溅满了血液。青城断定这一定不是人干的,整个地方就像是被野兽撕咬过一般,而且这么大一个宅子这些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呼救被外人听见? 巨大的心里震撼和视觉冲击让青城一时间冷汗直流,他快要窒息了,踉跄两步跑出了那间屋子。 “公子。”阿晚一直呆在青城的头上,它也没有想过居然会看到这些,一时亦是吓得整只鳌都呆了一下,不过它还算有点心里准备,毕竟方才进来之时就已察觉到不对劲了。 “公子,妖气最重的地方就在那间屋子里,还有清浅姑娘。”阿晚说道。 虽然脑子还有些浑沌着,但青城一听,立马就拔腿往那边跑。他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来林家。 冷汗浸湿了青城的后背,奔跑途中风吹过让他冷颤着清醒了一些。 方才那样的场景尽显那妖物的凶残,让王清浅一个弱女子和这样凶残的妖物共处一室,晚一刻青城都不敢想。 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那扇贴满黄符的门—— 一只和普通狐狸大小的藏色九尾狐正骑在王清浅的身上!却张着血盆一般的大口显露出锋利而尖锐的兽齿,仿佛要吃了眼前的女孩似的! 整张床边都萦绕着大片藏色的厚雾,仿佛一个结界。 微弱的烛光里,王清浅正躺在床上,依稀看到了她正口冒鲜血,胸口处较之喜服更深的红色分明是血迹。 那藏色九尾狐听见了响动,立马将狰狞而凶狠的面容转过门口正对着青城,两眼中尽是杀意!不,是三眼!这只九尾狐有三眼! 青城打开房门的那一刻被一眼震慑住了,他从未见过真正的妖族。凤麟洲里所有的异族虽然都长得很大只,但是都很友好,从来没有一个异族对过他这样。 眼前这妖看似小小个,但是散发出的气场却完全不亚于一只生气的鲲! 但王清浅还在它脚下,不知是死是活。 这个时候青城是没办法袖手旁观或者掉头就走的,用力地出了一口气,他毫不犹豫地拿起自己腰间的唢呐,指尖翻飞里,气沉丹田地奏出一曲《迷离》。 这凤麟洲海石所致的灵器,能够按照曲谱吹奏出不同的曲子,每曲音律有灵,凭修行者修为高低来发挥作用。 白尊上教过青城这许多,好以防身。青城天资上乘,修为不低,一曲《迷离》一下便卸了那狐妖的心神。 只是从来没有真正将这唢呐派上用途过的青城,第一次面对妖物吹响唢呐,把握不足,虽音曲流畅音色扎实,但曲谱久未吹奏,其中还是疏漏了两个音。 那狐妖没有松懈太久,阿晚还没有绕到它身旁想要趁机将王清浅带走时,它已经醒过神来。 一声仰天咆哮的怒吼!周身炸起了毛!震慑开了周身几人开远的所有人和物! 阿晚在关键的时刻使了术法护住了青城。它是一只鳌,不善攻击但尤其擅于防守,鳌的龟壳死后亦是千万年不朽。所以它被白尊上派来看顾青城。 那狐妖看起来修为甚高,一吼就将青城和阿晚冲出了房门外。屋内的房梁木块倏倏地往下掉,这房子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但它用自己的九尾挡在了王清浅上方,没有让她收到一丝的波及。回身在她身旁设下了一方结界后,它转身便猛地蹿出!张牙舞爪地展尽了自己的九尾就要扑到青城身上! 阿晚一条麒麟尾就抽到了那扑面而来的狐妖脖子上,它吃了一痛,仿佛有些忌惮。 但下一刻便弓起了身子,九尾伸长翻飞,藏色的毛光银得发亮,三眼寒光灼灼,像是藏着冰刃利刀。 青城握起腰间的唢呐就要吹响,忽然一道剑光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华光四射亮眼,那狐妖还算反应敏捷,一个转身堪堪躲过,但也被那清冷寒利的剑芒刺伤了前方的右腿,妖血四溅。 青城的脸上也被飞射到了几滴妖血,顿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 那狐妖似乎发出了一声悲鸣,面目更加狰狞警惕地看向另一边—— 一名男子仿佛从天而降,身长玉立地落站在高墙上,宽袖翻飞,仙风道骨。 只见他伸手作出一个回拔剑身的姿势,那把似乎快得能够破开虚空的寒剑,自青城的面前倏然破空地回到了那男子手中。 墙上公子,孑然而立;历氏烨君,泽光随身,白衣胜雪,剑蕴寒光,剑挑妖魂万里城,世间无二此般人。 水官解厄【篇一(6)】林宅的往事(1) 青城不傻,看来人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一身清冷得肃杀的气场,佩剑锋芒斩摄,一看就是个狠人! 而且这号人一现身就是和这狐妖对着干的,于是他非常识趣地收起唢呐,抓起阿晚就往一个柱子后边躲去。赶紧抹掉自己脸上的血。 由他们打一架就好了,青城寻思着自己可以偷偷绕个道到房间里把王清浅偷出来。 那只狐妖自历烨出现之后就再也没有正眼看过青城,而是全副身心地警惕着那个独然立于墙上,手持利剑破寒光的男人。 它是个有着三千年修为的妖,眼前这个人类却仅凭着一把剑的锋芒就伤了它,它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历烨手中一剑舞得光华四射,临空中画了个阵法连人带剑地直指向九尾狐妖! 那狐妖一个转身就是又一声兽吼,眼底寒光凛冽,生生被历烨逼退了好几步。 “阿晚护着我。”青城看准时机,一个箭步就往上冲——当然不是打架,任谁都看得出来此时高手过招,他一个路人级别的战斗力上去挡大佬的道是想死吗? 他的目的地是王清浅在的那间屋子。 可那狐妖眼看着青城要冲进了房子里,竟然顾不得眼前直指而来的利剑,一个侧身挨了一剑也要作势扑向青城! 纵然有阿晚护着,可这一人一鳌还是被巨大的冲击力冲了出去!周围飞起了木石,阿晚被甩了出去还没来得及反应,有一块大梁被妖力掀起眼看着就要砸中青城! 这时历烨剑锋一转——箭步上前就拽起了青城,然后一脚踢开就要被砸中阿晚。 那块差点砸到人的木梁,就这样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块,飞屑还在青城而后擦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那狐妖看是打不过来人,趁机夹着尾巴钻进了房中,带上那个身受重伤的姑娘就跑。 青城站稳之后,大呼了几口气,感觉满头满脸都是尘埃,呛到喘不过气。 阿晚爬回了青城脚下,刚刚它被一脚踢开飞出一边,完全晕头转向,现在还吃了一嘴灰,爬回青城身边时四只爪子都是有些打转的……可它的两只绿豆眼也看到了那条木梁的下场,知道历烨是在救它。 青城弯着腰咳嗽了好几声,抹了抹嘴上的灰,立刻急切地抓起身边人的宽袖:“那个狐妖走的时候带走了一个女孩子,你能不能追到它?” 历烨挥剑而下,气宇轩昂,面如冠玉眉头微蹙,握剑的手并未松开,他问道:“那狐妖为何伤你?” 青城急了:“不是我招惹它的,它伤了我一个朋友,这间宅子里所有人都被它杀了。” 而后历烨一句话都没说,执剑便往那狐妖逃走的方向追去,身形步法仿佛利箭,快得模糊,另一手还托着一只罗盘。 “咳咳咳……”青城抹了好几把脸,像是用细尘洗了个澡般全身狼狈。 这时他才注意到阿晚爬到了自己脚边,捡起它放回自己头上。 “阿晚,我们也跟着去。”青城说。 “公子别慌。”阿晚劝道,小爪子抓住青城的头发:“公子怎知那狐妖的踪迹?且交给历天师吧,我们不妨在此地等候,他既知道公子与此事有关,又牵扯进了那么多条人命,云中历氏是不会不管的。历天师总要回到云瑶镇。” 刚刚青城有些着急了,现在喘了几口气冷静下来,才觉得或许那狐妖暂时不会对王清浅下手,否则它直接将她杀了就完事了。 也不知道那狐妖为什么要把她带走,看这屋子里的人死状凄惨,甚至连全尸都不留,除非不是那只狐妖做的,否则它为什么不伤王清浅? 眼下还有人去追那狐妖,青城稍稍安心些,但终究王清浅一个弱女子,他还是有些担心。 “那个人,果真是历天师?”青城看向历烨追去的方向,已经看不到半个人影了。 想来那身装扮和那天他在街上遇见的男子相似,应当同为修真之人,可气场却和那男子完全不同。 那种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如玉之山崩的清冷孤高,和举手投足间皆肃雅的做派气质,完全是大家风范。 历烨整个人就像是一把闪着熠熠寒光的锋利宝剑,也像一颗光芒柔和却暗藏冷意的明珠。 方才看到他的第一眼,仅凭一剑就挫伤了狐妖,青城就想起阿晚曾说过的那句“剑挑妖魂万里城,世间无二此般人。”有他去追狐妖,青城顿时觉得很可靠。 “应当错不了。”阿晚说:“如今世间除了历天师,还有谁会游历人间山河中斩妖除恶?别的修真门派都是要人族百姓自行去请来除妖的。” 青城微微深呼出一口气,天边晨光微明。 这么一折腾,天都快亮了,青城忽然灵机一动,说:“走,跟小爷去一趟食肆。” “哈?”没等阿晚反应过来青城就抬起脚往外走,阿晚在他头上滑了一爪子,赶紧扒好。 云瑶镇不大,天一亮,林家破毁的宅子,和从林宅门前淌出的鲜血,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小镇,镇上最大的人家一夜之间被屠了,官府出了面,但是看到现场一派狼藉,尸首死状骇人,小地方从没有过这样的案例,一时间根本无从查起。 这一下子人群中便沸腾了,窃窃私语不算什么,甚至大多数人街头巷尾明目张胆地议论。少些妇孺人家觉得骇人惊悚,却更多的人觉得这是报应。 茶馆酒肆这样的地方向来是人们茶余饭后闲谈天地拉扯家常的场所,青城之前也听说在人间这样的地方很多人都喜欢聚在一起讲故事聊轶闻。 带着王清浅给他的一袋碎银子,青城来到镇上最大的食肆,点了一壶茶坐在一桌群聊百姓的邻桌。 “我听说啊,昨晚有人看见一只两人高的狐狸,三只眼睛呢!” “狐妖作乱了难道?那我们可怎么办?” “没事没事,静着哈,听说官府找了云中历氏的人来,保咱们老百姓。” “历氏的人啊,那咱们可不忧了,不过林家也是可惜了……” “有啥可惜的,就说是报应吧。”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肥硕的身材上半身前倾在桌上,笃定地说道:“都说是林家公子把那块传家宝石弄丢了,如今才遭来了全家的报应!” “也是可怜劲的,你还别说,灭门啊,这得是多大的罪孽啊。”另一个夫人皱着眉摇摇头,语气里尽是同情和感慨的惋惜:“我从来还不信这些呢,没的还真有啊?看来这传家宝传家宝,能从祖辈那传下来都是有道理的,祖宗的东西不能丢!” “谁说不是呢!”那男人接着话茬说道:“祖宗传下的东西,日子久了都是成了精的,哪能说丢就丢啊?我看也是林家造了这许多孽,加之丢了传家宝,这才被老天收了去。” 青城在一旁听着,果然镇上的人都是还知道些什么的,连一个街边乞丐都知道的,那些平日里爱嚼舌根的街井妇女们肯定也少不了知道,再街头枕边地说给谁听。 听言这里面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事,青城留了心眼,起身陪着笑脸就走到了他们一桌上去。 那几个人察觉到青城靠近,顿时收了声看了他一眼,云瑶镇不大,每户长居在此的人家每个人怎么着也能混个两眼的眼熟,他一看就是外来的,大家都一时缄言地看着他。 可青城长得清俊乖巧,年纪也不大,气质非凡,看起来就像个不熟人事的世家公子,此刻陪着一张秀气的笑脸,礼貌地说道:“各位,在下青城,是孤身游历初到此地的,一来就听闻这地方发生了耸人听闻的怪事,心里有些怵得慌,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公子,俗话说吃人嘴短,要不你像对那个乞儿一样,给他们买点吃的?”阿晚在头顶上悄悄地给出建议。 青城一想有理,于是大手一挥:“小二,你们店里的酱牛肉来两斤,糖蒸酥酪三碗,再来一份梅花香饼和一壶上好的热茶。” 其实青城没有吃过这些,但是刚刚在店里听见他们说这些东西好吃,于是便招手呼上了。 这气势爽朗地,然后顺势就在他们中间坐下了。 一听这些菜名他们口水就直流,各个都正中下怀。别的不说,这家的糖蒸酥酪是镇上一绝,甜而不腻入口顺滑,卖的不贵但也不便宜,平常人家也就七八天来过过口瘾,这个小公子一下点了三大碗,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就是看在这些吃食的面子上,他们也不吝啬于和这没通几分人世的小公子唠嗑唠嗑。 “那就谢谢了。”其中那个肥硕的壮汉满脸朴实地向青城谢过:“你要是刚来啊也是不清楚我们镇上的事,这不是就昨晚吗?我们镇上那户最富贵的人家被灭了满门了!” “发生这么耸人的事情难道你们不害怕吗?”青城问,这些讨论闲话的人似乎对此事并不畏惧波及。 “我们有什么可怕的?造孽的也不是我们。”那个妇人接过话,也是事不关己己不关心的语气:“何况现在历氏的子弟来了,我们就更不用怕了。” “造孽?”青城问道:“是方才你们说的,弄丢了林家的传家宝吗?” “是啊。”那个男人又接过话茬:“林家啊也是代代都在我们镇上扎根的人家,他家有个传世的宝贝,我小时候还见过呢!那时如今的林家老爷还是个小屁孩,林家也还没发家,他就天天脖子上戴着那块宝石跟我们一块玩。” 那女人也迫不及待地说:“对对对,我也见过,我还听说这是什么……女娲娘娘补天用的石头,是他们家祖传下来的。当时我还不信呐!哪有用这样的宝物随意糟蹋在人脖子上的,还不是供起来天天几炷香火?可现在想起来啊,恐怕这话不假。” “那这石头是怎么丢的?”青城继续问道。 “从云梦回来就丢了。”桌上一个不怎么说话的老爷爷忽然说道:“也就十年前,林家小公子十岁,林家老爷一行人拖家带口地去云梦,还带上了镇上王大夫家的小儿子,说是去云梦投靠一位贵人,那贵人祖上是王权富贵的人家,世代在云梦扎根,家境殷实。