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明日天神》 第001章与天斗,与人斗 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荆布挣扎着从雪地里翻过身来。 刚好看到一弯黑月自苍白的鬼谷岭上空悄然升起,宣告今日之末的来临。 黑月光辉洒下的耕庐,一如过往的孤寂而清冷。 荆布凄然一笑,自从冒险服食那半片元始子叶之后,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 虽然在幸运神的眷顾下让他侥幸还活着,但是那种恐怖的钻心之痛,直到现在仍然让他感到心悸而后怕。 荆布轻呼一口气,令他生出于此一刻,其过去亦随之消逝的古怪滋味。 一切重新开始。 荆布知道上天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不多了,于是他咬紧牙关跪坐起来,一手捂住仍有痛感的心轮,一手撑地,然后很艰难地站立起来。 狂风如刀一般卷起他那一头凌乱的银灰发丝,雪花也狠狠地甩在他原本苍白已被冻得发青的脸上。 他没有闪避,也无处闪避,因为他的身心已然麻木。 荆布就这样昂着头,连眼都没有眨一下,拖着长长的雪印,毅然走向钓鱼台。 十分熟练地拉出放置在湖中的渔网,随手抓起仅存的一条形如鲤而赤的怪鱼,然后轻叹一声,不顾怪鱼似鸳鸯般的凄然啼鸣,便迫不及待吃食起来。 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恢复体力,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斗杀。 然而就在这时,荆布心中涌起强烈无法解释的危机感觉。 换过三日前,他肯定会以为自己是疑神疑鬼,本来无事。然而,如今的他却晓得是本身所具尚未成气候的识念向自己发出最严厉的警告。 山道上传来一道熟悉而超凡的气息,有人破开了耕庐结界。 倏地,荆布的一对冰色冷睿的白瞳,悄然闪过一丝强烈的恨杀之意。这三天以来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与付出,都是为了等待这个人的回来。 耕庐立时陷入一种更奇异的惊寂中,似乎连夜色也变得浓厚了许多。 下一瞬间,熟悉的气息如鬼魅般已至背后三尺。 荆布很清晰地能感受到后背那道阴冷而威压的锐利目光,脑海里再次闪现那人的狠毒与凶恶行径。 他也是奇怪,纵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像是不知道对方站在身后一般,内心冷静如亘,脸上无惧无怵,若无其事的照样吃着横公鱼。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荆布嘴里嚼着鱼肉,有点含糊不清地说道:“老鬼先生,可否容小布吃完这条鱼?” 人生就是一场戏,现在就开始上演。 荆布的身体开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甚至因吃的速度过快而呛了几声。 这一切落入老鬼先生眼内,都变成了荆布的畏惧与害怕。 他对于荆布的请求不置可否,看着荆布的背影,目光凌厉而阴冷,漠然道:“投胎是个技术活,下辈子好生选择。” 荆布很听话地点头“嗯”了一声。 将整条怪鱼吃完之后,他这才颤巍巍地缓缓转过身去,看向那位将他亲手养大成人的鬼医先生。 鬼医一副鹰眼狼顾之相,时不时眯成细鏠的双眼,无不透露出其内心冷酷无情的本质。 与之形成反差的是,雪泥、鱼鳞、血迹等杂物混合布满在荆布发青的脸上,显得很脏乱,也很凄楚,唯有那双白瞳散发着一丝活力与生机。 鬼医在审视荆布面容片刻后,淡然道:“看你气色,似乎恢复的还不错。” 荆布轻吁一口气,道:“正如老鬼先生所言,横公鱼之功效堪比果中菩提、草中人参,对精补人体元气确实非凡。” 尽管这只是鬼医十二年前的一句医学点评,但他依然记忆犹新。 鬼医破天荒地露出一丝虚情假意的笑容,道:“你很有天赋,可惜生不逢时。” 荆布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在沉默片刻后,他鼓起勇气作最终的抗议,道:“老鬼先生,尽管小布现在已然是一个废人,但终究还是一个人,不是一棵草。” 在他开启明智的记忆里,在鬼谷岭耕庐生活的每一天,几乎都是在重复做着同一件极其枯燥乏味的事情。 试药。 也就是,日复一日地每天至少服食十多种奇虫异草,或神泉仙汤,或灵丹妙药。 没有原由,不能拒绝。 一直到三天前,突然被鬼医疯狂而霸道地抽走了空灵之骨,夺去了鸿元血脉,这才让荆布幡然醒悟。 十六年的养育,只是为了今日的夺舍。 十六年的试药,也不是修行之前的炼洗,而是献舍之前的练习。 鬼医一瞬不瞬地看着略显激动的荆布,眼神忽然间由淡然的冷漠转成可怕的犀利。 在他眼里,一个豢养了十六年的献舍练习生,与一株野生的千年仙草,并没有实质性区别。 一个药奴罢了,本份而已。 更何况他根本不在乎荆布的生死,只在意能否成功夺舍。 如若夺舍成功,那时他面前的小天地,就会骤然广阔,存在无限可能,一定能够窥破手中这把黑伞真正的奥秘。 若不是那可恶的老家伙搅局破坏,三天前他就能大功告成了。 还差最后一样。 那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样。 神格。 他苦心养脉十六年,最终就是为了它。 鬼医好整以暇的道:“老鬼先生答应你,等事成之后,一定会带你去见你母亲。” 荆布较咬薄唇,脸色渐渐涨红,道:“我现在就想去她老人家坟前磕个头,你会答应吗?” 鬼医戏谑一笑,漠然道:“说说而已,你就信?” 荆布很悲伤,眼圈微红。 荆布以为自己会哭,却发现这些年一直控制情绪不肯哭,以至于连怎么哭都已经不再记得。 于是,他更加悲伤,难以想象的开始咆哮起来:“你不是医者,你是魔鬼,一个不折不扣的吸血鬼。” 一向如冰雪冷静的他,这是从未有过的罕有情绪。 鬼医不以为忤,也不再说话。 他被世人称作“鬼医”,自然先是鬼,其次为医。 荆布歇斯底里,吼道:“难道这就是我的命?” 鬼医冷酷到底,回道:“对,这就是你的命。” …… 夜色浓,山寒雾重。 荆布忽然感到有些冷,也有些累。 面对实力强大而心性毒辣的鬼医,他一时间不知道再说什么。 默然半晌后,荆布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作任何反抗,也不再思考将要发生的事情,而是缓缓抬起头,望向山雾弥漫的夜空。 人与人的斗争在上天面前是那样的无聊与愚蠢,可是他身在局中,却不得不奋战下去。 他尝试将自己尽情放空,而身体也仿若飘浮于半空。 没有痛苦与愤恨,也没有恐惧与悲伤,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很轻松。 他在苦等一个时机。 鬼医一动不动地盯着荆布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仍旧半句安慰的话欠奉。忽然间,他的眼睛陡然增亮,兴奋而激动的神色在他脸上尽显无遗。 因为就在荆布释放心情、宣泄压力的时候,鬼医感应到荆布体内的先天神格有些异动,像是婴儿一般吹起了一个小气泡。 这是鬼医第二次切切实实地感知到它的存在。 也就在这一时间,荆布嘴角溢出一丝不着痕迹的微笑,忽然一声不吭地纵身飞跃,投入梦幻般的湖水中。 你想要? 我偏不给! 你一渣到底,我誓不低头。 横竖都是一死,宁愿选择自杀。 他一直想做却不敢做,斗杀鬼医的首堵大难关,于这样没得选择的情况下,终于发生。 “小畜生,想死没那么容易。”鬼医大为错愕,箭步飙移过去,迅如鬼魅。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微动,一股澎湃的乌木色元气覆盖在掌心。 鬼手迅速落下。 寂静的湖面骤然炸响。 空气被切开,湖面被洞穿,一道前伸数丈的鬼手虚影直入湖底。 噗的一声,荆布的身体瞬间被恐怖而霸道的吸附之力强行拉出湖面。 然而,就在荆布快要被拉至鬼医身前七尺之时,一道如针尖麦芒的银光亮起,刺破凄迷雪夜。 很诡异、很巧妙的一根银针。 带着一股大地苏醒的旋律与自由之风的轻吟,毫无征兆地从荆布的心轮处激射过来。 凛冽的寒意从鬼医心底深处涌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鬼医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 刹那间,他只能见到一点亮芒,有点眼熟,也有点亲切。 鬼齿针! ——那是他的本命物! 第002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根针发射的很突然,也很犀利。 也就在同一瞬间,鬼医感知到了荆布体内神格的变化。 那是仁之信仰,代表的是木神源气。 鬼医瞪大了一双细眼,陷入短暂的迷糊,满脸不可思议。 自太一开天、东皇创世以来,人间便有九种不同的入世信仰,分别呼应着天地九种神之源气,而这种与生俱来、独一无二的信仰之力被世人称之为“神格”。 在荆布出生之时,令鬼医感到惊奇的并不是他的空灵之骨,也不是他的鸿元血脉,而是他的神格。 荆布居然没有神格。 在他的心轮深处却是罕见的一点虚无,仿若神之初的浑沌。 若按照史书记载的那样,荆布极有可能是继东皇之后的又一位天神。太一上天赐予他的神之初,在唤醒之后可以贯通九种神之源气,并且集九大信仰于一身。 这是神来之笔! 欣喜若狂之余,鬼医却很苦闷,因为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唤醒神之初,并成功夺舍,他只能在给荆布试药的同时,将其用法术禁制。 在十二年前也就是荆布四岁的时候,鬼医悄然种下他的本命物——鬼齿针。 然而,鬼医万万没想到的是,荆布居然能将这根深扎体内十二年的鬼齿针强行逼迫出来,并反过来袭杀自己。 更惊奇的是,神之初首次觉醒并释放出来的神之源气竟然是木神。 难道是那半片元始子叶? 鬼医无暇细想个中原由,在短暂的震骇之后,他已然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与恐惧。 鬼齿针携带的古怪气劲很惊爆,也很强悍,且带有一定的灵性,瞬间刺破了短暂的空间。 鬼医一时间根本来不及躲闪。 银针入腹。 鬼齿针就像是一条发了疯似的小泥鳅,直往鬼医体内的神格狂奔而去。 鬼医脸色霎时苍白,在倒退数步后,猛然间喷出一口鲜血。 而荆布在被那只鬼手虚影的吸附之力扔到半空,随后失去重心,狠狠地摔跌在雪地里,骨头差点散架。 好半晌,他才缓缓站起来,唇角溢出一抹带着嘲讽与奚落意味的微笑,漠然道:“鬼齿针还给你,味道不错吧?” 他对这一针的偷袭效果很满意。 鬼医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荆布,轻咳数声后,这才缓过气来,厉声怒骂道:“小畜生,你竟敢暗算我?你这个阴险的白眼狼!” 荆布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情,有激动,也有快意,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老鬼先生你也体会体会其中意味。” 一股独特而清新的木香气息,若有若无的从荆布的身上散发出来,带有一点神圣的意味。 这种神圣的气息和鬼医身上的气息有些类似,只是显得弱小。 但即便是弱小,也足以证明荆布是一名修行者。 利用体内神之源气逼出鬼齿针,说明荆布不知不觉已然踏入超凡脱俗的第一境“通玄”。 通玄是普通人士开始修行需要迈过的第一个门槛,也是修士感知天地源气,打通人体神桥,进而引气入体,并将源气藏于人体下轮的道宫之中进行炼化的过程。 只要达到通玄境,就能让修行者获得寻常人无法想像的好处。 比如,神之源气。 刚才荆布故意跳湖自杀引得鬼医相救,就是想要外借鬼医的鬼手吸附之力,以及集中释放体内已积压一日之久的神之源气,从而合两道气劲一起将鬼齿针逼出来,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鬼医呼吸微微一顿,有些震惊。 普天之下,一般修行者进入通玄境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之久。 荆布或许只用了三日。 然而,事实上荆布却只用了半日,这肯定是他永远也想不到的。 鬼医目光灼灼地看着已然判若两人的荆布,难以置信地道:“很不错的伪装,很精湛的手段,这一切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荆布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感慨的看着他,道:“老鬼先生,你可曾记得《诡医笔录》甲卷第三册第三十五页?”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淡淡的嘲讽和快意。 鬼医的脑袋一瞬间就有些隐隐作痛。 他当然知道《诡医笔录》。 那是他亲自著写的数十年行医笔记,除了记录处方、针术之外,还夹杂了一些对人族、巫族、妖族、魔族之间武道秘术的个人研究与心得笔记。 其中,甲卷第三册第三十五页,注写的就是巫族秘术之一的“鬼血术”。 刚才荆布所用的神之源气外放手段,以及驱使具有灵觉之力的鬼齿针的秘术,赫然就是鬼血术。 鬼医终于反应过来,震惊道:“你还学会了识字?” 荆布没有否认,认真地点了点头。 鬼医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眉头深深皱起,难以压抑内心的愤怒,道:“原来神农那老家伙还没死,居然逃回耕庐,背地里教会你那么多东西。可恶!可恨!” 鬼医终于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三天前神农被他手中的黑伞重伤之后,虽然逃出了鬼谷岭,但是又折回了耕庐。 难怪他在耕庐外围连续追踪,找了三日,始终也没有找到。 鬼医在心里骂了一声自己“真蠢”之后,下意识地连忙用识念察看了一下耕庐四周,然而并没有发现周围有神农的任何气息,他这才安下心来。 荆布有些厌恶地看着鬼医,冷然道:“可恶、可恨的是你!盗掘帝陵,暗算神农,夺舍修行……你欠的债太久,做的孽太多,你有今天皆是你咎由自取。”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鬼医面对荆布的指责与数落一点都不生气。 话刚落下,先前有些暗淡的眼睛忽然又亮了起来,接着他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以为就凭你学会了鬼血术,便能以鬼齿针禁锢我的修为境界吗?小布,你真是太天真了!” 荆布的眼神不可察觉的一黯。 倏忽间,他意识到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 鬼医眼神内带种可怕的讥诮之意,冷然道:“以鬼血术种下的鬼齿针,确实可以封印修行者的神格、禁锢修行者的境界,但是也有例外。” 荆布的身体一震,他的面容第一次失去了平静。 但是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表面上仍是一副处事不惊、遇事不乱的样子,但事实上心底悄然升起一丝寒意。 他早应该想到的。 鬼医出身巫族,崇拜冥神,以不朽为信仰。 巫族修行者一向以暗物之气作为修行本源,他们通晓“冥暗巫颂”大法,多以修炼黄泉、鬼胎、阎罗、幽灵功法为著称。 鬼医修炼的“鬼胎玄功”,就是不断夺舍而孕育出来。 而鬼医的鬼胎很可能有副本。 也就是备胎。 “好狡猾的鬼医!”荆布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他知道以自己一境的实力,根本无法杀掉已至五境的鬼医,即便是鬼医三日前与神农一战而身受重伤,其所余实力也足以轻松碾杀他。 他只能巧借鬼血术偷袭,以鬼齿针毁掉对方的神格,他方有一线机会。 奈何敌人远比想像中的强大。 鬼医平举黑伞,遥指三丈之外的荆布,咄咄逼人的道:“在老鬼先生面前,你这小鬼岂能翻得了天,今日就将你打回原形。” 荆布的脸色恢复平静。 尽管他已感觉到鬼医的气机已完全把自己锁紧,也知道自己在其伞下在劫难逃,但是眼里却依然射出无畏的异芒。 漆黑夜色中,鬼医的黑伞轻点过去。 这一记轻点极其简单平淡,也只使用了三成的暗物之气,却发出极其尖锐的叩响之音。 敲的是生门,响的是亡音。 ——鬼敲门。 这是鬼医最出名的医武之技“鬼手三绝”。 伞锋顺滑笔直的切割空间,让黑伞在空气里行进的速度极快,带起的气劲把荆布完全笼罩在内,务要令他不能脱身。 在鬼医看来,荆布身怀神之初,注定是个百年难遇的修行奇才。 荆布只是看过自己著写的《诡医笔录》,便立即会像模像样地施出鬼血术,而且发挥出来的实与势,都让人无比惊叹。 因此鬼医很小心,也很谨慎。 当然这是最嚣张的实力碾压打法,也是最稳妥的试探性战法。 战斗变得极简。 然而,荆布仍是一副如高松般不可撼动的气人模样。 正面感知鬼医的暗物之气之后,在荆布心轮深处的神之初忽然间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呵欠。 第003章元始子叶 听到细腻如婴儿般的呵欠声,荆布脸上立时显出无限的兴奋与激动。 他终于破壁了! 破壁乃修神九境中的第二个境界,是以神之源气淬体的过程,也是修行者破开壁垒、抱见神格的过程。 此阶段可说是通玄境的延伸,也可以说修神者的第一次飞跃。修神者在完成淬体之后,本体元神与神格本源抱见,自此进入相识、相知、相处的阶段。 当然,荆布只是刚刚晋级修神九境的二境,未来之路还很长。而每一个大境之间,都有着天然不可逾越的差距。 荆布之所以能够很快地破境,所依仗的无非就是那片元始子叶。 那片元始子叶据传来源于有大地之手之称的元始母树,整片叶子手掌大小,半绿半黄,呈太极圆形,十分的玲珑可爱。 当年圣岳大战之后,大夏王朝开创者帝甲将元始子叶一分为二,自留半边黄,另外半边绿则御赐给神农。 神农离开朝堂后,归隐鬼谷岭,创建了鬼谷山医派,一心专注于研究元始子叶,并试图寻找元始母树的下落。 后历经二十三代不同的神农,传承至今已有千年。 谁又曾想到,荆布在服食神农赠予的这半片绿子叶之前,鬼医已于三日前将另外半片黄子叶也给他吃了。 原来鬼医穷尽十六年来心智,尝试了成百上千种药物与针法,都无法唤醒神之初。直到三天前他决定孤注一掷,将当年从帝陵古墓内盗取出来的半片黄子叶送入荆布体内。 短短三日内,荆布先从鬼医得到元始子叶的半片黄,再得到神农赠送的另外半边绿,促使两半片失散千年的元始子叶,再次在他体内合二为一、化零为整。 其神奇的元始源气不仅唤醒与滋育了神之初,从此让他脱胎换骨,而且还助其在短期内通玄、破壁,继而成为天下修行者中在入门阶段最快破境的人。 半日通玄,三日破壁,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虽然其过程无比凶险,令他因无法承受强大的元始源气而陷入一整天的昏迷,甚至还差点爆体身亡,但最终还是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当然,这其中的关键细节,无论是鬼医,还是荆布本人,都是无法知晓的。 时间在这一瞬间如同凝固。 整个耕庐白雪覆盖的树木自行抖落雪花,树梢尽数朝荆布方向摆动过来,仿若朝圣一般。 下一瞬间,荆布的身体猛地一颤。 在满脸惊讶之下,他的五脏六腑忽然彻底点亮,霎时被千万道绿色的光线穿透,挥洒着神圣的光辉,仿若温煦的春光。 紧接着,他的眼瞳由白转绿,散发出钟天地之灵秀的绿光。 他的血液开始升温,皮肤开始泛起绿色光泽,骨骼也迅速被炼化如树根一般。 原本如同落魄雪妖的他,霎时变成了木神降临。 当鬼医看见荆布的身体变化,起初有些震惊,继而狂喜,最终只剩下真正的震撼。 元始子叶不仅帮助荆布重塑骨血,而且还助其淬体破境。 在荆布的识念内观之下,神之初已然从一点虚无的浑沌,幻化成一只有形的、具有灵性的小活物。 这个小家伙一边蚕食着元始子叶的源气,一边源源不断地喷吐着呼息。 虽然现在仍然没有具体的模样,但是却能感知到它的秉性有一丝嚣张的暴戾,也有一些野性的凶残,以及更多的却是狂妄的战意和无匹的骄傲。 神之初,性本恶? 荆布无暇细想,抬头看了看上方的夜空。 他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甚至激动的无法自己,忍不住大叫一声:“上天,诚不歁我!” 面对神之初的显形,鬼医的狂喜与贪念陡然间变得更强。 当他不得不从黑伞锋处收回一成气劲之时,站立如松的荆布忽然疾若流星般地动了。 他没有躲闪,反而强行突进了数尺。 瞬间,荆布就像要撞上黑伞。 鬼医来不及思索。 只听“啵”的一声,一股震惊的情绪在他的心中涌起。 荆布右手指剑轻灵飘逸,轻点伞锋。 这样奇异的变化,灵活的出招,鬼医自问无法做到,下一瞬间他只感觉自己有些用不出力,而且感觉到自己拿的好像不是一柄黑伞,而是一根撬杆。 荆布瘦小轻盈的身影,似乎被黑伞的力量一下子撬了起来。 整个人如飞鸟般瞬间掠起,迅速和鬼医距离拉得更近。 鬼医虽是功法了得,但从未想过荆布竟然如此取巧,脑海之中充斥不可置信的情绪。 紧接着,荆布如影附形,右手又是一点。 一道绿如勾芒的神之源气,极其细腻的在空中悠然成为一道剑锋,射向鬼医眉间。 又是一点剑芒在扩大。 在如此近距离面对那诡异而飘逸的指锋剑气,鬼医有些诧异与惊慌。 他的瞳孔骤然剧烈收缩,呼吸也已经彻底停顿。 他想收伞,然而他的伞身三尺二寸长。 他也想将伞打开,然而他的手指仿若僵硬麻木。 在这种近乎贴身肉搏的生死关头,黑伞根本不如荆布的指剑灵活。 这一剑宛如日光,太快! 这一刹那间,鬼医只来得及偏头。 然而,终究还是慢了半息。 鬼医惨啸一声,他的眉间以毫厘之差躲过一劫,但是左眼却被命中! 鲜血飞溅。 红与黑的侵染与扩散,令鬼医面目瞬间变得狰狞而凶悍。 他仅存的右眼顿时闪现一丝狠戾与愤恨,喉间发出一声如野兽咆哮般的低吼。 几乎就在同时,手中数根银针如寒星般射向荆布。 倏地,气温骤降。 鬼齿针仿若一根根很有灵气的手指,无声无息的破开无数个真空通道。 这是“鬼手三绝”中最诡异的暗器手段。 ——鬼吹灯。 荆布那敢怠慢,只得闪避。 他将神之初在体内呼出的气息尽数散尽全身脉穴之中,令他的身体移动速度达到鬼魅一般的极限。 然而,就在荆布避开那些鬼齿针之后,他的眼神却突然间由绿色变成赤红,宛如一轮明日。 一时之间,荆布的神色骤然变得凝重,最后又彻底愣住了。 他的眼神不再是一轮明日,而是眨眼间又变成了一片火狱。 他清晰地感觉到神之初喷发出来的呼吸气息不再是温煦的神泉,而是滚烫的熔浆。 紧接着,熔浆一般的神之源气又像是火山一样燃烧起来,迅速传遍全身轮脉,不断产生剧烈而刺痛的灼烧感。 仅仅只是三息过后,荆布全身被彻底点燃,形如火狱。 血液开始沸腾。 皮肤开始变得滚烫绯红,甚至开始脱皮。 而骨骼似乎也将变得柔软无力,并且非常恐怖的开始融化。 荆布骇然惊凛。 侥幸的是上天还是给了他一点怜悯与幸运,若不是体内充斥着大量的元始子叶散发的温润源气,此刻只怕已然被神之初强大的呼息给活活烧死。 荆布的眼神无意识地黯淡下去,他之前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出现了。 被鬼医抽取了空灵之骨,夺走了鸿元血脉之后,他如今剩下的这副废材一般的肉体实在是太弱了,尽管先前抗住了元始子叶的神源淬体,但是重塑之后的肉身仍然还不够强大,无法承受神之初更强大的呼吸气息。 他有些茫然,有点遗憾,却又毫无办法。 就在这时,鬼医手中的黑伞仿佛是一方天地凶猛拍来。 第004章于悬棺处见神农 “砰!” 荆布的身体先是一顿,然后重重一挫,随之加速倒飞出去,狠狠坠在耕庐前的草坪上,喷出一大口鲜血。 鬼医最终还是没有痛下杀手。 他满脸残血,呼吸有些艰难的恢复平顺,脸上却没有丝毫得意的表情。 鬼医也看出荆布体内神之初的气息异常强大,非一般修士所能承受,心里想着夺舍之后如何化解的办法。 荆布调匀了呼吸,抹去唇角残留的有些异样的黑白混血,皱起眉头,缓缓站立起来。 鬼医看到荆布额头上越来越多的汗珠,以及那倔强不服输的眼神,狞笑一声道:“你以为苦尽甘来,殊不知最后却是乐极生悲,这都是你的命。” 然而当他无意间瞥到荆布吐出来的异样血迹时,右眼深处陡然大亮。 一种白色银血与黑色冥血混合而成的浑沌之血。 据史书记载,当年太一之主东皇身体内流淌的就是这种血。 这是神血。 魔巫混合的“鸿元之血”足够强大与罕见,然而在举世无双的神血面前完全可以不值一提。 也就在这短短的数个呼吸的时间里,鬼医因为内心的某种兴奋与激动,其身体不自觉地震颤起来。 荆布默然片刻后,深吸一口气,轻轻皱眉道:“老鬼先生,技止口舌耳?” 鬼医看到荆布不把生死介乎于心的表情,在心里痛骂对方一声“无知”之后,右眼闪过更为明显的贪婪之色,忍不住叫了起来:“你既然无福享受神之初,那就让给老鬼先生一偿所愿。” 他以玄奥的鬼步,疾速奔前。 嗤嗤风声,迎面而来,荆布皱起眉头,苦思对策。 眼下他如若继续释放与运行神之初的呼息,无异于饮鸩止渴。 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他法么? 荆布的睫毛被寒冽的风雪与杀意冷凝的不再颤抖。 他的眉目依旧平静。 神之初的呼息由于小家伙的吃饱睡着,而变得细弱与淡薄。 此时荆布身上的气息和平时没有任何的异常,也没有任何的危险与威胁。 而此刻的他,在鬼医眼里就像是一只待宰羔羊。 就在这生死命悬一线之际,一股暴戾而庞大如山的狂风夹杂着凛冽至极的寒气,突然从耕庐后方的山林中猛然刮来。 湖水激荡,雪山微颤。 接踵而至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声响彻鬼谷岭,犹如晴天霹雳,震怵万物。 荆布一脸惊愕之时,一头巨大的白光虎气势汹汹地从耕庐屋顶上方,毫无征兆地飞窜出来,仿若夜空中陡然划过一缕流星。 眨眼间,白光虎跳跃至耕庐前坪。 它那硕长而坚硬的前爪,扑出一道强猛至极的劲风,生生荡开了鬼医手中的黑伞。 这头白光虎来的很突然,也很诡异,鬼医有意无意地借势倒退了数步。 白光虎的不请自来,却让荆布狂喜不已,脸上显出一丝好看的微笑,自来熟地大叫道:“老白,你来的正好。” 其实他和白光虎根本就不是很熟,然而这头白光虎却是神农的高级灵宠。 白光虎似乎对荆布不屑一顾,自始至终都是盯着鬼医。 头大面圆,身体硕长,浑身白毛,在夜色映衬下闪闪发亮,一条很粗很长的大尾巴不停地挥动着,尾尖透着锋利的光泽,给人一种威武雄壮的感觉。 以鬼医的冷静与胆色见到白光虎,亦不由心中惊骇不已,心头更是涌现不好的兆头。 他暗自警惕,将视线由白光虎转向耕庐后方的山林,心里念道:“白光虎来了,那神农老家伙肯定也来了。” 因为他从白光虎的身上感知到了些许神农残留的气息。 而荆布的心中也产生这样的疑惑,但他不想表露出来,于是他冷漠的看了鬼医一眼。 在短暂而可怕的沉寂之后,白光虎浑身溢出极其强悍的暴戾气息,虎目闪过凶残之色,朝着鬼医又是一声怒吼。 虎啸声像浪潮般扩展开去,刹那间整个耕庐前坪尽是狂风怒号的可怕声音。 鬼医感到愈加的疑惑,然后开始有些恐惧。 在他的印象中,白光虎不仅聪慧富有灵性,而且有着至少六境中品的超强实力。 鬼医瞥了一眼荆布,心中虽有一些不舍,却也不敢再作停留。在左右权衡之下,只好留下一句狠话“今日之辱,他日奉还”便消失去了。 耕庐复归平静。 荆布在确信鬼医是真的被吓跑了之后,体内刚刚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如火烧般的气血再次翻腾起来,这时终究控制不住地再度喷出一大口鲜血。 同时,身体亦生出疲倦欲睡的软弱感觉。 白光虎有所察觉,回首看着荆布,眼内显出一丝关心。 荆布心中微暖,哂笑道:“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说完终于支撑不住,“扑腾”一声坐倒在地。 他本以为可以松口气了,却没想到白光虎忽然出人意外的侧耳聆听,随后露出一副危机来临的警觉神色。 有人来了! 一人一虎彼此四眼相对。 他读懂了它的意思。 荆布站了起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迅速坐上白光虎的虎背,随它跃往耕庐后方,消失于山林。 白光虎以惊人的高速,灵活如神地逢树过树、遇林穿林,沿着茫茫苍苍的雪山疾掠前行。 丛丛树影,为其雀跃迎送。 由于对路径的熟悉,白光虎每一个跳跃、腾窜动作均出乎天然,没有半丝斧凿之痕,不用凝神思索,身体偏可作出天衣无缝的配合,使之每一个穿越前行的念头能随心之所指地实行不悖。 那种感觉不单是荆布前所未见,而且神奇至极点。 大概疾奔数里地之后,白光虎带着荆布来到一条蜿蜒的碧溪前。 溪水阔约数丈,深不可测,在其两岸却是岩奇峰突。 荆布饶有兴趣地抬头远眺,对岸一座巨大悬崖石峰像被斧头劈开,壁立千仞,气势磅礴。 绝壁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天然洞穴或裂隙。 这是荆布第一次离开耕庐,来到这个宛如仙境的地方。然而他并不明白此行目的,只好等待着白光虎的下一步行动。 白光虎的前行高速并未减缓,反而再次提速。 蓄足内劲,猛地一个冲刺。 一人一虎以小山坡为跳点,直接跃升百尺之高,跨过数丈碧溪,落向对面千仞绝壁之上的一个最大天然洞穴。 荆布瞬间直入云端,全是惊呆之色。 好家伙,玩的就是心跳! 嗖嗖山风,为之欢呼咏颂,这是一种全新的空中体验。 可惜这种体验却是极其短暂。 意犹未尽的荆布很无奈地从白光虎的背上翻身下来,这才发现洞穴狭窄,进深较长,他只好略微躬身,往内瞧去,顿时傻眼。 较为宽阔的洞口之处俨然就是一个奇虫小王国,也是一个灵草小天地。 五彩纷呈,美不胜收。 荆布张大好奇的眼睛,发现任何一件都是珍奇灵物。 这里似乎被人动用功法布置了神奇而强大的药水结界,这些奇虫只能老实呆在这里,飞也飞不走,逃也逃不掉。 它们群居在这个独特的生活空间里,不但有自己独有的生活方式,而且同时又顺应相生相克的生活法则。 再往内,光线渐暗。 一位百岁左右的老者安详的躺在奇花异草丛中,仿若睡着一样。 荆布略作惊讶后,连忙疾步上前。 他在那老者身前跪了下来,作揖鞠礼,轻声叫道:“师父,小布来看你了。” 很遗憾,神农没有任何回应。 荆布跪步向前,这才发现神农已然没有呼吸,死去多时。 一代传奇神农医术超绝,却无法救活自己,最后将自己崖葬,悬棺于壁穴。 一时之间,荆布不由想起与神农相见的三日之缘,再次黯然神伤。 三天前的雷雨夜,神农在外数月寻找元始母树未果之后再次回庐,恰巧看到鬼医正在实施夺舍计划。 一番激烈的争执之后,鬼医十分狡猾地借助雷鸣与雨声的自然干扰,先用鬼齿针,再用黑伞重创了神农。 就在神农命悬一线的时候,白光虎突然出现将其救走。 冷酷绝情的鬼医当然不愿神农逃出生天,于是连夜追了出去。 在躲避鬼医追杀的路上,神农心生一计,就让白光虎迷惑鬼医让其四处追踪寻找,而他自己则悄然折回耕庐。 荆布当然知道神农受了重伤,也要折回耕庐的原因,是为了救扶自己。 也正是受了神农的这三日再造之恩,荆布才会判若两人。 第一天,他被神农救醒,从而掌握了梦寐以求的修行之道,并半日通玄。 第二天,他开始认识这个世界的奇幻,并学习这个世界的文字。 第三天,他还了解到了鬼谷山医派的过往,并继承了神农的元始子叶与终极使命。 之后,神农被白光虎接走,而他选择等待鬼医归来。 下午分别,如今再遇,却是一见隔世。 荆布从悲痛之中回过头来,大有深意地看了白光虎一眼,心中的感激与欣赏再上一个层次。 虽然他不知道神农和白光虎是如何结缘相交,但在神农死后,白光虎仍然一直护守在旁,这份忠义足以让他自己以及天下英雄义士们敬佩。 默然片刻后,荆布不再深入更加狭窄、黑漆的崖洞尽头,而是返回到宽阔的洞口。 正准备静休疗伤时,忽然识念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鬼医。 难道他跟来了? 第005章巫灵永夜 荆布心中一凛,带着些许疑惑来到洞口前沿,小心地往下瞧去。 只见一道黄色更加飘逸的身影,紧紧追着鬼魅般奔逃的鬼医,两人一前一后眨眼间来到了崖下的溪边。 荆布终于松了口气,但是好奇心却油然而生。 漆黑的雪雾之中,荆布看不到那黄影人的面目,但是其眼神却是分外明亮,散发出一股似红日般的灿烂神辉,让人敬而畏之。 这时那道黄影似乎更快了一些,就在鬼医飞身穿越碧溪的时候,他手中长剑凌空斩了过去。 风雪迷人眼的云雾里瞬间出现了一道强大而恐怖的热气,然后连空气中弥漫的寒气都似乎全部燃烧起来,变成无数往外飞散的火星。 就在四处飘舞的火星里,一道横亘天际的日光以呵天斥地的气势,忽然间闪现垂落。 轰的一声爆响。 一挂滔天溪浪陡然升空,令幽冷的水雾、雪片顿时充满了无尽的燥意。 “大日光剑!” 鬼医暮然回首,看到了这一剑的炙热与绝杀。 正准备闪避之时,他手中黑伞竟然有些异样地颤动起来。 那种异样的颤动顺着伞锋、伞面和伞骨传到伞柄,然后清晰地传到了鬼医的手中,渗透进他的身体里,他的心里。 想都没想,鬼医鬼使神差地撑开了手中黑伞。 能不能挡住那人的全力一剑,他对自己完全没有任何信心。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手中的黑伞……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 更让鬼医感到意外的是,在撑开黑伞的瞬间,他忽然发现这把伴随自己十六年的黑伞,不再属于自己了,而是开始自行其事。 黑伞的伞面虽然没有凝聚一丝一毫的暗物之气,但是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战意,却是无比强大。 鬼医几乎失去对黑伞的掌握。 他只是完全依循于黑伞自身的防御战意,将黑伞死命撑起一片天,整个过程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玄妙难言。 这种莫名的感觉瞬间也传递到了荆布身上。 那黄影人挥剑斩杀、鬼医撑开黑伞的全部过程尽数落在荆布眼里,令他动容无语。 他知道自己有幸亲眼看到一场很高层次的战斗,对他以后的修行,以及战斗都有极大益处。 居高临下,他看的很直观。 有心偷学,是以看的很认真,也很仔细,不想错过每一个细节。 然而,他不明白的是为何当黑伞撑开之时,体内的神之初似乎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感应,居然再次醒了过来。 与此同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黑伞撑开的下一瞬间,天地骤然停顿。 整个天地的空气似乎被黑伞吸尽,让在场三人生出差点窒息的感觉。 顷刻间,那把黑伞似乎把整个天空遮住了一般,令整个天地变得更加幽暗无光,就连那一弯黑月也悄然隐身不见了。 随后,在黑伞的四周响起了无数密集可怕而恐怖的声音。 有的声音非常凄厉,仿佛来自幽冥地狱;有的声音却非常响亮,仿佛是黑暗幽灵;也有的声音非常沉闷,仿佛是乌云滚动…… 亡灵在歌颂。 在场三人一脸惊讶之际,一道强烈的震动在黑伞上空生出。 日光顿止,雪寒骤散。 自空天落下的雨珠被切成粉末,四处飘零的残雪被斩成丝絮,四周坚硬的古树,甚至两岸崖壁上也出现了无数道深刻的剑痕。 至于那道隔空而至的大日光剑芒,更是在还没有来得及照耀碧溪的时候,便碎成万道火星,随风消散。 然而在黑伞之上的数尺空间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大日光剑的剑气被黑伞意外地挡开,而鬼医只是被巨大的真空力道挫退数丈,恰巧落至对面崖岸。 他紧握黑伞的右手虎口此时已全部撕裂,鲜血顺着伞柄流淌下来,然而他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惊恐的表情,更多的是侥幸与不解。 从刚才对方那一剑之威来看,此人绝对是来自大夏王朝的大日光术修剑强者,拥有七境小圣位的境界与实力。 在大夏王朝内,修行至七境以上的大宗师屈指可数,而魏王府中就有一位剑道强者。 ——封弋。 然而即便是如此,鬼医凭借手中黑伞的自我防御,还是抵挡住了七境小圣位的全力一剑。 “看来这把黑伞的传说,果然是真的。”在他心里的震撼,更是久久不能散去。 封弋看着碧溪对面依旧紧紧握着手中黑伞的鬼医,不由微微蹙起长长的黄眉。 刚才那一剑已是他平生修为的最高水准,而且还是出其不意的斩杀,却仍然没有直接杀死鬼医,已经超出了他的最大预估。 他知道那把黑伞很强大,却没想到在黑夜之中竟然强悍到如此程度。 更让他心生悸动的是,那把黑伞将眼前这片天地带入了代表惊寂灭亡的永夜之中。 也就是冥界。 然而,他并不畏惧。 因为他手中有剑,心中有大日光术。 光神不灭,冥神不朽,两者相遇,谁能更强一些呢? 在短暂的对视之后,封弋眼神由意外与震惊,趋于绝对的平静和肃杀,一股凶残的杀气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交出巫灵永夜,留你全尸。”封弋的声音低沉沙哑,语调却咄咄逼人。 鬼医一怔。 他目光转向手中黑伞,心中不由暗叹。 这件冥神唯一的传世神兵,通体乌黑发亮,全长三尺二寸,极其古朴玄奥。 千年前在圣岳大战后消失于世,精于占卜的巫族一直未能找寻得到,然而在十六年前的中元节当晚,却惊奇地出现在神都郊外的大汗之野。 一个早产儿的旁边。 也就是说,荆布与这把黑伞当晚同时出现在大汗之野。 那晚刚从帝陵盗取元始子叶的鬼医恰好路过,于是发现了天来之相的荆布以及在他身边的巫灵永夜。 无论是不朽冥神的神兵,还是天来之相的荆布,对鬼医来说,都是一心向往的瑰宝。 然而,如今夺舍已然失败,若黑伞再度失手,那么他十六年的心血将付之东流。 鬼医轻吁一口气,好奇问道:“看在一个将死之人的份儿,阁下可否告知,你是如何查到巫灵永夜是落到老鬼手中的?” 自觉告诉他,巫灵永夜当年自圣岳大战丢失之后,估计是被魏王闻人英机派人找到,并秘密收藏起来,却不知为何被人又盗出了出来。 封弋瞥了鬼医一眼,有些厌憎的幽幽说道:“土行之吻。” 鬼医一脸懵然。 封弋嘴唇微翘,面上露出讥讽的神色,冷然道:“你别忘了那贱妇是谁的弟子。她早就在那小孽种身上留下了墨剑深狱独有的联络印记。” 鬼医轻轻皱眉,默然消化这些信息。 荆布听到这个秘密消息,也是大为惊凛。 在他的右脚掌底下确实有一颗指头大小的黑痣,原来那不是天生的,而是他母亲特意留下来的“土行之吻”。 而他母亲居然是墨剑深狱的门人。 封弋就是凭着墨门独有的“土行之吻”,找到了鬼谷岭,恰巧也就找到了鬼医与他手中的巫灵永夜。 鬼医心中波澜翻涌到了极点,此刻他终于难掩平静,双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封弋的眼睛微微的眯起,心中流出更多的冷意,继续道:“即便这一刻我不杀你,下一刻我想墨剑钜子也不会放过你。” 此刻他已经不想再有任何的意外,必须趁墨剑钜子赶来之前杀掉鬼医,夺回巫灵永夜。 这片天地虽已无光源之气可用,但并不能难倒一位七境小圣位的大宗师。 封弋深吸一口气,开始全力运转体内已积蓄丰盈的神之源气。 他的身体陡然间亮了起来。 下一瞬间,无尽的杀意与剑气疯狂地自封弋手中剑中飙出。 只见永夜里留下一道闪耀的光明大道,荡漾着玉石俱焚的寂灭气息。 一道道透明而纯净的光线迸发而出,带着一种可以稀释一切污秽般的神圣气息。 这一剑不在乎生死,只有决杀。 这一剑芒若日黄,内含千百股力道,却每一道极为均匀有力,带着一种根本不为外物改变的节奏和赤热气息。 这一剑也蕴含了封弋体内所有的光神不灭之意,其剑意之强甚至胜于他平日巅峰之时。 剑光照度了整个碧溪,也照亮了鬼医惊讶而畏惧的面容。 第006章灭谛使者 面对这样强大的剑光,鬼医只来得及燃起悲哀的情绪,他知道自己几乎不可能接住这一剑。 差距就是差距。 一剑之下便是死亡么? 然而,下一瞬间鬼医有些诧异了,因为封弋这一剑并非刺向鬼医,而是他手中的黑伞。 也就是巫灵永夜的上空。 其实,在封弋的眼里,鬼医的威胁微不足道,而只有那把黑伞才能够匹配做他的对手。 虽然他不明白黑伞为何会被鬼医所用,但是他很清楚巫灵永夜一旦开启的后果。 此时尽管他也不知道如何“破”,但是他知道该怎么“借”。 借的就是天时。 现在是卯时,也就是一天中的开端。 封弋这一剑似乎带着和空天那一轮不周日呼应般的力量,就像直接将不周日摘了下来,以破解巫灵永夜的吞噬之力。 剑光如红日,宛如光神驾临。 所到之处几乎全部被照亮,封闭的幽暗空间直接裂了开来,出现了无数破碎的黑片。 荆布刚开始也很好奇这一剑能不能破开巫灵永夜,然而就在光剑洞穿黑暗虚空时,他体内的神之初好像是伸了一个懒腰。 随之,鬼医手中的黑伞开始飞快地旋转起来,在伞锋之处形成一个漩涡似的超级黑洞,不断吞噬着这一道剑光。 这一瞬间,巫灵永夜所展现的力量和气势,犹如冥神现世。 非人间的力量对撞,连天地为之轻颤。 倏地,鬼医的口中迸发出一声凄厉到了极点的惨叫声。 代表光神与冥神的两股强大力量在抗衡时产生的震荡与冲击,大部分光剑气劲直入黑洞之中,但也有部分气劲尽数传递到伞下鬼医的手上、身上。 正因为如此,鬼医才发出了无比凄惨的叫声。 他苍白的脸上骤然出现了无数褶皱,这些褶皱里有晶亮的光芒飞出,也有漆黑的暗物破碎,而他握住黑伞的手已是血肉模糊,痛楚难当。 然而即便是如此,鬼医也舍不得放开手中的巫灵永夜。 这一幕也让荆布心中的不解和震惊甚至让他到了茫然的地步,此时此刻他只能瞪大眼睛观看。 战斗仍在继续。 就在双方彼此难分高下之时,幽冷的天空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白点。 接着便成了一座山。 一座以霜降剑意凝聚的幽林雪山。 沿途传来破碎声,也不知道是眼前这片雪林被镇压碎裂,还是封闭的虚空被撕裂发出的声音。 霜降,天之所以杀也。 封弋微微的蹙了蹙眉头。 他没想到鬼医竟然还有帮手,而且还是一位六境上品的修剑强者。 这时空中那座雪白的剑山瞬间移至,随着荆布、鬼医诧异的目光,狠狠落向了封弋。 封弋抬头看着那座剑山。 剑山的阴影和威压牢牢的将他笼罩在内,霜锋杀意尽显。 然而封弋却只是平静的看着从空中降落的这座剑山,脸上没有任何惧色,非常从容地伸出左手食指,往那座剑山潇洒地点去。 一道强大至极的白色光线射出,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轨迹,然后由小变大,扩展成剑域,反将那座剑山紧紧束缚住。 如他所愿,空中立时发出了一声难以想像的巨大轰鸣,那座剑山像是一朵白花乍然怒绽,却是极其短暂。 空中没有类似霜雪的白点坠落,因为早已被日光般的强大剑气蒸发与烘干。 然而就在这时,封弋手中长剑却莫名的震颤起来。 并非由于他的情绪波动,而是因为碧溪上游出现的那个白点。 大念师? 封弋面容略显凝重,开始真正重视那个人。 那个人的出现,很诡异的让封弋的长剑不受控制的左右摆动。 也就是说,在这一刻他的剑意出现了波动。 封弋的剑意便不再完美。 于是,巫灵永夜抓住了这一瞬间大日光剑的不完美。 黑洞不仅瞬间吞噬了光剑的所有神辉,并且还反过来快速吸食封弋体内的光之源气。 与此同时,封弋手中长剑居然很强劲地反过来向他有些虚弱的身体刺杀过来。 当封弋看明白来者并非大念师,而只是一名大剑师时,他的口角已然溢出鲜血,眼瞳中的色彩迅速黯淡下来。 “你是峡江唐门……” 话未说完,封弋手中长剑突然自行断裂,无数碎片强行飞进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再次被点亮了,并开始彻底兵解,整个身体不分先后,在这一刹那间变成无数晶亮的碎屑,瞬间飞散。 荆布看的一脸懵然,感觉眼前一切都充满了不真实感。 封弋手中的剑尽管不是极道神兵,却也是王者圣兵,可是为何见到那个人之后,不是顶礼膜拜,便是自分兵解。 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为何会有如此强大? 就在荆布疑惑不已的时候,那个人已然飘身来到了鬼医身前。 那个人也是一头银发,身型不高、微胖,手戴一双几乎透明的白色手套,脸上蒙着一块白面巾,虽不见真容,一双眼睛却有傲寒之意,凌厉如霜剑。 鬼医见到那个人后,面上的肌肉开始抽搐,目光也复杂到了极点,包含着无数说不出的剧烈情绪。 那个人极力咽下一口鲜血,默然片刻后,冷声问道:“鬼医,你知罪吗?” 鬼医双手平举黑伞,立即跪拜道:“属下现在就将巫灵永夜献给教皇,请‘灭谛使者’代为收下。” 灭谛使者是火轮神教苦、集、灭、道四谛使者之一,负责刑罚、裁决,身为教内十二门徒之首的鬼医心中有鬼,自然紧张而害怕。 灭谛使者接过黑伞后,轻叹一声,道:“你的胆子可真大!跟我去见轮回之子吧。” 鬼医心中骤然一紧,连咳出两口血。 …… 黑月之辉黯淡下去,不周日破晓而出。 在灭谛使者与鬼医离开之后,一身布衣打扮的墨剑钜子文钩来到了碧溪崖岸,很意外地看到封弋破碎的尸体,满脸震惊。 十六年来,他一直盯着魏王府的一举一动,尤其是王府的供奉封弋。 他知道,封弋一定会带他找到十六年前在大汗之野发生的真相。 然而,如今封弋也死了。 他又来晚了。 文钩轻叹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天地间残留的无尽杀意,以及碧溪崖岸遗留的修行者的斗战气息,用心模拟着场景重现,希望能够找到一些线索。 数息过后,他猛地睁开双眼,内心五味杂陈。 封弋居然会懂得墨门秘技“土行之吻”,令他感到万分疑惑。 十六年前的那一晚竟然是鬼医抢走了巫灵永夜以及爱徒之子,令他愤恨不已。 而爱徒之子如今还活首,又令他感到欣喜不已。 他一直以为,爱徒之子在十六年前的那一夜早产,能活下来的机会绝对不大。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却有意外的收获。 下一刻,文钩却又皱起眉头。 无论任何人,只要生活在这片大地,但凡种下“土行之吻”者,墨门就必定有法子找到足迹。 其功效甚至比苗岭巫阁的占卜、天一剑宗的星卜还要更灵验。 然而,眼下文钩将“墨问七律”功法施展到极致,却依然联络不到那个脚下有“土行之吻”的爱徒之子。 除非一种可能。 他死了。 …… 第007章神语吟诵,印福田 荆布自然没有死。 此时的他正坐在崖洞前沿,两眼空洞无神,脸上尽显迷茫。 自从学会修行之后,他脚下的“土行之吻”也就显示了定位信息。然而,当神之初觉醒之后,不仅抹去了他的“土行之吻”,而且给他重塑神之骨血,是以他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 就连他的眼睛、肤色也不再像之前那么亮白如雪妖,反而黑了不少,现在看上去正常许多。 这一切都是神之初的功劳。 然而,荆布现在对它却是又爱又恨。 这么多天以来,他想过很多种办法,却始终无法与神之初共鸣。 只要荆布运转神格,神之初喷发出来的呼吸之息便会又快又猛地焚烧起来,从而让他无法适应,无法炼化。 现在他似乎没有勇气,也没有胆量再次以身试法了。 按照修行阶级之路来说,修行者在历经一境通玄、二境破壁之后,只有进入第三“写神”境,才能与自己的神格同步呼吸,并写出神源的信仰之力。 也就是说,在“写神”之前,修行者必须要与神格建立初步的共振联系。这种联系类似于人与人之间的思想共鸣,是需要志同道合才可完成的。 然而荆布的神格非常独特,不是大众修行者的神象供奉,而是不知名的活神,如今连最简单的“共鸣”都无法做到,更谈何更进一步修行与破境? 面对这样的疑惑与困境,荆布身边没有导师咨询,是以茫然无助。 与之境遇相反的是,神之初却是很舒坦。数天以来,像个初生的婴儿似的,除了吃,就是睡。 神之初还很挑食,它不吃别的,只对元始子叶情有独钟。 这片元始子叶历经千年之后,其神之源气被数十代神农吸食之后,本就所余有限,再加上神之初食量惊人,很快就被消耗殆尽。 “老兄,你能不能给我也留一点?”荆布很着急,也很无奈。 再这样下去,明天估计就要断粮了。 如果没有元始子叶,神之初会不会把自己给吃掉? 与之相比,神之初却一点也不着急,在吃饱之后,再次又睡着了,还发出令荆布十分害怕的呼吸鼾声。 一时之间,荆布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寂寞,绝望与恐惧的情绪再涌上心头。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无人可说,又无处可述。 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在这种时候应该说点什么。 “原本以为唤醒了你,通过修行就会让我的命运从此改变,却没想到,我的命原来还是这样不好。” “都说我是天来之相,可是你为何我会活的如此辛苦、如此心累?” “都说命运天注定,就算再糟糕,也不可能改变,但我真的不甘心,你呢?” “你给了我一个希望,如今却又亲手给我一个失望,让我很绝望,很难过。”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就眼睁睁地让我就此结束吗?” “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世界那么大,那么玄奇有趣,我想出去看看。” …… 荆布开始是自言自语,随后变成了胡言乱语。 还好他之前还没有听过、学过脏话,不然此刻他肯定会骂娘,甚至是更难听的话。 然而就在他心情极其郁闷的时候,忽然间隐约听到一声轻微的妮妮语音。 下意识地凝神细听。 在识念内观下,只见神之初有意无意地从酣梦中断续的发出几声短吟,胶粘的,迷糊的,好似醉人的呓语。 荆布轻轻一怔。 初始惘然。 继而惊讶。 然后狂喜。 接着好奇。 最后尽数化为震撼。 下一瞬间,他的心神已然难以移开,完全沉浸了进去。 神之初在梦中发出来的一声声呓语,居然有具体的字音。 这些字音听上去是一些纯粹的单音节,虽然极其短促,却是极为复杂 尽管荆布没有听说过神曲,但是此刻神之初的呓语就是音律古朴,带有神韵。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神语吗?” 荆布震撼无比。 即便没有被倒春寒的风雪所困,想必他此时也会浑身僵硬。 因为他此刻真的很震撼。 而且他的震撼,与这个世界上任何人听到神语后的震撼都不同。 或者说,他的震撼要多出一个层次。 他听过这种声音。 不知其义,却知其音。 神农曾说过,世间除了平、上、去、入四个音节之外,另外还有一个独属于神的音节。据传,当年伏羲就是无意间破解了这个音节,从而获得神之传承,并创立了神族,最终成为太一之主。 只是在那场圣岳大战之后,神族消失于世,而神语也随之不见。 ……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荆布仿佛在聆听开天大道,无比的沉迷。 这些音字有些古朴生涩,也有些深奥难懂,然而至简者至繁,至高。 很神奇的是,当他努力想抓到某个含义时,却又觉得有些飘渺与遥远总是无法靠近,近在咫尺,又像远在天涯。 又过了一会儿,神之初的呓语消失,变成了悠远绵长的呼吸声。 默然片刻后,荆布这才从震撼中彻底醒过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待休息,便马上开始慢慢回忆这些神奇而怪异的音节,思索着那些音节所代表的每一个字义。 但他毫无人生阅历,根本不懂得字音破解之道。 只好选择最笨的办法——读记。 福至心灵下,在一个字音一个字音的读记过程中,整个洞穴充满了一股超尘脱俗的春天气息,让荆布感到如沐春风,温熙如阳。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也非常舒服,伸延进他的每一条神经去。 这种感觉也越来越清晰,就像是接触到了草木无息而又强大的生命意念力。 片刻后,诡异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在每读一个音字之后,荆布的识念便能“看”到一幅图象。 荆布惊喜莫名。 只见一幅幅图象将这个世界上的花、草、树、果等植物精灵逐一呈现,它们各代表一种神秘法则,有各自不同的世界演化,深奥繁复。 不一会儿,这些活泼、跳跃的草木精灵从四方奔来,在荆布的识念空间内归零为整,最终集结成一个奇怪而陌生的符印。 虽然荆布不认识这个神符灵印,但是他能感受到这个符印的气息。 这个字印好像代表着草木的精神与法义。 从纵观到入微,从芥子到浩瀚,一个字让他似懂非懂地了解与掌握一草一木一世界。 这时,周边万千草木的灵觉之力似乎受到这个神奇符印的诞生,纷纷将其体内储藏已久的精灵之气释放出来。 这些精灵之气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万川归海般缓缓渗入到荆布识念空间,然后入驻符印之中。 草木之气无比温和清凉,像春天般柔和舒服。 这对于荆布而言,自然是一次意外的惊喜与收获。 或许是因为这种奇妙的感觉太好,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惬意的哼叫声,让他重新回到现实世界的触感和节奏。 再回首,恍然如梦。 荆布不暇细想,感受着身体里的气息变化。 片刻后,他神清气爽地深深呼出一口气,让浑身的疲乏感烟消云散。 伸了一个懒腰之后,便潇洒地坐到白光虎身旁,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新世界,开始整理这一天来的奇异经历。 第008章林海有幻剑,有勾芒 千里之外,墨剑钜子往西走。 文钩再次与他的爱徒之子失之交臂后,现已渐行渐远。 他一路追踪着巫灵永夜,他对这把冥神传世之物也很感兴趣。 然而,携带巫灵永夜前往火阳宫的乃是一位六境上品的幻剑师。 原来灭谛使者在根古屋会面轮回之子的时候,后者又将巫灵永夜转手交给了火轮神教的不老少司——花语休。 花语休在独自往西赶回火阳宫的途中,显然发现了尾随而来的墨剑钜子,并巧借女床山、赤水河、首尾林之山水风云之势,施以“一咏三叹”之法,布置与开辟了三个幻剑大阵。 “后生可畏!” 文钩在破开首尾林的幻剑大阵之后,神情平静漠然,又在微笑。 他似乎对花语休的幻阵术发自内心的喜欢,竟不吝以言词赞美。 在这片首尾林除了幻术、剑术、阵术之外,花语休还加入了一些被驯养的凶兽,让已修至八境小神位的墨剑钜子都花费了一点时间。 也就是说,花语休不但修习了巫族的幻阵术,还掌握了一些妖族的驭兽术。 经此一行之后,文钩不得不对火轮神教的势力重新评估。 这时,一道很隐匿的气息自脚下传来。 一封来信。 有人通过“土行之吻”从妖族姑射山传来了一组短讯。 文钩生出感应,只好停下前行的步伐。 他收到这封短讯之后,皱了皱眉,抬头向东边的雪山望去。 神情骤然变得无比凝重。 涂山六骏之一的“白蹄乌”在守护唐王文抒时,被火轮神教的十二门徒提舍所杀,而唐王文抒现已失踪。 唐王文抒是大夏王朝的未来,不能有任何闪失。 文钩没有任何犹豫,双袖轻扬,瞬间便掠至数里之外。 …… 荆布轻轻摊开右手掌心。 一丝寒春之风,调皮地在他掌心潇洒走过。 时间流逝,他在悬崖洞内不知不觉已修行了一个多月。 荆布站在崖口,轻吁一口气后,又伸了一个很舒服的懒腰。 尽管他现在无法与神之初产生共鸣,无法继续淬体练习,但是他在识念修行一途却取得重大进展。 而神之初自那天之后也不再吸食元始子叶的神之源气,改吃他识念空间内符印散发的草木灵觉之气。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荆布一想到此,看着洞外的万千草木,内心莫名的感到有些激动与兴奋。 在鬼谷岭万千草木灵气的滋育下,他的识念已然变得异常强大。 神灵符印立在识念空间中央的虚影,散发着琉璃般的绿光,仿若一尊泛着翡翠一般绿莹光泽的神玉雕像。 不仅如此,他还能够精准无误地沟通草木灵觉、自然之道。 这种玄奇秘术,让荆布自然而然地想起鬼医在《诡医笔录》中乙卷第十页中的相关记载。 当年神农凭借那半片元始子叶,破天荒地触摸到了元始母树的神韵光辉,从而不断领悟与实践探索,新创了一种以识念沟通万千草木灵觉之力的神术。 将其冠以美名。 勾芒之媒。 只要修炼这种自然之术,修行者除了拥有斗战技能之外,还可以识别与采摘大地之上的任何仙草圣果,以此提升境界与阶位,也可以吸食充沛的草木灵气,以此来修复与疗养肉身本体的任何创伤,可说是天下第一神药。 然而,惊艳天下的勾芒之媒术,自当年神农谢世之后不知为何突然失传,已成为鬼谷山医派只知其名、不知其用的传奇秘术。 遇此奇缘,封弋也十分珍惜,全身心的沉浸其中,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完全是一场全新的体验,也是一场全新的修行。 此时此刻,站在悬崖洞口的荆布终于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放眼十里之外,纵然是非常遥远的景物都变得很清晰,一草一木似乎一下子生动了起来,不仅能够聆听到草木的呼吸声,还能感受到深山的脉动。 这种感觉清爽、新鲜、动人至极。 荆布感到心怀扩阔至无尽的远处,有种天地秘密尽在掌握之中的豪迈感觉。 在这一时刻,万千草木都是他的精兵强将,他仿佛就是草木之林的人间帝王,任其采摘驱使。 一草一木一世界,而他是整个世界的唯一。 …… 这时,消失数日的白光虎忽然回来了。 一个月来,非常有灵性的白光虎一直尽职尽责地守护在旁,并负责提供各类日常食物,它已经将荆布视作新的主人。 这次它的嘴里叼着一条罕见的青田玉蚕。 仔细一看,竟然还是蚕王。 荆布顿时欣喜不已,狂奔过去。 一把拥住毛茸茸的虎头,心里自然感动万分。 据《诡医笔录》丙卷第三页记载,青田玉蚕温凉如玉,有温润气血、起死回生之神效。 之所以需要青田玉蚕,是因为荆布要讨好“神之初”那个怪异的小家伙。 欲取之,先舍之,这是他最新研究出来的方法。 偶尔给它换换口味,也是一种情感共振、思想共鸣的培养方式之一。 因为在荆布的眼里,神之初目前正处于婴儿期,有时候会出现哭闹的情绪,有时候也会开心的发笑,这也很正常。要想获取它的认同,就必须给它更多的好处,尽量满足它的需求,这叫惯养。 前些日子,神之初感应到春蚕的气息,似乎大概好像有吞咽口水的动作,于是荆布明白了。 一直呆在身边颇在灵性的白光虎似乎也懂得荆布的心思,便替他去寻找了。 荆布郑重收好这份情义极重的大礼,眼里亮起点点泪光,伸手抚摸着虎首,说不出话来。 一虎一人相互依偎在一起,很是温情。 此时此刻,任何言语、任何文字都是苍白无力的,也是无法代表与形容的。 白光虎忽然调皮的用舌头舔了舔荆布的脸面,留下一脸的口水。 荆布感受到白光虎的热情,忽然间他有个变态的想法,很想弄清楚白光虎的性别。 究竟是公的,还是母的? 然而,想归想,但是他却不敢实践甄别。 “嗯,老白!真是一个不错的叫法。” 荆布心里暗想。 …… 第009章惊蜇,梅花落 入惊蜇。 不闻雷鸣,却见暴雪。 荆布背着药篓,卓立于倒春寒的风雪中,极目远眺着前方雪道上的足印。 那些足印一直延伸至耕庐门前,并不杂乱,每个足印相隔均达数丈之遥,平均准确得教人吃惊。 荆布微微一怔。 他眼内却毫无任何波澜,习惯性的摸了摸有些冰凉的鼻子,继续往耕庐门前走去。 在识念扫描之下,荆布自动地屏蔽了寒风干扰,不但能感受到方圆数丈之内飘落在身上的每朵雪花,甚至还可以听到每朵雪花与其他雪花间的碰触声息。 整个天地已尽在他把握中。 推开大门。 浓浓的血腥味夹杂在风雪,迎面打来,有一种凄风苦雪的阴冷味道。 荆布一头银灰长发肆意飞扬起来,迷乱他的眼。 剑眉微挑,往内瞧去。 院内上空仍然残留着以“蝠翼烟障”阵法变幻而成的樊笼结界,现已无任何杀伤力与防御力,分散的黑雾碎片正随漫天雪花渐渐消失。 地上一片狼藉,虽有不少新雪,但仍然掩盖不了惨烈激战过后的破败残痕。 调零的梅花遍地都是,尚有多处鲜血侵染了新、旧净雪,片片血红如清水泼墨,让人怵目惊心。 在院角一株亭亭玉立的梅树下,一具男尸仰躺在地,身上衣服破碎不堪,几处剑伤清晰可见。 在其左侧遗落一把燕蝠弯刀,早已失去它往日的光芒;而右侧两只黑色巨翼的“吸血蝠妖”,也已被人用剑气切割分尸,身首散落异处,模样狰狞恐怖。 不仅于此,整个院落空间还弥漫着些许超强的剑意,令荆布心生震惊。 至少是六境上品的剑道强者。 荆布驻足想了一会儿,心中有了计较,这才走到死者旁边细看。 死者四十来岁,面容发黑,眼睛瞪大,眼内满是惊恐与不甘之色。 脆弱的脖颈处有一道明显的剑痕,外溢鲜血早已被霜雪凝固,看来最后是被人一剑封喉。 胸口尚有微温,应该死于半个时辰之前。 让荆布感到好奇的是,一本蓝皮小册子被死者紧紧捏在他瘦削的手内。 荆布放下药篓,取出右手指上十分奇特的梅花戒针,然后慢慢拉长,针丝纤细,伸缩灵巧,通体发出淡淡的金色光泽。 这针是鬼谷山医的传承之物,当日由神农相赠,名叫“神牙”。 荆布连续刺入死者手臂和肩胛的几个穴位,又巧妙地按扯死者身上几条控制左手的盘络经道,这才从松开的指抓中把小册子取到手上。 蓝皮小册子手掌大小,做工精致,内容很薄。 封面上除了五道指头陷入的清晰痕迹之外,还有让人大感兴趣的“火轮手札”四个小字。 想都不用想,内中一定记载着惊人的秘密,才会使死者至死不放。 荆布随手翻开扉页,记着几个小字。 仪凤元年,犬蝠奉魏王之令卧底于火轮教…… 原来是位间客。 然而,荆布尚未有翻看内页的机会和时间,识念已然发出严厉的警示。 朔风起。 一道鬼魅般的幽灵黑影,一股庞大无匹的杀气,以及数十根阴冷的夺命银针,从背后似风雪般狂袭而来,迅疾至令人难有思考的空隙。 鬼吹灯! 荆布不暇细想鬼医究竟是隐遁于哪个角落,也不知用何功法隐去了呼吸,躲过了他的识念侦查,他现在唯一要做的是冷静。 只要足够的冷静,才能精准的把握数十根银针的飞行轨迹。 天地骤然再次降温。 阴冷至极点,恐怖至极点。 荆布灵台空广澄澈。 自修行以来首次感受到死亡的气息,顿感心神被对方凌厉的杀气紧锁,全身亦被如无数银针罩住,使人难有自主把持的能力。 一道淡淡的绿色光线悄然从他眉间深处的符印射出。 光线纵横,赋意成符。 草木灵觉之意与自然在虚空中交融共鸣,熏染法性。 倏地,满树的梅花发出细微的响声,尽数飞升起来,鬼使神差地迎向那些鬼齿针。 刹那间,劲风消失。 许多新鲜的气息、扑鼻的梅香开始扑向荆布的背后。 只见飞雪中无数朵梅花骤然停滞,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蚕吞桑叶的沙沙声响,随后纷纷洒落。 流光飞舞,晶莹闪烁。 更让人惊奇的是,每一朵艳丽溢彩的梅花,都插有一根闪闪发光的银针。 天地仿佛顿然静止。 鬼医鬼魅般收住疾奔的身影,于半空中落足雪地上,僵立当场,心中凛然。 他以绝好的机会,挥洒出的夺命鬼齿针,竟然就这样被荆布轻描淡写的给破解了。 震惊之余,多是不解。 他彻底懵了。 ——这是什么魔术? 荆布缓缓回过身来,浑身带着一股轻松写意的神韵。 他看着那些纷飞的梅花,重重吁出一口紧压胸口,令他血脉沸腾的豪情壮气。 一念花开。 那感觉真是爽快新鲜! 一息之后,鬼医终于知道了荆布施展的秘技。 这是他们鬼谷山医派最强大的秘术。 这是勾芒之媒! 羡慕! 嫉妒! 恨! 鬼医惊讶地瞪大了右眼,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荆布看着鬼医脸上的表情变化,默然不语。 鬼医重收心神,复归冷静。 他目光灼灼地审视着荆布,道:“月余未见,你这小鬼竟然学会了本派秘术,上天还真是宠幸你。” 荆布淡然一笑,道:“承蒙厚爱,才有今日。” 他悠然自得般的站姿,以及身上自然而然绽放出的木香气息,陡然令他的身影多了许多淡然、平静、从容的气度。 这种气度超越了鬼医先前所有的敌手。 鬼医心有所图,道:“有趣。” 荆布洞悉其意,道:“无耻。” 鬼医不以为忤,讥诮的目光转向荆布手里的蓝皮小册,冷然道:“我说过,老鬼先生会回来的。” 刚才他还未来得及毁掉犬蝠手中的火轮手札,便已听到有人归来的脚步声,知道是还没有离开的荆布之后,心中更是兴奋不已。 荆布道:“你不该回来的。” 鬼医眼色转为凌厉,道:“你有何资格说这种话?别以为有老家伙和白光虎为你撑腰,就口出狂言。” 面对这并不高明的诈术,荆布摸了摸鼻子,会心一笑,回敬道:“你也不是一样有帮手?” 鬼医忌惮神农和白光虎,而他何尝不是对援助鬼医的超强剑客也有所顾忌呢? 之前据荆布对雪道足印的观察,前来耕庐的应该有四个人,除了犬蝠与鬼医显身之外,还有两个人不知所踪。 其中一个杀死了犬蝠,绝对是位剑道强者。 而另外一个暂时没有任何信息,同为间客也罢,或是鬼医帮凶也好,其修为应该也不会太低。 如今他们都没有暴露出来,随时都有可能对自己发起致命的雷霆一击。 鬼医大有深意的微微浅笑。 这次追杀犬蝠,他确实是和同伴一起来的。 之所以没和他一起显身,只因那位同伴正在湖中。 鬼医当然知道利用眼前略占上风的微妙形势,眼神趋于绝对的平静和肃杀。 一股莫名的气息,突然从他的身上往外涌出。 长短各异的两根鬼齿针,自他的衣袖间如有生命般闪电探出,率先向荆布刺去。 嗤的一声轻响过后,院内上方暴起一团强烈的天地元气波动,内里夹杂着令人心悸的杀意。 这一击,他不想有太多意外。 清冷的银针声音刺破他前方的空气。 针锋带着流萤般的美感和韵律,刺向荆布胸前的左右两脉,风雪中立时亮起无数纵横交错、红白相间的双色光线。 鬼齿针分一寸三棱针和半寸粗毫针两种,用法各异。 鬼医一出手,就是看家本领鬼手三绝。 鬼打更。 这是纯粹追求速度的一种打法。 他要的就是这种快感。 第010章一页书 荆布依然凝立不动,面容绝对的平静。 他知道,鬼打更乃是引针式的近身刺穴,只要鬼医从三丈之外来到自己身前三尺之内,面对这纯粹境界上的力量碾压,自己根本无法抗衡。 面对险境,以往数次交锋,他都是出奇招。 这一次,也不例外。 荆布长长的睫毛微眨一下,眼瞳瞬间变成了绿色,就连全身肌肤再次开始散发出淡淡的绿芒及草木香气。 三丈之内的院落空间,再也不见风雪,已幻化为绿色海洋。 紧接着,荆布修长而整洁的双手开始动作起来了。 从蓝皮手札内随意地撕下一页纸,然后轻声低喝一个带有神韵的字音,吹起手中的这页纸。 这张毫无分量的薄纸瞬间充盈流光,像是被赋予了某种符力,飘飘悠悠像是一叶非常锋利的刀片,极其淡渺地切割了空间,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鬼医起初眼见这样一页轻飘飘的如同刀片的黄纸时,只是淡淡的一笑,眼睛里流出微嘲的神色。 然而,下一瞬间当他感知到这页纸飞来的轨迹变得让人不可捉摸时,而且暗含的灵觉之力宛若刀气,强悍至极、霸道至极,他眉眼之间的冷意使得他的眉毛上都似乎染了一层白霜。 荆布修行的草木符印,其内含灵觉之力既有元始子叶的源气,也有周边万千草木的精气,是以挥发出来的实与势几乎已经达到修行者五境的水准。 所以,勾芒之媒术很强。 下一瞬间,荆布识念空间内的符印微微颤动起来,就像是在拨动着一些无形的琴弦。 纸随心意。 这一刀,晚云收。 他的刀式却是非常新奇,而且对鬼医攻击的角度与方位亦判断的十分准确。 以攻对攻。 鬼医前进一丈。 他左手的鬼齿针带出一溜刺影,刺破纸片外围的符力气浪,轻而易举地扎在轻薄的黄纸上! 这一针进阳,运气“烧山火”。 火烧云。 嗤的一声,黄纸点燃了,瞬间化为灰烬。 只是刹那光景,荆布撕下的第二页纸已然来到。 又似一刀。 夕阳挂。 鬼医右手的鬼齿针同时迎上,轻松扎入黄纸。 这一针退阴,运气“透心凉”。 凉如冰。 黄纸瞬间被寒意侵染,继而湿透。纸张随后变重,页面变黑,最终坠落于雪地。 鬼医的嘴角开始泛起戏谑的笑容,刹那间他再进一丈。 荆布再撕下一页纸、二页纸、三页纸……一张张纸片在他的身前组成了绵密的刀域。 这些都是《诡医笔录》中记载的不同刀法,在这一瞬间都被荆布施展出来。 鬼医直气的咬牙切齿,差点吐血。 绕是如此,气归气,恼归恼,面对如雪花飘散的纸片刀域,鬼医并不畏惧,反而胜似闲庭信步。 手中的鬼齿针不停挥舞着,不停地接近荆布。 无数沉闷的声音在二人之间响起。 鬼医明明知道荆布身前的刀域根本阻挡不了自己的前进,可是他总觉得荆布根本没有动用全部的气力,似乎还有后招等着他。 可是,他猜测不透,也不能理解荆布在等什么。 鬼医破了纸片刀域之后,与荆布的距离只差七尺。 劲风再起。 空气里还残留的最后一些绿色气息砰然崩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鬼医前行的步伐变得十分稳定,看上去频率一模一样,然而他的身影却越来越快。 就在第三步移动的时候,他的双脚已经完全脱离了地面。 整个人往前飘飞了过来。 缩尺成寸! 此时,荆布手中蓝皮手札的内页已然撕完,就连封面、封尾不得不在这危急的最后时刻放飞出去。 鬼医发出一声厉啸。 一寸三棱针和半寸粗毫针脱手而出,分别飞射封面、封尾,而自己如影附形快速疾进,鬼魅般的双手狠狠地拍向荆布的身体。 鬼敲门。 旨在截脉。 然而,出乎鬼医的预料,荆布不退不闪,反而挺起胸膛,猛地朝他冲过来。 距离迅速接近。 一尺。 久经杀场的鬼医敏锐地看到荆布眼内的狠辣之色,立时感知到了莫名的危险。 于是,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双脚下真气涌动。 整个人顷刻间变成了一片落叶,在极局促的时间里,轻柔的往一侧飘让。 已是数尺之外。 荆布疾风一般错身而过。 他双眉微挑,眼睛微眯,抱着义无反顾的决心与勇气,拼命奔向鬼医冲刺。 他的身体接近极限。 鬼医暗喜。 疾速掠往悍勇向前的荆布,右手拍向他的身体左脉。 人体有左中右三大主脉之分,乃是源气神桥。如若神桥截断,自然就无法运气、炼气,轻则僵硬,重则瘫痪。 然而,荆布并没有躲闪。 鬼医一怔,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认为荆布对他的这一掌无论如何都应该有所闪避,然而荆布并没有闪避。 下一瞬间,他还感知到荆布竟然没有呼吸,像是屏住了一口气,企图尽可能的在一瞬间迸发出体内的所有力量。 鬼医的独眼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点,这绝对是他没有想象到的巨大变化。 就在这一刹那间,荆布瞅准鬼医左眼不能视物的盲区,右手闪电探出。 金光一闪。 鬼医大为惊凛。 他终于意识到什么,霎时身心俱僵。 因为他看到荆布右手中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根鱼丝般的金针,这根针很长,很细,足有七寸,就像是一柄粗直的金色长矛。 鬼医当然认识这根金针。 神牙。 下一瞬间,一道平直顺滑的气劲急剧从神牙锋处冲出,狠狠地刺穿了冷冽的空气,最后刺向了他的道宫。 人体有上中下三轮之分,各有神藏。其中,识念秘藏于上轮天窍,神格供奉在中间心轮,而神源就炼养于下轮道宫。 如果道宫被毁,就意味着修行者无法蓄积神之源气,也就没有任何斗战之力了。 鬼医眼见神牙袭来,立时魂飞魄散。 他瞬间萌生退意,想要抽身闪避,然而为时已晚。 金针入腹。 进阳火。 炙热的灼烧已经深入骨髓。 鬼医心叫一声“完了”。 扑腾一声,就在荆布左脉被鬼医拍中瘫软在地的同时,鬼医也听到道宫内蓄积丰盈的神源立即溃散,作化无数溪流涌往全身轮脉。 血似火,灼烧起来。 鬼医像一头末路的野兽般嚎叫起来,然后跌倒在地,全身抽搐。 他的眼内情绪复杂。 有惊骇、有愤怒、有不甘、有悔恨…… 荆布限于只有二境修为,躺在雪地里,真气的耗竭让他开始感到疲惫。 他很剧烈的喘息着,心情却十分平静。 自左脉被截断之后,体内气血流通不畅,已然导致半身不遂,而右脉也是酸软乏力。 不过,他很开心。 他打倒了鬼医,虽然代价很高,但是付出很值。 天地似乎静止下来。 让人意外的是,鬼医的帮手始终没有出现。 就在荆布诧异的时候,鬼医竟然猛地坐立起来。 他先是吞食了一颗丹药,然后右手捏起一根半寸粗毫针连续刺往周身几大重要轮脉穴位。 荆布并不担心。 鬼医道宫内的神源已严重损坏,眼下与常人无异。 他之所以用银针刺穴,无疑是想以退阴针减轻体内火热血脉的灼烧感。 见此,荆布亦是灵光一闪。 鬼医既然可以用鬼齿针,自己怎么不可以用神牙医治呢? 自己真是笨啊。 于是,荆布深吸一口气,连忙用神牙刺向自己左脉几处穴位,开始疏通被鬼医截断的经络。 鬼医看到荆布也在和他一样自我行针走穴,见其手法娴熟,又是一惊。 他完全被荆布这个怪物震撼到了。 这小子竟然又是自学成才啊。 第011章悍杀,撼杀,意难平 时间如流水缓缓流逝。 不一会儿,荆布与鬼医均开始额头冒汗。 他们的刺穴动作越来越快,比的就是行针速度与恢复时间。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片刻后,鬼医率先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 然而,他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短暂的停留,甚至看都没有看荆布一眼,而是愤然转身,狼狈地往大门外逃去。 因为他知道自己暂时杀不了即将复元的荆布。 荆布心中一动,恰好打通左脉经络,身体恢复如初。此时岂能放过鬼医,连忙追了出去。 当他刚奔到门外的前坪,眼看就要追上鬼医时,危险的感觉便疾涌天窍。 只听“砰”的一声,一道白色人影如幽灵般自钓鱼台浮道下的湖水中窜了出来。 荆布骤然转身。 只见刺客身形与他脸上的白面巾甚是熟悉,其双目满盈霜杀之意,手中一柄长剑更是如影附形地直往自己刺来。 剑长四尺二寸,通体晶白,光芒如雪。 剑宽两指,剑身之上浮雕着一层玄奥符文,充盈着一种森寒之意的霜降气质。 这绝对是一柄傲雪寒剑! 倏地,一道极冷的霜雪剑芒,自剑锋喷吐而出。 霜雪剑芒在空中依循一条玄奇的曲线轨迹,有着空灵脱俗的离尘之感,也有着缥缈不定的玄妙之感! 这一剑挥出,天地骤然变色。 荆布勉强压下心中的震撼与惊骇。 这名刺客竟然就是那晚见到的火轮神教灭谛使者,从这一剑的造诣来看,也一定是他杀死间客犬蝠。 即便灭谛使者眼下重伤未愈,但这一剑依然有着令人无可抗御的气势、速度和力量。 “灭谛使者,我要活的。”鬼医忽然大喊一声。 他必须留着荆布。 因为荆布体内无比强大而神秘的神之初,仍是他毕生所求。 然而,剑势已去。 在近约三丈的距离,灭谛使者的霜雪芒剑气已将荆布完全笼罩紧锁,令他如入冰窖,仿若与身外世界瞬间隔断。 如此以来,荆布在这瞬间是无法与周边的草木灵觉产生联系。 这一剑,他自问无法抵挡。 剑未到,剑气先至。 荆布几乎寸步难移,被灭谛使者的霜雪剑气逼迫得经脉欲裂,难受到了极点。 值此生死存亡之际,他真的难逃一死吗? 荆布眼内闪出一丝狠辣之色,咬了咬牙,做出重大决定。 于是,他施出压箱底本领,以巧妙的游鱼步法强行转过身体。 “嗤”的一声,剑气射入荆布的右肩。 荆布猛地一颤,身体立即溃不成军,往后挫退。 然而,他并未倒下。 闷哼一声之后,他几乎拼尽最后余力,借助灭谛使者剑势前进的巨大余劲,全速倒退,在退出剑气笼罩的范围之后,迅速抽身,跳入湖中。 湖水瞬间泛红,鱼虾难安。 灭谛使者冷酷地收剑凝立,看着波光涟漪的湖面,默然不语。 鬼医轻轻咳血,缓步走上前来,面色担忧地试探道:“灭谛使者,你的伤……”话未说完,只见灭谛使者脸色苍白地轻轻一咳,银色的鲜血瞬间沾染了白色面巾。 刚才那冷魅绝艳的一剑是他强行运功的结果,势必会加重内伤。 鬼医轻轻皱眉,没有再说话,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了灭谛使者。 灭谛使者却并没有接过,甚至眼里尽是不屑与讥诮。 在勉力调整呼吸后,才开口说道:“真是可恶!合你我二人之力,居然还是让这个小角色给跑了。” 鬼医颓然沉默。 心太乱。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次交手他都败了。 尽管荆布的境界修为仍然停留在二境,但是每次都能出奇招,险胜于他。再加上,他现在学会了勾芒之媒术,只怕更难对付了。 在他看来,荆布看上去年轻稚嫩,但是天赋很高,运气极好。 难道这是天意? 鬼医在心里默默地自我安慰,他不是输给了荆布,而是输给了老天。 灭谛使者眼神变得更加锋利,有意无意的瞥了唉声叹气的鬼医一眼,心里更是生气,冷然道:“鬼医,手札拿回了吗?” 鬼医勉力收拾心情,拘于礼数,他十分认真而恭敬的回道:“禀灭谛使者,手札已毁。” 灭谛使者点了点头,心中略安。 他双目灼灼地复又看回平静的湖面,微微皱眉,心中甚是不快。。 此次他二人奉命前来追杀身为教内十二门徒之一的间客犬蝠,除了销毁犬蝠手中的蓝皮手札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那就是找到与间客犬蝠秘密接头的红楼榜首闻人今歌,并刺杀之。 然而,当鬼医悄然追踪犬蝠至接头地点时,却意外地让两只潜伏在侧的吸血蝠妖发现了。 机警的犬蝠立马知道身份败露,于是仓皇而逃。 鬼医只好假意一路追杀,目的仍然是引来闻人今歌。 一路上,犬蝠无意中逃到鬼谷岭,躲进了耕庐。 当闻人今歌一路寻到耕庐,正准备相救之时,灭谛使者却率先出剑。 他一口气连续破了犬蝠的蝠翼烟障、吸血蝠妖与燕蝠弯刀三大修行绝技,最后将犬蝠一剑封喉。 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 闻人今歌绝非红楼榜首那么简单,她剑道高邈,战力极强。 即便是灭谛使者与鬼医联手,也只是略占上风。 最终,灭谛使者无奈施展出同归于尽的狠辣剑意,这才侥幸一剑刺中闻人今歌,令其葬身湖底。 饶是如此,灭谛使者也遭到了闻人今歌的绝地反击,受了严重的剑伤。 然而灭谛使者觉得闻人今歌绝对不会那么轻易被自己一剑刺死,于是决定以水遁之术潜入湖底去寻找闻人今歌的尸体。 与之同时,鬼医正在耕庐销毁犬蝠手中的蓝皮手札,恰好听闻荆布赶回耕庐的脚步,于是再生擒拿荆布的想法。 …… 黯然片刻后,灭谛使者眼神由冷漠转为担忧。 他在湖底花了半柱香的时间去寻找闻人今歌,却仍然一无所获。 在他内心,笃定闻人今歌应该还没有死,就连刚才那小角色估计也没有死。 奈何他和鬼医都身受重伤,实在不宜再次潜入湖底,去找他们拼命厮杀一番。 灭谛使者轻叹一声,不得不打消在耕庐守株待兔的愚蠢法子。 他对鬼医冷然说了一个字。 走! 他们要尽早赶回根古屋。 因为那里正在筹备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圣教聚会。 三月初三,登高节会。 第012章寒玉冰棺 湖水异常冰凉,漆黑不可视物。 荆布静坐于湖底,一脸轻松而平静。 他清晰地记得,这是自己第二次落入湖水中。 上一次是戏剧性地被一条巨大的横公鱼拉扯下来的,差点葬身鱼腹。 然而这一次则是为了躲避。 他似乎与水很有缘,尽管不会游泳,却一点也不畏惧湖水,反而格外的亲切。 自从神之初觉醒之后,他的运气还不错。 一种久违的喜悦涌上心头。 荆布的耳朵轻轻抽动一下,耳后不可思议地出现一丝肉眼难以察觉的细缝,开始一闭一合地呼吸起来。 鳃。 这是鱼类特有的功能,也是魔族独有的标志。 魔族是人世间唯一能够在水陆两地自由呼吸的特异种族。 荆布当然知道自己遗传了父母一方的魔族特征,而且那晚他还听到自己了的母亲来自墨剑深狱。 此时不容荆布细想,他在水中开始欢快地呼吸着。 就在他止血伤口的时候,好多不同种类的鱼儿成群结队,连绵不绝,或上游,或下窜,然后整齐划一奔涌过来。 仿若朝圣。 更有个别调皮的小鱼儿,时不时好奇地亲吻或轻啄着他的苍白小脸,他的手臂,还有他从破鞋裸露出来的臭脚丫…… 荆布微微一怔,随后开心的笑了起来。 倏地,异象突起,鱼群四散。 荆布收敛笑意,诧异地朝湖心瞧去。 只见漆黑的湖底深处不知何时亮起了一道微弱光亮,像是一颗珍珠,又像是一颗星辰,不停地散发着若隐若显的蓝色光泽。 荆布站立起来,好奇地循着光源走了过去。 由于元始子叶助他重塑骨血之后,再加上神之初的呼息,令他体内的气血异常火热,在冰冷的湖水之中并没有感到丝毫寒意。 然而,当他距离那光源之处越来越近的时候,却发现湖水变得异常冰冷,仿若身在冰窖之中,让他禁不住有些颤抖。 荆布轻轻皱眉,心生退意之时,一直沉睡的神之初却不知为何有了感应,竟然有一丝的惊讶与激动。 或许是好奇心的驱使,强令荆布鬼使神差试探性地继续前行。 光芒越来越盛,也越来越亮。 距离光源一丈远的时候,荆布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棺。 确切的说,这是一口寒玉冰棺。 冰棺里面躺着一个人,散发着淡淡的蓝光,却感觉不到任何波动与气息。 荆布更加好奇,凝神向棺内瞧去。 隐约可见其人一头褐色秀发,皮肤白皙,身着蓝衫,但看不清男女,辨不明生死。 荆布再次移步,零距离接近。 蓦地,寒玉冰棺内生出一股前所未有、冰寒彻骨、奇异诡怪的莫名气劲,瞬即侵袭荆布全身,令他浑身轮脉像是给冰封起来。 不要说运气反击,就连动个指头、轻叫一声,也有所不能。 寒气直钻心肺,令荆布体内仅余的火热内气全面崩溃。 五脏六腑有种被骤然撕裂的惨痛感觉,偏又大叫不出声来,就像是在噩梦中,明知猛兽毒蛇噬体,却没法动弹。 荆布大为惊凛,知道这寒玉冰棺定有古怪。 在仍未丧失神志的情势下,再次往寒玉冰棺望去,立即惊讶得睁大双目,合不拢嘴。 更玄异的事情发生了。 棺内的冰尸倏地睁开了双眼,挥散着奇异的蓝芒。 眼球内就像是充盈着某一种玄异的能量,而这蓝芒若有若无,假设在大白天,保证再也看不到。 冰女。 她还活着。 若照常理,荆布应该看不到她在厚厚冰层内的样貌,但在淡淡的蓝芒里,连她长长的睫毛也逃不过他瞪得大大的眼睛。 那冰女的瞳孔一张,就像是天上最明亮的星星来到了眼内,爆起一点精亮。 荆布知道即使此刻冰女如空气般消失了,这一生也休想忘记她的脸。 近乎不可能的笔直而高得恰如其分的鼻子,浑圆的颧骨,无懈可击地柔和了硬朗阳刚的脸部轮廓,丰满而凌角分明的嘴唇只能出自雕塑大师费尽心血的精工细琢,晶莹得像透明的皮肤泛着健康的粉红,最动人还是她清澈澄蓝的眼睛,在火蓝秀发托衬下更是夺人心神。 这是不应属于这凡间的绝色。 我的娘! 荆布呆了起来,心神完全彻底地被她吸引。 自懂事以来,他从未如此专志忘情的去看一个人,直望进他的心坎里去。 恍惚间,寒玉冰气突然又消失了。 荆布怔了怔,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刚才不请自来,确实唐突了这位正在修行的冰女。 他收起自己的戒备与试探心,鼓起勇气再次察看冰棺内的奇异冰女。 精致的模样已然变得模糊,蓝芒亦不知何时已然消失,想必她已闭上了眼睛,只余下富有节奏的心跳声, 荆布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伸出双手,不由自住地摸向这口寒玉冰棺。 甫一接触。 咦? 冰棺已不再像先前那么寒冷,反而出奇地暖意融融。 从指间传递过来的无名真气,令荆布全身说不出的受用舒服,没有任何言语可形容万一。 此种经历过往从未得尝,此刻却是亲自体验。 这寒玉冰棺太神奇了! 像蚕一样先以寒玉冰棺茧封自己,然后自建小天地而修行,最终破冰而出,功德圆满。 荆布心中一动,驱走占据着脑袋的万千念头,什么都不去想,直接抱起寒玉冰棺浮出湖面,往耕庐方向游去。 刚登上钓鱼台,便有一阵狂风刮来。 荆布天窍内的识念立时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警兆。 是谁搅乱了沉寂的山林? 是谁掀起了不安的疾风? 又是谁惊动了平静的湖面? 荆布全神蓄意,下一瞬间竟然探得那是一股熟悉的味道。 原来是老白从碧溪赶了过来。 顿时,他不再惊凛,反而全身放松起来。 然而荆布与白光虎相见甚欢之际,一种更不寻常、更为恐怖的感觉,流过他们比常人灵敏百倍的神经。 那是危险至极的警兆。 一阵绿色的飓风从山道上挂来,雪花纷纷扬扬落着,空气急剧降温,变得异常寒冷刺骨。 然而更恐怖的是那阵风,仿佛都有难以想象数量的天地伟力,就像是最锋利的神兵,似刀割,似剑削,切开遇到的一切事物,令无数雪花瞬化虚无。 荆布感受到了如此可怕的凶险,自然想要避开,然而山道前后到处都是绿色的飓风,他们无处可去。 于是,他条件反射般地一起望向东南方向的那个古树之巅,恰好看到一个使人惊骇欲绝的情景。 荆布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第013章绿巨人与小红雀 “呼!”的一声,一道巨大绿影从空中掠来,几乎遮住了日光。 荆布瞳孔骤然收缩。 眨眼间,巨大绿影鬼魅般跨过大树之巅,轰然落到耕庐前坪,荡起一阵猛烈的朔风与雪花,令大地为之轻颤。 巨无霸的妖兽高大魁梧如若一座雄山,全身通体泛着诡异的绿色光泽。 他上身粗壮的肌肤几乎**在外,下身只穿着一件十分逗比而闷骚的红色三角小裤衩,一双如绿灯闪亮的大眼睛狠狠地瞪着白光虎。 凶光乍现。 只看其渊亭岳峙的逼人气势,荆布便知其修为已达六境上品。 更让人惊奇的是,在绿妖巨无霸的肩膀上,赫然还坐着一个侏儒小红女。 她长着一头深褐色的短发,灵巧的小红唇,妖邪的小眼睛,身着紧贴的红色衣裙,手里正拿着一把红袖妖刀,十分熟练的翻转把玩着。 绿色的巨无霸与红色的小侏儒,给人强烈的视觉差异感。 两人搭配在一起,乍眼看去,就像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荆布见到绿巨人、小红女出现在眼前,满脸震惊,眼里更是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心里猛地一颤。 他们是妖族,从修行的神源气息来看,他们应该是属于姑射山脚下的土著兽人。 荆布惊讶的瞪大眼睛。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孤寂的鬼谷岭为何会吸引这么多不速之客。 荆布深吸一口气,将心中千万个疑问压下去,勉力令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小红女看都不看荆布一眼,全当他空气般存在,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口寒玉冰棺。 倏地,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在巨无霸耳边轻轻道:“绿犀,没错,就是她。” 荆布一怔。 他们竟然是为了寒玉冰棺而来。 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两大妖族强者,白光虎不敢轻敌,眼中凶光闪烁。 它锋利的牙齿突然咧开,同时威胁似的俯低了身子,大毛尾巴亦向后直挺挺地平伸着,迅速地抖动着,浑身作出一副作势欲扑的样子,随时准备发动雷霆一击。 小红女冷笑一声,道:“小虎娃,看在同是妖族的份儿,给你两条路,一是赶紧走开,二是归顺我们。如若不然,现在就宰了你,拔了你皮毛,晚上吃火锅大餐。” 白光虎有着桀骜不驯的兽性,啸傲山林的野性,素有灵性的它在听到小红女的挑衅之语后,体内愤怒的血液沸腾起来,充满战意的情绪蔓延全身。 蓦地,发出“嗷!”的一声吼叫。 白光虎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喷出一道烈焰。 强大的火色光芒,在空中“噼里啪啦”作响,以一个妙至毫颠的角度向小红女直袭而去。 四周空气似乎变得异常闷热。 小红女对火团不屑地冷哼一声,说了一个字。 “杀!” 绿犀大吼一声:“小虎娃,勿要嚣张,看老子一拳锤扁你。” 他凭着身体对气机的感知去感应那火团攻击的方向,赫然出拳。 后发,而先至。 凝聚而成的破空拳气,如若一座山体,留下一道绿色残影,以毫厘之差正式命中白光虎所喷出的火焰气团。 气劲交轰之下,立刻爆出一声惊天巨响。 强大的气劲爆炸声,有如平地惊雷般瞬间传遍整个山林。 树上的积雪唰唰散落纷飞。 白光虎在喷出火团之后,体内再次凝聚一股妖气,突然窜跳起来,动作甚是灵活无比,闪电般咬向绿犀的脖子。 绿犀闪迎而起,身法妙若天成,又是那么潇洒和不经意。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右拳如山洪般轰出,无坚不摧的神之源气尽数狂吐。 白光虎也不甘落后,嗷吼一声,凌空飞窜,将坚硬尖锐的前爪伸展至极致。 前爪勾刺,狞长尖锐。 在半空中形成一道合乎天地之理的弧度轨迹,犹如一道无坚不摧的白芒利剑。 “砰!” 利爪一分不差命中拳眼。 气劲在唯一锋点交击,深沉若雷,地动山摇,将隐藏在丛中深处的百兽惊的慌乱逃窜。 短兵相接,只是一拳。 白光虎跌退数丈之远,在翻滚三圈之后,再次站立起来。 虎嘴残留血迹。 正当它准备再次发动攻击的时候,耳边已然传来荆布的命令:“老白,退下!你不是这厮的对手。” 绿犀回落地面。 形若灯笼的双眼紧紧盯着荆布,道:“小子,还算识相。现在,轮到你了。” 荆布潇洒地挺身上前。 绿犀正要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攻击时,小红女却在他肩膀上以一个曼妙随意的妖姿美态伸了一个自以为很漂亮的懒腰。 忽然柔声对绿犀说道:“绿犀,你休息一下。这小屁孩,交给我。” 绿犀凝立不动,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道:“红雀,我不累。” 小红雀妩媚地横了绿犀一眼。 绿犀心神被夺,立即乖巧地不再说话。 看到绿巨人、小红雀在自己眼前毫无欣赏性的秀恩爱,荆布心里感到无比滑稽好笑。 小红雀再次认真而专注地把玩着手中的妖刀,仍然瞧都不瞧荆布一眼。 在她第一眼看到荆布时,就立即断定这个银灰长发、面容苍白、身材高瘦、眼神冰色冷睿的病弱小伙子,只不过是这间破草堂的药奴罢了。 小红雀冷漠地道:“小子,姐姐给你个痛快。” 荆布摸了摸鼻子,道:“说说看。” 小红雀瞥了荆布一眼,道:“自裁!这是一个很爷们的死法,也是一个很有尊严的死法。如若不然,呆会儿要是姐姐我出手,不是凌迟,就是**。二选一,你自己看着办吧。” 荆布回应道:“我要挑战你。” 字字铿锵有力,语调更是沉稳。 小红雀听到荆布大言不惭,感到一阵好笑,冷哼道:“不知死活的小杂种,不是吃错药,便是失心疯。” 触及逆鳞,荆布眼内厉光暴闪,冷然道:“小妖婆,我的命就在这里,有本事过来拿!” 全身上下瞬间爆发出一股英勇无惧的强悍气势。 小红雀双目杀机涌现,不再多说一句废话。 红袖妖刀赫然掷出。 红芒打闪,角度精微,三丈之内的空间元气尽数抽空。 在这一刹那,飞刀涌动着恐怖的威压,挟起一道红色残影,刺穿了虚空,直往荆布袭来。 一出手,便是绝杀。 若雷霆万均之势。 第014章飞虹,风转 刀势太快。 时间在这一瞬间如同凝固。 尔后,整个耕庐上方的天空好像突然塌陷。 这是天地间风之源气被这一刀瞬间尽数抽空的缘故。 那些仍在山洞内冬眠欲醒的虫蛇,都被小红雀的绝杀刀势与恐怖气机,惊吓得四处逃窜。 荆布已被小红雀的刀域笼罩,此时退或不退,都是难以避过这一刀。 既然如此,唯有撄其刀锋。 倏忽间,荆布严阵以待地摆出一副睥睨天下的气概,并毫无退让地施展出勾芒之媒术。 嗖的一声,一根似手臂粗壮的坚硬青藤横空出世,像一根笔直的长枪,爆发出难以想像的力量,赫然刺向空中的红袖妖刀。 小红雀微怔,有些意外地眨了眨小眼睛,就连旁边观战的绿犀也是一惊。 已消失千年的“勾芒之媒”术竟然重现天日。 “砰!” 两物相交,劲气横泄,霍然令方圆三丈空间破碎开来。 荆布仅修炼一月之余的神符灵印,所激发的草木灵觉之力尽管也很强悍,虽然抵挡住了小红雀的红袖妖刀,但仍然承受不住对方更加霸道而妖异的神源气劲。 一声沉闷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闷音在他的天窍内响起。 荆布天窍痛的要爆开,瞬间头晕目眩。 整个身体像是柳叶摇晃了一下,体内更是虚虚荡荡,难过得像是轮脉尽裂,登时唇角溢血,控制不住的跄踉挫退。 然而,危险与威胁才刚则开始。 不容他半分喘息的空隙,小红雀的拳头充天塞地的已然迎面而来。 与此同时,挟起一股如山洪暴发的螺旋般奇异气劲。 原来小红雀刚才掷飞刀是迷惑荆布的假动作,只是试一试他的修为与实力,现在这惊涛骇浪般的一拳这才是她隐藏的真正必杀后着。 荆布刚刚站稳时便已看到小红雀令人几乎窒息的拳头由小变大,瞬间跨过数丈的距离来到面门。 这一拳的速度很快,力量也很足。 更诡异的是,荆布实在想不到侏儒小红雀的短小胳膊,竟然可以神奇般地伸长数丈。 这种神乎其技的妖功,若不是亲眼目睹,实难相信。 绝对的凶险和肃杀。 荆布眼看难逃大劫,反而豁了出去。 他冷喝一声,将神牙拉长至极致,然后勇往直前地笔直刺出。 这一刺,似短枪,又似匕首。 这一刺有若神来之笔,妙着天成。 神之初的呼息亦于此时在体内开始复苏,他的热血再次燃烧起来。 面对强大的妖族小红雀,他似乎没得选择,哪怕是重现那让人痛不欲生的炼狱之苦。 他的整个动作完美至似若依天理而行,无任何斧凿之痕。 无招,胜有招。 小红雀的眼睛亮了起来,内心的惊骇更是让她难以平静。 荆布虽然修为境界不值一提,但是他体内诡异的火热神源,以及奇妙而简洁的招式却是不容小觑。 在武道上的悟性与天赋,他可说是万里挑一,出类拔萃。 先前那抵挡飞刀的青藤枪式固是千古妙着,但纯为守式,而神牙直刺则是直接强攻、以命搏命的招数,激昂排荡,不可一世,似若不见血绝不会收回来的样子,看其架式绝对像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大修行者。 这样出人意外的表现,登时使小红雀刮目相看,全身血液也瞬间沸腾起来。 风神怒吼,粉雪狂舞。 神牙以惊人高速向前推进,锋尖变成一点精芒,刺在小红雀延伸三丈的长袖处。 瞬间,荆布觉得对方长袖处似实还虚,使他不但无法着力催劲,还感到有一股吸啜拖拉的怪劲,令他觉得若继续强攻,便会掉进一个不可测知的险境里。 以荆布过人的胆色,亦不敢冒进,骇然抽针后退,狼狈之极。 小红雀虽然占尽上风,但心中震骇却不亚于荆布。 她修炼妖族“风脉明点”大法已有百年之余,其独特的伸缩妖功“飞虹风转”已到了收发由心的境界,四肢可刚可柔,可长可短,千变万化。 岂知刚才这精彩绝伦的伸展奇拳,不但使她直攻荆布心脏的大计好梦成空,反而莫名其妙的伤了自身轮脉。 小红雀只觉荆布通过神牙针尖夹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血芒,同时传送过来一道似无还有的神幻似火热气劲。 一旦刺入她的手臂经脉去,热劲到处,轮脉欲裂,难受得手臂立时麻木不仁。 不要说反击,一时连化解都不知何着手。 继而,小红雀首次发现她再不能像先前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太诡异了! 小红雀对荆布体内的神格感到莫名的惊惧,同时对荆布本人也泛起莫测高深的感觉。 顿然间,妖眸射出前所未见的异芒。 以往每次对敌,她都能把对手看个通透,但今次却是例外。 小红雀极力收摄心神。 目光再次瞧向不断闪退的荆布,看到他虽然阵势败了,但嘴角却仍是逸出一丝洒脱不群又孤傲无比的冷笑。 小红雀气的牙齿格格直响,眼中怒放红芒,歇斯底里的踢出右脚。 空间瞬间被穿透。 更恐怖的是,她的右脚以至乎极点的高速伸长,同时亮起红色箕斗似的诡异风波,生出短而促的旋劲,并发出一阵狂啸声。 小红雀的“飞虹风转”妖功已到了六境“映照”中品,而这一脚不但是她精气神凝炼而来的巅峰之作,更含有一往无前强横无匹的自信,令三丈之远的荆布生出玄之又玄的感觉。 妖族上下以风神为尊,信仰不止,修炼的“风脉明点”大法自成一派,所出招式皆有箕斗似风眼。 荆布首次见识与接触妖族神术,毫无任何对敌经验,自知无法抵挡小红雀这奇异而迅猛一脚。 在实力面前,一切巧妙的招式都是徒劳。 荆布仿若被一股排山倒海、声势惊人的巨浪冲涌过来起来,刹那间被掀上半空,然后重重摔倒在地。 他只觉浑身巨痛、骨格散架,胸口也是异常憋闷,需要尽情宣泄。 于是,无法控制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不经意间尽数洒在旁边的寒玉冰棺之上。 嚓的一声,不知是由于荆布体内的玄异的神血,还是因为小红雀那一脚非凡气劲,冰棺竟然如蛛网裂开了数条细纹。 荆布立时惊呆,从恍惚间清醒过来。 小红雀却是脸色微变,叱喝一声,再次极尽所能地伸长右手,霍然抓向寒玉冰棺。 砰的一声,寒玉冰棺瞬间破碎分解。 蓝色光线挥洒四方。 棺内的绝色美女竟然似仙女般复活过来,以优美曼妙的身姿飘然飞上半空。 在这一瞬间,场上众人神色各异。 小红雀因为出手晚了一步,先是恼悔,转之愤恨,而绿犀却是震惊。 荆布仍然半躺在雪地上,全身溅满了破碎的冰块,他的脸上、眼内也是充满了惊诧之色。 绝色美女十七八岁年纪,褐发蓝眼,面容白晰,鼻子高挺,身着一袭素净的蓝袍,像是天降红尘历练的仙子,极尽曼妙之能事。 动人的身体如雪片般轻盈,双足轻落浮道上的木桩。 倏地,她的双眸中泛起一圈奇异的淡淡蓝晕,神情凛然而骄傲。 第015章红楼榜首 清冷若月。 无一处不美的冰蓝。 整个画面很美,整个人也是极其好看。 小红雀双目阴冷邪异的杀气大盛起来,开门见山道:“扶奚,上天居然让你多活了三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被唤作“扶奚”的冰蓝仙女微微蹙眉,不耐烦地冷漠道:“很抱歉,我是闻人今歌。你们为何要一路跟踪于我?” 她面色自有威严,问话自有锋芒。 因为她是天下行走。 在当今天下,只要是有耳朵的人,都听说过她的显赫威名,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见识过她的绝色风华。 闻人今歌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自三年前才开始在神都凤鸣斋修行,尽管修行时间很短,但是在众多姐妹中,无论才智容貌,还是武道修为,皆是最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如今位列红楼榜首。 她也是大夏王朝最有前途的年轻强者,下一代凤鸣斋斋主的接位人。 更是女帝最喜欢的晚辈之一。 一年前,闻人今歌开始入世实修,主要负责外廷之事,上管朝廷百官不轨之心,下管黎民百姓不平之事,拥有先斩后奏的无上特权与至高荣耀。 她就像是女帝御用的一柄尚方宝剑,行走世间,匡扶正义。 尽管闻人今歌没有承认自己就是扶奚,但小红雀与绿犀却是对她的面容极其肯定,没有丝毫怀疑。 三年前就是眼前的扶奚出现在东道登岸,杀死了他们相色七妖之一的白狐,之后虽遭其余六妖重创,但仍然侥幸地被巡视山河的女帝救回了神都。 他们相色七妖自幼师从孔雀王修行,感情深厚,岂会有仇不报? 而扶奚面容未改,他们又怎么会认错人? 小红雀横眉冷对,词锋更是凌厉,道:“你以为女帝给你换了一个新名字,换了一个 新身份,就可以否认自己、否认过去,并能抹去你我之间的血海深仇吗?” 闻人今歌美丽的眸子异芒闪烁,在她的脑海中似乎并没有那一段记忆。 她有轻度洁癖。 或许那一段杀妖的记忆是自己选择性地删除了。 但是,面对小红雀与绿犀,在她内心却是没来由的自然反感与恼恨。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闻人今歌微讽道:“你们从挂日谷川一直追至根古屋,就只是这样?” 数日前,她在挂日谷川拜访天一剑宗的时候,就听说过相色七妖的绿犀、小红雀、蓝鳐,试图绑架天一剑宗弟子孔尼而被人围攻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他们与她自己居然也有过节。 小红雀怒不可遏,叱喝一声道:“绿犀,你还等什么?杀了她!” 天地间的空气顿时变得萧杀起来。 绿犀飞腾半空,充天塞地的拳头仿若一挂龙卷风,骤然轰向闻人今歌。 天空里似有山崩巨响。 几乎在同一瞬间,小红雀招回红袖妖刀,天马行空般地斩了过去,掀起一道流光飞虹。 天地之间,杀气甚浓。 霸道、磅礴、森冷,此为拔山风拳势。 凛冽,尖锐、炙热,此为红袖妖刀意。 积蓄了三年的仇恨情绪,带着最强烈的愤怒与战意,造就了这令人难以想像的杀意。 旁边正遭受炼狱之苦的荆布自顾不暇,只能选择观战。 “冰羽!” 闻人今歌冷喝一声,在她身周立时形成一道无形的白色气罩。 剎那间,以闻人今歌为中心的方圆一丈之内,忽然凹陷下去,幻化成了一个无底深潭,令人生出无处着力的怪异感觉。 这变化在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纯粹是一种无形气劲的形成。 小红雀与绿犀瞬间有种被无形大手拉扯的的冰凉感觉,但他们没有诧异,也没有惊凛。 因为他们当然知道,曾经也见识过,这是扶奚的无上绝技。 冰鉴! 小红雀与绿犀不敢小觑,连忙将体内风之神源尽数释放,没有任何保留。 刀、拳气劲升至巅峰。 “飞虹斩!” “山风落!” 嚓的一声,冰羽结界先是龟裂,然后破碎,最终散开。 一场冰雹就此落下。 无数带着锋锐剑意的冰片落下,在小红雀、绿犀的身外数尺外暴开无数冰花,虽然无法对他们造成真正的损伤,却是让红袖妖刀、拔山风拳的气劲几乎停在空中。 倏地,冰片开始爆碎,幻化成很多寒煞剑气,肆意飞舞,切割在小红雀与绿犀身上。 他们即便是避开三丈之远,所到处仍然可见触目惊心的鲜血。 闻人今歌闷哼一声,从木桩之上落至浮道上,身体微微轻颤,脸容再复清冷。 她身外的天地源气开始晃动。 尔后,她也开始轻咳,并咳出血来。 按理来说,以闻人今歌已至小圣位的实力与境界,即便是集合小红雀、绿犀二妖联击之力,也只能是与之勉强战成平手。 可是,她现在的功力却并非全境巅峰。 之前闻人今歌在与火轮神教灭谛使者以及十二门徒之首的鬼医战斗时,已然受了重伤。 在落入湖底之后,她凝炼水元冰玉封藏自己,一边如蛇灵冬眠,一边若茧蛹疗伤。 却没想到,由于荆布一口奇异的热血,破了冰羽结界,让闻人今歌在没有完全伤愈的情况下,无奈提前破茧而出。 荆布凝视着闻人今歌略显苍白的玉脸,眼内尽是担忧。 然而,他现在仍然无法为她做点什么。 小红雀回落至绿犀的肩膀,冷笑道:“扶奚,看来你的伤势是越来越重了。嘿嘿,事到如今,你的计划即将落空,而你也要客死异乡。” 闻人今歌眼神平静而坚定,表情亦冷漠至极致,道:“废话真多!” 小红雀停滞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再次啸叫起来:“强弩之末,何以言勇?我夫妻齐心,何以惧之?来吧。” 闻人今歌全神蓄意,忽然叱喝一声:“看剑!” 一柄薄如绸缎的古蓝仙剑赫然在手。 剑身似羽毛般轻柔灵巧,轻轻颤动之时,不仅会渗出蓝晶晶的浪流莹芒,而且还会伴随一声声海鸣。 若不是亲眼目睹,定不敢相信世间竟会有此神兵。 顿时,一道极其轻渺的雪花剑意,自她手中古蓝仙剑发出,尔后消失无踪,下一刻却又在无尽的天空里显现。 天地气温骤然降至冰点。 冰冻三尺。 倏地,剑气破空,发出一声清雅的啸鸣。 那声啸鸣是凌厉的剑啸声,锐利至极,响彻天地,却又奇异地格外深沉。 下一瞬间,天空中出现了上千把寒光闪闪的冰蓝小剑,遮蔽了天空,闪耀光芒,如同夜里的一朵朵雪花从天穹闪落而来。 画面很美,也极其震撼。 数千把冰蓝小剑看着很素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散着淡淡的神圣意味。 安静,绝对的安静。 天地间充满了寒冷至极的雪花剑意,冷漠而充满战意。 小红雀与绿犀睁大双眼,神情凝重至极。 他们感觉到了这些剑意的傲气与强悍。 这怎么可能? 闻人今歌明明已经受了重伤,怎么还可以施展出“冰鉴”最霸道、最杀伐的一招? 冰雨! 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小红雀漠然无情的红眸深处的燃起一道火焰。 倏地,自绿犀肩膀之上腾空而起,升至半空。 在数千冰剑飞射而至之时,小红雀忽然厉喝一声:“雀翎!” 接着,她显出了妖雀原本真容。 火红风雀。 一对巨大的火红翅膀赫然张开,并在刹那间延展至极限,翼展挥动的风之源气如幕布一样遮蔽了半边天,妖气四溢挥洒。 “嗖、嗖、嗖……” 无数羽翎幻化成火红妖刀,连绵不绝地迎向冰蓝小剑。 燃烧吧。 燃烧整个天空。 看着恐怖的雀翎妖刀,冰蓝小剑微颤,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很是期待与之厮杀一场。 孰胜孰败,且看今朝。 第016章红袖妖刀在手,断其臂 气劲漫空,狂飙无忌。 苍穹下水剑如雨、妖刀如林,看上去很美丽,实际上很危险。 破空之响不绝于耳,天穹报以震颤,然后,整个鬼谷岭也似乎都颤动起来,让人胆寒的杀伐手段,将空间割裂得重重叠叠,让视线都似乎无法穿越。 剑与刀的交击。 水与火的较量。 这场战斗异常惨烈,十分决绝。 二者接触,先是生出了幽蓝色的火焰,令整个苍穹再次大放光明,绚丽而灿烂。 然后光芒敛去,气劲融为清水,化作云雾,或者再次凝结为水,或者便以云雾的形态蔓延。 春日辉映下,仿佛一层层清冷而迷离的烟雾,如同幻境,极为美丽。 好一会儿,天地才复归平静。 这般交锋双方都是全力出手,数息之后胜负立分。 倏地,小红雀身中一剑,凄厉的嘶鸣着,鲜血就像丝线一样拉长,往四周飘飞出去,最终有些无力地说了句“绿犀,赶紧走。”,便自空中无声坠落。 绿犀双目充血,痛呼一声 “红雀”,随之腾空而起,轻轻抱住了小红雀。 小红雀靠在他温暖的臂弯上,全身显得很无力,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仰着头,眼角开始淌出血泪。 此时的她不想再说话,只想休息,很想睡觉。 于是,她的眼睛闭了起来。 睡着了。 永远地睡着了。 绿犀温柔地放下小红雀之后,朝闻人今歌怒目而视,全身绿芒暴涨。 闻人今歌俏立雪地,神情虽是平静如水,脸色却苍白如雪。 她的神之源气也是损耗的很剧烈,然而刚才的她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倏地,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血涌至咽喉,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喷了出来。 绿犀如山体行移般趋步上前,朝闻人今歌咆哮道:“你还我红雀!” 一对眼睛闪着鬼火般的可怕绿焰,显示内劲别走蹊径,诡异无伦。 闻人今歌全神蓄意,平静不语。 绿犀发出一声骄傲而霸道的厉啸,猛地纵身跃起,左手握拳,一招轰出。 他真的怒了。 他的拳头也怒放风之源气,快若奔雷,像是挟起一座山体,充满了爆炸性的奇异力量。 拳势前沿泛着晶莹的绿光,充天塞地,穿透了虚空。 地面像水浪一样抖动起来。 呼啸声贯耳轰鸣,锋锐之强,气势之盛,有秒杀万物之雄心。 这一拳,挟山暴。 他决意要杀死闻人今歌。 人未至,强大至无可抵御的气劲已压体而来。 闻人今歌不露丝毫惊容,想也不想,几乎用尽体内仅余的最后神源,挥剑而出。 这一剑宛若天成,仿若一条雪龙奔离,成一去不返之势。 剑势清绝而孤冷。 四周的空间竟然扭曲起来,像是一道道水纹在荡漾。 绿犀瞳孔骤然收紧,心中大为惊凛,神情也颇为凝重。 他怎也想不到,已近似油尽灯枯的闻人今歌,仍然有此骇人之极的能耐。 异样的气息骤然响起。 顿时,空中出现一道诡魅难以捕捉的身影,还有一道诡异而可怕的红色刀光。 有且仅有一刀。 红袖妖刀! 绿犀惊住了。 他来不及思考怎么会这样,也不来及思考这股异样的气自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他只是油然觉得危险。 闻人今歌也怔住了。 她已经感知到这股气息,有些莫名的熟悉。 刀风破空,流溢妖魅般的火热气息。 原来就在刚才绿犀出拳之时,荆布咬牙忍受着火狱之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地上的红袖妖刀,如雷霆般斩出一刀。 红袖妖刀骤然发亮。 这一刀尽管刀式有瑕疵,真气也不足,但是这一刀却是被发挥至人间的极致。 这一刀快、准、狠,无不恐怖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 这一刀凌厉至极点,霸道至极点,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寂灭意。 嚓的一声,鲜血溅洒。 一支断臂横飞。 绿犀不自觉的看向自己的右手。 猝不及防下,他那坚硬如铁的右臂生生被荆布这一刀砍断了。 绿犀立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悲啸与怒叫声,响彻了鬼谷岭。 可恶! 可恨! 他居然不小心被一名无名小卒偷袭得手,还失去了右臂。 “你怎能伤我?” “你怎敢伤我?” “我堂堂相色七妖排名第三的强大绿犀,竟被你这小瘪三所伤,这是耻辱!” 他眼中疯狂的情绪再次彻底燃烧起来。 他往前一步跨出。 与此同时,见到荆布斩出这神奇的一刀,闻人今歌本已惘然无助的蓝眸也瞬间亮了起来。 然而,下一瞬间她感觉到一股如山体崩塌般的力量往自己狂轰过来。 她想避,却怎么也避不开。 绿犀的断臂虽然被一刀斩断,但是它前进的袭杀路线并未丝毫未变。 其强大如山裂的霸道余劲也不容小觑,直接撞上了闻人今歌手中的古蓝仙剑。 闻人今歌浑体剧震,连喷数团血雾,她的身子似被抽空,登时轻飘如白色风筝一般倒跌出数丈之远。 断其臂,毁其拳。 荆布一刀得手之后,斜身急掠。 又是一个诡异的游鱼之法,他迅速抱住了就要倒下的闻人今歌。 闻人今歌躺在荆布怀里,虚弱地轻咳两声。恍惚间,她朝近在咫尺的这位陌生少年看去。 只见对方深邃不可测的眼神里,充盈着渴望、好奇和对生命的爱恋,不知为何让她内心油然而升一片温暖、安宁。 闻人今歌已然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力朝他轻轻眨了眨眼睛。 荆布这才心安,温柔地将闻人今歌放下,随后潇洒地转身,面向绿犀。 这时,绿犀全身已诡异地泛起绿色光泽,双眼亮若绿灯,杀机剧盛。 “只有这样的手段么?” “还有其它的手段么?” 绿犀暴喝一声,忍痛出拳,杀气像泰山崩塌般爆发,沛然有莫可抗御之势。 这一拳,触山拱。 在他看来,一切该结束了。 顿时,空间扭曲起来。 触目所及,荆布立时被惊骇到了! 绿犀的右手拳头神奇般地从断臂之处,重新伸展,霍然间又长了出来。 我的娘! 绿犀的肢体竟然会重生再长? 在这个世间,壁虎的尾巴断了可以重新生长出来,蝾螈的四肢缺损了也可以失而复生,而鹿更是能再生完整身体零部件的神奇动物。 他万万没想到,绿犀也能像这几类生物一样,有如此玄奇功法。 惊变在前,威胁与危险已至。 第017章风不止,木曰曲直 荆布排除杂念,心知止而神欲行。 他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绿犀的拳势接近,忽然猛提一口神之源气,身子快速向绿犀旋转过去,在旋至三尺距离的时候,手中红袖妖刀贴身施展而出。 闻人今歌看得叹为观止。 荆布看似全速旋转,事实上每一下转身和旋进的速度均有轻微差异,身法巧妙至此,已达神乎其技的至境。 这真要感谢鬼医以及他著写的《诡医笔录》,那可真是一本医武奇书,令荆布受益匪浅,学到了不少武道秘术。 刀法以北国魔族的“魔天刀诀”最为著名,而身法则是以天一剑宗的“游龙吟”最为惊艳,尽管笔录上只是略记一二,但荆布仍是学的像模像样。 这一刀有如天马行空,燕翔鱼落。 身当其锋的绿犀好像失去了荆布,竟然呆立当场。 他一下子生出不知如何是好的不安感觉,只好严阵以待,看荆布有什么花样。 荆布刀随人走。 在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往绿犀疾砍,带起的劲风凝而不散,有增无减。 刹那间,绿犀终捉摸到荆布的刀势,竟是直冲自己而来,非是行险使诈,但已迟了一线。 嗤的一声,刀锋割在绿犀厚实的脸上。 绿犀却毫无痛感,瞳孔收缩,射出集中强烈的妖芒。 他将“风脉明点”大法发挥至极致,两手两脚像身体骨骼失去正常的连系般,水银泻地无隙不入的往荆布狂攻猛打,凌厉至极点,等若有四伴兵器同时齐心合力的强攻荆布。 荆布却又旋转起来,只是旋转的方向由先前的向左改为向右。 手中妖刀红芒暴张。 刀势舒展。 以迅雷疾电的速度往上砍劈。 似是随意施展,又像有意而为,大巧若拙,似朴实巧。 那种有意无意之间的潇洒自如,就像长风在大草原上拂卷回荡,刀光疾闪的迎上敌手狂风暴雨般的激烈攻势。 刀势却去留无迹,总在着意与不着意之间。 当绿犀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又迟了一步。 这一刀又割在脸上。 荆布很聪明地摒弃神之源气的对抗,改为以巧妙的鬼魅身法灵活击杀,让人捉摸不定,根本不知道他会从哪里杀过来。 绿犀很郁闷。 在身中数刀之后,改守为攻。 他右拳伸出,似要击出又非击出。 其虚实难测处,看看也教人目眩,只要荆布一下错失,摸不清他的虚实,所占上风将要尽付流水,拱手让人。 荆布一眼看破。 红袖妖刀在空中画出一道令人难以形容的玄奥线路,似是平平无奇,又似千变万化。 同时,脚下轻描淡写的踏出两三步。 那种移形换影的错觉,配合他玄奥的刀法,令人感到他此刀妙若天成,有令天地变色的骇人威势。 绿犀气得他哇哇直叫,他又受伤了。 这一次中招的是新生出来的手臂。 拼斗至今,绿犀全身上下刀伤无数,并且流了很多血。 虽然痛感不强,但是他的头脑有些眩晕,而反应也开始变得迟钝。 饶是如此,绿犀还是清醒地意识到,荆布这种对付他的手法,应该叫作“凌迟”。 荆布看着行动越来越迟缓的绿犀,谈笑风生道:“大笨牛,你的拔山风拳对我没用。” 这番话在此时说来,充满嘲讽的意味。 不服输的绿犀决定使出杀手锏,他不甘示弱地暴喝一声,然后迅疾一指,戳向自己胸口的心轮。 荆布脸色微变。 闻人今歌也是看得秀眉轻蹙,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都知道绿犀这是催动“风脉明点”大法,将风之源气与本体命气合二为一,将自己打造成妖族最出名的“小乘玉体”。 下一瞬间,绿犀已经变成一个纯粹的进攻狂人,至死方休。 这时,绿犀全身肌肉已然膨胀数倍,然后平平无奇地一拳,直往荆布冲去,寓快于慢,大巧若拙,虽不见任何变化,但千变万化尽在其中。 周边所有风之源气似被绿犀这惊天动地的一拳吸个一丝不剩,一派生机尽绝,立显死亡和肃杀的骇人味儿。 狂怒的气旋从四方八面袭来,咆哮怒叫。 荆布没有任何犹豫,左闪一步,右闪一步,然后一刀直捅绿犀的心轮。 三角步阵。 这种步阵是集合阵法、速度、力度于一体的超级近身进攻法,源于妖族山口兽人。 这也是他想到的唯一破解之法。 绿犀狂笑一声,喝道:“不自量力,去死吧!” 闻人今歌秀眉紧锁,生出心惊肉跳的感觉,甚至涌起不忍目睹的情绪。 她知道以荆布目前第二境破壁的力量,根本抵挡不了绿犀第六境映照上品的任何一拳,聪慧如她也实在想不出荆布最后拼出这一刀有何意义。 “砰!” 荆布这一刀虽然准确刺中膻中穴,但是根本无法再进半毫,反观红袖妖刀竟然寸寸碎裂。 然而荆布并没有沮丧,也没有悔恨,唇角破天荒地溢出一丝得意而骄傲的冷笑。 几乎同时,绿犀势若雷霆的一拳击中了荆布的右脸。 荆布倒飞数丈之远,空中留下一串鲜血的残影,抛落雪地之后便昏死过去。 不过,他很安心。 闻人今歌莫名的感到一阵心痛,她以为荆布死了。 白光虎狂吼一声,朝绿犀猛冲过去。 绿犀又是简单的一拳。 白光虎被击飞数丈之远,肋骨断了数根,再也爬不起来。 绿犀哈哈大笑,道:“红雀、白狐,我终于为你们报仇了!”说着一步一步朝闻人今歌走去。 他的速度很慢,也没有漏洞,就像是一道移动的山脉,给人带来难以想象的压迫感。 闻人今歌无力反抗,只能黯然闭目。 然而就在绿犀出拳之时,他忽然感到体内有一只神秘而诡异的怪物在疯狂地发芽、生长,然后像植物的根须沿着血脉迅速伸展至各大轮穴。 他的皮肤开始变得更绿。 他的呼吸开始不畅。 就在快要窒息的那一刹那,他惊恐地看到一些细小的枝叶从体内穿透出来。 这时,他才想起,刚才荆布向自己攻来时,自己说了一句话之后,嘴里似乎多一个东西。 他当时并没有觉得什么,现在想来,这应该是荆布用勾芒之媒术在自己体内投入了一颗神奇的植物种子。 种子疯狂生长,曲直舒展。 砰的一声,绿犀轰然倒了下来。 他的全身长满了绿色枝叶,整个人像一棵巨树。 自此,风止。 第018章一块铭牌,一个也字 荆布缓缓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白光虎坐卧静守在旁,忽然见到荆布醒来,甚是欢跃地舔了舔他的脸。 全身虽然仍是胀痛,但荆布依然享受着白光虎的口水在他脸上流淌,仿若洗脸,心里一阵温暖。 然而,闻人今歌却不见踪影。 没有书信。 也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字。 荆布静静地躺在床上,忽然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静静地发呆了好半晌之后,他轻叹一声,缓缓起床,出门散步,漫无目的地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钓鱼台。 春雪依旧。 斗战过后的残破战迹格外醒目,让人感到惊心动魄的现实残酷。 正要感叹一番时,倏忽间荆布似乎踩到了一块硬梆梆的东西,他微微一怔,退开脚步,只见一块平凡无奇的紫色铭牌出现在眼前。 上面刻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 东皇。 好熟悉的名字。 这似乎是昔日太一之主的名字。 荆布如获至宝,捡起这块铭牌,心中的敬畏油然而生,脸上的景仰更是显露无遗。 倏地,一股清淡的兰草香气自铭牌传递过来。 荆布瞬间愣住了。 …… 根古屋。 因大夏王朝先太子文据被流放此地而出名。 坐卧南柯梦林之间,三面环绕巫江,是太一大陆最南端的第一重镇,也是距离鬼谷岭最近的城镇。 虽然不像平原里的城镇那样有布局感,也赶不上大山成梯次排开的错落有致,但是城垣之内“三墩,五巷,九井,十八街”纵横佳构、院落庭深,宽街街、窄巷巷,却有它独特的绝妙风貌。 