那时还说呢,等到林家在云梦得了扶济稳了脚跟,就把王大夫和他女儿接过去。结果林家半路遇着了山匪,那时林家传家的宝石戴在小公子身上,就是那时候丢了。可林家还是拖着满车的富贵财宝回来了,却把王家小儿子的命丢在半路上。” 说起这件事,老人口气里满是惋惜。他早些年间也是受过王家的恩惠的,这个镇子上的人几乎都是,王大夫家在云瑶镇世代行医,悬壶救助过不少人,风评有口皆碑。 可惜在这一代就断了后,也是让人不平。 不过看来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林家去投奔的是云梦王家,或许是因为件事并不光彩,林家是靠着和王家的姻亲才攀上的富贵,裙带关系,说出去不好听。 青城这样想着。 至于林家为何不留在云梦而是车马劳动地再跑回来,青城从这两天听说的事里也理了个大概—— 王家虽说是富贵殷实人家,可王清浅一家只是旁支,王清浅又自小体弱,林家得了富贵就想反口不认了这门亲事,但若是安家在云梦,碍于王家本家的关系他们不好反悔,面子上过不去。 且王家本家在云梦想来也是有头有脸的,林家靠着王家发家,在云梦只怕也是有种寄人篱下的意味,所以林家当年才选择回了云瑶镇上。 青城虽是不太历经世事,但这些人心之事,他倒也无师自通地懂得推断几分。 说到底平时多看些人间话本,啥都能知道些。 接着听他们说道—— “我说啊,王家姑娘当年幸亏是命好,身子孱弱经不得车马劳累才没跟着林家一块去云梦,否则王大夫和王姑娘还不知道在那场山匪乱里能不能活下来呢。”那个夫人感叹道。 “好命什么啊。”那个男子叹气地摇头:“最后还不是抱着牌位进了林家,不过听说官府没有在林宅里找到王姑娘的尸体,想来是不是逃了?” 水官解厄【篇一(7)】林宅的往事(2) “若真是那样可就好了,老天爷保佑。”那妇人听闻王清浅或许逃开了那场灭门的屠杀,不禁安慰道:“王家姑娘那么心善的人,平日里没少做好事,我们这平日里头疼脑热的也是不要钱地给我们看过,街边的乞丐都受过她好心的恩惠了。老天可别那么不开眼,好人都让天杀了!” “就是就是,林家做的孽啊,林家一家人受着就够了。”那肥硕的男人横着一脸肉,愤愤地说道。 青城对于他们对林家的戾气有些不解,那天还看见镇上的人对林家小公子的送灵队伍送得虔诚呢。 “可听闻林家曾经不是在镇上瘴气横生的时候救过镇上的人吗?”青城问道。 说起这个,桌上的几个人脸色有些复杂尴尬。 过了一会儿,那妇人说道:“那也是他们林家得了这些钱财来唯一一次想着我们这些老街坊的事了,这还是林家小公子林清尘找着他老爹去求来的,那孩子是好心眼,对王家姑娘也有情,可是他爹不让啊。他爹可是个势利眼的,自从从云梦回了镇上,就没用正眼瞧过我们这般人,像是多看一眼就长了眼翳似的!也是他,活活拆散了自己儿子和王家姑娘的婚事。” “就是,回来之后啊,眼珠子都长额顶上了!”那男子不屑地说道:“大家原本都是平民人家出身,他林家不过好命有了个富贵的故交,一朝得志也是靠着别人家的,谁又比谁高贵?发了家就对着人仰着脖子,连自小定下的姻缘也反口,这不就是造孽吗?” 这让青城想起自己在书上读到过的,在人族的历史里有个叫“刘邦”的开国帝王,他原本也是乡野里的草根人家,恰逢乱世得了机遇起/义,成了一统人间山河的国君,结果被后世写了一篇《哨遍.高祖还乡》来讽刺。 “那王姑娘,自从林家由云梦回来之后,再也没与林家亲近过了吗?”青城问。 那个老人家摇摇头,叹了口气:“王姑娘自小身子骨弱,本就少出门,性子清寡,后来亲人一个个走了,还都是为着林家的事,怎么能还和他们亲近。倒是林家的小公子,对她还是有情。” “对对对。”那妇人又接过话茬:“我看过好多次啊,那林家小公子给王姑娘送过好些好东西呢!什么巴掌心那样大的珠子,见都没见过的布料衣裳,还有听说能抵上一座城的什么……点翠首饰,可稀罕了!” “那有个啥用啊。”一边的壮汉不屑:“要有人害死了我爹和我弟,老子没有一刀剐了他下酒就不错了!恨不能大卸了八块扔进林子里喂狼!以为拿点钱财就能糊弄两条人命过去,唬谁呢?” “瞧你说的,那是‘一点钱财’吗?”那妇人开口就嫌弃这壮汉没见识:“都说是能抵一座城的点翠首饰了!听闻那是宫里的娘娘才能用得上的,我家男人虽是打铁的,可对这些首饰的东西也是知道些!听闻那点翠是用活生生的翠鸟毛做的,一套首饰几千只鸟呢!” “扯吧就。”那男人不信:“这样价值连城的稀罕物件能落在林家手上?还宫里的娘娘,那贵人能把这么值钱的好东西给了他林家,不得自己收起来?还让林小公子拿去送了一个被退婚的媳妇,谁信!” 那妇人面上挂不住了,怎么可能说不是真的:“你没见过可就别在那使劲造,我是亲眼见着的那天。是王姑娘后来也没收那套首饰,我还想着这林家真是泼天的富贵呢,谁知还不止这些!” 这妇人越说越带劲,桌上的人也都竖起耳朵,青城和阿晚在一旁细心地听着—— “我家男人打铁的,他林家的铁器厨具啥的我们也接过不少生意,有一次我和我男人把打好的菜刀给送上门去,进了后厨的路上,你们可知道我瞧见了啥?”她故作悬念地吊着话,看他们都配合地睁大了眼睛好奇,这才满意地说出口:“我瞧见了林家老爷身后带着个人,那人手上捧着一块可罕见的物什件,看起来像是街边写大字的先生那种叫啥……哦,镇纸。” “那有啥稀罕的?”壮汉像被扫了兴一样收回了目光,“那街边写大字的人手一块,他林家那块还能开出花来?” “那是你没见识!才想不到。”那妇人啐了他一嘴,接着说道:“那镇纸可是一整块玉做成的模样,我虽只是远远看着,可竟能看见里面的东西像那河水流着一样,瞧着就像是墨汁被晕开的红色。那端着镇纸的家仆走一步,那水就晃一步,我是个没文化的,不知道咋说,可那真真是神仙的物件啊!这东西也能落在林家手里,那云梦的故交可不愧是王权富贵的人家!” 青城听到这里,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那个老人忽然说:“那么宝贝的东西……是连天家圣人都要拿来当宝贝的吧?怎么会就落在林家了?那云梦世家再有钱,怎么就得了这样的稀罕物也能随便送人?”这个老先生年少时也是读过几本圣贤书的,见识要比这些未开蒙的人家多一些,此时也觉得不太妥。 玉器乃是集天地灵气而成的钟灵毓秀之物,自古有玉养人的说法,所以玉配君子。寻常人家也是有的玉器傍身,不过不怎么名贵就是了。 玉碎无补,哪怕镶嵌了回来也是有裂痕的,将玉敲碎了往里填充物件根本闻所未闻,哪怕是乡野人家也知道物贵自天成,玉匠自然不会那么暴殄天物,于是自古便没有这样的手艺传承。 那若真是天成之物,岂不是价值连城?只怕是天家的镇纸也没有如此稀罕吧? “这不就是说嘛。”那妇人的语气也放低了些:“林家从云梦回来后大修宅子,扩了好几家的荒地,我去过一次林宅,他们家的角落里都放着金子造的貔貅呢,还是整整四个镇着四方!回去我还跟我男人说,这林家泼天的富贵,是不是不单单得了贵人的救助……还是……” 话说到后面,那妇人也不敢乱语了。 可青城知道她想说什么,接过话说道:“还是害了云梦的贵人,抢了他家的钱财,才跑回来云瑶镇的?” 桌上的几个人这时也都缄了口,无言地看向青城,但是眼中仿佛都在说他们也是一样的猜测。 青城眉头微蹙,他想到的事情还有另外一件。 上古有石,其名血璧,内蕴赤墨,乃龙神之血;造为国玺,赠黄帝,而后助其一统神州;黄帝死,神州裂,国玺失。 这是异族中的记载。 龙生九子,鳌占头。阿晚是鳌,青城听它讲过这一段历史。 人族的传说里,“传国玺”是一个叫“嬴政”的人统一四海后用和氏璧造的,后来在战火里遗失了。 但其实真正的传国玺是在上古之时,人族第一位神州之主“黄帝”得龙神馈赠的礼物。它不是玉,是一块有着异族龙神之力的宝物。 那时的龙神闲来无事跑到人间去,结识了黄帝,用自己的一缕精血造就了宝物“传国玺”,助他实现了一统神州大地的志向。所以人族的帝王老说自己是真龙天子,其实只有黄帝背后有过一只龙神罢了。 黄帝死后,没有人知道这块宝物去到了哪里,传说得传国玺者得天下,但是千万年来无人见过。 嬴政也是仿照着上古传说用和氏璧造了一块,可人族没有关于这件宝物的记载,只是口口相传的只言片语,所以真正的传国玺长成什么样子,至今没有人说得出来。 但是青城听阿晚说过,传国玺的材质普天之下独一无二,那龙神的精血凝成,四海八荒再无第二件。 虽然那妇人说的不知真假,但如今看来,青城觉得这场屠灭满门的凶案背后,似乎还牵扯到了云梦王家。 这屠灭满门的事情发生在林家,且那只妖不知为何对王清浅没有立刻下手,这件事里王清浅也不似完全脱了干系似的。 若是如此……那王清浅就不是无辜被牵连了。 青城原本还想问,平日林家有没有和什么人来往比较密切,但是转念一想,这样岂不显得自己很居心叵测地来打探消息? 正在这时,一行白衣宽袖的佩剑之人走进了这家食肆,个个皆风骨挺立,气宇非凡。 为首的那人一派霁月清风,气质清冷而不苟言笑,不正是历烨吗? 青城一见历烨便丢下了手中的梅花香饼,起身跑到他面前,迫不及待地问道:“历天师!怎么样,找到王姑娘了吗?” 历烨面无波澜地看了他一眼。 身后的一个小师弟见此,识趣地向历烨行了一礼,带着身后的一众人先行落座。 店里的客人们看到这样的做派都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修真门派吧?” “看样子错不了,看那佩剑,还有上面的玉剑穗,是云中历氏的人。” 青城向每一个走过他身边的历氏子弟笑着礼貌打着招呼,他们也都非常有礼貌地回应,家教不错。青城想。 而历烨一张脸丝毫没有表情,冷冷地看向青城,说了一句:“你跟我来。” 水官解厄【篇一(8)】人肉骨血为祭 青城乖乖地跟在历烨的身后,两个人走到一处偏僻的街角里。 过程中青城向头上的阿晚悄悄说话:“待会儿要是有什么事,你可记得护着我。” “放心吧公子。”阿晚用自己的小爪子拍拍自己的龟胸脯:“可是公子,你为什么觉得历天师会对你做什么?而且你怎么还跟他来?”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啊。”青城轻声地说,眼神时不时偷偷打量着历烨的背影,仿佛一堵寒冰墙:“可我觉得他脸色不善,整个人一点温热都没有,就很瘆人。” 话音未落,历烨刹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青城下意识地也停住了脚步,摆出乖巧的脸色,奉上了手里顺来的一块梅花香饼:“要不先吃点东西?” 历烨无视,直切主旨:“你和林家人,什么关系?还有你头上的鳌,你是谁?” 虽然语气毫无波澜起伏,但是那张似乎写着“我无情无意”几个字的脸,让青城觉得这是个质问,一时他觉得自己周身都冷了一片,举起梅花香饼的手都僵在那里了。 “我和林家没关系。”青城老实回答:“我在林家是为了那个被狐妖掳走的女孩子。” “他人新妇,与你何干?”历烨冷冷地抛出这八个字,仿佛在说青城行为不检似的…… 青城不满,壮着胆子回道:“历天师,即便是他人新妇也能够是我的朋友吧?何况她嫁的是个死人,林家宅子那么邪门,她一个弱女子就这样孤身进去还有命出来吗?你们人难道都这般残忍?你看她现在不就被妖怪抓了?说起来你到底找到她没有?昨晚怎么样了?” 历烨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林家与王家,你知道什么?” “我不太清楚。”青城说:“只是听说了一些关系渊源。” “什么?”即便是询问,历烨的眸子也是如深水静潭般不起涟漪。 “林家当年穷困潦倒,是王家让林家带着自己的小儿子王勋去到云梦投靠王家本家,后来林家回来翻脸不认人,取消了和王家原本定下的婚约。”青城老实地把他知道的事情,也一一告诉历烨:“还有那座宅子,阿晚说,它闻出来林宅里一直都有很重的血腥气和妖气。” 闻言,历烨看了一眼青城头上的阿晚,说道:“夜闯他人宅邸。”语气冰冷,吓得阿晚把头缩了回去,爪子也抖了一下。 青城不敢说话。 说起来自己在凤麟洲也算抬头挺胸张牙舞爪走路的一个人,连小麒麟都是他的坐骑,但就是在历烨区区一个人族面前被压得死死的。 历烨把目光投回到青城脸上,问道:“云梦可是王家祖籍?” “听说是。”青城乖巧地回答:“这怎么了?有何紧要?” 历烨微微蹙着眉,沉思了一会儿,眼中如深潭之水。 见历烨不说话,青城猜测道:“难道那狐妖是要带着王清浅回云梦吗?” 原本只是随意的猜测,但是看到历烨的神情,仿佛没有否认,青城忍不住又问道:“真的?” “云梦?”青城愣了一下,然后低头思索自言自语道:“如此看来,那狐妖想必和云梦王家有关系了,可它为何带走王清浅,她只是云梦王氏一个旁支女儿。” 这时阿晚突然说道:“公子,我如今想起,那林宅的建造布局,似乎在哪里读到过。” “什么?”青城问。 “我其实记不太清了。”阿晚抓了抓自己的龙须,两只绿豆眼转了转,说道:“似乎是……宅邸布局,行以方士压胜之术,嗯……四方为牢,貔貅纯金以镇财,人肉骨血为祭,保家宅平安。” “……人肉……骨血为祭?”青城愣了一神,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历烨的话:“你是说,林家整个宅子真的是个阵法,而且……是以人为献祭的?” 说这话的时候,青城看着历烨,他没有丝毫波动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现在青城知道为什么历烨要把他单独拉出来问话了,这番骇人听闻的话还是不要被广为流传的好,食肆人口众多,众口铄金,还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 这类的说法和知识在凤麟洲的书室里青城也是读到过一点的,打从心底里抗拒,用同类献祭那些虚无缥缈的信仰,其实说到底是内心贪欲不足,白白用了性命去填。 怪不得那个宅子里里外外都透着诡异,真的不是什么善人!! 不过那妖物看来并无心伤害镇上的人,这件事也牵扯不到他们,也就不必引起激烈的议论和恐慌。 历烨一行人自然能够打听到青城打听到的,但是其中林家是因为王家的关系才去到云梦这一层,旁人都是不知晓的,更不知林家前去投靠的是云梦王家,而王氏的祖籍便是在云梦。 “这件事难道也与此次屠门之事有关吗?”青城问道蹙着眉沉思。 历烨看他眉毛拧作一团,难得的开口:“被献祭的,是个大约五六岁的男孩童。” ……青城瞪大了眼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碎了一般,那渣子硌到了他,有点点刺痛。 “你怎么知道的?”青城声音有些迟疑,任谁面对这样惊骇的事情,心中都会倒吸一口凉气吧。 青城眉头拧在了一块,连阿晚似乎都放轻了呼吸……他觉得自己想到的,历烨应该也想到了。那个孩童恐怕就是王清浅的弟弟,那个林家对外说遭遇了山匪不幸遇难的王家幼子。 这时,一个和历烨同样装束的男子从食肆出来,走到二人身边,毕恭毕敬地向青城和历烨行了拱手礼,起身对历烨说道:“大师兄,此处林宅之事我已安排好弟子们。那狐妖作乱,还请师兄放心去处理。” 历烨向那名唤他“师兄”的弟子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你接下来要去云梦吗?”青城问道。 历烨又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毫无表情。 青城接着说道:“若你去云梦,我也要去。” 但历烨不置可否,转身便走了。 “啊喂!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啊!?”青城急了,居然无视小爷?!这是什么意思啊?行与不行倒是说句话啊! 一旁的弟子显然对历烨这样的态度的事情习以为常,耐心地向青城解释道:“这位公子莫急,我家师兄没有拒绝便是答应了,在下会帮公子准备好远行所需的。” 青城看了看这个说话的小师弟,仿佛和自己一般大的年纪,眉眼端正且气质温和,若说历烨是一棵雪松,那么他便是一株青兰,谦谦君子,温文儒雅。 都是一个师门的,差别如此之大。青城暗戳戳地心想。 这时阿晚终于敢出声了,举了举它的小爪子要求道:“那可以多带几块梅花香饼吗?” 青城这才发现阿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到自己的肩上,嘴里正叼着刚刚自己拿出来的那块梅花香饼。 小师弟温和地笑笑:“当然可以,我会多备几块的。” “你是?”青城问。 那小师弟持剑行了个拱手礼:“在下历温,云中历氏门生。” 历温啊,果然人如其名。青城想,然后也回了个礼,自报姓名:“青城,‘青山微雨纷,城中晴色明’。” 走在前方的历烨不小心踢到了一个乞儿的乞讨破碗,他停下生风的脚步,蹲下将那碗放回到乞儿面前,还将自己身上的两块碎银给了那乞儿。 虽然全程板着一张脸,但青城觉得他身上的寒气少了那么一些些。 青城忍不住对历温说道:“你们师兄一直都这个样子的吗?” 历温不解:“怎么样?” “就是……这样。”青城说着作势板起了一张脸。 历温笑了,说道:“大师兄修为乃玄门同辈中第一,平日里游历四海斩妖平乱,自然要做出一番威仪之态。” “呵。”青城冷笑一声:“一丝少年人的气息都没有。”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林家用来生祭的人是谁?”刚刚他问历烨的时候,被历温打断了。 说到这里,历温也敛起了笑容。 “昨日我等是收到师兄的传讯才来到此地,听闻有妖物作乱,屠人满门,便带着弟子前来料理。”历温说:“师兄追到镇外向东一里时,发现了荒山脚下的两座坟,一旧一新,其中一座是王姓。” “新坟?”青城一下瞪大了眼睛,连阿晚都抬起了龙头睁大了绿豆眼。 “青城公子放心,那并非王姑娘的。”历温解释道:“那新坟周遭全是狐狸的脚印,没立墓碑;师兄为查明真相破开了土,里面……是一副五岁男孩童的尸骨,虽是新坟,但那尸骨被埋在土中陈年已久了。想来是将那尸骨挖出来,迁到那里新堆了一座坟。” 青城不语,脸色稍显凝重。 历温接着说道:“那座旧坟我们根据墓碑已向镇上的人打听过,是被掳走的王姑娘的父亲。大师兄用罗盘找到了那狐妖逃去的方位,它修行不浅,至少是千年的道行了。大师兄不知道它要逃去哪里,但它被师兄的‘泽光’所伤,跑不远,师兄便先带我们来到云瑶镇处理林家之事。” 原来竟是如此,青城想——当年的事,或许另有隐情。 水官解厄【篇一(9)】猜测 今夜月凉如水,云层却也不薄,所以显得夜雾浓重。 唯有几缕投出夜空的苍白月华穿过一间临时小客栈的窗户里,映着历烨满头豆大般的汗珠和拧成一块的五官,脸色痛苦不堪。 他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若是有人能够看见,会发现他其实嘴唇都发了乌青。额角鬓边沾着被汗水湿透的发,艰难地喘着粗气。 胸口仿佛寒剑在刺,周身冰凉冷汗直冒,一直到浑身抽搐,呼吸沉重,时而短促。 每每他发病时便是这样,不会死,但痛不欲生。 历烨觉得自己整个人痛到僵硬,四肢都开始麻木了,额头冷汗直飙,胸口仿佛刺进了千万根钢针般无法呼吸。 痛到眼神朦胧间,他透着眼角的一层汗水,依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只长着鹿角的马自窗台外跃进,嘴里叼着一个物件。 它跳到历烨的床前,见他已经快失去了知觉一样,满身麻木,连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阿蜀转身幻化成了人形,将历烨扶起后喂了他一口水,将药送进他口中,但在仅有几缕微弱月光的暗房中,阿蜀差点碰倒了桌上的一瓶红水仙,还好及时扶住了。 直至历烨的呼吸渐渐地平稳顺畅下来,那个鹿蜀幻化的少年端着茶杯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低眉顺眼的很是恭敬。 历烨缓缓地平畅了呼吸,眼前事物逐渐清晰起来,他看了少年一眼,眼神疲倦。 幻化成人形后的阿蜀——青丝若瀑,骨清神秀,蓝衣如水,风度自成,犹如月下一棵水草,清静无为。 阿蜀先按照了人族的礼仪向历烨行礼道:“历天师,主人如今还在天渊提炼近日寻到的药材,此番派我前来给天师送药。” 历烨半垂着眼帘,满身疲惫。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多谢。” 两人一时沉默无言,阿蜀没有离去的意思,房间里似乎静得能够听见尘埃飘落。 历烨静静地坐着,抬起汗水朦胧的双眼看向阿蜀,那双浅琉璃色的双眸同他的眼睛一样深不见底。 最后还是阿蜀打破了沉默:“主人很牵挂你。”他低垂下眼眸。 历烨长舒了一口气,面色毫无波动:“承圣女错念,多谢。” 阿蜀抬眼看了历烨一眼,表情让人看不出情绪,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恭敬地行了礼,转身化作一头鹿蜀,自来时的窗台上越去,不见踪迹。 窗外杨花落尽,清风萧瑟。厚云散开,露出月光清亮,独挂高空。 端坐在床上的历烨脸色煞白,神色如云中深雾,难以琢磨。他半垂着眼帘,清浅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忽然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什么都没有,一片寂静。 不知道是否他太走神了,听到叩门声时他的脸色似乎被惊吓到一般,但忽而又转为严肃。 “历天师,你睡了吗?”是青城。 他身上的一包碎银子分了一半给那个王清浅家门前的乞儿,后来又大手笔请了镇上的人一顿,手里就没几个钱了。 还是历温贴心地给他安排了房间,和他们一行人住在一块。 这是官府临时给他们腾出来的地方,不大,青城和阿晚就住在历烨的隔壁。 方才在床上和阿晚吃着糖蒸酥酪,阿晚忽然说附近似乎有异族的气息,青城这才跑出来,好奇地敲了敲历天师的门,但却无人应答。 “他是不是睡了?”青城自言自语,嘴角边还沾着一滴酥酪,他转而又对阿晚说:“你真的感觉到异族的气息了吗?是这间房吗?” “当然了!”阿晚挥舞着小爪子:“还有一丝飘忽的神族气息!就像……就像阿蜀!” 阿蜀?青城脑海里一下想起的,却是那个一袭红衣,身怀异香的神族圣女。 没办法,身为一个女子她实在太晃眼了。若说王清浅是一幅清雅淡逸的水墨画,那么伏厌思就是一朵颜色浓艳的牡丹。 不过想起她,青城的额头又痛起来。话说堂堂圣女难道会夜闯官府之地?正在他走神之际,历烨把门打开了。 出乎青城的意料,历烨的神色很不好看,但也不像是被打扰的不快,而是一种倦怠的不耐烦,还有一丝眼神松懈的狼狈。 历烨开门后双眼冷冷地看着他,青城一时被看得不知所措,阿晚也是下意识地把头缩了回去。 青城局促地笑笑,然后一脸的乖巧:“我……我其实来找你有事。” “何事?”这语气里似乎有种警告——没事就离我远点。 阿晚悄悄地用只有青城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公子,不如我们回去吧。” 青城无视了阿晚的劝,大着胆子说道:“是关于王清浅。”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的神情认真了起来。 “说。”历烨生硬地说道。 “不能先进去吗?”青城说:“难道要在外面讲?要是来人听见了……哎哎哎我说我说!” 没听完青城一顿罗里吧嗦的话,历烨作势就要关门赶客。里面因为他刚刚发病,东西被弄得一团乱。 “你觉得,那只狐妖是不是应该和云梦王氏有关系?”青城问。 历烨一字不发。 青城只好接着说:“我在想,其实那只狐妖会不会和云瑶镇上的王家——也就是王清浅一家——关系更亲近些。你看啊,发现王家幼儿的尸骨和林家满门被屠这两件事发生得那么凑巧,怎么看都像是报复。而且并非为了云梦王氏,而是为了王清浅。” 历烨静静地听着。 青城继续说:“我那日去到林家,王清浅已经身受重伤了,我原本以为那狐妖是要杀她,如今看来是我错了,若是要杀她当场动手就是,何必要带着她跑呢?或许,是林家要杀她,那狐妖正好救了她。” 看到那座被狐狸埋堆起的新坟时,历烨其实就想到了,这狐妖或许是和王家有关系的,所以他才没有继续去追它而是选择先处理林家的事,因为就这样看来王清浅暂时是没有危险。首先应当安抚人心。 青城继续说道:“我觉得,林家在死了儿子之后还坚持要娶王清浅,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对劲!而且王清浅在前一天晚上曾经说过一句话——‘这是我欠他的’——她应该说的是林家小公子,我总觉得王清浅自己知道些什么,她答应嫁入林家本身就还有别的目的,而且好像做好了准备要牺牲自己一样。我想,嫁入林家前,王清浅应该还不知道林家用她弟弟的骨血生祭的事,结果嫁进去那天晚上就知道了,甚至林家还想要她的性命,那只狐妖为了保护她才杀了林家满门。” 历烨没有打断他的话,同时也在思考着这其中的关系。 “至于那狐妖为什么要到云梦去,我也不知道了。”青城说:“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林家这富贵来得太大了,云瑶镇王家只是云梦王氏的一家旁支,世代都在云瑶镇清贫行医,沾不到本家的半点富贵,可见他们并不亲近,怎么还会对隔着一层关系且毫无血缘的林家如此慷慨相助?总觉得这其中,必定还有蹊跷。” 青城没有说出传国玺的事情,因为没有亲眼见到,不知道那些镇民说的是不是真的,道听途说的事情,还是先不必声张。 毕竟是失传了千年的宝物,重见天日还不知道会引起多少目光。 历烨听完了青城的话,不置表态,只是说:“明日启程到云梦,子时已过,歇息。” 话音刚落,青城就被毫不留情地关在了门外…… “你……真是不近人情!”青城嘟囔着:“唉,阿晚,你不是说这附近有异族吗?一个影子都没见到!” 阿晚的头趴在青城的头上:“那气息逐渐消散了,可能也离开了吧。公子,我们也该回去了。” 青城深呼吸一口气,讨了个没趣,灰溜溜走回自己房间。 忽然有所感慨地问道:“阿晚,你说,人族怎么对自己的族群那么残忍啊?” 身为一只鳌的阿晚也不懂:“公子是在想林家以人生祭的事吗?可是王姑娘一脉也不算人族。” “但林家并不知道吧。”青城说:“普通人族怎么会知道王家血脉的事?面对一个那样小的孩童,居然也下得去手,人族不是说‘稚子无辜’吗?还有王清浅,她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姑娘啊,平日里那么心善,有那么多的镇民记得她的好,怎么林家就仿佛毫无人心一样?” “可是公子,林家还有林家小公子啊。”阿晚提醒道:“听起来,林家小公子人还是很好的。” “但却死得早。”青城心生一阵不满,滋味有些复杂。 “阿晚也不知道。”阿晚说:“公子该休息了,明日要同历天师一起去云梦呢。” “你怎么这么积极?” “历温公子说过明天有梅花香饼吃。” “就知道吃。” “我还知道公子。” 青城和阿晚回到房间,一人一鳌爬上了床。 水官解厄【篇一(10)】云梦的凶案(1) 天渊之境位于天际之南,穷极碧落一方,草木等物不多,多是错落山河,磷石百花。神族一脉就居于此处。 穿过一片千里迷雾,越过一眼百里红水仙花田,一方小小的茅草屋里,神族圣女伏厌思正在一片烟云缭绕中,一手捧着药物典籍,一手握着一只汤勺,舀动着汤锅里的什么东西,眼睛却聚精会神在手中的文字。 