闻人今歌急匆匆地离开耕庐之后,于午夜进入根古屋城内。 数息功夫,她连续穿过了狮子街、东城街、小东街,最后悄然落入肖家巷。 肖家巷宽达一丈许,青石板铺就,幽深狭长,极为安静、封闭。 巷内由于宅院不同布局,蜿蜒巷道别有洞天,呈现转折、收合、导引、过度诸般变化。 两旁民舍屋墙充满起伏节奏地排列延伸,自然地让天空形成窄窄一线。 小雪缓落而稀疏地从一线天空降落,在石板缝里偶能稍驻,但落在闻人今歌蓝色锦袍上立时化成为水渍,瞬间又消失无痕。 闻人今歌一路飙移。 入巷三十丈处,她在左厢一间的普通高宅门前落点驻足。 只见古旧的朱红大门虚掩,右手蝠头门环处赫然插有三枝柏桠枝。 这正是间客犬蝠遗留的安全屋。 此次任务临行前得知,十六年前女帝曾密派魏王资助朝彻禅院的玉僧秋云天另行创建“火轮教”时,魏王私下先后指派了山鹰、乌鸦、犬蝠、火鸟四位心腹密探入教,名义上借此辅佐新教建设,却实为监督秋云天。 然而,两年后的晚秋,火轮教教主秋云天突然暴毙,改由圣女秋红樱掌教。 在这期间,教内核心人员却遭到全部清洗。 除了犬蝠,其他三位密探均因身份暴露而被剿杀干净。 为了保住这唯一的消息来源,魏王密令犬蝠自保雪藏,融入新教,除了有重大召见外,其余均不得有任何妄动。 十六年来秘密潜伏一切相安无事,也无任何信息交流。 一直到半个月前,已淡出天下多年的火轮教突然做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死去十六年的先太子文据在吞服火轮教炼制的“须陀佛丹”之后,竟然起死回生,已封为轮回之子,并且兵不血刃的率众占领了根古屋。 消息一经散播,立刻在朝野之间引起轩然大波。 女帝对此龙颜大怒,在朝堂上厉声斥责魏王办事不力,改由掌管凤鸣斋的三公主文扣彻查背后真相。 文扣受命之后,便指派她的头号大将闻人今歌前往根古屋秘查此事。 如今间客犬蝠被杀,“火轮手札”也消失不见,十六年来的所有付出付之东流,潜伏任务也功亏一篑。 闻人今歌只得找到犬蝠遗留下来的安全屋,希望能够获得一些重要信息。 …… 在耕庐休养数日后,荆布的伤势已然痊愈。 听说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美,他想去看看,于是把预备好的小包袱背上背,怀着无比向往的心情,悠然踏出生活十六年的鬼谷岭。 此地一别,或许永远不再回来了。 以往的痛苦与折磨就此挥手告别,重生后的人生必将美好而精彩。 荆布与白光虎结伴而行,于当日黄昏进入根古屋城内。 只见白雪覆盖下的整个城镇却是人烟稀少,像是被风雪极度无情的封冻了,已不复往日繁华,且有一丝云诡波谲的气氛。 惊奇之下,荆布很想找个人问问是啥情况,却发现大街上根本没有几个人走动。 正纳闷之际,忽然听到前方一个小摊位上的老相士,伸手招唤道:“公子,请留步。我看你眉头紧锁,心中定有难解之忧,不妨写个字,算个卦,让老道为你测个一二。” 荆布一怔,转头看到一个精神矍铄、童颜鹤发的老相士正在向他招手,不由疾步上前,好奇问道:“灵不灵啊?” 他在《诡医笔录》中,有看到占卜算卦的相关记载,一直都很好奇。 老相士见鱼儿上钩,很是高兴,眉开眼笑道:“灵不灵一试便知。来来来,先写个字,保证三问三答,童叟无歁。” 横竖没啥要紧事,荆布便拿起毛笔,略作犹豫之后,在一张白纸条上扭扭歪歪地写了一个“也”字。 原本想写个“她”字的,却又担心着了痕迹,于是就将“女”字去掉了。 老相士顺手拿起纸条,开门见山道:“公子,你想测什么呢?” 荆布沉吟一声,道:“先测一测在下的身世吧。” 老相士轻车熟路地在字面上比划几下,道:“‘也‘是‘他’去掉‘人’,‘地’字去掉‘土’,说明公子……”话到嘴边却没有说下去。 只是静静地盯着荆布仔细审视一番,眼内先是惊疑,再转诧异,最终震撼。 荆布眼睛大亮,瞬间对老相士刮目相看。 对方有些神奇本事,竟然通过两个字便能大概推测出自己是重生之体。 老相士极力平复内心的震撼,眼里却是波澜不惊。 荆布顿了顿,继续问道:“在下想找一个人,不知结果如何?“ 老相士镇定下来,微笑道:“之乎者也的‘也’是个助词,也是个象性字,看公子急切渴望的神色,想必要找的人应该是‘她’。公子,你的运气就要来了。‘也’字填马为‘驰’,心若向往之,行必能至,你们应该很快会见面的。” 荆布心中一喜,激动地又道:“最后一问,在下想问命运。” 老相士放下纸条,摸了摸了雪白的胡须,饶有深意的说道:“‘也’字遇水便是“池”,说明公子一生与水有缘。不过,公子终非池中物,他日必定高驰而邈邈。” 荆布没有说话,只是认真而专注地看着老相士。 老相士默然半晌,似若漫不经意地道:“你我今日有缘,老头最后再多赠公子一句:潜龙在渊,抬头于也桥。” 最后还是落在一个“也”字上。 也桥。 好奇怪的一座桥。 荆布怔了怔,一时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这位老相士绝对是个神一般的仙人,受其指点后,很恭敬地施礼道谢。 老相士微笑道:“好了,好了。公子,给钱吧。三两银子,不二价。” 荆布小脸一红,有些犯难了。 他在耕庐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根本不知道钱财为何物。 老相士悠闲自若地坐在那里,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看着荆布,仿佛不给他三两银子,就是一种罪过。 荆布摸了摸鼻子,弱弱地道:“道长,我……没钱。” 老相士与之前的沉稳判若两人,心急地一把抓过荆布,似乎担心他跑掉似的,叫嚷道:“不给钱,就别想走!” 荆布讪讪一笑,道:“我没钱,但有千年人参一根。”说着从布袋里掏了出来。 老相士瞪大眼睛,一把夺了过来,拿在手里闻了闻,眉飞色舞道:“这个好,权当你这穷小子抵债了。” 荆布微笑着拱手告辞,带着白光虎转身离去。 老相士看着荆布远去的背影,眼**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希冀与激动之色。 …… 第019章登高节会 天垂六幕,夜色降临。 荆布在城内漫无目的晃荡着,这时一座九眼大拱桥出现在眼前,造型优美,古色古香,在白雪掩盖下竟有一种宁静平和的感觉。 倏地,桥下河面上突然传来“哗”的一声破水声。 荆布以为是河中有怪物,立马和白光虎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远远观察着。 下一瞬间,河面上缓缓露出一个褐发掩盖的人头,然后是洁白如玉的脖子,玲珑浮凸的身材…… 荆布一脸惊喜。 河床里缓缓走出一个身材高挑、体态轻盈的美少女,然后一步步走向河岸。 长垂的秀发和动人的体态,即使看不到脸,仍使人感到她是极具魅力的女子,产生看她一眼的冲动。 行走之间,一团团水气从她身上蒸发腾升。 走出不到十步,便已抵岸,而她全身湿透的衣服,也被体内真气如魔法般尽数蒸干,已然回复落水前的情况。 虽然天色暗淡,但无法掩盖她那如灵山胜景、天然起伏的绝美轮廓。 荆布嘴唇轻颤,如获至宝。 他做梦都没有想过,会在这九眼桥下,再次遇见闻人今歌。 刚想来着,她便来了。 ——老相士真是神人也,一点儿都没有算错。 原来闻人今歌在安全屋一无所获后,便以水遁之法藏在城东九眼桥下的河水之中,再次凝结冰羽结界,以图尽快恢复真元。 功至圆满,这才破水而出。 荆布正欲上前打招呼,却没想到闻人今歌看了看四周环境,并没有任何停留。 “嗖”的一声,身体像石弹般往上射去。 越过附近屋顶,直往城西掠去,身影不住缩小,最后投进虚黑夜里。 其体型优美曼妙,闪跃腾挪的每个姿态简直完美无暇,让人叹为观止,只有天降红尘历练的仙子才堪比拟。 荆布也不示弱,间不容发地驱虎跃起,飙箭一般疾行追寻而去。 一起一伏,一点一线,翩若惊鸿。 两道身影旁若无人的一路往东疾奔,穿街过巷无视任何建筑物。 闻人今歌与荆布先后出城,经过一片密集的小山丘,然后直向南柯梦林奔去。 荆布紧紧追随而至。 倏地,闻人今歌忽然施展雪遁之术,像空气般消失无影无踪。 荆布再行数丈。 仍未见到闻人今歌的身影与气息,却发现前面远方突然出现一大片火光,染亮了少许天际。 乍眼一看,像是整座雪山燃烧了起来,十分诡怪离奇。 荆布微微一怔,迅速将灵觉提升至极限。 于流动的风雪中,他的识念似乎闻到了一股鬼魅、阴森的恐怖气息,仿若皮毛燃烧的味道,让人窒息,令人作呕。 接着,一丝丝疏淡而猖狂的人群祷告声、念咒声,以及法器敲击声,犹如一种狰狞的魔鬼般音乐传递过来,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直觉告诉他,这应该是超度亡灵的法会。 荆布皱了皱眉,和白光虎缓步前行。 在距离现场数十丈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藏身于一株参天古树旁边,同时口鼻呼吸断绝,只余体内往还不息的内气。 荆布使出天视地听之术,遥遥窥视对面山脚的动静。 视野开阔凭君眺。 火光映雪,远树迷离,赫然只见一场秘密的祭祀朝拜仪式正在进行中。 一座简陋的远古神殿背山而建,全由巍峨巨石堆砌形成,在白雪覆盖下洁净如玉。 神殿分主殿、正殿、广场三大区域,四周插满了火灯、火把、火旗,将整个雪色天地照得晶莹剔透,无比明亮,分外通红。 主殿上有三座火色神辇,中间为大,左右两侧较小,然而血红幔纱笼罩下空无一人。 主殿前沿七丈左右便是正殿,中央有一个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巨大火坛,形如圆轮,数十人则围成数圈,手持柏桠枝疯狂地迷醉着,口里不停地念着魔幻般的祷告语。 人群中有各式各样的人,有老人小孩,也有男人妇女,有的衣破衫烂,似乎来自于社会的最下层;有的衣饰华贵,穿金戴银,似乎生活在社会的最高层。 在他们失神的眼里,闪动着献身般狂热的光芒,而他们的身体则散发出晕眩、发烧和死亡的怪异味道。 火坛人群的外围,坐着三四十名身披红色裟衣的祭司神官,在那里一边奏响梵钟、扁鼓、云板、牛号角等近十种祭祀法器,一边齐声梵唱。 随着祭祀法器敲击的节奏感,围绕火坛的那群人一圈接着一圈地纷纷投身火海。 没有丝毫挣扎,没有一声**。 里面扭曲的火焰中,隐约可见一具具被吞噬的扭曲的尸体…… 火海,是主场景。 血红,是主色调。 正殿下方便是宽阔的前坪广场,数千名红衣祭司一字排成十列,如潮水般跪倒在地,满脸虔诚与敬畏。 其身后整齐地林立着上万教徒,异口同声地正朝着祭祀坛中熊熊燃烧的圣火球坛叩拜,口中正念着如咒语般的文字。 冷风迎面,雪花沾身。 他们毫无寒意,且更无损他们来此朝拜的热情。 他们面上满是痴呆迷惘之色,目中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光辉。 看来,盲目的个人崇拜,令他们不但忘记了自己,而且也忘记自己是个人了。 看着这幕画面,中间火色神辇中的火神圣君文据眯起了眼睛,如饮醇酒,很是满意欢喜。 荆布却是异常难受。 心脏在疯狂的跳动着,眼神因骤然吃惊而收紧。 根古屋万人空巷,民众都来此登高聚会,不想却是死神宴会,更是惨绝人寰的焚尸现场。 这时,全场静了下来。 突然传来一声执事神官的指示:“请轮回之子点灯!神火祭天,圣辉光明。” 荆布深吸一口气,将风高浪急的心绪压下去,星目射出凌厉寒光。 他在“火轮手札”中有看到过这个名字。 文据号称“轮回之子”,是火轮神教教皇之下的第二号人物。 透过火红幔纱,依稀可见文据容光焕发,双目电光隐现,冷酷而有一种透视人心的魔力。 在万众注目之下,轮回之子文据走出火色神辇,露出英伟的真容。 他面带微笑,说不尽的温文儒雅。 控制气氛,也正是驾驭子民的王者手段之一。 文据凌空轻点,“哧”的一声,一道超强的指间劲气射向正殿中央火坛。 在指间劲气的牵引下,中央火坛中燃烧的血红火焰瞬间幻化,凝聚成一颗巨型火球。 接着,自正殿圣火坛中疾速冲出高空数十米,像烟花般突然炸开,燃亮了半个天际。 天空中瞬间亮起一盏盏较小的火光,如星星一般闪烁不已。 魂归星海,走向极乐。 文据扫视着黑压压一片叩拜的万众教徒,朗声说道:“我,先太子文据,如今的轮回之子,今晚正式宣告天下:圣君归来!” 相传先太子文据被女帝流放根古屋的那一天是三月初三,后来每逢这一天许多百姓都会陪着文据爬到南柯梦林的山顶,遥望神都。 采一枝柏丫,许下祈愿,希望他能沉冤得雪,召回神都。 于是,根古屋就有了独特的登高节会。 文据似胸怀雄兵百万,以充满憧憬希望的声音,神采奕奕地继续说道:“本子此次亲选了百名虔诚教徒,让他们接受圣火洗礼,自此进入不生不灭的生死大轮回涅槃之境,共享三界大同,这是本子的奖赏,也是他们的殊荣。今晚只是一个开始,根古屋也只是一个起点,不出半月,教内十二门徒必将以星火燎原之势,让我们的圣火红遍整个太一大陆。” 众人一脸虔诚,露出热切期待与希翼的神色。 文据双目神光闪闪,像是主宰天下的皇帝,俯窥着握在他手心的子民们,看着他们大声哭笑,看着他们生死相随。 荆布轻吸一口气后,收回识念,虽相隔数十丈,但时间久了,还是会惹起对方的警觉。 文据眼内一闪而过前所未有的慑人异芒,道:“凡我圣教信徒,只要大彻大悟,皆可获赏‘须陀佛丹’,修成正果,与天地光辉同在!” 黑压压的万名教众又是齐声欢呼,叩谢恩赐。 如万顷海涛。 震动南柯梦林。 第020章山口羽人 一阵寒风吹过。 那是强大的神之源气在天地怒放时走过的痕迹,扭曲了空间,惊扰了山林。 瞬间,整座林海雪山承载的积雪簌簌落下,声势惊人。 风雪乱人眼。 荆布一怔,知道闻人今歌终于暴怒了。 主殿上右侧火辇里的那名女子陡然睁开似要深处的美眸,仿若狸猫似的伸了一个无比动容的腰姿。 黑发之下一张艳丽红唇,首次发音道:“圣君,有贵客自远方而来,你怎么不欢迎?” 文据双目精光闪烁,自然而然地朝闻人今歌藏身的地方看过来。 顿了顿,朗声说道:“今歌小姐仙驾亲临,为我火轮神教一事而来,有失远迎。既然已经到此多时,看也看够了,听也看够了,为何还不显身相见呢?” 话音落下,左侧火辇里的一名瘦脸男子,毫无征兆地破出火红缦纱,如风似箭般的冲了出来。 荆布定神仔细瞧去。 只见那人三十岁年纪,身形高瘦,手足颀长,脸容白皙,红眼棕发,瘦脸鹰鼻,神色间予人一股震慑人心的冷漠与狠冷,令人一见难忘。 山口羽人。 这是荆布对那人的第一判断。 姑射山妖族在昔日孔雀王的传教下,分有山口羽人、土著兽人、水乡闪人三脉,他们都修炼“风脉明点”大法,但是各自妖术有所不同。 山口羽人夺天地造化,将风之神源与上天命星融合,背生羽翼,乘云气,负青天,擅长刺枪、飞箭、炫翎之术。 那山口羽人呼吸间已然跨过数十丈的雪地,来到一颗古树之巅。 “叮“的一声,他手中九节链枪凌空一抖,幻化成几道有点有线的曲折弧光,生出一股股利如刀刃的气流,瞬间像波浪般起伏标前。 每一次沉下,每一次冒起,仿如蛟龙出海。 荆布神情微凝。 因为他又记起“火轮手札”中有提到一位擅长使用“星脉银枪”的山口羽人。 相辽。 ——苦谛使者。 闻人今歌从容不迫地轻点树枝,跃然俏立于树巅之上,衣衫向后飘飞。 秀目古井不波地感觉着九节链枪袭来的路线,悠然自得的看着对方迅速接近,心中不起半点涟漪。 其藏身古树被早已被对方劲气所袭,再次簌簌落下大量积雪。 相辽长啸一声,枪势诡异大变。 枪锋寒芒在火光照耀下仿若乳燕翔空,由直线陡然折上,瞬间在半空中留下数十道枪锋落点,如星罗棋布般形成一片天网枪阵,带着凛冽的杀气笼罩而来。 闻人今歌知道这是星脉银枪的一招起手式。 星空照。 将风之神源集结成恐怖的枪势阵法。 一时间以闻人今歌的灵通,亦生出攻无可攻、破无可破的惊凛感觉。 然而她却毫无惧意,甚至没有想过以何招却敌,手中古蓝仙剑竟直直的朝身前一丈外的上空天网刺了出去。 一切就像是呼吸般发乎自然,瞬间将压抑心中的怒气再次释放。 这时是真正的放肆。 当然,真正放肆的还有她的剑意。 天地顿时呼啸作响,剧烈震荡。 一道磅礴的天地风雪气息围绕着古蓝仙剑不停凝聚灌注,飞舞流转,尔后变成一道让相辽都根本无法理解,都感到无法企及的剑意。 他的所有倨傲和自信此刻全部消失。 “你…” 他想要出声。 但因为极大的恐惧,他竟是音带颤抖到无法出声。 闻人今歌这一剑却还未出尽。 无数雪花般的剑芒自剑锋渗出,变成一根根的狼牙尖刺,最后归于一点,变成了一座漂亮的狼牙冰山。 剑在手中,挥之便是一座山。 至此,相辽可以清晰的感知,对方这一剑有着小圣位的实力。 而此刻他的枪网阵势也已经彻底喷薄而出,却瞬间网住了一座狼牙冰山。 整个空间的空气都似被突然抽尽了似的,令人难受之极。 相辽瞬间感到呼吸顿止。 一簇一簇狼牙般的寒冰气劲直往自已链枪所结的天网枪阵撞击,像是一头恶狼要将他咬成粉身碎骨的感觉。 如此一个照面就吃了大亏,心中不由大骇。 相辽这才知道女帝这把御用之剑并不简单,对方也绝对不仅仅是红楼榜首这么简单! 大意了,轻敌了! 相辽心里懊恼不已,轻敌便意味着死亡。 如今他去势已成、招数已老,再想扭转为主动,已无可能。 只有操控空间元气,运气驾驭链枪,将枪网归拢一点枪芒,以一去不返之势强行直击。 厉啸横空。 他的枪意急切而躁动不安。 枪锋乍见星光铺道。 星光道! 闻人今歌神情平静,就像是翩翩起舞的仙子,在剑光中若隐若现。 其飘摇往来之势,有若狂风刮起的旋雪。 剑意随之而变。 狼牙冰山瞬间幻化成了一柄漩涡式的巨大雪伞,反把相辽牵引过来。 风雪暴涨。 刹那间,相辽身形一顿,已完全被闻人今歌神奇玄奥的招式与飘逸如仙的身法所牵制。 哗啦一声,一朵朵漂亮如伞的雪花自巨大雨伞倾洒而下,然后凝结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冰珠。 相辽缓缓收回朴实无华的星脉银枪,嘴角沁出一缕鲜血,又瞬间冻结在他的脸上。 在巨大蓝芒雪伞的光影下,相辽能移动的方位愈趋窄小,到他避无可避的一刻,就是彻底落败的时间。 相辽虽处在劣无可劣的窘境中,但是反而激起拼死一战的决心,全心全意去应付闻人今歌那飞洒幻变,威势渐增的剑法。 他开始奔向蓝芒巨伞暴风雪的边缘,企图施展炫翎秘术。 然而,闻人今歌像是能够洞悉先机,彻底瓦解了对方伺隙的反攻与后手。 她手中的古蓝仙剑似乎没有任何动作,但是嗤啦一声,天空的风雪却是裂了一角。 一道恐怖的气息凝聚如棍,如天罚之意,极为蛮横的砸了下来,似有千锤百炼之功力,巧夺天地之造化。 相辽的眼里尽是震惊和不可置信的情绪,瞬间面容变得异常惨白,呼吸也变得剧烈急促。 他先是失尽先机,随后气志被压,在此消彼长下,已到了势穷力蹙的困局,经历着毕生里最窝囊的痛苦逆境。 该死的。 今晚的冰蓝色不是月光,只有雪芒。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之间,相辽将体内所有的风之源气毫无怜惜的喷薄而出。 轰的一声。 相辽轻飘飘地斜斜飞起,重重落到厚厚的雪地上,狼狈不堪地连续翻滚了三圈,被身后的一棵柏树挡住才停下。 接着“咯喇”的一声响,柏树断了。 相辽喷出一口鲜血,用颤抖的右手扶着断裂柏树,艰难地站了起来。 闻人今歌轻轻落在雪地上,剑势一凝,竟没有乘胜击杀。 相辽一双鹰眼犀利无比,全身散发出来的杀伐气势丝毫未减。 荆布在暗处看得兴奋不已,差点拍手叫好。 闻人今歌迎风昂然傲立,一袭蓝袍随风拂扬,说不尽的闲适飘逸,俯眺清流,从容自若。 手中那把造型典雅的古蓝仙剑,平添了她三分英凛之气,亦似在提醒别人她具有天下无双的剑术。 她的高雅气质无法复制。 她的英姿飒爽只有上天才能够创造。 相辽深吸一口气,冷然道:“冰鉴之威,着实厉害,羽人相辽领教了。再来战!” 说完外衣无风自扬,霍霍作响,显示他正提聚功力,仍可在任何一刻发动,且必是雷霆万钧之势,直至敌手落败身亡。 闻人今歌依旧一副清冷的表情,傲然道:“抱歉,你没有资格。” 不只是修为境界高深,还有攻心的手段同样出彩。 相辽瞳孔骤然收紧。 第021章冰与火之舞 “羽人相心,前来领教!” “噗”的一声,诡异的弓弦之声响彻南柯梦林。 神殿右侧火辇里的一支火红色的光箭射了出来,如流星般划破雪夜长空。 光箭如流星,刹那间以无比迅疾的速度向闻人今歌袭来。 这一箭惊了天地。 烧了雪夜。 乱了人心。 山林一片剧烈震动,雪夜空气撕扯不安。 闻人今歌愕然一怔,微微挑眉,脸色变得无比凝重起来。 荆布脸上也是惊讶之色。 这支箭竟然是巫族惊才绝艳的“凤羽飞刃”。 这是当年巫祖亲创的神箭术,杀伤力极其恐怖,已震惊世间上千年。 熟悉与见识过的人,都知道它的独特神奇之处。 以弓射之,即为箭。 善狩。 猎于九天之下。 反之,以气御控,便成飞剑。 善攻。 动于九天之上。 闻人今歌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偏僻的根古屋,妖族与巫族居然联盟。 念及至此,闻人今歌神情凝重起来。 这时,茫茫雪山密林的上空暴起一团强烈的天地气息波动,里面竟然还夹杂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符意。 飞箭有声,似凤鸣。 火线无痕,如闪焰。 凤羽飞刃就像是一只火凤带着浓厚的火煞与凶伐意味直往闻人今歌袭来。 荆布目光微凛。 凤羽飞刃是当今修行界三大最强的神箭术之一,然而他没有想到竟然强到如此程度。 据“火轮手札”记载,相心来自西岭雪山的苗岭巫阁,乃十二门徒之一。 而巫阁乃是巫族最神圣的修行地。 相传从那里走出来的实修者,修为绝对不弱,个个都是天下翘楚。 就在这时,闻人今歌已然感知到了凤羽飞刃的走向。 她双目蓝芒闪烁,眼眸里的冷酷神色却再重数分,就像是生出了一层薄薄的玄霜。 她的指尖源气激荡,身周雪风骤然间变得也凌厉起来。 寒风卷着雪花围着她的身体呼啸而掠,渐渐变成一道极清晰的雪束,围着她的腰身不停地高速旋转。 风灌白裙,飘带后扬,猎猎作响。 闻人今歌体内的真气疯狂地涌入手中古蓝仙剑,并形成一条条细小的符线,剑身上下已形成一道耀眼蓝芒。 她已然做好了迎接那惊天一箭的准备。 剑在手,挥之便是一道大河。 而这道大河却顿失滔滔,宛如一道巨大硕长的白色冰带,飘逸地拍向那支凤羽飞刃。 天空开始发出奇异的震动,仿若畏惧这两股力量的合拢。 火红与白芒交击。 轰的一场,闷若惊雷。 荆布远在数丈之外,也无法承受这一击,立时嘴角隐隐沁出一缕血丝。 闻人今歌的身体轻轻晃了一晃,但眼睛里涌出更多的快意,同时不再有片刻的停留,她的身体飞掠而起,直往主殿掠去. 文据冷静如山,没有任何动作。 相心的眼睛里却是燃起无尽的幽火,不甘示弱冲出神辇,招回凤羽飞刃,然后于半空中一剑刺向闻人今歌。 她知道飞剑远不如近身搏杀更具杀伤力,而且她需要那种剑与剑之间杀伐快意。 一瞬间,几乎所有积蓄的神之源气,毫无保留地全部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无比决然的贯入手中的凤羽飞刃。 这样强大的剑势,她最多也只能出一剑。 但这正是她所想的。 因为她也不想过多的纠缠,只想这一剑便分出胜负。 在剑道上能与生平仅见的红楼榜首一较高低,那是何等快意荣耀? 这一战,她期待已久。 于是,她尽皆将自己的剑意,将自己的力量,从这一剑之中倾泻出去。 凤羽飞刃像一只火红凤凰绽放出七彩剑光,一瞬间就像是千万剑在朝着闻人今歌刺出,根本看不出哪一剑是真实的凤羽飞刃。 然而闻人今歌只是淡淡的一笑,她从容不迫地挥剑相迎。 她的剑势依旧只是异常平直的前进着。 在她的头顶前方,骤然多了一道无形的巨浪,合一江之水浪奔翻涌的冰雪玉龙。 这一道剑意至简、至朴,却是霸道至极,锋芒毕露。 让人叹为观止的这一剑,荆布差点忘记呼吸。 近距离看着朝着自己直刺过来的这一道无比璀璨的剑光,相心的心中全部是不可置信的感觉。 她无法想象闻人今歌竟然也能够刺出这样威力的一剑,心里也随之而起一丝挫败感。 她很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败于这一剑之下。 然而,不甘心又如何? 她挥出的这一剑,相对来说,确实少了一点气势,少了一点诚意。 这一剑她注定要失败。 相心的身影骤停。 冰雪玉龙的光芒,瞬间掩杀了凤羽飞刃的七彩神光。 一剑出,万千七彩剑光灭。 这是修行实力的碾压。 文据耸然动容。 因为他已经判断出闻人今歌的修为。 在耕庐与灭谛使者、鬼医的那一战,她那时还是七境小圣位。 这消息绝对不可能有误,因为那是灭谛使者与鬼医亲见,而闻人今歌当时命悬一线,也绝对不会有所掩饰。 然而如今很轻松地连番挫败相辽、相心,她已是近乎中圣位的修为了。 修行者一路历经通玄、破壁、写神、本命、洞虚五境之后,至第六境映照便有上、中、下三品之分,尔后进入圣境、神境、天境,皆有小、中、大三阶之别。 现在只是过去数日,闻人今歌的修为便从小圣位跨入中圣位。 这是什么概念? 从小圣位晋升为中圣位,这一步不知难倒了多少修行强者,也不知令多少修行强者至死都难以跨过那个门槛。 在所有史书的记载里,除了昔日太一之主东皇,都没有这样快的修行记录。 然而闻人今歌却偏偏就做到了。 之所以能够做到,完全是因为当日荆布在她的冰羽喷的那口神血,含有元始子叶的神之源气,还有神之初的呼息。 闻人今歌的突然破境,就连她这个当事人都没想明白,更何况是文据? 瞬间,文据心神难以自持。 与之反应截然不同的荆布,却是抑制不住地捏拳挥舞,差点高声欢呼。 这时,风雪消散。 这一战生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 绝色双骄各自回落广场,隔三丈对峙。 相心颓然倒退数步,喷出一口鲜血后,眼里尽是愤怒,道:“这一剑,迟早会还给你。” 相心二十岁左右年纪,身穿红蓝相间的巫族衣袍,面容雪白娇美,眼睛略带蓝色显妩媚,肩如刀削,蛮腰一捻,神色间彰显出诡艳邪柔的异族气质。 闻人今歌眸子里闪现一抹极淡的笑意,然而这笑意却没有丝毫情绪,道:“下次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说着目光移往相心手中那件传说中的巫族神兵。 一张碧玉梧桐弓,弓身碧绿,隐约可见火色鳞般细纹。 弓弦精亮,相传是巫祖用龙筋制作而成。 一把凤羽飞刃,手指粗大,全长二尺九寸,通体密布雕刻的凤凰彩色羽纹,还有一些更深刻的符线。 头似三角凤嘴,又如异形匕首,锋利尖锐,尾以凤羽制,艳丽非凡。 这一弓一箭由巫祖当年亲自打造,龙凤灵气与符线玄力相互融合,堪称一对神器。 传至今天,不知有多少修行强者命丧箭下。 面对闻人今歌高高在上的骄傲,以及对自己的不屑神情,相心恼怒地冷哼一声,道:“闻人今歌,你不要太得意。” 闻人今歌神情不变,微嘲道:“技止此耳?” “够了!” 话音落,人影闪。 文据的速度快捷,身法诡异,偏是不觉有半点风声或劲气破空的应有啸响,一眨眼便已立在闻人今歌身前。 其身形移动接近于光速,似幻觉不可想象。 似乎不需要时间,可以无视距离。 “大圣位!” 闻人今歌与荆布齐齐动容,眼里更是升起一道骇然之色。 第022章一朝轮回,半世主浮沉 文据,当今女帝长子。 他自幼聪慧过人,十二岁以汉王身份被先皇御赐太子。 十六年前,先皇驾崩后次月,突然被女帝废弃,流放至根古屋。 半年后,抑郁自杀。 如今,他不仅重生于世,竟然还是七境大圣位的修行强者,简直不可思议。 闻人今歌一瞬不瞬的盯着这位传奇而神秘的先太子。 只见对方三十年纪,身高八尺,犹如松柏,面容俊美,眼神冷酷,唇上留一抹浓黑而文雅的小胡子,全身上下散发着潇洒闲雅的高贵气质。 此番形象,正如宫中画像一模一样。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眼前的文据仍然还保持着十六年前的雄伟风姿与俊美容颜。 时光对他来说,仿佛只是昨天与今天。 文据也是毫不相让地注视了眼前这位不负红楼榜首美誉的闻人今歌。 她这种异乎寻常,令人呼吸屏止的美丽,仿如至深至甜梦境里缥缈难测的女神现踪于凡尘之中,确非尘世间的凡笔所能捕捉和掌握的。 即使是见惯了美人尤物的文据,亦不由狂涌起惊艳的感觉,且深感自惭形秽。 “好看吗?”相心冷然问道。 她似乎察觉文据眼神有异,俏脸忽明忽暗,秀眸立时泛起深重的杀机。 文据朝相心因吃醋生气而紧绷的玉脸看去,脸上自带风流多情的笑容一览无遗,柔声说道:“心儿,相辽和你输的不冤。” 相心脸上显出一副勉强忍受的表情,不满的叫道:“圣君,你这是在安慰人吗?” 她虽然仍不服气,但此刻也不敢造次,只好作罢。 文据目光重回闻人今歌玉容,欣然道:“传言红楼榜首仙姿玉容,修为极高。今日得见真容,实为我生平仅见。可惜你我各为其主,不能握手言欢,确乃人间憾事。” 闻人今歌的身分非同小可,以文据的骄狂,仍不敢对地无礼。更兼她有一种震慑人心的风采和魅力,尽管是敌人,亦不敢生出轻敌和冒渎之意, 闻人今歌见文据负手卓立,雄伟如山,确有王者风范。 眼前此人虽然表面上现如今已是火轮教的轮回之子,但她还是小心求证问道:“汉王?” 文据迎上闻人今歌自带锋芒的审视目光,道:“不错,我就是昔日汉王文据。我以为这个世界早已遗忘了本王,没想到还是有那么多人记挂着。” 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 闻人今歌静静地观察着文据。 想要看清楚他本人到底是真是假,也想要弄明白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沉吟好半晌后,她这才缓缓说道:“片面之词,恐难信矣。年过十六,生死轮回再立于世,自立字以来头一回。此等神秘莫测的千古奇术,实在是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谁都想不到看似淡雅恬逸的闻人今歌,一上场便是如此处处逼人的气势。 文据微微一怔,凝望着闻人今歌身后无边无际的茫茫雪山。 沉吟半晌后,油然说道:“日落回升,黑白交替,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谁又能真正窥破?不仅是你们没想到,连本王自己都没有想到。” 闻人今歌不置可否,深邃的眼神遥眺至神殿上依然不灭的圣火。 她淡淡问道:“殿下不仅起死回生,而且还能修行至大圣位,这等罕见的奇遇造化,难道全拜火轮教所赐?” 文据虎目绽出深思回忆的神色,缓缓说道:“看在你不辞辛苦大老远地从神都赶至根古屋看望本王,其重生经历说给你也无妨。” “十六年前,本王被母皇逼着自杀后,幸蒙上天眷顾,火轮教皇将本王尸首移花接木地给偷了出来,之后送往苗岭巫阁。” “在神奇的巫术与玄妙的须陀佛丹联合救治下,最终皇天不负,得以重见日月。” 闻人今歌骇然剧震,眼中射出难以相信的神色。 此时此刻,不仅是她,还有荆布,都对“火轮教皇”这个身份十分迷惑,而且还对“须陀佛丹”这个神灵丹药更是好奇。 默然片晌之后,闻人今歌又道:“今歌想不明白,火轮教皇与苗岭巫阁为何要花那么大的代价与精力,去联手救一个无权无势的已死之人呢?” 文据潇洒地耸肩,哑然失笑道:“呵呵,仙子真会问问题。实话告诉你吧,火轮教皇实为我文家子孙,即便是本王,也要尊称一声叔父。” 当今大夏王朝文氏皇族居然有人另起炉造,担任火轮教皇,这是公然的反抗! 火轮教皇究竟是谁呢? 不仅与妖族有关联,而且还和巫族熟识,看来火轮教皇的身份实在不简单。 闻人今歌大感兴趣的道:“他们不但倾尽全力把你救活,而且还煞费苦心地教你修行之术,确实对殿下寄于厚望,想必就是为了今日东山再起吧?” 一句试探性的问话,令文据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他冷哼一声,厉声道:“十六年,虽然对你们有些久远,但对本王来说却是仿佛如昨。既然重新活了过来,那本王就要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不然怎么对得起上天如此深重的眷顾和厚爱呢?余生别无他求,唯有复兴大夏王朝,重掌江山!” 他的语气有种来自心底的冷漠意味,再经他带点阴冷的语调道出来,分外有种使人不寒而栗的怵然感受。 闻人今歌微一错愕,轻叹道:“久闻殿下贤名,蕴大才、抱大器,为何不分是非、不辨良莠,还兴大逆不道之事呢?孰不知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也。当今陛下乃你生母,做了女帝,君临天下,非以权势取之,实乃陛下天命所归也。现如今日月当空,国泰民安,岂非天心人意?殿下你理应知天命,识时务,又何苦白增徒劳?你若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仍不失汉王之位。” 她虽非舌灿莲花的雄辩之士,但辞锋上亦绝非弱者。 然而,忠言逆耳。 文据脸上露出深刻的愤慨,咄咄逼人地道:“为何总要做儿子的忍让?” 闻人今歌感到对方气势又陡然间增强,忙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殿下此言差矣!陛下与汉王,既为君臣朝纲之道,又是母子人伦之礼。” 文据厉啸一声,断然喝道:“且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女主天下,牝鸡司晨,合法乎?合礼乎?” 一连两个反问,闻人今歌难以回答。 她俏脸抬头仰望上天苍穹。 沉吟片刻后,这才说道:“今歌有一言,请殿下三思。陛下虽然乃女儿之身,但神文圣武,应天合人,堪称一代圣主。此事大势已定,殿下何必再起纠结?还是释怀放下吧。” 文据显然并不接受她的劝告,轻吟道:“心有恨,泪无尽,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梦可醒,死难活,一朝轮回,半世主浮沉。本王还没有死,此事还没有过去。我这一生前半生太犹豫,后半生不后悔,这是宿命。” 想到昔日之苦难,文据差点想痛哭一场,以舒泄心中多年的愤恨和无奈。 第023章孤飞一片雪 短暂的静默。 闻人今歌失望地轻叹一声,继续劝道:“任你舌吐莲花,仍难改变命数,殿下还想悲剧重演吗?” 女帝闻人契机从才人一步步升至女帝,从微不足道的后宫小女子到置身大夏王朝的权力之巅,又岂能是乌合之众说反就反、说灭就灭的? 腐草之萤光,怎能堪比天空之皓月? 文据虎目电闪,无比坚定地道:“本王今为天下苍生计,为皇室正统而战,救万民于水火,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也没有人应该阻止我。” 每个字都像用尽全身的气力去说出来,尽泄其心内倾尽天下江河也洗雪不清的恨意。 说明天下间绝对没有,也不能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复国和统一天下的大计。 闻人今歌一对秀眸不由锐利起来,好话说尽,但效果不佳。 她顿了顿,冷然道:“殿下经历的挫折与困苦确实让人感同身受。但是,传闻汉王仁义善良,如今却为何汹汹兴风作浪,甚至灭绝人性地要让那么多的无辜百姓藏身火海?这非正义之举,又非仁善之风,就不怕遭天遣吗?” 文据置若罔闻,眼盈杀芒,冷然道:“人生在世皆有无名业,最大的苦恼莫过于死亡,惟有圣火洗礼早登涅盘,以生死轮载人,方可跳出三界,脱离苦海。敝教数万教徒皆是虔心向往,何来天谴?此次仙子为我而来,无非是想查探本王身份真假?眼下真话说尽,是非已明,仙子还是执意想要与本王为敌吗?” “此乃一派邪魔歪道之说,最终只是苦了无辜百姓。” 闻人今歌长叹一口气,尽最后努力,不死心地道:“执迷不悟的是你,祸乱天下,荼毒人间,难道殿下真的决定一错再错?” 文据大手一挥,声色转厉,不耐烦地道:“不用多言,我意已决。” 虽千万者,吾亦往矣! 闻人今歌神色凝重,似是无限惋惜的地幽幽叹道:“今歌现在已经确认,汉王已死,现在活着的只是邪教圣君。” 文据不屑地冷哼一声,道:“有区别吗?” 闻人今歌秀目射出无奈失意的神色,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花开生两面,人生善恶间,全凭一念之差。” 她无论任何一个表情,均能显露出一种扣人心弦的内心感情,配上她风华绝代的美艳丰姿,确是万种风情,令人目眩神醉。 文据欲语无言。 沉默片刻后,目光灼灼地凝视着眼前美女,话锋一转,道:“仙子应该已知眼下你是孤兵深入,要想逃出生天绝非易事。是继续自寻死路,还是弃暗投明,务必请仙子权衡清楚,免得死前后悔。” 闻人今歌心境平和的聆听着。 对于当前不利形势毫不惊异,只因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徐徐道:“贵教灭谛使者和鬼医联手都没有杀死我,足见你火轮邪教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文据冷笑一声,道:“仙子真是好自负。明知来此窥探登高节会是死路一条,还敢前来,本王真不得不佩服你的胆量与勇气。既然如此,本王今晚便成全你。” 闻人今歌的心神灵犀通透,整个敌我局势已全了然于心,从容道:“今歌不才,乐意奉陪到底!” 即使在这等生死关头,她依然予人满不在乎的印象。 文据似是胜券在握,傲然道:“既然仙子心意已决,此时若不能与仙子一较高下,本圣君岂能心息?” 闻人今歌淡然道:“圣君在这等情形下,仍给今歌放手一搏的机会,甚为感激。” 即使在强敌环伺之下,她的心神也是静若井中水月。 此次她前来根古屋约见犬蝠,查探火轮教秘事,事先早已知道孤军奋战的残酷与凶险,也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 文据见闻人今歌绝口不提力战在前,自己挑战在后,占了莫大便宜,使自己更有颜面,足见对方广阔的胸襟,不由心生佩服。 他虎目灼灼地审视着闻人今歌,仰天长啸一声,豪气干云地道:“在这南柯梦林,你我今晚一战,足可名留史册。” 一旁观察已久的荆布目光沉冷起来,剑眉微挑,神情微懔。 而相辽与相心则早已兴奋的笑了起来。 “大圣位,很了不起吗?” 闻人今歌漫不经意的说出一句话后,便转首凝视着南柯梦林,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雪山寒风吹来。 闻人今歌那袭白色锦袍随风拂扬,而她那古井不波的容颜似是被天寒凝冻,没有任何表情的美丽神态就像是冰玉雕出来的美人像。 一眼看去,仿若嵌入天地之中一幅令人屏息的绝美图画。 文据、相心、相辽,甚至荆布,都是一脸愕然。 数丈之外的远古神殿中,不知道是有执事神官在旁指挥,还是纯粹发于自觉,数万名信徒开始齐声人祭念颂。 颂祭声越来越整齐响亮,就像是大海波涛一浪高过一浪。 浪层间却保持着完美间距,逐渐响彻南柯梦林,仿佛要让高远的天穹听见。 倏地,闻人今歌忽然眨了眨眼,碎了一眼冰霜。 接着看似随意的往前走了两小步,登时涌起一股森厉无比的气势。 脚步落,雪风起。 衣袍狂舞,犹如战旗。 文据等三人神情大为惊凛。 闻人今歌看似简单无奇的两小步,却予人行云流水、高深莫测的奇异感觉,分明是种暗含上乘深奥诀法的步法招式。 区区两小步,竟然表达出须要大串动作才能表达出的威势。 借势! 借这场风雪的势! 顿时,南柯梦林出现了很多异常而不平凡的冰雪源气。 她已然将客场换成了主场。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闻人今歌的身上骤然绽放出一股全新而强大的气息。 她身体周围的天地里,好像开了一扇全新的门,有许多丝全新的冰雪源气,欢呼雀跃的朝着她的身体涌去。 一束束冰雪源气,从四面八方狂涌而来,几乎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束缚,围绕在闻人今歌的身边,将她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显得极为狂野与兴奋。 倏地,她双目蓝芒大盛,欣然道:“圣君既然要战,那就来战!” 文据嘴角飘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傲然道:“当然依足仙子之言,请!” 闻人今歌手中古蓝仙剑立时离鞘,遥遥直视三丈外的文据。 强大剑意伴着海鸣般剑声不停向高处提升,那些飘荡于空中的冰雪,也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感召,再次飘飘悠悠来到她的身体四周。 一剑出,踏雪半尺。 闻人今歌飘然飞至三丈半空,如一朵流动的蓝云,又似一道拂动的春风,身心空灵的仿佛神明降世,整个人极其缥缈,显得无比的虚无与神圣。 一剑挟起雪花,划过虚空,蓝芒闪闪。 南柯梦林黯然失色。 这是一道缥缈而凌厉的斩剑。 孤飞一片雪! 这一剑从上而下,剑光看似笔直,实际上却在不停变幻线路。 这一剑起初如苍穹落下的瀑布,片刻又像是高天流云,甚是深远幽长。 这一剑是已经不再是力量,而是天地间的自然规律。 第024章亡灵听旨,最真实的神意 夜空瞬间被那一剑给照亮了。 看到那起势之剑以自然之理迎面袭来,以文据的自负也不敢轻敌,神情顿时变得极为凝重。 而相辽、相心更是心神剧震。 他们身不由己地被闻人今歌凛冽强大的剑气所控制,让人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强大压力,有如一挂冰瀑气势汹汹地拍向他们的身体。 两人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呼吸变得急促,身体开始不停颤抖。 剑气逼近,蓝芒暴涨。 一丈。 “散开!” 文据暴喝一声。 双目立时异芒大盛,一对眼睛闪着鬼火般的可怕绿焰,诡异绝伦。 文据先是鼓动一股强大的衣袍劲风,拂开了身后左右的相辽、相心,让他们二人退出五丈之远,落至剑气之外安全的地方。 接着,他纵身跃起,飞临夜空。 整个动作亦是充满浑然天成、无懈可击。 下一瞬间,一把乌黑的老祖巫刀赫然出现在文据的手上,却没带起任何破风声,不觉半点刀气。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在切开夜空的刀影中,隐含着幽冥黑气与红色火狱的暗物气息,使那把刀充满了神奇又邪恶的意味,传递着血腥和杀戮的惊人感觉。 事实上,周边所有冥暗源气,在下一瞬间似被文据这惊天动地的一刀吸个一丝不剩。 生机尽绝,立显死亡和肃杀的骇人味儿。 这是巫祖自创惊艳天下的刀法。 ——亡灵听旨。 老祖巫刀本就是一把只会将修行者引入冥界的诡刀,再配合“亡灵听旨”的幽狱刀法,令文据仿若冥神降临人间。 火红色的刀气笔直激射,似乎和整个地面平行,以绝对的平直,似乎要将上方幽暗的空间彻底的和下方分离开来,仿若天杀一般朝闻人今歌那天道之剑平切而去。 红是火狱,黑是幽冥。 红与黑的结合,这是死亡来临的象征。 霎时,天地间轰的一声炸响。 强大的神源之气碰触,让一方空间立即凹陷下去,也令整个南柯梦林随为之轻颤。 两人一个照面后各自挫退数尺,静立对峙。 他们都很清楚,刚才均是双方试探性的出招,意在气势,而下一刻才是真正的杀招,意在毁灭。 雪山与冰冷虽然对闻人今歌的冰鉴神术有利,但黑夜与死物对文据施展的“亡灵听旨”同样也是极其有利。 不再有过多言语,文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一次轮到他出刀。 一刀斩在虚空。 虽然很简洁,也很随意,但是却带着冥神的另一道旨意。 异常简单而暴力的一刀。 以他心中永恒不变的“杀无赦”为旨意。 永恒不变是基于他开始修行“冥暗巫颂”大法,便有了无尽的杀无赦之意,则“亡灵听旨”刀法正好与他的杀意不谋而合。 而这种永恒不变的杀伐之意与毁灭想法,往往都会随着岁月的积累而凝聚着强大至极,甚至超乎人世间的力量。 在场众人目睹这一刀之后全部失色。 所有人都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渺小之感,以及无处可逃的无奈感。 一切声音渐渐消失,变得彻底安静下来。 接着,一股阴郁而森冷的气息很快从地底升腾起来,令整个雪山里充斥着腐败的味道,就像是岁月的腐朽。 腐朽的黑气迅速在上空聚集收缩,最后团成一块巨大的亡灵墓碑,似乎遮着了这片天。 闻人今歌挑了挑眉。 由于修炼冰鉴神术的缘故,她平时的脸色多是冷若冰霜,没有过多的变化,然而这一挑眉,却是别有一种说不出的柔美之意。 挑眉的柔美并非软弱的表现,而是表露傲然之意的挑战。 闻人今歌的眼眸再次显现蓝晕之色,散发着不服气的胆识与勇气。 她决定用出隐藏已久而一直未出世的一剑。 下一瞬间,她的身体里出现一股冰冷的气息,然后迅速消失,由向往外泛出真正的冰天冷意。 一股玄妙而阴冷的气息,出现在闻人今歌的身体周围。 与此同时,朴实古拙如风浪的古蓝仙剑荡漾着强烈的本命气息,刹那间横空刺出,蓝光烁闪。 寒冰如玉的的剑气喷吐声在剑身中响起,无数晶莹的冰粒从透明的剑锋中喷溅而出,在她的身前有如形成一个晶莹的冰色玉壶,然后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裂开的冰晶化作万千剑芒,朝那块墓碑爆射而去。 这一剑就叫“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一剑足够惊才绝艳,蕴含着破碎虚空般清洗一切的味道。 就连文据的眼中皆是欣喜与赞叹。 天空再度轰鸣。 那些冰剑撞击在黑色的墓碑上,发出的声音同如乐曲,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这一幕宛如神迹。 看着双方修行功法的尽情放肆与宣泄,在场其他人均紧抿嘴唇,内心充满了敬畏与向往,甚至一度忘却了呼吸。 而荆布嘴唇微动,眼眸深处涌起无数激动而兴奋的情绪。 他知道今生都无法忘记这一战。 或许这个世间不存在真正的神意,但是通过这一幕他似乎看到了神意。 亡灵接受到冥神的旨意,凝聚成一块巨大的墓碑般刀杀之意想要埋葬闻人今歌。 而闻人今歌自成一派的冰鉴神术,乃是源于脑海中仅存的无上剑诀残篇,一片冰心在玉壶更是拥有着神祇亲临人世的清洗之意。 无论是亡灵听旨,而是冰鉴神术,便都在这“意”字。 最真实的杀伐神意,便以最实际的清洗神意破之。 神意已到极致。 片刻后,又是轰的一声巨响,像是雪山崩塌。 所有人的心脏剧烈的一缩。 深藏剑意的白色冰晶清洗墓碑的腐朽刀意之后,从漆黑的夜空中缥渺洒落,美丽得不似在人间。 两人再次被对方释放的强大神意震退数尺。 闻人今歌持剑俏立,文据横刀作势。 各自气息不断提升,虽然嘴角均有少许鲜血溢出,然而依然互相催迫气势,劲气横空,寒气迫人。 这时,天色一片皎白。 文据双目射出坚决神色,嘴角飘出一丝冷酷的笑意,道:“世间能全部接下我亡灵听旨的,不过数人。仙子你可说是虽死无憾!看刀!” 老祖巫刀再次义无反顾的向闻人今歌狂攻过去。 刀气仍是大开大阖,霸气迫人,似拙实巧,隐有威临天下的杀伐气势。 闻人今歌再次深吸一口气,直接对攻过去。 这一次是最原始的打法。 这是神之源气最简单的修为对拼,也是刀势与剑招的直接对抗。 两人奇招迭出,以快打快,以攻对攻。 身法几乎要变成两道流光,在南柯梦林间高速地掠转不停,很难看清。 随心所欲的此攻彼守,其紧凑激厉处又隐含逍遥飘逸的意味。 鏖战正酣之时,闻人今歌突然间感到一丝莫名的心神不宁。 下一瞬间,道宫内的冰之源气似乎也出现了问题,变得不再纯净,像是被注入了一点诡异的黑物。 她眉头轻蹙,感知到了危险。 第025章六甲穷蛊 闻人今歌心中暗惊。 一道奇异的气息仿佛有某种生命力般径直冲进道宫,瞬间扩大,污染了冰之神源,使得她无法运气吐劲的骇人感觉。 这股分外幽远和恶毒至极的气息,同时也完全封印了她的神格。 闻人今歌的面容骤然变得凝重起来,手中古蓝仙剑已渐失圣洁的蓝色光芒。 下一瞬间,她脸色转白,开始头晕目眩,唇角溢出的鲜血也越来越多。 她突然感觉很冷。 那是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幽冥冷意。 然而此时,她的身体前方已然响起恐怖的轰鸣,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巨大洞口,一股狂暴霸道的力量从那洞口霍然轰出。 老祖巫刀本身就是冥界力量在世间的代言。 而这一刀的力量,气势,已经堪称完美,自然就不是人间的力量。 闻人今歌深吸一口气,将轮脉中残留的神之源气尽数集聚在古蓝仙剑中。 一股极为精纯的本命物气息充斥在很多人的感知里。 然后,她没有任何迟钝的出剑。 古蓝仙剑就好像她的玉手延伸一样,往外吞吐,随即形成一柄冰蓝色的心型小剑,义无反顾般射向老祖巫刀那个无形的乌黑洞口。 这是她强大的本命剑。 冰心。 夜云骤然惊乱。 “砰!”的一声,如同巨山相抗,无数紊乱的天地源气,就像烟花一样绽放开来。 空中所有残影消失。 闻人今歌束发所用的发带骤然崩断,褐发如瀑泻落于肩,首次连人带剑硬生生的往后踉跄跌退,溃不成军。 可见那一刀聚集了文据大圣位的所有力量,绝非说笑。 待闻人今歌稳住身体后,她掏出白巾,檀口微张,一口略带黑色的鲜血吐在白巾上。 她的俏脸瞬间由煞白转为青黑,然而眼神依然平静,却已不再如先前那般明亮,渐渐黯淡下来。 她的白色外袍在风雪中展开,上面也已染红少许鲜血,仿佛受伤的白鹤,依然清逸脱尘。 红血白雪,凄美如画。 文据双目精芒电闪,前所未有的明亮起来,震撼地道:“你真的很了不起,虽死犹荣!” 闻人今歌从容自若地将沾染黑色污血的白巾收回怀中,淡然看向文据。 “卑鄙。” “也许。但是,谁知道呢。” “何毒?” “六甲穷蛊。” “你果然不是真的汉王殿下。” 文据稍作沉默,没有否认。 微笑可以解决很多问题,而沉默也能避免许多问题。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他觉得没有必要再作解释。 闻人今歌身中“六甲穷蛊”,并非以心血喂养的五行蛊,而是阴阳蛊,巧夺天干地支,藏于天地源气之中的无形邪毒。 天时空亡,孤虚坎宫。 以此下蛊,无吉可言。 闻人今歌凝望进灰白的空天,不知道想些什么。 文据并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 荆布见此突变,愤怒之火已然在他眼中燃起。 燃起的,还有他的战意。 闻人今歌再次注视着文据,她的身体在不断震颤着,但是持剑的手却分外稳定。 体内再无神源,但她却将仙气十足的全身气血彻底点燃。 化气血为真气。 无数的真气灌满了古蓝仙剑。 倏地,古蓝仙剑喷吐而出的剑芒陡然飞涨。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闻人今歌却意外地不进反退,连退十步。 每一步都踏出,都有一个完美的圆形凹坑。 随着每一个步点的敲落,每一个凹坑里都喷出一道冰蓝色的雪花神剑。 十道冰蓝色雪花神剑尽数冲向文据。 这一剑的挥击,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决绝。 这一剑,告别之剑! 这一剑,只决生死! 最后一剑! 即便没有意义,也要最后快意。 清冷的啸声,清悦的浪鸣,响彻整座南柯梦林。 天地为之悲怆。 荆布乍然见到闻人今歌这一剑,神情也颇为凝重。 文据心中惊凛,怎也想不到重伤后的闻人今歌仍有此骇人之极的能耐。 她似乎比想像中更强。 此时他已陷入势成骑虎之局,不得不作全力硬拼。 文据脊肩一挺,脚行玄步,斜冲而起。 老祖巫刀以惊人高速推进,锋尖变成一点精芒,往那十道交叠的冰蓝色雪花神剑破空斩去。 呼啸声贯耳轰鸣。 锋锐之强,气势之盛,有秒杀万物之雄心。 噍杀! 气劲狂飙无忌,风雪横空飞舞。 这场战斗异常惨烈,十分决绝。 天地间响起一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沉闷巨响。 半空中,老祖巫刀霸道的气劲斩破那些冰蓝色的雪花神剑后,犹如实质般狠狠地劈在闻人今歌的右肩。 鲜血飞溅,深入见骨! 闻人今歌的身体亦被震飞一丈。 但她神情不变,毫无痛楚之感,更无退避之意,只是眼神更加黯淡,渐显空洞。 身体似被抽空,只余下渐趋死亡的神智。 几乎也就在同时,空中残落的一道雪花神剑也刺中文据的右手臂,气劲如针,深入两分,暴出一道血花。 痛,好痛,真的很痛。 文据从来没有这般痛过,所以他很生气,前所未有的生气。 文据瞳孔骤然收紧。 一声骄傲而霸道的厉啸响起,文据行云流水般地纵身跃起,挥刀斩向已然抛往半空中的闻人今歌。 刀风破空。 呼呼拂动起闻人今歌的幽幽长发! 相心美目异彩涟涟,嘴角由微仅可察的一丝变为艳阳般灿烂的得意笑容。 相辽冷酷的面容,狠辣的眼神,似风无情,似雪冰冷,一切展露无遗。 至此,荆布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他迅速给了白光虎一个眼神,清晰无误的传递了“你去把她抢回来”的信息。 半空中,闻人今歌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她再无力抵抗,反而一阵无可抗拒的劳累侵袭全身,脑海渐渐模糊,耳畔的风声是那样的遥远。 空洞的眼神里闪出最后一抹解脱与戏弄的意味。 死亡,不过如此! 女帝。 红楼。 责任。 任务。 …… 一切渐行渐远。 山风吹拂她的长发,雪花亲吻她的玉脸。 一代仙娇开始殒落。 速度越来越快,山风越来越疾,身体越来越冷。 惘然无助。 空寂无痕。 …… “吼!” 白光虎已如箭矢般飞窜飙出,挟起一阵猛烈的风雪。 风雪乱人眼。 荆布微微一怔,低声骂道:“老白,有没有搞错?是让你救人,不是让你杀人,有必要搞那么大动静吗?” 文据惊愕之际,一刀斩空。 在场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白光虎几个跳涧,已然驮着闻人今歌身体奔离出现场。 白光虎救人来去如风,有若鬼魅幽灵,予人梦魇般的不真实感觉。 “哪里来的畜生!”相辽冷喝一声,想要追杀过来。 文据回落地面,凝望着白光虎消失的地方,脸色阴晴不定,断然道:“苦谛,不用追了。” 相辽脸色颇为难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文据冷笑一声,双目射出慑人的凌厉寒芒,道:“本圣君在闻人今歌体内种下六甲穷蛊,岂能如此容易逃的掉?立即召唤灭谛,让他追踪查看一下。我想知道,这恶虎背后究竟是何方高人?我对他很感兴趣。” 相辽领命而去。 这时,风雪已停,日升东方。 寒冷到了极致时,太阳就要光临。 第026章红颜白发 白光虎似乎很熟悉南柯梦林,轻车熟路地带着荆布来到一个渡口。 登轻舟,启航开拔。 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 白光虎昂首挺立于舟头,虎视眈眈地盯着河岸两侧。 荆布知道闻人今歌身中六甲穷蛊邪毒在前,后又再添严重刀伤,现如今已是五脏破坏、神源枯竭、轮脉裂损。 若非有高强的修为根基,此刻恐怕早就香消玉碎。 尽管如此,她也是命在旦夕,必须尽快医治。 荆布说了一句“得罪”之后,不再迟疑,迅速解开闻人今歌的衣服。 右手凝指,指尖闪耀起淡淡金芒。 倏地,数根八寸细长金针一闪,凌空飞出。 “叮!” 一声轻鸣。 近距离的虚空中,刹那锋芒毕现。 荆布心无旁骛地以草木灵觉之气御针,渐次从容而进,根本没有认穴的过程。 数根金针入体,同时各自归穴。 意念之气亦至也。 一时如鱼吞钩铒之沉浮。 一时如闲处幽堂之深邃。 提拉。 捻转。 左右循之,同时同步。 每一次行针走穴胜似闲庭信步,每一次运针的手法与力度,均已掌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若是有人旁观,定会让人咋舌荆布神乎其技的针法。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收气回针。 荆布损耗草木灵觉之气过多,脸色立时苍白如纸,但他不敢稍作休息。 他整理了一下闻人今歌身上的衣袍,又将自己的一件厚厚棉袍盖在她的身上。 接着,从腰间布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瓶装丹药,取出一枚,轻轻喂入她嘴中。 丹药入口即化,渗入体内。 荆布吁出一口气,用宽大的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 “水,水……” 片刻后,闻人今歌虚弱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她总觉得自己一直在颠簸起伏中,好像怒海浪涛中的一片小叶子,一会儿被卷上浪尖,一会儿又被打入海底。 荆布嘴角笑容如清风徐徐扩展,从怀里取出另一个蓝色小药瓶,揭开瓶口,缓缓将一滴奇特的绿色清汁喂进闻人今歌嘴里。 空气之中立时飘起一丝幽幽清香。 “苦,苦,好苦……” 闻人今歌食服绿色清水之后,嘴里先是丝丝清凉,然后阵阵苦麻。 荆布微一错愕,心里暗忖道:“这是我花了数月之久才炼制出来的‘鹤林玉露’,虽然口感有些苦涩,却是极品神药。” “这里是……嗯?” 闻人今歌醒转过来,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想要轻抽身体,却发现身体很是虚弱,还有如潮水般涌来的剧痛感。 不过令她感到惊异的却是自己竟然没死。 她更意外的是,在茫茫雪山之中,居然还有好心人救了她。 不一会儿,闻人今歌秀目愈发明亮,意识也渐渐清晰起来。 灿烂的春光下,宁静的山河风景在眼前无限扩展。 蓝天雪山,烟雾轻纱,碧波荡漾。 远处河面偶尔有几只山鸟翩然飞过,点水即起,充满大自然的野趣。 闻人今歌发现自己斜卧在一扁竹排之上,一只巨大威猛的白光虎坐立舟头,正虎目圆睁地凝视着她。 闻人今歌心中一动,头脑瞬间更加清醒过来。 她认识这头白光虎。 “你醒了么?” 这时,右首耳边传来了一把爽朗纯净的少年男子声音,自有一种安逸舒闲的味儿,教人听得舒服到心坎里。 闻人今歌听到少年的声音,心里一阵安心。 玉首微转,看向正坐在旁边全身散发一种自然草木清香味道的灰发少年,立时想起在鬼谷岭耕庐前一起挫杀绿犀与红雀的画面。 荆布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们又见面了!” 闻人今歌平静看着他,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荆布潇洒地指向白光虎,呶呶嘴,坦然道:“在下没有那么大本事。在南柯梦林救下姑娘的是这位虎兄,老白!” 闻人今歌微微一怔,向白光虎颔首相谢。 白光虎极为兴奋,大开虎口啸笑,虎尾倒竖而起轻轻晃动,欢喜地向她示好。 如若不是看在闻人今歌受伤还很虚弱的份儿,它早就想伸开虎掌,和她亲热握手了。 闻人今歌“呵”的一声,颇为意外,眨了眨细长而美丽的睫毛,心中对白光虎立时又多了一分喜欢。 荆布瞥了一眼白光虎,没好气在心里笑骂道:“瞧你那虎样,口水都流出来了。真是丢死人了!” 闻人今歌的精神与体力渐渐好转。 她苍白的脸上开始有些红润,别过俏脸,凝视着荆布道:“请恕在下那日不辞而别。” 荆布点了点头,道:“理解。” 闻人今歌道:“你我之间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敢问道兄姓名? ” 荆布哂笑道:“问他人姓名的时候,难道不该先介绍自己么?” 这样别开生面的辞锋,令闻人今歌哑然苦笑。 她止平如镜的心湖莫名地泛起一阵微波,道:“呃,确是我太唐突了。