阿蜀回来的时候,一开门就被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呛进了鼻腔。 这间小到放了两张长桌就基本上没办法走动的茅草屋里,却正在同时煮着五个锅子,里面是各种不一的汤药,蒸腾的水汽携着一些奇奇怪怪而刺鼻的药味,充斥着整个屋子。 可伏厌思“充鼻不闻”,若无其事地钻研着手中的药物典籍。阿蜀也是同样的面不改色,他习惯性地在这水汽氤氲的屋子里一眼看到那抹红色的身影,然后默默地走到她身边。 一直全神贯注,皱着眉头和五官用心理解着典籍的伏厌思,看到回来的阿蜀,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一脸期待地问道:“阿蜀!怎么样?你见到烨哥哥了吗?他还好吗?” 阿蜀回道:“历天师一切都好,主人放心。” “那他见到你,有没有说什么?或者有没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的?”伏厌思睁大了明亮而灵动的一双眼睛,里面充满了期许。 阿蜀却沉默着,思量了一会儿,方说出口:“历天师说——多谢。” “……没啦?”伏厌思眨了眨眼睛,维持着方才的表情,灵动可爱,眼里的期待却在一点点消失。 阿蜀低下头,不再说话。 伏厌思顿时不满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撇着嘴:“真是四海八荒人族万年来第一大木头!脑袋里都是榆木疙瘩就知道天天斩妖斩妖!那么久不见我了话都不多说两句!”说着,她赌气般重重地搅拌了两下锅里的汤药,霎时屋子里的味道更浓了一些。 阿蜀抬起头来,看见伏厌思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低头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上前双手奉上:“主人。” 这东西通体雪白,状如小伞,伞盖上似乎附着一层雪色的亮银般,在手中转换一个视线看便有流潋光泽。 那是一朵白灵芝,生于万米之上的极寒之地,是一味很罕见的药材,阿蜀回天渊的路上听说人间有一高山采药人有幸见过一朵,可惜人力实是无法采摘。 于是阿蜀便只身前往采取。 异族鹿蜀,世代生活在天渊,为神族圣使。天渊无分四季,气境温和,鹿蜀也是畏惧极寒极热之地的。 在登上雪山途中,阿蜀被一阵携着雪花的凛风袭面而来,风霜极寒,不小心滚下了一段距离,前蹄被露出雪地的尖石划伤了一道不浅的口子,流出的血液顿时肉眼可见地被化作了石上的冰凌。 化作人形后的阿蜀,手上也明显留下了伤痕,只是在小臂上,他将袖口拉上,伏厌思就看不见了。 看到白灵芝的伏厌思,脸上立马又展出了笑颜,仿佛得到了意料之外糖果的孩童。 “哇,你从哪里找来的?”伸手接过白灵芝,伏厌思惊奇的问道,将白灵芝捧在手心里细细地打量:“这白灵芝雪色纯白,不搀一丝杂色,定是生长在高山寒雪之巅,不染人间烟气之地,你是如何取得?” 阿蜀只是低下头,诉若常事地说道:“阿蜀路过一地,听闻人族说起,便寻得了。” 伏厌思不疑有他,兴奋而惊奇地斟酌着手中的药材,嘴里说道:“白灵芝乃是至纯的补药,等我把它炼进我的药丸里,就送去给烨哥哥!” 阿蜀在一旁静静地候着,听着她说话。 “对了阿蜀,今晚你再到藏书室里帮我偷偷拿几本书。嗯……”伏厌思想了想:“就要《时药百谱》和《草木药理》两本,然后帮我把这本放回去。”说着,她把手中的那本书递给阿蜀,还叮嘱道—— “记住,千万不能让婆婆发现。” 身为大地始祖之后,神族拥有着记载了大地万物的藏书室,也记录着人族的历史与异族的来源,还有各种奇闻轶事的真相和人族的药理典籍。 阿蜀接过她递来的书,提醒道:“主人,方才我回来的路上看见,圣巫大人正在找您,我们该回宫殿了。” “婆婆找我?”伏厌思欣赏白灵芝的表情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那快快快!帮我把这里的火都熄了,赶紧过去!不然要是被婆婆发现我又在偷偷炼药,一定又会把我关起来的,我还打算这几天再去一趟人间呢!” 闻言,阿蜀转眼便化回了鹿蜀的原貌,一把马尾横扫,瞬间便熄了屋子里几个炉子的火苗,伏厌思跳到了它的背上,双手扶住它的鹿角,嘴里催促着:“快走快走!” 人间,云梦。 近日来,云梦西边边界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妖物伤人事故。 听闻一行修真之人,在云梦西边被妖物生生咬断了脖子,死相凄惨,尸体连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像是要呼叫,可惜连喉咙都被吃了…… 青城和历烨刚到云梦,就发现街上的百姓老是望向他们,而后窃窃私语,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几天青城遇到的人大多都是这样的精神面貌,他都快认为人族就是爱这样说悄悄话的了。 “公子,此地妖气甚重。”阿晚说道。 “你这就感觉出来了?难道这妖物就在附近不成?”青城忽然抓住腰间的唢呐,开始环视周遭,眼神警惕而畏缩。 “不是的。”阿晚又说:“万物生而有生息,死后尘息归天地,自然无息了。此地妖气浓重,但是……不是普通的妖气,有点奇怪”说着阿晚又伸出爪子挠了挠自己的龙头。 青城瘪着嘴不耐烦地敲了敲它的龟壳:“快点说,不要每次都要小爷提醒你说话别说一半。” 一旁的历烨也侧过身子,看了一眼阿晚。 阿晚接着说:“虽然我无法判断每一种妖物的气息,但生灵之间的生息多少有一些差别的,此地妖气浓重,可并非一个妖物的样子,而是多股妖气汇聚而成。而且此地的妖气……似乎每一股妖气都在逐渐消散,气息飘渺。” 青城想了想,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些妖气的主人,其实都死了,或者快死了?” “嗯。”阿晚点点龙头:“应该是都死了。” 青城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是那些被杀的修真之人生前杀的妖?” 说完这话,青城看了一眼身边的历烨,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青城问他:“历天师,你觉得呢?” “不是。”历烨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 “为何不是?”青城问。 “他们只到云梦边界。”言下之意,他们还没来得及深入云梦。 这时阿晚也附和:“是的。公子,这些妖气似乎是盘桓了许久还未来得及散尽,应是更早之前的事情了。” 历烨正欲往前走,青城却开口叫住了他—— “哎历天师,你去哪啊?” 历烨转身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青城上前说道:“不如我们找一家当地的客栈,打听打听消息吧。”他插着腰,一副纨绔子弟要去喝酒吃肉的表情……这让历烨觉得他只是单纯的饿了。 “我说真的。”青城努力强调:“你知道我是怎么在云瑶镇知道那些事情的吗?都是食肆里打听出来的,茶馆酒肆这样的地方,多的是人七嘴八舌……喂,你去哪啊?” 又是话没说完,历烨转身就走。 青城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不死心地说道:“我说,你要相信我,我说的……” 青城的话一下被卡住了,只是下意识地说完“真的有用”四个字。 因为历烨径直走进了一家客栈,找了一桌直接坐了下来。看青城还待在门口,历烨抬眼看了他一眼,青城得意地笑笑。 他们刚刚坐下,小二来上了一壶茶,青城随意招呼了两盘酱牛肉。 阿晚在他头上悄悄地说着:“公子,我看这里好像有樱桃酥饼,能不能要一份?” 青城于是大方地加要了一份樱桃酥饼,反正是历天师付账。 而客栈里的人见了他们,立刻又开始低声细语起来。 青城竖起了耳朵,听见又有人说:“这又来了个修真门下的,不知道是不是又要死了?” “前些天不是一行十个修真门人的都死了,这怎么还敢来?” “那可未必吧。”其中一个人有不同的声音,说着还往青城他们这边偷偷瞄了一眼:“你怎么知道那妖物是不是只挑着修真之人来杀?而且这个修真的公子剑上剑穗刻着‘历’字,可是云中历氏的人。” “云中历氏?那是历天师的同门?” “必然是了。” 水官解厄【篇一(11)】云梦的凶案(2) 青城听着他们的讨论,调皮地向历烨凑过去:“你听,他们在谈论大名鼎鼎的历天师呢!” 而历烨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一壶茶自斟自饮。青城则在一旁竖起耳朵来听,顺手趁别人不注意,拿了一块樱桃酥饼送到头上给阿晚。 完了还小声叮嘱:“别把饼屑吃散在我头上。” 那一桌人还在讨论着兴头上,青城寻思着先听一会儿。 其中一个荆钗布衣的妇人说:“这历天师名号在外,门下的徒弟想也不是普通门派能比的。可风氏他们十个人呢!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历氏的?连他们都死了,这个人可也说不好。”言语间还把目光不断地往历烨身上瞥几眼。 听这话,青城想着——那一行死在云梦西边的修真之人,是风氏的人。在云瑶镇上那个修士也是风氏之人,看起来和林家颇有瓜葛。 历烨喝了一口热茶,端坐如松,双眸如一池静潭。 “你这话可就差了。”一桌人里出来一个粗犷的男声,听起来中气十足,像是靠力气吃饭的:“你这妇人不出在外,是不知道历天师的名号那可响当当的!”这人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 “我年轻时应着一些商人赶马驱车的活儿,也算是走南闯北不少地方了。有个商老爷可说过,之前他们家女儿被一只鼠妖骚扰过,一人高的鼠妖啊,浑身都是贼长的黑毛密密麻麻的,长得鼠牙眦出来能咬穿人头骨!后来那妖怪还吃了那女儿襁褓中的孩子,那脑门被嚼的嘎嘣脆啊!”那大汉说得动情动色,仿佛亲眼见过般,其中胆小些的两个人听得鸡皮疙瘩都起了来。 那大汉说到兴头上:“是历天师一出手就一把佩剑砍了那鼠妖的脑袋!听说当场血溅几步啊,妖血祭剑,可了不得!更稀罕的是,那历天师身上从头到尾地就没在衣服上沾上过一滴血!你看这功夫厉害不?哪能是那些只会拿着剑舞几下的风氏人能比的?” 一个年轻点的小青年也随声附和道:“那风氏不过一个小门小户,听说是依附着江陵蔚氏的小门派,自然不能和云中历氏相比了。”这青年谈吐有些文气,也稍显见识,看起来读过几本书的样子。 “就凭他们,哪里能和历氏说在一块!”那大汉不屑:“你们还记得,十年前我们云梦一个豪门世家被满门灭了的事吗?” 听到这话,青城眉头一皱,怎么又有一桩灭门的案?历烨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不动声色地听着。 “你说的是王家吧?”那个妇人说到:“那时候我还是个没长成的闺女家,王家的高户大门啊就在南边那座山脚下,我到山上采果子老经过。不过说来王家这户也是怪异,整个门户上下的人都天天丧白着脸,不知道的都以为他们死了爹妈呢。” “那时我也还年轻啊,靠着一身力气走南闯北的!”那大汉说着饶有兴致,手里还握着一把花生米:“你们还记得不?那段时间不是正好也有一个风氏的人来我们云梦吗?就住在我家隔壁的客栈里,和王家不知哪来的一户旁支亲戚住一块,听说是从小地方来投靠回本家的。我可是亲眼见着那户人家和风氏的人有来往,聊得可好了,那风氏的人还收下了他们一块翠绿翠绿的宝石!” 最后的几句话,那个大汉特意压低了嗓子里的声音。 说起这话,似乎每个人都想起了当年那场震惊整个云梦的灭门惨案。 云梦最大的世家——王氏。一夕之间,上下一百三十二口人满门被屠灭,连当时的家仆都没有逃过,流出的鲜血蔓延了王家大门一片,染红了半条街。 那时官府也曾出面了,但是事件太过骇人且罕见,听闻还惊动了天家,派了朝中人来,还带来了一支军队,闹得满城风雨。 “你是说……”那小青年面色凝重,当时他还小,不懂事,只是略听说过,现在他有些不确定地把这话说出来:“你觉得杀了王家满门的,是风氏的人?” 一说这话了,那大汉可就摇头否认了:“我可没说啊,大家闲来聊聊算了。官府都没定论的事儿,我们老百姓可也不能胡说。” 在一旁听着的青城感到无语——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是聋的傻的都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不是? 看来风氏的作风在云梦此地是没什么好口碑,青城忽然想到那个在云瑶镇出入林宅的修真之人,也是风氏。 历烨的脸色未变,手中扶着茶杯,热气渐渐消散。 青城凑过去,悄悄地说着:“他们说的王家亲戚,其实是林家吧?看来当年,林家真的是杀了王家满门,才图了他们家的富贵。只是没想到,这里面还牵扯到你们修真之人。” 听完这话,历烨眼神不善地瞪向青城,明显的气场都冷了几分。青城只觉得周身一寒!连忙补救:“我说的是风氏之人,当然一码归一码,你们历氏自然是与众不同不会同流合污的和这些小人一样了!” 说完了青城还小心翼翼地看向历烨的脸色,连阿晚都顿住了吃饼的动作。 历烨剜了他一眼,而后继续别过脸去不理他,饮了一口温茶。 “当年那官府怎么也没有彻查出个什么呢?”那个小青年说道。 “这我们老百姓哪能知道啊?”