在下闻人今歌!” “我姓荆,单名一个布字。” 荆布呼吸着她嘴里呵气如兰的淡淡清香,心脏不争气地狂跳。 自问没有任何抵挡能力。 只好装着漫不经心地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伸了一个潇洒而好看的懒腰,任由河风吹得衣袂拂扬。 闻人今歌没有察觉荆布内心的微妙变化,继续道:“既然你是神农的徒弟,想必在下的伤……” 荆布神色微微一黯,肃容叹道:“实不相瞒。在下虽然帮你医治了刀伤,也初步修复了全身轮脉,但六甲穷蛊巧夺天地玄黄之灵力,非常霸道无比。” “六甲穷蛊不仅封印了你的神格,破坏了你的道宫,而且还会慢慢危及你的性命,恕在下医术不精目前我还没找到解药,只能暂时帮你缓解蛊毒发作。” “因此,很遗憾的通知你,你不但只有两个月的生命,而且在这期间你无法使用一丝神源,否则必死无疑。” 闻人今歌细心聆听,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 她孑然一身,接受与执行皇命以来,出生入死无数次,也算是早已淡泊名利,看破生死。 如今突听在世余日不多,虽有未尽完功之遗憾,但内心却无惧死亡,倒也安宁、平静。 荆布转过身来,看着闻人今歌包含了天地灵秀的美目,露出凄迷的表情。 他顿了顿,安慰道:“六甲穷蛊虽然难解,但是并不代表无解。正所谓,医者,易也。六甲穷蛊以天时下毒,自当以天地时令之物化解,一是春生之水谷,二是惊蛰之虫兽,只是此二者要求生长环境、五行属性必须一致,当真可遇不可求也。” 闻人今歌看着眼前的水天一色,轻声道:“生死由命,沉浮随缘,让荆兄费心了。” 荆布沉默。 倏地,闻人今歌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冷然道:“你是不是从我身上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荆布愕然,道:“什么?” 闻人今歌面色威严,道:“拿来,还给我。” 荆布奇道:“给你什么?” 闻人今歌道:“铭牌。” 荆布摸了摸鼻子,疑惑道:“你在哪里看到我身上有铭牌?” 闻人今歌清澈明亮的眼神深深破入他眼里,没好气地道:“在你衣服里,胸口处。” 荆布脑际轰然一震,惊骇不已。 她居然有隔物阅读的能力。 荆布从怀里掏出一块手掌大小的紫色铭牌,解释道:“这不是从你身上拿来的,是我在耕庐捡到的。” 闻人今歌点了点头,道:“这铭牌不属于你。请你还给我,好吗?” 说到最后,语气虽然尽显温柔与客气,但动作却是不给人任何拒绝的余地。 她用尽气力,径直伸出洁白如玉的纤纤细手,一副你不给不行、誓不罢休的蛮横神情。 除了清冷,还有这辛辣的一面,荆布并不是首次接触到。 荆布怔了怔,哂笑道:“还你之前,可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闻人今歌为之气结,冷眼相对。 在神都朝野之上,以往初次见面便对她一见倾心的男人可谓数不胜数,而且一般都会想尽法子,像孔雀开屏般以博得她的垂注。 若是能与她搭讪几句闲话,都会高兴的饭不食、夜难眠,更别说归还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突然面对荆布的不配合、不情愿,甚至是谈条件,孤傲冷艳的闻人今歌内心倏地一时适应不了。 谈话的兴趣立告意兴索然,她全身顿时仿若一座冰雕,透发着强烈的寒意。 即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有如何? 自出道以来,她早就立志将自己奉献给了凤鸣斋,一心专注于剑道的追求,是以对人世间的男女之情,已是心若止水,自然而然地和任何男子保持着一段距离。 即便是英俊潇洒的结义大哥唐千玺亲来,她也一向都是拒之千里,横眉冷对。 对于天下男子,在她眼里并没有任何区别。 荆布深深感受到闻人今歌“异性勿扰”的强烈气息,对于这种男女间的突发情况,他毫无任何经验,一时不知所措。 两人沉默下来。 红颜,白发。 身近咫尺,却心隔天涯。 第027章三个问题 眉目如画,气质清冷。 荆布见到眼前美女一脸冷酷到底的可爱模样,心中微漾。 闻人今歌弯月似的秀眉轻轻蹙聚,漂亮的大眼睛仍是冷漠地审视着荆布,见他故意装着“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的表情,心里生起一丝从未有过、难以言喻的燥气。 荆布一对星目亮起诡异的光芒,深深透进她秀气无伦的俏目里。 两人如此倔强的对望着,不再言语,情景微妙之极。 时间似乎停止。 白光虎似乎感应到这对少男少女的异样情境,很是纳闷,十分不解。 它左看看,右看看,心中不由发出“人类太复杂了、情感太纠结了”的感叹。 荆布忽然出人意表地走回闻人今歌的身边,索性写意潇洒的坐了下来,差点碰到她的病态娇躯。 闻人今歌秀眉轻蹙,暗忖这人为何如此无礼,但是想想若出言叫他坐开一点,反会着了痕迹。 但是任由他这么近距离的挨着自己,她又不甘心。 正不知如何应对之时,刚好一阵江风吹来,吹起了她耳边散落的几丝褐色长发,轻轻拂在荆布苍白的脸上。 闻人今歌轻呼一声,连忙将发丝拨弄回来,顺势拢回鬓边,对着荆布近在眼前的侧脸,尴尬地低声说了句:“呃,对不起。” 荆布表面上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内心早已翻了天。 闻人今歌瞥了荆布一眼,看到他仍是一脸平静,便复又回归清冷。 荆布无奈举手,作投降状,道:“看在你是伤者的份儿上,小弟就不和你计较了。铭牌还给你。” 闻人今歌伸手接过铭牌,欢喜地紧紧捏在手心里,道:“荆布,谢谢你。” 这块铭牌是她最贴身的心爱之物,没有之一。 自从前几日发现不见之后,一路寻了好久,最终仍是没有找到,却没想到是掉在耕庐。 荆布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闻人今歌沉吟片刻后,欣然道:“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荆布心中微震。 这美女居然吃软不吃硬。 沉默了数息时间,闻人今歌见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顿时满眼含煞,恼怒道:“顺便问你一句,你常这样盯着女子看吗?” 荆布摸了摸鼻子,哂笑道:“哦,那倒不是。至于原因,你自己知道的。” 怪你过分美丽。 无一处不美的闻人今歌起初一怔,随后用看着白痴的清冷目光看着很认真的荆布,漠然道:“太过放肆,下不为例。” 荆布眨了眨眼睛,微笑不语。 闻人今歌秀眉微蹙,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后,别过俏脸不再看他,轻声道:“你可以问了,仅限三个问题。” 荆布深吸一口气,开口问话。 “这块铭牌做工精致,乃神族东皇之物,你是神族后裔?” “无可奉告。” “传闻古蓝仙剑也是东皇配剑,你敢说你和神族没关系?” “一柄剑而已,又能说明什么呢?” “呃。你是不是失忆了?” “不知道。” “你的名字很好听,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这已是第四个问题了。不过,可以还你一个物归原主的人情。听好了,我的名字是圣上钦赐,取'仗剑行天下,凯歌今日还'之意。” 荆布无语了。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 闻人今歌瞥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的荆布,道:“冒昧问一句,你似乎对今歌的身份很感兴趣?” 荆布怔了怔,柔声道:“只是好奇而已。” 闻人今歌默然半晌后,情绪不佳的皱了皱眉头,道:“自被陛下救醒之后,以前的事情确实都不记得了。” 荆布点了点头,继续认真而专注地聆听着后面的故事。 然而闻人今歌却不再说下去了。 闻人今歌表面不露任何情绪起落的神色,插开话题道:“荆布,我有个问题倒是想问你,不知可否如实告知?” 荆布狡黠浅笑,道:“可以。不过也是仅限三个问题。” 闻人今歌没好气地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道:“你一直生活在根古屋,对火轮邪教之事有多少了解?” 荆布怔了怔,很老实地道:“不了解。” 闻人今歌怔了怔,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你之前在根古屋有见过邪教的轮回之子吗?” 荆布再次很诚肯地答道:“没有。” 报复。 他绝对是报复。 闻人今歌轻轻皱眉,低下头来颓然叹气。 荆布闪怀着愉悦的心情,笑道:“那一日你在耕庐遭到火轮邪教灭谛使者与鬼医的联手伏击,想必就是为了间客犬蝠手中那本‘火轮手札’吧?” 闻人今歌点了点头,道:“可惜已经毁了。” 荆布轻轻摇了摇头,道:“还在呢。” 闻人今歌霍然转首看向有点欠揍的荆布,眼里蓝芒陡然升亮,惊喜相盼。 荆布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虽然真迹毁了,但是内容却永远刻在我的识念里。” 当时他对敌鬼医,每撕下一页纸时,“勾芒之媒”的灵觉之力自然而然地将那些书面文字快速储存起来。 闻人今歌破天荒地展开笑颜,道:“太好了。” 天啊。 她竟然笑了,竟然会笑。 荆布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傻傻地道:“你笑了。” 闻人今歌眼眸里的笑意越来越浓,美目生辉格外扣人心弦,道:“我知道。” 荆布瞧着眼前绝世娇娆的美女,柔声道:“见到你,我才知道原来在这世上有两种不同的好看,你不笑是一种,你笑了是另一种。” 在荆布的解说下,闻人今歌对火轮教这十六年的历程终于有所了解。 但是,同时她也知道,以火轮邪教如今高深莫测、丧心病狂的行事风格,如若任其肆意妄为,而不加遏制,后果不堪想像。 从种种迹象表明,火轮邪教欲借先太子文据重生而匡扶正统。 他们要密谋攻占的下一个目标,首当其冲便是卧龙城。 她必须提前通知镇守卧龙城的武侯许休,让他有所应对准备与相关部署。 与此同时,她还要将这里的一切及时飞信告之女帝。 闻人今歌抬头望向北方,秀眉轻蹙,愁上心头,思域无限蔓延。 “今歌,皇命固然重要,但是以后记得不要太过逞强了。”荆布轻叹一声。 然而闻人今歌没有任何反应。 荆布诧异地转头一看,她竟然已经睡着了,而且晋入深沉的养息之中。 她实在是太累了。 身受重伤再加上心里疲惫,就是钢铁男人也会承受不住,更何况是个女人呢? 虽然这个女人不像外表那样柔弱、简单,但她毕竟是一个女人。 虽然名气也很大,实力也很强,让天下无数英雄竞折腰,但她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女人。 闻人今歌枕着衣物包袱,躺在竹排上,睡的很沉。 她睡着的样子很是可爱。 眼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粉唇微撅,呼吸匀长宁静。 荆布呆望着闻人今歌令人难以相信的清冷脸容,高贵得懔然不可侵犯的睡姿,心神颤动地温柔一笑。 山河夕照,浮云逐水。 轻舟似玉带轻飘,由东向西婉蜒曲折流动着。 这时,江面突然变得狭窄,水势很猛,令竹排瞬间加快。 荆布失神之下,一个踉跄差点掉进河里,让他差点想骂人。 在转过一个很大急湾之后,开阔平静的江面出现了一个长年废弃的小渡口,残破的帆旗随风飘扬,上面依稀可见三个大字。 兰草渡。 渡口东侧不远处有一陡峭悬崖,一块朝江巨石镶嵌在上,其内凹处的雪地里竟天生一株春剑兰草,叶粗而厚,挺拔如剑,豪气凌天。 远远观之,使人之英雄气魄犹然而生。 恰逢花开盛放,花色大红如朱砂,卓约多姿,玉影婆娑,幽香四溢,给人以无穷的妙感和极美的享受。 荆布沉醉花香之际,识念突然接到警兆。 水遁! 荆布微微皱眉。 他知道这些人表面上是冲着那位闻人今歌来的,实则怕是要对自己下狠手了。 该来的,终归要来。 第028章剑若兰,草飞渡 “上岸!” 荆布行云流水般移身过去,抱起闻人今歌,将她轻放到白光虎背上。 白光虎很有默契的欣然领命。 它不仅相信荆布能应付眼前危机,而且配合动作也是天衣无缝。 白光虎驮着闻人今歌腾空而起,飞离竹排,闪电般投往兰草渡口,没有任何的犹豫,也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砰!” 江水破面,浪花飞溅。 就在白光虎飞跃兰草渡口的同一时间,江水里窜出四名黑衣刺客。 他们身法灵动诡异,手持寒光长剑,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化作惊涛骇浪般的剑影,大江倾泻地向荆布狠狠扑刺过来,无不带着凌厉决杀的意味。 在他们所得的消息里,眼前这位灰发少年虽然只是一个停留在二境的初级修行者,却让教内十二门徒之首的鬼医铩羽而归,可见他绝不简单。 只要是他表现的才能越是让人欣赏,今日里就越是必须在这里死去。 风起,浪涌。 剑气凌厉强横,呼啸破空,极其简单地布织一张剑网。 荆布感应到四方以风雷之势涌过来的杀手实力,知道他们全是本命境的修行者。 迎面,刺耳。 杀气盛,剑光寒。 荆布神色不变,眼内寒意瞬间结凝。 他临危不惧地挺直腰背,俊伟的容颜静若止水,像早已预知了有这种结果,冷静得像个无风无浪的深潭。 三尺、二尺、一尺…… 霎时,四把剑已迫在眉睫。 荆布嘴角溢出一丝不屑轻笑,身周霍然狂风刮起。 白发轻扬,衣袂翼飞,威势竟一点都不逊于四名刺客,宛若自信能无敌于天下,浑身充满了不可一世的气概。 显异能,行奇事。 荆布环目扫射前方、左右三名刺客,右手并指探出,在空中纵横比划。 一个符印,顿生无形光线。 下一瞬间,无数光线汇集成三缕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实质性绿芒,像三根铁链般的细丝青藤伸展向半空。 苍劲有力,吐霞喷瑞,遥控紧锁着三柄长剑。 长剑突然停滞不动。 悬在空中如凝固一般,根本无法前行半寸! 这不是魔法,却比魔法更神奇。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绝对不会相信这是出自一个才开始修炼不到两月的修行者之手。 几乎就在这三名刺客诧异的同时,荆布身后左手五指伸开,微变指式,结成新的符印。 在他天窍之内,已然炼就了一枚状若绿叶的神奇灵印。 灵印如杏核大小,上尖下圆,晶莹透明,泛着清新柔和、灵动自然的绿意瑞泽,像是大地之手将它神奇地植入在天窍之内。 在感知到那个符意之后,灵印立时发出一股强大的无形指令,随风而生,随意而去。 器世之间,草木有灵。 倏地,一片剑兰绿叶横空出世,形如小剑,薄如蝉翼,快如闪电,向身后旋转而去。 轨迹灵动有若幽魂,根本无法捕捉。 “嗤!” 剑兰绿叶贴着身后那名刺客的剑锋闪电般上遁。 瞬间,擦过了他的下颌,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渐而扩展,顿时鲜血飞溢,弥散空中。 最恨别人背后偷袭! 剑落,身倾。 失败的刺杀,生命的代价。 那名措手不及被杀的刺客怒目圆睁地盯着荆布的背影,心有不甘,死不瞑目。 因为直到死亡那一刻,他仍未看到刺杀对象荆布的真正面容,对方仅仅只是给他一个看似虚弱的背影。 这个人真的很强。 甚至比想像中还要强很多。 入江,浪起。 遗憾的死亡,无息的埋葬。 另三名刺客见到同伴被杀,眼内几乎同时闪过惊骇之色。 他们早就拟定了针对荆布飞针之术的应对剑势,却万万想不到弱不禁风的荆布居然识念很强大,能召唤草木之灵。 他似乎懂得“勾芒之媒”神术。 单论现在的念力战斗值来看,他似乎有着五境的实力。 他是超人吗? 他的是上天的宠儿吗? 该死的鬼医,为啥没有透露这等关键的信息? 让他们的刺杀立时陷入被动。 以符印沟通草木灵觉,化无形为有形,借力打力,隔空击杀,这种极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在很短的时间内连接上演,让现场刺客心神摇荡,无法自安。 危险与威胁仍在加剧。 已然被青藤困住的三名刺客,识念仿若又被荆布隔空植入富有生命力的草本种子。 根系恐怖地在他们全身的轮脉里生长、扩张,导致全身瞬间麻痹,就像忽然迷失在时间和空间的迷宫里,失去置身位置与环境的真实关系感。 天地间只剩下把他们完全笼罩的恐怖气劲。 三名刺客同时心叫厉害。 他们没有想到荆布的“勾芒之媒”术诡异霸奇若此。 身体已被形如青藤的某种奇异符力控制住,身不由已地悬挂在虚空,不仅上下不能移动,而且令自己错觉丛生。 荆布一对眼睛明亮起来,眼里寒意更盛。 草木的灵觉之力瞬间变得更强,紧紧裹着空天中想要左突右奔的三把长剑。 三名刺客也连忙同时催加真元。 手中长剑强烈地反抗着,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嗡鸣利啸之声,逐渐愈发厉害,嗡鸣阵阵。 然而他们始终无法挣脱。 荆布眼里精光烁闪,草木的灵觉之力陡然更加强大,先是如涓涓细流,随后就变得滔滔长河。 三名刺客手中长剑渐渐绞上了一层薄绿,越来越厚,越来越紧。 “叮”的一声,长剑终被草木的灵觉之力绞碎,仿佛叶片一样散落江上。 三人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惨剧发生,却无法做出任何举动阻止对方。 危险远远不止于此。 青藤般的灵觉之力绞碎他们手中长剑只是一个开始。 三人全身已开始不由自主地在半空中摇晃起来。 剧震之下,体内气血翻腾,并且渐渐开始出现头晕目眩、胸闷气短的怪异症状,转而脸色苍白、心悸不安,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吃力。 识念与神格几乎被荆布植入体内的草本种子疯狂侵占。 他们下一刻就会成为植物人。 生死存亡之际,三人还是作了最后一番垂死挣扎。 霍地,他们齐声叱喝,眼里燃起血色怒火,破釜沉舟地摧动着体内最后残留的全部神之源气,化身为剑。 剑意兴起,三点成一线,在虚空中满腔愤恨地射向荆布。 剑意无痕,强横又霸道,绝对不容小觑。 荆布倒退三步,嘴唇抿成一线,双眼射出锐利神光。 倏地,他仰天厉啸一声,施尽浑身解数去应付三名本命境高手有如长河激瀑的联击攻势,这种神态形成一股使人难以抵挡的风采魅力。 寒风呼呼,江水滔滔。 对方那三道联合剑意生时牛气冲天,但来到荆布眼前一寸将要绝杀时,却为时已晚。 在这一刹那间,三名刺客的心神已被他们体内草本种子的灵觉之力完全封印。 没有了心神,也就没有了剑意。 强大的无形剑意凭空消散。 胜负立判。 来去一场空,悲切莫名! 三人眼见功败垂成,顿时心如死灰。 更绝望的是,他们已然无法呼吸。 “嗡!”的一声后,三人眼前一黑,七窍流血,神驰意散,失去了任何知觉。 ——死寂! 然后—— 对于死人来说,是没有然后的。 “啪!”的一声,三名黑衣刺客同时坠落。 江水瞬间被染红。 浪花难安。 第029章霜降剑,勾芒意 大江夕照,满目雪山被彩雾笼罩。 荆布轻呼一口气,卓然立于似乎已经静止的竹排之上。 他全身并没有因为顷刻间杀死那四名刺客,而有丝毫松懈,反而全神凝注。 荆布的识念早已晋入至静境界,含息行气,抱一守中。 他必须争取尽快回复刚才对敌之时损耗的精气神,因为出谷以来最大的危险与挑战就在眼前。 悬崖峰顶刮来一阵狂烈的山风。 寒风冽意破四季之息而入,在本来鲜血染红的江面上来回狂掠,带出阵阵刺耳的声音,更添肃杀之意,让人感到森然可怖。 荆布视线上行。 凌厉的眼神投向兰草渡旁百余丈之高斧削而立的悬崖峰顶。 悬崖峰顶在夕阳余辉映照下,赫然只见一个白点,似飘然云端,如欲乘风而去。 荆布瞳孔骤然缩紧。 直觉告诉他,那是一位他很熟悉的念剑师强者。 那人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一剑梅。 火轮邪教灭谛使者。 一剑梅一动不动地站在严寒峰顶,布罩掩面,披风迎风飘拂。 在这之前,他早已施出天视地听之术,对刚才江上的战斗形势了然于胸。 “竟然是你?” “是我!” “这一次,你未必幸免。” “试试看。” 一剑梅不再言语,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竹排之上的荆布,冷酷的眼睛里极为罕见地露出一抹讥诮之意。 荆布昂然傲立,抗衡着对方有莫之能御之的强大气势。 他之所以有胆识、有气魄,敢越级挑战映照境的修行者,是因为这一路走来,除了天赋异禀之外,冥冥之中还有上天对他的宠爱与眷顾。 尽管他现在无法进一步淬体修炼,但是识念内的神灵符印却很强悍。 以念觉师对念剑师,他觉得够了。 他也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在自身变得足够强大之前,他必须需要有一门全新的功法来替代“神之初”修行。 而木神的勾芒之媒术这门功法最适合现在的他。 春水长,草木盛,残雪融。 他也很满意置身在这样的战斗环境中。 ——天不杀我,何人敢灭? 一剑梅冷眼审视着竹排之上一动不动的荆布,倏地一声厉啸,以神源之气凝结而成的强大剑意横空出世,径直从峰顶刺了下来。 剑意亮白如金,快逾鬼魅。 荆布全神蓄意,感知着一剑梅这道剑意所指。 以白金冰霜为意,借高空之势,挟山风之境,自上而下形成一道难以想象的恐怖的俯冲力量,强大无匹地向竹排上的荆布狂冲,仿佛一座雪山在眼前倒塌而来。 天地为之轻颤。 换作别人早就抽身隐退,荆布却仍静守原处,只是神色微变。 那晚在鬼谷岭的碧溪,他见识过一剑梅这道相似的强大剑意。 荆布星目神光如炬,衣袖飘舞起来,修长而肤色晶莹的双手探出,轻轻挥动。 赋意。 草木觉知。 句芒之媒凛然强大的难以言喻,立时渗透到悬崖峭壁的山石之间。 漫山遍野无计其数的草木悬浮而起,甚至有些草木连根拔飞,瞬间致使坚硬的山崖峭壁间多出无数坑洞。 一念起,星木成林。 在极短的瞬间里,那些草木呼啸着迅速断枝脱叶,然后旋舞成一枝枝木箭,布满于竹排上空,霎时组成了圆形的木箭符阵,遮蔽四野,也遮盖了夕照的余晖。 剑意迅如大山压顶的俯冲,气如霜降,势如雷霆。 荆布木箭符阵应对阻击,同样气势如虹,威力惊人。 强指间,巅峰对决已拉开序幕。 伴着尖锐刺耳的空气挤压声,白金冰霜剑意如山般阴影覆盖了整体江面,仿似死神的命符。 瞬间剑至,寒芒暴涨。 “砰!” 沉闷而恐怖如雷的撞击声里,带有强大草木灵觉之力的木箭符阵刹那间被破开一个洞口,气劲如滔天巨浪般往四外涌泻。 只见成千上万的小木箭立时疯狂地涌动起来,尤其是被白剑冰霜剑意刺开的破口处,转眼化作无数飞舞的星点碎木,不停地旋转喷涌。 接着,在荆布操控下,星点碎木又凝聚生成一片带有强大木之神源的青色木墙,异常牢固,无比浓郁,遮掩了半座山岭,试图再次封住对方凌厉的剑意。 绿墙之盾! 在草木符墙之中,霍地亮起无数道剑光,逸散扑来。 刹那间四周气温骤降,银色妆容充斥其中,好似冰天世界一般。 寒风与霜雪,都是剑意,到处都是。 江河深沉,山风狂,霜雪冽。 磅礴的天地元气中,无畏的草木灵气,犀利的白金冰霜,二者相互纠缠着、挣扎着、撕裂着,压缩的空间越来越小。 “砰!” 草木符墙终究未能撼动剑,也未能封住那道可怕的剑意。 白金冰霜似乎无视一切防御。 片刻间,便将草木符墙裹上一层银色霜晶,然后冰冻凝固,最后强制压缩,至极致时终归爆裂开来。 啪、啪、啪…… 无数爆竹般炸响破碎的霜晶碎木散落四处,落在荆布身上,也洒在江河之上。 荆布天窍内的神灵符印被一剑梅强大的剑意反噬,顿时感到一阵眩晕,眼里充满血丝,轻咳一声,嘴角已溢出鲜血。 他知道此时绝不能让这顶尖级的念剑师强者蓄足气势,否则无异于引颈受戳。 在对方强大的白金冰霜剑意压迫下,反激起强大的斗志,他夷然不惧,上身微向前俯。 双手再次挥动。 变换符印,准备应付一剑梅避无可避却又惊天地泣鬼神的第二剑。 一剑梅的第二道霜杀剑意破开青雾,电光般从天空继续向荆布疾掠而来。 能够挑战传说中的勾芒之媒术,对于毕生沉醉剑道极致的他来说,没有与之更能体现生命意义的事了。 自太一开天、东皇立世以来,荆布是继一代神农之后炼就勾芒之媒术的第二位念觉师。 荆布可说是人世间的怪胎,更是修行界的奇葩。 此时此刻,一剑梅感觉到天地已完全掌握,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上他获胜。 距离迅速拉近,霜杀剑意由三十丈减至十丈。 一道闪电般的剑光划过天空,无坚不摧的霜杀剑气,难以形容的狂暴剑意,没有丝毫偏倚地向着荆布双眉之间的天窍斩了过去。 无限霸道的力量,指向最细微的地方,这代表着一剑梅的强大实力。 这已是一剑梅毕生功力所聚。 若这一剑仍伤不了荆布,以后休想再有机会。 高手搏杀是相当残酷的,然而荆布如今已落于守势,这是非常要命的。 毕竟修为境界相差太远,这是无法想象的实力差距。 剑至,三丈。 劲气罩脸,霜寒已至。 荆布双眼神光电闪,一声长啸。 在气机牵引下,他蓄足念力,天空中出现一叶剑兰,然后一叶生二叶、二叶生三叶…… 数十叶剑兰,数十道剑气,形如剑网,在半空中飞速旋转出去,景象诡谲。 以一剑梅如今的剑道修为,心中亦要骇然。 天地间,剑气驰骋,肆意纵横。 四周的空气都冷却起来。 霜降。 一声烈啸巨响,整个山峰峭壁被震的摇动了一下。 旋风狂飙,江水激起千层浪! 两人同时剧震。 小小竹排被剑气切割,一分为二。 荆布被震退三步,喷出一口鲜血。 头痛欲裂。 但他依然凝立不倒,左右双脚踏着余下几乎断裂散架的半边竹排,血红的眼睛如有实质地紧紧罩住一剑梅。 一剑梅连使两道剑意之后,虽占尽了上风,但是仍然没有完胜。 于是,他召出傲雪寒剑,间不容隙地持剑从山顶俯冲下来。 剑随心意。 周遭涌起无数冷至冰点的霜降气旋。 下一瞬间,万千仿若白金的霜花在空中逸散开来,幻化成万千剑影,直往荆布爆射而去。 劲气狂卷,凝而不散。 更诡异的是,万千白金霜剑急旋之时,伴着独有的嗤嗤激响。 一时间,白金霜剑与激鸣声漫布在江野每一寸空间里。 杀意满盈。 第030章剑入胸,神怒 夕阳落尽雪山。 夜幕下的江面上,霜剑如万千星点激射过来,破空尖啸。 荆布一直凝立不动,收心内守,乃遵神行,全身袍服随风飘拂,猎猎作响。 倏地,双脚轻点竹排。 荆布的身体竟缓缓离地升起,就像是站在个升离江面的无形座子上一般。 霜剑在短短一段距离里不断变化。 九尺! 山风卷天而起,江水气流激汤。 青山之中,又有无数绿叶瞬间脱枝而发。 它们成群结队地从四面八方往荆布身周迅速集结凝聚,周遭的空间也随之急速压缩。 无数绿叶像蝌蚪一般越来越多,最后化成一圈形如金钟的绿叶符罩,密不透风地护住了荆布全身。 “啪、啪、啪……” 无数覆雨般的霜剑忽轻忽重,霎时变化无方地撞击在绿叶气罩上。 寒劲狂旋,响声不绝如缕。 一剑梅这一剑攻击力强大无比,激射在绿罩外壁上,令绿罩为之震颤荡漾。 荆布以众多草木之灵建立起来绿色护罩也是出神入化,是以霜剑终究无法攻破。 他现在唯一可赌的就是天时。 霜凋,春绿。 然而即便是如此,在一剑梅来势汹汹的万道霜剑轮番撞击下,荆布由草木灵觉之力凝聚的绿叶护罩也还是受到了严重冲击。 一剑梅手中傲雪寒剑透出一股凌厉无匹的霜寒杀气,一直遥遥制着荆布。 荆布不敢轻举妄动,也不容半点分神,同时还要凝聚起全身力量来,准备应付一剑梅步步紧逼的新一轮攻击。 高手相拼,一旦落在下风,便极难反转。 自二人对决一来,荆布便一直陷于这种劣势里。 荆布刚才秒杀了四位刺客,胜在对方的冒进试探,而如今就是简单的实力比拼。 面对一剑梅如满弓之箭的强悍剑意,荆布应付的很吃力,且无以为继,苦不堪言。 荆布灰发飞扬,脸白如纸,神情更是凝重无比。 因为他感觉到自己不仅已被对方的剑气紧紧钳制住,而且更要命的是此刻护身气罩已经开始扭曲变形。 荆布心中响起警兆。 如果苦战无功,留给自己的将是最后致命一击。 只恨明知如此,却仍没法改变事实。 隔空对决的二人距离,不过二十丈,一剑梅心灵晋入万里晴空境界,早已蓄满下一道剑意! 他引而不发,就是想看看荆布竟敢跨境挑战,最后依仗的底牌究竟是什么。 逼迫加剧。 一剑梅忽然在江面上如蜻蜓点水向上斜冲疾飞。 “真痛快,再吃我一剑!” 一剑梅大喝一声,手中傲雪寒剑在颤动震鸣中一剑剌出,有若乳燕翔空,依循着玄妙无伦的轨迹,往荆布的绿叶护罩射去。 这一剑“霜行草宿”。 霜剑所到之处,草木皆被冻杀,就连江面上也留下一道白色霜晶的浮影。 身在岸边观战的白光虎见状,显出急躁担忧之色,虎目忽地凶光大现,朝着一剑梅的方向怒吼一声。 一束如有实质、有无可抗御之威的火团劲气,生生刺破幽寂的空间和湿冷的霜杀寒气,气贯长虹地直捣一剑梅背心。 一剑梅感应到危险即至。 纯凭感觉,他晓得若给击实,即使他有真气护体,也难免会受到重创。 一剑梅不容细想,当机立断抽剑回斩。 这一剑出奇地没有发出任何破风之音,仿若一道鸟翔鱼落般的霜杀剑气立时抵挡住白光虎那强大无匹的声波气劲。 与此同时,借阻挡余力,其身形闪移迅速拉近与荆布的距离。 至一丈处,一剑梅出人意料地伸出他那戴着神奇诡谲的白色手套的左手食指,灌注一丝强大的神源念力,毫不犹豫地一指戳中荆布身外的绿叶护罩。 回剑斩破白光虎的声波气劲,然后出指戳中荆布身外的绿叶护罩,其身形闪移与速度的配合,以及时间、方位判断的准确,都是浑若天成,堪称完美。 这种诡异身法,似乎是巫族最为出名的“潜影空遁”之术。 荆布不容细想,更不及惊讶。 他见到一剑梅一指戳来,手法招式却精妙至无可复加的地步,不仅能牢牢吸引着他的识念,而且更骇人的是对方这羚羊挂角的一指含有驭金之术的诡异神源,竟然能够侵入自己的天窍。 下一瞬间,他顿时明白了。 那是金之神源。 金克木。 荆布脸色惨白,宛若置身霜冰剑气与金之神源夹击之中。 若非他从小养成的心志坚毅,此刻只怕已然放弃抵抗,又或全力逃生。 但荆布却晓得两个选择均是万万不行,唯有振作精神,拼力压制着对方指间的金之神源。 无奈之下,荆布索性闭上双眼。 神与意合,意与神守,让自己刹那间嵌进大自然里,源源不断地吸取与壮大木之神源,力求与自己融合为一,无分彼我。 瞬间,天窍内木灵符印的瑞彩霍然增强几倍,绿的发亮。 春意浓,金源散。 一剑梅指间感应到荆布的坚守与反抗,心叫“小子蛮横!”。 他的眼神变得冷酷严峻,气势阴森冷厉。 指间金源随即更加高速运转着,蓄至顶峰。 狂暴的气劲透着无穷的霜杀剑意,一波高过一波地朝荆布袭来,越来越多,越来越烈,暗计荆布不死亦必重伤。 这时,荆布苍白的脸色突然没来由地变成了紫红。 “砰!” 绿色气罩瞬间炸开,劲气四处激荡扩散。 江野摇晃,浪花四溅。 一剑梅闷哼一声,在喷出一团血雾后,其身体仰天飞跌,就像狂风卷起了一片树叶,最后落入江水上。 荆布更加凄惨。 身子被震的倒飞十丈之远,侥幸落至那残破的半边竹排之上,恰好免去落水之难。 然而他由于念力消耗过度已至枯竭,兼之金之神源伤到了他的木神符印,上轮天窍在巨荡之下嗡嗡作响。 耳朵、嘴角、鼻子尽是污血,全身似是失去了知觉,立时虚飘无力。 这时整个天地暗黑下来。 夜色渲染如墨,依稀可见茫茫水雾笼罩着整个江面。 荆布有气无力地躺在半边竹排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若不是最后不得不再次唤醒体内暂被封印的神之初,刚才他真的很难抵抗得住一剑梅那股势不可挡的霜杀剑气与金之神源,不然刚才小命已然不保。 神之初突然被唤醒,似乎心情很不好。 “我是神,不是奴,是你小子随便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神之初没有说话,但是传递了它的情绪。 怒意。 荆布体内瞬间异常灼热,难受的即将爆体。 这是神之初的报复! 然而,就在神之初怒意冲天的生死关头,略显平静的江水忽然诡异般地翻涌起来,霍地出现一条来势汹汹的浪道。 “砰!”的一声,一剑梅以“水遁”之法自水底破江而起。 他双目杀机大盛,凌空转身,间不容发地向荆布一剑刺来,无论是拿捏的角度,还是时间,都是精准无伦。 他知道现在是杀死荆布的最好时刻。 顿时,剑气滔天。 霜降!萧杀! 荆布那敢犹豫,更不能怠慢。 他本能地猛地坐起,瞳孔骤然缩紧,大为惊懔。 他感觉到剑破江而出的剑势,似与天地融浑无间,全无斧凿之痕,有一种无隙可寻的感觉。 顷刻间,荆布首次发觉自己在两敌相对的生死时刻,失去了信心。 剑至一丈,霜杀罩面。 荆布此时天窍里的木神符印已虚脱至枯竭状态,根本无法瞬间内蓄积草木灵觉之力,茫然无措之际,于是本能地伸出双手,下意识的想要夹住对方长剑。 这是本能的惯性使然。 然而,这一剑很强悍,也很霸道。 豪无置疑,荆布并不能阻止对方这气贯长虹的一剑。 等待他的结果只有死亡,以及无穷绝望! 死亡。 这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奇异感觉。 半边竹排渐行渐远,荆布幽幽转头,朝岸边上的闻人今歌与白光虎深深望去。 白光虎在岸边悲啸不已。 闻人今歌也早已醒转过来,静默地看着这一剑,眼内情绪却很复杂。 荆布无奈地凄然一笑,黯然别之。 剑至。 傲雪寒剑毫无阻力地从荆布双掌之间穿过,然后毫无悬念地平滑刺入他的心轮胸口。 剑入一分。 霜杀剑气入胸后,顿时令荆布如坠极寒冰窖。 浑体经脉速冻,让人无法呼吸。 死神是如此地接近。 就在荆布心叫吾命休矣,以为就要死去的刹那间,游走于全身轮脉的神之初愤怒之息忽然如百川归海般上涌至心轮。 异常火热的气血像是已经找到宣泄口,疾旋迸射出去。 荆布惊诧不已。 “砰!” 火热与寒霜气劲交击,骤然爆响。 傲雪寒剑顿时寸断破碎,而一剑梅更是骇然大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荆布居然还有底牌,在其体内藏着一只凶残而诡异的怪物! 那究竟是什么? 以一剑梅的阅历与见识也无法想像得到那怪物的来历。 在很短暂的惊恐之后,一剑梅喷出一口鲜血,连剑带人被荆布体内暴烈至极、强大至极的神之初震退开去。 他一直撞到悬崖陡壁处,才滑跌在江边,最后不甘心地带着疑惑与遗憾而昏死过去。 与之同时,荆布在反噬气劲的剧震之下,也带着疑惑与庆幸昏死过去。 第031章世间唯一的零子 活着。 这是荆布一直坚持的事情,也是逆天直指的挑战。 想到“活着”二字,荆布猛地睁开眼来。 万簇金箭似的五彩光线,刚好从云层中迸射出来,穿过青色山林,洒在他的身上。 朝霞绚丽,云烟笼罩,犹如虚灵幻境,格外的祥和与宁恬。 荆布仰卧草席,脸颊已被几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打湿,却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这一切仿若梦境般不真实,不过他确信自己还活着。 大脑依然昏沉,浑身疼痛欲死,骨头似要散架,但是当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仰望朝霞照射,静听虫鸣鸟叫,心底顿时涌上温暖幸福的感觉。 荆布晓得永远也不会忘记此一刻,那种险象丛生、死里逃生后的动人感觉。 山野里,小溪旁,充盈着大自然的各种异声,也充满了荒无人烟的原始野趣与古朴情调。 白光虎一直俯卧身旁,环首四顾,静静地守护着他。 而闻人今歌这次也没有舍他而去。 此时的她蹲跪在小溪旁,鞠起双掌以作感器,浇水往脸上轻拍,顺便还喝了两口甘泉。 晨起洗漱的随意姿态,美的实在难以言喻。 她自具一种超凡脱俗的仙气和遗世独立的骄姿,一种不占染半分尘俗的至洁至美,使人不敢逼视。 奈何全身毫无气力,荆布只好放弃了打招呼的念头。 再次合上双眼。 心安神定地晋入全无杂念的空明境界,身心出奇地松弛放任,慢慢地进入了静修状态。 感官的灵锐度在刹那间提升至巅峰的状态。 呼吸着山野的清新空气,沐浴着天空的绚丽霞光,天地日月精华任其所取,归其所用,慢慢地进入至纯至静的内在世界。 片刻后,荆布忽然全身一震,从神思飞越中回到现实世界。 灵台澄明若镜。 依然故我。 虽然胸口剑伤距离真正康复仍需一些时日,但是精神明显转好,心情也是无比舒畅快意,令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咏唱。 人生之美妙,莫不过于此。 荆布恢复了一些气力,忍着胸口剑伤与轮脉胀裂的疼痛,慢慢地挣扎着坐立起来。 闻人今歌似有所觉,在溪边悠然转过眷首。 淡雅清冷的玉脸在霞光照射下,美至使人目炫神迷,但又是如此恬静平和,教人俗念全消。 荆布瞬间呆傻。 闻人今歌清澈的眼神一扫先前的担忧与不安,欣悦地道:“你醒了啊?” 荆布一时之间无法言语,蓦然间感到天地静止了下来。 闻人今歌看着他呆傻的样子,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荆布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傻傻地反问道:“你还好吗?” 倏地,两人相视一笑。 你想表达的。 我知道。 闻人今歌掬起玉手,捧了些许溪水,送到荆布嘴边,喂他喝下。 这个动作很自然、很熟练,似乎已成习惯。 见此少儿不宜的羞人情景,白光虎非常识相地扭转虎首,闭目假寐,心里却是窃喜不已。 春风拂面,仿若情人的手。 甘泉入口很是清爽。 荆布精神大振。 他在此地已经睡了两天两夜,终算是有惊无险,雨过天晴。 静默片刻后,闻人今歌优雅写意地坐在他身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像是做出一个很大的决定,轻呼一口气后,肃容问道:“荆布,你是零子?” 就在荆布昏睡的过程中,她检查荆布伤势的时候,终于发现了荆布暗藏的身份。 神格内供奉着零主,而手掌又没有生命线,这是零子唯一的特征! 荆布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震惊道:“按你的意思,神之初是……零?” 当初神农和他讲诉一千年前的圣岳大战时,就提及过零的传说。 零乃天地生育、雌雄同体的神兽。 零是三千世界内最神圣、最高贵的生命,更是天地间守护太一世界的永世存在。 一千年前圣岳大战,零因新一代神皇东来被夏帝、巫祖、妖王、魔君联手杀害而怒气冲天,于是引发了“元祸天荒“,导致一挂银河从空天伏流而下,垂泻汪洋,以无间狭道分割着神州大地。 之后,零凭一已之力重创人间四圣,最终却被九天神器合击致亡。 时至十六年前中元之夜,零寄生在巫灵永夜伞的一滴血,渗入荆布到体内,从而得以重生。 而荆布成为世间唯一的零子。 也不知为何,闻人今歌在接触到荆布的零脉时,脑海里突然间就莫名其妙地闪现出一些怪异的画面片断。 那好像是零的影子。 她似乎知道,甚至曾经见识过零的存在。 闻人今歌听得出荆布内心的真诚,点了点头道:“数日前在耕庐给你把脉之时,当时零并未苏醒,而这次不同,今歌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它的气息。毋庸置疑,你口中所说的神之初,其实就是零。只不过,它和人类一样,有孕育诞生到逐步成长的过程,现在它处于情绪化的元婴期。” 荆布恍然大悟,默然消化这个惊人的信息。 闻人今歌忽然轻叹一口气,道:“零雌雄同体,故有显脉与隐脉之分,你现在只是唤醒了零的显脉,脉气之中含有强大无匹的太阳神源,所以才会让你有可怕的火烧炼狱之苦。如果你短期内找不到元始母树再次唤醒你的隐脉,你……只怕活不过明年。” 荆布心中一颤,道:“元始母树?” 鬼谷山医一派的数十代神农,奉命寻找元始母树找了一千年,都没能找到其生在何处,他又如何能在一年之内找到呢? 闻人今歌道:“或许你体内的元始子叶,能指引你寻找的方向。” 荆布点了点头。 这次他总算弄清楚了神之初的秘密,以及解决神源火烧的法子。 闻人今歌话锋一转,道:“经此一战,险些枉送性命,你后悔吗?” 荆布潇洒地耸肩,道:“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人这一辈子,注定要经历喜怒哀乐、生离死别,谁也不能幸免。十六年来,我从未试过如此充实和有着落感,好像也从未试过这般开心快乐,同时也让我对生命的意义有了前所未用的体验与领悟。” 闻人今歌不置可否,道:“何必要卷入是非?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 荆布道:“我喜欢,就做了。” 闻人今歌再不若往日清冷淡恬的意态笃定,道:“刚才说的话,已超出今歌一向说话的习惯。荆布,你是一个好人,只是……以后不要太过逞强了。” 荆布凝视着她,深情道:“你也一样。” 闻人今歌一怔,俏脸泛起圣洁的微红光泽。 倏地,在她心里升起一起古怪的感觉,从未感到乐意和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男子促膝相谈,情不自禁地第一次衷心想要享受和这人的对处。 或许是他身上一股特别的草木清香味特别迷人。 或许是他深邃莫测的眼神里,充盈了渴望、好奇和对生命的爱恋,让人内心油然而升一片温暖、安宁。 时间慢慢流逝。 他们二人知道火轮邪教是绝对不会罢休的,誓要将他们追杀到底。 但是他们眼下皆有伤在身,实不宜大动干戈。 幸好有这深山老林庇护,一时之间很难让火轮邪教找到他们的踪迹。 两人决定暂且在此再休养数日。 闻人今歌行动无碍,且在这两天两夜来对周边山林也颇为熟悉,便负责起寻找采摘山果的重任。 荆布只好听从安排。 闻人今歌交待几句后,便盈盈转身,沿溪而上。 白光虎在荆布一个眼神的授意下,默然尾随而去,给他做护身保镖。 闻人今歌见到白光虎跟了过来,也不推辞与拒绝,回眸瞥了一眼已然闭目疗伤的荆布,心里一阵温暖。 巍巍大山草木丰茂,绿意盎然,有种出世的和平与宁静。 这是一块从没有人入侵的世外净土。 趁白光虎陪伴闻人今歌沿着山泉小溪去采摘山果之际,荆布则端坐草席,再次闭目静修。 他需要尽快修复木灵符印。 丝丝缕缕的山脉灵气,充盈着一股磅礴的生机,给人一种十分清新的感觉。 荆布心念一动。 就在此时,在他心内升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欢快的虫鸟鸣叫声顿时消失。 浓重的妖兽腥味顺着小溪传来,整个山林都弥漫着一股诡异阴邪的味道。 妖兽! 荆布猛地睁开双眼。 “吼!” 白光虎一声厉啸打破山林了的沉寂。 兴奋而狂野。 像是吹响开战前的号角。 第032章地藏盲龙 文据坐在八角亭下,再次翻开手中的巫族圣典。 《红崖巫颂》由羊皮片书写、金蚕丝装订,共记载着巫族流传千年的祖刀、箭术、蛊术、阵术、幻术、巫术等数种神奇功法。 第一页没有内容,只有一个取自巫灵永夜伞柄之处的似弓形古奥爻斗。 忽略翻过。 再连续往后翻。 直到最后增补的“零”一页,他这才停下。 他认真而专注地研究着当年圣岳大战关于零的传说。 零与荆布怎么产生联系呢? 文据百思不得其解。 不得不说,无论是鬼医、一剑梅,还是他自己,一开始似乎都轻视了那个药奴。 不仅有了零子身份,而且还领悟并修炼了木神的勾芒之媒术,上天还真是眷顾他。 想到此,文据眉头皱了起来。 这时,山口羽人相辽疾步走进亭内,轻声道:“圣君,雀鹰找到了。” 文据眼睛一亮,眉头轻缓舒展,嘴角溢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终算是听到一个好消息了。 …… 溪水潺潺,荆布逶迤而上。 此溪道幽远深长,无数大石块镶嵌入水,斑斑驳驳的苔藓赫然刺目,两旁依旧满色青翠。 数息工夫,荆布穿过一个三丈狭长小峡谷,再往前探进几步。 倏地,前方豁然开朗。 眼睛出现一个超大水潭,一条百来丈的三叠瀑布娓娓流下,静若处子。 旁边山壁岩石、草木点缀其间,形成千姿百态的奇状。 此处泉瀑流淌,雾霓升腾,水生烟,烟含山,五彩缤纷,风光旖旎,如梦似幻,犹如人间仙境,让人叹为观止。 水潭旁一块不算太大的空地上,白光虎蓄势待发,正与三丈远的妖兽遥遥对峙着。 惊蜇到,妖兽出。 想必这是那头妖兽的领地,今日无意间却被白光虎侵犯打搅。 只见那妖兽体型粗如大树,长约四五丈左右,通体青黑,如同盔甲的鳞片闪烁着耀眼的强大寒芒。 扁圆黝黑的头颅上有数颗闪耀着晶光的,如黑色宝石般的斑点,巨大眼瞳内呈现出红绿色的邪芒,正散发着狂暴与嗜血的杀意。 妖兽尖牙细长光亮,一对鲜红分岔的舌头不停地朝着白光虎伸缩着,哧哧声不绝于耳。 地藏盲龙! 荆布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地藏盲龙虽然有眼睛,却看不见,只能感知万物,在它冬眠时安忍不动,犹如大地,而在它捕食时却是静虑深密,犹如秘藏。 这时,地藏盲龙喷吐出的一股股直叫人作呕的腥臭味,几乎让人窒息。 刚才还蓝天白云、烟雾妖娆的天空,片刻间便已渐渐布满黑色的浓雾,形成一道瘴气烟罩,罩住了水潭的整个小天地,无数草木与藤枝瞬间枯萎。 荆布不以为意,自幼做为药人的他,尝遍各类草药,早已是百毒不侵之体。 同时,在赶来的路上,以防万一,他也早已做好准备,随手摘下一片驱毒树叶。 闻人今歌秀眉上扬,显然苦思着对敌之策。 荆布悄然来到她的身边,轻声说道:“不用害怕,照我说的去做。” 以荆布此时的修为,根本无法和堪比六境下品实力的地藏盲龙抗衡,然而他的面容却依旧平静到了极点。 闻人今歌顺手接过荆布递过来的墨绿色驱毒树叶,优雅地含在嘴里,然后疑惑地看着他。 荆布镇定的道:“你我退后,消隐气息,让老白对付它。” 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那种天下间没有任何事能够难得倒他,遇上困难仍可挥洒自如不可一世的气魄,令闻人今歌颇为欣赏。 荆布说的不错,她对白光虎的潜能与爆发力也很有信心。 从修炼程度来看,白光虎与地藏盲龙都是当世罕见的灵兽级别,实力相当,有得一拼。 荆布双目精芒一闪,助威似的转向白光虎叫道:“老白,交给你了。”说着自然而然地拉起闻人今天歌的玉手,后退数丈。 地藏盲龙将脑袋笔直转向后退的荆布,一脸的愤怒与凶残。 因为荆布从开始的无视到现在的蔑视,让它感到莫大的耻辱。 白光虎可算是久经杀场的老手了,几百年来撕杀了不少山林中的妖兽、凶兽,此时岂能错过如此大好良机? 白光虎趁地藏盲龙分神之际,突然动了。 纵身窜起,前爪如影随形,首当其冲地向地藏盲龙的腰身七寸狠狠猛扑过去! 一道白光倏地迅疾闪过,立时狂风刮起,仿若一股龙卷风。 白光虎一往无前、万夫莫敌的气概,以及一阵灼热气劲铺天盖地的涌过来,令地藏盲龙心生警兆。 地藏盲龙猛地抽身转向。 其腰身看似笨重,但贴地滑行,一左一右扭动之间却极为灵活,无声无息地瞬间便已移位,不仅躲过了白光虎雷霆般的必杀一击,同时也将彼此之间的距离稍稍拉的更远了一些,已在三丈之外。 “砰!” 地动山摇、尘石飞扬。 白光虎前爪犹如两道离弦之箭,着落之处,巨大的气劲之力顿时让山地生成两道深坑。然后虎首右转,见到地藏盲龙闪电般逃开,眼瞳之中的怒火明显更甚一筹。 “嘶!” 地藏盲龙趁白光虎扑空转首之际,发起反攻。 眼瞳妖芒大盛。 巨嘴猛开,一股庞大如山的阴寒之气暴涨。 不断往外扩大的两道白色浑浊的毒痰,犹如火山爆发一般的喷发,带着浓重的腥臭味,像弹珠一样分左右方向同时往白光虎的眼睛暴射而去。 白光虎虎躯瞬间侧移横摆,毒痰落在空地上,生出潮涌的毒气,涟漪般往四方扩散,十丈之内所到之处的各类草木顿时枯萎死亡,山花瞬间凋零。 一只正欲振翅逃离的绿色蚂蚱,身体刚刚跳起,等到落地之时已经成了一具毒气入体而变成黑色的尸骸。 两者都是攻击型动物,实力与境界不相上下,现场立时生出厮杀缠斗的惨烈况味。 白光虎的攻击手段无非是扑、剪、掀,极其简单,却非常实用有效。 地藏盲龙的攻击,略显不同。 一是喷放毒气形成瘴气烟罩,二是喷吐毒痰犹如暗器,三是依靠强悍的身体,把巨大蛇身要么当作坚硬钢鞭,要么当作盘绕紧箍。 白光虎虎躯连续侧窜、横摆之际,速度猛然暴涨。 接近对方一丈远时,虎尾如鞭竖起如剑,立生一道强大的白芒剑气,水银泻地般的向地藏盲龙的脖子刺去。 一连串费时复杂的动作,在刹那间有如行云流水般地完成,已充分显示出其百兽之王的实力。 “嘶!” 静守原处的地藏盲龙,发出一声愤怒的嘶鸣。 它也毫不示弱地将巨大尾巴猛地一甩,瞬间带起一片庞大的阴影,抡起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山风。 “砰!” 低沉如怒雷般的巨声响彻峡谷,山壁震鸣,潭水炸响。 两尾相交之处,一道道巨大的裂缝从山壁上犹如蜘蛛网一般的蔓延开来,在足足延伸了三丈之后,方才逐渐的停下来。 “轰!” 潭边山壁最终还是裂开。 无数石土飞溅开去,竟塌陷成一个浅洞。 白光虎与地藏盲龙各自被震退,然后就地翻滚几圈,再次拉开两者之间的距离。 荆布、闻人今歌不由目瞪口呆。 即便是他们退避数丈之远,衣衫衫上瞬间出现了无数道笔直的裂品,衣下的肌肤上也出现了无数条笔直的血线。 在下一瞬间,他们的身体就似要沿着这些血线裂成无数片。 第033章婆罗本愿 荆布、闻人今歌不得不再退数步。 与之同时,地藏盲龙在稳定巨大长身之后,头颅再次立起,间不容发地朝白光虎又连续吐出两口毒痰。 “噗!” 破空尖啸! 两口毒痰挟着一丝诡异与恐怖气息,在空中竟然违背天地至理地合二为一,凌厉无匹地向三丈远的虎首脑门笔直射出。 白光虎低吼一声,虎背微耸,无视毒痰、无视距离,霍然箭矢般飙移闪身。 鸟翔鱼落般往前窜进,灵奇巧妙至全无半点雕琢斧凿之痕。 地藏盲龙暗叫不妙之时,白光虎一双前爪刹那间已钳住它的腰身,顿时动弹不得。 地藏盲龙灵智虽低,却有很强的生存本领,尤其天赋神通,防御力极强。 一身灵皮如同玄铁坚硬无比,纵是灵兽利爪,抑或仙魔宝剑亦是奈何不得,也只能仅仅划破几道血痕,却是无法真正伤到肉身。 因此,对于这种罕见的盲龙灵皮,常常有修行人士将其炼制成“法衣内甲”,穿在身上可以达到刀枪不入的至上境界。 地藏盲龙被白光虎钳住腰身后,首尾不能相顾,但前半身还是可以扭动开来,身体骤然一紧,逐渐向白光虎虎身圈圈盘缩,试图将其狠狠勒死。 不料白光虎已后发先至。 虎首回转,虎口大开,虎牙如刀,猛然咬向地藏盲龙的头颅。 地藏盲龙的头颅似乎是它比较软弱的地方,不得不闪避。 白光虎再咬。 地藏盲龙再闪。 连番几次避开之后,地藏盲龙得意之情显露无遗。 白光虎不由怒吼一声,蓄积力气再次发动攻击时,却见地藏盲龙松开了盘绕,而腹部瞬间收缩。 白光虎惊愕之后,顿然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地藏盲龙这次不再喷吐毒痰,而是猛地吸气,血口之内顿时形成斗大的青色飓风漩涡,瞬间将水潭天地的瘴气雾罩急剧吸扯入腹。 “不好!” 荆布与闻人今歌面显凝重之色,异口同声叫道,知道危机顿生。 地藏之气,吞食万物,最是厉害无比! 在山林之中,便算是虎豹类的动物,只要被地藏盲龙一口气吸动,也只能作了它腹中美食,毫无生还之力。 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地藏盲龙催动天地元气的吞噬之力,越来越强,越来越猛。 不仅仅是白光虎,就连荆布、闻人今歌也生生被其强大的吞噬之力吸扯住,一步步向前移动。 生死之际,白光虎厉啸一声,突然化身为剑,直往地藏盲龙的血口狠狠疾刺而去。 闻人今歌、荆布二人则是默契地顺势一滚,往旁边的水潭躲去。 噗的一声,白光虎硕大的虎躯被地藏盲龙吸进口中。 还没来得及进入胃中,便见白光虎从其脖子处破了一个巨大血洞穿透而出,然后带着一身布满红白相间的粘液,落至水潭之中,溅起了无数水花。 “嘶……” 地藏盲龙松软贴地,长身由盘绕之状渐渐散开,然后不停地翻滚哀鸣。 不到片刻,眼瞳里的绿芒消失,不甘心地就此绝亡。 天地重复一片清白。 再见艳阳天。 山谷云烟逐渐变得纯净而清灵。 “呼哧”一声,水潭荡起一朵大大的浪花,荆布与闻人今歌同时露出水面。 对视交集,彼此安好。 两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充满了生死与共、并肩作战的情怀。 这时,白光虎也刚好从水潭中冒出头来,然后借力纵身一跃,先于二人上岸。 它抖了抖虎躯身上光洁的毛须,散去水珠,然后威风凌凌地走到地藏盲龙尸旁,不屑地瞅了瞅。 蓦地,白光虎一爪伸向蛇腹七寸,刺破了蛇皮,抓碎了妖元。 地藏盲龙巨大的蛇身瞬间浓缩硬化,变幻成手指大小的黑色草虫。有见于此,荆布脑际忽然灵光一闪,心里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荆布不再理会全身湿透的衣服,往地藏盲龙幻化而成的黑色草虫走了过去,欣喜若狂地捡了起来,放在手心。 他一瞬一瞬地盯住它看,倏地一亮,精光迸射,激动地道:“哈哈,惊蜇之虫。太好了,太好了!” 大千世界,浩瀚广阔,孕生万物之灵,皆有后天精气,小至微尘,大至山川,莫不如是。 这头地藏盲龙乃百年妖兽,吸取天地灵气,全身可都是入药至宝。 在这时刻,荆布居然还有心记得去寻找化解自己体内六甲穷蛊的解药。 闻人今歌半仰玉首,神色依旧清冷,然而内心却是温暖。 荆布兴奋地来回踱步,环顾水潭四周,以勾芒之媒术搜寻着各类草木灵觉。 倏地,他朝着瀑布方向伸手一指,惊喜叫道:“今歌,你看!” 然而闻人今歌却没有任何回应。 荆布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闻人今歌,却见她正在聚精会神地举首观天。 蓝天白云中,有数只鸟儿飞过。 荆布不明所以,好奇问道:“今歌,你在看什么?” 闻人今歌默然片刻,沉吟道:“今歌这两天日来心中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是一踏进这片山林后,每时每刻都像是在某种监视下,使我心生困惑。” 荆布倒抽一口凉气,道:“难道来自天上的鸟儿?” 闻人今歌不置可否。 荆布找到六甲穷蛊的解药之后,心情便很愉悦。 他习惯性摸了摸鼻子,调侃道:“我们的不请自来,打破了这里原有的清静,引起了误会,确实有些冒昧,有些唐突。” 在强敌围追堵截之下,生命需要这样的轻松话题与笑容来调剂。 “别顽皮。” 闻人今歌面色自有威严,道:“直觉告诉我,应该就是那只雀鹰。” 她的蓝色眸神聚焦到一只展翅高翔、击飞长空的雀鹰。 荆布这时也看见了这只与众不同的雀鹰,肃容道:“我们果然被监视了。” 说到追踪,不出人兽两途。 雀鹰就是追踪高手之一。 不仅飞行能力很强,速度极快,而且飞行有力而灵巧,能巧妙地在树丛之间穿梭飞翔。 山林之中有鸟类飞过头顶确实正常不过,但是没有哪只鸟类会再飞回来。 在荆布昏睡的时候,闻人今歌就隐隐觉得头顶这只雀鹰有些不正常。 雀鹰时不时地在他们停留的上空盘旋,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侦察什么,根本没有飞走的意思。 闻人今歌长长的睫毛微微闪动,冷然道:“相辽是山口羽人,驭禽驯兽乃是他的看家本领之一。” 荆布轻吁一口气,忿然道:“要不我把那该死的什么鹰射下来,以泄心头之愤?” 闻人今歌摇了摇头,道:“把它射下来,根本无济于事。既然行踪已经暴露,索性就任其窥探,我们在这大山之中,也没有刻意隐藏的必要。” 荆布面容变得冷酷无比,断然道:“监视之下,寝食难安。在下还是强烈要求把它射下来。” 闻人今歌不以为意地道:“暂且忍一忍,等化解蛊毒再说。” 荆布只好作罢,道:“那你先休息一下,我去采那株灵果。” 闻人今歌点点头。 荆布迈开脚步,急步走向山上叠瀑流至水潭的那一片阳坡草丛中,赫然只见其中直立一株奇特的水谷之物。 此草独茎,高约二尺,茎端生叶若伞状,根如牛膝而细黑,花开叶心黄白色,花形浑圆,犹如满月。 远远看去,雪白的花朵倒像是卷了千堆雪,有瑞祥之气缭绕。 此乃地生天花也。 荆布欣喜不已。 通过勾芒之媒,他已然知道这株水谷之物大有来头。 花分红白,花语迥异,但魔力非凡。 红花盛开,代表冥界的召唤,又称之为亡灵的接引者,故见者多必死无疑。 反之,白花盛开,却是代表神界的来信,多为吉兆。 于是世人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婆罗本愿。 此物喜好河川水岸,每隔百年花开一次,花季一月,其果春生于地,经一方水土滋养千年方熟,专主鬼病、邪毒,有起死回生、脱胎换骨之神效,乃世间顶尖极品。 观看其茎叶,正是成熟之期。 地藏盲龙守护数百年,突然见白光虎闯入,不起凶杀之意才怪。 荆布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挖,刨土的动作却是细腻而温柔。 惊蜇之虫,春生水谷,集齐此二者时令之物,便空化解天干空亡、地支穷劫。 荆布端着拳头大小、宛若婴儿春醒模样的婆罗本愿回来之时,闻人今歌早就在水潭旁边的山壁下生起一堆野火,令这春寒森冷的山中充满了温暖之意。 一时之间两人都说不出话来,却有一种天然的默契。 默然对视,柔情无限。 我想的,你知道。 第034章独钓春江,守南门 兰草渡。 江水微恙,乍寒还暖。 一叶轻舟不知何时孤泊渡口,随风波浮沉起伏。 轻舟之上,静坐一人。 他身着蓑衣,头载斗笠,手持渔竿,一丈丝纶一寸钩。 细细的竹竿微微下垂,垂钓者握竿的手极其稳定,自有一种轻松写意、不世强者的风范。 独钓春江雪。 不一会儿,一艘华丽而精致的游舫拐过江湾,向兰草渡口快速驶来。 舱门打开。 火轮教轮回之子文据及座下两大传教使者相辽、相心先后走到了船头甲板,负手迎风,不约而同地往那位垂钓者瞧去。 这时,垂钓者右手微紧,扬起钓竿,拉成如弓般曲线,渔丝瞬间紧绷。 一尾半斤重的鲤鱼已被钓钩钩住,露出水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垂死挣扎着。 那人却不急着回竿收鱼,而是极其安静地坐在那里欣赏鱼儿在钓钩上挣扎,全身上下静如渊海,沉默冷静得似像一尊岗岩雕出来的石像。 文据眉头微皱。 这位垂钓者不仅在此等待他们的到来,而且还在向他们示威。 相心眨了眨眼,像是猜测到了文据的心里想法,不动声色地转头给相辽一个眼色。 蓦地,相辽向空中发出一声怪异的厉啸,引得山林中的虫兽四处惊慌奔走。 垂钓者没有抬头,不屑地瞥了相辽一眼,似在耻笑相辽的杂耍表演。 盘旋于山林高空的雀鹰眼睛、耳朵均是锐利之极,在听到那声厉啸声后,像是接到命令似的迅速折回兰草渡。 相辽全神遥控着雀鹰。 雀鹰眼睛发出令人生寒的锐利凶光,挥动着翅膀闪电般俯冲,锐不可当地向垂钓者击去。 “嗖!” 破空刺耳。 速度非常之快!气势非常之猛! 雀鹰越飞越近,已经露出它尖尖的凶意十足的脑袋。 一丈! 鹰嘴大开,尖勾如剑,锋利无比。 垂钓者凝立不动如山,看都不看雀鹰一眼,右手手腕悠闲写意的轻轻一抖。 渔竿顺势向上扬起,一丈丝线连同钓钩上的鲤鱼一起笔直如枪地向雀鹰射出。 迅如星驰,势若疾雷。 “啪!” 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动作的雀鹰竟被这条鲤鱼狠狠砸中,鲜血、羽毛散落飞溅。 雀鹰在空中惨叫一声后,顿失先前嚣张气焰,惨然坠落于江中。 钓钩与丝线完好无缺地又重回江里。 劲道之刚猛,手法之精准,足以证明这人修为境界极其高深,甚至已至大圣位。 相心顿时花容失色,颇为惊凛,对那位垂钓者心生敬畏。 文据不惊不惧,眼睛微眯,心里盘算着破敌之策。 “雀鹰!” 相辽凄然尖叫一声,心神失守。 他驯养雀鹰已有七年,早已建立起无比深厚的感情。 相辽勃然大怒,双目射出怨毒与愤恨的神色。 