妇人说道:“官府的事儿,也不是我们老百姓能管的。” “就是可惜了王家上下上百条人命。”那大汉往自己嘴里投进一粒花生米,说道:“听闻这王氏祖上可是王权富贵人家,当今的天家也是派人来请过他家人出山,进朝做官的。” “那你们说,这事难不成还和天家有关?”那妇人一时口无遮拦。 听见这话的青年脸色一滞,而后认真小心地说道:“事及天子朝堂,可别乱说话啊!” 那一桌人才忽然闭了口。 忽然外面一个拿着小木剑的女娃娃,还扎着两条羊角,嘴里含着糖块糯糯地扑到那大汉身边喊着:“爹爹,阿娘说回去吃饭。” 那大汉见了女儿,一身的粗犷都化作了柔情似水,举高高地抱起了女儿,老脸上堆满了笑:“来来来,爹的心肝宝贝肉,走咯!回家吃饭。”说着让女儿骑在他脖子上,驾着大马一样。 一桌的人也就都慢慢散了,如今日薄西山,该是用晚饭的时候了。 见他们走了,青城得意地看向历烨:“你看,我说吧!在食肆这样的地方,很多人都会茶余饭后地闲谈,想要什么消息还是来得这里。你斩妖是有一套本事,但是论人世圆滑,你可不如小爷我!” 说到“圆滑”两个字,青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他心性单纯善良但也聪慧,处事知道用小聪明。 这些东西,在修真门派里一本正经地长大的历烨还真是不太如他。 可历烨根本不和他对视。饮尽了最后一口温茶,历烨在桌上放下银子,起身便走。 青城每次都能在他这里碰个冷脸,只好认自讨没趣,嘟囔着:“真是没意思的一个人,凤麟洲的冷血兽吻都比他可爱。”临走前,他还给阿晚拿了两块樱桃酥饼。 历烨径直出了食肆,完全没有等青城的意思,还得他小步跑地追上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官府。”历烨说。 “那要不咱们兵分两路,我去王氏原本的府邸看看,你去官府打探消息。”青城提议,然后他环视了周围一圈,随意点了不远处的一家客栈:“今晚我们就在那家客栈见。”说完他也不等历烨应下,自作主张地一拍人家的肩膀,转身就走。 历烨也没搭理他,向着和他相反的官府所在方位走去。 水官解厄【篇一(12)】好有钱的王氏大宅 云梦王氏的大宅简直出乎青城的意料,惊道他下巴都要掉下来的那种! 青城自小在凤麟洲长大,异族所居地方乃山涧幽谷,但是白尊上很疼爱青城,学着人族的建筑给青城建了一座独栋,四合的院子,七彩的琉璃点缀和镂空精致雕花,都是白尊上从人间搜罗来的。 在青城往前十七岁的春秋里,凤麟洲的大房子也许比不上人族的天**殿,但是比起普通的富户人家他自信合该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云梦王氏的府邸就像一支大棒槌,一敲便碎了他那莫名的自信——果然还是没怎么见过世面啊。青城在心中暗暗地自愧不如。 以他浅薄的眼光看过来,眼前王氏的府邸分为前院和后院,但都是四合设计的模样,整个府宅还是按中轴对称的,整整比林家那个大院大了三倍不止! 前院那刷成朱色的大门,虽年岁久远掉了色,却依然能够看起来气派恢弘;还有挑高的门厅,房檐上抬眼便可见是纯色的琉璃瓦一片片堆砌,尽管肉眼可见堆了不少的灰,但仍然能够在日光下潋滟生光。 圆式的拱窗上雕满了细细的雕画,仔细一看,皆是龙游傲天的刻画,真可谓是雕梁画栋,无一不透露着“精细富贵”四字;甚至是转角的石砌似乎都用了某种罕见的石材,青城认不出,但仅凭那落了尘都依旧看得出亮白的石块,这一切都尽显雍容华贵。 青城走在这里面,心生不可说的惊奇。 连厅中的家具都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微光。青城知道有一种木材叫做“金丝楠木”,贵重无比,也就天子之家或得了赏赐的重臣能用得起,制成宫殿里的柱子或是其余的,放在太阳底下照耀便是如此细光闪烁。 过了前院的一道玉石门后,就是后院了。后院是单檐四角攒尖顶,铺设着黄色琉璃瓦。一进正对的又一个大厅,视野竟是一下宽阔,各窗各墙都挂着用金银各色的丝线绣着各种腾龙的帐幔,虽然已经颜色老旧且布满尘埃,但不消是懂行的人,就是平常人一眼依旧能看出这图上的龙腾栩栩如生。 桌上茶具是雕花白瓷,插花是精绘红瓷,烛台是纯金,桌椅是金丝楠木。和这座宅邸比起来,凤麟洲里青城住的那个只能算草野乡间的草房吧…… 看到这样的气派,纵然只是占地唯有这一方,哪怕是没落了,院落里都长满了半人高的草,青城依旧能够相信这家人真的曾经富可敌国。 啊嘞我去,这才是真正的富贵人家啊!有钱得精致!比起林宅那种财大气粗的暴富土豪,用金子来打造貔貅镇宅,却从没在府邸精修上用点高雅的心思,王家宅邸简直不要太大气精奢!处处显着“高档”二字。 青城还记得那些百姓说过,就连当今天子都曾诚请王家之人入仕,那人间的帝王必然也会知道王家竟用了龙来装饰自己家的府邸,可却从不计较。 王清浅也说过王家是一支异人血脉,而云梦王氏祖上曾是王权富贵人家,这样说来,云梦王氏极有可能是龙与人族的后裔,且曾利用自己的身份在背后辅佐过人间的君王。 若说林家真的得了传国玺,是从云梦王氏手里流出来的,青城也觉得不难理解了。 这里面的东西看起来年岁已久,已是许久无人打理了,各种金银质的烛台灯架都落了灰,一些看起来非常贵重的楼花象牙脚凳上布着一些黑色的痕迹,还有眼前的纱幔上大大小小的斑点;青城想,这应该是十年前王家满门被灭时留下的血迹吧。 刚刚他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看到脚下的石砖和平日里走过的那些颜色也不太一样,哪怕是有些已经长了草被覆盖,但是一些痕迹表明,这里曾经被鲜血弥漫过。 阿晚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建筑,这次也算随着公子来开了眼界,于是它瞪大了自己的绿豆眼四处尽情地张望着;其实许多东西他俩都不太认得,只是一知半解地判断,但这无处不透着富贵感的大宅,只要不是瞎子都会被这气派震惊。 但是阿晚也隐隐感觉到这间宅子里的一丝异样。 青城也没光顾着看房子的气派,从方才进来的时候,他有留意到这后院露天的两口东南对称的井,他不太懂人间的习惯,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两口井打出来的地方很不合适。 这两口井都是打在宅子的中轴线上,正对着大厅,难道不嫌来往大厅前门碍地方吗? 而且这后院的房顶也很奇怪,和平时见过的屋顶很是不同,也不同于他在林家宅子里见过的。 “阿晚,你有没有觉得这座宅子……好像建它的人别有目的?”青城站在后院大厅的门里,正对着那两口井连成一线:“我没有从书上读到过这种建筑。” “阿晚也没有。”阿晚把脑袋抬起来说道:“但是公子,这个屋顶,有点眼熟。” 青城闻言抬头看,刚才没有注意,如今仔细一看……还真是有点眼熟。那木梁被砍成一段段地,以一种弯折的形状被连接起来,像是两滴水被扭曲后被强行汇在了一块。 整个屋顶成四方,但那一块的布置像是一个圆,那圆块的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木板竖着而下,青城不知道这样的房顶是怎么固定支撑住的。 但是……那个圆形的布局,就好像……青城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幅画面—— “这是阴阳图吗?”青城睁大了眼睛,惊奇地说,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阿晚。 这整个圆形的布局,除了没有中间的两点,不就是整个阴阳图的形状吗?青城初始没有认出来,因为少了中间的两点,而且这里整个阴阳图的布局所用木料并无色彩区分。 一阴一阳,一黑一白,汇成圆状,万物合一,是为阴阳图,其间两点,是为两仪。青城曾经在凤麟洲的书室里读到过。 “公子。”阿晚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你看那两口井,是不是就是太极里的两点。” 这么一说,果然。那两口井的位置成线正贯穿过他们头顶的太极两点成线之位。 “公子,这座府邸恐怕也是一个阵法。”阿晚说道:“而且这宅子里的妖气甚重,应该是整个云梦妖气的来源,尤其是那两口枯井。” 青城的眉头皱了一下,而后脸色不太好看,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那只狐妖把王清浅带到云梦,到底是想怎么样? 如今明了的是——当年林家联合了风氏的人,屠了云梦王氏,谋了他们家的财产。 王氏不是普通的世族大家,也并非随随便便就能够被满门屠灭,这其中定有风氏之人的一手,而且王氏的财宝风氏应该也染指了,否则林家的富贵绝不仅仅只有他看到的那样;而林家小公子佩戴的所谓传家宝,根本不是丢失,应该如食肆里那个大汉所说的,是那时他们用来收买风氏的人了。 王清浅的弟弟王家幼子当年只有五岁,但也懂得一些世事了,林家的人便心生歹念用了他来生祭林宅以作压胜之法,对外称王家幼子遇匪死去了。 而在王清浅嫁入林家那日得知了真相,所以是这样林家才想要灭了王清浅的口?那只狐妖是知道了真相的。可它到底和王家是什么关系?还有就是林家到底为何要在自己家儿子死后坚持娶王清浅入门?这其中王清浅也是知道缘由的,可她还是嫁了。 梳理下来似乎还是一头雾水,青城脑袋有些疼。 就在这时,在宅子的西边似乎有一声不小的响动,青城下意识地跑出去,结果抬头便看见那只狐妖居然就赫然地站在屋顶上!! 它睁着三只犀利的狐眼,踱步在房顶上,见到了青城,也是不慌不忙地,直勾勾盯着他,眼里泛着不善的寒光。 青城警惕地握住了自己腰间的唢呐,身体保持着后倾的准备,有阿晚在,他倒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更想要捉住这狐妖,问出王清浅的下落。 水官解厄【篇一(13)】震惊!圣女天师! 可那狐妖似乎并不打算和青城纠缠。 当青城刚把唢呐举起,它转身便横扫九尾,掀起一阵飞砾!青城下意识地抬手往前挡住,却被掀翻在地。 阿晚一时没有来得及反应,只能用爪子紧紧拉住青城肩膀上的衣物,免得自己也被甩出去。待一转眼,只能隐约看到那狐妖纵身逃走了。 我去居然就这么跑了?!我姿势都摆好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青城毫不犹豫地起身追出去,但他一介人族之身怎么能和妖物相比?等他出了门,那狐妖早就不见了。 “公子,那边!”阿晚循着气息说道。方才在王家宅子里妖物的气息太浓重且杂乱,它一时竟也没有察觉出那狐妖何时进了去。 得了阿晚指路的青城拔腿就追,但是一路到了热闹的大街上,四通八达的小巷干路,青城就迷了方向。 “往哪追啊?”站在一个三分路口徘徊的青城着急地问阿晚。 这时阿晚弱弱地缩回了头:“不知道……” “什么?!”青城恨不能从头上把它扒下来。 “云梦此地妖物气息实在太重……那狐妖想要隐匿踪迹实在太容易了,阿晚找不到。”说着阿晚还知道牢牢扒住青城的头发…… 青城此刻心生一股把阿晚丢进汤煲里的危险想法。 好不容易看到了那狐妖,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连个毛都没拔下来。 忽然,这时不远处一群人在大声争执讨论着什么,好不热闹,青城直觉会不会是那个狐妖又伤了人! 于是脚步声风地窜过去——扒开人群就往里钻。 “麻烦借过一下谢谢,谢谢啊,借过一下……啊!”结果刚挤进人群中心,一抬头就被当头一个木板又“哐”砸翻在地上…… “银钱货物既出概不退换!我钱付了东西就是我的!”一声张扬跋扈的嗓音传来,被砸了一木板的青城莫名听着有种熟悉感。 “姑娘啊,都说这药是我儿子不懂事才卖给你的,我先答应了人家医馆是要把这草药卖给人家。”一个男人的声音苦口婆心,显得很卑微:“我们家采药这都是小本生意,姑娘您别为难我们了!” “卖给我难道就不是生意了!”那个姑娘油盐不进,态度强硬:“我也是医者,这草药他医馆要得我自然也要得!本姑娘银钱已清!再纠缠我就掀了你的摊子!” 说完那女子便一把掀起自己腿上的衣物,露出修长光滑的小腿,猛地一脚闪电般踢倒了旁边的一张木凳,而后傲气地一甩手,满意地看向成功被吓到发抖地卖药人,抄起草药转身欲走,身后一名男子默默地跟随,一言不发。 青城看到那个男人一脸的纠结绝望,还有他背后的孩子正躲在一根木杆后恐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身边围观的路人也都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而那女子却毫不收敛,乖张依旧地我行我素,霸道非常。 他不由地扶额感叹——这大地始祖的后人,就是这样对待这些人族子民的吗? 神族圣女所受的神族子民供养,其实都是来自人族心间的虔诚心念。 人族将女娲奉为大地之母,于人间搭建庙宇,以虔诚的心意来供奉,感恩女娲先祖赐予人族的生命以及一切感知。这份心意由四海八荒汇聚到天渊神族之地,由此诞生圣女。 而为了回馈人族的这份善意的心念,圣女也要以最圣洁的躯体等待寿终正寝,化为人间甘霖,春秋风雨,继续护佑人间人族。 可是眼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神族圣女伏厌思,一袭红衣明艳而跋扈,完全看不出任何一丝丝身为圣女面对苍生的慈悲和怜悯,反而任性张扬地欺凌弱小。 就和初见时一样,她又砸了他一额头的包。说什么否则就掀了你的摊子,这不是已经掀了吗? 青城看不太下去了,上前挡在了伏厌思面前:“圣……厌思姑娘,你这样不太好吧?” 