垂钓者凝立不动,依然故我,轻描淡写地道:“山口羽人技止此耳?” 羞辱,**裸的羞辱! 相辽当然消受不起,怒吼一声,双目似要喷出烈焰,箭步跃起,离地上升数丈,已瞬间越过船头,欺身抵至垂钓者小舟上空。 几乎就在同时,长一丈五尺的星脉银枪竟如灵蛇般已在手中掌握。 右手一抖,一道如星光般的白芒笔直朝垂钓者脑袋激射而去。 星梭俏。 快如流星,没有任何花招,只有夺天地造化之威。 其速度更是惊人至极点,几乎是他刚把星脉神枪指向垂钓者,枪芒气劲已抵至那人脑袋。 最厉害处是不闻任何劲气破空之音,可是强烈的风之神源却随星脉银枪枪头似巨浪狂波般,重重袭往垂钓者,令垂钓者避无可避。 枪法练至此等境界,仿如有生命的灵物,确已臻出神入化的级数。 “这一枪,还不错!”垂钓者眼里闪出一丝欣赏,哂道:“像个人物!” 手中渔竿再一次扬起。 丝线上的钓钩破水而出,似疾实缓,以无比优美从容的角度,迎上相辽的星脉银枪。 “叮!”的一声,钩、枪发出的气劲在空中撞击爆响。 垂钓者手中渔竿上的丈长钓丝已毁断,只余半截竹感,所坐孤舟也随之摇晃几下。 相辽被对方气劲反弹,随即借劲旋开,斜飞上空。 甫一接触,相辽立感呼吸不畅,心生惊悸,全身似欲软化。 相辽终于知晓这位独钓峡江的孤舟客有多强悍,他的身份有多恐怖。 他就是雄霸南疆、横锁巫江的峡江唐门少主。 唐千玺。 相辽想起来了,也彻底想明白了。 两天前,他飞往神女峰的唐家堡送去了一封信。 信里只有四个字。 今歌有难。 唐门少主无疑是被文据用计引诱而来的。 …… 闻人今歌午休醒来时,精神大振。 此时,荆布也将解蛊之药炼制成功,提纯为一颗晶丸。 闻人今歌玉手盈握晶丸,仍有余温,内心百感交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短暂的对视与沉默。 荆布看着闻人今歌鼻尖上的细汗,柔声道:“平常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要注意休息。知道吗?你长期神经紧绷,忧思过重,如今睡觉已然出现了轻度的盗汗失眠。” 闻人今歌心中一动,不由俏脸微红,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多年的**病,已经习惯了。” 荆布思忖片刻,道:“医者,意也。百合花朝开暮合,紫苏叶朝仰暮垂,这二物最具昼夜升降之气,用来调理昼夜失序之症,最为对症。届时到了卧龙城之后,你有空服上三剂,肯定会有效果。” 闻人今歌俏目大亮,感激地道:“今歌记下了。” 荆布抬头看了看晴转多云的天色,想起“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的谚语,知道这是春雨将至的前兆,神情微变,道:“事不宜迟,现在开始解毒吧。” 闻人今歌欣然点头。 荆布先是使用金针分别刺入了闻人今歌胸口璇玑、华盖、紫宫、玉堂、劳宫五处大穴,用以护住心轮,防止突发意外。 闻人今歌讶然不已。 她之前听荆布说过,自己在昏睡时,对方也是金针刺穴将自己的受损经脉治好。 此刻亲眼所见,其认穴之准、出针之稳,果真已是到达炉火纯青的境界。 荆布仰天远眺,神色平静地道:“开始。” 山风拂至,衣袂飘扬。 闻人今歌收摄心神,轻呼一口气,按照荆布事先的计划安排,她将晶丸含服嘴中。 双眼微闭,心灵晋入玲珑剔透的境界。 在药力扩散至全身轮脉穴窍的同时,闻人今歌开始了更深层次的修行之旅。 虫草的药气与体内的蛊毒相互较量起来。 闻人今歌头顶开始冒出缕缕黑气,雪白的额头、脸上也开始冒出黑色的汗珠,娇躯微微轻颤着。 护住心轮的五根金针突然间像**般同时抖动起来,隐隐发出轻微的 “嗡嗡”声响。 片刻后,闻人今歌吐出一大口黑血,一股浓重刺鼻的腥臭味瞬间随风消散开去。 她头顶的黑气极速消散,额头及脸上的黑汗不再增多。 随之而来的是,闻人今歌整个人顿时变得轻松起来,灵台一片清明,心境一片宁和。 荆布看了一眼黑血,欣喜道:“蛊毒已解,你现在可以尝试正常运功调息了。”说着右手一挥,五根金针立时退出,回到他的手中。 闻人今歌心里涌起欢悦的感觉,缓缓开放心灵,一边意守丹田,一边再次运转冰鉴神术。 吸气时有如鲸吞四海,呼气时则像是春蚕吐丝,如此周而复始,连绵不绝。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闻人今歌缓缓睁开眼睛,轻呼一口气,心神精莹通透,再无半点凝滞,她知道功力已复三成。 此时此刻,再没有丝毫畏惧与担忧,包括面对茫不可测的未来。 闻人今歌优雅起身,用手帕清洗擦过后的光泽玉脸上,复如美玉,瞬间又露出无可掩盖的惊喜神色,充满青春的张力和生命力。 她缓缓转身看向旁边的荆布,心里涌现温暖的感觉,双眸早已凝满欢喜的泪珠。 荆布微笑颔首。 这一刻,天地万物骤然静止。 …… 第035章炫翎,神工狂 峡江唐门坐落于巫江神女峰的唐家堡。 他们是天下最大的门阀,下辖三楼三十六房产业。 他们也是大夏王朝钦点的兵甲供应商,擅长设计、发明、铸造和使用各种兵器、机甲。 自创建之日起,峡江唐门世代割据南越,铁锁峡江,不问政于朝,不称霸于野,如独立王国,自成一体,固若金汤。 当文据看着唐门少主唐千玺的身影出现在兰草渡,心里是极度开心的。 这对他们谋划已久的剑指卧龙城的“春雷杀局”十分有利。 当然,若是今日能够诛杀被誉为唐门创建以来修炼“考工秘录”最年轻的超级强者,也是一份荣耀。 而唯一的机会,就是他和相辽联手。 身在战局中的相辽瞳孔骤然收紧,抢先使出山口羽人最为玄奇的绝杀大招。 炫翎神术。 唐千玺孤峰耸峙,一脸期待地看着半空中即将幻化空战之神的相辽。 倏地,眼里精芒闪烁,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欣然叫道:“来的好!” 长空乌云疾走。 地暗天昏,雷雨欲来。 相辽身在半空中,透明如白玉的睑庞上,发出一片光辉。 而他的眼里红芒陡然增亮,显示着他正在悄然施展“风脉明点”大法。 下一瞬间,从他后背肩胛处神奇般地伸展出一对长达八尺的巨大墨玉羽翼,翼形极大,翼尖如枪锋锐,整个身形立时充满了一种魔异的魅力。 唐千玺不惧反喜。 这样的敌手岂是易求,全身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静和快乐。 相辽红眼近乎疯狂,充满了野性与杀戮气息。 倏地,长啸一声,展开墨玉羽翼,俊俏矫健地穿梭飞行,有如乳燕翔空,于长空画出一道美妙自然的弧线,在这阴沉的天色下,更显诡异。 相辽施展炫翎神术,夺天地造化之精华,心神顿时扩阔至无尽的静虚远处。 突然,他巧妙地转个角度,直接往下方的唐千玺迅速俯冲,星脉神枪配合地施展出一记杀招。 星雨遥。 人枪合一,如一道闪电霍然划破天空。 唐千玺抬头,一瞬不瞬的盯着相辽的炫酷羽翼。 他首次见识到妖族羽人飘忽难测、快缓无定的炫翎神术,一脸的好奇与兴奋。 星脉银枪的星芒枪劲激射出来的时候,相辽的墨玉羽翼刹那间延展至极限,翼展挥动的天地元气如幕布一样遮蔽了半边天。 墨玉羽翼瞬间亮起无数如夜空星点,闪闪发光如枪芒,似是接受到星辰灿烂的光辉力量,数十道发出光芒的形如实质的翼枪,顿时铺天盖地挥洒下来。 枪雨漫天挥洒,就若月色碎作了无尽的光点,把唐千玺笼罩在内。 苍穹下枪芒如林。 破空之响不绝于耳,真是让人恐怖的羽族神术,让人胆寒的杀伐手段。 以唐千玺大圣位的修为境界,仍不能对此神术视若无睹。 劲气盈满衣袍。 唐千玺瞬间站立起来,身上的斗笠、蓑衣全都散开不翼而飞,露出真容。 一袭紫衣锦袍,一双冷漠犀利的眼神,一头银头与一张白脸相得益彰,再加上一撇金色好看的胡须,一副高拔倚天的身躯,浑身上下无一不在张扬着雄姿英发的气质,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唐千玺就像是在风暴里的崇山峻岳,屹然不动。 手中渔竿高举过头,成一道直线,刺向星脉银枪气劲芒影的正中心,让人感到高旷的整个江水天地似被他牵动。 虽是渔竿,却似一柄剑。 渔竿刺出之后,虚空起风雷。 一道强大而暴烈的剑风急流,挟起一声隐约而闻的涛声,让剑势依循某一节奏和规律悍勇直前。 周围十丈内的气流,急速旋转,形成的一股股有如利刃的气锋,直中有曲,弯中有圆,将数十道翼枪的直射光点尽数卷进。 方圆曲直尖,生克相乘,已尽天地数理。 如果说相辽的炫翎神术是一片从天而降、银河倒泄的流星雨,则唐千玺的这一招“盘龙挂”便是冲天而起、无坚不摧的龙卷风暴,乍看似静止不动,却潜藏了惊人的强劲。 相辽先是被一阵强大的涛声巨响深深敲中心灵深处,使人心跳意躁,接着自己瞬间又如若置身龙挂气流的风暴中心,剑气罩体令他魂飞魄散下,立时一种软弱绝望的感觉蔓延全身。 气旋愈转愈急。 相辽眼中射出汇集着惊惶、绝望和痛恨的神色。 他现已成笼中之鸟,虽有振翅高飞之想,却闯不出那区区十丈范围。 只是一个照面,他竟然瞬间被一根渔竿逼的全无退路。 就在此时,一股无坚不摧的强大刀气,忽然从唐千玺右侧盖天覆地,以惊人的高速急劈过来。 老祖巫刀。 文据终于出手,疾袭唐千玺右侧。 一道诡异而阴森的亡灵旨意出现在空中,那是一条黄泉之路。 黄泉在空中不断改变着流淌角度,来应付唐千玺这已得天地神韵的“盘龙挂”。 这一刀,堪称夺天地之造化。 志在必杀唐千玺。 面对文据这突如其来、惊天动地的黄泉刀意,唐千玺却是冷静如恒,身体腾升数丈之高,同时左手向空中一招。 乌云立时翻滚起来。 电光一闪,撕扯出一道巨大的口子,中间露出耀眼的白芒。 一件白色发亮的神兵自天外飞来,霍然落在唐千玺的左手手臂之上,通体晶莹透亮,甚是光华夺目,摄人心魄。 神工。 这是峡江唐门最强大的护盾,也是最玄奇的机甲神兵。 神工乍现,天地皆为之失色。 瞬间,神工三十度倾斜向上,闪电般迎上老祖巫刀的黄泉刀意。而与此同时,渔竿脱手而出,与星脉银枪撞在一起。 “轰!” 天穹震颤。 江面掀起一丈高的巨浪,狂风卷起朵朵浪花。 渔竿瞬间折断,继而粉碎。 相辽因此压力骤然减轻,全力趁势展翼飞离开去。 唐千玺与文据被彼此带动的强大气劲震退数尺之远。 文据一声怒吼,面目变得狰狞,有如恶魔附体,手中老祖巫刀再次挥出。 刀光几乎吸尽周边所有冥暗神源,带着强大杀意的“天杀”刀意如排山倒海般斩向唐千玺。 见文据蓄势已满的又一刀斩来,唐千玺厉啸一声,神工高举过头。 这时,漫天乌云内划出一道眩人眼目的雷电光闪,裂破长空,直击在神工上,顿时通体发亮,生出万道光芒。 唐千玺彷若雷神降世,威风凛凛。 而神工挟带着那道电光,脱臂而出,在空中幻化成一柄风雷狂刀,闪电凌空向文据的那记刀意劈去。 惊焚劈。 文据一直都在凝神看着神工的玄奇之处。 直到此时,他的眼睛里一丝恍悟。 神工先是变成护盾,现在又幻化成狂刀,乃是一种由紫电云雷锻造而出的可固体、可液体的魔变机甲。 原来“神工”是这样的了,和它的兄弟“不工”完全不是一回事。 眨眼间,电光烁闪而下。 两股截然不然的刀意与气劲乍合倏分,发出一声轰雷巨响。 江水激荡起一丈高浪,水花飞溅空中。 这一刀,两人施展出来的威力确是动地惊天。 第036章惊雷滚滚,风波定 游航之上,身处战局之外的相心一脸震惊。 双目闪过骇异之色。 她没想到唐千玺如此强悍,即便是相辽与文据联手,也无法占到半点优优势。 在她惊骇之际,文据已被神工幻化而成风雷狂刀,劈得再次倒退数步,全身衣衫已被江水打湿。 文据盯着远处唐千玺同样倒飞的身影,嘴角轻轻一牵,露出一抹苦笑,接着非常狼狈地吐出一口鲜血,胸口才方觉畅快。 与此同时,唐千玺整个人亦被倒抛半空。 他虽然也受了轻伤,但浑然不顾。 在空中又是一声厉啸,借势横飞,恰好迎上高空处再次杀来的相辽。 相辽见唐千玺应付文据时,凭借羽族飞行绝技,将手中的星脉神枪与炫翎神术再次结合起来。 无数枪眼如星光照射般,不失时机地朝来不及召回神工的唐千玺激射而来。 这一招“星光照”。 唐千玺却是一脸平静,脊背微挺。 无数白色细针自背后如暴雨般激射出来,在空中集结成一团如漩涡般的超强风暴。 这是唐门最负盛名的暗器,自然也是天下无双。 刹那间,相辽已然身处暗器细针的风暴中心,即使占尽飞行优势,也难以撼动凌空无法借力的唐千玺,甚至难以自保。 眼神由惊骇转为绝望。 无论是境界,还是实力,皆是相差太远。 这个敌人太可怕了! 在这生死危机之际,相辽只好施出最后一招“星火燎”力图脱困,将风之神源催至巅峰极限,似有壮士一去不返的悲壮气势。 墨玉羽翼伸展之处,散发出阵阵灼热至令人窒息的惊人火芒光圈。 同时,如燎原烈火般的枪劲,霸道无匹地攻向那些细雨白针。 随着星脉银枪爆出一团团闪跳吞吐、游移不定的光焰,漫天光影以铺天盖地的威势罩定那团风暴喷射而出,似令人忽然处身星火燃烧的草原,熟浪滚滚而来。 然而,在绝对的境界差距之前,一切都是徒劳。 相辽眼见如影随形、追击而至的燎火枪芒竟然如石投深海般变得无影无踪,变成徒具形式而欠缺威胁力的枪招,如白玉般的脸上再无半点血色。 就在这时,唐千玺的眼瞳之中涌起奇异的光轮,他的身体里开始流淌出许多亮白色的气流。 接着,神工瞬间幻化成无数把小飞剑,扑射那团风火之中企图脱困的相辽。 眼见神工飞剑杀来,相辽立时胆寒。 “叮……” 霎时,无数小飞剑如雨点一样全部打在相辽身后的墨玉羽翼光晕上,不断有细微的血管爆裂。 唐千玺双目异芒闪闪,沉声冷哼道:“黄泉之路,恕不奉陪。” 话落,相辽发出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惨嘶。 先是墨玉羽翼悄然隐没,全身自然蜷曲,然后迅速于高空坠落,“啪!”的一声没入巫江水里去。 火轮邪教苦谛使者就此气绝毙命。 相心眼见惨状,哀叫一声“相辽!”,心中说不出的悲伤与难过。 他们同是妖族山口羽人,也是当年叛出姑射山之后的幸存者,情同姐弟,然而如今却是生死相离。 她不停地颤动着,浑身发冷的看着相辽就此身亡而无能为力。 …… 这时,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亮余辉,终被浓墨的黑色吞没。 一道电光蓦然划破乌黑沉沉的夜空,照亮了辽阔的巫江,也照亮了整个渡口。 随之而来的一道天外惊雷炸响,震得人耳鼓翁翁作响。 雷声响,大风狂。 酝酿巳久的雷电与狂风,刹那间充塞了天地。 在不停闪耀的电光里,潮流上涌,岸边山林狂乱地摇摆着。 文据终于暴怒了。 他发出一声长啸,再次出刀。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当唐千玺幻化神工为小飞剑射向相辽之时,他就已经准备抢先出手。 无数的冥暗神源从他体内疯狂的冲出,带着一种阴暗腐败的气味。 就在雷电划闪照亮渡口的那一刹那,他将自己嵌入了天地宇宙最本原和神秘的冥暗力量里去。 浑成一体,天地与他再无分彼我。 冥暗巫颂大法再次自然感应,并攫取到天地夜色至阴至黑的自然能量。 他这这一刀比以往任何一次决战时的他更要强大。 这一刀正处于巅峰的状态,充满着绝不肯善罢的决心,其间再没有丝毫犹豫和畏惧。 老祖巫刀潮冲般生出一柱如万马奔腾的超强火红刀气,冲入唐千玺彷如大海汪洋的气场里去,坚定不移的朝离他远达三丈的可怕劲敌推进。 由此可见,文据在片刻调息之后,其实力比之以前实不可同日而语,深博如渊海。 神工在唐千玺的驱使下,再次幻变成风雷狂刀。 神工之刃,释空斩下。 轰! 两刀神源接触时爆起耀眼的火花,犹如电光激闪。 黑夜刹那间消失,只剩下令人睁目如盲的白光。 渡口像被“龙挂”暴风刮过,江浪往四外激溅,顿时卷起千堆雪。 刀击声恐怖而怪异,如龙吟于深渊的呼啸。 起始时仅可耳闻,旋即变成如暴雨狂风般,充天塞地的惊人啸叫声,回荡在巫江之上的广阔空间。 这一刀意在彼此间的试探。 狂猛的反震力,令两人均是触电般后退数步。 唐千玺虎目射出一丝欣赏的神色,道:“看来阁下巫刀又有突破,确教唐某惊讶。”说完腾身而起,双手作出微妙精奇的动作,风雷狂刀横空而至。 文据变得兴奋起来,长笑道:“唐兄技穷哩!” 笑纹尚未完全展开,面色却瞬间由兴奋变得凝重起来。 表面看去,唐千玺出手的招式平凡无奇,似没有半点威胁力,先前般蕴含惊天动地的强大气劲场也没有出现。 然而,下一瞬间文据又一丝不误地掌握到了。 他知道唐千玺正在“打造”通过神工之刃攫取而来无有穷尽的风与雷自然力量,使其化为高度集中的气劲能量,夺天地之造化。 文据心中暗赞。 修行者的念力如果达到一定的程度,的确可以招引与汲取外界的自然力量,从而壮大神兵之力。 然而关键在于,如此不经意间,风轻云淡的随着心意摄取消风雷之力灌输于神工之刃上,这种随意而清晰的过程,至少他现在不可能做到。 或许有神工本身就具有风雷导体之功能。 唐千玺眼里神光更盛,欣然道:“胜负生死立决此招,这亦是给阁下的最后机会。” 他继续推进。 每往前一寸,神工之刃便多一分风雷劲气,刃身也变得更加光亮,几乎通明得没有实体。 文据心中升起明悟,直可预见结果。 因为现在与之决战的再非只是唐千玺,而是他代表着背后大自然的雷电力量。 神工之刃与自然风雷相得益彰,炼造而出的自然是风雷之力。 当然,神工之刃能提取的自然之力会受到时间和它本体的限制,但已足够令对敌者身形神俱灭。 空气震动的越来越厉害。 文据叫了一声“好”。 他重整阵势,没有半分保留。 身体外露的部分,看得见的如头、脸、手,竟忽尔赤红忽尔青黑,不住更迭,变换的速度不住加快,到最后更像迅速地以红色和黑色闪烁着。 整体人已经开始最诡异莫名、使人震骇的变化,尽显冥暗巫颂无上心法的离奇怪诞。 文据改换双手握起的老祖巫刀也相应地开始产生变化。 老祖巫刀吐出一丝又一丝的刀气,如蜘蛛结网的想要把神工之刃遥遥缠着,如此刀法,确是闻所未闻。 最令人骇异的是这个由刀气织成的坚壁气网,不但令神工之刃欲进不得,还大大影响了移动的灵活度。 此招正是“亡灵听旨”刀法中最为诡异莫测的最后一式。 神亡异空。 自与闻人今歌于南柯梦林一战之后,文据终于凭借自己的智慧与经验,钻研领悟了这最难学的一招。 这一刀是冥王之刀,也是神灭之刀。 风雷之中再显气劲破风之声,填满在场众人耳鼓。 忽然轰的一声,春雷再次炸响。 一红一白的两股刀意也在就在一瞬间于夜空中相遇。 接触点的劲芒以惊人的速度发疯似的向外扩张,最后变成撕裂了虚空的电焰,像蜘蛛网般散射半空。 两人同时剧震。 文据瞬间如遭雷殛,脸上血色尽去。 在喷出一大口鲜血之后,眼耳口鼻同时渗出血丝,然后身不由己的仿若断线风筝似的往江面抛跌。 而唐千玺略比他稍好一点,但同样体内气血翻腾、脏腑移位,在喷出一团血雾后,勉力借势落往岸边。 俏立船头的相心看着文据像个无法自主的布偶般往江面跌落时,目睚欲裂地狂喊一声“圣君”。 与之同时,她早已如飞箭般间不容发地腾身飞往空中,精准无误地一把抱住已然重伤的文据。 然而就在两人快要落至江面时,相心全身散发出明月之皓光,有如一尊水晶雕成的玉像,超越了世上众生的美态。 她那一对漆黑的大眼睛转换为深湖水般的蓝色,像是黑夜里的两粒翡翠宝石,精光四射,胜过天上最亮的星星。 这一幕突变,在这阴沉漆黑的夜色下,更显诡异。 倏地,相心的后背忽然伸展出一对长达八尺的巨大白玉羽翼。 拍翼之声响彻天空。 扇动之力激荡着宽阔的江面,瞬间以美妙绝伦的飞行姿式,带着文据淹没在黑色的夜空中。 相心的飞行绝技与相辽施展的炫翎神术同出一辙,唯一差别在于羽翼分墨玉、白玉二色。 在满是雷电的暗黑夜空中,忽然远远遥传来文据一把很有风度却又非常疲惫的声音:“各位,请恕本圣君失陪了,后会有期!” 与此同时,唐千玺也已落至渡口岸边,立定身躯,扬声道:“唐某不送!” 惊雷滚滚,风波定。 第037章逃婚 风雷动,苍山不再寂寥。 白光虎闪跃灵动,霸气无匹地于林中穿越,惊起无数鸟兽。 荆布与闻人今歌两人伏在虎背上,似狂风飙移。 一路上,令荆布啼笑皆非的是,坐在他身后的闻人今歌,以单手抓着他的衣角,一副唯恐碰触到他身体的仙姿娇态。 尽管如此,在山路颠簸过程中,两人身体还是有意无意地相碰。 如此近距离的“亲密”接触,闻人今歌自是恼羞蹙眉,却又毫无办法。 百里奔袭之后,当荆布与闻人今歌骑着白光虎重返至兰草渡口时,正逢唐千玺与文据一刀定胜负,潇洒飘逸的身影刚好落在渡口岸边。 二人随即从虎背上跳了下来,疾步上前。 闻人今歌看着眼前熟悉的宽大背影,心神轻颤,鼻子有点酸意。 这一幕也引起了荆布的注意,只是一个伟岸背影就让他感觉到了眼前这人的非比寻常。 唐千玺缓缓转过身来,一瞬不瞬的看着闻人今歌。 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 只说一句。 “好久不见。” 闻人今歌与唐千玺彼此都是礼貌性的抿嘴报以微笑,然而笑意却全然不同。 唐千玺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是温煦如春的问候。 而闻人今歌则是平淡如水,甚至有些云淡风清的君子之交味道,正如她的内心。 清冷依旧。 唐千玺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盈然俏立、清丽脱俗的闻人今歌,有着空间更迭、时光流转的感觉。 他的眼神毫不掩饰地由凌厉化作温柔,全身充满了生机和热血,满怀感慨地道:“自神都一别,已一年零五月耳。” 闻人今歌幽幽惊叹,道:“大哥,好记性。” 唐千玺双目生辉,兴致盎然地道:“我原本以为,你我结为异姓兄妹分别后,南北天隔一方,今世恐怕难有再见之日,不想今日有幸在此相聚。” 至此,荆布总算明白唐千玺与闻人今歌之间的关系。 闻人今歌神情淡漠,对继续谈论久别重逢后的感慨似乎兴致不高。 她忽然想起什么,岔开话题,问道:“小妹如果没记错的话,大哥将于四月初八与裴家三小姐大婚,距今仅余不到半月,为何你孤身一人跑到这里来了?” 唐千玺微微一怔,不知该如何说起。 唐门子弟祖训不得出仕、为官、固位,传承名士家风,其风流意韵无所附丽,也令其家史更加多彩多姿,恰正如此,家族子弟婚配时也必须讲究门当户对。 唐千玺作为唐门少主,未来接班人,其婚配对象自是极为尊贵。 在闻人今歌看来,唐千玺确实有着与生俱来吸引无数少女的无穷魔力,他不仅是文武双全的奇男子,而且还贵为声名显赫的唐门少主。 试问世间哪个少女不视其为婚嫁对象? 试问世间除了神都“一轮明月”之外,又有谁能配得上他呢? 而裴家三小姐裴习习出自相府,自幼修习“琴棋书画”,堪称一代娇女,被奉为神都“一轮明月”。 她就是他的良配。 静默片刻后,唐千玺想起那天晚上在书房,父亲唐贺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儿子,以你的个性,唐门未来发展壮大看来是指望不上了,为父只好在有生之年寄望于你的儿子了,这也是为什么让你赶紧迎娶习习早日成家的重要原因。” 对此,他很无奈,也很痛苦,彻夜难眠。 第二天早上,他恰好收到一封送给自己却无人署名的书信后,便独自一人悄然离开了唐家堡。 他原本有个弟弟,却被人抢走了,于是他把对弟弟的思念与爱护寄托在闻人今歌身上。 他与闻人今歌相识于神都,谈不上情感上的偏爱,更多的却是相处之时的欣赏。 他的确很喜欢见到她。 看她的眼睛,听她的言语,和她在一起时,所有的感觉都被大幅度的强化了。 他似乎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不是婚姻,更像兄妹。 男女爱情固然刻骨铭心,但兄妹之情皎如日月。 唐千玺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闻人今歌,语带苦涩地叹道:“今歌,如果说大哥我在逃婚,你相信吗?” 闻人今歌明眸一闪,有些诧异。 他堂堂一个英雄般的伟岸男子,居然害怕结婚? 荆布听到唐千玺逃婚,嘴角溢出一丝可爱的笑意。 唐千玺察觉到荆布的笑意,极其黝黑冷傲的俊脸显得有些难看,道:“臭小子,你笑什么?” 荆布勉力止住笑容,仔细打量着唐千玺,发现对方有两个显著的特别之处。 一是他有一双很特别的小眼睛,隐含着神秘莫测的坚毅与冷静,但绝不是那种冷冰冰的,没有丝毫凶狠戾气。 二是他留有一抹金色胡须,修剪的非常整齐美观,又粗又浓,一字排开,既不上翘,也不下拖,如浓墨隶书“一”字,更是增添一份刚正挺直的雄姿英气。 从外相看,唐千玺绝对是个刚直、坚毅的英雄人物。 荆布无比认真的说道:“金胡子,小弟是一名大夫,刚好有法子可以治你的婚前恐惧症。” 听到“金胡子”三个字,唐千玺为之语塞。 他没好气地瞪了荆布一眼,咄咄逼人道:“这位英雄,好像唐某和你不是很熟。近五年来,在南疆这块土地上敢大声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的,你倒是头一个。” 荆布以带点不屑的语气又是那般漫不经意、丝毫不上心的态度,道:“真是嚣张。” 唐千玺不解。 心想自己只是对你说了几句不客气的狠话,但是哪里嚣张了? 心里转念又一想,能有资格站在闻人今歌身边的男人绝对不简单。 不可否认的是,眼前这个少白头的男人,虽然修为不高,但观其风骨神态,却有一种不同凡响的英雄味道。 唐千玺洞透性的目光打量着荆布明朗清澈的眼神。 忽然,他出人意料地伸手轻轻一拍荆布的肩膀,一改先前的霸道语气,道:“正式认识一下,本人唐千玺。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是我们起码有些地方是相同的,比如说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好人,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所以我很欣赏你,愿意交结你这个朋友。” 荆布被唐千玺兴之所至而富有戏剧性的变化所震撼。 对方比自己年长几岁,刚才拍肩的这个动作有些故作老成,而且说话时候的目光与姿态也显得有些居高临下,但他知道这是对方作为唐门少主的身份使然。 虽然这些动作因为很少做的缘故显得有些笨拙,但这并不影响到自己切身体会到了对方的善意友情与结交愿望。 唐千玺剑眉竖起,双目寒芒电射地怒瞪着荆布。 好一会后,他眼神又转柔,诧异地道:“小子,怎么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是不是被唐某这么帅气的话震撼到了?” 闻人今歌憋红了脸,心里偷笑不已。 荆布万万没想到如大山一般伟岸的大汉子唐千玺也有如此幽默可爱的另一面。 他眉头旋即舒展开来,笑道:“小弟荆布,见过唐大哥。如果你肯继续让我叫你金胡子的话,我想我们之间的朋友情分会更深一些!” 唐千玺不置可否,懒得与他计较。 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对闻人今歌说道:“对不起,大哥来晚了。” 他早就一眼看出闻人今歌重伤初愈,定是火轮教害的,是以内心夹杂了对她的愧疚,以及对火轮教的愤怒。 闻人今歌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唐千玺,道:“大哥,你真傻。” 她也早就窥破唐千玺为她逃婚而来是假,实则是他自己不想结婚才是真。 唐千玺苦笑。 闻人今歌接着道:“大哥,你既然已卷入到这场是非纷争,那我们就一起并肩作战吧。今日之事,全凭大哥决断。” 唐千玺点了点头,豪气干云道:“今歌,放心。在南疆这片土地上,大哥定会护你周全。” 这是来自唐门不羁的底气与霸气。 毫无疑问,这也是唐门嚣张的对火轮邪教宣战。 长空中再见电光烁闪。 一声轰雷之后,几滴雨点洒下来。 弹珠般的雨滴一点点砸在渡口的巨大游舫上,发出轻重不一的淅沥响音。 刹那间,雨点没头没脑地打在荆布、闻人今歌、唐千玺与白光虎身上,他们不约而同地飞快奔向渡口处文据留下的巨大游舫。 第038章暗桩潜隐,黑客伏暗 三人一虎刚刚进入船仓,春雨骤然暴发。 雨点从天上倾泻而下,一发不可收拾地在游舫上盖发出霹雳啪啦的击打声。 船仓外俨然已成一个水的世界,雨电肆意鞭挞着无助的大地。 此时的天地已和大雨融合为一。 三人一虎再也弄不清楚雷电先后主从的关系,耳里再听不到大自然其它的声音,只有雷电和滂沱大雨的交击鸣震。 进入船仓之后,里面传来一股浓郁芬芳的茶香味,闻香爽神,沁人心脾。 蒙顶石花! 闻人今歌凭借茶香便已认出了此茶来历。 蒙顶石花产地卧龙城“上有天幕复盖,下有精气滋养”的蒙顶山,乃植茶始祖、茶道大师吴理真一千多年前在蒙顶山种植的“七株仙”。 相传“七株仙”千年以来不枯不长,其茶叶细而长,味甘而清,形美色绿,色黄而碧,酌杯中香云蒙覆其上,凝结不散,或小芳,或散牙,号为众茶第一。 一直以来被列为唯有帝王才可享用的贡茶,一部分作为“正贡”茶由皇帝用来祭祀天地、宗庙,另外一部分作为“陪贡”茶只供皇帝享受,其数量极其有限。 正因此如此,蒙顶石花茶只有女帝陛下专用。 闻人今歌秀眉轻蹙,暗忖道:“文据是怎么弄到此等珍贵的贡茶呢?即便是斋主文扣,身为女帝最疼爱的三公主,也是很难享用得到,难道宫中在陛下身边有奸细与之暗通?” 想到可怕之处,俏脸立时转为苍白,心生不安。 “今歌,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唐千玺拿出火器,点亮仓内灯笼、火烛时,刚好看到闻人今歌玉容陡然显出的神色不安。 闻人今歌静默思索着,并未回答。 蒙顶石花茶已牵起她抑制不住的连串思维,仿若石块投进波平如镜的水池去。 女帝身边的暗桩究竟是谁? 谁是最大嫌疑人? 火轮教皇? 那他到底是谁呢? 难怪女帝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心怀叵测的皇室子孙。 …… 游舫外的雨愈下愈大了,一切都被雷雨包裹笼罩。 外面风雨飘摇、雷电交加,分外显得船内安逸、隐秘和恬静。 闻人今歌若秀丽山峦般起伏的轮廓,在思索时灵动深远的秀目,更是清丽得不可方物。 荆布看到眼前小方桌上剩余的蒙顶石花茶与一套精美的茶具时,立即对闻人今歌心中所想洞若观火,很是咂舌于她的心细之缜密。 本想说几句安慰之语,但一想到那些无营养的安慰话语对她来说都是苍白无力的,便不想继续这个牵涉政治黑暗的话题,轻叹一口气,似欲驱除心中担忧的情绪。 荆布看向窗外的雷雨,有感而发道:“这场雨比我预期的更大一些,幸好已经了结了这场战斗,不然我们都要成落汤鸡了。说来好笑,小时候每逢雷雨,我总爱脱光衣服在山上狂跑,如遇雷电交加,一般都会令我生出与天斗的激情,不狂叫几声,难泄我心中情怀。” 唐千玺忽见荆布左右而言他,心中顿时明了眼前的蒙顶石花茶是引起闻人今歌神色不安的罪魁祸首。 同时,他也发觉荆布深藏的另一面。 也就是追求刺激的一面。 心想任何人和他说话绝不会感到沉闷。 唐千玺也看向窗外的雷电暴雨,道:“原来你小子也是性情中人。” 于是,他也说起他的儿时趣事。 他从小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也很少掉眼泪,但是每当看到天上巨雷轰鸣、闪电裂空时,他都会有想哭的冲动。 五岁那年,他第一次身处荒野中修炼“考工秘录”中的神工驾驭之法,天地浑然已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突然天空中划来一道炫目的激光闪电,照得人睁目如盲,接着平地一声惊雷响起,当时别说是修炼,吓都吓得半死。 如今修行至大圣位,但身上也有不少雷电击中的烙印。 静默片刻后,荆布满怀感慨地道:“在光、冥、风、雷大自然四象面前,更感自己的渺小与无助。” 唐千玺唇角溢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道:“天意四象的力量固然威猛无比,但你也勿庸妄自菲薄,孰不知亘古流下‘人定胜天’这一句永恒不变的经验道理?” 荆布心中涌起一阵强烈、奇异,又没法明白的深刻情绪。 自东皇创世以来,口口声声说要逆天改命的人比比皆是,然而真正胜天成事者又有几人?” 唐千玺兴趣盎然地继续说道:“天无善恶,道无大小,无非时势所处耳。故得天道者成神佛,知人道者成圣贤,吾辈当明顺逆,知大势,不以人道强矫天道,不因天道而破坏人道。” 非常动人,非常新奇。 荆布眼睛大亮,兴奋地一拍身前小方桌,掩不住喜色的叫道:“说的好!” “什么说的好?”闻人今歌惊醒过来。 唐千玺和荆布交换个眼色,继而开怀笑了起来。 雷雨继续肆虐大地,不见停歇的前兆。 三人围桌而坐,一边看着窗外的雷雨,一边继续交谈着。 闻人今歌忽然想起心中的一个疑问,道:“大哥,这些年可有唐二哥的消息?”。 荆布一怔,大有深意地看向唐千玺,静心聆听着对方的回答。 唐千玺一头雾水,不明白闻人今歌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他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唐门三十六房遍布天下,上至朝廷贵族,下至街头乞丐,皆有我唐门眼线,这些年来寻找并不间断,但……至今仍是杳无音信。” 闻人今歌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继续问道:“大哥可听说火轮教灭谛使者一剑梅?” 唐千玺微微错愕。 在他收集的谍报信息中,火轮教近一年来异军突起,如今已与天一剑宗、峡江唐门并存于南疆。 该教脱胎于禅门,原是女帝用来对抗墨剑深狱的黑暗组织,近来却被火轮教皇用来蛊惑民众、对抗女帝,其组织结构十分庞大,而且极其神秘。 在教皇之下有轮回之子、因果之女、永生天司、少老少司四方圣天,下辖苦、集、灭、道四谛使者及十二门徒。 一剑梅擅长使剑,自担任灭谛使者以来,还从未有人见过他的出手。 因为见过他出手的人,都已经死在他剑下了。 是以,至今关于他的剑术境界与实力尚不可知。 闻人今歌续道:“大哥,实不相瞒,小妹有幸见识过一剑梅的剑法。让人感到惊诧的是,他手中所使用的宝剑正是唐门的‘傲雪寒剑’,而剑法更是‘霜痕剑法’。” 唐千玺瞬间如触电般站立起来,心脏霍然急跃几下。 这对他来说,这是罕有的情绪。 唐千玺深吸一口气后,激动地道:“真的是他?” 闻人今歌轻叹一声,惋惜道:“只是一剑梅每次出场皆是蒙面,未曾见过真容。” 唐千玺默然呆立,眼里露出难以相信的神色。 如若剑真的是唐千印,那就说明一件事情。 十八年前,潜入唐家堡行刺未遂,而夺走唐千印以及神兵不工的蒙面黑客极有可能就是他。 峡江唐门、妖族姑射山、朝彻禅院、墨剑深狱、天一剑宗五大宗地先后都受到他的攻击,统一称之为“不良人”。 而现在,看来要改口为“火轮教皇”。 第039章伏火,雷震子 风未停,雨一直下。 唐千玺睑上震骇的神情仍末消退,脑海里再次出现当年事。 那一晚是唐门孪生双子的五岁生日宴会,唐贺高兴地将神工、不工两件神兵分别赠给二子。 然而,蒙面黑客就在这时意外地出现了。 他完美地设置了暗袭的每一个环节,不仅对唐家堡的地形了如指掌,而且还精于算计时辰,先是行刺重伤了唐贺,然后抱走了唐千印,最终由山口羽人接应逃离唐家堡,整个动作完成一气呵成,不超过七息。 事后三天,黑客约唐贺于神女峰下的金沙滩见面。 他欲以唐门一位少主及神兵不工来换取唐门更为神秘的九天神器。 出人意外的是,唐贺当场拒绝了。 在外人看来,这三样加一起的份量,还不如那件不知所名的九天神器,纷纷指责唐贺好狠的心。 然而,唐千玺却明白父亲忍辱负重的无奈与苦楚。 那件九天神器实在是至关重要,甚至高过唐门所有人的生命。 因为那是峡江唐门的根基所在。 如果当时是他抉择,他也会像父亲一样做出那样的决定。 想到此,唐千玺双目瞳仁收缩,似乎按捺不住情绪想发作。 原来黑客就是火轮教皇,而他早就在十八年前就开始密谋夺取唐门的九天神器,以图今日对抗女帝。 唐千玺腰板一挺,猛地站了起来。 他双眉上扬,锐目射出倾尽三江五河之水也洗不尽的仇恨,咬牙道:“火轮教皇胆敢与我唐门为敌,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荆布正欲举手表示支持时,伏卧在旁的白光虎生出微仅可察的感应。 它突然站立起来,出人意料地发狂似的低吼一声,并闪电般朝荆布飞跃过来。 荆布、闻人今歌、唐千玺霍然惊懔。 三人瞬间闻到了一道极其危险的恐怖味道。 伏火! 几乎就是一刹那,渡口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就在唐千玺一手拉起闻人今歌破开游舫仓顶、直冲云天之际,游舫已然被一种**炸得四分五裂。 惊心动魄的红色火光霎时冲天而起,将雷雨交加的巫江照耀的更加闪烁夺目。 整个江面燃烧起来。 闻人今歌、唐千玺飘然落到口岸,闻着空中弥漫的伏火气味,看着江面上燃烧的残破游舫,仍然心有余悸。 这一着确是凶毒绝伦。 二人暗抹一把冷汗,想想也觉得险至极点,生死真是只是一线之隔。 然而,岸边却不见荆布与白光虎的身影。 焦急地苦等片刻之后,还是没有。 ——荆布,你在哪里? 闻人今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顿时一阵狂乱与不安。 她想大声呼喊,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刹那间,她的呼吸顿止。 心里似乎很痛。 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心如刀割。 泪如雨,纷飞。 她似乎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只是时间太久远了,想不起来了,但这种感觉却很真实。 …… 这时,暴风雨已然平息下来,变成漫天的细小雨丝。 天边一角不时闪起电光,显示风暴仍在耀武扬威,只是转移了地点。 唐千玺呆立良久,黯然神伤。 这枚伏火器的威力实在是太强大了,其杀伤力不亚于小神位的修行强者。 这是绝对强悍的袭杀。 倏地,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由悲凄变得极为凝重,道:“这是唐门的伏火器!” 闻人今歌剧震,朝高挺耸立的唐千玺望去。 唐千玺深呼一口气,道:“这枚伏火器应该就是唐门最新研制的雷震子,但是大哥可以肯定的说,唐门现在还没有出现如此先进的计时雷震子。” 闻人今歌耸然动容,显然被这个新鲜的火器名称所震撼到。 唐千玺解释道:“相对普通的雷震子来说,计时雷震子是人为地设置引爆时间,到点后才会爆炸,其中设计难度最高的则是计时器。” 闻人今歌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疑惑地道:“难道火轮教内还有能人比唐门更精通此类神术?” 唐千玺面容变得冷酷,道:“除了唐门,当今天下确实还有一人,绝对有这个能力。” 闻人今歌愕道:“是谁?” 唐千玺一字一字咬牙道:“鬼医只丙卫。” 闻人今歌露出有点不能置信的表情,失声道:“鬼医?” 唐千玺点点头,缓缓道:“鬼医曾经不请自来唐家堡,以一个完美的伏火配方换取了唐门给他专门锻造的黑齿针。之后,经过多年的秘密研发,唐门才得以有了今天的雷震子。” 雷震子一经出世,立即投往北国荒原战场,令魔族铁骑闻风丧胆,从此不敢轻易南下。 闻人今歌双目掠过惊讶神色,旋又回复平静,道:“鬼医身为火轮邪教十二门徒之首,杂学旁收,素有鬼才,他既然能够研制出完美的**,估计也就能制造出雷震子。” 计时雷震子,这是文据与鬼医联手的杰作。 原本他们早就算计好了,除了明杀,还有暗袭。 唐千玺沉吟片刻后,寻思道:“鬼医装置计时雷震子的手法堪称完美无暇。如今细想起来,此着最巧妙之处除了计时之外,还能让我们毫无任何察觉。此神奇之物到底是什么呢?塔香……不错,一定是崖柏塔香!” 闻人今歌讶然道:“崖柏塔香?” 唐千玺点点头。 崖柏不同于常见的香柏、寒柏,在高山悬崖岩石的缝隙处生长,多数枯死上百年,甚至是上千年,极其难觅。 其体型相对较小,外形流畅自然,多为扁平细长。 当它燃烧时,不仅在时间比上品的沉香、檀木更耐燃持久,而且还会散发出温和淡雅、安魂定魄的香味,因此素有“仙香”雅称。 也正因如此,其燃烧时的香味与蒙顶石花茶香混合在一起,更加让人难以察觉。 …… 这时,巫江上游传来怪异的轰鸣声。 闻人今歌诧异地寻声望去。 兰草渡再次被点亮。 只见一艘大放光明的海鹘舰船疾速奔来。 海鹘舰仿照善于穿风掠浪的水鸟外形设计与建造,体型不大,头低尾高,前阔后缩,适于滑浪破风,虽比不上水鸟的灵活,但胜在航行稳定,船体坚实。 最特别是左右置浮板,减轻了船体的横向摇摆。 在巫江之上能拥有此等豪华舰船,除了大夏王朝的军队之外,当然只有峡江唐门。 唐千玺轻叹一声,知道这回逃婚大计已告夭折。 巨舰速度越来越快。 片刻之后,海鹘舰抵达渡口。 倏地,舰首甲板上一位英俊少年迫不及待地凌空飞跃过来。 他在距离唐千玺三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满脸兴奋而喜悦地叫道:“少主,小刀终于找到你了。” 三步距离,这是和主人最合适的谈话距离。 太近,会让主人没有安全感和威严感。 太远,则让主人说话的声音过于费力。 闻人今歌朝这位二十许岁左右的青年男子瞧去。 只见他高挺瘦削,肤黑齿白,予人铜皮铁骨的硬朗结实印象,骤看长相平凡,但笑起来时很好看,透出一种懒洋洋的洒脱,令人很容易生出好感。 此人正是唐家堡三楼之一,天工楼长老唐震之子。 唐小刀。 第040章春雷杀局 海鹘舰乘风破浪,逆流西去。 闻人今歌与唐千玺并肩站在舰首甲板上,河风迎头照面的吹来,飘发拂衣。 昨夜在唐千玺的命令下,多名唐门水手潜入江底,花了整整一个夜晚,几乎将整个兰草渡口寻了个底朝天,却依然没有发现荆布与白光虎的尸骨。 没有尸骨,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闻人今歌向天祈祷之后,便离开了兰草渡。 卧龙城危在旦夕,她不得不加快行程,争取早日见到武侯许休。 巨舰驶入巫峡之后开始减缓下来。 巫峡自古以俊秀著称天下,峡长谷深幽奇,两岸群峰如屏。 在这万峰磅礴一江通的峡江之上,唐家堡气势恢宏地高耸屹立,背靠巫山神女峰,面向江流曲折的巫江,凭其天然屏障,不仅外敌易守难攻,而且城内亦是险峻重重。 奇伟独特的唐家堡,此时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光辉,顿时让两岸有如画卷的美景黯然失色。 “小刀,先不回唐家堡,直接去卧龙城。”唐千玺命令道。 站在身后的唐小刀什么也没问,毫无犹豫地领命去了。 闻人今歌一怔,脸上显出些许疑惑。 唐千玺道:“万事两难全,今歌你要办的事情十万火急,当以国家大义为先。” 闻人今歌瞧着唐千玺坚毅的深邃眼神,心生感激,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 唐千玺看了她一眼,笑道:“等你忙完,如果有空的话,下月初八到唐门来做客。” 闻人今歌见唐千玺盛意拳拳,便欣然一笑,说了一个字:“好。” 片刻后,当唐门少主乘坐的海鹘舰一号接近唐家堡渡口时,其他停留在渡口待命的五艘海鹘舰上的所有水手霍然全体起立,整齐地行着注目礼。 当唐千玺站在舰首和渡口众人招手示意的时候,闻人今歌将目光投向了前方泱泱滚流的江水。 想到浪花不知淘尽多少英雄,是非成败尽成明日黄花,惟有这青山大江永恒长存,不由大生感慨。 船速复又加快。 时光似水流,三日后的黄昏已然抵达卧龙城。 在海鹘舰一号的护航下,并未见到火轮邪教的任何阻挡,难得一帆风顺。 卧龙城一片清宁祥和,火轮邪教似乎还没有发动袭击。 闻人今歌辞别唐千玺后,便马不停蹄地狂奔向都护府。 都护府是大夏王朝督察边境而设置的军事机关,司职掌统边防,抚慰征讨,叙功罚过。 穿过外城瑞兽门,以进入内城。 闻人今歌此次来都护府相见的正是大夏王朝文武二侯之一的武侯许休。 当年,许休通过第三次征伐巫族的最后战役,将巫阻赶至南疆苗岭深山之中,再无抵抗之力,而许休也自此威震天下。之后,他又数破魔族南下,妖族西进,被封为武侯。 数十年前,女帝念其年岁过百、战功显赫,恩赐许休就地卧龙城休养。 也正因为如此,南疆再无战事,静安至今。 进入西厅,直达内节堂。 闻人今歌一阵风的穿门而入,以一脸风尘仆仆模样终于见到了武侯许休。 这个当代名将一派儒者学人的风范,双目藏神,虽然穿的是日常便服,却比其他任何一身盔甲军服的将领更有统帅的气魄和威严。 二人乃旧识,见面之后并没有太多的客套寒暄。 在军营,时间就是生命。 在红楼,时间亦是效率。 闻人今歌喝了一口清茶之后,便直述前来都护府的原由。 听罢,许休从主座倏地站了起来,走到闻人今歌身旁,颇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的神情。 他轻叹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地道:“今歌,你错了。火轮邪教此次名为‘春雷’的杀局,并不是针对卧龙城,而是峡江唐门。” 闻人今歌容色遽变,内心震惊不已,难以相信地道:“怎么可能,难道情况有变?” 许休双目闪闪生辉,坚定道:“此消息千真万确,绝对可靠。刺杀峡江唐门的,不单单只有火轮邪教,还有魔族使团。”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予闻人今歌消化一下这些雷霆信息。 许休沉吟片刻,接着道:“魔族使团此次名义上是受圣上邀请前来神都做客,增进人族与魔族之间情谊,却没想到在半月之前他们突然于大阪分兵,明使前往神都,暗使则直奔南疆,在昆仑之丘与火轮邪教合兵一处。” 相传昆仑之丘乃东皇诞生之地,女帝遗恨之处,在历史上有着非凡意义的地方。 魔族选择此地作为此次行动的起点,大有深意,亦有所指。 许休从案桌上找到一卷薄羊皮,递给闻人今歌,道:”这是卧底于魔族王庭的间客提到的行动内容。” 闻人今歌头皮发麻地接过来。 打开仔细一看,赫然竟是异常熟悉的八个人名。 她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暗叫“唐门危矣!希望大哥还来及得赶回唐门。” 许休双目被冷静明锐的神色占据,续道:“这八个人的实力,想必你已清楚,毋庸我再强调。值得他们如此兴师动众放手一搏,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唐门千百年来雄霸天下的神兵圣甲与考工秘录,估计还有其他图谋。” 声名显赫的峡江唐门,除了考工秘录与神兵圣甲之外,当然还有最神秘的孤山古矿。 闻人今歌沉吟半晌,道:“魔族分兵暗自入境,其心可诛。不知圣上作何打算,而武侯您又有何迎敌之策呢?” 许休脸上现出无法隐藏的失望神色,抚须轻叹道:“圣上秘信已于今早送到府上。” 他从衣襟里掏出一封女帝秘信,交给闻人今歌。 闻人今歌看罢,心里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既失望,又困惑。 女帝这封秘信里只有八个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八个字有如醍醐灌顶,令闻人今歌似从一个美丽的梦中惊醒过来,怅然觉悟。 唐门产业广泛,富可敌国。 唐门兵甲精良,速可成军。 唐门百年声誉,足可立国。 唐门如此显赫,帝王岂能放心? 谁又叫他偏偏叫“唐”门,而不是别的什么“周”门,“赵”门…… 女帝似乎对“唐”这个字眼特别敏感,异常忌讳。 难道这与唐王文抒又有关系? 唐王文抒是女帝所生二子,虽然被孤立软禁于妖族姑射山,但他是皇室正统,仍有复辟之心。 普天之下,忠于唐王文抒的大有人在。 据说峡江唐门便是其一。 在女帝看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想到此,闻人今歌遍体生寒,甚至有些恐惧,生平第一次对女帝感到莫名的恐惧。 默许火轮邪教与魔族使团联手,顺势除去峡江唐门,这是借刀杀人。 由武侯许休布好伏击口袋,趁他们得手之后,再将其一网打尽,最终一箭三雕 政治斗争的黑暗,忠义难全的现实,使闻人今歌一时间说不出来话,脑袋一片空白。 许休拍拍闻人今歌的肩头,有些怜悯,有些无奈,缓缓道:“本侯知道你和唐门少主的关系,其实我和唐贺的私交关系也不错。唐门一直都是大夏王朝的兵工厂,功不可没。眼下危难之际,无论江湖道义,还是庙堂法度,本侯都应该义不容辞地要帮上一帮,但是皇命不可违啊。” 闻人今歌报以苦笑,心中理解,却不知该如何答他。 许休叹了口气,倏地精神一振,双目精光闪烁,接着道:“不过,你且宽心。这帮豺狼虎豹得手之后,无疑会往苗岭方向撤退,本侯已在水陆两个他们逃窜的必经之路瞿塘关、非川岭各部署了一千精兵,定让他血债血偿。” 闻人今歌黯然道:“只是这个诱饵……牺牲的有些大。” 许休似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轻拍一下她的肩头,道:“圣上安排给本侯送信的人,就是你凤鸣斋的红楼特使,她如今还在府上。想必这一会儿,应该已到厅外小院等你相见。” 闻人今歌回过神来,拜谢许休后,走出门外,见到了她的姐妹。 昭禾。 红楼榜排名第三。 二人久别重逢,自是一番喜悦。 这时,天色渐黑。 闻人今歌问道:“昭禾,圣上可有话对我说?” 昭禾无比恭敬地凝视着北方,正容道:“圣上让你速回神都。南疆动乱之事,交由武侯全权处理。” 闻人今歌悲伤不已。 连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第041章孔雀绿 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荆布坐骑在白光虎身上,沿着官道一路往西疾奔,追赶着闻人今歌。 其实他心里知道,有峡江唐门的保护,闻人今歌的人身安全完全应该不会有问题,但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闻人今歌是荆布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他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最大的意义,但同样也是唯一的弱点。 在见到她之前,她绝对不能有什么意外,而那天晚上的意外也绝对不能再次出现。 那一夜,雷震子的爆炸力将荆布和白光虎齐齐震晕,他们醒来之时已然天亮。 在爆炸冲击波与江水浪潮推动下,荆布和白光虎已不知身在巫江何处。 更郁闷的是,白光虎受伤了。 若不是白光虎以身护他,他只怕早就被炸死了。 无奈之下,荆布只好在江边帮白光虎治伤,前后花了五日时光。 荆布抬头看着天上的一朵云,心想下次见到闻人今歌,又不知到什么时候了。 不知不觉间,一人一虎狂奔到一片水流十分平缓的浅滩。 白光虎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直接无视浅滩宽约两丈的距离,瞬间凌空纵身飞跃。 然而,就在这时对岸左右两侧各有一点剑芒闪现。 剑气似缓似快,循着一道嵌合天地物理的直线。 一左一右瞬间把白光虎的来势和去路都封个密不透风,令人感到剑术高明至完美无暇,无懈可击。 荆布一怔。 这剑势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剑芒瞬间扩大。 一剑一星,似若双子星。 荆布遍寻《诡医笔录》的剑术记载,终于感知到了 这是天下第一剑,来自帝师百里之狂自创的神奇剑式。 初心剑一。 他们是天一剑宗的弟子。 饶是如此,荆布并没有任何动作,一脸的从容自若。 他之所以如此波澜不惊,并不是对天下第一剑的不屑,而是源于对座下白光虎的信心。 白光虎身在半空,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片刻停留,就像是一条灵动而滑溜的蛇,以分毫之差避开了这两柄剑左右夹击,然后妙至毫巅地几乎贴着河面直接跨至对岸。 驻足。 摆身。 回首。 三个动作完成很漂亮,一气呵成。 荆布冷眼看向那两位天一剑宗的弟子。 二人年龄相仿,都身着一袭青色长衫,神情气质高贵,一剑刺空回落浅滩时各站一边。 他们各持一剑,形成交错合围之势,一瞬不瞬地盯着荆布与白光虎。 他们手中宝剑同出一炉,应该是双子星剑,极其耀眼。 剑身飘然仙风,修颀秀丽,通体晶银,不可逼视,与嵌入十八颗东海珍珠的青翠革质剑鞘浑然天成。 剑虽为利器,却无半分血腥。 左侧那位面容清秀、身材修长的青年男子,剑眉飞扬,冷然道:“跑了一个蓝血妖人,却送来两个妖孽,正好实修练剑。” 荆布毫无退让地与之对视,锋芒毕露,如同亮剑。 当他听到“蓝血妖人”时心中一动,知道十有八九就是相色七妖之一。 右侧身材偏胖的圆脸弟子,似乎有些不满意地瞪了同伴一眼,道:“裴俊,你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一个字:杀!” 裴俊道:“崔进,先杀恶虎,再杀妖人!” 他认为荆布就是一个少白头的废人。 荆布嘴角溢出一丝冷讽的戏谑笑意,道:“试试看!” 崔进冷哼一声,直接一剑向荆布刺杀过去。 这一剑的速度很快。 这一剑的力量很猛。 这一剑发出的剑意就像是一条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长河。 裴俊也不迟疑,体内水之神源以更加汹涌的态势涌出灌入剑身,完美配合的也刺出一剑。 这一剑的剑意却像是一条腾云行雨的巨龙。 初心剑一不仅仅是集三千大道于一剑的独特剑式,而且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万剑归一。 裴俊的巨龙剑意似快实缓,灵巧变化。 崔进的长河剑意似缓实快,壮阔沉雄。 顿时,剑意充斥虚空,剑光纵横浅滩,森然刺目。 荆布悠闲自得地坐在白光虎身上,凝立不动,心神却早已晋入晶莹剔透的静虚境界。 心意即定,气息自静。 仅凭天窍内的木灵符印,认真而专注地看着那两道剑式在空中斩出的裂缝,并感知着它们的前进方向。 天地似乎静止。 荆布的眼神如往常一样,依然清澈干净的仿佛小溪,没有任何尘埃,映照出天空里的流云,掠过云间的剑光。 刹那间,整个浅滩上空的气机骤然改变。 一丝线如绿叶脉络的光线从荆布背后横空飞出,瞬间形成一对光翼。 这是一对艳丽到极点的绿叶光屏。 然而,在往外扩张而出的瞬间,这面光屏便又消失不见。 裴俊与崔进呼吸骤然停顿。 他们感觉上方的天空之中,有无数锋锐之意正在急剧的洒落。 他们不自觉的抬头。 他们看到了晴朗的天空里,突然出现了无数晶莹的绿叶,仿若天女散花。 这些绿叶像是覆雨一般撕裂空气,散发出极其可怖的气机,变成了无数锋利而不可抵挡的小剑洒向那两道剑芒,洒向裴俊与崔进,快到天机都无法捕捉。 孔雀绿。 裴俊与崔进眼眸深处尽是震惊和赞叹。 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玄妙而空灵的符印念术,也从未见过这样悍勇而强大的孔雀绿。 这道孔雀绿的剑意却是荆布从炫翎神术借鉴来的,极有神韵。 裴俊与崔进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厉喝,双子星剑往上方撩起。 非是想要挡,而是不能避。 风在狂啸。 荆布在冷笑。 裴俊与崔进心知不妙,疯狂的尽数释放体内水之神源。 荆布的草木灵觉之力也相应地增强三分,并还有空闲说道:“还有招吗?” 这是春天的季节,草木生命旺盛的日子,勾芒之媒自然也是最强的时候。 裴俊与崔进感爱到荆布的草木灵觉之边越来越强,气志被压,虽未到势穷力蹙的困局,却根本无暇回答。 荆布又笑道:“还要打吗?” 裴俊与崔进难受的脸都绿了。 他们经历着毕生里最窝囊的痛苦逆境,浑身上下都弥漫着孔雀绿的剑意。 然而,在强敌高压之下,你们没有跪地求饶,仍然咬牙坚持着。 无数密集而锋锐的绿叶小剑刺入长河剑意中,刺入巨龙剑意中,冲出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绿色光线,仿若细微的脉络线缕不断编织成一片片绿叶。 长河、巨龙的剑意中都有磐石不可动摇之意,沉稳而坚持,然而孔雀绿小剑却毕竟太多,后劲却更为持久。 片刻后,长河、巨龙剑意爆裂开来,彻底崩碎,散开。 荆布已然收剑。 勾芒之媒散发出来的所有草木气息收敛。 然而,孔雀绿余势未消。 裴俊与崔进手中的宝剑还在茫然无力的往上挥舞着,还有无数孔雀绿的小剑已然落在了他们的剑上,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异响声不绝于耳。 密集的孔雀绿小剑冲击,使他们无法站得住,颇为狼狈地往后倒退到水边。 他们身上名贵的衣衫已然残破,肌肤上出现了无数细小血痕。 更多随之而来的震撼与绝望情绪,让他们感到身体发冷和发麻。 “这怎么可能,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法?” 裴俊无力的抬着头看着荆布,苍白的双唇翕动着问道。 崔进却是一言不发,失魂落魄的坐倒在水边,一副尚未回过神来的凄惨样子。 荆布有些歉然和为难的看着裴俊与崔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时,空中最后残留的几片绿叶小剑悄然洒落在他们的宝剑上,震荡声再次响于耳边。 孔雀绿依旧强悍,剑意还有余威。 裴俊与崔进此时心神已然失守,根本毫无抵抗之力,瞬间震的晕死过去。 荆布坐下虎背,当察看他们伤势并不大碍时,轻叹一口气,心中略安。 蓦地,浅滩河水里悄无声息升起一朵浪花,仿若盛开的花瓣一般绽开。 一道蓝色的身影从浪花中窜了出来,同时一根长达三尺三寸的“十三节鱼刺鞭”,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然后一缩一弹,一扩一紧,一道尖锐而妖异的气息喷吐而去。 没有任何夺目的光华,只有最朴实的色泽,就像是一根普通的鱼刺。 直指荆布。 狂风平地生起。 第042章水乡闪人之蓝鳐 随着那一鞭的刺出,天地间的气机骤然发生了变化。 荆布的感知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异样。 他反应极快,疾速后退数步。 待看到是刺客并非天一剑宗弟子而是蓝血妖人时,双眼立时寒若冷星。倏地,一根粗大的青藤带着呼啸的风声,迎向那根十三节鱼刺鞭。 “滋……” 一连串触电的声音响起。 平凡无奇的鱼刺鞭忽然温度急剧升高,通体变成蓝色,仿若一道有如实质的闪电,轻易的刺穿了那根粗藤如铁般表皮,狼狠钉入内里。 荆布顿时头晕目眩。 一股难以言说的电流以勾芒之媒为通道,从虚空中传入天窍,侵袭着木灵符印。 先是颤栗。 再然后是无比灼痛,甚至有些发麻。 然而,危机并未结束。 对方鱼刺鞭出奇地并没有顺势前行,直接将粗藤人中劈开,反而继续留在粗藤之中,只是蓝血妖人灌入了更多的电流真气。 粗藤前端迅速变得焦黑,下一刻即将燃烧。 荆布的脸色骤然苍白无比,心跳也异常加速。 然而,生死之际他却没有其余的选择,不得不自毁青藤。 否则他修炼已久、日显威力的木灵符印便会被对方诡怪的电流真气击中而破碎。 砰的一声,青藤粉碎而散开。 荆布瞬间被对方强大的电流真气挫退数步,喷出一口鲜血。 即便是他收敛勾芒之媒的所有气息,但最终还是晚了一步,木灵符印仍旧被蓝色的电流真气击中了。 虽然不是毁灭性的损坏,却有了轻微的裂痕。 也就是说,他若不尽快修复的话,短日内无法施展勾芒之媒。 一种凶险的感觉开始弥漫在他识念中。 蓝色妖人完成这次完美的偷袭之后,眼里射出一丝戏谑与阴邪的笑意,好整以暇地飘然落地。 外披蓝色长披风,身形高瘦,形象怪异至极。 蓝色的头发,蓝色皮肤,蓝色的眼睛……他全身都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泽。 更让人惊骇的是,那张瘦得像个活骷髅的脸孔,没有半点人的活气和表情,死角般的眼睛更似没有焦点,可是却能令任何人给他看着时打心底生出寒意。 蓝血妖人的蓝发与披风无风自动,腰后细长的蓝色尾巴也翘了起来,浑身形如厉鬼。 本是死鱼般的眼神,看到荆布因被电流击中而显得苍白无比的面孔时,蓦地神采大盛,整个人也似回复生气。 荆布轻咳两声,眼内闪出一丝冷狠的神色,漠然道:“蓝血妖人?” 蓝血妖人双目阴冷异芒,阴恻恻的咕咕怪笑道:“准确的说,我是水乡闪人蓝鳐。” 荆布一怔。 直至现在,他才十分确定相色七妖集聚了妖族的山口羽人、土著兽人、水乡闪人。 但他不知道的是,蓝鳐这一类的水乡闪人,自修炼妖族的“风脉明点”大法之后,不仅在水中游行速度最快,而且还会发出流电力量。 蓝鳐之所以没有和绿犀、红雀一起出现在耕庐追杀闻人今歌,反而躲在这浅滩水里,着实令荆布有些意外。 荆布深吸一口气,异常直接地问道:“你在这里想做什么?” 蓝鳐没有回答,反问道:“绿犀是你杀死的?” 荆布摸了摸鼻子,不置可否。 蓝鳐骤然收敛了脸上的讥讽笑意。 在这之前,他也不相信眼前的病弱少年,竟然能够杀死相色七妖排名第三的绿犀。 他觉得很荒谬。 然而当荆布刚才施展出来的孔雀绿、长青藤,让他又不得不相信。 他前些天在耕庐看过绿犀的尸体,正是被草木灵觉之力所杀。 荆布冷笑一声,继续发问道:“其他四妖何在?” 蓝鳐一愣,疑道:“你似乎对我们相色七妖很感兴趣?” 荆布道:“不错。” 蓝鳐道:“为何?” 荆布道:“欲杀之而后快。” 无论相色七妖因何目的而追杀闻人今歌,他们都必须得死。 见一个,杀一个。 蓝鳐眼睛微眯,充满鄙夷的冷笑起来,嚣张地道:“你杀得了吗?你杀得完吗?” 他有理由嚣张。 因为只是一个照面,他便伤了荆布的木灵符印。 没有了勾芒之媒,以荆布目前的肉身修为,绝对接不了他任何一击。 荆布神色依旧平静,没有任何胆怯,也没有任何想逃的意思。 他还是那句话。 试试看。 蓝鳐冷哼一声,抖动起手中的“十三节鱼刺鞭”。 虚空中,立刻呈现出波浪起伏的纹样,诡异非常。 意之所至,鞭已飞至。 只是因为极快。 十三节鱼刺鞭划出的弧线与鱼刺飘忽不定,同时又是巧灵和沉缓的完美结合,让对手而言更加难以判断,便相当于更快。 有见于此,白光虎立时瞪大虎目,全副武装起来,准备随时发动雷霆一击。 然而,有人更快。 人未至,剑意先至。 龙啸般的剑声,金色的剑芒,仿若一条金龙,朝蓝鳐奔腾而来,厉啸横空,声势迫人。 荆布又是一怔。 这道青色剑芒自上而下,从天而斩,剑锋气劲朴实古拙如天龙行空,其剑意竟然也是初心剑一。 又是天一剑宗的弟子。 蓝鳐咕咕怪笑三声,说道:“上官莽,你终究还是追来了。” 下一瞬间,他的蓝色身影已然往左飙移数丈之远,从容避开了那道青色剑光。 这一移动看似容易,却是千锤万炼下掌握对方发招与进攻的一线空隙,妙手偶得的奇异身法。 荆布转首朝上官莽看去,只见其飙移身法空山灵雨、轻盈飘逸,甚是潇洒如仙。 再聚焦相貌。 上官莽鼻子高挺微勾,双目如若电闪,两唇合并为一线,一副沉稳中又显威猛的慑人气度。 最醒目也最令人好奇的是,他的右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可是,这道疤并不显得丑陋,反而很特别。 冷酷的可爱。 不过,直觉告诉荆布,眼前这个少年很不简单。 他虽然看上去是一个简单而孤独的身影,却像是隐藏着一个万千的神秘世界,似乎瞬间令四周空间都变得孤寂起来,又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随着上官莽的身影越来越近,这种莫名的孤寂感觉也越来越强,甚至令荆布悠忽间产生一种错觉。 孤阳。 第043章青龙吟,一剑分胜负 一剑斩出,犹龙飞腾。 上官莽手里拿着的那柄剑赫然就是青龙剑。 长达二尺一寸,通体布满淡淡的龙鳞,隐隐能感到剑内暗含龙魂的无上灵力,让人一眼看到就自然生出一种上决浮云、下绝地纪的盖世威严。 荆布听说过青龙剑的来历,与“帝师屠龙”有莫大关系。 相传百里之狂当年屠龙之后,以峡江唐门的玄铁矿石祭炼龙尸,将龙体的骨、血、筋、角、爪各个宝物应用至极。 大概足足花了整整大半年的时间,分别将龙体熔炼成五把青龙剑、一根降龙杖、一件玉龙衫、一件勾龙甲、一把盘龙弓及十三支升龙箭。 这些龙体圣器各具特点,各有异能,一时之间震惊朝野内外。而这五把青龙剑同出一炉,外形一致,百里之狂交由天一剑宗五大弟子分别传承。 这时,上官莽的身影已然落至浅滩。 他直接无视荆布,径直将目光罩住对面三丈之远的蓝鳐。 蓝鳐亦一瞬不瞬地盯着莽。 荆布摸了摸鼻子,很识趣的坐回虎背上。 虽然被遗忘,被孤立,但是他的心神却不甘寂寞的活跃起来。 他随意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像是要欣赏即将上演的一场好戏,嘴角溢出耐人寻味的一丝笑意。 他知道蓝鳐与上官莽之间在这之前肯定有着精彩的故事。 蓝鳐再次见到上官莽,眼神变得极为冷酷而凌厉。 倏地,脑海里闪现二人初次见面的情形…… 半月之前,他与红雀、绿犀奉相色七妖之首角圭之命,前去挂日谷川准备绑架孔尼的时候,却没想到碰到了上官莽,最后引来众人围攻。 一场混战之际,红雀、绿犀只好放弃计划,丢下孔尼,先行逃去,而蓝鳐负责断后。 上官莽见二师哥孔尼被蓝鳐的电流真气电晕,于是很愤恨,一见面便尽出杀招。 他手中的剑和他的人一样,招式简单,剑意拙朴,却威力非凡。 蓝鳐凭借其灵动、迅快的身法一直东躲西藏,找到耕庐的时候才发现绿犀、红雀已亡。 他只好北上,意欲角圭汇合。 然而,在途中仍然被上官莽等人穷追不舍,他最后无奈潜入到这片浅滩的水中。 蓝色是天然的保护色,蓝鳐的身体瞬间与河水融入一体,很难让人察觉。 可是万万没想到,崔进与裴俊最先追踪至此。 短暂的静默。 天地间原本有些紊乱的神之源气趋于平和。 上官莽开口打破沉寂,道:“蓝鳐,你是逃不掉的。” 语气漠然冷酷,言语干脆有力。 蓝鳐有些僵硬的脸面随着阴冷的笑意而轻轻抖动,道:“你我修为相当,一对一的话,你胜算几何?” 上官莽道:“我已经熟悉了你的流电刺穴术,所以只需一剑足矣。” 一剑分胜负,更决生死。 蓝鳐眼内的嘲讽之色完全消失,冷然道:“我就那么好杀吗?” 此刻他很快意。 因为他觉得上官莽似乎太自负了。 若是连自知之明都没有,必定会输得很难看,死的很惨。 想到荆布刚才就惨败在他电流鱼刺之下,他便更加的快意。 上官莽面无表情,道:“杀鱼而已。”虽然只有四个字,却是尽显不屑。 “嗯,酸菜鱼很好吃。”荆布冷不丁的补了一句。 他相信上官莽,就像相信自己一样,这种感觉毫无任何理由。 蓝鳐杀意顿起。 上官莽瞥了荆布一眼,没有过多的交流,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荆布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很是阳光灿烂。 “我请你。” 上官莽意外地回了一句。 蓝鳐冷喝一声,掣出寒光四射的十三节鱼刺鞭。 一道劲气化作冲天的长虹,一改平时虚实难测的幻影招术,以雷霆万钧,震山撼岳的威势,向上官莽这个劲敌攻去。 灵奇变化宛如天马行空,令荆布叹为观止。 既不知其所攻,遂不知所应守。 倏地,上官莽闪电移前,似是剑随身去的一剑击出,却是先划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剑圈。 那个剑圈,就像是一道龙息的气泡。 虚空似有龙啸声。 剑气后发先至,却是刁钻之极。 划成剑圈的刹那,蓝鳐立时给圈在上官莽的龙息剑气罩里。 他气势如虹的冲锋陷阵瞬间变成一头栽进陷阱里去,如此剑法,本身已具摄人心神的异力,却含蕴道理禅机,玄之又玄,着实令人惊奇。 同样是初心剑一,上官莽的经验与修为却比裴、崔二人要高明许多。 荆布差点拍手叫好。 蓝鳐表面气势汹汹,实则攻中藏守,暗留一手。 上官莽似乎早已知道蓝鳐暗藏诡怪的流电术,是以避其锋芒,改为困术。 在惊人的龙息剑气约束胁逼下,蓝鳐奇迹地改变前冲之势。 十三节鱼刺鞭如灵蛇般由直刺变为上攻,射出一道劲气,发出尖厉的破空声,向上官莽的眉心激射,精准无伦。 恰于此时,上官莽终于刺出一剑。 青龙剑由“圆”化 “点”,仿若画龙点睛。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却蓄聚着来自道宫的阳极之气,硬撼敌手气劲的锋锐。 刹那间,以蓝鳐之能,亦感到虚虚荡荡,无有着力之处。 起初他绝对没有低估上官莽,但是对方刚才的高明着实让他感到意外。 曾经的交手经验,此刻竟然毫无作用。 在这之前,蓝鳐对于天一剑宗的“初心剑一”大体有些了解,然而此次再交手,他忽然发现上官莽的剑式虽然还是“初心剑一”,但是他的智计战略却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蓝鳐冷喝一声:“小子了得!” 身子左晃右摆,立即从蓝鳐的剑气罩挣脱出来,十三节鱼刺鞭似是漫无目的地朝前虚点,可是随其后撤之势,却是布下重重气劲。 如若上官莽不顾一切的追杀他,虚立可变实,如似一道道割向上官莽的无形气刃。 就在蓝鳐“逸脱”的一刻,上官莽感觉到蓝鳐的气劲诡道,从无形变为有迹可寻。 荆布却是脸色微变,疾喝一声:“不要让他入水。” 蓝鳐的策略是想引诱莽来追,然后利用水中优势来转败为胜。 在水中,他可是王。 上官莽也意识到了,对方失去先手上风,事实上一时再无反击之能,纯在撑持与后撤,以便遁入河水之中。 可是他虽掌握主动之势,却不能贸然前进,突破蓝鳐留下的气劲诡道。 高手相争,争的就是此一线之差。 上官莽再没有疑惑的时间,只好行险一搏。 青龙剑顺势往前疾进。 连续喷吐两道青龙剑气,狂涛怒飙的朝对手加速卷旋而去,分流而行,一处贯穿诡道,一处刺向蓝鳐入水处。 荆布点头,眼里射出一丝赞赏。 蓝鳐手中的十三节鱼刺鞭此时竟然舞动起来,同时鬼魅般的身体也随之旋动起来。 刹那后已快似**,见影不见人,只见蓝色电光,诡异至极点。 蓝鳐趁着上官莽击剑之后空门大开之际,向上官莽袭来。 上官莽一怔之际,双方距离瞬间接近。 两丈。 压迫力狂增,令上官莽全身皮肤如被电击,呼吸困难 第044章都是些怪物 荆布脸色倏地剧变。 他正欲出手相助之时,忽见在此胜负决定于刹那之时,上官莽蓦地朝蓝鳐攻来的方向位置猛喷一口血雾。 血雾没有溅至蓝鳐的**电球,但其形成的气劲却是如墙如堵,狂猛如蓝鳐,亦遇上障碍,慢了一线。 就是这毫厘之差,使形势一逆再逆,变为对上官莽有利。 蓝鳐本为完美的招数,再不完美。 当上官莽喷洒血雾的刹那,蓝鳐感应到他在膨胀。 人体不会突然变胀,而体内神源则可以。 一个念头以极速掠过蓝鳐的脑袋,晓得再没有另外的选择。 他好不容易才勉力争得的上风优势,如冰雪遇上烈阳般融解,不余半丝痕迹。 在面对败亡下,上官莽激起体内潜藏的力量,倏地身体前飙,同时手中青龙剑迅疾无伦地朝前疾劈三下。 第一剑送出隔空剑劲,迎上仍离他逾半丈远的敌方电流气劲。 他的剑劲异常巧妙,硬把对方**电球往两旁卸开少许,令对方本是十足的劲道,被削弱至只余七成。 另外两剑则是上官莽鼓足余勇,没有任何保留,与力能击败他的可怕劲敌,放手硬拼。 “轰!” 劲气激溅,往四方泻泄。 荆布顿时被火光火花眩迷至睁目如盲,其对战局的感知也受气劲所扰,失去效能。 交战双方高下立判。 蓝鳐惨哼一声,被上官莽轰得如断线风筝般抛离,变成滚地葫芦,一半是真的吃不住他惊人的劲力,另一半则是借滚离好化去入侵充满死亡威胁力的可怕神源。 蓝鳐边滚动边喷血,以减轻体内的压力。 在占得先机下,仍没法将上官莽逼落下风,还处处被他连消带打,着着抢先,成为两人交手以来最艰苦的一战。 上官莽亦被蓝鳐的反扑震得鲜血狂喷,往后挫退,连退十步后“咕咚”一声坐跌地上,再喷一口鲜血。 但并未结束。 上官莽感觉到蓝鳐正在加快回复气力,还想遁入水中。 此念未消,莽腾身而起,望着仍在地上滚动的蓝鳐追来。 就在蓝鳐半个身体滚入河水暗自欣喜之时,上官莽一剑自天斩下,在空中画出一道金色弧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蓝鳐的身体。 这一剑有着千锤百炼之功力,巧夺天地之造化,仿若青龙入水。 蓝鳐惊讶不已,本想加速钻入水里,可是剑气更快。 倏地,蓝鳐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他瘦削的蓝色怪脸上,出现了难以形容的狰狞与可怖表情,所有的肌肉都扭曲起来。 蓝色的鲜血从蓝鳐的额际溢出,血雾弥漫,河水侵染。 上官莽从天而降,站在河边,漠然与之对视。 蓝鳐用尽最后一口真气,道:“别以为这样,就能杀得死我。” 上官莽皱了皱眉,道:“你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安息吧!” 蓝鳐唇角溢出一丝诡异笑意,然后身体骤然爆裂粉碎,就此死去。 上官莽知道蓝鳐之所以爆体,完全是因为自己刚才那一剑刚猛极阳的剑气渗入蓝鳐体内,与之原有的电流真气发生激烈冲突与碰撞,才会发生这样巨变。 荆布暗叹一声,相色七妖的线索又断了。 见到上官莽走了过来,荆布跳下虎背,拍手叫道:“精彩!” 上官莽冷然道:“无聊!” 荆布笑了笑,道:“我叫荆布。想和你交个朋友。” 上官莽瞅了荆布一眼,报上自己的大名。 荆布随上官莽来到裴、崔二人身边,道:“不用担心,你的同门睡一觉就好了。” 上官莽有些意外、有些疑惑的转头看着荆布,没有说话。 荆布摸了摸鼻子,道:“我是医者。” 上官莽冷笑一声,道:“连自己的病都医不了,谈何救人?” 他一眼看穿荆布身患隐疾,不适合修行。 荆布不以为意,笑道:“你看!他们这不是已经醒来了吗?” 上官莽眨了眨眼睛,确信裴俊、崔进正在醒转过来。 他一直以为,裴俊、崔进是被蓝鳐的电流刺穴术所击晕。 裴俊、崔进醒来之后,见到荆布自是分外愤怒,齐声大喝:“妖孽!” 他们立时抓起手中宝剑,站立起来,疯一般地欲要刺杀过来。 “慢着!” 上官莽冷声叱喝,道:“二位师兄,他不是妖。” 裴俊、崔进极不情愿地收剑止步。 他们知道上官莽孤傲不群,在二代数十位亲传弟子中,他虽然排行最末,但修为却是排名第三,因此深受掌教喜爱,在天一剑宗也颇有威望。 当然,让他们停手的最主要原因却是害怕荆布的孔雀绿,现在仍然心有余悸。 众人相互认识一番后就地而坐,稍作休息。 当裴俊、崔进惊讶地知道上官莽杀死了蓝鳐之后,尽管他们的性格极其傲慢与偏执,但是仍然对眼前这位小师弟心生敬佩。 在交谈过程中,荆布也知道了裴俊、崔进的身份。 他们都是来自神都文侯裴家。 裴家声势显赫,人杰辈出,无论是政治,还是兵部,无论还是修行界,还是商旅界,皆有他们的影子与力量。 在朝堂之上,有文侯裴行本、谍主裴行田主政,真可谓是“将相接武、公侯一门”,一手掌管着河运之经济命脉,一手控制着大夏王朝地下数千名谍眼间客。 在修行界,则有裴浅妆、裴习习声名在外,前者贵为天一剑宗主教,而后者则是神都“一轮明月”,在琴棋书画的境界与造诣出神入化,天下无人出其左右。 在商旅界,有大公子裴英,产业遍布全国,仅次峡江唐门。 眼前裴俊则是裴家二少,而崔进则是裴阀姻亲崔璋的小儿子,也是天一剑宗五大主教之一崔瓒的亲侄子,都是不好惹的大人物。 上官莽平常和他们交集不多,但是此次截杀蓝鳐,也确实多亏了他们的倾力相助,心中颇为感激。 裴、崔二人见蓝鳐已被杀死,寒暄客气几句后,便不再理会上官莽与荆布,当下口出啸声,召回坐骑。 只见是两只巨大的黄褐色蜂鸟,形如蜜蜂,体似大鸟,羽毛柔软,腰背纤细。 此鸟寿命极短,最长也不过三年,却是富贵人家出行的最爱,也是他们的形象标签。 裴、崔二人坐上蜂鸟,向上官莽拱手告别,然后飞上空中,消失不见。 至此,荆布才明白裴、崔二人为何会抢先一步赶到浅滩,瞥了上官莽一眼,道:“上官兄的坐骑呢?” 上官莽没有回答。 他看着荆布身后已然站起的白光虎,大感兴趣道:“你这个坐骑不错。” 荆布潇洒的耸了耸肩,微笑道:“上天垂怜,让在下结识了白光虎。不过,他并非我的坐骑,而是我的小兄弟。” 上官莽轻轻一愣。 在他亲眼目睹下,白光虎抗议地用脑袋撞了撞了荆布,以表示它对这个辈份的不满。 ——明明大你几百岁,是你老前辈,还敢说是小兄弟? 荆布似是读懂了它的意思,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随后,他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白光虎的脑袋,其兄弟之间的深厚情谊显露无遗。 上官莽没有坐骑,也没有灵宠,见白光虎如此通灵,无比羡慕道:“得此灵友,夫复何求?” 荆布报以微笑。 这时,天空忽然有一道神奇的五彩灵光飞冲云霄。 上官莽抬头见到这道天一剑宗特有的传讯结印,立生感应,脸色微变,道:“掌教召集,我得立即赶回挂日谷川!下次见面,再请你吃酸菜鱼。” 上官莽匆忙向荆布告辞,往挂日谷川方向疾奔而去。 荆布心中一动。 天一剑宗莫不是也有大事发生? 第045章搬山,大盈若冲 日近黄昏。 荆布从东门进入新宿城,沿着主街一直前行。 主街上不少民客散布在各个店铺,或饮酒谈天,或品茗赋诗,或观江听涛,或品书弈棋,悠哉闲哉,闲散恬淡几如仙人…… 如此情景,让荆布不禁有些感叹:“人族,确实是适合群居的族类,热闹有生气。人少了,就会冷清寂寞。” 下一刻,回忆起那些年与世隔绝的山居生活,不胜唏嘘。 然而,这里民宿众多,却唯独没有客栈。 荆布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却仍不死心。 他一路顺着幽静的街道,缓行深入。 不知不觉,喧哗逐渐淡去。 街道两旁不知是何家的宅院,没有传出一丝声音,很多参天大树从院墙里伸出来,搭在三两行人的头顶,遮住了春日的清光,洒下一片阴凉。 继续前行片刻后,几乎到了小巷尽头,一座破旧的废宅出现在眼前。 大门旁边长满了野草,而门上的漆皮也早已脱落。 荆布站在门口,微微抬头看向门楣。 匾额已不知去向,只有珠网与灰尘,不堪入目的旧颜,写尽了它的沧桑。 轻轻推门而入。 院内杂草丛生,清冷孤静,隐有昆虫鸣叫。 废宅是个小四合院,呈“品”字型结构,四合房屋,中心为院。 青石板铺就的天井十分方正开阔,三正二耳,东、西厢房各三间,进出井然有序,布局错落有致。 整个废宅院楼相连,步移景异。 若恢复原貌后,定能给人以无尽的遐思和审美愉悦。 白光虎像是感到事物新鲜,兴奋不已地上窜下跳,不久失去了踪迹,也不知道跑到哪个角落里。 随意打开一间厢房,灰尘弥漫,蜘蛛结网,还有一阵阵刺鼻难闻的霉味。 荆布轻轻皱眉,复又退出,来到中庭。 忽然感到一股股凉飕飕的异常冷风从四面八方袭来,仿若鬼息,让他冷不丁打一个寒噤。 蓦地,荆布识念立生警示。 荆布环视风水方位,瞬间找到了根源所在,心中一震。 阴墟鬼气。 这是凶煞之宅。 所幸从鬼医《诡医笔录》中,对巫族的风水阵法也略有研究。 荆布经过简单推演,他发现这座废宅处于新宿东北艮位,是极其不吉利的一个位置。 在风水上,称之“鬼门”。 荆布坐在院内天井边安静地想了想,片刻后心里有了化解之法。 艮位在风水中虽有“鬼门”之称,但在奇门遁甲中却称此为“生门”,又叫“气门”,乃是阴阳交替的方位。 荆布笃定之后,走出废宅,来到集市采购了一些布阵法器及日常生活用品。 他之所以选择新宿停留,便是看中新宿背靠风水宝地挂日谷川,这是个十足的仙城。 挂日谷川是帝师当中选中作为天一剑宗的修行地,北依挂日浮来峰,南控川峡伏牛谷,以阴阳融元的仙灵元气见长。 在这里停留数日,荆布可以得到挂日谷川的仙灵元气,以便尽快地修复木灵符印。 日落。 天空从绚丽化为淡然,由七彩归于苍茫。 荆布从集市回到废宅后,趁天黑之前对院落进行了简单的打扫,并清理出一间可供休息的厢房。 忙完这些之后,已然入夜,这才吃了一些打包回来的晚餐。 自出谷以来,他尚是首次品尝外面不一样的食物。 由于身体的特殊原因,他多以鲜果、粗粮为主,辅以清淡小菜。 在这之前,他基本上吃的都是在山林之中打的野味或在河里抓的小鱼,因此对饮食也是极其讲究与苛刻,忌油腻、咸辣之物。 用完餐,荆布便烧了一锅热水。 接着,他先是把手脚的指甲修剪的整洁干净,然后洗了一个头,洗了一个澡,把全身上下都洗得彻底干净,继而换上一套全新的衣服。 沐浴更衣之后,整个人感到无比的神清气爽。 忙完这些,荆布就静静地在房内打坐,虽然房内仍有淡淡霉味,但并不妨碍他冥想修行。 白光虎默契地在院内为他护法,它知道荆布已经开始在调整自己的状态了。 这一静修,已经到了夜里戌时。 荆布双眼缓缓睁开,眼内精光亮芒一闪,旋即敛去,整个人的精神变得异常饱满。 月明星朗,一片银色的星光洒落在了院中。 荆布走到院落,轻车熟路地将早已准备好的布阵法器各就各位。 一切就绪之后,荆布站在院子中央,作了一次“搬山大阵”的阵法推演。 也就是以“艮位”气门为阵眼,以法器为阵心,引阴、阳二气入阵,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新宿城背靠挂日浮来峰,元气灵溢,可谓天之“阳”。 而废宅位于鬼门,残破孤寂, 近年来积郁了不少的冷煞“浊”气,可谓地之“阴”。 若能成功地将那挂日谷川的阳元之气搬些过来,与废宅的阴元之气相融合,不仅能让废宅变成仙灵小天地,而且还会助推他修补木灵符印。 想到此,荆布一阵狂喜。 然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他却是第一次布局巫族的风水大阵,既没有名师现场指导,也没有过往的经验与总结,只是看了鬼医的《诡医笔录》,就敢大胆冒险一试,若旁边有人定会为他的绝顶天赋与惊人胆识生出无比赞叹之情,鼓掌与喝彩都算是轻的了。 在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荆布仰头望天,看着星空时辰运转,有些激动地道:“差不多了,马上就要到亥时转子时了!” 开始启阵。 天地空气快速流动起来。 瞬间,新宿城这个小世界的阴冷煞气从四面八方升腾起来,与原本弥漫在废宅之内的鬼气合二为一,如蛟龙入海般尽数遁入阵心。 此时正值亥时转子时的时刻,为一天中属阴的最后一个时辰,废宅的阴煞之气也达到了顶点。 废宅迅速降温,阴冷至极点。 森寒阴煞的氛围仿若鬼潮,让人头皮发麻,心生惊凛,若是常人只怕意识早已离体而去,成为阴人。 下一瞬间,荆布天窍顿时“嗡”的一声沉闷炸响,仿若天塌地陷,差点就此昏厥。 他终于心生一丝惧意。 然而,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天象为之一变,子时来到了。 子者,阳生之初。 子时也是阴阳交换之时,阴将尽,阳始生,是阴阳的结合点。 作为六阳之时的开始,天地源气在此刻也产生了变化。 荆布咬紧牙关,让心神保持清醒。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终于感应到,一股清明的阳元之气在废宅上空盘旋而来。 越来越盛。 那是来源挂日浮来峰的阳元之气。 额头满是冷汗的荆布精神大振,就地坐在天井中央。 整个身体似乎骤然间变得高大起来,有如泰山大岳,沉稳巍峨。 倏地,天井中央一道紫色的晶莹光泽破土而出,闪电般冲进阵心之中。 那是荆布早先预埋的一枚法器,有催化冲盈阴阳二气之功效。 两股海量般的阴阳二气在阵心汇合之后,快速的冲盈交泰,霎时产生一股股极其纯正的仙灵之气,周而复始。 在这一刻,搬山大阵已完全启动开来。 仙灵之气从废宅小世界内升腾而起,仿佛像是一层护罩,瞬间就将整个四合院笼罩住了。 有些狼狈的荆布感受着那浓郁纯正的仙灵之气,脸上不由露出初战大捷的狂喜神情。 原本那些浓浓的阴煞之气以及霉味,已然全都消失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一种生命的新鲜气息,正如春意来到。 更让人震惊不已的是,杂生在院落里的野草迅速长高,而野花更是提前开放,散发出芬芳的香气。 荆布知道这是仙灵之气过于庞大导致的。 等到阵法运行一段时间后,仙灵之气的强度就会稍稍减弱,而院子里的花草植物逐渐适应了之后,也就不会再出现如此奇景了。 白光虎欣喜若狂地上下窜动起来,此刻院中四处散发的玄黄母气与耕庐无异,非常纯净,不带一点人间烟火。 荆布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废宅的变化,呼吸着仙灵之气,浑身毛孔舒展,心神更是畅快无比。 仙灵之气并非天地源气,而是阴阳二气交泰而生,清柔而纯正,对修行者来说,无异于疗伤或破境晋位的仙丹灵药。 受益于阵法内的仙灵之气,荆布有点破损的木灵符印也开始慢慢修复,逐渐好转。 时间慢慢流逝。 入丑时。 荆布欣喜若狂地准备回到屋中睡大觉的时候,突然零醒了。 零似乎也感应到院子的变化,有些兴奋,有些好奇,但终究抵不过仙灵之气的诱惑力,不再理会荆布是如何做到的,只管大口吞食起来。 该死的荆布!它都好久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了。 然而就在这时,荆布忽然也有了震惊发现,他能清晰地感应到零的情绪。 神源共振,识念共鸣。 他似乎可以与零同步呼吸了。 也就是说,在仙灵之气的运作之下,荆布不但修复好了木灵符印,而且还完成了淬体洗礼,眼下已让他成功地进阶为第三境“写神”。 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 现在,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源于零的熙息。 也就是,神息之熙。 荆布挥拳鼓舞了一下自己,因为他距离太上神体又更进一步了。 据传,神族的太上神体必须集合空灵之骨、玄黄之血、神息之熙才能修炼而成。 在这之前,元始子叶虽然帮助荆布重塑了神之骨血,但是元始子叶终究不是元始母树,其药效极其有限,是以荆布重生的骨血仍然无法承受零的呼息,故而闻人今歌才会有“当今天下只有元始母树,才能彻底医治荆布”之言论。 然而,就在荆布高兴之余,自以为修行境界达到了“写神”境后,就能自如运转“神之初”功法,却没想到心轮处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烧感,仿若火山喷发一般,难受的让人想要立刻死掉。 荆布承受不住这种剧痛,吐出一大口鲜血。 然后,眼前猛地一黑,便毫无征兆的倒了下去。 没有任何知觉。 第046章太白当道,入角宿 挂日谷川,浮来峰。 天一剑宗掌教秦尚鹤骨仙风般地站在落星台上,双眼温润明亮,凝神望着夜空。 倏地,东方苍龙七宿之“角宿”南北二星陡然增亮,熠熠生辉的闪烁着银白色光芒。 角宿属木,为蛟。 左角理,右角将,两角星明,上仰抬头,骄乘库楼。 此乃斗杀之首冲,多凶之兆。 秦尚不用星卜推演,便一眼看出其中端倪。 倏地,浮来峰的一些元阳之气莫名地散离而去。 而百里之外的新宿城东北艮位这时突然发生气流涌动的巨大变化。 那是昔日巫族巧夺天机的著名阵法之一。 搬山。 不想今晚,有人明悟天理开启此阵。 自从十多年前惊才绝艳的巫尊姜无求谢世之后,巫族便没落了。 秦尚神色稍有动容,心里甚是好奇,莫非巫族又有新的高人崛起并来此这里了? “掌教师兄,各弟子已齐聚青羊宫,请您训示。”身后缓缓走来一位双眉修长、秀丽端庄的中年女子躬身作礼。 秦尚往师妹裴浅妆瞧来,露出祥和的笑容,神态回复从容闲适,淡然道:“师妹,天地法理,皆有定数。唐门百年,该有此劫。” 复又望向夜空的角宿二星。 他轻叹一口气,露出回忆的神色,道:“还记得吗?十六年前,我天一剑宗也遭应天劫,锁妖塔‘龙元’被盗,继而大师兄失踪、二师兄面壁、小师弟伤残,师兄妹五人仅余你我二人传承师父遗愿。这些年来,教内事务几乎都有你从旁协助,真是辛苦你了。” “师兄,你言重了。其实你更辛苦,肩上责任与压力也更大。”裴浅妆深黑灵动的眸珠闪烁着动人的亮光,道:“劫数已尽,否极泰来。如今我天不剑宗第二十三代弟子现已发展至千人,强者如云,声威不减。” 秦尚从往昔旧境复归现实,默然不语。 裴浅妆继续说道:“大师兄一脉的金群、二师兄一脉的孔尼、小妹爱徒丁沐、小师弟一脉的小莽、以及掌教师兄座下的本真,这些晚辈各有成就,乃师门未来新星。小妹相信,有他们接班传承、担挡大业,天下道尊的名号自是可以继往开来,永传下去。” 秦尚对裴浅妆的话语肯定地点头。 短暂的沉默之后,裴浅妆接着道:“师兄,此次召集众弟子回归师门,虽说旨在援救唐门,却也正是这些弟子入世历练的大好机会。” 秦尚道:“为兄也是这么想的,就让金群师侄带着孔尼、本真,还有小莽、丁沐等十二名弟子前去吧。” 裴浅妆面显忧色,轻轻道:“山下传闻火轮教已非当年的火轮教,为慎重已见,是否小妹也去走一趟?我天一剑宗弟子新锐与精英可都在此行名单,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啊。” 秦尚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若星芒爆闪,道:“你毋庸前去。玉不琢不成器,这些小辈不经历风雨,怎能成才?再说,师妹你一片慈母之心,平时也是一直娇惯着他们,但如何能护得了他们一世呢?” “小妹明白。”裴浅妆默然垂下头去。 裴浅妆年纪四十,出身相府裴家,乃是裴行本之幼妹。 她自幼一心向道,并将自己青春年华都献给天一剑宗,至今未嫁。 秦尚眼见师妹垂首,脸上现出歉疚的神色,语气缓和道:“师妹,放心吧。为兄夜观星象,已知他们此行吉凶。” 裴浅妆知道眼前三师兄秦尚精通星卜术,见他神色云淡风轻,想必是个吉卦。 抬起头来,又道:“师兄,那你有没有星卜一下唐门此次劫难如何?” 秦尚默然半晌,长叹一声,黯然道:“太白当道,大凶之兆。说起来,真不亚于十六年前龙元之劫。” 裴浅妆霍然惊凛。 …… 夜已深。 在同一片星空下,一代女帝闻人契机独孤而霸气地卓立于甘露台,仿若一尊绝世无双的玉佛神像。 难得有闲暇的时间,凭栏相望于前,眼前一望无垠的江山都是她的。 蓦地,月色长空里出现非常可怕的一幕。 太白入角宿。 这是千年难遇最罕见的大凶星象。 即便女帝修为早已进入无成无败、不喜不怒、心如无物的八境,也是心神剧颤。 “冥冥之中,自有主宰,莫非朕之气数将尽?”女帝暗自沉吟。 好半晌之后,一双睥睨天下的凤目厉芒遽盛,龙躯昂首挺起,傲然自语道:“朕这一生逆天行事,夺天地造化,以女儿之身占尽气运破例为皇,前无古人,天下无双,此乃天命所归也。朕自登基十六年以来,传檄天下,莫敢不从,如今大夏王朝威势如日中天,几乎比肩太宗往日盛况。一路走来,虽说重用酷吏,屡兴大狱,姑且不论好坏、功过,但朕勤政于民、夙夜在公,自认在天下万民的福祉上,可以说是瑕不掩瑜。现在鸿图大展,你却突然变卦,想要收回成命,让朕还政于不成器的儿孙们,哼哼!天命最高,当真不可违也?朕从不奢求于你的眷顾与怜悯,唯有和你斗上一斗!纵使太一、东皇亲来,朕也偏偏不应。我人间朝野之事,岂能由你‘以万物为刍狗’的无情天界妄加指手画脚?朕乃人间之皇,千古女帝,坐拥天下,俯仰苍穹,笑傲人世,之前以则天治法,今日便要遮天开元。” 说到这里,女帝不由自主的再次想起一个诡异而怪奇的神秘人,想起一个搁置十六年的惊天计划。 她深吸一口气,语调转为轻柔,唤道:“小婉,唤张氏姐弟前来!” “诺。” 一个天籁般曼妙的女子声音,自甘露台排玉阶下边回应上来,正是女帝“内舍人”上官小婉。 女帝于甘露台入夜观星,却唯独仅留她一人在旁侍奉,连贴身数十年的内廷首领太监胖公公也无如此殊荣,其地位与亲切程度可见一斑,不言而喻。 上官小婉年纪四十左右,略带多愁善感的眼神,天生丽质的花容散发的温婉秀气,身形高挑修长,乌黑闪亮的秀发垂流两边香肩,浑身上下透着淡淡的书香。 乍然听到女帝一道命令,上官小婉她欣然领命,立即传旨于胖公公着手去办。 不一会儿,张易芝、张昌宗姐弟神玉风华、步姿优美地疾速赶到甘露台,与上官小婉一个短暂的眼神会面之后,并未获得任何可知信息,便不作暇想,以近乎舞踏的步伐,恭敬地移至女帝身前。 见驾叩拜。 面似莲花的张易芝、白皙美姿的张昌宗,二十岁左右年纪,乃是一母所生的龙凤胎姐弟。 他们以农艺入道,擅长插花、绘画、舞艺、奏乐,多样才艺,且造诣很高,深得意境神韵,尤其精于阴阳双修秘术,更是翱翔天下,天下赠予“花间双蝶”美誉。 当年二人游历神都时,幸得三公主文扣宠爱。 入鱼得水之后,又被其巧妙地推荐入宫,为控鹤监供奉,成为专门侍寝女帝的特别面首。 一男二女龙颠凤狂,双性共渡,尽享鱼水之欢。 没过多久,二人便从众多面首之中脱颖而出,尽得女帝万千宠爱,至今风光无两。 女帝听到二人前来脚步声,并没有转过龙躯瞥上两人半眼的意思,仍以背影相对,显然心情极度欠佳。 一个简单背影,却是一个万千世界。 有女子为帝的壮丽与传奇,也有大夏王朝的中兴与辉煌…… 更让人感到诡异的是,她的背影还有一种难以言明、游离不定的特质,像是站在那里,又像立于别处,完全掌握不到她的声息。 如此气场、如此道境着实让人感到格外恐怖与畏惧。 这是自他们与女帝朝夕相对以来,从未出现的奇谲场面。 张易芝、张昌宗姐弟俩跪伏在地,看的花容失色、遍地生寒,再没有刚才的光鲜神采,反而小心翼翼地不敢抬头,甚至连呼吸都骤然收紧。 女帝双目内略显愤慨的采芒敛收,代之高深莫测的一抹精光,沉声道:“听着!朕决定自今日起,年号由仪凤更新为神龙,并同时启动‘遮天’计划。此事关乎国家兴亡,空前重要,绝不容失。在这之前,朕已经秘派许休暗中前往峡江唐门,明日你们姐弟便立即开始负责离间燕子坞墨剑天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千万勿要令朕失望。” 她的话语实有一种让人透不出气来的强烈压迫感。 在龙床上,她是世间男子梦寐以求的绝色尤物。 在朝堂上,她是天下男人诚惶诚恐的无情君王。 乍听女帝曾经无意间提起的“遮天”计划,张易芝、张昌宗姐弟不由大凛,整个头皮发麻,脸上露出骇然震惊的神色,面面相觑。 女帝龙颜阴沉,凤目含煞,以无比威严、寒若冰雪的语调,沉声喝道:“怎么不说话了?是有难度故意推辞,还是不愿意为朕分忧?” 气氛陡然间变得无比压抑,森然沉重。 闻人契机是天命所归的女帝,如外界传闻般手段残酷、冷狠无情。 最可怕之处,便是没有人真正晓得她心内动什么念头,而一旦她发难,则没有人受得了。 张易芝、张昌宗姐弟惶恐不安,慌忙领旨受命,然后叩谢去了。 在旁目视一切的上官小婉,心中正翻起滔天巨浪,忽见张易芝、张昌宗姐弟二人有惊无险,也暗松一口气。 她和他们姐弟一样侍奉女帝已有多年,不仅明白朝廷政治的无情,而且知道一旦女帝不在其位,他们都将失去靠山,无以为继。 一荣皆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他们自然懂得。 …… 第047章星空之下,杀意浓 丑时。 甘露台复归寂静。 女帝转过龙躯,缓缓来到上官小婉触手可及处,凤目炯炯有神打量着一脸肃容的她。 上官小婉螓首低垂,静如止水。 女帝出人意料地露出犹如阳光般的笑意,顿然令她的花容生动起来,显露出平常女性的风华绝代,仿佛刹那间她已不再是君临天下、威凌众生的气派皇帝。 女帝柔声道:“小婉,在这神龙元年首日,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或目标?可不许说什么希望国泰民安、皇帝万福之类的阿谀废话,朕不想听。” 上官小婉错愕以对。 见女帝心情有所好转,便一扫愁容,抬起头来,迎上女帝询问目光,不假思索地道:“小婉希望圣上的夙愿得以如偿。” 女帝哑然失笑。 随后,露出又爱又怜的慈母神态,满脸欢容却假作责怪的道:“小婉,你怎么还像个孩子般爱胡闹?这个当然不算,再说一个。” 上官小婉温婉一笑,道:“小婉别无他求,只望圣上的‘遮天’计划得以圆满。” 女帝嘴角溢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出人意料地伸出龙手,轻抚上官小婉略显紧张的脸颊。 晶莹玉白的龙手不合常理的发出丝丝暖热之气,温和如长辈,笑意盈盈的对眼前这个“马屁精”无可奈何地摇了摇龙首。 无限江山,皇帝却是天下寡人。 寂寞孤单冷。 这一生注定,找不到知心人,聊不上几句心里话。 这么多年以来,几经风雨,她习惯了,也释怀了。 女帝轻呼一口气,缓缓别转龙躯,再次仰望华丽苍穹。 复归天子神华。 默然片刻后,傲视天下众生的凤目生出两道前所未见的彩芒,昂然道:“十六年来,朕一直是天下第一的女帝,可是天下第一终归是在天‘下’。苍天虚无力,天地小泥丸,时势当前,朕也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那就是向天再借五百年。” 五百年的江山。 五百年的命数。 好大的口气,好大的气魄。 闻人契机贵为天之娇女,人间之主,天下间也只有她,才说的出如此霸道的心愿! 听罢,上官小婉玉容难以掩饰地露出惊凛之色。 不一会儿,胖公公来报“魔族使团”将于明日抵达神都。 女帝凤眼望向北狄,心里不由想起一个少女。 小莱。 你准备好嫁了吗? …… 北国荒原。 星空下的魔拜之殿,仍旧是一片白色的冰天雪地,显得格外孤寂而阴冷。 正如角圭此刻的心情。 他站在城墙角楼,手里拿着刚收到的蓝鳐传信,抬头望着角宿星,静默无语。 以智计与阵术见长的枭狐死了,而绿犀与红雀两夫妻如今也死了。 相色七妖已去其三,然而他们的使命却尚未完成。 出师未捷,身先死。 站在他身后的棕熊与钩蛇也是黯然神伤。 然而想到这一切祸源都是因扶奚而起,他们顿时生心怒火。 角圭是七妖之首,亦是当今妖王孔未先的大弟子。 自十六年之前,孔未先因不良人与妖师相军叛逃之事,而离开姑射山之后便失去行踪,他便带着相色七妖寻找,直到一年前他终于在北国芒原的魔拜之殿与挂日谷川各有找到一丝妖王特有的气息,于是分兵南北两处,各自寻来。 却没想到,以绿犀为首的三妖任务失败了,还丢了红犀与红雀的性命。 而自己虽然成功混入了魔拜之殿,但始终不敢轻易接近与探明妖王的真正身份。 因为隐藏在魔族的妖王,虽然有孔雀贵族的气息,但似乎不再是以前的妖王。 片刻后,钩蛇打破沉寂,问道:“角圭,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角圭轻叹一声,道:“我们现在人手不够,只能暂缓斩杀扶奚的计划,一切等我这边正式确认妖王身份再说。” 棕熊目光重复坚韧而炙热,恭敬的道:“他们从东道登岸到北国荒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王。只要找到并确认妖王身份,我们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角圭点了点头,又道:“在魔帅沙犷回来之前,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棕熊与钩蛇欣然支持。 他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与魔族合谋,灭杀人族。 第一个要除的,就是峡江唐门。 因为他们的神兵圣器实在是太强大了! …… 闻人今歌今晚又失眠了。 她孤影独坐在后院花园的小石登上,抬头看着太白当道,不由眉头紧锁。 刚才已听武侯许休正在调兵遣将,不论是伏点择址,还是行兵布阵,都是一等一的拿手好戏,战略战术堪称完美。 然而纵使将火轮邪教与魔族使团全歼,夺回那些脏物,对峡江唐门来说,又有何意义呢? 她现在最担心、最牵挂的终究还是此刻仍在归途的结义大哥唐千玺。 他估计现在还不知情。 如果不是因为她,有唐千玺在唐家堡,定然是会再多一份安保。 而她却是一心只为女帝。 再次想起女帝那封秘信之语,她无奈地幽幽长叹一声。 半晌过后,当昭禾端着一盘她亲手做的精致茶点,兴高采烈地来后院花园寻找闻人今歌时,立时当场呆住。 闻人今歌已然不见。 她去了哪里呢? 不会是违抗旨意去巫峡了吧? 人去余香,却片字未留。 …… 唐千玺迎风卓立在海鹘号舰首,极目远眺。 战舰以快似奔马的速度,往神女峰方向驰骋开去。 舰上的灯炷全部亮了下来,在其映照下,巫峡两岸的青山黯然失色,似在显示他唐门的辉煌与荣耀。 站在他身后的心腹手下兼好兄弟唐小刀,恭敬地道:“少主,我们最快估计明天卯时才能到家。” 唐千玺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像是暗自下定某一决心,淡淡地道:“裴家二叔,还在唐家堡吗?” 裴家二叔裴行田,乃当今文侯裴行本之弟。 裴行田此次前来唐家堡,正是受家主之托,来和唐门门主唐贺商量唐千玺与裴家三小姐裴习习下月初三联姻之事。 唐小刀大为错愕,老实地答道:“我出来寻少主之时,他还尚在唐家堡做客。至于少主外游之事,唐门上下仍对其隐瞒着。” 唐千玺双目射出凄迷神色,轻叹一口气,道:“小刀,我二弟千印极有可能还活着。” 唐小刀眼睛陡然增亮,差点失声道:“当真?” 唐千玺点了点头,皱眉道:“不过,他好像是被火轮邪王下了咒印,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据说,他现在已经是火轮教的灭谛使者。” 唐小刀眼内精光爆闪,傲然道:“虽说在兰草渡一战,我们和火轮邪教已经结下生死深仇,但是凭我们唐门势力,想要从邪教手中夺回二少,我想并非难事,必定如囊中取物耳。” 唐千玺不置可否,双目射出一丝坚定而认真的神色,道:“你说的对。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他在下月初三能够以唐门二少的身份来出席我的大婚之礼。” 唐小刀用力点了点头,激动地道:“一定加上肯定。” 唐千玺神态悠然地望向星空。 倏地,右眼眼皮奇怪地跳了起来,但他没太在意,心里却是想着如何寻找并迎求唐千印的事情,暗忖:“二弟,你在哪里呢?” …… 第048章寅时,虎虎生威 寅时。 荆布缓缓醒了过来。 确切地说,他是被白光虎的舌头舔醒的,脸上仍余有一丝温热。 星空映入眼帘,识念重归天窍,颇有再次重返人世的感觉。 下一瞬间,他隐约听到左侧院落墙头传来一名年轻女子的声音:“恶虎,休得伤人!看我伏虎环!” 嗖的一声,气劲破空。 一道黄色的圆圈光线划过,瞬间从小变大。 在离白光虎仅余数丈距离的时候,黄圈忽然由一生二,二生四,四生无数……一连串的圆圈环线幻化成一道与白光虎同等大小的黄焰虚影,如猛虎下山般扑盖过去。 白光虎闻声辨位,不屑地低吼一声,然后以惊人高速纵身窜起。 尖锐闪亮的爪劲透发出一股强大如白色风暴,以一个充满了某种无法形容玄理的弧线,赫然直面扑向那道圈形虎影的黄焰气芒。 瞬间,寂静的院子里刮起强烈的劲风,令院落花草枝叶沙沙作响。 有见于此,那名伏身在墙头的紫衣少女难以掩饰地露出惊凛之色,她万万没想到白光虎的实力比想像中的更恐怖、更强悍。 情急之下,她只好赶紧跃下墙来,箭飙一般向荆布卧躺之地疾奔过来。 倏忽间,两虎相遇。 一实一虚,一白一黄,在气劲相交之处现出一点强烈至令人不能直视的耀芒,接着发出闷雷般的响声。 最奇怪的是耀芒的照射并不及远,只映照出两气相交的刹那光景,倏又消去。 幻影中的黄焰巨虎瞬间恢复原形。 虎魄戒环。 又是嗖的一声,很有灵性地又重新飞回至那女子右手食指。 白光虎潇洒地回落地面,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名紫衣女子,虎牙闪亮,虎须长飘,虎目灼灼。 紫衣少女此时已下蹲在荆布身旁,尚未来得及查看荆布是死是活,便已陷入白光虎的猎杀视线内。 她毫不避让地直视白光虎,呼吸有些急促,嘴角不知何时已溢出一丝鲜血。 显然,刚才她以气御环袭击白光虎时,被白光虎堪比六境的强悍真气反噬震伤。 荆布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但是无法动弹,甚至连动半个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仙灵之气入体之后,零脉甫一接触,竟然自动醒转过来。 零脉不受控制地疯狂吸食与炼化如此强大的仙灵之气,荆布的肉体自然无法承受。 此时,他的道宫以及全身轮脉受损颇为严重,火辣辣地酸胀疼痛着,仿若身处在十八层地狱般,十分难受。 更凄惨的是,内伤似乎比以往更为严重,身体几乎已经瘫痪,还不知是否能够恢复过来。 他知道如果在三个月内再找不到元始母树的话,下一次发作或许真的要体爆而亡。 念及此至,荆布不由暗叹一声。 然而,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化解眼前紫衣少女与白光虎之间的误会。 当他想要说话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说不出一个字,发不出一个音。 他已经失声,变成了哑巴。 这是零脉吸取仙灵之气后强性突破写神境引发的后遗症。 声带受损,不能言语,顿时令荆布如遭雷殛。 “畜生,你不要过来。不然我使出更厉害的法宝,定会让你命丧当场!”紫衣少女再次伸出洁白如玉的右手食指,遥对着白光虎虚张声势地叱喝。 她的玉容沉凝微白,看上去有些紧张,但俏目坚定,没有退缩。 伏虎环再次发出黄色光芒,跃跃欲动。 她的左手缩在宽袖里微微握紧,她讲话的声音也隐隐有些发颤,而恐吓之语更是苍白,毫无杀伤力。 都说恶虎吓人,传言果然不虚。 白光虎凝立不动,与之僵持对峙。 蓦地,紫衣少女不经意间看到自己在月光下的倒影,微微有些晃动,清秀的眉间不由轻轻蹙起。 她觉得自己好没用,心里暗骂:“文莱,你这个胆小鬼!” 她此次前来,不顾身份,不惜翻墙,首次私闯民宅,就是因为肚子饿的实在不行。 她都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之所以出现这丢人的囧况,还不是因为自己的钱袋在街市被偷。 之所以选择这家大宅,还不是因为院里霍然盛开的百花奇香。 她敢向满天星辰发誓,自己这辈子绝对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 到底是什么魔力,令百花一夜之间开放呢? 就在她翻身跃上墙头之时,被百花奇香陶醉的神情瞬间换作警惕与震惊,只见民宅内眼前这只凶猛可怕的老虎正在伸出舌头似若撕咬一个人。 这宅院虽然面积不大,但主人却是非凡,竟然私养老虎看家护院。 何等阔绰,何等威风! 文莱虽然明知自己实力不敌白光虎,也晓得不应该让自己置身于任何险境之中,但侠义之心战胜一切,良知让她毫不迟疑地想要救这个人。 此人想必和她一样也是同道中人,只是运气不如她而已,如今却被老虎咬伤在地,生死不知。 白光虎似是感知到这不速之客对荆布并非恶意,又接触到荆布透过眼神传递过来的信息,虎目便收敛了一些凶光。 荆布近距离朝月光下的紫衣女子瞧去。 对方十四五岁年纪,一身紫衣男装打扮,腰缠博带,婀娜体态,焕发高贵清秀。 俏丽的瓜子脸,挺秀的鼻子,配着一双美丽似会说话的大眼睛,眼里带着一种仿似对世事一无所知、天真烂漫的神采,令她纯美得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花。 尤其是那一颗几乎可以比美白光虎的漂亮虎牙,分外显出她俏皮可爱的性格。 荆布一边注视着她,一边想着她就是成了百岁老婆婆,也照样会是眼前这般青春少女风采。 文莱似乎感应到荆布正在打量着她的目光,美丽的大眼睛迎上荆布,闪烁起异彩光芒,神情天真的欣喜道:“谢天谢地,你终算没被老虎咬死。” 她的声音舒服而清脆,充满音乐的动听感觉,剔透晶莹。 荆布一阵感动,但仍无法言语,只能对其善意之举报以微笑。 文莱瞧着荆布清澈而深邃的眼神,从容自若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呆。 接着想到恶虎环伺在前,不由急得跺脚,愤然道:“你这个小老头,笑什么?没死的话,就赶紧站起来。这只老虎很有灵性,太厉害了,我们得联手,才能逃得出去。” 乍闻“小老头”冠名于已,荆布心中叫苦,郁闷的差点吐血。 不就是一头灰白之发,但是哪里显老啊? 看着令他直到此刻仍惊艳不已的花容俏脸,荆布感到从未如此渴望说话。 语言,在这个时候显得多么的至关重要。 见荆布依旧一动不动,文莱眨了一下长睫毛,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俏皮道:“原来你比本公……姑娘我的胆子还小,居然吓的不能言语,不敢动弹,真是好笑!” 她笑的时候,那颗虎牙光洁闪亮,清纯可爱至极点。 荆布突然发觉,自己很喜欢看她微笑时所露出的那颗虎牙。 在夜里寅时,有幸目睹长着一颗虎牙的玲珑虎女凭借一虎身胆,用伏虎环袭击三百岁的灵兽白光虎,也算是千古奇逢。 第049章侠女长公主 寅转卯时。 夜风轻柔地拂过。 荆布因经脉不畅而全身不能动弹,但木灵符印却是正常运转着。 他知道废宅风水的突然改变,以及院落里百花奇放,定会吸引天下修行者的注意。 这位不知来历的紫衣少女已是第一个不速之客,正好说明自己的猜测无误。 生门大开,来者不请自来,只怕还会第二个修行者。 果然,荆布的木灵符印已经感知到院落里还有修行者的气息。 这人虽然极其小心地屏住了口鼻呼吸,但仍无法控制体内的龟息波动。 若有若无仅可微闻的龟息,在紫衣少女跃下墙来的那一瞬间,几乎同时隐遁在院内某个角落。 他不肯显身,藏于黑暗,不知是否另有所图。 是友是敌? 又有何目的? 荆布一时还把握不准,眼下又无法用言语试探,只好静观其变。 倏地灵光一闪,计从心来,给白光虎投递一个眼神过去。 白光虎收到信息,全身戾气立马暴涨,低吼一声,如风暴般朝紫衣少女疾扑过来。 紫衣少女“啊!”的一声,惊骇得后退好几步。 她全身娇颤不已,一时之间几乎忘记凝气御环反击,全然不顾即将罩面的虎爪。 “妖畜,休要嚣张!” 这时,那名用龟息大法的修行者忽然从无形隐遁显出真体法身。 衣衫破空之声响起。 幽灵般的身影迅疾无伦地已落至紫衣少女身前。 来人宽大的黑袍被全身劲气鼓胀,仿如一只振翼的吸血夜蝠,一对眼睛闪着鬼火般的可怕绿焰,颇示对方的修真法门别走蹊径,诡异无伦。 剑已出鞘,剑气兴起。 青光茫茫,给人寒如冰雪、又吹毛可断的锋快感觉。 连出三剑,劲气激荡。 三重无形而有实的剑气之网与白光虎扑来的真气相遇。 每一重剑气均令白光虎的前进受阻,到最后无法令它趁势穷追猛打。 白光虎此招“猛虎跳涧”本就是试探之举,替荆布找出隐遁之人,是以见好就收。 它从半空落了下来,倏忽间与来人的距离拉远至三丈。 文莱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潇洒飘落的背影,心里闪过一丝诡异莫名的感觉。 她先是惊叹对方的驱虎本事,继而猜测对方究竟是此宅主人,还是另有身份。 荆布侧脸瞧去。 那人身形高瘦,穿着黑袍,二十五六岁年纪,额头宽阔发亮,鹰勾鼻丰隆高挺,浓密的眉毛下一双眼睛却深深凹陷下去,眼神如雄鹰般锐利地盯着白光虎。 荆布一眼看出此人的身份。 口念咒印,步罡踏斗,剑出祝由鬼术,这是巫族独有的“巫灵剑歌”。 他来自苗岭巫阁。 他是巫师。 荆布惊讶不已。 苗岭巫阁的巫师怎么也来到天一剑宗的范围之内? 文莱睁着大眼睛,睫毛微眨,好奇地轻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转过身来,跪拜在紫衣少女跟前,恭敬地道:“卑职诸问子救驾来迟,令长公主受惊了!” “长公主?” 荆布又是霍然一惊。 看着文莱精雕细琢、无懈可击的侧脸轮廓,看着她白嫩肌肤和高雅装束相得益彰下的华贵英姿,荆布心里暗忖:“美丽清纯的小公主不是应该生活在皇宫内吗,怎么还四处乱跑?这里可不是御花园!” 然而,看着她那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情,荆布心中微荡,一时忘却了刚才给他乱取外号的“恶行”。 文莱先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因为对方并非此宅主人,继而又感到眼前此人突如其来的出现非常邪门,暗中提高警戒,冷然道:“很抱歉,我不认识你。” 诸问子嘴角飘出一丝诡怪笑意,欣然道:“公主你姓文,名莱,乃先太子文据的小女儿,圣上的掌上明珠。当然,公主你是金枝玉叶,怎么可能会认识每一位宫内侍卫呢?卑职乃是半年前新补入宫。” 荆布终算知道这紫衣少女的真实来历了,只是对诸问子的身份有一丝怀疑。 文莱听他竟然报出自已身份,有一些吃惊。 想必自己私自出宫的消息已经惊动了皇奶奶,她便无奈地苦笑一声。 但是,当她听到“诸问子”这三个字,双目一道灵光即闪而逝,沉思片刻,不动声色地道:“诸问子,你先起来吧。” 待诸问子淡然自若地起身后,文莱再次睁大美丽的大眼睛,清冷般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对方,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沉声问道:“薛轻候他为什么不亲自过来见本公主?” 薛轻候乃一代军神薛礼之子,当今兵部最耀眼的明星之一。 现身居千牛卫中郎将,专责执掌御刀护卫,是女帝身边最喜爱也是最信任的将门虎子。 更难得的是,文莱和薛轻候很熟。 诸问子心中有鬼,被眼前小公主瞧的一脸尴尬,掩饰地低下头去,然而一时之间竟找不到托辞如何回答,勉强挤出点镇定的笑容,吞吐道:“这……卑职不知。” 文莱微一错愕。 倏地,她皱了皱可爱的鼻子,气鼓鼓地道:“薛轻候,你这个小气鬼!”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紫木牌子,随手一挥,扔向诸问子,冷哼道:“你把这东西还给你们的千牛卫大人。” 诸问子霍然一怔,似乎尚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凌空伸手接住。 官牌入手中,顿时感应到一股强悍凌厉的剑意,震得他后退半步。 这道剑意用劲之巧,让人叹为观止。 诸问子愕然道:“公主,你这是……”说完功聚双目凝神细察这块牌子,竟然是薛轻候的官铭玉牌。 文莱不再深藏,虎牙一闪,叱喝道:“你这个小人,差点被你骗了。找死!” 诸问子并不知文莱如何知晓他的破绽,双目如利刃使人生寒,道:“公主,何出此言?” 文莱双目射出愤恨的神色,道:“第一,千牛卫上下一千人,每一个人我都认识,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这个秘密你肯定猜测不到吧?不错,诸问子确实是于半年前新补入宫,但是就在我出宫前的一天,他原本是火轮邪教奸细的身份被薛轻候揭穿,当场就秘密处决了。第二,你连你们千牛卫顶头上司的官铭玉牌都不认识,还敢说自己是千牛卫?哼,快说,你究竟是谁?” 荆布心中一笑。 眼前这位长公主心思倒是缜密,三言两语外带一块官铭玉牌便已揭穿对方伪侍卫的身份。 他刚才借文莱扔掷紫木官牌时,发现文莱也暗运劲力试探,便又增加三成草木灵觉之力,一下子震骇住了诸问子。 诸问子倒抽一口凉气。 这也太巧了,看来老天是站在小公主那一边。 他先是看了看依然躺在地上的荆布,稍稍宽心,继而又将目光转投手上这块紫木官牌,脸上现出不屑之色。 顿了顿,解释道:“不瞒公主,小人才是真的诸问子,入宫的那位乃是我师弟辛承子。这么多年以来,师弟辛承子经常借用小人的名号四处行骗。唉,没想到如今竟落得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 文莱听得秀眉紧蹙,不悦道:“不管你是诸问子,还是辛承子,你跟着本公主干什么?” 诸问子诡异地一笑,道:“公主,卑职现在是你父亲座下的十二门徒。自从公主离开神都的那一天开始,我便奉圣君之命暗地里潜伏保护,为的就是亲迎公主前往火阳宫,以圆尔父与公主十六年后父女重逢之梦。” 第050章冥幕 “父女重逢”四字如雷贯耳! 童真而入世未深的文莱娇躯轻颤,两眼微红,内含泪光,不由自主地抚摸起右手食指上的伏虎环。 这是先父文据留给她的唯一之物。 在皇宫内她曾经先后通过皇姑文扣给女帝私下汇报火轮邪教之事、薛轻候抓捕辛承子当场审问之时,无意间听到父亲还存活于世。 于是,思父情切的她偷了薛轻候身上的官牌,扮成薛轻候的样子悄然私离皇宫,为的就是想见一见自出生以来从未谋面的父亲。 尽管父亲消失于世十六年,未见一面,但她依然想念。 尽管父亲如今已起死复生,传闻或假,但内心希望成真。 尽管父亲为邪教轮回之子,即使成真,但他终究是父亲。 诸问子见成功引起文莱的思父之情,鼓其如簧之舌,继续道:“公主,圣君自复生以来,对你这个唯一在世的女儿他也是时常念叨,觉得亏欠太多。因此,特别希望你回到他的身边,顷尽一切好好宠爱你。” 文莱感动的泪流满面。 好半晌之后,略有失落地幽幽道:“我父王……他为何自己不来接我?” 诸问子歉然轻叹道:“如今大夏与圣教势不两立,圣君他前几日又在兰草渡受了重伤,出行实有不便之处,还望公主体谅。” 文莱沉吟片刻,怀疑道:“你骗人。” 诸问子郑重其事地道:“卑职之言,天地可鉴,绝无半句虚言假语。不信,你可以问一下你身旁这位名叫荆布的道友。圣君便是被他的朋友唐门少主唐千玺所伤。” “信你才怪!” 文莱冷哼一声,道:“就这一头白发的小老头,你还好意思说他是修行界的道友,只怕是浪得虚名。你没看到他吓得一直瘫软在地,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 诸问子居然没有讥笑,神情专注而认真地道:“是吗?” 文莱美目一转,虎牙闪烁,反问道:“不是吗?” 荆布心中叫苦连天,颓然望天。 诸问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不能动弹、不能言语的荆布,入院之后这还是首次正儿八经地打量对方,神情冰冷,眼神也并不友善。 默然片刻之后,诸问子轻吁一口气,全身莫名地由先前的紧张变得放松许多。 别过头来,对文莱解释道:“如果小人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修行练功时经脉出了差错,以致走火入魔,全身不能动弹,不能言语。当然,你现在依然不能小瞧于他,他可是自神农之后,当今唯一一个修炼‘勾芒之媒’术的念觉师。另外,卑职再补充一句,这座废宅本是一座阴墟凶宅,而荆布昨天下午搬进来之后,便摆了一道风水大阵,这才令院子焕然一新,出现一夜之间百花齐放的奇景。” 荆布大为惊凛。 火轮邪教真是神通广大,自己的行踪竟然已被他们所窥探。 文莱用可爱的鼻子再一次呼吸院里的百花异香以及精纯的仙灵之气,让人精神大振,甚至忘却了饥饿,忘却了劳累。 这一切确实与宅院外面的世界大不相同。 文莱秋水盈盈的美目,转投楚楚可怜躺在冰冷地砖上的荆布。 忽然露出一丝难以言明的浅浅笑容,彷如月出东山的亮照大地,欣然道:“哈!你这小老头原来这么厉害,真了不起!” 纵使百花齐放也抵不上眼前美女的玉容一笑,诸问子与荆布两人均是心头轻颤。 倏地,荆布感应到诸问子心里越来越浓的杀意。 他只好迅速压下心中的颤动,星目不动声色地迎上她如清水明亮的大眼睛,然后有节奏地眨了眨眼睛,立时递给她一个“小心”的眼神。 不管文莱是否明白,诸问子却是读懂了。 他知道自己的小伎俩,骗骗初出皇宫的小公主还算可以,但肯定骗不了荆布。 幸运的是,荆布眼下全身依然不能动弹,如同任人宰割的小羔羊。 诸问子深知时间越长越对他不利。 