刚刚差点脱口而出“圣女殿下”,幸好反应过来眼下这么多人,他堪堪改了口。 伏厌思突然被挡住了去路,眼神含着怒气眯起眼来打量了眼前人几眼——青衣束身,眉目清秀而乖巧,长得还有几分清丽的女气,是个眼熟的小屁孩。 “你谁啊?!”不记得他报没报过名字,反正她是不记得了。 “我是青城啊。”青城说道。 “管你是谁!”伏厌思扬起下巴,态度骄横:“你敢拦我?!阿蜀!” 那正隔着卖药人和伏厌思的男子闻言,立刻转过身。 只见伏厌思玉手青葱一指:“把他头上那只乌龟给我拿回去煮了!” 吓得青城一激灵,愣是立马退后了大半步;看着阿蜀的目光射过来,他赶紧把阿晚从头上拿下来护在怀里,一脸惊恐而警惕地看向阿蜀。 阿晚早就被吓到四肢一头都缩进了龟壳里,瑟瑟发抖。 “不不不不!”青城满脸的惊慌:“阿晚不是乌龟它不好吃的!”虽说他刚刚也有了那么一刻这样罪恶的想法,但从未想过要付诸实施啊! “要你多管闲事!再碍着本殿……本姑娘,就把你和你头上的乌龟一起练成药汤!”伏厌思做出威胁的表情,一脸的骄傲野蛮:“阿蜀,走!” 阿蜀跟在伏厌思身后,他给那卖药人留了一整锭银子以作补偿。 那卖药人心知只能如此了,看着阿蜀礼貌地向自己颔首,这位公子如玉偏偏,却也像一把在鞘中的匕首。他也知道这些人是自己怎么都惹不起的了,还能咋办?手臂拗不过大腿,忍着呗。 青城一直抱着自己怀里的阿晚,看着伏厌思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确定她不再打要炖了阿晚的主意,才稍稍松了口气。 “真是……惹不起惹不起。”青城偷偷地嘟囔,然后摸摸阿晚的龟背:“你差点就要被做成乌龟汤了。” “阿晚不是乌龟!”它终于忍不住从龟壳里探出头来龙头来,不过说完又立马缩了回去。 青城一把敲了敲它的龟壳:“你也只敢这样对我说话!!刚刚对着圣女,你怎么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而阿晚缩在龟壳里,一声不出。 青城把它放回自己头上,抬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历烨正同一群人从街角里转出来。 有的人,哪怕是扔在人群里,独特的气场与风骨也能让人一眼就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比如历烨。 青城举起臂走上前去想向他招手,却肉眼可见地看到他的脸色一僵,全身都明显滞了一下。 伏厌思和阿蜀走在青城前面,伏厌思看到历烨的那一刻,脸色立马雷雨转艳阳,眉眼弯弯地花枝乱颤,仿佛刚刚在一旁满身火气地掀了别人摊子的人不是她一般。 她兴奋地提起小裙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去,一跃便挂在了历烨的身上,整个人都扒着他,青城觉得如果阿晚有手脚那么长,应该也会这样挂在自己身上。 “烨哥哥!别来无恙,我好想你啊!”完全不管大街上的众目睽睽,来往的路人视线都下意识地往她身上看,但她却毫不避讳。 历烨脸色僵硬,保持着自己站如松的姿势毫不动摇:“殿下,此举不妥,有失礼数。” 但伏厌思完全不在意,反而更加抱紧了他,两手两脚/交叉在一块在他身上挂稳了一些,任性地说道:“哪里来的礼数?我为何要遵守?烨哥哥我好想你,我每天都在想你,在天渊炼给你的药都有想你的味道。” 这话说得娇嗔,她像个小女孩般撒娇地把头贴在历烨的耳边。 历烨无可奈何,只好把目光投向阿蜀。 但阿蜀却低着头,永远一副恭敬温顺的模样,完全不去劝解伏厌思。 一旁跟上来的青城早就瞪大了眼,在旁一副看戏的表情,好像瞬间明白了人族坊间话本里的男女情爱故事为什么那么受人追捧了! 想想一身净历之气面色如霜的修真天师,被一个风风火火娇惯任性的神族圣女追着,只要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就够青城心起一阵波澜,啊不,是滔天巨浪了! 这让他非常想知道往后的故事怎么发展!?历烨这样的人要怎么对付伏厌思这个刁蛮任性的小殿下呢? 历烨没办法,只能说:“殿下,眼下我正追查一桩人间案件,此事事关妖族,拖沓不得。” 伏厌思听了,把脑袋一转,近距离地和历烨四目相对,眨着两只灵动的大眼睛,仿佛睫毛都要扫到历烨的眼皮了;她一脸乖巧而期待地说道:“那我帮你一起查案好不好?” 好像笃定了历烨会拒绝,于是她继续说道:“我可是神族圣女,大地之母,对于这世间万物了解得比任何人都要全!而且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不下来!” 最后那句话才是杀手锏啊!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嘛! 青城心想着——你也还知道自己是大地之母?所作所为可看不出。不过他不敢惹伏厌思,只能偷偷地在心里喃喃。 历烨拿她自然是完全没有办法,只能点头,脸色勉强。 得了允许的伏厌思一脸满足得意,从历烨身上下来后,就一直挎着他的胳膊。 瞧见历烨看向了自己,眼神不善。青城才立马收了笑意,无辜地看向他。 水官解厄【篇一(14)】那只狐妖叫九卿 “啊!对!我在王家的宅子里,见到了那个狐妖!”青城说。 历烨的眼神明显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但是……他眨了眨眼睛:“但是我跟丢了。” 历烨没有生气,反而很淡然,好像完全就没怎么指望着青城一样,这让青城一下受了打击。 而伏厌思从历烨身上下来后,一直挽着他的小臂,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身边,乖巧地听着他俩的话。 这画面冲击感太大了……青城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到官府又找到什么了?”青城问。 “卷宗。”历烨说道。 “怎么说?”青城问。 “甲子年,云梦王氏世家被灭,满门无活口,仆从未曾幸免。真凶不明,帝曾遣将来询,未能查明,悬案至今。”历烨将他在官府中看到的复述。 又是一桩灭门悬案。青城想。 “你们是要找什么人吗?”伏厌思听出来了一些,扯着历烨的袖子问。 “一只狐狸。”青城说道:“不,一只有道行的狐妖。” “那我可以帮你们。”伏厌思骄傲地挺起胸膛:“它长什么样?” 青城和历烨都没想到她居然能说出这种话!神族难道有什么特殊的技能加持? 青城正想开口对伏厌思描述,嘴刚张开,就被伏厌思一眼冷冷地瞪了回去! 只见她抬起头把下巴放到历烨的肩上,抱紧了他的手臂满脸小表情地问道:“它长什么样啊?” 历烨低下头,就是不转过脸去看她:“藏色九尾,额有三眼。道行千年以上。” “好说!”伏厌思大手一挥:“阿蜀!” 好一个明目张胆贪图美色的女子啊!青城心里暗暗嘟囔。 阿蜀闻声走到伏厌思面前,只见她伸手在他眉心点了一瞬,隐隐见有光华,俩人都闭上了眼睛。 伏厌思在自己的脑海中构想出那只狐妖的外貌,忽然阿蜀一睁眼:“找到了。” “在哪?”青城问。 “云梦一里外。” 云梦一里之外,还有一座王氏的独宅。 伏厌思骑着阿蜀,阿晚则驮着青城和历烨赶到。 原本伏厌思是打算拉着历烨一起坐到阿蜀身上的,但历烨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跳上了阿晚的龟壳上。 青城也想过做一波助攻,让历烨到伏厌思那边去,结果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历烨就一剑鞘捅在了阿晚的龟壳上,青城立马将半开的嘴巴闭上,面对伏厌思瞪大着眼睛的威逼利诱只能当作看不见。 这座宅邸和云梦里那一座不可相提并论,看起来简陋不少,虽然相比普通的富贵人家还是大气到房梁的高度。 历烨和伏厌思不是那种会为世俗的财富惊叹的人,青城绝对相信这两个人视钱财如粪土,但青城只是个俗人,面对这种有钱人家的豪华住宅,虽然已经看过了珠玉在前,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心怀赞赏和觊觎多看两眼。 “就是这里了!”伏厌思说,着眼府邸周遭:“这种有钱人,不知道家里面会不会珍藏着什么名贵的药材。” “你怎么到哪都要找药材啊?”青城在一旁问:“难不成你有什么不治之症?” 伏厌思一巴掌摁在青城后脑勺上,把阿晚也一掌拍了下来! “你才有不治之症!你全家都有不治之症!”抬脚就是往青城屁股上一去! 青城猝不及防绊了个大趔趄,差点摔个狗吃屎,转过身不满地捂住自己的屁股:“我不就问问嘛!又打我!不是你,难不成是你的心上人啊!?” 伏厌思抓起地上的阿晚,作势威胁。阿晚早就四肢一头都缩回了龟壳里。 “我不说了不问了!”青城求饶,把嘴闭成一条直线。 历烨在一旁目视前方,似乎在观察什么,面不改色,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话。 “历天师。”阿蜀说道:“那狐妖就在里面,凭气息,它身边还有一个人族与异族的孩子。” “是王姑娘!”青城转头问历烨:“若是找到那狐妖,你要怎么办?” “杀了。”历烨语气平静,淡然地好像他习惯了这类事情一样。 不过也是,堂堂人族历天师,剑挑妖魂万里城,这不过是寻常罢了。 话音刚落,他们立马就看到一只狐妖跃立到宅墙之上。 三眼尽开,藏色九尾持立,露出了尖锐的兽牙和狐爪!看样子是历烨他们一行人的到来扰到了它。 历烨立刻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泽光,上前两步与那狐妖对立,阿蜀化成了原型立在伏厌思身前。 历烨先发制人,一袖挥剑不见光影,踏步如箭飞上高墙,眼看越过了那狐妖的头顶,大臂一挥剑指而下劈上了那狐妖的头颅。 他动作太快,那狐妖来不及反应,只能凭借着兽类的躯体优势猛地后推一步,而后抓准着时差等着历烨一剑挥空后未来得及再次挥剑,它凌空中后推的同时一个转身就是一把九尾横扫! 而历烨半空劈个一字马,前脚便看准了落到那狐妖扫过的其中一尾上,借力弹跳而上,泽光侧扫横来,弹指间便断了它的一尾。 “哇……”伏厌思抬着头一脸仰慕地看向历烨,满眼的崇拜和自豪。 青城在一旁听见她的惊呼,看她一副口水都快要留下来的表情,只觉得鸡皮疙瘩要起来了。不过不得不承认此刻历烨作为一个男人的魅力,话本里的一般套路都是天下女子逃不过两种男人—— 一是侠义道骨风度翩翩的,二是满腹诗书文质彬彬的,而历烨是前者,也沾了一些后者。 在凤麟洲的时候,青城非常自信自己长得很讨人族小姑娘的欢心,眉眼清秀,广阅过书籍,也精修音律,想着来到人间怎么也算是个风流的公子哥! 结果刚来到人间就沦落成一个乞丐模样,好不容易收拾出个人样来又遇到历烨这样的人间珠玉,人家腰佩宝剑弹指间名声震慑千里,他挂着唢呐走两里路还得人家施舍个包子,两人高下立见,自己这一下输的那叫一个惨! 罢了罢了!越想越气。青城把感慨的心思收回来。 那只狐妖明显不是历烨的对手,没两下就处于下风了,断了一尾之后的九尾狐被剧痛和失血席卷,行动变得缓慢而吃力,历烨身上除了“泽光”之外目前为止一滴血都没沾上,挥剑斩风的手和稳当的持进步伐显得游刃有余。 但这次它没有想着逃,依旧守在这座宅子门前。 趁着历烨此时牵绊住它,青城孤身一人跑到了宅子里去。 为什么是孤身一人的话,那就是阿晚还在伏厌思手里握着。 大门被堵开不了不要紧,青城是会翻墙的嘛!手脚并用地两步一蹬两手三扒,三下两除二的功夫,青城就已经进到宅子里,可是还没跑两步,他就感觉到了背后凉凉生风! 那狐妖竟不顾历烨的剑影,带着伤直冲青城而来! 虽然不过普通狐妖般的体型,但它的狐尾灵活得堪比人族的手指,此刻正当作利箭般直指青城! 青城下意识地猛一下往后仰腰,那狐妖正好与他擦面而过,同时紧随其后的还有历烨的泽光,一剑就把狐妖的一只前爪钉在了一根雕刻精美的柱子上,妖血沿着柱子上的花纹流淌而下,填满了雕画的镂空。 历烨还保持着出剑的姿势,剑风掀起一阵尘土带翻了他的衣袂,他却持立巍然不动,犹如咬定青山不松的孤竹,清冷而霸道。 那把几乎和青城贴面擦过的剑剑锋凛冽逼人,划过空气都铮鸣!不知道历烨是不是看好了才出剑的,青城不敢想要是刚刚自己被那一剑穿刺过…… 青城用力地出了一口气,就往旁边的房间里跑。 但那只狐妖依旧不死心,它根本顾不上自己现在遍体鳞伤,而是无论如何都要阻止青城找到王清浅一样,连历烨在它眼里似乎都不如青城有威胁。 历烨跳下宅子里,狐妖分了其中一尾与他纠缠,一尾直卷向青城。 就在那条狐尾就要拦腰横扫到青城身上时,青城忽然感受到一个温柔但有力的拥抱。 那狐妖突然停下了攻击。 青城懵了一下,本能地去扶住那个扑向自己的人。没错,是青城去扶住她。 王清浅此刻的脸上毫无血色,似乎跑到青城身边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青城看她的额头都渗着汗,自己扶住的肩膀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能被吹跑,她连眼神都是涣散的。 这些时候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当初那个浅笑如莲花的女孩子,如今像是一株残败的枯荷。 青城开始自责心痛起来——这些天他应该再快点,想办法再快点找到她的。 但是王清浅没有抬头看一眼青城的表情,等她缓过神来,青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强撑着起来,眼神紧紧盯着被钉在柱子上的那只狐妖,脸色急切地踉踉跄跄跑过去。 