他之所以和文莱说这么多话,一是想骗取文莱的信任,二是费时暗查荆布是否真的受了重伤,是否真的走火入魔。 形势已然明朗。 诸问子得意地仰天长笑。 旋即双目杀气大盛,阴冷邪异地道:“小子,别怪我乘人之危,要怪就怪老天不公。你乖乖受死吧!” 剑指荆布,口出咒语。 一道道地下幽灵的黑色气劲瞬间升腾起来,然后汇集在一起,仿若五块黑布将整个院落四周围裹起来,彻底封闭。 这是冥幕。 天地间霎时成为地府,甚至出现因挤压而扭曲起来的怪异现象。 文莱心神轻颤。 她明显感受到四周所处空间凹陷下去,自己则像黏在无边际的蛛网内,难以振翼飞走,甚至呼吸有些困难,几乎窒息,仿若被鬼缠身一样难受。 这里俨然变成了一个幽冥地府小世界。 荆布眉头皱了起来。 地下幽灵组成的冥幕已然隔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 也就是说,木灵符印在冥幕完全封闭的那一刹那间,已然失去运转。 如今的他在这座地府内,可说是彻底的废人。 他早就听说过“巫灵剑歌”是巫师驱动幽冥力量的符剑,每一招发出极其阴森恐怖。 然而,危险只是刚刚临至。 随着一声婴儿凄惨的哭叫,幽冥地府的温度骤然又下降了许多。 鬼婴。 荆布与文莱都为之震惊。 这时,一个带有翅膀的苍白色婴儿从诸问子的背后飞了出来。 他的身体很白,白的可以清晰地看到体内的轮脉。 他的眼睛却是暗绿色,充满了怨恨、凶残之气。 随着鬼婴的哭叫声由小变大,他的怨恨之气也随之增强,然后尽数涌入诸问子的剑中。 诸问子的剑开始渐渐变绿。 那是鬼婴的力量。 在地府内,无疑就是诸问子的主场。 诸问子两手运指如飞,霍然出剑。 剑锋陡然一划,剑式全无花巧,却是大巧若拙。 一道带着诡异符力,且又尖锐凌厉的冰冷剑气,立时如电光火石般的高速,朝两丈外荆布激射过去。 荆布身前立时气劲暗涌滚滚,瞬间被对方的劲气完全笼罩紧锁,毫无反抗之力。 文莱乍见突变,花容失色。 “啊”的一声反应过来,惊叫道:“不要!” 然而这一声呼叫全然改变不了这一道以鬼婴之力形成的怨恨剑势。 眼见诸问子的一剑杀招袭来,荆布瞳孔骤然收缩。 惊涛骇浪的剑芒压体而至,大祸迫在眉睫。 生死存亡之际,草木灵印无法施展,而自己却又是连一个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倏忽间,眼前白光一闪。 只见白光虎霍然纵身窜起,伸出尖锐的前爪,义无反顾地迎上诸问子这道绿芒气劲。 “砰!” 劲气四溅。 爆破的声音像闷雷一样,响彻清静的虚空。 白光虎如大山般落至地面,摇晃数下,再次腾身飞窜,乘势追击。 它不想给诸问子任何喘息的时间与机会,间不容发地朝着诸问子排山倒海般地猛冲过去。 如此连续的真元硬拼,如此凶悍的狂猛攻势,可使诸问子陷于苦战,直至落败身亡。 诸问子吃不住白光虎强大妖晶真元的冲击,往后飘退了数丈。 又见白光虎再次强悍杀来,气劲充塞天地。 他冷哼一声,叱喝道:“早就知道你这妖畜肯定会护主。看我怎么收拾你!” 在空中连挥三剑,分别爆起白、青、紫三道气芒,均暗含幽冥暗黑难以测度的威力。 这是符剑大阵。 轰的一声,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仿若天空之锤横空出世。 第051章鬼棺 黑物仿若一口鬼棺,简单直接的盖了下来。 凶猛前冲的白光虎顿时一头扎进鬼棺符剑大阵之中,任它如何了得,也是难以逃离。 诸问子飘身落至原地。 看到白光虎陷入符剑大阵的绝境之中,傲然狞笑道:“此阵名曰‘鬼棺’,亦叫鬼门关。你的白光虎很难逃的出来。” 荆布神情微凛。 他自然听说过它的凶杀威名,在巫族阵术中排名前五。 文莱却是一脸惊诧。 她从未见过类似的符剑大阵,很是好奇。 “砰!砰!砰!” 鬼棺内劲气爆炸的声音响起,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白光虎陷身在鬼棺符剑阵内,鬼魅般的虎影发动了如长江大河般的破阵攻势。 左突右闯,虽然攻得水银泄地,但是鬼棺符剑大阵着着封死,一时之间令它难以扳回被囚不利之势。 这时,鬼棺内霍然又传来一声狰狞咆哮的狗吠声。 似犬非犬。 荆布露出凝重神情。 他知道在鬼棺内绝对不是一只恶狗,而是凶兽穷奇。 当然,这只是穷奇的精魄,并非实物。 巫族擅长祝由之术,并不是离奇的传闻。 他们以符咒法术来控制人与兽的元神精魄,并以血液或食物来孕养,然后供其驱使,从而提升巫师已身战斗力。 因此在这鬼棺之内,不仅会有暗黑符剑的攻击,而且还会受到阵内凶兽的杀伐。 一般的修士很难破解,根本无法冲出去,只会永生永世囚困其中。 境界低一些的修行者,不论是精血肉躯,还是本命元神,半柱香便会被凶兽精魄一一所吞食。 此阵可囚困世间万物,犹如万劫不复之境,纵使大罗神仙也难有逃生机会。 有见于此,荆布原本苍白的脸上,更加毫无血色。 诸问子目光转投荆布身上,长剑遥指,黑发与巫袍无风自动,形如厉鬼。 他双目射出前所未见的阴冷异芒,道:“荆布,多亏了你的风水大阵,自然充沛的仙灵之气真是宝啊,想不到让鬼棺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威力。哈哈,你的白光虎已然自身不保,现在轮到你了!” 荆布的心直沉下去。 冥幕束缚了木灵符印,鬼棺囚禁了白光虎。 如今面对诸问子蓄势已久的雷霆击杀,荆布自问毫无招架之力,心中不由涌现一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奈与绝望! 该死的零! 在这一刻,荆布从未感受过到如此的窝囊受气。 “你放了他!” 文莱忽然鼓起勇气,向诸问子命令道。 诸问子有些意外地将视线转移至文莱俏脸上。 审视片刻后,冷然自若道:“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是朝廷的公主殿下,还是圣君的宝贝女儿?” 文莱未答。 她眼神一瞬不瞬地和诸问子对视,毫不退让地反问道:“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是苗岭巫阁的巫师,还是火轮邪教的门徒?” 诸问子一怔,神色愕然。 他更没想到这眼前清纯的小美女竟有如此狡猾、霸道的一面。 文莱轻吁一口气,心情复又平静,语气缓和地接着道:“这小老头已经全身瘫痪了,怪可怜的。现在你已经把他直接困死在院落大阵之中,何须劳你亲手把他残忍杀死呢?” 诸问子嘿嘿一笑,沉声道:“为防万一,只有亲手杀了他,卑职这才安心。” 文莱黛眉轻蹙,以晶莹的贝齿轻咬红唇,道:“这样吧。本公主随你去火阳宫见我父王,你就放了这个小老头废物吧。” 清甜悦耳的声音将“小老头废物”五个字原封不动地传入荆布的耳内,令荆布非常意外,再也不是苦笑与生气,取而代之的是心存感激。 刚才文莱向诸问子为自己求情的话,他听得非常清楚。 这是多么善良而正义的女子啊。 诸问子目光灼灼打量着满脸坚毅神色的文莱,讶道:“公主,这是为何?” 文莱迎上诸问子并不友善的询问目光,嘴角微翘,道:“放了他,就算是你送给本公主的一份见面礼吧。” 诸问子干笑一声,不徐不疾的油然说道:“如果卑职要是……不放呢?” 文莱俏脸不禁露出个被气坏的动人表情,怒骂道:“你烦不烦啊?让你放就放,怎么说那么多废话?” 她的表情天真无邪,内心却是宁折不弯。 诸问子的自尊心受损,双目也是闪过一丝怒色,不悦道:“那就休怪卑职对不住了,此子非杀不可!” 文莱见诸问子杀意陡然暴涨,立时露出警戒神色,冷哼道:“臭巫师,难道你还想要杀我不成?” 诸问子干咳两声,冷然道:“卑职不敢。你是圣君的女儿,如同天上的一轮明月,卑职纵使有万般不满,纵使拥有千个脑袋,也不敢心生杀你之意。若不是你要执意相救荆布,卑职哪会兵刃相逼,只会以礼相待。只要公主不再阻止卑职杀死荆布,卑职自然不会和公主动粗。” 文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轻叹一声后,反而显得冷静下来,微微眯眼,道:“如果本公主不随你去火阳宫,你是不是还想掳我走?” 诸问子淡然道:“很是抱歉。卑职接到的命令是带公主去火阳宫。至于用什么方法,主要是看公主如何配合。” 文莱的心渐渐沉下,忿然道:“邪教就是邪教,说话阴阳怪气,做事卑鄙无耻。” 诸问子面无表情,道:“公主毋庸拖延时间,千牛卫救兵早就被我在半路上赶尽杀绝了。” 文莱仰天望向星空,看着那些明显折射的星光,心中一片茫然。 她知道这座废宅从冥幕遮盖之后,已然变成了幽冥地府,成功地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她也知道此时此刻千牛卫更不会从天而降来救自己。 文莱握紧小拳头,恨得诸问子咬牙切齿,但一时间拿他又没有法子,道:“你……你真狠!” 诸问子露出一个诡异奇怪的笑容,道:“很感谢公主今晚陪卑职说这么多话,比这几年累加起来的话还要多。不可否认,和公主说话聊天,确实是一件很开心、很享受的事情。但是,时间无多,不论公主的菩萨心肠有多强,荆布今晚必死无疑。” 文莱余怒未息,秀眉飞扬。 倏地,心底的侠义情怀自动涌了上来,终下定某个决心,坚决道:“不管你实力有多强,本公主今晚都非救不可。” 我不怕你。 这是她内心的潜台词。 第052章天凤 短暂的沉默。 诸问子脸上露出赞赏之色,由衷道:“卑职很佩服公主的勇气与胆识。” 文莱皱皱可爱的小鼻子,以肯定和充满信心的语调道:“想要轻松制住我,以你洞虚境的实力,我认为你还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资格。” 诸问子吁出一口气,首次露出凝重的神色,道:“卑职必须承认,公主身怀天凤血脉,修习皇家大日光术,届时动起手来虽然有些难度,但是我自认为还是有几分胜算。” 听到“天凤血脉”四字,荆布眼里瞬间大亮。 这样一来,小公主不至于丝毫没有反手之力,也不完全被诸问子狂虐与吊打。 文莱一双美眸丝毫不让地与诸问子对视,眉眼间的清涩瞬间尽数被战斗的意志所取代,虎牙发出锐利的光华,喝道:“尽管放马过来试试。” 诸问子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得罪!” 随即手中长剑一抖,剑锋爆出一道绿芒剑影。 顿时,阵内的符剑劲气翻腾不休,倍添其惊人的威势。 诸问子的境界比文莱略高一个阶位,即便如此,他一出手仍是很强硬的“鬼潮”之剑。 绿芒剑影,仿若地狱开闸。 先是一团光芒,光芒蓦然爆开,化作一道道幽魂的光幕,充天塞地的向娇小的文莱冲击而去。 那画面不敢想象,实在令人不忍相看。 太残忍了。 几乎就在同时,受到气机的牵引,文莱毫无惧意地娇叱一声,拔身而起,直上院子两丈许的高处。 一个翻腾,手指上的伏虎环心有灵犀地离指而去。 瞬间,满空爆起无数个黄光环影,全力以付地朝那些鬼潮剑气罩盖过去。 以荆布星目的锐利,仍要被文莱眩目的戒环虎影撩至目眩神迷。 这是皇家大日光术。 环影成串,虎影出闸。 这是文莱第一次挑战巫族修行强者。 内心有一点紧张,但同时也有一丝兴奋。 之前她身在凤鸣斋修行,平日内姐妹们对她出手总是有些谦让。 而眼前这一战却是检验自己真正实力最好的机会。 文莱不计后果,只想试一试。 饶是如此,但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境界与实力略逊于诸问子。 若想战胜诸问子,唯一要凭借的是她身上的两大法宝。 文莱不愧是上天的幸运儿,不仅拥有唯当今女帝才所有的天凤血脉,而且还拥有得伽一上座开光的伏虎戒环。 此二者合一,便有了叫板诸问子的底气。 想起这两大法宝,文莱一脸傲骄。 那年五岁,她在御花园玩耍时,突然间晕倒在地,经御医孟冼诊断之后,霍然发现她体内十二正经皆为阴脉,因此久而久之产生出一股诡异而强悍的阴寒之气。 坤宫泰寅,天癸满盈。 此乃一种天生的太古绝脉,名叫“癸水阴体”。 众人惊诧不已,从其活动的强度来看,应该是从三岁就已经开始发作,但是身边奴婢、太监却没有一个人知晓。 女帝一怒之下,本想处斩所有服侍文莱的奴婢、太监,最终因为文莱道出自己刻意隐瞒之原委,并不断求情,这才让那些奴婢、太监得以幸免死罪。 经孟冼诊断,给出药方。 想要医治化解癸水阴体,唯有修习朝彻禅院至阳至刚的“佛火尘刹”。 然而,“佛火尘刹”乃是朝彻禅院最高深的禅门功法,只有当代禅宗才有资格修行。 伽一上座看在先太子文据的情义上,准备破例传授时,谁也未曾想到已贵为天子的闻人契机竟然献出体内的先天凤血,将其植入文莱体内。 凤血,也是天下罕见的至阳至热之物,正好可以医治文莱体内的阴寒之气。 身怀天凤血脉,慢慢长大的文莱,十岁时进入凤鸣斋开始修行大日光术,选择的本命兵器正是戒指伏虎环。 伏虎环不仅由伽一上座开光藏气,而且内含百年虎魄,威力无穷,乃是红楼榜上赫赫有名的神兵之一。 文莱接到此物之时,这才知道个中原由。 原来文据在获悉爱妃身怀六甲时,便亲自在藏宝阁选定伏虎环作为送给女儿的见面礼物,并亲赴朝彻禅院恳请伽一上座为其开光炼化。 只是未曾想到,一月之后,文据被废,并流放至南疆根古屋,自此父女无缘相见。 空中有厉光破风而至,伏虎环骤然加急。 文莱睹物思人,犹感父王文据在旁为她加油助威。 黄光环影与绿芒鬼影在空中不断交击,气劲四溅。 劲风刮在荆布的脸上,让他感到犹如刀割。 “咦?有痛的感觉了。” 荆布惊喜地发现自己四肢似乎恢复如常了。 他不动声色地先是望向鬼棺中交战正酣的白光虎,暂无危险,心稍稍安心地又望向在空中疲如奔命的文莱。 在诸问子狂风骤雨的攻击下,文莱以乎有着高于同龄人的冷静与毅力,依然坚持着。 攻不能久,守又如何? 危险正在靠近。 诸问子的剑气如鬼影扑过。 文莱的右手臂上立时多出了一道血口,在空中盘旋飞舞的伏虎环,威力也相应地渐渐变得无力起来。 伏虎环即便再有灵性,终究也需要她用体内神源驭使。 每一道飞环,便要消耗她的一分真元。 由于她身处冥幕地府之中,地下幽灵的冥暗之力特别强大,大日光术的威力自是不及平常,若不是身怀天凤血脉与伏虎环两大法宝,只怕早就束手就擒。 文莱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今晚真是百年一遇地走了一个狗屎运。 翻墙进来的居然是一座废宅,尔后又无缘无故地逞强,导致现在肚子好饿,身心疲惫。 唉。 现在要是有人送来一对香喷喷的鸡翅吃,该有多好啊! 哼。 都怪这个废物小老头,累得自己很惨。 不仅鸡翅没吃着,反而还在这里流血。 不一会儿,血流得有点快,有点多,于是她开始觉得有点困。 从小到大她除了修行、吃鸡翅以及爱打抱不平之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睡觉了。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绝不能睡着。 可是,确实真的很困呀。 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仍在继续战斗。 呼吸越来越急促。 体内的神源越来越减少。 她不止委屈,更开始伤心起来了。 她可不想被眼前的臭巫师掳住,然后以战败者的身份去火阳宫相见父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赫然一道声音轻轻传入耳内:“上应棋布星阵,下落斗首天权。” ——是谁在说话? 第053章神来之笔 那个废物小老头。 除了他之外,在这个院子里应该没人会相助自己。 他轮脉恢复流畅,终于可以说话了? 他虽然用的是识念传音之法,却很亲切,让人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文莱像沉溺怒海快遭灭顶之祸的遇难者,抓到浮木般顿时醒了过来,精神大振。 诸问子施展“巫灵剑歌”时,脚下走的是“七星步”,乃遵行北斗七星排列的位置而行步转折,宛如踏在罡星斗宿之上。 七星步上应天星,下聚灵气,如星闪,若风拂,似云浮。 以此步态祷神,可遣神召灵,获七星之神气,驱邪迎真。 天权星位于七星斗柄与斗勺连接处,是斗勺第一颗星,也是北斗七星中最黯淡的一颗。 其不仅承前启后,牵制着这北斗七星所有的连接,而且与“时”相配,主天理。 只要占住了天权星位,就可以令诸问子的“七星步”受阻,从而破却他如鬼影般的身法。 文莱不暇细想,下意识地在虚空迈步,快速移动身影。 如落雁之姿飘逸灵动,如春风拂花轻盈空明,整个人恰似月光纷洒下的精灵。 “咦,怎么可能?” 诸问子一脸诧异地发现文莱抢先占据了天权星位,步法运行瞬间受滞,身形一下子慢了下来。 耶! 文莱见成功地摆脱了鬼潮剑气,瞬间开心地笑了起来,再次焕发出无比自信的风采。 诸问子很郁闷,无奈变换招式。 这时,文莱的耳内又传来荆布的一道神识之音:“心注一处不动,以神源为火侯、以凤血为养火,三昧固济,如火中沐浴。” 文莱不知其意,更有诸多不解,但信任让她惟命是从地遵法行气,内心希望这一次再给她一个更大的惊喜。 就在诸问子重振信心欲使出最后绝招之时,文莱已收回伏虎环,如奉纶旨的双手自然摊开成掌,在胸前交叉,掌心向内,然后成一个展翅飞扬的奇门结印。 几乎就在同时,她已经感觉到体内的凤血与神源高速运转起来,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已经察觉不到运转痕迹。 一双如潭水清澈的美眸,倏地燃起两道神秘气息的金色火焰,然后变得更加明亮,仿佛要照亮夜色。 文莱呼吸一紧,立时全身灼热起来。 她起始诧异,继而恐惧,旋又担忧,最终惊喜:“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凤血与神源还可以如此配合修炼呢?” 顿时,文莱心里喜翻了天。 荆布看着这幕画面,大生震撼。 “凤血真火?!”诸问子霍然惊懔。 嗤的一声轻响,两道金色火焰从文莱手掌中心生化出来,如有生命的活物一般不断地腾腾跳动着,灿灿生辉,炽烈无比。 让她感觉到奇怪的是,掌心真火不但没有一丝灼烧疼痛,反而充满了一股似要爆发前的奔腾感。 凤血真火无比**,无比圣洁,里面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能量与温度。 难道这就是天凤血脉的浴火之力? 文莱高贵而骄傲地俏立在天权星位,凝视着惊魂未定的诸问子,心中意念微动,体内凤血神源如泉水汩汩涌现。 她要打败诸问子,谁让他无耻欺负人! 睫毛轻眨,战意盛起。 文莱忽然摊开双掌,朝着诸问子猛然狂推过去。 她要让那道圣洁而强大的凤血与神源,从她的身躯里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来,燃烧起来。 炽热的温度令诸问子肌体生疼。 顷刻间,他感觉到凤血真火仿佛要撕裂他的精血肉体,粉碎他的道宫神源,磨灭他的本命元神。 他心中不甘,不甘又如何? 这是文莱自身拥有得天独厚的凤血问题,根本与修为无关, 这让他更加郁闷,更加憋屈,然后轮到他开始伤怀感叹起来。 身怀异能,偏偏又在这个时候一朝悟道。 面对突然变得强大起来的文莱,诸问子面带悲戚,不得不将鬼棺符剑大阵内更多的符剑之意抽离出来,指挥它们去阻挡凤血真火。 “砰!” 气劲狂飙,火烧四方。 院子里顿时响起越来越多噼啪碎响,生出越来越多的流星,纷纷落下。 威力远不至此。 由于凤血神源与鬼柜符剑太过强大,两者之间强悍的气劲对冲,震出一股恐怖的能量,向着长空一冲而起,竟然让冥幕的空间壁垒隐隐开始出现龟裂的征兆,闪烁出支离破碎的奇异折射光华。 荆布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 诸问子亦现出瞠目结舌的惊骇之色。 一道鲜血从如漆般的夜色里喷射出来,同时响起诸问子发自内心的愤怒与痛呼声。 文莱仍被金色火光之气笼罩全身,刚才运用荆布传授的口诀,不仅让她领悟到了凤血真火的法门与魅力,而且也让她神奇地从晋级破境。 有此机缘,一是由于凤血的圣洁与强大,二是因为荆布在此布下的“道冲不盈”风水大阵,生出无穷无尽的仙灵之气。 这是神来之笔。 好半晌,文莱才恍然回过神来。 双眸复归清水模样,水灵灵的大眼睁的很大,长长的睫毛不断眨动,红润的小嘴微张,看着自己凤血真火的杰作,看着受伤的诸问子,她欣喜若狂地跳跃起来。 蓦地,她挥舞着小拳头,倍爽儿地大叫道:“耶!我赢了!真是天助我也。” …… 卯时,拂晓。 蓦地,一片紫芒光影再次在大院内闪耀起来。 朝霞未至,然一招“紫霞庐”的符剑已出。 这一剑“紫霞庐”,如霞光入林,瞬间尽染,无法阻挡。 渡魔,斩仙。 华丽至极的剑芒里,隐藏着生机勃发的夺命意。 “小心!” 荆布情急之下,突然喊出两个字来,瞬间已恢复了声带脉气的畅通。 这道明亮如霞光的符剑出现在文莱清澈纯净的眼神里,然而她仍然沉浸在欢喜与兴奋之中。 面对诸问子的绝地反击,没有了荆布神识之音的教导,文莱一时之间竟反应不过来。 刚才两占优势,皆是依赖荆布这盏明灯指引,而且似乎已成习惯。 突然之间,这盏明灯熄灭了,她便六神没主,茫然不知所措。 这道剑芒距离她的眼睛,只有五尺不到。 然而此时无论文莱如何反应,她都已经很难将其击破。 “叮!” 一片绿叶如刀,生生砍中了这道惊天动地的符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荆布将天窍之内仅有的两成精神念力毫无保留地抽离出来,令木灵符印生成一道符意。 勉强施出勾芒之媒术。 绿叶轻薄如刀,迅如闪电。 虽不能完全阻挡剑势似水银泻地般的走向,但至少让它在前进的路上稍稍停滞了刹那间。 这道清脆的声音,这个短暂的瞬间,文莱犹如神助地霍然惊醒过来。 灵动的大眼亦闪现出前所未有的异芒。 她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快速运转体内神源,小小的双掌却无与伦比地再次打出“凤血真火”,如雷霆出击,迅疾而凌厉。 生死胜败,决于刹那之间。 一股强大的灼热气劲,在紫芒剑光与金色火焰交汇之处爆开,瞬间狂旋激荡开去。 肉体相对较为虚弱的荆布,瞬间被四溅的灼热气劲所震伤,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诸问子闷哼一声,长剑已然折断在地。 他的身体虚晃着倒退了三四步后便颓然跌倒在地,如同死狗一般失去应有的生气。 他瘦削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控制不住地向空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文莱站在原地未动,娇躯摇晃几下便已稳住。 她攥紧着秀拳,审视着一败涂地的诸问子,道:“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本公主也不为难你了,只要你撤了冥幕与鬼棺,就可以离开了。” 诸问子仰视着一丈之外的文莱,为之气结。 眼前的小姑娘在修为境界上已经脱胎换骨,使他感到难以和她再次争锋,甚至连违抗她的说话也感到困难。 这就是实力。 第054章小老师,好先生 晨风拂来,格外让人清醒。 文莱不再理会已然丧失战斗力的诸问子,先是弯腰拾起遗落在地的官牌,放入怀里,想着哪天她要亲手还给薛轻候的。 然后盈盈站了起来,旁若无人地伸个懒腰,尽展动人的线条,旋又懒洋洋的转过娇躯,恰好看到正在摇摇晃晃站立起来的荆布。 文莱玉脸立时显出如白莲花儿盛开的灿烂笑容,如轻风拂柳一般迈开小腿,莲步款款、摇曳生姿地走到荆布面前。 荆布微微一怔。 文莱睁着大眼睛,睫毛一闪一闪,脸上略有羞涩。 忽然她认真地行了一个大礼,恭敬道:“多谢小老……师的指点。” 诸问子闻言一惊。 他终于明白文莱前后判若两人的变化是怎么一回事了,怅然若失。 小姑娘认真行礼的模样,由于她很少需要给人行礼,故而显得有些笨拙,但是并不影响她的美丽与可爱。 认真的笨拙,配上秀气的脸蛋,她这时候就真的很可爱。 “小老师”三个字虽然和“小老头”仅一字之差,但入耳的感觉却是有天壤之别。 荆布非常有礼貌地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道:“公主您太客气了,老师真不敢当。更何况在下还得多谢您三番两次的仗义相救。” 一是指不畏大恶虎,二是指不畏臭巫师。 文莱抬起头来,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神情异常坚定,道:“听君几句话,胜过十年修行。小莱,是真心想拜您为老师。” 荆布摇了摇头,道:“在下就是一个小老头废物,而公主你实力又比我高出何止十倍,怎么可能找我这个无德无能的人做你的老师呢?” 文莱听到荆布说出自己给荆布冠名的外号“小老头废物”,不由脸红起来。 她吐了吐小舌头,道:“老师,对不起啊,弟子在这里先给您道个歉。道完歉之后,您可不许记仇啊?再说,我能打败这个可恶的巫师,并且还能站在这里拜君为老师,皆是因为老师您的教导。” 荆布感受着她温婉可爱的一面,大生好感,举起双手解释道:“呃……那是凑巧。对了,你能不能不要叫我老师啊?” 文莱表现的很听话,甜甜一笑,认真地道:“好的,先生。您的一个凑巧竟然让小莱的修行境界突飞猛进,如果真是凑巧,天下哪里找得到这么凑巧的好先生?” 荆布沉默,他很想解释这次真的是凑巧。 零脉与天凤本质无异,皆是一种强大的气血,只是他对零脉的领悟与研究比平常修士略多一些。 当然,他现在没办法把这些略懂的原因解释给这个小姑娘听,也更不能真的收眼前这个小姑娘当弟子。 她虽然很美很可爱,也很讨人喜欢,但是她和自己年纪相仿,哪能误人子弟? 她来历不凡,贵为皇族长公主,且又身怀先天凤血,这种人物自己哪里能招惹? 她两次相救自己,有恩于已,和自己算是生死之交,又怎能以师徒相称? 倏地,他转念想起“先生”这个词语,不由伸手挠了挠头,大感头痛地道:“公主,先生和老师不是一个意思吗?” 文莱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感觉到荆布好像不是太抵触“先生”的称呼,心里充满了喜悦。 倏地,脸上笑容消失,换着一副楚楚可怜的俏模样,无比可爱的道:“先生是个好人。好人做到底,你就收下弟子吧。” 荆布对她的小女儿柔情,明显有些不适应,只得强硬起来,断然道:“不行。” 文莱铁了心,反问道:“怎样才行?” 荆布也铁了心,坚持道:“怎样都不行。” 文莱脸颊微鼓,像个可爱的小老虎,威胁道:“如若你不收我,我就咬你。” 在此短暂的了解与认识,她已经大概了解到荆布的性格,表面上在自己面前装凶,其实心里很善良。 荆布板起面孔,极为严肃地道:“你敢?” 他刻意让自己的语调和表情显得更冷漠些。 文莱二话不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去,朝着荆布的右手臂咬了下去。 “啊!”荆布痛的大叫一声,气道:“你属狗的啊?” “错,我属虎的,没看到这颗虎牙吗?” 文莱非但没认错,反而看着荆布这副惊恐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感有趣地道:“先生,我并没有真咬,你怎么就叫起来了?” 荆布一愣。 对啊,没有痛疼感觉啊,自己瞎叫什么呢? 正要抬起手臂察看时,忽然发现文莱活色生香的已然傍上身来,轻轻摇晃着。 文莱皱了皱可爱的俏鼻,惊喜道:“咦,先生身上的草木清香味道真好闻,让人心醉,让人不舍。您收下小莱之后,我以后就可以天天闻得到了。嗯,真好……真是香。” 荆布瞬间无语,无奈地叹息一声,考虑是否要放弃。 文莱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天色渐白。 雄鸡唱响于民宅之间,传入废宅大院。 “咦?臭巫师,你怎么还没走?还想挨揍是不?”文莱忽然发现诸问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颓然无神地在瞎想着什么。 诸问子一改不久之前的嚣张与狂妄,眼中精光敛去,淡淡道:“卑职受圣君之命迎接公主,属下怎能独自离开?” 文莱微微挑眉,如凤凰将飞,抡起小拳头装腔作势地挥了挥,生气地道:“讨打。让你走,你就走。” “吼!” 这时,鬼棺内传来一声白光虎的狂吼声。 荆布目光转投过去,神情略有不安,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回过头来朝文莱认真地道:“公主,烦请借用你伏虎环,助老白一战。” 诸问子脸色惊变。 文莱双手仍然紧紧搂着荆布的右臂,见荆布求助自己,一股暖洋洋的窃喜感觉涌上心头。 眼睛变得更加明亮,就像是晨曦之光都无法掩盖的太白星,点头道:“先生,看我的!” 松开右手,以气御环,环出生影,幻化成一只黄焰巨虎,从外往内攻击鬼棺。 荆布转脸看着诸问子,眼里精光暴闪,冷然道:“诸问子,别以为你的小伎俩会得逞。你不就是等着穷奇精魄吞食白光虎之后,再反过头来杀我和公主吗?白日做梦!” 文莱美眸显现怒火,叱道:“臭巫师,你找死!” 诸问子挣扎着站起身来,如吠犬叫道:“哼,邪正势不两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荆布嘴角溢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云淡风清地道:“困兽犹斗,有何意义?” 这时,在白光虎与黄焰虎魄的内外联合攻击下,形势逆转。 倏地,鬼棺在伏虎环的攻击下,开始出现龟裂。 与此同时,白光虎一个闪身,高空伏地而下,张大虎口,如飞天神虎般竟然将穷奇精魄生生吞了下去。 在荆布与诸问子双双惊诧之时,奇异的事情接踵而至。 鬼棺符剑大阵土崩瓦解。 棺内白光虎狂吼一声,庞大的虎躯落地后,不自觉地摇摆几下,姿式有点别扭,神情有点痛苦。 突然“噗”的一声,虎躯两胁霍然生出一对威风凌凌的白翼翅膀,立时浑身散发着一种睥睨天下、不可一时的气概。 白光虎显然对新长出来的两扇白翼翅膀非常喜欢,欢天喜地的抖动了两下,立时大风起,向四处蔓延开来。 第055章霸王卸甲功 在文莱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白光虎兴奋地伸展白翼翅膀,然后凌空飞起,豪气冲天地朝着已然龟裂冥幕壁垒空间撞去。 无形的空间似是产生凹陷的形状,不断扭曲,不断撕扯。 轰的一声,在白光虎体内强悍神源冲击下,冥幕终于像块琉璃明镜一样被气劲打碎。 无数化作漫天流星一般闪烁亮光的地下幽灵肆意消散,瞬间敛去。 白光虎浑身流转着瑞彩光华,英明神武的落至地面,震得整个宅子都轻轻晃动一下。 “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此仇不报,枉生人世。”诸问子留下一句儿狠话后,便狼狈地跃墙逃离。 日出东方,朝霞万丈。 荆布与文莱同时抬头仰望曙光照射,望着恬静如一面明境的天空,呼吸着天地交泰的玄黄母气,心底涌上温暖的感觉。 一夜战斗的劳累虽然让身体疲倦欲死,但精神却是无比舒畅快意顷,大有焕然一新的轻松与清爽感觉。 荆布有意无意地斜睨了文莱一眼,显出一脸惊讶之色,皱眉道:“公主,你怎么还不走?” 文莱不好意思地粉脸通红,美眸闪着欢喜爱玩的俏皮光采,愕然道:“先生,谁说我要走了?” 荆布看到仍残留在她嘴角的血色印痕,长叹一声,道:“这里是新宿民宅,不是御花园,外面世界是很危险的,你还是回神都吧。” 文莱看到荆布眼里真切的关怀,心里欢喜而温暖,但脸上却是显现出无比坚定的神色,道:“不要。我知道外面危险,但我想在外历练一番。先生,你知道吗?我不想做坐困笼中的金丝雀,我想要做自由翱翔的百灵鸟。” 荆布默然,怜惜地看着她。 忽然,他发现文莱的双手仍然紧紧搂着自己的右臂,尴尬地苦笑道:“公主,你能不能先松开手?天色不早了,我要去吃早点了,以后再详聊吧。” 文莱双手依然没松,但眉眼却是完全舒展开来,清纯神态展露无遗,浅笑道:“先生,早点我要吃鸡翅。”说完还不忘可爱、生动地咽了一下口水。 荆布懵了一下,随即一口否决道:“没有。” 文莱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杏目圆睁,很是期待地道:“哪……早点有什么呢?” 荆布面无表情,道:“什么都没有。” 文莱抿抿小嘴,脱口而出道:“那弟子上街去买。” 荆布哑然失笑,道:“莫非你身上带的有钱?” 文莱一怔,轻咬着下唇,楚楚可怜地低下头去,显得有些伤心,甚是我见犹怜。 荆布心生怜惜,道:“走吧。” 文莱大喜过望,霍然抬起头来。 她看着荆布的背影,忽然有一点点心动,晶莹闪亮的美目充满了幸福。 …… 诸问子如丧家之犬凌空飞跃,转眼间来到一片浅滩。 剧烈的喘息之后,顺势坐在河边石块上。 四周山水环抱,幽雅恬静。 诸问子勉力调匀呼吸后,感到有点口渴,便捧起双手喝了几口。 然后,他又吞服了一颗随身携带用来治疗内伤的黑色晶丹。 药效立竿见影,全身霎时感到无比舒适与畅快。 随后心神晋入无人无我、一切皆空的境界,开始深沉静养调息中。 一个小周天圆满之后,虽然浑身仍是疼痛,但他确认已回复了至少七八成的气力。 这时,四五只红蜻蜓在他头上高低盘旋,翩翩起舞,相互间却永不会碰撞。 诸问子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感知到着这个世界的无限美好。 就在此时,耳朵似是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风拂衣带声。 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有人在远处暗暗窥视,自己竟然只到这个时候才发现。 诸问子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转身站起,赫然只见前方三丈远的一棵挺拔高耸的柳树枝头上,昂然站立着一个年纪在二十四、五岁间,颇具慑人魅力,一派大家风范的年青男子。 此人双手环抱,身材高大修长,相貌堂堂,国字方脸,前额高隆广阔,鼻子平直,双目锐利如鹰隼,虽是一派悠然自得的休闲模样,浑身却充满着随时都可发出雷霆万钧的劲力。 他就是像一头可在任何一刻扑向猎物的豹子,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诸问子。 诸问子眉头紧锁,冷然道:“如果我没猜错,阁下应该就是千牛卫薛轻候。” 薛轻候不置可否,嘴角露出充满戏谑意味的表情,淡然道:“传闻苗岭巫阁诸问子的捕风捉影之术甚是高明,今朝相见,却并非如此,事实上你的眼力比听力要更敏锐很多。” 诸问子眼睛眯成一道线,道:“你想杀我?” 薛轻候双目神光电闪,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厉声道:“冒犯公主者,死!杀我千牛卫者,死!入邪魔歪教者,死!” 他一口气说了三个必杀、必死! 诸问子心中嗤之以鼻,脸上却不以为意地道:“杀我一个穷寇,毋庸三个理由。要杀就杀,何须多言。哼,你无须为我恢复功力而拖延时间,我不会领情。” 薛轻候洒然耸肩,好整以暇道:“你的功力眼下已复至九成,虽然还不是很理想,但尚可一战。昨晚在废宅,薛某虽是远观,但巫灵剑歌与鬼棺符剑大阵的威力,着实精彩绝伦,令人佩服。” 诸问子精神陡然振作起来,沉声道:“那你就继续佩服吧。睁大你的眼睛,好好见识一下我巫阁神术‘黑宙冥掌’。” 天地元气骤然收拢在诸问子周围,旋即引气炼化。 诸问子左右双掌同时挥出。 在漫空中浮现出无数黑色掌影,顿时铺天盖地朝着薛轻候拍下。 诸问子在使出黑宙冥掌时,还配合了神奇的“七星步”,鬼神莫测地出现在不同的方位,根本无法预测。 这种可怕的场面,如乌云压顶,又如大山压体,让人心慌与窒息。 “黑宙冥掌,名不虚传!” 薛轻候低喝一声,似未卜先知地能够看透虚空掌影,十分精准地捕捉到了诸问子拍掌的运行轨迹,于是轻松潇洒地向各个方位单掌迎击。 衣带飘舞,黑发飞扬,动作如行云流水,胜似闲庭信步。 掌劲的声响不断发出。 两者碰撞的交汇处震出一股股强悍恐怖的气劲,如狂风肆虐,震的柳树摇晃枊叶飞纷,江面浪花飞溅。 最后,在虚空中浮现出了一道气势磅礴的巨大手掌黑影。 四周的暗物源气像是瞬间被抽干。 黑漆漆的掌影遮盖了空天,仿若一方天宇向薛轻候毁灭性的倾覆盖了下来。 这等惊世骇俗的手段,这种让人生畏的实力,境界较低的寻常修士若是见到,根本无法生出抵抗之心,实在可怕至极点。 换作是其他修行至圣位的强者,击打出来的黑色掌影将无比可怕。 只怕这一掌下去足可以惊天地、泣鬼神,众生无一幸免会沦为掌下亡魂。 即便是六境上品的薛轻候,也不例外。 可惜的是,诸问子修行至五境,现在不可能达到那种虚空中毙敌于一念间的圣位境地。 薛轻候双掌合并,高举过头,猛然凌空上升,竟是以身为枪,随着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向那道黑色掌影平稳地刺去,毫无花巧,却有拔地而起、冲破云宵的霸道气势。 “擎天!” 力拔山气盖世。 勇不可挡。 刹那间,薛轻候的金光枪体与诸问子的黑色掌影交击、融合在一起。 诸问子脸无人色,大惊道:“你这是……霸王卸甲功?!” 薛家一门战功显赫,武道高深,都是一刀一枪战出来的,也是一代一代传承过来的。 修炼霸王卸甲功后,血脉灵力更是异常强大, “轰!” 一道沉闷的巨响震得苍穹似要破碎。 转眼过后,金色、黑色、紫色光华都在虚空中慢慢淡去。 接着,“啪”的一声,一具毫无生气的沉重尸体重重摔在了河边石滩上。 薛轻候潇洒写意地回落至柳树之上,脸上回复一贯冷静沉稳的神态。 他看都没看诸问子尸首一眼,轻点枊枝,腾空而起,向着新宿城折返飞去。 第056章由山野而庙堂 武庙街,归林居。 这是新宿规模最大,味道最精美的餐饮楼。 荆布与文莱像是一对小夫妻般倚窗相对而坐,窗外日光倾城,春和景明。 荆布点了一碗简单的红烧牛肉面,早已吃完。 借着喝茶的空闲时间,望着繁闹市集大街车水马龙以及川流不息的过往人群,心中有些感慨。 视线内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无一不反衬出大夏子民对于泱泱盛世的自得其乐。 一时之间,他不由想起这些年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自己。 在荆布思绪纵横千里在外的时候,文莱却是胃口大开。 她左右双手挥舞着一对由蜂蜜抹香油烘烤而成的鸡翅,一边津津有味地啃咬着,一边好奇地看着荆布的侧脸。 她打心底里想看清楚、看明白荆布到底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来自于哪里,为何懂得那么多学问。 荆布身上的这么多秘密,文莱暗自决定要尽快挖掘出来。 …… 午后,荆布趁文莱清扫厢房的空档,漫步出了后门。 继续走了大概半里山路,来到一片葱绿密林。 荆布仰天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如千里传音,往外扩散。 不到片刻,白光虎凌空展翅已然飞了过来,意气风发的轻轻落至地面,惹得尘屑飞扬。 荆布向白光虎投递一个询问的眼神,白光虎郁闷地摇了摇头。 荆布又抛出一个疑问。 白光虎这次是迷茫地摇了摇头。 荆布心生不解。 他本想让白光虎跟踪诸问子,找到火轮教的分舵据点,没曾想到半路被人杀了。 到底是谁杀了他呢? 突然,白光虎露出警觉的神色,扭头转向后林的东北方向。 有人在窥视! 荆布神情微凛,眯起双眼,木灵符印探往东北方向一棵高大粗壮、直耸云天的槐树。 下一瞬间,他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从容自若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千牛卫薛将军大驾光临,小弟荆布有失远迎。” 话音落下,一道青影从槐树上空掠出,如落叶般飘身前移。 在距离荆布两丈的时候,忽然虚空中爆闪出一道金光之体,难分彼我,犹如青龙出海一般卷起肆意狂风。 他已把自己修炼成一把金枪,好看至极点,也可怕至极点。 穿云。 密林摇曳。 金光流过之处数十根粗如儿臂的树木不堪压力,朽木般被摧折,叶落纷纷。 荆布目视前方,无比动容,心中赞道:“霸王卸甲功,果然厉害。” 之前听公主说起过,薛轻候乃一代军神薛礼独子,能文能武,是一位难得的将才。 尤其是当他亲眼看到一代军神的“霸王卸甲功”,再联想到自己,这个反差让他羡慕嫉妒恨。 然而面对薛轻侯施展出来的霸王卸甲功,荆布虽无惧意,却也不敢大意。 心知止而神欲行。 周围草木顿时行动起来,无数的灵觉之力由四面八方向荆布汇集与聚拢。 悠忽间,一条如手臂粗壮的翠绿藤蔓赫然自荆布背后伸展窜向半空,不断向前生长,快速游动,如苍劲的虬龙般,冲向金光道体。 两者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一丈变为一尺。 虚空中,薛轻候潇洒从容地把自身速度与力量提至极限,整个人的精、气、神升至人枪合一的极道巅峰,大有横扫三军之气慨。 荆布就像是书法大家,提笔在虚空中龙飞凤舞的疾舒胸臆。 直到此刻,他的勾芒之媒术已然发展至极致。 悠忽间,金光道体与青色藤蔓赫然交织缠斗在一起,合而形成一种如诗似画的自然意像。 浓郁而洒脱。 彼此又都带着一股玄之又玄、莫之能御的威力与霸气,不时发出高低韵致的音响。 “砰!” 金光道体与青色藤蔓同时剧震,彼此荡开。 两旁树木纷纷连根拔飞,断枝卷舞天上,遮盖了春日的彩晖。 下一瞬间,薛轻候恢复真身,全身衣衫飘扬,确有力拔山河的慑人气势,以一个帅气的旋身动作,很是潇洒闲逸的落至地面。 与此同时,荆布天窍宛如电击。 短暂的眩晕使他往后退跌一步,方才稳住身体,青色藤蔓也随之粉碎。 薛轻候英俊无匹的脸容,现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他双目一瞬不眨的凝注荆布,仰天大笑道:“痛快,真是痛快!轻候领教了!” 荆布终于无可逃避地面对着一丈之远的薛轻候。 对方不但活脱脱地就出现在眼前,而且还和自己试探性地比拼了一招。 白光虎见到薛轻候,虎目精光爆闪,立即警觉地向荆布投递出一个只有他明白的信息。 荆布斜眼一瞥,已然读懂。 他终于确认杀死诸问子的神秘强者就是薛轻候。 荆布调匀呼吸后,以微笑回报道:“若不是薛将军手下留情,小弟只怕连你一招都抵不过。” 薛轻候一改先前的潇洒轻松神态,谦逊道:“荆兄过谦了。能让公主如此信任,并诚心拜为先生的修士,在当今天下你还是第一个。坦白说,轻候十分愿意结交你这样的朋友。” 出于本职,他虽然在暗处潜伏,但是对于荆布与公主之间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当然,他也很享受这种了如指掌的感觉。 荆布摸了摸了鼻子,对于薛轻候的夸奖照单全收,并嬴得好感。 沉吟片刻后,薛轻候目光转向望往太阳在山峦后投射天空的霞彩,双目泛起一道难以言明的神色,沉声道:“荆布,薛某可以完全信任你吗?” 荆布愕然道:“薛兄的问题真古怪。你我虽是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交手,但是不瞒你说,小弟已被薛兄与生俱来的英雄气概所深深折服,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薛轻候往他瞧去,肃容道:“代我照护公主十天半月,薛某另有一件紧急大事不得不要去办。” 荆布看着薛轻候凝重而认真的神情,忽然想起昨天离山的集结号印,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好奇问道:“是天一剑宗有难?还是卧龙城危急?” 薛轻候现出大感意外的惊异神色。 呆瞪他好半晌,旋即长叹一声,道:“非也,是唐门。” 闻言,荆布大为惊凛。 峡江唐门扎根巫峡数百年,历经几度春秋风雨,依然屹立不倒,自有他强大的根基,以及隐藏着的恐怖实力。 谁敢轻易与之对敌? 薛轻候接着道:“此次火轮邪教联合魔族使团,以奇兵围杀唐门,所图甚大。” 荆布知道峡江唐门除了考工密录与神兵圣甲之外,还有孤山古矿亦是无价之宝,这些估计都是火轮邪教与魔族使团密谋夺取的。 荆布道:“卧龙城有出军支援吗?” 薛轻候想起女帝的决策命令,双目射出愤概的神色,道:“朝廷只会看重利益,从不注重感情。圣上真是好算计,一面任其深入,正好假手于人除掉眼中钉,一面派燕国公设伏,坐收渔翁之利。唉,今日唐门有难,薛家与其素有交往,岂能坐视不理?” 荆布竖起拇指,赞道:“薛兄好气魄,真乃性情中人也!” 薛轻候苦笑道:“让你见笑了。若我刚才的一番言语传了出去,肯定人头不保。” 荆布欣然道:“薛兄是视荆布为推心置腹的朋友了,那荆布自然也就是薛兄最值得信任的朋友。” 薛轻候感激地道:“谢谢。” 荆布慷慨激昂的道:“朋友之间,自当肝胆相照、义不容辞。” 薛轻候为之动容。 第057章神女听涛 入夜,子正。 夜空漫天星斗,壮丽迷人。 巫峡港湾水泛银光,四艘巨大的海鹘号战舰亦随微风轻轻摇动。 年轻的唐门水手显得异常安静,他们枕着波涛,在睡梦中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微波荡,寒星碎。 如若不仔细聆听,便不会发现,其实他们早已没有丝毫呼吸的声音,他们全都是中了幻术之毒。 这是巫族的幻术之一。 浮生若梦。 这是一种用结印手势配合精神念力而激发出来的灵觉力量,可以让人进入奇妙的幻觉或可怕的梦境,以此迷惑或控制对方的灵魂和心智,轻则晕眩、催眠、摄魂,重则永困幻境至死方休。 其最大特点在于可以杀人于无形。 堤岸之上,灯塔之下,星光如流水般的将两男一女三道如鬼魅般的倒影越拉越长。 在他们身后,五十名红衣神官顷刻间已经全部将圣教红衣换成了清一色的唐门制服。 那名身着浅色绿衣的十七八岁少女,轻扭长秀优美的玉白香颈,美目异彩涟涟地仰视着右侧那位身材高大男子的俊脸,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黯然半晌后长叹一声。 在她修长和自然弯曲的眉毛下,明亮深邃的眼睛永远保持某种神秘不可测的忧郁与清冷。 她肩如刀削,体态玲珑婀娜,玉容更是没施半点脂粉,在星光下光艳得如同空灵、梦幻般的广寒仙子谪临凡尘,教人无法不神魂为之夺。 此少女便是火轮教不老司命花语休。 让人感到诧异与惊奇的是,她所凝视的那位冷竣而沉静的年青男子,拥有着与唐千玺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甚至连身材、气质都极为神似。 而她左侧那位身材修长、肤色古铜的黑衣男子,极其细心地注意到花语休隐藏在美眸里的那一抹忧伤。 黑衣男子双目闪动异芒,轻松写意的笑了笑,道:“语休,想不开就不要去想,人生不轻松,这才有趣的很。在义父的授意下,我对今晚之战已经精心布局、谋划推演了三年,好戏这才刚刚开始上演,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他笑的时候,眸子里充满了诡秘与危险,令人隐隐感到一丝邪恶的不安。 只见他二十岁左右年纪,一头墨黑色的头发未绾未系地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 棱角分明的俊俏五官,浓密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隐藏着一双魅惑的双眸,高挺的鼻梁与薄薄的嘴唇,整个人充满了男生女相糅合而成、神采飞扬的魅力,令此人浑身凝聚着非凡的妖异之气。 似是与生俱来般的危险邪异,让任何人亦要一见难忘,尤其是他手上的指甲修的干净而整洁,又让人感觉到他日常生活的自洁与精致。 花语休重重吁出一口气,抛开心中杂念,黛眉轻蹙,哀怨道:“楼大哥,难道非要以这种……残忍的方式吗?” 她的声音清脆冷凝,彷如隅隅耳语在淌流的河水上荡漾,载着的却是她那沉甸甸的对世情的厌倦和漠不关心。 她眼前的这位楼大哥,正是火轮教的永生司命楼重峰。 楼重峰没有回答,将目光从花语休身上投向那个貌似唐千玺的男子身上,轻声问道:“灭谛,此次围杀唐门最关键也是最绝妙的一着,就是让你假扮唐千玺偷袭家主唐贺,你觉得这很残忍吗?” 原来这位很少以真容见人,且貌似唐千玺的高大男子,便是火轮教灭谛使者一剑梅。 一剑梅双目寒光如剑,看着波光粼粼的峡江,面无表情地道:“教皇在十八年前运筹帷幄,便已定下此等妙计,今晚属下只不过是奉命替他圆梦来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对花语休道:“不老司命,你太过于悲天悯人了。教皇说过,对敌人仁慈这才是残忍,反而对敌人残忍就是仁慈。” 花语休花容失色。 想起一剑梅的来历与经历,叹息一声后默然不语。 目光漫不经心地转投石阶旁边的一颗小草,有种说不出的孤独与冷落。 楼重峰神色平静,抬头远眺,目光投向灯火辉煌的唐家堡背后的神女峰,道:“想必魔帅沙犷此时已经就位,只等我们一声令下。” 说着他右手在空中轻轻一挥,作出前进的手势。 众人领命,整装进发。 …… 夜色渐浓,入卯时。 星月映照下的巫峡,更显妖娆。 随着海鹘号的高速前进,唐千玺的视线亦被引向前方巫山,只见那里凌空高耸着一座亭亭玉立、绰约多姿的神女峰。 峰峦上主云霄,山脚直入江中。 在月光的朗照下,神女峰闪烁出云烟缭绕的异彩辉光,像是指引着唐门子弟回家的方向。 神女听涛。 船速再次加快,唐家堡港湾越来越近。 河风轻轻吹拂,江水平淡无声,然而港湾出奇的静悄悄。 高耸入云的巨大灯塔虽依旧明亮,但此刻却也显得异常孤寂。 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海鹘号巨舰的逐渐靠近之下,居然没有任何的灯语接应。 唐千玺眼力非凡,强大的识念察觉到一股不太寻常的诡异气氛,脸色霎时变得凝重。 倏地,夜色里隐隐飘散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道,令人感到惶惶不安。 唐千玺视线陡然上升,聚焦到灯火通明的唐家堡。 眼皮跳的颇为频繁,甚至有些异常,让他不知不觉地感觉到浑身不自地,心神不宁的暗自寻思:“家里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站在他身后的唐小刀似乎同样是精明之人,也发现了唐家堡周围环境的变化,眉头骤然蹙起,肃容道:“少主……” 唐千玺重重吁出一口气,竭力迫使自己放松、冷静下来,沉声道:“少安勿燥,别紧张。试问普天之下,谁敢与唐门为敌?” 海鹘号战舰开始减速,缓缓入港靠岸。 势色不妥。 唐千玺与唐小刀双双脸色极其严肃,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怕。 一时之间,一号海鹘战舰上下气氛显得异常沉重。 唐门少主归家,居然没有人前来接应,这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驻扎在港湾的唐门水手共有百人之众,皆由唐小刀统领,一般大多数都是形影不离地呆在战舰之上随时候命。 除了唐小刀带去的二十人,还余有八十多人。 此时此刻,他们怎么会无声无响的像是全部都睡着了呢? 第058章我来杀你 神女峰下。 一剑梅手一个提金色锦盒,望港口方向一路疾奔。 只要绕过前方金沙滩,便能撤出巫峡。 一剑梅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迹,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但他满不在乎。 俊脸上满布血色,隐约可见他前所未有的一丝惊喜与兴奋。 他从未想过,杀死贵为唐门门主、半神之体的唐贺竟是如此轻松简单,可说是一招得手,命中要害。 虽然他不知道唐千玺究竟长的什么模样,但从唐贺见到自己第一眼的时候,眼里流露出的那种欢喜、怜爱的父子之情,说明自己假扮唐千玺绝对是成功的。 即便是亲生父亲,也未能当场认出他是假扮的。 从十五岁开始杀人的那一刻起,一剑梅执行任务以来从未失过手。 把握时势,看准机会,对于杀手来说,这是有决定性的影响。 于是,在面对面距离唐贺仅有三尺近的时候,一剑梅出其不意地出手了。 寒光一闪,匕首凭空惊现。 长约一尺二寸,宽三寸,外形似蛇,理似坚冰,神奇般地生有一双天使翅膀。 蛇灵。 这是一把浇铸了一千条不同种类蛇灵毒液的利刃,渲染着血腥、咒怨、阴寒的气息。 这是一把见血封喉的绝杀凶器,也是一把让人窒息的惊寂短刀。 这是火轮教皇亲手交给他,用来结束半神之体唐贺生命的决别圣兵。 这是唐门兵器谱排名仅次于风雷狂刀、傲雪寒剑的盖世名器,自它诞生之日起,至少已有上百人因它命丧黄泉。 见识过它的人,多数已被死神带走。 听说过它的人,都知道它除了“蛇灵”本名之外,还有有一个更神秘的名字。 ——死神灵翼。 以气驭刀。 刀由唐贺下腹斜入胸口,透体冰凉。 刺杀异常顺利,无比成功。 毫无疑问,在这一刹那间,唐贺看着对方熟悉的面孔,陌生的眼神,感受着略显紧张的心跳,满脸神色是惊诧的,是迷惑的。 对方虽然不是唐千玺,却有着唐千玺同样的身材,几乎一个模样的面容。 他究竟是谁? 一剑梅手握匕首,一瞬不瞬地盯着唐贺,眼里充满了胜利的快感与喜意。 唐贺立时遍体染毒,面孔瞬间变黑。 饶是如此,但他并没有在临死之前给近距离刺杀自己的一剑梅给予致命的一掌,而是紧紧地盯着面对的“唐千玺”,似乎有千万个问题想要问。 可是,上天留给唐贺的时间并不多了。 唯一可做的是,在他倒下去即将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要确认一件事情。 于是,唐贺猛提一口真气,伸出颤抖的右手,紧紧抓向“唐千玺”的左臂,然后撕下一片衣布。 一剑梅左臂裸露的地方,显出一小块指头大小的黑痣。 是的。 他就是唐千印! 他就是失散多年的小儿子! 唐贺心神颤抖着,身体终于如大厦倾倒。 然而,就在唐贺神智丧失的最后一刹那间,他用尽了体内最后的生命神源,面带微笑,轻声呼唤出两个字:“千……印!” 看着唐贺真的死在自己面前,一剑梅满脸震惊,宛如做梦。 这一切似乎并没有事先想像的那样困难与危险。 当听到唐贺带着一丝亲切的微笑,说出“千印”两个字时,一剑梅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心脏突然间莫名的一阵巨痛。 这是前所未有的疼痛,非常短暂,瞬间消逝。 就在这时,旁边的唐门三位长老唐泰、唐震、唐缺同时惊醒过来,立时分三个方向密不透风地向一剑梅围攻过来。 唐门三位长老皆是独当一面的不世高手,已达水火不侵、埋地不死的小神位。 一剑梅无暇多想,数十年来大小无数次的作战经验在这关头见到成效。 时间不容许他任何迟疑,或是丝毫犹豫,忙功聚全身,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掌直劈正面唐泰,浑然不顾左右之敌。 面对唐家三位长老惊涛骇浪的攻击,在一剑梅身侧的楼重峰与花语休早已做好防范准备,一把锏、一柄伞,已然在其左右两侧护佐。 二人动作均是简单过快,爽脆有效。 一束束劲锐的劲气,在空中互相激撞,发出一道道沉郁之极的闷雷声,全场皆闻。 唐泰见到一剑梅的右掌玄玉手套,赫然震惊! 那是神兵“不工”! 当年唐贺将幻兵玄异的神工给了唐千玺,将控兵玄玉的不工给了唐千印。 神工是黑色手腕,可幻化多种兵甲暗器。 而不工则是白色手套,可御控天下神兵圣器。 十六年后,不工竟然再次出现在唐门! “砰!” 气劲狂飙。 一剑梅虽然一掌震开了唐泰,但同时后背右肩一凉,鲜血四溅。 为化解唐泰这一剑,一剑梅也付出了代价。 他被另一位高手趁虚而入,正是来自唐门贵宾、裴阀老二裴行田。 一剑梅咬了咬牙,厉啸一声,旋风般转身,左掌闪电击出。 御控之气在空中画出一道超乎了任何世俗之美的弧线,在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由慢至快,如水银泄地的向裴行田攻去。 裴行田静如山岳,瞪大双目,施展出一套细腻之极的刀法,迎上一剑梅那鬼神退避、神兵膜拜的盖世一掌。 裴行田在整个朝野可算是旷古绝今的半个宗师级人物,虽只是一刀之势,竟如千军万马、泰山压顶般劈下,杀气严霜。 虚空中,两人四目凝视,如雷火相击。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敌方又有援兵临至。 出乎唐门众人的意料之外,只见十多位黑衣人从神女峰滑翔飞降,如同一只只黑色的巨大蝙蝠,准备无误地向唐家内堡扑落而来。 以魔帅沙犷、右王阙歌为首的十多名魔族修行强者也已然降临。 前有刺客,后有天兵,这绝对奇袭! 唐门众人心中暗呼不妙。 面对火轮邪教与魔族使团的联合袭击,敌势之强令人压力倍增,频临绝望,这是唐门千年来绝无仅有的灭顶之灾。 门主唐贺身亡之后,三大长老以唐震为首,由其发号施令,指挥迎战。 战况加剧。 杀!杀!杀! 刀光剑影,血色弥漫。 唐家堡内陷入混战状态,峰谷立时沸腾起来。 每一刻面对的都是生与死的挣扎,顿时令这个不寻常的夜晚格外凄惨。 厮杀声、哭喊声…… 此起彼落。 魔族此番前来使者多为天狼军中的强者,天性凶悍,杀得性起,即便是踏着同伴的尸体攻来,也是战情激烈。 鲜血溅得地下一片片的鲜红,令人怵目惊心。 至此生死存亡之际,面对悍如猛虎的魔族与邪教修行强者,唐门子弟个个别无选择,为了守护家园而英勇杀敌。 …… 第059章藏天下 混战仍在继续。 一剑梅在接收到楼重峰的一个示意眼神后,很有默契地侧身横冲主殿,跳出重围。 他不再有丝毫恋战的意思,将那些围攻过来的唐门子弟尽数交给楼重峰、花语休以及魔族众人。 下一瞬间,沙犷与四大魔卫之一的符伦移形换位,立刻补了一剑梅的空档,分别迎上唐泰与裴行田。 一剑梅将身法提到极限,迅快无匹的直奔六芒金塔。 杀唐贺,并不是此次前来的首要任务,而是另有所图,不容有失。 一剑梅一马当先冲至六芒金塔入口。 魔族右王阙歌则带领另外两位魔卫屈折、古力尾随而至。 六芒金塔是唐家堡内由玄铁打造而成的最高建筑,比肩神女峰,是唐门最为机密,也是最难攻破的地方。 六芒金塔高达数十丈,共分七层,如一座粗壮宏伟的山峰矗立在眼前。 相传六芒金塔是峡江唐门创建者唐棠亲手设计与打造的,机关堪称最要害的部分,不但玄奇而精妙,而且微小而隐秘,乃是空前绝后的心血结晶。 四人来到六芒金塔的大门前。 长像最为粗犷,一看便知是位勇武之士的屈折看了看古朴、厚重的玄铁大门,跨步上前,正准备伸手想推时,却被一剑梅出声制止。 屈折目光如炬,愕然看向一剑梅。 一剑梅瞥了一眼脖粗背厚、脸如铁铸、特大豹子头的慓悍大汉屈折,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徐徐道:“如果这扇铁门如此容易地就被你推开,那六芒金塔岂非浪得虚名?而我,也就没必要亲自来了。退一步说,六芒金塔大门即便是被你用蛮力轻易打开,那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一旦触动大门机关,便会立即开启楼内各种机关暗器,进去之后,说得好听是九死一生,好得难听是一无生还。” 听罢,屈折与古立仁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阙歌眉头轻蹙,道:“这是一扇机关门,非蛮力所能打开的。