青城连扶都扶不住。 王清浅跑到那狐妖身边,看到它这副重伤的模样——三眼被毁了右眼,九尾断了一尾,前爪被剑死死钉在柱子上,鲜血横流。 “九卿……”她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想要举起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 忽然她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愈发地煞白,眼神哀切,却虚弱到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看到她全身都软趴趴地倒下,白衣倾了一地,那只狐妖更着急了,拼了命地般想要挣脱历烨的剑,但是越挣扎却伤得越重,悲哀的兽吼从它嘴里喊出来,此刻听起来揪心不已。 青城上前扶住王清浅,看到那只狐妖的前爪被泽光一剑穿过,挣扎的过程中经脉都被粘连在剑上,血肉模糊。 “王姑娘,王姑娘。”青城着急地叫唤着怀里的人。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嘴唇都泛了紫。 青城立刻背起她,盘算着立马要将她送到医馆去。 这时正好伏厌思被阿蜀驮着进来,看到王清浅的模样,命令青城道:“把她放下。” “你能救她?”青城想起她是个医者,于是在阿蜀的帮助下将王清浅放下了背。 话不多说,伏厌思接过王清浅到自己怀里,不知给她吃了什么,只是一小颗药丸,王清浅的脸色立刻便肉眼可见地转好,呼吸渐渐顺畅下来。 给王清浅把了脉,伏厌思却说:“她已然油尽灯枯,我是无力回天了。” “那带她到云梦的医馆里看看!” “没有用的。”伏厌思耸耸肩:“神族典籍涵盖人族自诞生以来所有的医源药理,我研医问药十年,游历过四海八荒,天下医者无人可出我右!我也不过能让她多活两天罢了。” “那……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青城问。怀里的王清浅身子骨单薄如纸,连晕过去倒下时眉眼都是微蹙着的。 “人族的医术没办法救她。”伏厌思说道,她并不是很在意这个人的生死。 可青城感到一阵揪心,猛地一下像是呼吸不过来了一样,喉咙开始生涩,连眼角都渐渐在发热。 想起她曾经雪中送炭给他送过包子吃,想起云瑶镇里的百姓说起过她的过往,想起她那晚在月光下独自坚强得让人心疼……这样一个女子温柔而善良,为何要遭受如此待遇? 红颜薄命。这个词青城如今才领略到其意。 “除非,有生灵用自己的修为献祭。”伏厌思说。 “献祭?”青城像是抓住了什么希望一样。 “不可!”历烨却出声反对。 “为什么?”青城问。 “人妖殊途,生死有命。”历烨说。 “那不用妖的不就行了?”青城说:“我让阿晚祭出一些修为。” “不行。”伏厌思说:“只有人族和妖族都生于山川河海间,异族长于海上十洲,神族生于天渊之境,与人妖两族的生息都差之深远,只能用妖的,而且必须是自愿献祭。” 说到这里,伏厌思和青城都看向了那只被钉在柱子上的狐妖。 自从王清浅出现之后,它老实了很多,此刻正底顺着眉眼看向王清浅,被毁了一只眼睛,可剩下的两只眼睛,青城居然能够感受到它的悲伤。 “这是邪术。”历烨在一旁冷冷地说,眼神里是寒人的光,看起来他很坚决地反对。 这还是青城几天以来第一次看到历烨情绪波动如此明显。 这时阿晚爬到了青城的角边,扯着他的衣物道:“公子,它说它愿意祭出修为。” 顿时一阵沉默。 伏厌思眼神看向历烨,征求他的意见;连带着青城都恳求般地看向他。 最后历烨一言不发,伸手一挥拔去了泽光剑,那只狐妖一下就滑瘫在地上。 历烨持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伏厌思一个眼神,阿蜀跟在了历烨身后。 水官解厄【篇一(15)】真相让人心情复杂 云梦多河流湖水,人们在这些水面上建起一座座桥梁,有简简单单被石块砌成的,也有被心灵手巧的工匠在上面刻下精美浮雕的。 其中浮雕有山水莲画,有嬉闹童子,有鸟鱼虫兽,在此时夜晚的万家灯火通明下,还有夜游的船挂着明灯穿桥而过,映照着桥上的浮雕栩栩如生。 街上有市井繁华,沿街叫卖的小贩,上街逛游的百姓有的拖家带口,有的伊人挽郎君,时不时光顾着街边嘴甜的小商贩,买到自己心仪的东西。 但也有街角一些不起眼的乞丐,满身污秽,缩在角落里捧着一个破烂的碗,眼珠子来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边过往的人,不知道是在盼望着他们能够给予自己一点施舍,还是在警惕有没有人会被他不经意蹭到而觉得他碍眼。 青城在街上买了一壶酒,正站在桥头上,最高处的桥中央,往下看去人影如织,水面波光倒映着谁家青衫和明灯船头。 听人说这酒是云梦一绝,一口清香,二饮甘冽,三杯畅淋,颠倒众生;有名“众生醉”——浮生梦徊雾里瞧,众生酌酒醉繁花。 街上每个卖众生醉的小摊贩都是这么吆喝的,酒肆里的掌柜们也会请人写一幅这样的墨宝挂在店中。 青城听说人族借酒能消愁,虽然不知道他这个半异族半人的血脉酒能不能对他起作用,不过他不介意试一试。 其实他也没有忧愁到非要用酒来麻痹自己的地步,不过他心情确实不好就是了。 那只叫“九卿”的狐妖最后祭出了自己满身的修为,而伏厌思不愧是自诩全天下医术无人能出其右的医者,能够将修为献祭续命这样的“邪术”毫无负担地用在人族和妖族之间,救了王清浅。 那只狐妖失了千年的修为,按理来说应该会被打回原形成为一只普通的狐狸,并且看它的伤势也活不过两刻了。 但伏厌思给它留了二十年的修为,保了它的命和灵智,不过也仅此而已罢了,除此之外它和一只普通的狐狸没有什么两样,没办法再使用妖术了。 在阿晚的打听下,它说出了自己为何要屠去林家满门,以及为什么要把王清浅带回云梦,这也是为什么青城心情不好的原因。 他们一开始的时候猜得没错,当年林家带着王清浅的弟弟到了云梦,看到了王家泼天的富贵,但是也没起什么歹念,想着只要能够沾上一些他们的眷顾,也能在云梦立足成户就够了。 恰巧那时林家老爷遇见了一个游历到此处的修真之人,乃是风氏子弟;虽然林家老爷当时是个穷破人家的,但是厚着脸皮和那风氏之人酒过三巡,也算臭味相投,两个人就结识上了。 听那修真之人说,这王家祖上是一支异人血脉,往上数七八代,出过两个辅国宰相,一个三朝元老,女眷中也曾出过五位皇后,满门名贵。 但是后来渐渐隐退朝堂,就连天子亲请都不再出山了,而是在云梦此地建了宅子,以地势宅邸作法,抓了不少的妖来,也不知道是想要做什么。 总之十数年来死在王家手上的妖不少,但他们从未请过修真门人来协助,许是因为他们自身的异人血脉和家族传承渊源让他们有此能力自行捉妖。 按常理来说人族与妖族若是不相犯,是没有道理去猎杀任何一方的,哪怕妖族常常在人族间为非作歹,但还是不能够一竿子打翻一船妖。 万物有灵修行不易,妖也有生存的权力,除非是伤了人,否则就是修真之人也不能随意杀害妖族。 不过说来也是讽刺,就算修真之人为了维护人间的秩序去猎杀妖族,其实代表的也不过是人族的立场,是非对错也是由人族一念间说了算。 反正这件事就是被来到此地的一名风氏弟子知晓了,而林家老爷知道了云梦王氏行着这等不堪之事,两个人一合计,林家老爷提出不如由风氏除去了王家满门,而他们家的财富,两人平分。 横财在前,人心自然起念。俩人一丘之貉,一拍即合,为了以表诚意,林家将传家的宝石赠于了那名风氏弟子。 那块宝石确实是上古时期女娲补天余下的残石,但落在凡人手中无甚作用,人眼不识,根本不值钱,林家只是碍于祖上的规矩一直传下来罢了。 但是风氏的人还算慧眼识珠,毫不客气地要下了那块宝贝。 云梦王氏也是传承千年的世家,能够多年来自行捉妖祭法还不必依靠修真门人的家族自然不是等闲之辈,绝非区区一个风氏门下弟子能够一人屠灭其满门。 那风氏子弟当然清楚了。但王氏家大业大,仆从不少,他编了个借口,再施点术法,蒙混过去之后进了王家后厨下了药,入夜过后便一己之力屠了王氏满门。 修真界是知道曾有一户门人一夕之间遭到了屠灭,但是风氏及时给出了说法,对外说是王氏先行招惹了一只妖,灭门乃是妖物所为,风氏已然斩了作乱的妖。 那名风氏子弟带了王家的半数富贵回到门下,且风氏背靠的是江陵蔚氏,里里外外,也没有人再对此事有异议。 林家带回了满门财富,为了不让王清浅的弟弟长大成人后察觉到幼时自己经历过的一切意味着什么,正好那时林家缺一个用以镇宅的生人献祭,所以那个五岁的小男孩就这样被杀人放血,死在了林家手里。 林家小公子林清尘当时也还年幼,但在明白人事后从父亲的嘴里问出了一切,心怀愧疚,且加上自小便对王清浅一往情深,于是不顾家里的反对,一如既往地与她有来往,将最好最珍贵的东西都如数奉上,只是从来没能得到王清浅的原谅罢了。 九卿是王清浅幼时在雪地里救过的一只狐狸,那时它不经意间误伤了一个人族孩童,结果被一个修真之人追在后面斩杀,打成重伤,还在雪地里中了人族的捕猎陷阱,是王清浅将它救了出来。 她和它遇见过的所有人族都不一样,她不怕它,也不厌恶它,只是把它当作普通生灵一样对待。王清浅看见它的九尾,但从不把它当作妖。 其实它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狐狸历经了千年的修炼而来,开了灵智的生灵罢了。 后来林清尘病重,来得突然,林家遍寻名医都说没有把握绝对治愈,于是林家只好再去请求风氏的人,他们给出的续命之法是——以命换命。 林家首选了王清浅,这件事被九卿知道了,于是便自作主张杀了林清尘。 原以为这件事就此了去,有它九卿相护,王清浅此生无碍。 可风氏的人在林清尘出殡那日来到林家,说是只要未过头七,以命换命就还有办法。 所以后来林家才匆匆遣了人,让王清浅第二日便出嫁。 王清浅完全可以不答应的,只要有九卿在,没有人能够对她怎么样。但是她应下了,自愿嫁到林家。 王清浅做不到心无芥蒂地面对林家,但也从未放下那个心尖上的翩翩公子。那时她还不知道林家对她弟弟所做的一切,喜欢的人也因她而死在了九卿的爪下。 她知道是九卿杀了林清尘,杀了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九卿告诉她林家想要她嫁过去的目的,奈何她义无反顾地愿意。年少情谊,青梅竹马,终究是她负了他,若是以命换命救得了他,也算是她的解脱了。 出嫁那天,九卿跟着她去了林宅,它只能顺从她的心意,若她不能高兴,它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如今就算是最后一程,它也要送她走。 但就是这样机缘巧合,在房梁上徘徊的九卿,不小心听见林家老爷和那个风氏弟子的谈话,知道了当年王清浅的弟弟惨死在林家手里的事。 心知不妥的九卿立马去到王清浅的房中将此事告知,知晓真相的王清浅还没来得及质问和逃走,就被那个风氏子弟进门伤了。 当时事发突然,九卿没有来得及护住她,或许是害怕王清浅知道了林家的打算后会逃走,那名风氏子弟暗中出招狠绝,一击几乎毙了王清浅的命。 九卿恼了火,一气之下屠了林家满门,那名风氏子弟修为不算高,见形势不妙便落荒而逃。 那些关于云梦王家的陈年旧事,大多还是在林家老爷临死前交代出来的。 后来九卿试图给王清浅疗伤,但是被闯进来的青城打断了,历烨也紧随而来,它只能带着王清浅逃走,也只来得及给挖出枯骨的王家幼子随意安个墓,就在他的父亲身边。 王清浅伤得太重了,九卿一个妖族完全没有办法,但它听说过王清浅的本家在云梦,云梦王家是氏族大家,略有些人间常识的九卿也知道像这样的人家有权有势,或许留下的人脉和珍药不少,如果去到云梦或有办法救她。 于是一路带着王清浅,拖着自己被历烨的泽光剑所伤的一条腿。跑到了云梦。 云梦西边的那一行风氏子弟正好碰见了带着王清浅跑到云梦的九卿,二话不说就想着除妖,一个个摆出架势争锋相对;九卿没有什么功夫和他们纠缠,便几记杀了了事。 在云梦城中的王家大宅里碰见青城纯属意外,它只是回去搜罗一番,可惜什么也没找到,那些藏书室里的典籍它也看不懂,人族的字它没有学过。 可它没有想到历烨会找到云梦郊外的宅子里,那座宅子王家人只是用来储藏书籍——那是王清浅告诉它的,幼时她曾听父亲讲过,想着那样远离人多的地方可以让九卿不那么显眼。 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两场灭门的惨案,两代人的纠葛,最后青城心中五味杂陈,闷得慌。 他原本觉得九卿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妖怪,伤害手无寸铁的人族,擅自屠人满门,这样的妖在各种典籍传说中最后都应该被毫无赦免之理地斩杀。 林家老爷死有余辜,但是林清尘呢?还有林家一干仆从管家等人。其中一些人从来没有染指过云梦王家灭门的事情,更加不曾同谋参与王清浅弟弟的死,就因为九卿的一念之间横尸林宅。 九卿做错了,但林家也是自作孽。 王清浅唯一的弟弟,还是稚子便惨死在林家手上,活活被用于放血献祭,就此一户人家家破人亡,只余下王清浅一个孤女;还有云梦王氏,他们不知因何杀害了众多无辜的妖族,使得云梦此地妖气盘桓多年未散,但这并不是林家图谋王氏富贵,联合风氏杀人满门的理由。 自古人族皆传说妖族凶残,吃人噬心无恶不作,全凭一时兴起不讲人伦天理。 但多年来只为报恩,最后还为王清浅献祭出千年修为的九卿,和为了一己私欲而与他人合谋最后屠人满门的林家相比而言,青城却更加偏向九卿。 它是只不讲理的妖,有着千年修为,生杀予夺一念之间,从不管人间伦理说法,只为了王清浅。