一剑梅,既然你有法子,那就有劳你了。” 阙歌不愧是魔族右王,生就一副紫膛脸,高鼻深目,形相突出,自有一股威慑众生难以言述的逼人气势。 一剑梅不再托辞,道:“你们看,铁门之上有一个凸起的巴掌大小图案,这就是‘六芒星’机关眼。” 阙歌强力压下心中不悦,直截了当的道:“怎么破解?” 一剑梅答道:“据教皇所说,普天之下只有金虹血才能解开。” 屈折、古力二人闻所未闻,一脸茫然,齐声愕道:“金虹血?” 一剑梅道:“是的。” 阙歌对金虹血倒是有些耳闻,难以置信看着一剑梅,惊诧道:“莫非你体内流的当真是金虹血?” 金虹血是亘古以来少有的一种奇异血脉,在这个世界极其罕见。 其蕴藏着强大的神灵活力,不仅能缓解人体衰老,而且还能提升修为,尤其以恢复神源的速度快而闻名。 一剑梅没好气地道:“是与不是,一试便知。”说着用剑割破左手手掌,十分抢眼的金虹血外溢出来。 阙歌、屈折、古力齐齐动容。 一剑梅将左手轻轻按在“六芒星”图案中的中心位置,只见金虹血立时随着六芒星的纹络流动起来,隐约可以听见六芒金塔内机关开始运作的磨擦声音。 这时,唐门护卫杀来的声音越来越近,四人脸上均显急色。 下一瞬间,只听“咔!”的一声,玄铁大门由下自下缓缓升了起来,露出一个宽阔的内室空间。 四人欣喜若狂,轻呼一口气,大笑着进入内楼。 根本没有时间去关注楼层的动线与布局,也无心留意每一层楼的装饰与布置,他们四人只对塔楼内的神兵圣甲两眼放光。 由于六芒金塔是以金虹血开门,各类机关、暗器皆原封不动,是以楼内毫无任何危险。 一剑梅几个纵跃,速升七楼,直奔目标。 七楼是供奉唐门历代祖宗灵位的阁楼,在一座红木神龛上,数十个灵牌神椟之前,赫然摆放着一个美丽的锦盒。 一剑梅知道这就是他此次前来要找的标的。 这并不是《考工密录》。 世人都只知道峡江唐门最为精良的神兵圣甲来源于《考工密录》,然而并不知道《考工密录》来源于何处。 很意外的是,火轮教皇却知道。 《考工密录》是一本记载神兵圣甲制造技艺的考工之法,也是峡江唐门数辈英才积累的心血之作,然而它的内容却是源于最为神秘,也鲜为人知的九天神兵。 藏天下。 唯一的金神器世。 此次春雷杀局,火轮教皇最真实的意图就是夺取“藏天下”。 一剑梅迫不及待地伸手抓起锦盒,打开一下。 霍然惊呆。 藏天下居然是一枚薄薄的金光灿烂的黄金书片。 然而这枚金片之上隐约可见一个箕形爻斗,彰显着玄妙与霸气的意味。 耳边的厮杀声越来越浓,一剑梅根本来不及细想,提着锦盒迅速离开七楼。 数百年来,九天神兵“藏天下”首次易主。 阙歌、屈折、古力也不甘落后,他们分头进入每一个楼层,收罗着里面陈列的各种神兵圣甲。 起事之前,火轮教皇与魔帅沙犷对唐门宝物已有事先约定,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这时,唐门护卫已然冲进听涛楼。 一剑梅手起剑落,瞬间杀掉几名唐门护卫之后,便闯出了六芒金塔。 他再也不理会厮杀的声音,鲜血的飞溅,从神女峰一侧高达数十丈如刀削般的玉掌赤壁纵身滑落。 片刻后,一剑梅已然抵达山脚,但他仍不敢稍作停留。 一路狂奔,直至金沙滩。 急促的呼吸使肺中的空气似被抽空。 一剑梅神源损耗过多,终于不得不止住身法,稍作停留,喘了口气。 这时,警兆乍现。 有杀气。 只闻“嗖!”的一声,一剑梅霍然感到一柱惊人的气劲正冲背而来。 其狂猛而强悍令他感到如被击中,肯定全身筋骨、五脏六腑俱要破裂,而小命当然不保。 在这生死悬乎一线之际,一剑梅本能地吸尽体内最后一口神之源气。 他的爆发力很惊人,非常惊险的闪移避过。 “咄!”的一声沉闷巨响,恐怖的劲风插进他左侧的大树身上。 大树树干被震碎,大片大片的树叶落了下来。 那是一把飞刀。 刀身轻薄,轻轻晃动。 一剑梅目光朝迎面缓步走来的袭击者看去,只见那人文人书生装扮,个子挺高,但身材削瘦,其气度却予人以高山仰止的感觉。 奇怪的是,他头戴棕色马脸面具,不见真容,仅露出一双如电芒冷酷的眼睛。 此人在金沙滩的突然出现,让一剑梅感到震惊与意外。 他连忙收摄心神,累年的苦修使他瞬即镇静下来。 那书生走了十步,至距离两人约两丈的地方这才停下脚步,眼中寒芒闪动,傲然道:“受钜子之命,沙龙六骏青骓在此恭候多时。” 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很仔细地观察一剑梅每一个表情,尝试找出对方的弱点,加以利用和进击,不战而屈人之志。 一剑梅淡然道:“久仰大名,不知有何指教?” 沙龙六骏隶属于墨剑深狱,他确实早就听说过。 就在前些日子,他还得到圣教内部消息,说是十二门徒提舍在姑射山杀了沙龙六骏之一的白蹄乌。 但遗憾的是,他至今尚未与他们任何一人交过手。 青骓双目寒光乍现。 以犹如宣判蝼蚁宿命的语调,冷哼道:“尔等杀人夺宝,丧尽天良,如此不敬,罪该万死。” 他是前来救援唐门的第一个,在此相遇邪教使者,岂能让他生离此地? 他自然不会放过这帮豺狼虎豹。 一剑梅眉头一皱,不屑地道:“那又如何?多说无益。” 面上不露半点表情,暗地里却以最快的速度施展内视之术,暗察自己的体力状况,发觉已接近透支的阶段,实在不宜以不工神兵浴血苦战。 可是,看情形亦不由自己去选择。 这个时候,体内奇异的金虹血开始快速流动起来。 青骓面无表情,平静地道:“很不幸,我来捡个便宜。” 一剑梅嘴角微现苦笑,心里盘算着种种应付之法。 第060章一咏三叹 与一剑梅默默对峙于沙坪坝上,沉寂无语。 一股危险的气息骤然充满了整条金沙滩,几乎掩盖了江水卷浪声。 一剑梅瞳孔骤然收缩,他感应到了对方的杀气已然尽数催发,下一刻一旦发招,必然是雷霆万钧之势。 青骓目光炯炯,利刃般盯住一剑梅,杀气稳稳锁住对方。 他知道对方在拖延时间,眼下岂容他有喘息之机? 就在这微妙的一刻,两把飞刀赫然出现在左右手,挟起两道劲气,一上一下轻声如电影般破空射去。 两丈的距离,闪起两点寸芒。 轰然碾压过前方的空间,同时再次带出恐怖的狂风。 一剑梅连喘息机会也没有。 他只能猛提一口气,激起强大绝伦的斗志,伸掌以“不工”格挡。 他道宫内神源眼下的确已然耗尽,但他这一掌拍出,虽然不再有丝毫金之神源,然而随着他的发力,体内的金虹血极速流动,令他的御控双刀之速精准而奇快。 可怕的御控力量与速度,令他的“不工”依旧迸发出了可怕的力量。 飞刀在半空中骤然落下。 但危险并未结束。 青骓微微一怔之后,旋即摆开驾式。 他双手再次扬起,手腕翻转,魔术般地生出九把飞刀。 飞刀,又见飞刀。 青骓暴喝一声,再次掷刀而出。 寒芒打闪,空间被刺穿,被割裂,破碎如同雪花。 刹那间,九把飞刀朝着一剑梅气势汹汹地像暴雨般疾涌激射出来,有如渔翁收紧鱼网般。 一剑梅呼吸微顿。 一剑梅此时一阵心悸力竭,知是自己耗费过度,已接近油尽灯枯的阶段。 毫无悬念,这一战他实是有败无胜。 青骓心中狂喜。 这疾比迅雷的九刀一击,无论一剑梅有何种功力护体,也将立毙当场,更何况他还是神源耗尽之下呢? 九把飞刀和一剑梅越来越近。 此时一剑梅根本无法停歇,也不可能闪避。 眼看一剑梅快要引颈待割、一命呜呼,青骓以为杀局已定、胜负立判,岂知空中突然飞来一柄绿色晴雨伞,在一剑梅身前三尺的距离,倏地爆开,带起一股气漩,撑起一片绿光,辉洒金沙滩。 那九把飞刀瞬间尽数射在绿色晴雨伞上,发出“啵、啵、啵……”的交击声。 飞刀终被散开去。 青骓如给电光扫过,心下微懔。 他知道这是火轮邪教少司命花语休来了,那柄晴雨伞便是她手中的无上神兵。 天怒。 绿影一闪,香风奉送。 花语休以无比曼妙的身法在空中收回天怒伞。 在露出绝色容颜的刹那间,手中天怒伞倏地收拢,犹如一柄翻云长枪迅疾雷电般直刺了过来。 伞枪平直的割开空气,翻卷云天,让气劲行进的速度极快。 翻云枪。 这一伞枪看似简单平实,却是暗含了天地至理,完全没有受时间和距离所束缚。 青骓闪闪生芒的眼光注定伞枪的角度与轨迹,毫无惧意。 他这一生决战无数,修行甚是了得,乍然见到强者劲敌,反而激起凶厉之心。 电光火石间,青骓破空飞出,却根本不理伞兵枪势,反而将体内的神源疯狂的涌入左右手,一掌极为蛮横地向花语休劈去,一手霸道无匹地抓向伞锋。 空气顿时产生了一条条透明的纹理,仿若光线,又似神辉。 青骓这一招大有学问,正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花语休心中暗赞。 她这一枪蓄势待发,实蕴天地之威,常人很难出手化解。 然而这青骓舍身杀敌,狠辣之至,自己势不能与其同归于尽,只好被迫收回伞枪。 倏地,花语休浅笑一声,收敛气息,连人带伞已飘落一剑梅旁边,好像从未出过手一样。 青骓一招落空,错身而过,终于看清对方真容。 骄傲美丽的轮廓,肌肤胜雪,绰约动人,但他连眼皮都不眨动一下,仍是心静如水,凝然有若崇山峻岳,永不改移,永不动情。 漂亮的女人,惊艳的手段,让他不敢有丝毫松解。 短暂的对峙与沉默。 青骓不再多言,倏地大喝一声,霍然再次出手。 不动时似山岳般沉静,动作时似长江般奔流。 不再是飞刀激射,而是改为双手各握一把短刀,横跨距离近身切割。 雌雄双刃,一长一短,乃百金之体,以百药粹之,光泽似朝日,名曰“写曜”。 写曜刀出自唐门,乃创建者唐棠亲手炼化,后由唐贺作为礼物赠送给酷爱收藏古玩的先太子文据,至此再现天下。 距离由两丈瞬间缩至一丈。 眼看青骓的写曜双刀像蝴蝶飞舞般惊鸿袭来,花语休心神进入了至静至灵的境地,面容无波,手中天怒伞兵蓦地在空中画了一个虚圈符形,形成一道神奇莫测的魔幻黑洞。 伞兵天怒,修炼遮阳、挡风、避雨之功法。 撑开时成亢阳盾,收拢时是翻云枪,旋转时生覆雨针。 但是,这三者并不足以为奇,更让人感到惊讶与恐惧的是,天怒伞还是催发幻术的终极神兵。 这就是“一咏三叹”。 花语休默然轻叹,天怒伞撑开一个世界。 天地蓦生变化。 倏地,日月无光,换了人间。 青骓一怔,发现手中竟然没有了刀。 他还在向前冲刺,却不是在神女峰下的金少滩,而是来到了一家宅院。 熟悉的水池,熟悉的园景,熟悉的长形石桌…… 一切都很真实,像是回到了家。 “均儿,你瞎跑什么?千字书贴写好了吗?”耳边忽然响起父亲的声音。 七岁骆小均停住脚步,看着左右手里的两支毛笔,呆愣住了。 “哎哟!” 头上被父亲用戒尺敲打了一下,骆小均瞬间回过神来。 父亲没好气地道:“你发什么呆?没有写完书贴,就不准偷玩。” 骆小均抬头望着父亲近在咫尺的面容,心里一阵温暖,甚至有些想哭的感觉。 下一瞬间,父亲却离开了,只留下一个背影。 青骓站在异度空间看着,想着。 一种明悟忽然占据心头。 不对! 这是花语休的幻术。 青骓大喝一声,想从幻境之中挣脱醒来,但父亲却又来到自己面前,训斥道:“均儿,不要顽皮,好好的将书贴写完。” 青骓停止了动作,泪流满面。 这个场景是他最后一次与父亲相处。 满满的回忆令人他不胜唏嘘,每每想念父亲的时候,都会出现这个场景与画面。 花语休正是将他潜意识最深层次的回忆与想念,植入幻境之中。 青骓浑浑沌沌,沉浸在与父亲相聚的最后的一段美好时光里,渐渐的不愿醒来。 这时,场景突变。 女帝派来的一帮鹰犬酷史如恶狼般冲进了家里,抢杀不断,骆小均这才知道父亲加入了扶持唐王的势力阵营“墨剑深狱”。 满门抄斩。 满腔仇恨的怒火烧死了青骓的双眼,在被师父救走之后,他毅然弃笔练刀,炼就无上飞刀绝技。 五年后,青骓来到神都。 经过精心谋划,初试身手,虽然未能见到女帝闻人契机,却重伤了魏王闻人英机。 在逃逸过程中,得到钜子文钩的青睐与赏识,成为涂山六骏之一的青骓,并被赠予写矅刀。 自此,世间再无左右书法的骆小均,只有雌雄双刀的青骓。 当画面定格在写矅刀的时候,青骓心神猛地一颤,眼前环境复归金沙滩。 他居然从幻境之中醒了过来。 第061章不问恩仇,只顾快意 灿烂的朝霞辉洒大地,天气美爽。 花语休凝视着一丈之前的青骓,眼里射出一丝赞许的目光,道:“不错。至今为止,能从我幻境之中走出来的你算是第一个。” 青骓不置可否,反而问道:“为什么你没有在幻境之中,对我痛下杀手?” 他知道在幻境之中,他的心神是非常脆弱的,而且修为也得到了限制。 花语休玉容若止水般安然,没有说话。 这美女自有一极独特的气质,迥异妖魔邪教。 一剑梅缓缓站起身来,代她回答,道:“不老司命从不轻易杀人。” 青骓眼中神光暴张,冷笑道:“真是天大的笑话,杀人如麻的火轮邪教竟然也有出淤泥而不染的高风亮节之人?说实在的,我还是头一回听见如此可笑的笑话。” 他顿了顿,又道:“好一柄天怒伞,好一个幻阵术,今日青骓领教了。虽然你错过了杀我的机会,但并不代表我不会杀你。” 他的心中骤然涌起一阵难以遏制的燥意。 写曜刀在手,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迅疾划动。 待气势和速度已伸展到极尽之时,这才化作千万刀影如流星般向前狂攻而去。 这是写曜刀法的独有架式。 攻击的角度增加至极限,教人全无方法捉摸。 青骓终于施出压箱底的本领了,无一不是杀伐绝招。 一丈是短兵攻击的最佳距离,刀势逐渐开展,攻势渐多。 倏地,空气里有无数亮光穿行,瞬间连成日、月、金、木、水、火、土七个蝇头小楷。 每一个字又内含光晕,仿若写曜天轨。 “小心!” 一剑梅知道这惊天动地的刀法不容小觑,不由在旁提醒。 花语休俏脸上神情仍是那样平静无波,心中更是不起半点涟漪,甚至没有想过以何招御敌,一切发乎自然,出自真知。 轻盈优雅的身形飘然腾空,手中天怒伞兵蓦然撑开。 亢阳盾。 花语休眼力高明,早已察破写曜双刀的精妙,全在那七个如日芒灿烂的楷字。 刀光曜字与亢阳伞盾一攻一守不断交击,一时间气劲席卷天地,发出一连串爆炸响声。 三息之后,两人同时浑体剧震。 刀光曜字与伞盾绿影散去。 他们各自往后飘飞数丈,脸上均是涌出掩盖不住的讶色。 在功力上,谁也胜不了谁。 这时,风声骤响。 青骓往后飘飞的身子还在空中尚未着地之时,突然感应到背后闪出一道鬼魅的身影,同时一道疾如闪电、沉如山岳的气劲从头顶劈来。 青骓连瞧一眼都来不及,借劲身子后仰,写曜刀反手往手挡去。 岂知那人手持重锏,竟然中途变招。 青骓骤然感到了恐怖的杀意。 他心知不妙,迅往后移。 然而,重锏寒气却从上至下贯胸戳至,仿若一头疯狂而凶残的蛟魔。 一刹那间,青骓心头毫无半丝恐惧。 他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狂喝,猛地旋身,避过心脏要害,同时手中写曜刀仓促间回斩过来。 写就一个字。 日。 这是七曜之首。 也是最简洁、最快捷的光曜之字,却是威力最大的诸光阳气。 前方的空间好像日光一样亮了起来。 “好字!虽死犹荣!” 那人一直都在以奇怪的方式呼吸着,把劲气提升至极限,同时细心聆听着青骓的呼吸和心跳,甚至脉搏流动。 倏地,一声狂喝。 那人手中重锏顺势上扬,由戳变劈,时间与角度皆是变换自如。 重锏之上果真有一头蛟魔。 它的身体深沉到就像是无数深海的海水的最深沉的夜沉淀在一起,深遂到令人一眼望去,就好像会被无尽的深渊吸卷进去。 青骓心中剧颤,暗叫“糟糕!” 自背后偷袭的那一刹那,这人一直掌握着主动权,处于绝对的控制。 而青骓一直在被动中反击,想要扭转局面,对方绝对是比花语休更恐怖、更阴邪的可怕人物。 险而又险。 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选择,就在身子恰好从空中落地之时,他旋即双腿一蹬,带动身子往后迅速斜移,同时手中写曜刀再次写就一个字。 一个带有暗光的“月”字飞出。 然而,蛟魔般的重锏却似蛟龙出海,杀气千重,根本无视暗月之光。 “请上路吧!” 气劲划破虚空,如蛟龙起蜇,似雷电奔驰。 轰的一声,短兵相交,气劲四溅。 苍穹为之轻颤,山河为之晃动。 青骓被对方由重锏透过刀锋送入体内的冥暗神源撞得重重仰跌在地,马脸面具一分为二,露出一张清秀而苍白的脸。 血色尽褪。 眉心间赫然裂开一道细长血痕,一直扩展至胸口上方。 他的写曜双刀虽然护住了胸口,但大脑与咽喉仍是没有逃过仿若被雷电重劈的劫难。 在临死的一刹那,青骓神经麻木,甚至感不到致命之伤传来的痛苦。 没有任何恐惧,也没有任何不甘心,只是惊异地朝那个黑影、那把重锏看了看。 那是一张邪魅而妖异的面容。 那是一把乌黑而恶煞的绝世神兵。 火轮邪教永生司命。 楼重峰。 蛟魔重锏,大圣位。 这已是青骓最后的意识。 楼重峰就地而立,重锏斜垂。 他看着躺在地上已然死去的青骓,面容苍白,倏地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花语休与一剑梅暗暗心惊。 他们知道楼重峰此刻估计也是受到了青骓重创前的反击,眼下体内只怕气血翻腾不已。 …… 灿烂的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空隙,驱赶着飞云流雾。 楼重峰连续奋战,先后杀掉唐门天工楼长老唐震、涂山六骏青骓之后,也是受伤不轻。 他抬头看了看,天已大亮。 这比预期的撤退时间晚了三四个时辰。 对峡江唐门发动如此惊天动地的奇袭,想必已然天下皆知。 毫无疑问,那些白道联盟的修行强者肯定早已在水路、陆路布下了天罗地网,会对他们以及魔族进行围追堵杀。 前途凶险。 他们虽然奇袭成功,但是否能够携着终极一页平安而归,仍是一个未知数。 不过,他暗暗庆幸的是事先有了多种准备,比如说水陆打援。 楼重峰心里高速盘算着。 花语休与一剑梅在旁看着楼重峰,一语不发,习惯性地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命令。 楼重峰走到一剑梅身前,把酒壶递给他道:“灭谛,还能走吗?” 一剑梅接过酒壶,把醇如清溪流泉的酒水一口饮尽,傲然道:“你忘了吗?我体内的金虹血恢复功力的时间,远远比常人快很多。” 楼重峰点了点头。 忽然扭头朝花语休望去,眼中寒芒一闪,沉声道:“不老司命,杀一个人真的这么困难吗?因为你的仁慈,我们在这里多耽搁了一柱香的返程时间。一柱香的时间,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花语休默然垂首。 楼重峰轻叹一口气,脸色柔和了很多,道:“真不知道你和雨烟两姐妹犯了什么浑,一个特立独行像小淑女,不愿意杀人,一个则精灵古怪像小魔女,居然叛教退隐。” 花语休仰起头。 她眼神幽深秀美,解释道:“秋师妹她这不是叛教,根本没有楼大哥说的这么严重。” 楼重峰没好气地冷哼一声,道:“本来在火阳宫好端端的,却在两年前莫名其妙地跑去西岭雪山结庐修行,搞出一个‘听调不听宣’的怪名堂,这难道还不叫叛教吗?” 花语休哑然苦笑。 …… 第062章衣钵之争 东方红。 荆布与文莱用过早餐后,便离开了新宿城废宅。 两人一路向西前往卧龙城,怀着暖春踏青的心情,自是畅快舒意至极。 晌午过后,恰好路过一座巍峨绵延的蟠龙山。 荆布知道这座山的大名。 相传曾经有一条黄金巨龙盘绕此山,因祸乱人间而被帝师百里之狂屠杀之时,龙气逆冲,血流如雨,瞬间将整片山地染红。 一万年过去了,现在的土地依然还是火红色的。 苍茫葱绿的青色山林自然而然地生长在火红色的土地上,红绿之间相互辉映,俨然是一个奇特而壮观的世界。 文莱睁着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道:“先生,世上竟有这么奇特美妙的山,好美啊。” 荆布凝视着她清纯无暇的侧脸,心中忍不住赞叹:“此山见你应如是。” 再拐过一个山弯。 前面出现一座依山势而建的山庙,三彩琉璃的瓦片色泽如新,尤以三彩中的孔雀蓝色最为耀眼,在阳光照射下发出异彩涟涟的辉灿光景。 在庙前广阔的广场中心,赫然供奉着一尊高达二丈许,全由白玉石雕塑而成的神女像,栩栩如生,颇有气魄。 石像基台上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熠熠生辉,格外醒目。 女娲庙。 整个女娲庙万籁俱寂,令荆布与文莱二人感染到出世的虚静氛围。 正待二人快步赶过去歇脚之时,忽然从庙门里窜里一道白衣僧影,随后紧跟着又闪出五道灰衣僧影。 他们一前一后成追逐之势。 从他们的动作身法来看,修为极高。 荆布与文莱只得远远停住脚步,悄然藏到路边山坡的矮树丛中。 举目远眺。 日照辉映下,身着白色僧衣的中年和尚已然被另外五位老僧围在广场中央。 白色僧衣中年和尚双眉浓密粗长,脸相**,全身上下素朴,如一朵莲花绽放,泛着超乎世俗的湛然佛光,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得道高僧风范。 从他又黑又净的大脚来看,俨然就是一位苦行僧。 而外围那五位老和尚却脚穿布鞋,身着灰衣,高大粗壮的体型,悠然自得的神态,配合他们静如渊岳、莫测高深的五角阵形站姿,自有一股凛然不可小觑的气势。 倏地,文莱眼睛一亮,轻声道:“那五位和尚有些眼熟,年纪最长,身形最高的是朝彻禅院主事伽见大师,其余四位则是执法尊者。” 荆布心中一动。 然而,让荆布更感兴趣的是那位被围在中央的那位苦行僧。 因为在他身上莫名地感到一丝亲切而熟悉的气息。 文莱没有介绍,因为她也不认识。 伽见神光电射的凝望着对面意态自若的苦行僧,开门见山道:“伽禾师弟,你盗窃禅宗衣钵,都已经逃了十八年,今日还能跑得了吗?” 文莱听到“伽禾”二字,思潮起伏,娇躯不由轻颤。 难道这个其貌不扬却自带佛光的中年和尚,就是十八年前叛离朝彻禅院的伽禾? 上一代禅宗半次元大师一花开五叶,分别是伽一、伽丁、伽孑、伽见、伽禾,他们个个禅法非凡。 然而,十八年前半次元大师在瓦山院房中遭到不良人的暗算,不久圆寂。 入门最晚、悟性最高的伽禾,却在伽一上座担任新一代禅宗的当日,一反往常叛离朝彻禅院,盗走禅宗衣钵,自从下落不明。 没有衣钵,伽一大师就无法继任禅宗,只好仍居“上座”。 至此,禅宗之位也一直空悬至今。 文莱万万没有想到,伽禾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伽禾脸泛圣光,双目收敛,双掌合十,慨叹道:“四师兄,已经过去十八年了,连上座伽一师兄当年都已放下了,时至今日难道你还是未能放下吗?” 他的声音有若空谷清灵,使人打从心底里感到安详宁逸,好象世上再不存在丑恶的事物。 当年衣钵被盗之后,伽一上座放下禅宗念想,从瓦山入中洲,坐客神都,不久得女帝亲见,成为白马寺供奉。 伽见凝视他好半晌后,道:“放下,就是自在。既然师弟已然放下,为何不把衣钵交还给伽一上座呢?此举于师弟、于禅宗皆是功德无量。” 伽禾双目射出深邃不可测窥充满智慧的异芒,淡然一笑道:“尔等不为禅法而来,却往衣钵而取。衣钵之争,非是风起生波,终究还是仁者心动,如心动则人妄动。执之失度,乃入岔道。何如放之自然,体无去住?” 伽见冷哼一声,沉声道:“一个盗窃之贼,一个文盲农夫,还配在我等面前论佛讲禅?禅门之神异奥妙,你一个凡夫俗子如何能识?” 伽禾不温不火,慢条斯理的道:“万物皆无相,众生亦如空。当年佛祖乃王子之身,舍富贵而求道,今日小僧虽是文盲庶民,却注重以顿悟修禅,反观自照,明心见性,若见如来。三千世界,道路有悬殊,佛果无分别。” 倏地,伽见长眉飘散开去,喝道:“伽禾,你真是大胆,竟然大言不惭地还敢和佛祖相提并论?” 伽禾古井不波,平静道:“一切皆为虚妄。禅是自然,佛在心中。” 伽见不耐烦地挑了挑眉,厉声道:“今日我集结四大执法尊者前来,誓要夺回禅宗衣钵。你若是仍然迷途不悟、顽固不化,那么就别怪师兄手下无情。” 荆布与文莱听得你眼望我眼。 伽禾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伽见脸上尽是轻蔑不屑之色,不再多说废话,沉声喝道:“布阵!” 四大执法尊者年纪均在六十岁左右,一派安详自得,虽然高矮不一,却身型修长健壮,脸相**肃穆,胸前各挂一串粗大佛珠。 四僧同喧佛号。 虽声调各异,却有如暮鼓晨钟,震荡庙场,为即将来临的决战倍添神秘和超尘绝俗的气氛。 就在荆布与文莱顿时生出异感的同时,伽见及四僧不约而同地从五个方位向伽禾发出雷霆万钧般的攻击狂潮。 他们的身法仿若幽林鸟飞,碧涧鱼跳,在视觉上丝毫不感突兀,有如融浑进广阔庙场的空间去,实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气概。 圆满无瑕,无隙可寻。 不用细想便可知道,这套阵法他们练习已久,是用来专攻克制伽禾的。 据传,在禅院五子之中,一直都是伽禾修为最高,伽一次之。 如今,伽见及四大执法尊者全是小神位的修为,以他们浑然一体、奇异玄妙的合纵阵法,即便是拥有大神位造诣的伽禾,也不敢有任何轻敌之心,神色首次变得凝重起来 空间变得异常压抑。 第063章佛火尘刹 围攻战全面展开。 五道灰影在半空中形成五角阵形,几乎在同一时间各自打出一拳。 六道梵轮拳。 这五道拳法似重逾万斤,又若轻如羽毛,既庞大如山,又虚渺如无物,实有惊世骇俗的玄奥蕴藏其中。 快的惊人。 刹那间,强大的火源拳劲有若从山巅高处俯泻渊川河谷,越过近三丈的空间,从五个方位往中心之处的伽禾大师广漠无边的攻去。 伽见与四僧摆明一出手就是围合绝杀之势,务必于数招内与伽禾分出胜负,免去应付伽禾修至七候、层出不穷的“佛火尘刹”。 朝彻禅院尊崇火神,以礼为信仰,修行的最高深功法便是“佛火尘刹”,共分三气七候。 其中,三气分别是指拳、掌、指三类不同的火色源气,而七候是指三源气劲的七个等级。 无数拳气以方为回,以圆为轮,从无而来,归往无处。 看到这些神佛级别的高僧动武,荆布与文莱顿时生出异样的感觉。 一时气劲漫空,四周变得燥热起来。 伽禾却是神色从容。 其傲立如山如岳,并没有摆出任何迎战的架式势子,但是充盈超越世情智能深广的眼神,似是能瞧透身边五大禅门强者心内的每一个意图,无有疏忽,无有遗漏。 伽禾双掌合十。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慢的出奇。 与五僧迅若惊雷的速度恰好相反,可是他的"慢",却刚好克制他们的"快"。 伽禾缓慢的举止只是一种速度的错觉。 禅门玄功,确是惊世骇俗。 悠忽间,一道道若隐若现的佛光火影自伽禾环身而起,并随着脚踏的大地立往四周延伸,就像与天地浑成一体,他自己则成为宇宙核心,广阔无边,法力无穷。 于一切相,离一切相,即是无相。 诸法无相亦色空。 这似乎是大色空术。 荆布叹为观止。 他尚是初次感受到禅宗“佛火尘刹”的至高境界,也是首次领略到“大色空术”的无穷神韵,心中不由羡慕佩服。 与此同时,五僧眼中则是闪过骇然之色。 伽禾竟然丝毫不受他们庞大压力的影响,反而有一种四大皆空的写意神态。 无处不是可乘的破绽,却无一是可乘之破绽。 五僧无一例外地打从深心中涌起一种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恐惧与敬畏,就像是登山者突然面对拔起千刃的险峰,驾舟者突然逢遇浪高风急的怒海,生出不能克服的无力感觉。 在五道拳影的轰击下,空间似是凹陷下去。 然而伽禾全身纹风不动,连衣袂亦没有扬起分毫,低吟道:“三界六道,正眼法藏,涅磐 妙心。” 更奇妙的是,环身在伽禾周边的佛光火影竟然生出狂猛的吸扯之劲,势必力挫五僧拳劲的锋锐之气,其连消带打,不愧是禅门圣僧。 高下之别,不言可知。 连远处屏息静气、凝神观战的荆布与文莱都感到心惊肉跳,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动。 倏地,伽见再暄佛号。 五僧默契地如飞鸟掠林,瞬间移形换影,摆成以伽见为首的一字法阵。 不分彼我,融浑一体。 倏地,伽见深吸一口气,右手伸展成掌,面向伽禾,却引而不发。 一身僧袍无风自拂,显在积聚火源真劲,以作惊天动地的一击。 与此同时,身后四大执法尊者右手前伸抵背,一传二、二传三、三传四,依次接力,四僧合一的雄浑神源真气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伽见一人。 大悲三界掌。 天地黯然失色。 空气瞬间变得无比燥热起来。 女娲庙广场的数十丈空间受到五僧掌间真气的牵引与抽动,顿时变得更加扭曲凹陷。 荆布与文莱无法掩饰的露出震骇神色。 他们双双感到有些缺氧,教人呼吸难早畅,胸口更是闷翳得差点吐血。 伽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容色微变,目显讶色。 他知晓此乃生死关头,必须施尽浑身解数,才有保命机会。 双手紧拢胸前,如一朵莲花。 心神不波地感应着对方不住扩大、至乎充塞宇宙的大悲三界掌。 气满矣,势已足。 伽见双目精芒闪过,沉声道:“伽禾,我佛慈悲,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此刻幡然醒悟,为时未晚。” 伽禾深邃得像无底深渊的眸神,未见任何波动,从容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伽见瞳孔变缩敛窄。 他暴喝一声,五僧合体的大悲三界掌神源真气瞬间从伽见掌心喷吐而出。 掌心神芒如一条火色金龙,气势如虹地在空中尽着精妙绝伦的轨迹。 呼啸带起横勇无匹、无坚不摧的火热劲旋,如入无人之境,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伽禾奔来。 七候! 这是一种无法想像的雄浑威势! 天地对此做出反应,以“颤抖”表达些许敬意。 就在这刹那间,伽禾双手如莲花般盛放,变化出无穷无尽的手印。 每个手印均妙至毫巅,似有可寻,又似顺乎天然,微妙处没法以任何笔墨去形容。 在众人惊讶的瞬间,四周空气变得更加灼热起来,而且各自身体经脉亦变得灼热起来。 轰的一声,异想呈现。 伽禾身周顿时伸展出一片片璀璨夺目的金光火芒,如开天辟地,化生于无形间。 一片光芒即一片花瓣,一生二、二生三……仿若一朵巨大的佛火红莲,翩然盛开。 伽禾屹立红莲中心,如佛祖谪临凡尘。 周身散发着道道金色佛光,外围莲花充斥着滔天的火力,好似火山在喷涌,发射着片片红色火芒。 倏忽间,大悲三界掌气势汹汹地拍在火莲花瓣的气罩上。 气劲连续发出铿锵闷响声,回响不绝,威势慑人,然后反弹激荡开去,如光线般肆虐无忌的扩散。 如风卷残云,如大浪淘沙,所到之处皆是摧枯拉朽。 片刻间,粗木折断、树叶凋零、花草残败、昆虫灭亡…… 殒落。 寂灭。 非常可怕的佛怒,非常惊悚的对决。 寻常修行者谁敢与之撄锋? 八境神位的力量早已超越人间之力! 荆布身体剧颤,而文莱看到惊心动魄的骇人境况,更是震惊地手捂住了小嘴。 文莱眼睛瞪大至极限,心想:“这佛火金莲足有吞吐天地之势,比我的凤血真火强上千倍不止。” 若不是两人距离相距战场太远,不然眼下已经重伤昏厥。 五僧似是首次见识到这种佛门异相,眼里无不露出震骇之色。 这大色空术无疑是“佛火尘刹”中最凌厉、最强悍的功法之一,而这佛火金莲普照三千世界而致色空光明,是为禅门空色本相。 五僧嘴角已经溢出鲜血,显然是被对方的佛火金莲的莲火反噬。 然而他们并不甘心,极力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双目一致圆睁,迸射出拼死力战、一往无前的决绝神色。 佛号禅唱,又起。 五僧撤掌成剑。 正是“佛火尘刹”至高无上、威力奇大、玄奥无比的一指禅剑。 剑出。 剑一、剑二、剑三……伽见一口气连续射出九剑。 一指禅剑流星追月般划过虚空,循着一道道包涵了天地至理的弧线,投往闪烁不休的佛火金莲中。 剑气在如此蓄势而发下全力施为,实有无坚不摧和莫可抗御之势,尽夺天地之造化。 荆布与文莱心中大凛,怎也想不到五僧回气速度快捷如斯,丝毫不给伽禾大师喘气的机会与空隙。 生死战局已至关键时刻。 第064章佛还在心中 伽禾仍是以静制动,以守为攻,不带一丝杀意。 他身在佛火金莲之中,一瞬不瞬的注视一浪强过一浪的九道一指禅剑,再次露出凝重的神色。 全身僧袍拂动。 伽禾双脚行动流水、燕翔鱼落般地后退两步,看似简单,却似退未退,似进未进,玄妙至乎极点。 一声禅唱,佛火金莲再次燃烧。 红火光芒更旺,一片瑰丽如电闪雷劈。 轰的一声,佛火金莲的气罩突然爆炸开来,火光冲天,炽烈无比。 巨大的热浪如汪洋倾泻般扩散,极度恐怖地席卷了整个女娲庙广场,连雄伟壮观的玉石神像都摇摇晃晃,随即如蜘蛛结网般龟裂扩散。 天地间顿时沸腾,气荡回响。 空间破碎,一片火色。 如火焰般闪烁的三十二瓣佛火金莲花片,像天女散花一般四处纷飞。 燃烧! 燃烧了生命! 飘散的佛火金莲所到之处,片甲不留,皆为灰烬。 无声的湮灭。 以女娲庙广场为中心的方圆十里之内的葱郁绿色几乎是瞬间变为枯黄。 春之希望,霎时沦为冬之萧索。 气劲余波如狂风汹涌般卷进山林深处间隙里,树林摇曳,沙沙作响。 尖厉的呼啸犹如鬼哭神号,闻者惊心。 与此同时,火浪高温亦将这片地域空气中的湿气尽数蒸发。 五僧血色尽退。 他们一起被莲火燃烧的强大灼热气浪,对冲得往后倒跌而飞,分别散落各地。 纵使他们拥有金刚不坏之身,也是难以正面抵御,身体接触地面之时,各自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口鲜血。 这庞大火浪残余的可怕气场波动,连远处的荆布、文莱都低声闷哼,双双感到肉身有些承受不住地酸麻,踉踉跄跄地轻轻晃动几下。 当二人面面相觑之际,各自嘴角已然溢出一丝鲜血。 片刻后,那些恐怖的、寂灭的毁世意味,那些决然、冷漠的气息,这才慢慢消失无踪。 佛火金莲亦随之敛去,现出伽禾渊亭岳峙的雄伟虎躯。 他单掌直竖胸口作出问讯的姿态,一边化去一指禅剑的七候气劲,一边口暄佛号,嘴角也不断有鲜血溢出。 刚才伽禾也只是卸去对方五僧合体的七成气劲,其他的照单全收。 即使如此,仍如青山,不可撼动。 五僧此时站起身来,一时之间均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一致地全神凝望着伽禾,想探知他伤势深浅的真实情况,想弄清楚他还有几分余力可战,却见他卓立如佛像,脸色平静,无惊怖、无恐惧。 尤其是那对眼睛似若能永远保持神秘莫测的冷静,有种超越了血肉形相的奇异感觉,再加上此战他表现出来的天赋与魄力,让他们脸上难以掩饰地露出诧异、震骇神色。 天地似乎停顿了刹那间。 伽见神情肃穆,缓缓抬头,仰望尚未恢复自然之色的红色天空。 默然半晌后,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摇头叹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想不到十八年来,伽禾师弟你居然修炼成佛火尘刹中最高深的大色空术,着实令我等感到颇为意外。不过,佛火金莲这种色空世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好像仍欠些许火候,否则我等就不会再次和你对视,就不会有机会再次杀你。” 伽禾神色木然,平静地道:“伽禾十八年前不争、不辩,十八年后无畏、无惧。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倏地,四大执法尊者之首的了然眼睛一亮,像是捕捉到什么明智禅机。 他沉吟半晌后,道:“识自本心,见自本性。悟了,悟了!” 伽见一脸诧异。 了然接着道:“顿见真如本性,若见如来。我等终日口念般若,却不识自性般若,殊不知一切般若智,皆从自性而生。菩提一念,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佛地。多谢伽禾师侄慈悲,开甘露之门,令我等安心开悟。”说完其他三僧随之行动一致地叩谢敬礼。 伽禾眼神变得深邃莫测,圣光灿然,以微笑回礼道:“佛祖说法四十九年,谈经三百余会,旨在使众生转迷成悟,离苦得乐,使众生同成佛道。而我辈众生,研究经教,诵经念佛,守五戒十善,实践六度万行,其目的也是在希求转迷成悟,离苦得乐最后的究竟,希求成佛道。法即无顿渐,迷悟有迟疾,只此见性门,四位师叔悟则刹那间,可喜可贺!” 荆布与文莱心中同时涌起无法控制的崇慕之情。 伽禾大师禅语不断,内中深含玄理,竟然令四大执法尊者之首的了然刹那间顿悟。 这个大转变,有些突然。 伽见见了然被伽禾的几句禅语说的貌似顿悟成佛,脸上却满是失望。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伽见凝视着了然,轻叹一声,道:“了然师叔,你……唉,罢了,罢了,人各有志,佛路不一。从今往后望自悟修行,自心见性,早登彼岸,正果圆满。” 了然再次敬礼拜谢伽见,同声道:“多谢成全。”说完带领其余三大执法尊者离开。 伽见凌厉的目光再次投向伽禾,道:“伽一上座乃是师父及天下共举的禅宗佛子,伽禾你盗走衣体又有何意义?” 伽禾面容古井不波,没有作出回答。 他环顾着白石广场焚寂萧条如冥界鬼域的惨况,不经意想起那一夜师父与不良人在禅院大战之后情形,眼里显露出一丝凄迷伤感。 黯然半晌后,轻叹道:“师兄,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你又何苦如此执著呢?自朝彻禅院创建以来,其衣钵一直都是法之外物,而正法才是大道。” 稍顿之后,又道:“至于正法,便是心之了了,以无上真如,见性得涅磐之道。师兄,外迷着相,内迷着空,你已着相了。” 伽见难得有耐心地听完伽禾这番禅语,微微挑了挑眉。 他脸上虽面无表情,心情却有了微妙的变化,先是沉默,然后凛然。 他一心向佛,却佛不心中。 心中只见衣钵,却不见正法。 那自己现在站在这里,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难道朝彻禅院没有了信物衣体,全院上下就连正法也无法传承下去吗? 伽见的身体忽然无比沉重,感觉没有一丝力气。 他的精神意识变得有些模糊,仿佛被伽禾当头一棒。 他的心跳有些狂躁不安,好像在黑暗的大海之中遇到风高浪急,苦苦挣扎着。 这是心魔与佛陀的较量。 …… 风再起。 这时“轰!”的一声,女娲石像好像承受不住气劲余波的强大冲击,先是龟裂,渐而破碎,最后轰然倒塌。 场间忽然掀起一阵大风,吹动了伽见的灰色僧袍,也吹动他的须眉,吹进了他的眼睛,吹进了他的心灵。 佛性登时醒了大半。 随之,伽见眼里先前的震惊、愤怒、迷茫……各种复杂的情绪被吹的无影无踪。 他心里的执念,只为衣钵的心魔,亦被破掉消灭。 默然半晌后,他无声而笑,笑容里有说不出的嘲讽、轻蔑与怜悯。 昔日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今朝皆忏悔。 蓦地,伽见显已完全醒悟过来。 他须眉瞩张,双目异芒闪烁,凝神望着伽禾,虔诚地暄了一声佛号,道:“师弟,你是对的。执着者虚空不空,反之无不虚空。若我们能放下执着,还有何事须争?禅门有你,大幸、大福。多谢!” 佛还在他心中。 伽禾以一声佛号回礼。 伽见长长吁出一口气,续道:“迷相悟性,一饮一啄,皆是定数。始祖母华胥神像已毁,因果在我,罪孽在我。幸得师弟禅语引渡,离相离境、顿悟大义。心外见法即是外,若悟自心,即离生死,即是涅盘。幸之!幸之!前有圣僧立雪断臂以明智,今有和尚杀身成仁见如来。师弟,珍重!” 说完他盘膝而坐双手结成莲印,合上双目,心神晋入空明境界,提劲运气至极限。 只听“砰!”的一声,体内轮海倏地爆开,立时经脉尽断,气息枯竭。 伽见脸上依然保持着浅浅的微笑,身姿依然保持着入定的坐佛之相。 乍见这一变故,文莱悲痛欲哭,终于禁不住叫出声来。 荆布轻叹一声,黯然神伤。 伽禾双目黯然神伤,叹息一声,徐徐道:“众生修佛,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说完盘膝而坐,双掌合十,对着伽见的法身念诵起大悲咒经文,木鱼钟磬遁着某一规定韵律于诵经声中此起彼落,份外幽邃深远。 第065章佛本是道 风波已过。 荆布与文莱不再隐匿,一前一后地朝伽禾大师走了过去。 逝者为大。 更何况是杀身入佛见如来的高僧呢? 两人很恭敬地一致双掌合十,先是向伽见大师拜了三拜,然后才向伽禾大师敬礼。 片刻后,伽禾大师经文念诵完毕,并未起身,仍然背对着荆布、文莱,一动不分动,也不说话。 荆布、文莱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就在这时,伽禾大师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刺骨般的痛楚,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在身心松懈的空隙里,从他身体里的所有地方终于暴发出来。 荆布与文莱同时动容。 他们没想到伽禾大师伤势竟严重至此。 在荆布识念扫描之下,震惊地发现伽禾大师浑身湿透的体内蕴藏着无穷能量的火性鲜血,在他的腑脏间汹涌地奔流着,在他断裂的轮脉里疯狂地四处乱窜,不停地向着骨与肉不停地侵伐。 难以想像此战他以一抵五的惨烈。 难以想像他是如何承受住肉体与精神同时严重受伤后的折磨与痛苦。 尤其是最后面对“佛火尘刹”已达七候极致的一指禅剑,令他的轮脉破损尤其严重。 即便他头痛欲裂,意识也有些迷糊、昏沉,却仍能将大悲咒经文念完。 这得多么强大的意志力啊! 荆布心念电转,双目闪过一道灵光,道:“大师,小子荆布会些医术门道,助您一臂之力!”说着他在伽禾对面盘膝而坐,眼睛凝神注视对方,心神晋入空明通透的虚静境界。 心念动,赋意起。 木灵符印从天窍之内化形而出,闪烁着一缕缕璀璨的神华,如一丝丝富有生命力的草木根茎,瞬间植入进伽禾大师的体内,进而生长、扩张、渗透。 那些神异的草木灵气在伽禾大师体内慢慢散开。 随着时间的流逝,伽禾大师体内轮脉也变得微绿,散发出来的气息变得异常柔和而温煦,就是一座青山住在他的体内。 那些破裂的轮脉轻柔而迅速的吞噬着有药效功能的草木灵气,而后又焕发出一丝丝更为精纯的木之神源,却好像春天的气息。 在草木灵气的滋养下,伽禾大师体内的真气越来越旺盛,修复的轮脉也越来越多。 一盏茶之后,荆布睁开眼睛,长身而起,并不稍作休息,直接从腰间针袋里又挑了两根金针,左手一根七寸长针,右手却是一根三寸半的缇针。 这一长一短两根银针,仿佛美丽蝴蝶的两只翅膀,在荆布的手心里轻轻的颤动着。 荆布深吸一口气,左手突然间向伽禾大师的神阙扎去,右手则同时扎向命门。 此二穴前后阴阳相连,是人体生命能源的所在地,也是人体太极的阴阳鱼眼,是修行者轮脉的“水火之官”。 草木灵气注入伽见大师体内之后,尽管充盈了轮脉之气,也修复了一些破裂的轮脉,然而神阙与命门两大阴阳大穴,必须以针灸之术引导连贯。 金针刺入。 荆布立时凝视屏气,心中无任何杂念。 随着长、短金针的升提伏入,抽点制转,伽禾大师不惊反喜,全身放空。 不一会儿,他已经感觉到神阙、命门内有着一热一凉、一吐一补两股轻柔舒缓,却又截然不同的气流,随着金针缓缓流入五脏六腑与各大轮脉。 任脉透心凉,督脉烧山火,阴阳互济,真气互冲。 这是一种很奇妙、新鲜的感觉。 “脉冲玄针?!” 伽禾大师坐照自观,有些微微动容。 他曾经受过神农恩惠,自然认得脉冲玄针针是神农独步天下的医针绝学,夺天地造化,关死亡之门。 瞬间,伽禾大致猜测到以荆布的年纪应该是神农的徒孙。 先是继续鬼谷山医派的勾芒之媒,现在又是历代神农秘不外传的脉冲玄针,让他对荆布的经历与身份产生了好奇与兴趣。 脉冲玄针讲究以气御针,气不离针,针不离气,而荆布体内神源被强行压制与封印,只能是靠人体自有的一口先天元气艰难维持。 荆布已然坚持了两息。 文莱一对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荆布的双手。 她在凤鸣斋也是主修医术,是以对其针法特别好奇。 整个过程,她几乎用上了全副心神,不放过荆布任何的表情动作,单只看他行针的神妙手法便已是最高的享受。 她曾经也见识过太医署圣手孟冼的针术,然而荆布似乎更高一筹。 第三息之后,荆布同时收针,额头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文莱迅速从衣袖里掏出一方丝巾手帕,细心体贴地为荆布轻轻擦拭脸上汗水。 整个画面泛起安全温馨的动人感觉。 荆布冲文莱微微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时,伽禾大师也慢慢睁开双眼,一片恬静安详,仿若佛光环身。 他体内伤势明显已有好转。 那些断掉堵塞的经脉,慢慢地开始贯通,气流变得平滑顺畅,恢复至如美丽的清河。 那些撕裂凝滞的轮窍,也慢慢地新生扩展,空旷如空谷,如平原。 伽禾大师对眼前的少年笑了笑,道:“小施主的无上医术令老和尚眼界大开,受用无穷。” 荆布拱手施礼,执礼甚恭,欣然道:“我和小莱能亲眼亲睹大师此战风采,不论是您谦虚自守的佛语交锋,还是致虚守静的禅武极境,都令我二人领教不凡,得益不浅。如若他日有成,实拜大师今日之赐。” 伽禾看到四师兄伽见圆寂法身,心里一阵失落与神伤。 自二师兄伽丁早年在朝彻禅院被不良人所杀之后,禅院五子又少了一个。 一切祸因全由衣钵而起。 伽禾缓缓长身而起,双手合十,喟然叹道:“禅门内俗事纷争,打扰二位施主了。” 荆布潇洒地耸肩,道:“大师言重了。佛本是道。这个世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发生。这世上最难应付的也就是‘人’这个家伙,着相入迷者,无时无刻不在勾心斗角,损人利己。只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任由我们沉沦颠倒,机心存于胸臆。自古以来,观天之道,执天之行,道立后而德成,尽矣。若从善,行仁义,只能自心见性,离迷离相。” 伽禾大师瞿然动容,眼睛一亮。 此子禅语不俗,貌似与佛有缘啊。 他精擅观人于微,立时听出这番话确是荆布的肺俯之言。 文莱一对美目亮如天上闪烁不休的星儿,深注荆布,射出崇慕的神色。 她觉得自己的先生好生高大,无所不能,拍手欢叫道:“先生微言大义,说的好极了。” 随后,她将目光转投伽禾,欣然道:“大师,其实您不说那些深奥禅语时,觉得您特别亲切。嘻嘻。” 面对文莱活泼俏皮的话语,伽禾竟没有半点反应,突然之间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荆布对伽禾大师介绍道:“大师,这是小妹文莱。” 文莱闻言,眼睛睁至极限大,按捺不住的抗议道:“先生,不许你说谎。小莱才不是你妹子呢,我是你新收的学生。” 荆布瞬间无语,有一种想揍人的冲动。 伽禾对他二人的关系大致猜测到几分,微笑道:“小莱施主,纯真无邪,心性至善,是个好姑娘。当然,想必也是一个好学生。” 文莱眉飞色舞地趋步上前,朝伽禾躬拜礼,恭敬地道:“多谢大师谬赞。” 再次退到荆布身旁。 当看到荆布一脸懵然的时候,她却满脸得意。 随后,三人静默地将伽见大师安葬在女娲庙广场的一个角落里。 以一坯黄土作别,古往今来几曾免? 悲意无限。 第066章太一舍利 日斜,近黄昏。 伽禾、荆布、文莱三人来到女娲庙殿堂。 女娲庙乃是后人修建的纪念祠堂,飞檐流角,红柱彩瓦,面阔三间,进深一间。 庙外野草地上遍布一些残余的碎石瓦片泥粉,一副历经刚才气劲余波大劫后的苍凉模样,令三人不胜唏嘘。 三人祭拜之后,伽禾引封、文二人来到后山,走进一个寿松环绕、质朴清逸的凉亭。 入坐。 三人闲聊之际,文莱靠着亭柱,吃了些点心,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轻柔的春风调皮的挑动着她乌黑柔顺的长发,温暖的夕阳仿佛给她盖上一层金色的被子。 睡梦中的她是那么优雅、迷人,又是那么娴静、典雅。 她的樱桃小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是从仙境中飘落下的小仙子,俗世的一切烦恼忧伤都与她无关。 那是美至难以形容其万一的妙景。 伽禾莞尔一笑,起身走出石亭,缓缓来到旁边一颗参天古树之下,眺望远山。 荆布嗅着文莱身体因过份疲累而散发出来健康幽香的气味,潇洒地长身而起,柔情无限地脱下外袍给她盖住身子,然后尾随伽禾而去。 夕阳下,伽禾神态闲逸的站立身影仿佛嵌入这片天下地之,与古树、花草浑成一体,似自混沌初开以来一直站在那里,从没有移动过。 这并非一种视线上的错觉,而是一种禅门无上心法。 荆布站在伽禾身旁,没有说话。 两人像是相约好的,皆是一片沉默。 置身在如此孤高磊落,寂静空透的动人环境,一时间浑忘尘俗。 好一会儿过后,荆布首破沉寂,试探道:“大师此行可是回归瓦山?” 伽禾摇了摇头,叹道:“回不去了。” 倏地,荆布眼里精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震惊道:“大师莫非是为唐门而来?” 伽禾又摇了摇头,道:“和尚此行是为不良人而来。” 荆布一怔。 又是不良人。 伽禾静默片刻后,缓缓说起他与不良人之间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与恩怨。 这个秘密他从来没有向任何吐露过。 但是,今日却不知为何缘故,话出嘴边,情不自禁的说了出来。 或许这个秘密他苦守了很多年,身心疲惫,压力太大,需要释放一下。 也或许是因为他和荆布一见如故,在内心已然把他当作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知音。 说不清,道不明。 他就是想在此时此刻把尘封十多年的心事很自然地说出来。 伽禾深无尽极的慧目闪起智能的光芒,开始回忆。 他出家之前是个忠厚老实的农夫,大字不识。 投身于朝彻禅院后,一未落地,二未受戒,却有“一闻经语,心即开悟”的绝妙慧根,深得禅宗半次元赏识。 半年后,半次元在禅房向他当面授法,他首次见到了瓦钵。 瓦钵出自有若燃灯佛像的瓦山,于火山赤泥中无间中走至人世间,传说是太一舍利。 在其钵身有一道道螺形纹印,仿若火象,蕴含着神秘而玄奥的气息。 伽禾虽是初见,却很向往之。 在内心激动之下,他伸手摸了摸,以缓解心中的渴望。 然而就是触摸之后,一阵莫名的火热之气透体而入,点燃了他内心的那盏明灯,令他顿悟瓦钵之神秘,瞬间醍醐灌顶。 自此之后,无论是禅语佛缘,还是佛法禅功,其修为突飞猛进。就连那时的伽一上座也不得不对他发出一声长叹,赞道:“伽禾得无师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 然而,好景不长。 十八年前的一个晚上,一名黑客不请而来,强势而霸道地想要盗取禅宗瓦钵,当场杀死了护院主事伽丁大师。 随后禅宗半次元赶来,虽然重创并逼退了那名自称“不良人”的黑客,护住了禅宗瓦钵,但是他自己也是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最终在圆寂之际,半次元担心不良人再次来禅院盗取禅宗瓦钵,但禅门众弟子的修为均非不良人的对手,于是他不得不想出一个稳妥办法。 半次元让老实的伽禾选择在伽一上座继任禅宗之日,对外公开宣称不服师父遗命,背叛朝彻禅院,并盗走禅宗裟衣与瓦钵,以此造成伽禾与伽一因禅宗之位而彼此不合的假相,从而转移不良人的视线。 有见于此,伽禾不得不忍辱负重地咬牙接下这副重担。 然而,他还是仍不放心,一月之后他又想了一个调包计。 他先把禅宗衣钵又悄悄送回朝彻禅院的藏经阁藏好,然后一模一样地打造了一个复制品瓦钵带在身边,以迷惑不良人。 此计虽然瞒过了朝彻禅院众弟子,也成功地骗过了不良人,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伽禾大师在外飘荡一年之后再次悄悄返回朝彻禅院祭拜半次元大师的时候,却发现藏经阁内真正的禅宗衣钵竟然神秘地失踪了。 伽禾震惊不已,第一时间就将不良人定为嫌疑人。 然而在追踪两年之后,不良人自天一剑宗的锁妖塔盗取龙元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他又将横空出世的火轮教皇当作了不良人。 于是,他一路由西往南,从瓦山来到了苗岭。 然而奇怪的是,这十六年来他从未找到火阳宫的总坛位置,而且火轮教皇及其整个火轮教徒却像是潜伏退隐一般,不得见其半点他们任何身影。 没有办法,他只好寄居女娲庙苦等。 皇天总不负有心人,这次火轮邪教借先太子复活重生,他们终于又露面了。 纵使相隔千万里,他也能感应到不良人的存在与方位。 这种熟悉的感觉如今越来越清晰。 不错,那就是不良人强悍而诡谲的妖异气息。 做为禅门罪人,他有责任必须尽快找回禅宗衣钵,重归瓦山,以告慰半次元。 听罢,荆布头皮发麻的思索着,现出一个苦恼的神情。 先是唐门的考工密录,再是禅宗衣钵,火轮教皇意欲何为呢? …… 夕阳光辉洒入林里,造成一个幻象般不真实的美丽世界,又仿佛带有梦幻般的魔力,勾起了伽禾与荆布的无限遐想,转瞬间已然融入了天色迷茫的深远里。 一切似乎水到渠成,荆布不自禁地忆起自己修炼木灵符印的细节过程,伽禾则不自觉地想起初遇禅宗瓦钵的经历画面。 两人心里同时油然升起一种妙不可言的兴奋与喜悦。 精微往来,识念先觉。 在这剎那间,两人面面相觑,心念神交。 勾芒之媒与佛火尘刹在这一瞬间在虚空中相遇。 木生火,旺之。 神之所感,无可妙言。 荆布体内的零伸了一个懒腰,忽然意外地感知到火神源气的存在,竟有一丝激动与兴奋。 以伽禾古井不波的禅心,也不由闻言一动,生出一种无以名之的奇异感觉。 时间流逝,却又停顿。 好半晌过后,二人居然心有默契地想到了一处。 你眼望我眼,眼神交换之际,同时感应到对方心里那微妙的波动,脸上均是露出难以掩饰的激动。 二人没有说话,相视一笑。 他们几乎同步顿悟。 第067章浮尸 一艘小船自北往南缓缓前行。 刚好经过巫峡最长、最幽深、最秀丽的一段峡谷“滴翠峡”。 船上只有两个人。 负责在船尾轻轻摇橹的是婢女萍儿。 她淡褐色的瓜子脸,配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得又娇媚,又俏皮漆黑的头发梳了两根长长的辫子,长长的辫子随着摇橹的节奏不住荡来荡去。 在她熟练的操作下,船奖有节奏地打进水里,发出轻灵的水响声,牵起一个个漩涡,然后飞快地旋转开去,遂渐消失。 而另一位安静地独坐船头的美丽少女,则身着一袭宽厚的鹅黄色衣裳,正是文侯裴府三小姐。 裴习习。 她玉手小指轻按在弦键上,却没有弹奏。 表面上看,她好像是在与天地共游,但实际上却是俏目微闭,若有所思。 长长的睫毛如春日蝶翼般美好,而俏脸轮廓如灵秀山川般起伏,亦只有大自然的妙手,才能雕琢出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丽线条。 一路南下,日夜兼程。 裴习习原本是想追上二叔裴行田,阻止他上唐家堡商议大婚细节,可是因为她的柔弱身体在路上耽搁了好几天,现在只怕为时已晚。 转念又想起,在途中她听说唐千玺逃婚的事情,不由秀眉轻蹙。 现在距离四月初八大婚的日子不过两三日,然而他和她却都逃婚在外,届时婚礼肯定难以照常进行。 再过半天时间,估计就要到神女峰了。 该何去何从? 她的秀眉锁得更紧。 萍儿虽然看不见小姐的面容,但却能感受到她的心灵变化,好奇地问道:“小姐,怎么距离唐门越近,你却越不开心?”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轻叹一声后,续道:“不是萍儿多嘴,而是小姐你最近憔悴多了,而且话也越来越少了。” 不知是否造化弄人,裴习习可说是拥有了全世界,美丽、智慧、财富,以及爱护它的人……却独欠健康。 与生俱来的罕见离魂怪病,问遍天下无数良医皆是束手无策,即便是太医署圣手孟冼也是一筹莫展。 裴习习微微睁开俏目,眼神幽深,却黯淡无光。 她没有回答萍儿的问题,而是轻咬嘴唇,反问道:“萍儿,你说……小姐我是不是比今歌小姐要差很多,既没有武道修行,也不会奇门遁甲,只是一个又笨又病的弱女子。” 萍儿眼波流转,诚恳地道:“小姐勿须妄自菲薄,虽说今歌小姐是红楼榜首,可你却是名满天下的神都一轮明月呀,你二人之美别有不同。 裴习习心中一阵感触,轻叹道:“她是高高在上的仙子,而我则是养尊处优的娇女,终究是有区别的,是有差距的。” 萍儿心细如发,眼珠子一转,终于知道小姐郁闷的原因。 唐门少主唐千玺欣赏红楼榜首闻人今歌而义结金兰,这是神都上下众所皆知的事情。 而此次逃婚,竟然只是为了闻人今歌。 念及此,萍儿不由嫣然一笑,道:“小姐你别胡思乱想,你口中所说的区别与差距,只是你心里在作怪罢了。你……是不是在吃今歌小姐的醋。” 裴习习芳心轻颤,粉脸爬满红霞,扭过头去,狠狠瞪了她一眼,举起小手,故意嗔怒道:“讨打。你说我在吃醋?根本没有的事儿。” 萍儿撇嘴哂道:“脸都红了,还说没有?” 裴习**感招架不来,白了她一眼,嘴硬道:“哪里有?” 萍儿不再取笑,话锋一转,道:“小姐,你和姑爷都要结婚了,你这才是真正的赢家。” 裴习习盈盈起身,显现出高挑曼妙的绝美身材,道:“哼,小妮子,你不要乱叫,我和他还没有成婚,他也不是你的姑爷。” 萍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迟早的事。不过,萍儿想不明白,你和姑爷真有意思,你们两个居然不约而同的选择逃婚,这也太荒唐了吧。” 裴习习被点中心里要害,两眼一红,道:“是啊,他也逃婚了。看来他终究还是不想娶我,而我逃婚也正是因为他的心里没我。” 萍儿呆了一呆,旋又释然道:“要怪只能怪唐门少主没眼光。小姐,既然事已至此,我们不如就此回家吧,都出来半个多月了。” 裴习习摇了摇头,眼目里的忧色像浓雾般结聚,道:“现在回去,只怕婚礼早晚还是要择期举行。” 倏地,萍儿停下手中的摇橹,指着东岸,惊喜道:“小姐,你看天泉飞雨。” 裴习习从深思中回过神来,目光转投东岸悬崖上,只见凌空飞出一喷泉,高达数丈。 泉水不在空中变成雨丝,纷纷扬扬落下,形成烟雨朦朦的境界。 景色固然美不用收,但是萍儿突然脸色变了,失声叫道:“小姐,你瞧,你瞧那是什么?” 天泉飞雨下的江面上竟然漂流着一个人,分不清男女,更不知死活。 裴习习脸色微变,道:“萍儿,快划过去。” 萍儿加快划泉速度,转眼间就到了天泉飞雨的附近。 接着,她飘身船头,来到裴习习的身旁,操起一条绳索,打了个活结,轻轻一抛,长绳便像箭一般笔直地飞了出去。 长绳也似长眼睛,不偏不倚,套住了那个人。 两人一起扶住这人平放在甲板上。 这人是名高大男子,头发松散,呼吸轻弱,身体微热,穿的是昂贵的锦缎衣裳,划有多处伤口。 还没死,有得救。 萍儿轻轻将他松散、湿漉的头发拨开,露出一张略黑的英武脸庞。 她一双明媚的眼波瞬间瞧直了,惊讶叫道:“姑爷……!” 裴习习很想眼前只是一个幻象,但那是多么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她的感觉却又是如斯般真实,有血有肉的存在着。 虽然她和唐千玺只见过一次面,只说过三句话,但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他的气息却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窝里。 也许,这就叫一见钟情。 也许,这就叫命中注定。 此刻再次相逢,却以如此特别的方式不期而遇,令裴习习的心猛地直沉下去,眼里满含晶莹的泪水。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到底发什么了巨大的变故? 裴习习满是谜团与疑惑。 ……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