为了当初雪地里一次相助,此后留恋人间为她,杀人沾血为她,献祭修为也为她。 连一只狐妖都尚且懂得报恩,林家身为生而有灵识的人族却心念歹毒,对待同族手段残忍至极。 但是理智告诉青城,做错了的事情,不会因为它的动机是善良的而变成正确的事。那么孰善孰恶,又如何分说呢? “阿晚。”青城坐在桥头上,看着桥下游船过,灯影阑珊:“九卿以后就只能当一只普通的狐狸了吗?” 阿晚悠闲地垂着麒麟尾:“不会啊,它还有灵智,和人一样。” “可它不能用妖法了,三千年的修为只剩下二十年,只能刚好足够维护它的灵智,多可惜。”青城说。 “嗯……可是九卿觉得这样很好啊。”阿晚挠挠自己的龙须:“要是王姑娘死了,就算它能活下来也不高兴,而且历天师也不会放过它的,至少这样九卿还能陪在王姑娘身边。” 话是这么说没有错,只是青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罢了。他喝了一口众生醉,味道苦涩辛刺,一点都不好喝。 “不过这个历烨,脑子里是只有所谓的正道秩序吗?!一点都不近人情!今天九卿都答应献祭修为去救王清浅,他居然还拦着!”提起这茬青城还有些心惊,看伏厌思的样子,如果当时历烨决意阻拦,看起来她是不会帮忙的。 在这一点上青城毫不怀疑伏厌思的偏向,她可以为了历烨而遍寻四海八荒问药,研解医理十年,但对于其它人,没有谁能够让她非救不可。 看她对历烨以外的人族都一副趾高气昂飞扬跋扈的刁蛮样,就知道她并没有把那些人当作她百年后将要福泽的子民。 阿晚把头趴在青城头上:“因为对于人族来说,以命换命,以妖族修为续人族性命,都是歪门邪道的术法,有违生老病死的自然之道,历天师自是要阻止的。” 青城鼻子里哼哼两声:“他们修真之人就知道一根筋地斩妖,人族帝王还讲究法外人情呢,我看也就历烨这个木脑袋,弯都不带拐的!” 此时的历烨正在一座湖心亭上,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水官解厄【篇一(16)】偷听到圣女表白 湖心亭上四面环水,三方见山,夜幕中星斗淌河汉,映在凉月倾洒的水面,就像满缀荧光流潋的绸缎。 一方为岸,背对着历烨孑然的身影,灯火通明,街巷间连缀高挂着暖色的纸糊灯笼,整个夜市之上整整两千盏,火光明亮照醒整座城,掩去了九天星辰的微光。 灯火的暖黄和星月的冷光映在湖面上,交汇形成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历烨站在湖心亭中,孤身月下,白衣负手,目光深邃地凝视着眼下看似平静的湖面。 这一处和喧闹的岸上市井隔开来,却也不似群山中寂静,偶尔从深山里飞出一两只孤鸟,叫嚣着嚎鸣,和身后的人声嘈杂混在一起,历烨觉得两音色分明。 忽然一只孤鸟自湖心亭向群山中飞去,一掠而过的水面上遮住了月色冷映,一个不规则的庞大黑影就暴露在湖面下若隐若现! 仅仅只是一刹那,历烨两臂大开双袖翻飞,泽光出鞘,脚尖轻点便身如利剑——腾空而起,凌空中一剑擦身切起直指湖心!月色下的泽光凛冽摄人! 剑破虚空长风裂。 刹那间湖面水柱爆开四起,溅起数十个粼粼涟漪,水花四方炸裂!惊起了群山中层层飞鸟,似乎连弯月都蒙上了一番飘渺而寒冽的氤氲水气。 转眼泽光入鞘,回手负身。 历烨又恢复了方才独立在湖心亭上的样子,连头发丝都没湿一根,脸色不变气不喘,好像刚刚一剑直挑湖心的人不是他一样。 如果眼下是白天,那么一定能看见湖面上的水晕开了一层层浓重的鲜红。不过如今夜色重重,唯有星光点点,连血腥气都隐在湖水里,透出的一丝在空气中也被夜风吹散,一切如常。 市井中热闹烟火里的人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不动声色就除去了一只妖,不伤到任何一个人,也没有人围在他身边熙熙攘攘地赞叹,很好。历烨非常满意。 “烨哥哥好棒啊!!!”猝不及防地一个人猛从身后跳到了他的背上,活泼欢快的嗓音在他耳边差点炸开! 历烨及时往后挪了一只脚才恰好保持住平衡不让自己向后摔下去。 伏厌思整个人都挂在历烨身上,抱着他的脖子,伸出头去看湖心上的涟漪。 少女的温软香耳划过历烨的脸庞,他握泽光剑的手紧了一瞬,缓缓地呼吸。 但伏厌思浑然不觉,眼睛好奇地看向湖面:“下面那个是什么东西啊?” “鲤鱼妖。”历烨目不斜视,站立如松。 “它杀了多少人?”伏厌思把下巴搁在了历烨的肩上,两眼可爱又无辜地看向他。 “未曾伤人。”历烨说。 “那也要杀掉吗?”伏厌思问。 “有此心,该杀。”历烨说。 有百姓看他身上历氏的剑穗,虽不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历天师,也依旧找上门来拜托——说是湖中似有妖物,曾害得两家人的三口男丁落水。 若不是那几个男人水性好而且船还未驶离岸边过远,当时岸上还有好几波人,也许那些人会就此葬生鱼腹救不回来了。 但伏厌思不知道这些,只是乖巧地点点头,依旧稳稳地挂在历烨身上。 “殿下,此举有失礼仪。” 伏厌思闻言嘟嘟嘴:“我又不是人族,不要遵守他们的礼仪。”说着她双手双脚都往历烨身上缠得更紧了:“像他们所说的什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我就不能这样让你背我啦。” 伏厌思把脸贴在历烨的背上蹭蹭,露出满意的笑容。 历烨无奈:“殿下乃神族圣女,天下万民所冀,不该研习逆道邪术。” 伏厌思凑过去,两只大眼睛就差贴在历烨的脸上了,看他还是目视前方地端着,伏厌思一只手就把他的脸强行转过来看着自己—— “我才不想做什么万民所冀……我救九卿,当时你也没有阻止嘛。”她故意说得委屈:“难道现在你来怪我吗?”说完她嘟起了自己的小嘴,两眼无辜地向历烨眨巴眨巴…… 历烨握着泽光剑的手更紧了!伏厌思身上红色水仙花炼成的香料气味此时萦绕在两人的身边,历烨想她今日是不是涂了比往日更多的香料,怎么熏得他一时间有点头晕目眩? 不行了!! 历烨松开自己端直的站姿,两只手握住了伏厌思的腋下,把她整个人都架起来——就像父亲抱起幼小的女儿将她举高高一样——放到了亭边的石板上。 湖心吹来一阵夜风,伏厌思的一袭红衣衣袂被撩起,身上的花香也散去不少。 伏厌思比历烨矮上一个头不止,使劲了卯足身高也就只到他的肩膀。但是历烨的肩膀很宽,整个人岩岩玉立。 当年初见时,她就是整个人被他背在身上,趴在他背上很舒服很安然,有一种无可言说的安心,后来她就老是喜欢挂在他身上。 “殿下。”眼前站在石板上的伏厌思比历烨高出不少,历烨微微颔首:“邪术有违天道,法理不容,且伤身。” 伤身!?伏厌思滴溜溜着两只大眼睛。 “你在担心我吗?”伏厌思弯下腰把脸凑过去,像个捉住了大人的错处,以此要挟向大人撒娇的小孩。 历烨沉默不语。 伏厌思就当他默认了!故意笑意盈盈地凑到他跟前,观察他的表情。 “我可是神族之人,自然不似普通人族般娇弱。”伏厌思板起身子理直气壮,耐心解释:“那些术法我研习多年,于我根本无碍。这下……”说着说着她又弯腰凑到历烨跟前—— “这下你能放心了吧?” 历烨不看她,只是退后一步,半垂着眼帘:“邪术有违天道,还望殿下莫再如此研习了。” “我才不管什么天道呢。”伏厌思满不在乎,也毫无畏惧:“如若有一天你也到了那生死关头,只有我能救你。” 生而有弱疾,五脏含毒,命不过而立。除了云中历氏的尊主历寰——历烨的爷爷知道外,全天下只有伏厌思才清楚这件事了。 只有我能救你……所以十年来巡遍四海八荒问药,埋头医理典籍,如今就连邪蛊歪术都不放过吗? 历烨深深出了一口气,但是表面不动声色,平静如常:“殿下,这不值得。” “当然值得。”伏厌思毫不犹豫,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我喜欢的人,定然要一生康健,事事皆顺心如意。” 女孩明眸若水,笑意空灵,一袭轻飘曼舞的红衣点缀着各种精致的环腰脖挂坠,无不彰显着她的富贵。此刻她身姿轻灵,明月自远山中探出,月光映出她的满脸骄傲,霸道地说出这句话。 就连风都温柔了几许,抚着水面涟漪清波悄声。 我喜欢的人!!??哇……真情告白耶!!!!!天呐说出心意啦啦啦啦啦啦!!真是个大胆而豪爽的女子!!此处该有欢呼啊!!!等等不对……历烨那家伙怎么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不是没听见吧?连我都听见了!! 此时正趴在湖心亭上方青城正紧张地扒拉自己的袖子,后来觉得不过瘾开始揉起了阿晚的龙须,再后来还抓起了它的麒麟尾毛……阿晚不高兴,反抗! 青城立刻眼神示意威胁——难道要被历烨知道他们在上面鬼鬼祟祟地偷听下面他俩讲话? 阿晚想了想历烨手上冒着寒气的泽光剑,罢了罢了,就让公子揉揉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堂堂一只鳌能伸能缩嘛! 青城本来无意偷听的,但他在岸上远远看见伏厌思一路风一样飞跑向历烨,一跳就挂在历烨身上。 夜色昏暗月光正好,湖心亭中远隔市井人群,孤男寡女夜下逢处!不管是人还是异族或者青城这样半人半异族的,胸/中都有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就连阿晚都认真地竖起自己的小龙耳细细听着。 按照青城脑补的情节,据他多年来喜好人间话本故事的经验来看——骄傲的圣女殿下爱上傲娇的人族天师,从此踏上漫漫追夫路…… 高贵千金为江湖侠客勇闯江湖,十载春秋追随!此刻更是月下湖心相表白,四下无人,天时地利人和俱全!此时不答应更待何时!? 要是这都没在一起是不是天理难容!?这样的风景!这样的氛围!历烨就应该说一句:“我也喜欢你。” 然后两个人再来个深情一吻定终生!天耶绝了嘞!!! 历烨这种木头脑袋就是要伏厌思这样直率大胆又热情的女孩子来冲击一下收服的!根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嘛! 以前书里的男女情爱场面如今被亲眼见到了简直不要太激动!!怪不得人族都爱听唱戏的演什么故事,这他眼前看得比戏台子上的可不好看太多! 脑海中浮现一大堆场景的青城忍不住再往外探出半个脑袋,看看下面亭中的两个人,阿晚的麒麟尾在他手里都被薅掉了好几根毛…… “公子小心,莫要掉进湖里去了。”阿晚小声提醒道,它自己扒着一块亭角上的凸起。 “谁!?”历烨听见了亭子上的响动,下一刻青城就听见利剑破开空气的声音! 吓得青城一个脚滑,鬼叫般地就向下掉,一张脸直冲湖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公子!”阿晚的小爪子还没伸出去,青城就已经掉下去了…… 这时阿蜀正好赶到,低头一对鹿角往上一顶,堪堪接住了就要掉落水中的青城,将他驮在了背上。 一阵华光流潋,青城就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姑娘,紧紧搂着阿蜀的脖子,被化作人形的阿蜀双手横抱在了怀里…… 画面一度有些尴尬。 定睛下来的青城,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我可以解释的……” “阿蜀,把他给我扔到湖里去!” “是。” “哈?什么?等一下……” ……………… “啊啾!!啊啾!!!!”青城拖着一身滴着水的衣衫走在大街上,云梦多湖泽河水,夜风清凉,吹得他时不时打一个寒颤,还吸着鼻涕打喷嚏。 前面伏厌思拉着历烨陪她逛街,阿蜀在后面默默地付账,手上还提着不少东西——都是伏厌思一路上买的衣裙和看入眼的药材。 而青城身上铜板都没得一个,穷得叮当响都响不出声,只能跟在前面几位大佬金主后面瑟瑟发抖地亦步亦趋,等着他们啥时候找家客栈歇下了,自己也能休息。 没办法,卑微如青城,偷听了人家的私密话还那么不灵光地被发现了,抓包被抓了个当场,伏厌思立马就让阿蜀给他整个人丢水里,历烨也冷眼旁观不救他。 如今还人穷志短,不得不湿着身做了人家的尾后小狗腿……呸呸呸!什么小狗腿?! 青城赶紧把这个想法从自己脑袋里摇出去——自己好歹也是凤麟洲洲主的“掌上明珠”,再怎么样也是一时的虎落平阳,而且被历烨和伏厌思压一头也不算是被“犬”欺。 嗯……这么一想,心里好受了许多。不过…… “阿晚,我有点想回凤麟洲了。”青城凄凉地抱抱自己。 在凤麟洲的时候,不管他偷出了麒麟窝里的小崽子,还是薅光了兽吻身上的毛,常常还跑到胜遇的巢里去偷它筑巢的珊瑚,大家都惯着他,不予计较。 而且因为白尊上的原因,就连其余海上九洲来做客的异族都对青城恭敬有加,之前他用唢呐吹哭了小鲲,大鲲也没把他怎么样。 现在到了人间,连半夜翻个墙都要被历天师横眉冷对;“不小心”听见了男女间的私密谈话,还要被扔下湖…………呜呜呜呜呜真是越想越伤心。 青城委屈地更加抱紧了自己。 “公子。”阿晚伸出头:“我帮公子悄悄一点点把衣物弄干吧,公子走慢一点,别让圣女殿下发现了,不然她会把我炖了的。” “你还敢说!”青城控诉:“啊……啊啾!!方才我被丢下去的时候你居然在上面冷眼旁观都不救我!现在你要是还敢不帮我,我立马就把你炖了!弄成那什么……乌龟大补汤,拿去卖了换药钱!”他一边摸着鼻涕一边威胁道。 “公子才不会。”阿晚有恃无恐:“若是炖了阿晚,日后就没有鳌能带公子回凤麟洲了。” ……青城语塞,好哇,现在连阿晚都敢口出狂言了!真是倒霉起来连只龟样的鳌都不如!痛心疾首啊…… “喂!” 正在青城沉溺于自己的悲伤中无法自拔时,伏厌思一嗓子在前面喊得他一激灵! 抬头就看到她正站在自己前方不远处颐指气使地指着他,发号施令道:“你,过来!”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